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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八年全文阅读

作者:我爱肥猪猪     崇祯八年txt下载     崇祯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冲锋

    “对面的明军不像是祖大寿他们的手下,锦州明军没那么多火铳,也不敢出城跟咱们野战,莫非是关内调派过来的?”

    身材瘦长、三角眼精光四射的尚可喜观望着两里之外阵列齐整的勇卫营疑惑地开口道。

    在他身侧的副将吕三春回道:“的确如此,这只明军铠甲精良、阵型紧密,看上去极有气势,看到咱们八旗大军并不慌乱,与从前的明军大不相同。小将觉着这伙明军不好对付,王爷,咱们该怎么办?”

    虽然跟着尚可喜降清已经好几年,但吕三春始终不习惯奴才这两个字眼,因此在老上司面前一直以小将自称。

    “光看阵势何用?说不得是银样枪头------中看不中用!只不过对面城上好像大炮不少,咱们的红夷大炮都叫恭顺王带到松山去了,这要硬往前冲的话怕是伤亡不小!王爷,要不要知会八旗老爷们一声,让他们用马队冲一冲明军侧翼,之后咱们由正面打过去,两面夹击一下!”

    另一名尚可喜的老部下、副将蒋永忠接话道。

    蒋永忠的提议得到了吕三春的附和:“小蒋说的没错,王爷,咱们和对面人数差不多,若是祖大寿的手下,咱们倒也不惧,可现下摸不准对面是何来路,最好让马队冲一下,探探虚实再说!”

    尚可喜沉吟一会下令道:“也好!你等且按兵不动,待本王亲自过去分说一番!”

    言罢,尚可喜带着几名护卫打马奔向左侧的八旗马队。

    正在与巴扬阿观瞧明军阵型的多弼看到尚可喜赶到,立刻策马迎了上去:“智顺王,你来此作何?为何不率军冲阵?”

    尚可喜勒住战马笑道:“二位将军,小王是过来求援的;对面明军有些古怪,小王生怕贸然全军压上后损失过重折了士气,这才想请八旗劲卒先冲一下阵,待明人阵型松动、露出破绽后,小王再率部冲杀!”

    多弼与赶过来的巴扬阿对视一眼后笑着开口道:“智顺王请回吧,我八旗眼中,明人都一个样,且待我给你冲开阵脚,你可率部尽速杀进去!”

    尚可喜笑着拱手后带着护卫打马返回了汉军旗阵地。

    多弼和巴扬阿二人驱马回到阵前,多弼开口道:“汤古岱和镶白旗千余人应该就是死在这伙明军手里,这个仇咱一定得报!一会我待一百骑打头阵,只要见我破开明人的阵型,你带第二阵冲!若是破不开你就带着剩余的人马游走!”

    巴扬阿听出多弼话中的决绝之意,于是赶忙劝道:“冲一下不行就退回来,不必硬冲!报仇也不急于一时,不行我打头阵好了!”

    多弼一言不发,大声呼和道:“胜克浑,带着你的一队人跟我来!”

    对堂哥汤古岱及一千族人的死耿耿于怀的多弼满腔恨意,他恨不能杀尽对面的尼堪,就算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多弼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向勇卫营的左翼而去,一百骑八旗马队紧跟其后。在尚可喜的指挥下,正面的汉军旗阵型也已缓缓向前移动,准备等八旗兵将明军阵型打破后趁机掩杀过去。

    勇卫营的阵型是以铳手营居中,左翼和右翼由刀盾营和长枪营混编的方阵遮护,冯隽和传达将令的号手立于阵后一辆牛车搭建的简易平台上,数十名亲兵分布在牛车的四周护卫。

    当冯隽看到一队八旗马队直冲着左翼而来时,立刻下达指令,随着两长一短的喇叭声响起,在营官的指挥下最左边的三排长枪手和一排盾手向左转身,前排士卒一个紧挨一个,将枪尾扎入地面用脚踩住,双手扶住枪身,一根根闪着寒光的长枪斜指向了上方。盾手们手持巨盾,随时准备上前遮护。

    左侧城头的十门佛郎机炮也已装填完毕,在远远地看到左翼有敌骑移动时,哨管一声令下,十门火炮炮口转向左侧,炮手们握住在火盆里烧的通红的火钳手柄,随时准备摁在火门上点燃引信。

    在距离明军左翼还有不到两里时,八旗马队开始有意识的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组成了一个锥形的阵型并逐渐开始加速。前排的数十骑已经将短标枪、飞斧、阔叶刀拿在手中,准备冲至明军阵前二十步左右时掷出去。

    担当箭头的多弼两腿用力、双脚紧紧蹬着马镫,成半蹲状的将身子伏低,一手持着虎牙枪,一手持着一柄短斧,整个人都趴伏在马上,战马慢慢开始提速。

    在距离勇卫营左翼两百步左右的距离时,八旗马队的马速已经提到了最快。

    身着白色对襟锁甲的多弼只觉耳畔呼呼的风声,心里在默算着距离,约么着数十息后便会冲到明军阵前,到时他会将短斧扔出去,然后猛提缰绳从前排明军头顶跃过去,直接扎入后排中。数百斤的战马加上盔甲兵刃近两百斤的重量,会导致后排明军数人的伤亡,那样就算自己死了,也会将明军的阵型打乱,后面的族人就可以将明军阵型打出一个缺口,到时后面的第二波、第三波连续冲击下,明军就只剩下溃败后被追杀的结局了。

    虽然也发现了堡墙上面有明军的大炮,但与明军交手多年的多弼知道,大炮只能打一轮,并且准头极差,第二轮需要数百息后才会打响,那时候战斗早就结束了。

    就剩下百余步了二十息后就能就要冲到明军近前了,虽然久历战阵,但这种令人热血沸腾的感觉还是令多弼的内心激动不已。

    就在此时,天空中恍若有雷神降临一般,惊天动地的炸响声接连响起,没等多弼想到怎么明人有这么多炮时,一颗一斤重的炮弹呼啸着从天而降,啪嚓一声脆响,多弼的脑袋就像烂西瓜一样被炮子砸的稀烂,之后威势不减,直接将他的战马尾骨砸断,一声悲鸣之后,战马驮着多弼的无头尸体滚翻在地。紧跟在他身后的一匹战马正好踩在倒地战马的身体上,前蹄无处借力后一软,马身猛地向前扑倒,将身上的八旗兵一下子甩了出去,没等他反应过来,后面奔驰的战马将他的身子踏成了一堆烂泥。

    每门带着九枚子铳的佛郎机炮装填速度极快,一连串的轰鸣声里,十门佛郎机炮基本都打了三轮,近三十枚一斤重的弹丸将向左翼冲来的一百名八旗骑兵打得人仰马翻,地上到处是倒地的战马和尸体,三十余名八旗骑兵或死或伤,后排的八旗兵见势不妙,纷纷拨转马头绕向两侧,但前面仍有十余骑躲过了弹丸的打击,冲向了明军长枪阵前。

    在冲到离明军十余步的距离时,十余把短刀飞斧从八旗兵的手中向长枪手飞来,一阵惨呼闷哼声响起,这些投掷过来的兵刃无一落空,全部命中阵型密集的明军。十余名明军士卒或死或伤,原本紧密的阵型也变得略微混乱。

    这十余骑八旗兵投掷完手中的短兵后,有的一扯缰绳从长枪手近前画了个弧后向两侧奔去,大部分悍不畏死的八旗兵则是纵马直直地撞向眼前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枪阵。

    战马看到眼前的利刃后本能的想往一旁躲闪,但惯性之下仍然撞了过来。巨大的声响伴随着一阵人仰马翻,数十杆长枪在刺中战马的同时,也被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力把枪杆折断,持枪的士卒有的口吐鲜血软倒在地,有的则被滑过来的战马撞飞。

    马上的八旗兵或者直接连人带马被长枪戳穿,或者被倒地的战马压在身下无法动弹。

    有几名骑术高超的八旗兵在战马倒地前便从马上滚落下来,持着长枪大刀扑向面前的明军。

    没等他们近身,数十杆丈余长的长枪或从两侧或迎面刺来,这几名八旗兵都被数杆长枪从不同位置刺中,惨叫都没发出便全部身亡。

    随着被战马压住身体的八旗兵被接连刺死,八旗的第一波骑兵冲阵以失败告终。

    跟在第一波后面控着战马小步前行的巴扬阿勒住战马后单手一扬,身后的一百骑也都停了下来。第一波后阵被炮火所阻、无奈之下只能绕回的八旗兵也兜了圈子赶了过来。

    巴扬阿面色阴沉的看着远处的场景。明军正在将伤亡的士卒向后阵搬运,建奴的尸身没人去管。后排的长枪手上前将伤亡士卒留下的缺口填补起来,整个阵型顿时又重新严密起来。

    明军的炮火太过密集,对冲阵的马队威胁极大。第二波八旗兵原本是想奔到明军阵前五十步时下马用重箭杀伤对方的,但现在看来此策根本无法施行,因为一旦下马后结成箭阵,很容易被明军炮火所覆盖。

    “派人去将智顺王喊来!一百骑警戒,其余人下马歇息!”

    巴扬阿冷着脸沉声吩咐道。

第二百七十三章 束手

    松山城外的八旗兵也遇到了与尚可喜在大兴堡相似的情形,并且比大兴堡这边的清军损失更重。面对城外列阵的五千勇卫营士卒,岳托采用了同样的战术:一千蒙八旗骑兵分成五队,轮番冲击明军侧翼,以给汉军旗的步卒打出一个缺口来,但同样在明军城头佛郎机炮的密集打击下无功而返,反倒是丢下了上百具尸体。

    岳托虽是八旗中的精英人物,但不光是他,就整个八旗、包括老贼野猪皮以及继任者皇太极在的内所有人来说,他们依仗的是蛮力和个人武勇在与敌野战搏杀中打败对手,而非凭借事先的谋划取胜。丰富的战斗经验使他们具备了战场上良好的嗅觉和判断力,能在战阵上根据形势随机应变,加上获胜后极其丰厚的奖赏足以刺激八旗士卒奋勇搏杀,这才在与明军的作战中屡屡获胜。

    但是面对坚城和眼前这只有着极强作战意志、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明军,岳托这种所谓的智将也同样缺乏有效的破敌手段。

    “王爷,还是等红夷大炮运上来再打吧,只要用炮把城墙上明人的火炮打掉,明人步卒大阵挡不住咱们八旗马队冲阵;奴才觉着现下咱们还是合兵一处为好,王爷最好派人去西边智顺王那边查探一番,若那边得手,咱们就在这里跟明人耗着,反正明人不敢主动向我进攻,等智顺王获取物资后再过来合兵;若是那边也遇上硬茬,那就干脆调过来,人手多了也好调派!”

    眼见面对明军铁桶般的防御阵型,八旗兵有些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样子,一侧的孔友德向岳托建议道。

    汉军旗携带的大炮携带不便,跟不上大队人马的前行速度,所以落在了后面。

    岳托以及八旗将领们都有些轻敌,满想着明军重兵都在锦州城内,松山等堡城防守力量不会太强,于是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思轻装来到松山城下。

    没想到松山不仅也有大炮助阵,而且守卫力量十分的强悍,明军也竟然敢出城列阵迎战,岳托便依照从前的经验下令打了一场,结果这才吃了个小亏。

    “也好,恭顺王你带上两个牛录的人马去后边接应一下炮营,我这就遣人去西边查探是何情形!”

    松山城头上,洪承畴等人正在城楼观看敌阵。看到八旗阵中分出数百人马向后而去,洪承畴果断下令:“若本官所料不差,建奴当是派人回去接应红夷大炮前来攻城;传令下去,城外军阵依次撤回城内,以免给敌当了靶子,我军守城即可!”

    随着军令的下达,城门洞开,城外列阵的明军一营一营的交替掩护着退回城内。八旗那边虽然看到明军在往城内撤退,但因惧于城头大炮的威力,岳托并未下令趁势掩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分批撤回城内。

    “等下建奴大炮运来后城楼怕是不甚安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城上守御之事都已布置妥当,督师还是下城回署衙静候便可。有卑职等在,建奴无论如何也破不开松山城!”

    茅元仪拱手施礼道。

    “也罢,本官留在城上也无甚用处,守御之事便交给止生了!”

    从善如流的洪承畴背着双手迈着官步离开了城楼,沈世玉、张斗紧随其后,城楼外面的一大票亲兵围拢过来护着几人回了署衙。

    沐浴更衣过后的洪承畴迈步进入署衙二堂内,沈世玉正在与张斗低声交谈着什么。

    “昆岗、玉衡在谈论何事?”

    一身宽大道袍的洪承畴好整以暇的坐在了主位上,仆从端上一碗热茶后退了下去。

    “洪公,学生与监军适才正在商讨敌情。洪公自会看出,城外建奴步骑皆不可惧,盖因其兵员甚少,对我部威胁并不大,但唯独其红夷大炮甚是犀利,实乃对我军最大之威胁。若我部寻机将其大炮毁去,那对建奴实力将是极大的削弱!”

    “昆岗所言吾岂不知晓?不错,现下城外建奴唯有大炮对我威胁甚大,有炮在,我军便无法出城与敌阵战。红夷大炮乃孔友德叛明降清时带去之物,其炮手皆受过佛郎机人之教导,射术亦是甚为精湛,可若想除之却甚为不易。吾自知尔等想用夜袭之策将其毁掉,但建奴可不似当初境内流贼那般的乌合之众,其对我军定会早有防范,若遣人出城夜袭,怕是难以成事!”

    “洪公,学生以为夜袭可行!我军可采用声东击西之策,遣几路人马分袭建奴西面和北面,扰其形神,待敌大部分散后,再遣一路人马直捣其大炮阵地,如此可成矣!”

    洪承畴捋须思衬半晌后,重重的点头道:“昆岗此策甚佳,若一切顺利的话,当有六成把握!来人,去城头将茅止生喊来!”

    当孔友德好不容易带着十余门大炮赶到松山城外时已是申时左右,待炮阵布置完成,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攻城之事只能顺延到了明日。

    前去西边与尚可喜联络的探马回禀,说是智顺王攻打大兴堡亦是受阻,探马赶到时,尚可喜正欲遣人来松山请求大炮支援。在接到岳托合兵的命令后,尚可喜便将人马召集起来后开始向松山方向移动,明日全军便可抵达。

    “王爷,现下已可确认,对面这路明军是由关内调派而来,其阵型严谨密实、阵容严整有序,恐比祖大寿麾下之明军难对付的多!奴才以为,此时明廷竟敢将精兵调到关外,那看来其境内诸路义军怕是凶多吉少!奴才就怕将来明廷陆续将强兵派至关外,那可对我大清极为不利啊!”

    大帐中的牛油蜡烛忽明忽暗,孔友德的言语让岳托的脸上更是阴晴不定。

    晋商被明廷一锅端掉后,整个建州不仅各种物资日渐匮乏,而且对大明境内的各种消息也失去了来源和渠道。

    现在建州上下只隐约得知大明境内的反贼处境极为不妙,但对于大股流贼已经全部覆灭一事并不知晓,但孔友德适才的分析显然非常有道理,若非反贼已除,明廷哪会将精锐调至关外?

    宽大的营帐内只有他和孔友德两人,岳托打算和孔友德商讨一下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虽然向来瞧不上汉人,但岳托对于范文程、孔友德等几人还是高看了一眼。

    论行军打仗、排兵布阵,汉人确实不行;但论起见识、眼光与谋略来,岳托也承认,这些汉人奴才还是比旗人更突出一些。

    “恭顺王此言莫非有惧敌之意?今日所遇之明军确实颇为精悍,但还没放在我八旗眼中!松山城中有多少明军?往多处说顶多一万多,明军要是不以城墙做依托,野战早就被我八旗击溃。也就是说这只明军还是惧怕我八旗实力,不敢与我正面相抗!就算这路明军不好对付,可他们有多少这样的兵马?最多不超五万之数!要是多的话还让关内的土贼搅乱十年之久?我大清有精锐十余万,岂能惧怕这区区数万明军!”

    岳托冷笑一声开口道。

    对于孔友德的判断和结论他心里十分认可。但在与明军交手多年形成的思维定式下,岳托依旧固执的认为明军所谓的精锐并不是很多,况且并不敢和八旗野战对阵,面对八旗大军时还是以防守为主。

    “恭顺王切莫想的过远,还是想想如何应对明日之战为好。明人忒是狡诈,定是其主将猜到我大炮将至,故此才将明军撤入城内。我军虽有大炮助阵,但明人城头也有不少大炮,想破城怕是不太好办。前有义州之败,今有破城未果,若此番我军无功而返,岂不是涨了明军气势、灭了我八旗威风?此股明军必须除去方可,恭顺王,你可有良策?”

    看到孔友德对自己的一番话有些不以为然,岳托将话题转开,说起了明日如何破敌一事。

    孔友德苦笑一声:“王爷说的甚是有理,奴才本想运来大炮,趁机将城外明军阵势击破,到时我军趁势掩杀,自会又是一场大胜。谁知明军主将太过狡猾,竟然看穿奴才的意图,这就不太好办了。明军人数虽少,可我军并不多过与他,除非我大清主力齐至,同时掘壕围困松、锦两城,待其粮绝自能破之,否则别无他法!”

    “明日战事待智顺王率部前来后再说吧!今夜你部需加派人手,提防明军夜袭,炮阵那边最需防范!本王自会调派人手协防与你!去吧!”

    由于清军防范严密,在阵营前每隔数十步便燃起火堆,并且派出多只夜巡小队来回巡视,明军计划中的夜袭并未得以实施。

    而清军对于攻城也缺乏有效手段,主帅岳托又不愿空手而回,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一场清军大举南下报复明军的战事最终进入了僵持阶段。

第二百七十四章 登州

    就在岳托率领的清军南下进攻锦州的同时,距京师千里之外的山东登州府也是一番热闹的景象。明军刘国能部和张文耀部总共五千人马奉命先后抵达这里,加上郑家派来的十余艘大船也停靠在修缮一新的码头上,这让原本人烟稀少的登州逐渐变得喧闹无比。

    当年登莱巡抚袁可立所建的营盘虽已废弃多年,但以石头为根基的房舍大部分都保持完好的状态,只是因为长久无人居住、缺少人气的缘故,很多房屋的屋顶坍塌损坏。

    登州知府王应贤在接到内阁行文、得知不久有大军前来驻防后,随即上本户部说明情况并讨要修缮房屋码头所需的钱粮,在朱由检的亲自过问下,户部下拨五万两白银、五千石粮食送到登州府以供所需。当然了,随同钱粮一起来到登州的还有锦衣卫与督察院的御史。现在只要是朝廷下拨地方官府万两以上银两的,都要有锦衣卫和御史的联合监督,这个由朱由检首倡的举措现在已经成为朝廷的惯例,阁老重臣们对这项指令都是举双手赞成,因为他们认为皇帝此举是为了加强朝廷权威刻意为之的。

    本想着能从中捞取好处的王应贤等登州府官员们这下傻了眼,一气之下本想消极怠工、敷衍一下完事,但在锦衣卫和御史的冷脸催促下,只得捏着鼻子召集民夫开始了施工。

    最先抵达登州的是郧阳参将刘国能率领的两千余人。

    刘国能所部在剿灭张献忠一役后被安置在了竹山,他本人则是领着游击将军一职,同时朝廷在军中派驻了锦衣卫作为军纪官专管军法军纪,并且从卢象升的天雄军中调来千总王方以及两百士卒安插在了他的军中。

    刘国能对此到没什么意见,自己已经成为朝廷的高级将官,从此之后自是会忠心耿耿的效命就好。

    兵部随后给刘国能部下达了命令,让他在屯田练兵的同时清剿收拢郧阳及周边府县的残余流贼和山匪。

    按照兵部指令,刘国能手下的四千余人在裁汰老弱伤病、并给与安家银后全部就地安插屯田耕种,最后剩下了不到两千人,随后遵照兵部的指示,刘国能又从投降的流贼中挑选了一千人充入队伍中来。剩下的降贼则在严密的监视下就近屯田,等到五年后才会根据表现转为平民的身份。

    身为降将的刘国能当然想好好表现一番,剿贼便成了最好的手段。

    这种战功能给他带来升赏的同时,也会彻底洗白自己原先的身份。

    在剿灭张献忠、罗汝才、老回回等人之役中,虽然大部分流贼或死或降,但还是有不少流贼趁乱逃走,其中甚至包括老回回马守应这样的巨寇。

    这些死性难改的流贼们侥幸逃得一命后,很少有良心发现后重新做人的。在得知大股官军离开后,躲藏于大山中的流贼残部纷纷聚拢起来占山为王,由流贼变成了山匪。这些贼人虽然不敢再如从前那般嚣张,但还是经常抢掠附近的村庄农户,给当地的百姓的正常生活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在探知几伙数百人的大股山匪营地后,刘国能与王方以及贺三冠、王二娃等将领分成数队,带着人数不等的官军由竹山出击,或是夜袭或是埋伏,将这几股山匪全部剿杀,一个活口没留。

    随着几股规模较大山匪的相继覆灭,郧阳、南洋、汝阳几府的匪患基本消除,刘国能又派出数只百人小队,对一些数十人的小股山匪发动了攻击,不到一年的时间,河南腹心之地的匪患终于被一扫而空。

    在圆满的完成了剿匪的任务后,刘国能被拔擢为郧阳分守参将一职,王方擢为游击将军,贺三冠、王二娃几人也都升为了千总,参与剿匪的士卒们也都得到了升赏,伤亡士卒也得到了抚恤和安置,这使得全军上下无不喜笑颜开。

    虽说分守参将一职已经是一个不错的职衔,但刘国能却并不满足。但现在大明境内的流贼基本已经肃清,想要再立功升赏已是很难了,除非去关外打建奴,到时候只要不死,官职肯定会提升。但听说建奴凶悍异常,别说自己这样的杂牌军,就算卢督臣的正规军也不见得能打得过他们,除非官军精锐都打光了,要不根本轮不到自己。

    就在刘国能暗叹不已时,兵部的调兵文书突然自京师送达了竹山,在得知自己所部将会寻机登陆辽东,直捣建奴老巢时,刘国能怀着喜忧参半的心情,在补充好粮草之后,率部拔营一路向东而去。

    六月中旬抵达登州并入驻已经修葺一新的营房后,刘国能与王方从兵部留在登州的官员那里了解到了整个复辽战役的方略。

    登州原先也有过十分强大的水师,但自从流贼四起后,朝廷的银两物资都用在了剿贼的官军身上,登莱水师由于缺乏经费也就渐渐地衰败下去。最多时曾有过百余艘大小船只的船队现在只剩下了十余艘,并且还是老旧不堪,看样子好像一下水就能沉进水里一样;由于缺少粮饷,大部分水师将官士卒或是逃走或是偷偷开垦荒地做了农户,有一些眼界宽、消息灵的则是驾着破船南下,自荐到江南豪商的商船上做起了水手。

    水师虽已废弃,但码头仍在。虽然已是破败不堪,但只要有银子,很快就会恢复到旧日的模样。

    刘国能部在军营中操演数日后,码头也修好了,停靠在外海的郑家船队二十余艘大船先后驶进港湾停靠在码头,码头上是登州府雇来的上千民夫。

    兵部和登州府的官吏上前与郑家派来的人相互出示了文函,在确认无误后,登州府的官吏开始招呼着民夫准备卸载船上的物资。

    其实也不是什么物资,船上是粮食,二十余艘船上都装满了郑家自暹罗、占城等过采购来的稻米,二十余艘四百料的大型福船足足运来了六万余石稻米。

    这些卸完粮食的船只将留在登州,帮助准备渡海作战的官军熟悉海况和水性。

    这批粮食除了供应刘国能、张文耀部就食以外,剩余的将会封存入仓以作官府赈灾急需之用。

    在刘国能所部近三千人上船适应海况月余之后,远在西安的张文耀带着三千人,长途跋涉近三千里,耗时两月有余后,与七月中抵达了登州府。

    张文耀和刘国能虽然都是从陕西造反起家,但刘国能早早的便与罗汝才等人离开陕西到处流窜,两人之间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回因着同一件事聚到一起,两人见面后也是彼此慨叹不已。

    因为驻扎在同一个大营内、加上两人特殊的身份属性,很快张文耀与刘国能便熟络起来。但两人交谈之间都竭力避开提到往事以及高迎祥等旧人,这种犯忌讳的话题最好不要私下提起。

    “老刘,额总觉着这回朝廷派给咱们的差事有借刀杀人之意,这渡海去端建奴的老窝怕是没那么容易,额可是听说建奴不好对付,若是人家防备严密,咱们这数千人还不够给建奴塞牙缝的!”

    火辣辣的日头照的大地一片明晃晃的,山东半岛的七月是最为炎热的时候,内陆地区早晚已经有了凉意,凉爽了大半个夏天的半岛却开始热起来。

    大营内一颗粗大的柳树挡住了日头的直晒,一阵阵微风带来了一丝清爽。

    **上身的张文耀坐在树荫下一张长凳上,一脚着地,一脚踩在凳子上,将手中粗陶碗中的凉开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后,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将水碗搁在凳子上,对着几步外坐在一张交椅上发愣的刘国能开口道。

第二百七十五章 野望

    “老张,你说人家戚少保这脑子是咋长的?啊?这鸳鸯阵看着就是满像回事咧!咱怎地就琢磨不出来呢?咱们手下这些儿郎操演了这十余日,眼瞅着就比从前精强不少哇!啧啧!再这样操演半载,对上建奴咱也不怕了!对了,你适才说的啥?”

    正在聚精会神看着远处校场上的士卒演练鸳鸯阵的刘国能一边啧啧称奇,一边看向了张文耀。

    “额说老刘,恁就别装傻了成不?这回的差事额看着咱们是凶多吉少,额说啊,有啥后事赶紧交代一下算了;亏的是这许多年咱们攒下不少银两,就算这回咱们没了,后代子孙也能过上好日子。可额真是不想去平白去送死啊!若是跟着孙督出关打建奴,额心里还有点底气,可这朝廷冷不丁地把额们拎出来,预备着扔到辽东去,额这心头觉着发寒啊!咱们当年虽说反过朝廷,可那不是一时糊涂吗?朝廷怎地如此记仇啊?这不成了秋后算账了?”

    张文耀不满地瞪了刘国能一眼,语气中既有一点愤怒也有一丝无奈。

    “老张,咱俩算是乡党咧,出身也差不许多,现下官职也一样,额就奇怪咧,恁这脑子叫驴踢过是怎地?恁当年做反贼时好歹也是个人物,就这脑子咋当上大头领的?不是额瞧不起恁,就恁这木头疙瘩般的死脑筋,在额手下连个哨管也当不上!”

    刘国能斜眼瞅着张文耀,嘴里毫不留情的嘲讽道。

    “闯塌天,日恁个驴球子的!老子咋就让驴踢过?额当大头领凭的是一身战阵本事,加上额讲义气!咋到你嘴里就成了木头疙瘩啦?恁给老子说明白喽!不然老子一拳将你放翻!这去辽东明摆着就是送死的差事!肯定是皇上身边有奸人想害咱!就是觉着咱们当过反贼,现下手中又握着大兵,指不定哪天又会反!这才算计咱们!额就不信恁还能说出别地道道来!”

    张文耀腾地从凳子蹦起来,面红耳赤的指着刘国能大骂起来。

    “哟哟哟哟哟,还急眼了呢!张妙手啊张妙手,恁也就是仗着手上有些功夫,这才瞧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这人啊,但有蛮力,脑子就放到一旁!怪不得人家那些文人看不上咱们这些粗人!额跟你讲,有句话你准没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恁懂这话啥意思不?是,没错,咱们被派去辽东,肯定是朝廷里有人使坏,皇上误信谗言才下的令,乍一看确实是想借着建奴的快刀要了咱们这伙反贼的命。可咱们要是稍微动动脑子想想的话,就会知晓这是一场大富贵!这哪里是十死无生,这简直就是老天爷赏给咱子孙后代的金饭碗呐!老张,咱这回赚大发了!要是事成了,保不准能混个总兵当当啊!哇哈哈哈!”

    坐在椅子上的刘国能说到高兴处,忍不住得意的大笑起来。

    “老刘,适才恁这话啥意思?咱们真能活着打辽东回来?快给额讲讲!咋就能立功了?总兵额可不敢想啊,副总兵额就知足的很哩!”

    张文耀急忙追问道。

    “哎呦,这刚是谁骂额驴球子的了?张妙手,你承认自己脑袋是木土疙瘩不?要是不承认那就当额说屁话好了!额还有事情要做,告辞!”

    “别走别走啊!好好好,额承认脑袋瓜子不灵性成吧?老刘,额当年在陕北就听过你的大名啊,闯塌天可是鼎鼎大名,威风的很咧!额打心里佩服的紧啊!好老刘,恁就跟额讲讲,这里头有啥道道成不?额老张这会心里痒痒的紧哎!”

    张文耀抢上前去,拽住起身作势要走的刘国能,硬把他摁在椅子上坐好,一边陪着笑脸讨好地恭维道。

    “这还差不多,恁心高气傲的张妙手也知道做小了?也罢,看在恁知情识趣的份上,今日额就跟你说道说道。有点口渴呢,哎呀,这身子沉地很,不想动弹!”

    张文耀强忍住想一拳头把刘国能的鼻子锤扁的念头,俯身提溜起一旁的提梁陶壶,给刘国能的大碗续上水,刘国能端起水碗喝了一口,嘴里发出惬意的怪声。

    “额说老张,也不能说恁脑子笨,恁是光知道建奴能打了,可咱们若是渡海去了辽东,恁觉着还能看到几个建奴?”

    “咋看不到几个?俺可朝着兵部官儿打听过,那个赫图阿拉可是有建奴祖坟咧,平常都是有几千建奴精锐守着,那可是比当年的高迎祥手下的番兵还厉害,说实话,咱们就算人比建奴多一倍也不一定打得过!”

    张文耀手下的士卒虽然也颇为精悍,但很多都是农户出身,跟他造反期间很少有时间操演,也就他降后这几年才开始正经操练,战力有了较大的提升。但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些士卒还是没法跟强悍的建奴相提并论。

    “老张,恁想想,明春朝廷调集十余万大军出关打建奴,恁觉着建奴敢以少打多吗?那些个奴酋肯定会集齐全部兵力与咱大明开战!到时候建奴老窝还能留着几千人守着?额估摸着留守的最多千余人,咱们这五千余人再不能打还能打不过这千把人?额想过了,咱们渡海向赫图阿拉进发之时,一路上绝不能叫建奴察觉,争取到达赫图阿拉之后给他来个突袭,有心算无心、人数又数倍与他,再打不过那可就是咱们太窝囊了!”

    “就这么简单?若到时建奴守城人数不减怎生是好?”

    张文耀怀疑的问道。

    “那就只能怪咱们命不好了,只能跟他们拼了,宰一个赚一个,打败了逃不走就抹脖子,千万别落在建奴手里!”

    “那是自然,老子好歹也是条汉子,说啥不能给人当奴才!不过,老刘,就算咱们端了建奴老窝、刨了野猪皮家的祖坟,最后还能全身而退,可额琢磨着,也不是多大功劳啊?凭这就能当上总兵?额看够呛!要是跟建奴大军阵战,最后咱大明胜了,或许咱们还能弄个总兵,就刨坟这点功劳啊,够呛!真是够呛!”

    张文耀琢磨过来后不由得连连摇头。

    刨建奴祖坟这事虽然也是功劳不小,但比起在阵前和建奴一刀一枪拼杀来说还是不够看,凭这个说啥也混不上总兵。

    “谁说凭这个挣总兵了?恁觉着咱们刨完坟就得赶紧跑到海边坐船回来?”

    刘国能瞅着张文耀那张丑脸没好气的回道。

    “咱这回不就是奔着这缺德事去的吗?干完活不赶紧跑留下等死啊?咱这可是造孽啊,你想啊老刘,若是有人敢刨咱家的祖坟,不管他是谁,咱都得跟他拼了!咱要不赶紧跑,建奴就算舍了命也得来追咱啊!”

    “不但不跑,咱还要往西走!去打盛京!把建奴新窝也给他端喽!若干成这事,张妙手,恁说值不值一个总兵的价钱?”

    刘国能盯着张文耀的眼睛,放缓语速,一脸肃然的将最终的打算说了出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插曲

    “两年未至京城,未曾想到变化如此之大!之前乞儿遍地、满城百姓大半面带穷苦之相,观其颜色可知其日常皆食不果腹也!大街小巷亦是少见洁净之处,虽不致污秽遍地,但肮脏之物随处可见,南北两城百姓所居亦是破败不堪。今日所见却令吾恍惚不已!单看路上百姓之神色,便知其家境已有巨大之改善,值此海内澄清之时,我皇明始有盛世之相也!此皆赖圣君所赐也!”

    京师南城一条街道旁,一名身穿宝蓝色员外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的中年男子负手观望着街景以及川流不息的行人,感慨的神情溢于言表,他的身旁站着一名生意人打扮的大胖子。

    “我说自如兄,你就别掉书袋了。咱们是生意人,又不是那些大头巾,哪来的如此多之乎者也!你倒是读过不少闲书,可这咬文嚼字听着真是别扭!这眼看已至午时了,咱还是赶紧去汪员外处交接下货品,之后咱哥俩再去找个酒楼喝一杯,一上午陪着你东奔西走,我这肚里已经空空如也喽!哈~~呸!”

    与中年男子对话的胖子说完之后张嘴吐了一口浓痰,顺势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一丝污渍。

    一眨眼的功夫,一名身穿皂服、脚蹬薄底快靴、头戴深色圆帽、两眼放着精光、年约三旬左右的男子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位员外,不好意思,掏钱,十文!”

    这名男子举手拿一张巴掌大的木牌冲着吐痰的胖子晃了晃后收入怀中,之后摊开一只手掌冲着胖子笑眯眯的开口道。

    “什么钱?吾为何要给你钱?瞧你这打扮也不似乞儿,莫非你要打劫不成?这里可是京师!天子脚下,你就不怕叫公人看见逮起来?速去速去!”

    胖子被突然出现的这名男子吓了一跳,随即有些生气的开口呵斥道。

    “不瞒您说,某就是公人,顺天府市容管事局的衙役李武是也!呵呵!您随地吐痰,违反市容管理法第三条,按规矩罚款十文!来,拿钱吧!”

    名叫李武的公人笑嘻嘻的对着胖子道。

    “啥子管事局?吾走南闯北几十年,从未听说过这衙门,你小子莫不是京油子欺生,想诓骗某的钱财不成?小心某家拉着你见官!”

    胖子怒道。

    他自小跟着父辈走南闯北的做生意,对朝廷的大小相关衙门也都熟知,却从未听说有什么市容管事局。这名男子一定是京师坐地户,看他是外地人,特意找个借口讹钱来了。

    “瞧见没?这是某的腰牌,您可瞅仔细喽!您要是报官也成,前行一百步左手就是五城兵马司的巡丁铺子,您让旁边这位员外去报官,叫巡丁过来给您分辨分辨,咱俩就在这等着,您看可成?”

    李武也不生气,将木质腰牌拿在手中让胖子观瞧,脸上依旧一副笑模样。

    那位名叫自如的生意人道声“搅扰”,从李武手中拿过腰牌看去,只见木牌正面上刻着“顺天府市容管事局巡员李某”十余个小字,反面则是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狴犴图像。

    王自如看完腰牌便确定眼前的李武确实是公门中人,这年头可没人敢伪造衙门腰牌凭证的,那个逮住后可是要掉脑袋的。

    “李小哥,适才吾弟着实孟浪,有冒犯之处还请李小哥见谅,这是罚银,请李小哥收好。吾二人乃是江南行商,已许久未至京师,故对此间规矩不甚知详,还望李小哥莫怪!”

    说着话,王自如从怀中摸出一角碎银递到李武手中,口中连声称歉。

    李武拿着碎银掂了掂后呲牙一乐:“某不仅不怪这位胖员外,反倒是盼着这样的更多一些呢!哈哈!某这话是逗乐子,两位别当真。我看这银子怕不是得有一钱多重吧,您二位手中有无铜钱?若是没有,那就跟着某找一家店铺称一下银子,某找还铜钱给您。”

    “不必不必,剩余的李小哥拿着吃杯茶便好!我二人还有生意要谈,就此告辞!”

    “哎哎,你等且慢行!这罚银多少是衙门所定,某可不贪你这点小钱,走走走,跟某去前面肉铺称重找银!”

    李武拽着胖子的衣袖便往前行去,王自如无奈之下只得随后跟着。

    待从肉铺中称重找银出来,王自如和那名姓程的胖子冲着李武抱拳施礼后向东行去。

    李武将十文铜钱装进腰间系着的布袋中,继续背着手巡街去了。

    之所以非得拖着那两人找银,倒不是李武多么廉洁清正,主要是他根本不敢贪墨。

    前段时日就有一位市容管事局的巡员让锦衣卫给逮进狱中。原因就是他数次罚银后将多余的银钱落入自家囊中,最后一次正好被一名锦衣卫密探给看到,逮进诏狱中收拾一顿后全部招了出来,最后连贪墨加上一年多来的薪金全部被罚没,差事也丢了,妻儿老小也失去了经济来源,一家人跟着倒了大霉。

    这件事让某些动了歪脑筋的市容巡员彻底收起了心思,谁知道那些神出鬼没的锦衣卫密探躲在哪个墙角盯着自己呢,可别为了贪这点小财连饭碗也给砸了。

    “汪员外,莫不是吾等外乡客成了落伍之人?自古衙门中人无有不贪者,就算天子脚下亦概莫如是;今次李武之行举吾闻所未闻也!若是大明各地官府中人尽皆如此,可谓吾等平民商贾之幸事也!”

    东城一所三进宅院的客房内,王自如放下茶盏感慨道。

    “王兄有所不知,此市容管事局乃一年之前新立,专管京城大小市场、商铺、住户以及街巷之洁净有序一事,其隶属顺天府名下,权责可是不小,听闻是今上下旨后成立的。王兄、程兄今日所遇之事每日间在京师四城内怕是会生发无数起,不是这李武不贪财,而是他根本不敢贪!巡员每日的行举不知有多少眼睛在暗中盯着呢!至于各地官府吗,若想做到如此严谨清廉怕是不易!”

    与王自如、程赣相对而坐的汪松笑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讲述一遍,王自如和程赣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那锦衣卫既是监视这些个巡员,就不怕他们勾结一起讹诈外地人吗?”

    程胖子好奇的问道。

    “呵呵,程兄多虑了。锦衣卫在京城设有七个千户所,加上南北镇抚司以及指挥署衙,人员数千,单是便装密探便不知凡几。试想一下,兄若为其中一员的话,这数千人你能识得几人?你可知有无同僚暗中窥视与你?况且今上自前年起,大幅提高锦衣亲军之薪俸,再加上一些额外奖赏,这些锦衣亲军个个都肥的流油,现下都是一门心思立功获取升赏的资本,谁去在乎这几个小钱?再说天子亲军个个眼高于顶,何曾将这些巡员放在眼中?说句不好听的话,锦衣密探巴不得更多巡员出现状况,那可是他们赖以升赏的本钱啊!呵呵呵!”

    汪松世代居于京师,亲戚中也有不少人在京城的各个衙门中任职。每逢年节亲朋好友相聚饮酒闲谈时,不免会谈到各个衙门中的一些趣事甚至秘闻,故此他对衙门中的一些门道都能知晓一些。

    “原来如此!外界都传亲军行事如何狠辣贪婪,今闻汪员外一讲,亲军不仅并无传言中那般不堪,吾甚至以为比御史还要尽责!吾到是期盼圣上将亲军派驻各个府县才好!那样吾等商人便可少受许多盘剥了!”

    朱由检当然不知道发生在京师里的这段小插曲,此时的他正在乾清宫接受周王朱恭枵的觐见。

第二百七十七章 觐见

    朱恭枵自请入京觐见后,朱由检为显重视,随即将贴身太监李二喜派去开封迎接伴随,以示对这位亲王的礼遇。本以为顶多月余便能见到这位在后世中颇有贤名的堂兄,没想到李二喜这一去便足足有数月的工夫。

    因为每天都有无数的大小事情缠身,朱由检慢慢地把这事搁到了脑后。直到数日前接到锦衣卫禀报,周王已至京师近郊,再次上本请求觐见,他这才记起来还有这档子事。

    在礼部及鸿胪寺官员将周王迎入客馆安顿好之后,朱由检遂于几日后抽空召见了朱恭枵。

    在行了一跪一叩的大礼后,朱由检温言吩咐给堂兄看座,朱恭枵推让一番后恭谨的坐在了锦墩上。

    “王兄自开封千里奔波至京,一路着实辛苦,朕观王兄虽逾知天命之年,气色却着实不错。朕登基已逾十载,终日间忙于国事,虽心念与诸王之亲恩,但却碍于祖宗之规,始终无法得见,今日与王兄终得相见,也算了却了朕一件心事。王兄既已入京,那便长驻一段时日,王兄但有所需尽管开言;朕会着有司相陪,王兄可趁此夏末秋初之际好好游览一番京师风光!”

    朱由检微笑着对朱恭枵开口道。

    “有劳圣上挂碍,臣身子尚可,只是渐渐年迈而已。臣无事时常思之:圣上自即位以来,励精图治、廓清御内、扫荡群丑、善待子民,我皇明终现复兴之像,我朱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亦当含笑矣!臣观圣上近年所为,实有大胸襟、大气魄,将来所创之功业定会远超太祖太宗!臣身为太祖一脉,亦是甚感自豪与欣慰!臣此次得见我皇,亦因我皇开恩,摒弃祖制陋俗,使臣得以于有生之年得见王城以外之天地,此举开创我皇明两百余载之新意,臣内心涕零之下,亦觉此生无憾矣!”

    朱恭枵说完后起身对着御座上的朱由检躬身深施一礼。

    他这番话半是恭维半是真心。不管他朱家天下将来维持到何时,这件事与他都没有多大关系。但对于一个相当于被判无期徒刑,并服刑多年后突然遇到大赦的人来说,终于从数十年困居的方寸之地走出来,那种终得自由的激动心情是平常人无法理解的。

    从这一点上,朱恭枵还是对朱由检十分感激和钦佩的。更改祖制可不是一般人敢去做的,尤其是对于防诸王如同防贼一般的皇帝,能做出允许亲王出藩地的决定,可真是需要极大的胸襟和魄力。

    “王兄快快请坐。朕始终以为,血脉亲情不能随意割舍,倘有际遇,便应予以加之;祖宗当初之规亦是因时而定,岂不闻世易时移,规制虽繁多,但亦应与时俱进方可,若全由祖制,那今世之人何享前人之不能享?况我朝祖制曾与诸王良田万亩,可现今诸王田地几何?由此可见,祖制优存劣改已是势在必行,否则将遗祸与子孙矣!朕今不过三旬之龄,尚处有为之阶,当趁尚有余力之时,兴利除弊,以使我皇明万亿子民安居乐业,亦使我大明江山得以存续下去。王兄等诸王之行举若有益于朝廷者,朕亦会不吝赏之!大伴,给王兄续茶!”

    说了半天没营养的话之后,双方终于进入了正题。

    “臣既是请见圣上,那自是已知圣意。恕臣直言,臣此次京师之行,沿途路过数十州县,亦曾路遇不少流民,其情其景让臣心下惨然,亦使臣对王城以外之百姓处境有所知晓。近年我大明数省遭逢流贼祸乱,又遇天象偶有不合,故此方生些许乱象。目睹众多百姓终日活于食不果腹、苟活乞命之下,臣亦生怜悯之心,思及平常之钟鸣鼎食,始觉其来之不易,更知圣上思虑国事之艰难!思前想后臣亦痛下决心,臣自愿以名下田产若干奉于我皇,以略解我皇抚育万民之忧,以尽臣子之本分!恳请圣上收下臣之心意,使臣能以报天下!”

    朱恭枵说完后起身施礼道、

    他这番言行是题中应有之意,要不然朱由检哪会让他离开封地,至于朱恭枵具体能献出多少田产来,李二喜整日旁敲侧击也未打听出来。

    “甚好!王兄果然乃深明大义之臣子!此举令朕激赏不已!若天下诸王皆能如王兄般明事理、通世情,还有何事能难得住朕?我朱家血脉果是与众不同,王兄此举堪为诸王之表率也!那王兄此番愿意献出田地几何?想来应不是小数目!朕倒是甚期之!若王兄如朕所料中那般慷慨,那朕亦绝不小气,王兄但有所请尽管讲来,但凡合理,朕无有不允!”

    在不知道周王的标的之前,朱由检也没把话说满,总不能你只拿出几万亩地来,我就答应你所有条件吧?

    “臣动身赴京师之前,曾让王府管事太监将府中田地商铺之册页拿来观之。臣自祖上就藩开封以来至臣已是十一代,两百余载间,共计累获赏赐田地六万四千余顷,开封、洛阳、襄阳、南京、济南等大城有商铺酒楼四十余间;臣愿奉两成田地、五成商铺与圣上。臣仅有一子并已早丧,先膝下只余两个孙儿,臣百年之后爵位自有长孙承继,可幼孙亦颇受臣之喜爱,臣有意为其求一亲王之位,封地偏远一些亦可,不知圣意允否?”

    朱恭枵说完后眼巴巴的看着朱由检,期待着皇帝能一口答应,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像是被刀割一般难受。

    十几代的积累,让自己一张嘴就送出去近一半,就为了换取所谓的自由之身以及幼孙的亲王之位,这代价也太大了。想到这里朱恭枵突然之间有些悔意,这样做真的值吗?

    朱恭枵所言与锦衣卫暗中调查基本相符。周王府名下确有近七十万亩田地,可这厮居然只想拿出两成来就想换取自由,并且还得再搭上个亲王的位子,这朱家人果然没一个善茬啊。

    朱由检对商铺一点兴趣也没有。四海商行啥都缺,就是不缺商铺。别看你在这些繁华的大城有那么多铺子,要是四海商行在锦衣卫的配合下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想挤垮你这些铺子还不简单?你还能报官啊?就算你报了官,你觉着当地官府会向着一个亲王还是会偏向皇家?更别提还有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在后面站台了。

    “王兄,周王府难道有上万人需要就食不成?按祖制,亲王府附庸奴仆不得超百人,朕就按王兄府中有两百人算,每年所需口粮不过五百余石,若是还有其他所需,千石足矣;可王府现有田地达近七十万亩,若按每年亩产一石来讲,年产粮可至七十万石,若为佃农耕种,佃租收五成,亦有三十余万石之多,莫非周王尚有朝廷所不知晓之巨量人口需供养不成?”

    说到最后几句,朱由检收起笑脸,语气也变得生硬冰冷,王兄也改成了周王。

    朱恭枵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巨量人口需要供养,这不就是近乎等于明着说你有蓄养私兵之嫌吗?

    要是被皇帝给扣上这么一个罪名,别说献出两成田地了,说不定直接除爵抄家了。

    皇帝看似温和,态度亲切、平易近人,说话也通情达理,但这一切都是错觉,他终究是个皇帝,这天下是他家的,不是整个朱家的。

    “姓朱的果然没一个善茬啊!”,朱恭枵暗自感慨道。

    “臣冤枉啊!臣之王府仅有数百人口而已,且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臣名下田地所处,大半由臣名下粮行经销各地,少半自用并存于仓房之中,绝无私养人口之事!还请我皇明察啊!臣愿将田地商铺奉五成与圣上,恳请我皇无论如何也要收下!”

    朱恭枵猛地起身跪倒,大殿中冰盆释放的凉意仿佛寒彻入骨,也让他的心一片冰凉,但脊背和额头上的汗水却是滚滚而下。

    “呵呵呵,王兄快快请起,适才之言只是朕的玩笑之语,王兄切莫当真!既是王兄如此恳切,那朕便勉为其难了!王兄且宽心,待王兄之幼孙成年,朕定会给其亲王名爵!大伴,招呼传膳,朕要与王兄小酌一杯,以续天家亲情!”

    十余日之后,朱恭枵在两百名锦衣卫的护卫下离开京城,乘船一路南下前往南京祭拜孝陵,之后他将会在江南游历一番,经由凤阳返回开封。

    按照事先达成的协议,周王府诸人可自由在大明境内出行,与常人无异。

    周王府长史孙三省因献策有功,被吏部擢升为开封府知府一职。

第二百七十八章 进宫

    嘉定伯周奎的宅院位于京师西城,是一处五进的大宅子。宅院里的布局仿照周奎在苏州的老宅,完全是一副江南园林的景致,假山池塘、回廊戏台、奇花异草应有尽有,后宅所用家具全是用上好的紫檀和花梨木打制。整个宅院富贵中透着雅致,在京城里属于排的上号的豪宅,只比一些勋贵家略差一些。

    “父亲,听说开封的周藩因体谅国事艰难,特捐输一半家产以资国用。孩儿听说此次捐输单是田产就足有数万顷之多,还有洛阳、南京等大府城的商铺数十间。这几年皇上又是卖盐又是经商又是开办工坊,这手底下的银子可赚了海了去了,这回又平白得了一注大财,这可是白捡的呀!孩儿觉着,您是不是进宫一趟,向我妹子讨要一些?咱家的日子虽说还过得去,可这银子田地谁嫌多啊?咱可是皇亲,您也是大明独一份的国丈,这皇帝女婿钱财如此之多,怎么地也要分给亲戚一些吧?”

    后花园的池塘边的一棵垂柳下,带着一顶竹制斗笠的周奎正在聚精会神的举杆垂钓。一名**岁大的小厮手捧一个檀木盒子站在他身后,盒子里装着的是晒干的鱼饵,另一名容貌秀丽的婢女手执长长的蒲扇正在给周奎扇风,开口说话的是周奎的长子周绎。

    年过三旬的周绎长相与周后有些相像,算得上眉目清秀,但略微有些弯曲的鼻尖以及一副薄唇破坏了面上的整个布局,给人一种刻薄寡恩的感觉。

    身为国丈周奎的长子、未来嘉定伯爵位的承继者,周绎心下却并不满足。他多次或明或暗的撺掇周奎,让他多次进宫给妹妹施加压力,求皇上把嘉定伯的爵位改成嘉定侯。若是皇上不允,那便给和自己关系亲厚的弟弟再求个伯爵来。

    周后经不住父亲的软磨硬泡,与去年某个时候寻机跟朱由检委婉的提起了此事,但却被朱由检毫不客气的以无战功不得封侯为由一口回绝,至于一门两伯的事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周后觉得丢了面子,为此半个多月不见朱由检的面,朱由检则轮宿于袁贵妃和田贵妃处。

    朱由检之所以拒绝周后的请求,纯粹是出于对历史上周奎父子所作所为深深地厌恶感。

    要说吝啬的话倒也无可厚非,但眼看着流贼就要打破京城、皇帝急需用钱募兵时,周奎作为国戚,只肯拿出五千两银子来捐输,这不就是典型的舍命不舍财吗?最后怎么了?还不是让流贼把地窖藏着的几十万两银子搜刮一空吗?

    身为皇帝,崇祯还是比较顾念亲情的。周奎家的巨额财产,大部分是崇祯赐给周家的田产商铺所出,结果到了崇祯用钱的时候却指望不上了。

    最让现在的朱由检痛恨的是,流贼打破京师后,十六岁的太子朱慈跑到周家避难,后来清军入关夺下京城,之后满城搜寻朱家的血脉,因为怕惹祸上身,周奎和周绎竟然亲手将自己的亲外甥送给了建奴,最后被建奴以假太子的名义虐杀。

    周奎父子在历史上的卑劣行径让朱由检深感不齿。自打穿越过来后,朱由检也只是看在周后面子上跟周奎维持着礼节性的关系,但却从来不像对另外两位国戚一般亲切。

    “哦?此事当真?这周藩可是亲王中的一等啊,怎地如此放血?莫不是有求于皇帝不成?这是多大的一笔财啊!啧啧!不过,我说儿啊,咱家现下不缺银子啊,皇帝这几年手头是有钱了,可也没少让咱家沾光啊。现下大明用钱的地方多得是,又是养兵,又是养着灾民的,咱这再去伸手要钱怕是不太妥当吧?身为皇亲国戚,咱周家重要为天下做个表率才好!”

    看着一本正经、大义凛然地胡说八道的父亲,周绎暗地里撇了撇嘴,随即毫不留情的揭穿道:“俗语说知父莫若子,父亲就休要用此冠冕堂皇之借口搪塞孩儿了!这话说与外人听听也就罢了,咱们父子之间何须如此虚头巴脑?您不是不想白得一笔外财,还不是因着一听进宫见我那妹子心里就打怵?我那妹子也是,胳膊肘总是朝外拐,好歹咱们是她的嫡亲血脉,凡事她不向着娘家人还要向着谁?父亲,您想想,将来有一日您驾鹤西去之后,孩儿这边倒好说,将来还能承继爵位,可二弟只挂了个锦衣卫虚职,人也老实木讷,您若是不给他多攒下些银钱,将来他开枝散叶花费繁多,坐吃山空之下,没有入项该如何是好?”

    周奎的次子周放因幼时风寒发热,医治不及时落下了病根,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又因是次子,无法承继爵位,因而周奎心里一直觉着亏欠与他。

    周绎虽然不是个好玩意,但对这个小他两岁的弟弟确实一直疼爱有加,眼见弟弟如此模样,便一直撺掇父亲给弟弟也讨要个爵位,将来父亲走了,两兄弟一旦分家,弟弟有个爵位自己也可安心。

    周奎现在很不愿意进宫去找女儿,是何原因他自己很清楚。

    前几年在朝廷缺银子的时候,周后不忍见丈夫日日为钱粮发愁,于是便让人给周奎送去五千两银子,让他再添上五千两,以周家的名义捐给朝廷。可这周奎做事太不地道,居然把周后送来的银子扣下两千两,只把剩余的三千两捐了出去。

    周后得知后非常生气,从那以后便对周奎没有好言语,并让人带话给周奎,不要随便进宫找她。

    说起来周奎除了上次厚着脸皮进宫,让周后跟朱由检谈谈提升爵位以及再分封的事以后,已经许久未曾进宫了。

    “也罢!为了放儿将来能有个指望,为父这便进宫一趟,就说这回是给放儿要的养家用,看看你妹子还能说啥!我就不信了,还能真的是天家无亲情?”

    周绎以提到周放的名字,一下子就击中了周奎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撂下钓竿,起身在旁边的铜盆中净了净手,转身便要去后宅换衣服进宫。

    “父亲,妹子自去岁便有了身子,算算日子也快要临盆了,您最好带些补品进宫去;有道是出手不打送礼人吗,总比您空手进去好一些吧?”

    周绎笑嘻嘻的提醒道。

    “你不说为父都差点忘了!这心思都在进宫怎样开口上了。你去跟管家说一声,从仓房里找些山参、当归之类的给为父备好!”

第二百七十九章 后宫

    “妹妹,你这才几个月的身子,这一两月间最是须当心之时,万不可随意走动,身边一刻也不能缺了人。本宫稍后自会吩咐下去,给慈宁宫那边多加派几个宫女、太监供妹妹使唤。妹妹无事时最好静养,吃食用度须得以清淡为主。现下内帑已是宽裕不少,不差咱们养身子那点银钱,妹妹但有所需只管教底下人采买便可。皇上是个宽容大度的性子,不致因着后宫花费些许银钱而计较,这可是事关子嗣传承之大事呢!”

    坤宁宫里的锦榻上,周后拉着袁贵妃的手殷殷嘱咐着。

    太子、定王、坤兴都是周后所出,对于生育一道,周后已是经验丰富。而袁贵妃曾为朱由检诞下一子,可惜在崇祯七年便夭折了。同样作为女人,周后打心里理解袁贵妃内心的伤痛,加上袁贵妃绵软温顺的性子也很难让人生出厌恶之情,故而在后宫里对她格外的关爱和照顾,平日间两人也是以姐妹相称。

    自崇祯九年年底以来,先是周后有喜,转过年来,袁贵妃与田贵妃也相继有了身子,这让朱由检开心不已,不出意外的话,终于要有自己的嫡亲骨肉了,自己的血脉也得以在这个世界延续下去。

    “有劳姐姐挂碍,姐姐的叮嘱妹妹定会记在心里。平日间妹妹亦是晓得静养的,这不是寻思着姐姐快要临盆了,放心不下才来探视一番。姐姐虽是有过几回生产,但万不可大意了,万事定要当心。哥儿他们眼看着大了,可这宫中已是许久未添人增口了,咱大明日见太平,后宫又接连有喜,皇上的龙颜日日也是透着高兴,这满天神佛真是开了眼了!妹妹琢磨着,等几个孩儿诞下后过了百日,咱们姐妹几个去万寿寺进一炷香、捐些香油钱,谢过满天神佛对我朱家的照看,姐姐你觉着如何?”

    上一个孩子的夭折对袁贵妃打击很大,从那以后便时常吃斋念佛、许愿求福,祈求佛祖的关照,以便让自己再怀龙种。

    也不知是佛祖保佑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几年后的现在终于得偿所愿,这让袁贵妃惊喜之下又有些忧虑,怕孩子诞下后会再遭不测,所以才有了去万寿寺进香祈愿的念头。

    “妹妹这主意好!到时候咱带着哥儿这几个小的一起,先去西湖游玩一番,之后回返途中去寺里进香、用膳后小憩一下再折返宫中。”

    “妹妹都听姐姐的,有关出游之事,妹妹大致算了一下日子,进香之事正好在明年三四月间,到处花红柳绿,哥儿他们几个小的定会玩的舒心至极呢!嘻嘻!”

    “妹妹别提外出游玩之事了!自从皇上带着太子出宫几次后,这孩子时玩野了性子了,但凡遇上五日一休沐便要偷偷溜出宫去。本宫管教数次皆是无用,说与皇上知晓吧,皇上却总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说是太子将来是要承继大统的,不能总在宫里这弹丸之地坐而论道,那般就会对宫外之事一无所知;要知晓民间疾苦,懂得盐价几分、粮价几何;还说甚子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将来还要让几个孩儿走的更远之类的话。可这千年以来,哪有做太子的市场出宫疯耍的?武宗皇帝这前车之鉴不远,本宫真是担忧太子走上邪路呀!可怎奈皇上铁了心如此,本宫又能奈何?唉!”

    对于明朝及以前历朝历代培养储君的方法,来自后世的朱由检当然是及其反对的。

    历史已经证明,长在深宫妇人之下的储君们,虽然很多跟着师傅学了一肚子书本上的学问,但由于基本没有机会走出宫门贴近百姓,所以对于宫外面的世界近乎一无所知,这就导致了他们登基之后,对于如何治理天下缺乏足够的认知和手段,对人性的黑暗面丝毫不查,这才在那些文臣们的各种手段下逐渐沦为傀儡,甚至很多背上了昏君的骂名。

    现阶段下,宫内已经被清理的十分干净,在自己的种种举措以及大笔投资的情况下,京师百姓的生活水平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提高。锦衣卫、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与去年在京师内开展了联合打击行动,清除了大批城狐社鼠、青皮无赖,京城内的治安可以说已经是处在历史上最好的时候,所以朱由检并不担心朱慈出宫后的安全问题。况且还有几十名锦衣卫或明或暗的保护,再说谁能知道便服出行的朱慈等人时天潢贵胄呢?

    朱由检并不满足于朱慈等几个孩子仅限于在京师内活动,他还有更大的计划。

    他打算在朱慈成人之后,仿照后世异地上大学的举动,鼓励和支持几个孩子走的更远,去更深入的了解大明的现状,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以便于在将来登基接班后能不被旁人欺骗,也能更好地决策和掌控全局。

    当然,这是后话了,崇祯二年生人的朱慈今年才九岁,时间还早得很,一切都可以更从容的布置和安排。

    “这是谁在背后编排朕呢?呵呵!皇后向来开明,脑子又聪颖的很,怎地轮到自家骨肉时便无了决断?”

    话音刚落,朱由检负手迈步而入,王承恩弓着身子跟在后面,翠帘外几名坤宁宫的女官、太监跪在地上。

    “臣妾见过皇上!”

    “奴婢参见皇上!”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且都有了身子,哪来如此多的礼!秋水也起来吧!袁妃怎地不在宫里歇息,你身子弱,平时要多加小心才好!”

    朱由检赶紧摆手制止两个大肚婆行礼,但周后与袁贵妃还是坚持着行了半个蹲礼。

    “礼不可废!皇上既是天下之尊,又是我们姐妹的夫君,若是妾身等失了礼,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周后正色回道。

    袁贵妃则依然是一脸温柔地笑容。

    “好好好,皇后母仪天下,自当处处以身作则,是朕错矣!快些坐下吧,朕害怕你二人肚里的孩儿累着呢!呵呵呵!”

    朱由检笑着坐到一张锦榻上,王承恩冲着一后一妃行跪礼后,一声不响地站到了他的身侧,周后的贴身女官秋水赶紧从地上起身,转身去一旁拿过一枚青瓷茶盏,倒上半杯温茶后悄悄放在锦榻前的矮几上。

    “皇上这是刚处置完公事?秋水,你叫小秦子去御膳房通传一声,说皇上今日在坤宁宫用午膳!”

    秋水蹲身一礼后转身刚要出去,朱由检笑着叫住了她:“何必舍近求远,秋水的厨艺甚是和朕口味,让她去弄几个小菜便可;两道荤菜就成,其余要清淡,秋水应该知晓,去吧!”

    得到皇上夸赞的秋水见周后点头后,开心地如同一阵风般卷出了翠帘。

    “坤兴跟炯哥儿呢?哥儿今儿休沐出宫去了,他两个难道也跟着出去了不成?”

    没看见活泼可爱的朱的身影,朱由检开口问道。

    “皇上还知道说呢!这几个孩子现在都玩野了性子,从前知书达理的模样也快没了,从宫外回来后,满嘴都是市井俚语,简直让臣妾无法容忍下去!太子的师傅王先生已经找过臣妾几次,话中之意已是极度不满,皇上,这样下去的话,臣妾担忧宫外会对太子的风评不佳啊!”

    “哦?有这等事?他们上次为这事找过朕,被朕一顿说辞驳的无言以对,这是不敢找朕,开始学会绕弯了!”

第二百八十章 父女

    “皇上,臣妾觉着皇后之虑不无道理;身为储君,太子一言一行皆会被众人所关注,若是行事太过飞扬跳脱、举止失措,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虽说皇上一直对太子疼爱有加,可臣妾以为,过于骄纵未必是件好事,还望皇上三思才好!”

    看到朱由检丝毫不为周后的劝说所动,向来温顺谦和的袁贵妃也忍不住出言劝谏道。

    “皇后、袁妃之言确有道理,但朕并未觉太子言行有何荒诞甚或过分之处。太子日常均有严师教导学问,只于每五日休沐时方有暇于其余。朕知你二人恐太子耽于嬉戏而误了学业,甚至因与外人交而踏上邪路,此亦为人之常情,朕自会省得。朕于闲暇时亦曾多次考教其平时所学,太子果不负朕望,于经史之上已是颇有根基,甚至远超同龄。朕之所为非骄纵与他,而是因势利导、丰其羽翼也。圣贤之道虽乃必知,但学以致用方为上乘。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太子将来是要承继整个大明江山,而非要去中试登榜,若其只知经书而五谷不分,则易为他人所蒙蔽,只有多晓世事而明辨是非,方能不为外界所欺。此事你二人不必多虑,只要知晓朕不会误他便可!”

    朱由检笑着解释了一番,态度仍是十分坚决。

    在培养孩子成长这个问题上,他不会听取任何人的意见。

    后世已经用无数事实验证过的正确方法虽然为现世之人所抗拒,但朱由检正是要用潜移默化的方式去改变这种固有的思想和习惯。

    周后与袁贵妃虽地位尊崇,但终究是女人。在这个讲究男尊女卑、五伦纲常的时代,抛去朱由检的皇帝身份不说,作为妻妾的她们虽然也有一定的话语权,但在有重大事情需要作出决定的时候,最终还是要服从于自己丈夫的,何况细想一下,自家男人的话听上去也颇有道理。

    “臣妾与袁妃也只是怕太子误入歧途,皇上既有主见,那臣妾依从便是;承乾宫那边皇上可曾前往探视过?适才哥儿来找太子戏耍,言道左都督正在承乾宫做客,臣妾已吩咐宫女将一些补品送去,以使左都督安心。”

    田贵妃虽善琴棋书画,很受原先的崇祯所喜爱,但其性格却颇为内向,不善与人交际,平日间除却年节之外,与周后、袁妃来往甚少。

    今日听永王朱慈说挂着锦衣卫左都督虚衔的田弘遇进宫探视女儿,作为后宫之主的周后赶紧打发人送去了一些补品和五百两银子,生怕让人说出不是来。

    周后虽与田妃之间的关系并不密切,但为人持正、心地善良的她从来不曾因此苛虐田妃,承乾宫上下的一应待遇与坤宁宫并无二致。

    “唔,朕知道了。昨日朕已去探视过,田妃还是挺着紧自家身子的;只是她体质较弱,平日又喜素食,怕是有喜之后养分不够,朕特意叮嘱她要多食肉类,把身子补好,也不知她并没听得进。”

    田妃在诞下永王朱慈后,又先后给崇祯生下三个儿子,但都不幸先后夭折,这对她的精神上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朱由检除了同情之外也别无他法,只是见她身子瘦弱,便吩咐御膳房多做写荤菜送去,至于田妃吃还是不吃那就不知道了。

    正说话间,坤宁宫里的小太监孙奉进来跪倒行礼禀道:“启禀皇爷、皇后、贵妃,嘉定伯于宫外请见皇后,并带来一车礼品,奴婢们正在卸下后搬入库房!”

    朱由检本身就不喜周奎,听到孙奉的禀报后随即起身笑道:“宣嘉定伯进来吧,朕先去沐浴更衣,袁妃也回宫歇息去吧,嘉定伯怕是许久未进宫了,咱们这外人是得回避下,好教他父女说点知心话,呵呵呵!”

    周后怎么不知丈夫心中所想?虽是心中略感不快,但仍然起身强笑道:“皇上一上午处置公务怕也是身子乏累了,那就请皇上先去歇息一番,妹妹这身子也不宜久坐,还是回慈宁宫静养为好,姐姐得空再去探视与你!”

    朱由检与袁贵妃走后不久,一身麒麟补服、腰挂玉带的周奎迈步而入。

    “臣嘉定伯周奎参见皇后!”

    虽是父女,但礼不可废,周奎照样得给女儿磕头见礼。

    “嘉定伯平身,坐吧!”

    周后稳坐如山,受了父亲一礼后不咸不淡的开口道。

    孙奉搬过一张锦凳,周奎偷眼看了一下周后的脸色后坐了下来。

    “嘉定伯可是好一段时日未进宫来了,近日身子如何?本宫那两位兄长可还好?此番进宫所为何事?”

    虽说对自己的父兄成见甚深,甚至放狠话不让周奎随意进宫,但那种血脉相连的亲情终究是常人最难割舍的东西。在看到父亲在自己的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时,周后的心还是软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

    “为父身子尚可,只是年齿渐长,走路颇有无力之感,双目也日渐昏花,于近处之物事已是看着模糊不清;皇后之长兄还如从前一般浑浑噩噩度日,放哥儿的老毛病依旧时常犯起,看情形也不知能活到几时。亏的是其膝下一双儿女与常人一般无二,若不然的话,为父就算走了,九泉之下也难心安啊,唉!”

    一提起次子周放,周奎富态的面孔顿时皱成苦瓜一般,口中也不是发出叹息之声。

    “本宫亦曾数次询问过太医院院判吴先生,据他所言,二哥是发热烧坏了脑子,现今之医术怕是难以除根,只能维持。万幸此病并不致命,二哥寿限当于常人无二,父亲切莫忧心过度伤了自家身子!”

    已被擢为太医院院判的吴有性曾亲自去给周放看过病,医术精湛的他见识过无数各种症状的病人,如周放一般情形的也见过不少,但无论用何种药方也难以见效。因此他对周后坦言,依照现在的医术,此病确实无法医治,药也不用再服,只能听之任之。

    朱由检听周后提起后就明白了,这是发烧高热没有及时降温,损害了局部的脑神经。这种病在后世也是无解,甭说几百年前了。

    “生死由名吧,唉!怪为父没得本事,无钱给放哥儿及时就医,这才致他于今日这般模样,是为父对不住他啊!”

    年轻时的周奎靠着摆摊算命那点微薄收入维持着一家数口的生计,直到周后被选中为信王妃后,这才脱离了穷困窘迫的环境。等到信王朱由检继承大统后,周家才彻底的翻身成了富贵人家。

    “父亲切勿自责了,不管如何,二哥还能存活下来已是邀天之幸。二哥仅是因风寒发热烧坏了脑子,有多少人因风寒之疾而命丧黄泉?只要父亲与本宫将二哥的子女抚育成人,那便是对得住他了!父亲今日入宫莫不是为了二哥之事?”

    周后心里虽也难过,但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以后尽心帮助自家的侄儿侄女成家立业那便可以了,有她这个贵为皇后的姑姑在,那一双侄儿便落不到地上去。

    “有阿凤你这句话,为父也就放心了!为父已是许久未曾见到你,思念之下想到你快要临盆,便选了一些产后所用之补品送来。今日入宫也无甚大事,只是听闻周王殿下有若干田地商铺捐输与朝廷,为父觉着,若能给放哥儿讨要一点,以做他将来养老育儿之用,那便是极好的事了!”

    周奎唤着周后的乳名开口道。

第二百八十一章 准备

    当朱由检沐浴更衣回转时,周奎已经出宫而去。

    “唔,不错,秋水的厨艺又是精进不少,比之御膳房亦不遑多让啊,此餐朕吃的着实香甜!嘉定伯此来何事?皇后怎地不留其用膳后再走,莫不是嫌宫中饭食过于清淡不成?据闻嘉定伯府中雇有各地名厨十余名,每食必用精良食材精心烹制,其父子一餐饭食往往需耗银数十两之多,足顶京师小康之家一年所费。虽说其家资豪富,但值此国事艰难之时,身为国戚者还是自敛为好啊!”

    侧殿的一张长桌两头,相对而坐的朱由检与周后用膳已近尾声,朱由检放下手中筷箸,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后开口道。

    餐桌上一共有七八道菜品,都是由周后的贴身女官秋水亲手烹制而成,典型的苏州菜系,看上去每道菜都是色香味俱佳的精品,其中朱由检最爱吃的便是碧螺虾仁、松鼠鳜鱼以及响油鳝糊这几道菜。

    自打为信王时迎去周后之后,朱由检在吃过几次周后亲手烹调的菜肴之后便爱上了苏州菜,而穿越过来的朱振卿也非常喜欢苏菜的味道。周后除了经常亲自下厨给丈夫烹制菜肴以外,还将厨艺传给了身边的几名女官和使女,这其中尤以秋水的厨艺最好,现在她做的菜已经远超周后的水平。

    不管是前身的崇祯,还是现在的朱由检,天性中都不喜奢侈铺张,用膳都以简单精致为主。由于皇帝经常在坤宁宫中享用饭食,御膳房倒是清闲不少,但也让管事太监以及御厨们既尴尬又担心害怕,以为是自己做的饭食不讨皇爷的喜欢,所以皇爷才食用御膳房的饭食。最后管事太监托了数层关系找到了王承恩,哀求这位老祖宗能替御膳房上下在皇爷面前说几句好话,以求得众人心安。

    深知人心的王承恩亲自去安抚一番后,御厨们才知道,不是自己做的不好,是皇爷为了省钱给百姓士卒所用,所以才节俭如此。在王承恩的安抚之下,御膳房上下自然也都是或真或假的感动莫名,最后也彻底的放了心。

    当然了,这番大义凛然的说辞是对外宣称的,实际上只是皇帝天生喜欢简单而已。

    朱由检知道周奎每次进宫不是要钱就是要官。这次虽是打着送补品的旗号进宫,但最后还是要牵扯到其他,所以没等周后开口,便抢先用话语堵住了周后的口。

    对于贪得无厌的周奎父子,朱由检从心里说不出的反感。但周后若是开口有所求,也不好总是驳了她的面子。毕竟是共过患难的夫妻,再说周后品行端庄,确实是难得的良配,也配得上母仪天下的身份。

    “皇上所言真亦假亦?据臣妾所知,嘉定伯府虽称得上富庶,但与其余勋贵富商相比却远远不如。近几年虽说得皇上眷顾,积攒下了一些银钱,可不至如此豪奢吧?嘉定伯数次进宫探视臣妾,除却官服之外,每次都是穿着破旧袍服,并直言府上丁口繁多,每日花费不知凡几,为节省开支,已有数年未曾置办新服。臣妾心生不忍之下,还曾赐银数千两与之,以让其贴补家用、务使家人为银钱为难。皇上适才之言莫不是误信他人谣传?臣妾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自己父亲生性吝啬贪财,这一点周后是最清楚不过,可要说其日常生活如此奢侈,周后却是根本不信。

    虽然自己的丈夫登基以来也曾给周家赐过田地农庄,这几年更是让几名外戚都参股了四海商行的一些生意,可也不至于让周家迅速暴富起来吧?没有银钱支撑,就算父兄想奢华也无资本啊。

    “呵呵,皇后勿要为其外表所欺,嘉定伯实是生财有道之人啊;数年来,其借用国丈名号四处强买强卖,更有汝之兄长为其出谋划策,父子二人借用各种手段聚敛财富,家产少说亦有数十万银两之巨了!此事也仅皇后身处宫中而无从知晓,皇宫以外、整个京城有心之人谁人不知?”

    因为朱由检提过让勋贵捐输助国一事,周奎在周绎的建议下开始装穷,出门只穿破衣烂衫,甚至把府中的旧家具放在府门外摆摊出售,宣称毁家纾难、以资国用。周家的这些龌龊举动早就被厂卫报知于朱由检,也更加深了他对周家的厌恶之情。

    听到朱由检如此肯定的大府,周后这才知道自己长期以来一直被父兄所蒙蔽,既羞又怒之下遂将周奎所托抛于一旁。

    饭后小憩小半个时辰后,朱慈等几个孩子还未回宫,朱由检宽慰周后几句后带着王承恩去了乾清宫。

    已经奉旨等候在昭仁殿中的杨嗣昌、王家桢等兵部要员上前给朱由检施礼,随即朱由检吩咐给几人看座,小太监给朱由检奉上茶水,关于锦州前线的战事会商进入正式开始。

    洪承畴的锦州战事奏报于今日巳时送达兵部,因为战况并不紧急,兵部几名要员先商议一番后才呈送到宫里。恰逢朱由检去了坤宁宫,待其小憩起来后,王承恩才将此事禀报给他。

    “启奏圣上,据洪亨九具报,锦州战事现处相持之况。建虏进犯松山、大兴堡等处未果,现已稍做退却,但仍处松锦两城之间;观其举动,似处进退两难之境地。蓟辽督师言称,期间敌我亦曾有数次小股交锋,我军杀伤建虏当在百余之数,自身伤亡与之相若。敌虽战意未衰,但其身处客境,长此下去,敌之粮草应难接济,其断定,怕是不出一月时日,敌酋应会退兵。故其上本问策,请朝廷决断其后应如何应对!”

    杨嗣昌拱手奏道。

    岳托在分兵抢掠这种建州传统策略失效后,现在也是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退吧,不甘心,也怕劳师无果引发其他后果;进吧,明军对各堡城防守严密,无论清兵如何诱敌,明军顶多出城于城下列阵,坚决不离开炮火的掩护去和清兵浪战。

    当初信心满满的领兵南下前来报复,满以为就算打不下锦州,也能夺下数个堡城,抢掠大批粮草物资以及人口,但残酷的现实让他猛然惊醒:明廷突然加强了锦州一带的兵力,在抵御清兵由此南下的同时,也牵制了祖大寿的辽西将门。并且新出关的明军人数虽不多,但火器犀利,士气高昂。若无法有效杀伤这只明军,清兵若要劫掠大明的话,还是只能从连绵不断的大山中穿行,然后再去破口。而明廷既能加强锦州一带的防御力量,又岂能坐视离京城更近的要塞被突破?

    洪承畴的判断没错,岳托确实有了退兵之意,他已经向盛京派回信使,将目前的状况禀报给皇太极,然后由皇太极做出具体的判断和决定。

    “杨卿,建州西征主力可曾回返?若其主力满载而归,朕料奴酋当会派兵南下增援,其意当是力争以优势兵力将勇卫营重创之,以此打击我军士气,不使我大明官军有与其相峙之力!”

    朱由检沉思半晌之后开口道。

    兵部左侍郎王家桢点头施礼回道:“圣上之断甚为精准!从兵部职方司吏员自宣大、宁夏、延绥等边镇陆续传回之情治来看,建奴西征似有完结之相,边墙以外日渐安宁,臣等推断,建奴主力或已回返盛京,或正与回返途中。”

    兵部右侍郎张文谚接道:“臣等于接获蓟辽督师奏报之后亦曾举行会商,结论与圣上所言相同:在朝廷对其严密封锁下,建州各种物资日渐短缺,故此方有西征之行,其用意无非是掳掠人口物资以壮其实力。但靼虏之贫瘠与大明之富庶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西征虽有所获,但终难维持其长久所耗,建虏最终还是欲从我大明补充所需。而勇卫营忽现于宁锦,义州、松山等战事更彰显其雄姿,敌酋恐其坐大,必会举大兵南下,时间当在一个月至两个月之间!”

    朱由检点头表示赞同兵部的判断。

    杨嗣昌起身拱手禀道:“既是圣上赞同兵部所断,那臣等建议:川兵、秦兵应分头做好相应准备后北上出关。京营已出关之三万余人马与宁远候命,不使敌觉察我军后续主力之存在,待敌主力至锦州后再行北上;卢建斗亦应开始召集周边骑兵汇集与宣大、延绥,待锦州之战打响后出边墙迂回敌侧,登莱渡海之刘、张两部亦是如此!由此,圣上所订之明春之战很有可能与数月内开战!”

    “兵部所判当为无误!这数路兵马明日既要遣快马通传下去,此次大战所需粮草物资人手具要准备万全。陕西孙卿、四川秦夫人率部出关前具进京陛见!另传谕旨与卢卿,不得率先冲阵,其所率原勇卫营一千马队需贴身护卫卢卿安危,失陷主将者,全军皆斩!”

    朱由检果断的下达了旨意。

第二百八十二章 衍圣公

    第二天,随着一队队的快马驰出京城奔向各地,一场大战前的各项准备程序开始运转起来。

    随后,一道圣旨自宫里发下:凤阳巡抚、漕运总督陈奇瑜才干卓著,特晋东阁大学士衔,与顺天府尹李怀普互换位置,回京担任顺天府尹一职。

    现在是时候将陈奇瑜调回来了,有这位能谋全局的帅才在身边襄助,朱由检会更加安心一些。自己虽然比古人多了一份见识,这并不代表智商就比古人高。自己做不到像那些牛逼的穿越者那样,做了皇帝既能上阵杀敌,又能统筹全局、呼风唤雨,甚至连敌人都能指挥的了,无论怎样谋划,敌人都会像智障一样乖乖地过来送死。这种能力超强、为所欲为的作者,在现实生活里应该早超过马云了吧?那为何还要写网文挣小钱呢?

    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朱由检表示想不通。也许是自己智商太低了,无法跟人家相比吧,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从陈奇瑜接到旨意,再到和赴任淮南的李怀普交接相关事宜,这个过程怎么也得需要一月有余,时间还来得及,慢慢等吧。

    现在的他在等待另一个消息,一个与锦衣卫、曲阜衍圣公府有关的消息。

    锦衣卫现在的权利中心已经出现了极大的变化。

    自从察觉到随着权利的不断加大,锦衣卫中有人已开始逐渐膨胀的迹象后,朱由检断然对锦衣卫的职权做了重新划分:除了左都督、都指挥使骆养性以外,锦衣卫南北镇抚司镇抚使均加都指挥使衔,并且都有单独面圣的权利。

    北镇抚司镇抚使由指挥佥事李若链兼任,南镇抚司则由指挥佥事黄涪兼任。

    执掌锦衣卫内部军纪的南镇抚司可以在不经禀报的情形下,有权对都指挥使一下所有有违纪嫌疑的官校进行抓捕,然后将其犯罪证据整理后面呈皇帝,由皇帝进行最终裁决。

    南镇抚司原先对卫内违纪违法的下层校尉力士仅有打军棍、关禁闭的权利,若是碰到有严重罪行的中层以上将官则无权处置,需堂上官才能最终裁定。

    在这种世袭的团体中,能混上中层的将官哪个不是裙带遍布卫内?最后不管多大的事,在无数的人情面前都是不了了之。

    朱由检这次特意加强了南镇抚司的权利,使原先边缘化的南镇抚司在锦衣卫内部迅速强势崛起,成了可与堂上官分庭抗礼的所在。

    按照历代传下来的规矩,锦衣卫里只有都指挥使有单独面圣的权利,其他人只有在皇帝召见的情形下,才能在都指挥使的陪同下进宫面圣。这种形式在无形中加重了都指挥使的权威,很容易在其内部形成一言堂的局面。

    而此次给南北镇抚使加权后,只要卫内有何异常,都指挥使就算想隐瞒也不敢,因为还有两人可以不经他允许而单独进宫。

    锦衣卫是把利刃,但刀柄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此次分权后,锦衣卫内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态势,从根本上杜绝了权利掌握在一人手中的弊端。再加上隐藏在暗处盯着的东厂,锦衣卫这个庞然大物终于成为值得信赖又安全可控的铁杆打手。

    只有在有效的监督机制下,权利才不会被滥用,才不会对整个社会造成巨大的危害。

    七月初的天气,清晨已有些许的凉意。

    卯时正,随着孔庙东侧阙里街上的大钟楼里一声声浑厚而悠远的钟声响起,栖息在孔庙里的成群的白鹭被钟声和霞光惊醒,在侧柏高高的枝桠间和巍峨的殿堂上不停地鸣叫、盘旋。

    在孔庙的东侧,千年府第孔府那六扇镶嵌着兽头门环的黑漆红牙大门缓缓打开,一声清脆的鞭声炸响开来,一辆由三匹青色的高头骡子拉拽的马车缓缓地驶出大门。一身短打的车夫单手挽着缰绳,另一只手提着长长的马鞭紧跟在车旁,四匹高头大马紧随在马车两侧,马上的骑士都是身着蓝色劲装、脚蹬皂色短靴、腰挎长刀,神色轻松的四处打量着。

    宽大的马车内,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孔衍植闭目端坐,一名眉清目秀的总角小厮安静的坐在车厢的角落里,不时偷眼观瞧着孔胤植的面色。

    今天是旬末,也是孔衍植雷打不动的出城时日。

    自从接任衍圣公爵位以来,每旬的旬末之时,他都要去县城东面十里处的南雁湖垂钓休闲,这在衍圣公府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

    此刻孔衍植的心中并不似表面上那般的平静,气恼、不屑、忧虑交织在一起,让向来讲究修心的他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不知何时起,一股突然而现的传言甚嚣尘上,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在兖州府士林中流传开来。

    朝廷中有人对曲阜北宗衍圣公府似有不满之意,据闻已经有御史准备上本,请求圣上以南宗孔家取代北宗在士林中的地位。

    也不知道孔衍桢这个老不修花了多少银两来推动此事。就凭南宗数百年来一直窝在衢州府那个闭塞之地,也能与我北宗曲阜这四通八达的风水宝地抢正宗?

    哼哼,简直是痴人说梦!

    自弘治年间朝廷在曲阜大规模兴修孔家府、庙、林以来,整个大明的士林就将北宗视为孔家正宗嫡系,甚至连朝鲜、东瀛的国主、朝廷也会遣人前来祭祀至圣先师,圣人诞生之地如果不是正宗,那岂不是让世人耻笑?

    你南宗当年为避金人之祸而逃亡江南,此等名声有何面目与我北宗争抢?

    还是我北宗先贤识大势、明事理,不管他是蒙古人还是契丹、金人,管他谁坐了江山,我北宗为护佑圣人之地,也愿忍辱偷生、屈尊降贵与之和睦相处,这才是君子生存之道!否则哪来我北宗现今之子孙后代繁衍无数?何来这良田万顷以供祖宗之食?

    任你南宗四处煽风点火,我北宗亦是岿然不动,就怕到头来,某些人落得个引火烧身之下场。

    在刚刚打开城门的兵丁点头哈腰的恭送下,悬挂着“衍圣公府”黑旗的马车一路吱呀着出了城东门。

    沁人的凉气伴着潮湿的浓雾在古老的沂河边飘荡,马车沿着河边的官道前行了半个时辰后拐向了南侧一条不算宽敞的小路,再往前走了约一刻钟后,一片碧波荡漾的阔大水面呈现在了视野当中,南雁湖到了。

    随着马车停在湖边不远一处修整过的平坦之地,小厮打开车厢门跳下,之后麻利地从车门一旁搬下一个锦凳,年过六旬但身体依然矫健的孔衍植弯腰探身踩着锦凳跳下了马车。

    “老爷端的是好身子骨,俺爹去岁刚过五旬,上炕都已费力,老爷再活一甲子也不是啥稀罕事咧!”

    车夫刘老三拽住缰绳压住阵脚,免得拉着的骡子乱动,一边脸上带着谄笑恭维道。

    “呵呵呵呵,那老夫岂不是老妖怪了!老三,车赶的不错,又稳又快,家里的车夫数你赶得好,等回府后去找外府管家讨赏银一钱,就说老夫说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老三的话虽然粗俗不堪,但孔衍植心里却既是受用。

    “老爷哪里是妖怪,明明是神仙,府外的人都说老爷仙风道骨,看上去就如活神仙一般!”

    名叫孔隽的小厮一本正经的接茬道。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小机灵,莫不是眼馋刘老三的赏银?竟也跟着后面胡言乱语!罢了罢了,回府后老夫会让你家少爷赏你!哈哈哈哈!”

    孔胤植摸着孔隽的头哈哈大笑起来。

    “谢老爷的赏!小子这就去摆好锦杌,老爷且稍待!”

    孔隽喜滋滋的跑了开去,四名家丁下马散在了四周,各自将马匹拴在了树上,远处的田野中已经有早起的农户在田里劳作着,一切都显得既平静又安详。

    孔衍植负手看着不远处微波荡漾的湖面,心头顿时变得清明一片。

    一丛丛茂密的芦苇沿着湖边向两边延伸着,在视线被遮挡的一处芦苇从里,几个黑影正在默默地观察着孔衍植这边的动静。

    这些人的目标显然就是这位名声赫赫的衍圣公。

第二百八十三章 溺毙

    待孔隽摆好垂钓所需物件,将鱼饵挂上鱼钩之后,时间已近辰时,田地里干活的农户逐渐多了起来,原本安静的环境也多了几分生气。

    城东南沂河两岸的连片田地都是衍圣公府所有,加上在兖州府其他州县的田地,整个孔家拥有几近五万顷不用缴纳赋税的良田。

    南雁湖周边这些都是上好的水浇地,市价可以达到四五两银子一亩,连年的大旱并未影响到这些河边能得到有效灌溉的良田,夏秋一年两季,这些田地每亩产主杂粮可达近两石左右。

    衍圣公府几十万亩田地每年有近百万石的出产,除了留下足够孔家各支的口粮和牲口食用的以外,其余的全都转化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但孔家田地虽多,却还是比不上兖州府另一个庞然大物鲁王府,那可是天家血脉,不是孔家这等平民贵族所能相比的。

    孔胤植端坐在一棵柳树荫下的锦杌上,聚精会神的注视着水面的变化,用心感受着鱼竿上传来的鱼儿咬食鱼饵时的轻微抖动,整个人仿佛与周边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十几步外,孔隽正在往一个精致的红泥火炉中添加松果,满是油脂的松果一边燃烧一边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一把古旧的陶壶坐在炉口上,里面盛放的是沂河中清冽的河水。

    四个家丁远远地躲在一旁的树荫里,正在热火朝天的聊着什么,不时地发出一阵阵怪腔怪调的笑声,不问可知,他们之间的话题应该带着特殊的颜色。

    孔胤植今日手风不是很顺,大半个时辰才钓到了两条巴掌大的小鱼,这让他的心态逐渐变得焦躁起来,再加上温度的升高,整个人的注意力变得分散起来。

    几名挎着竹篮柳筐的妇人突然出现在家丁们的视线中,随着距离的拉近,妇人们身穿的襦裙都已松松垮垮,脖子下面露出了大片白腻的颜色,家丁们对着妇人们指指点点,议论声也大了起来。

    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在离着家丁们百余步距离时,妇人们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争执,随着争吵的升级,几名妇人扭打在了一起,很快几人先后倒地,之后在地上开始相互撕扯、打骂,不一会,一个个变得蓬头散发,有人的襦裙被扯坏,大腿和胸部暴露了出来。

    几名家丁的注意力都被打架的几名妇人所吸引,先后站起来小跑过去看热闹,有人还想趁机揩油,这边就只剩下了孔衍植和正在煮茶的孔隽。

    那边刚发生争吵,这边芦苇丛中已经有人穿着黑色水靠潜入了水中,,口中含着一根两头通气的芦苇杆,从水下悄悄的向孔衍植游了过来。

    本来就有些心烦意乱的孔胤植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的吵闹声,他不满的回头望去,只见家丁们已经在数百步外抱着双臂围观什么,十几步外的孔隽也好奇的扭头向那边看去。

    孔胤植冷哼一声,心里打算着回府后应该让管家给这些家奴们上上规矩了。

    正在这时,手中的鱼竿陡然一下有往水中扯动的感觉,接着一股大力传来,孔胤植心中一喜,回头的同时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钓竿。

    水下之人双手带着鹿皮手套,扯住鱼线猛地往水下一拽,刚回过头还没醒过神来的孔胤植紧握钓竿,噗通一声被拽进了水中,他脑海中最后的画面便是回头后看见的不是一条大鱼,而是水底下一双冷血的眼睛。

    水下之人松开鱼线,如游鱼般绕至孔胤植的身后,单手扯住孔胤植已经飘散开来的花白的头发,另一只手迅速滑动,双腿猛蹬,拖着孔衍植向足有七八米深的水底奋力潜了下去。

    孔胤植被拽下水的刹那刚要张口呼叫,便被水呛的头疼欲裂,惊慌之下他闭住嘴巴,但汹涌的湖水仍从鼻腔灌入他的肺部和气管中,将要窒息而亡的巨大恐惧感让他慌乱异常,他伸着手四处乱抓,两腿也不停的乱蹬,但是随着身子的下沉,却只抓到了几棵飘摇的水草。

    孔胤植落水时发出的巨大声响惊动了孔隽,当他回身时,才发现坐在锦杌上的老爷不见了。惊骇欲狂的孔隽腿一软跌倒在地,随即连滚带爬的来到水边,只看见不远处的水面上不断有水花翻涌,瞬间的功夫,水面平静了下来,只有一根长长的鱼竿漂浮在了水面上。

    “老爷!老爷!快来人呐,救命啊!”

    “老爷落水了!救命啊!”

    孔隽凄厉的喊叫声终于惊动了远处的家丁们,虽然没听清喊的什么,但家丁们赶紧冲着这边狂奔而来。

    将孔胤植拖下水的那名黑衣人在看到孔衍植翻转过来的面孔上双目已经凸出、腹部已经臌胀起来后,立刻放手潜游向下水时的所在,此时的孔胤植已经停止了挣扎,身子慢慢地沉向了湖底。

    约二十余息之后,在孔府家丁往回奔跑时,那名黑衣人潜回出发时的水域,从水中冒出来后大喘几口,等在原地的另外两人几乎同时压低声音问道:“妥了?”

    “透、透透的了!”

    黑衣人大口喘息着回道。

    “速走!”

    三人迅速上岸疾行,不一会便消失在了高高的杂草灌木丛中。

    四面家丁奋力奔跑来,却只见到跪俯在地的孔隽,自家老爷的身影却已消失。

    “老爷呢?老爷去哪了?”“

    “老爷落水了!呜呜~~~救命啊!”

    “蠢猪!老爷定是落水了!速速下水救人!”

    “俺不会水!”

    “丁三,你会水,你下去!”

    “俺回城喊人,你等赶紧救老爷!”

    短暂的纷乱后,一名家丁跑向拴马的地方,解开缰绳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扬鞭催马向县城疾驰而去。

    剩下的几人中有两人略识水性,两人随即将身上的腰刀解下扔到一旁,迅速将衣袍脱光,然后一前一后跃入水中,开始搜寻孔胤植的身影。

    嘈杂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在那名家丁打马回城报信的当儿,几名原本在互相撕扯的妇人已悄然起身,默不作声的向着远处的一片树林匆匆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南雁湖孔胤植落水处已是人头攒动,城里还在有人不断的赶来。人群中既有孔家人,也有官府中人,也有很多读书人,更多的是闻讯后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人数足有上千之多。

    孔胤植的长子孔兴燮此刻也没了平日间的从容仪态,匆匆赶来的他与曲阜知县李少华并肩而立,不时大声嘶喊着下令。因为着急上火的原因,不一会功夫,他的嗓音已经变得嘶哑刺耳,双目也布满血丝。

    湖面上有几艘平日间农户用来捕鱼的小木舟在缓缓移动着,十几名水性精良的汉子或游在水面、或潜入水下,木船上的人则是拖拽着几张渔网,正在努力搜寻着孔胤植的踪影。

    “起吕兄切勿焦躁,衍圣公身子康健犹如壮年,更兼吉人自有天相,或许只是呛水昏晕过去,只要打捞上来定可无恙!”

    李少华出言劝慰这孔兴燮,但这些安慰人的话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孔兴燮仿若未闻,只是紧盯着木船和水中时而下潜时而冒出水面的那些人。

    从孔胤植落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孔胤植活命是绝无可能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把尸体打捞上来,以免时间长了被水中的大鱼啃食掉。

    此时此刻,距曲阜县三十余里的兖州府城内,在原兖州卫指挥署衙的二堂里,年轻的锦衣卫兖州百户所百户王安成端坐于交椅上,他的身前站着三名穿着锦衣卫服饰的校尉。若是孔胤植还活着的话,他就会从这三个人中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将他拖下水溺毙的。

    “乔村,此次活儿干的不赖,本百户呈报上峰时自会记你首功!李立、周强为次功!乔村赏银三十两,你二人赏银二十两!别怪本百户小气,这只是开胃菜!此事乃都指挥使亲自交办,估摸着报上去后上峰定会重赏!有你几个乐得!那几个妇人可曾脱身回转?你几个再细想一下可有遗漏之处!”

第二百八十四章 设想

    在汲县街头将大牛和妞妞带回到京城皇庄的王安成,现在已经积功升至百户一职,崇祯九年被委以重任,率手下校尉力士来到兖州建立了新的百户所。

    “属下谢过百户提携之恩!此事全赖百户及两位总旗谋划得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百户及二位总旗当为首功!”

    一张马脸的乔村人丑心眼却不少,闻听王安成的话后立刻将高帽给扔了出去。

    “提携谈不上,我王某人绝不是揽功诿过之人,该怎样就怎样!李立,回本官的话!”

    “禀百户,张闻香、邱玉莲、黄芸三人乘坐预先安置好的马车正在回转途中!属下几人回返途中会商过数次,皆认定此次行动毫无破绽之处!就算仵作验尸也会当做溺亡!”

    总旗李立回禀道。

    “待张闻香几人回转后,稍作歇息即刻将她们全家转到济南府去,那边自会有安插之处。兖州府是不能留了,万一被今日孔府中人认出,会有些麻烦!告知她们三人,打下月起上峰会将其全家薪资翻倍给予!”

    那三名妇人皆是锦衣卫的外围人员,日常以走街串巷卖艺的身份出现。其家人也是锦衣卫外围,平日里每到月头会到定好的隐秘所在,领取锦衣卫发放的薪资及费用,足够其一家人过着安逸的生活。而这次立功之后,锦衣卫经历司自会将其薪资翻倍。

    “卑职领令!”

    李立拱手回道。

    “此事规矩如同往常,家属亲眷皆不能告知!”

    王安成告诫道,李立等三人皆点头称是。

    这是锦衣卫内部的老规矩,李立等人都是世袭出身,自是对卫内的规定了如指掌,王安成是出自上官的谨慎,所以才又叮嘱一遍。

    这次诛杀孔胤植的行动是在朱由检的授意、骆养性的指令下进行的,除了参与这次暗杀的人员以外再也无人知晓。

    王安成在接到指令后立刻召集总旗李立、周强两名总旗密商,以求能圆满的完成上峰的指令。

    暗杀孔胤植并不难,毕竟千百年来无论怎样改朝换代,都无人对孔家的家主下毒手,加上衍圣公府并没有武装力量,只有少许家丁,对外界的防范等同于无,所以若想暗中除掉孔胤植非常简单。但骆养性的密令是要让外界以为孔胤植是意外身亡,与任何人都无关,那此事的难度就陡然增强了数倍。

    王安成与李、周二人扮成商贩、乞儿、农户、游方道士等数种身份,分别赶赴曲阜城对孔胤植日常的习惯进行了解,经过长达数月的跟踪查探,终于摸清了孔胤植的一些生活规律。

    回到兖州后,三人经过数次反复的商讨,最后定下了今天的行动计划。然后王安成将所内绰号水鸭子的校尉乔村定为具体实施的人选,李立与周强为策应。

    在乔村等人数次踩点后,参与行动的人员在这期间演算并实践了几次。

    从张闻香等人吸引家丁的注意力,到乔村下水潜游至孔胤植眼皮底下的时间、直至将其拖到湖底溺毙后脱身返回、三人借着杂草灌木的掩护跑到几里外拴着马匹的地方、张闻香等人去树林后面乘马车离开等等。在这些细节所耗的时间基本都控制的相差仿佛,并确认几无失败的可能性后,王安成才下达了动手的命令。

    接近午时的时候,孔胤植已经肿胀变形的尸身被从湖中打捞上岸,混在人群中的锦衣卫便装密探迅速骑马将消息送回兖州,仅仅过了片刻之后,两骑快马驰出兖州府,直奔京城而去。

    三天之后,皇宫里的朱由检便接到了孔胤植溺毙的消息,在惊叹这次行动精密的谋划布置之余,他吩咐骆养性,对参与此次行动的官校定要不吝升赏,并且要在有高等职位空缺时优先予以拔擢,能制订出这种无懈可击的方案的人才可不能让其埋没。

    朱由检之所以要将孔胤植诛除,纯粹是出于后世思维中的一腔义愤,属于典型的愤青极端主义。

    对孔胤植这个三姓家奴,后世时的朱由检便对其行为十分的不齿。

    挂着大明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头衔的孔胤植,在大明即将覆灭时先降李闯,后降满清,并在清军打到山东时率先剃发易服,其所作所为已完全丧失了儒家的风骨,变成彻头彻尾的投机者,一个为了家族利益可以抛弃国家民族的卑劣小人。

    朱由检早在去岁便令锦衣卫放出风声,说是孔家南宗不堪日益衰败之局面,意欲染指儒家正尊、夺回衍圣公的爵位。

    他这是为以后分化和削弱孔家在士林中的地位埋下伏笔,成败现在还不好说,但借削弱孔家之际,趁机改革儒家思想已是大势所趋。

    孔家的地位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撼动的,贸然动手的结果很明显,那就是自己会成为全天下文人的公敌,朝廷所有官员都成了对立面,到时整个朝廷将会处于瘫痪的状态,政务无人处理,其后果就是不久之后大明乱了,大明亡了。

    对于举起屠刀诛其九族一事,朱由检心中会浮现出一幅画面:倭寇用刺刀挑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因为那也是九族中的一员。

    无知者无畏,无知者破坏力巨大,典型的代表就是前世的流贼与满清。

    朱由检极度反感那种将自己充满暴力、邪恶、毁灭、强权、破坏、冷酷、残忍、反人类等等这些野蛮落后的观念,以大义的名义强行灌输给很多无知的年轻人,这样的人若成为顶层决策者,带给整个国家的将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和创伤。

    幸亏这样的蠢货穿越回去祸害古人去了。

    大义不是屠杀同胞,那样与倭寇有何区别?

    若是这种狭隘粗暴、野蛮落后的思想在后世大行其道,那将是多么的可怕?不听话,杀,然后以解放奴隶的名义再创造出新一批的奴才。

    有多少罪恶假正义之手。

    在朱由检的认知中,任何思想都有其可取之处,儒家亦不外乎如是。

    但不管任何思想、学说,都不应成为统治者压榨盘剥百姓的工具和借口。正如儒家,仁义礼智信是其根本,但这种根本的实施不能只针对底层的百姓,而是要自上而下的一以贯之。

    换句话说,所有优秀的德行,当政者首先要去做到,而不是要求别人做到,自己可以例外。

    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若想让既得利益者放弃私利,单靠改造思想是无法限制他们的,只有通过严格的法律和制度去约束才有可能成功。

    儒家致良知的基本思想是试图用道德来约束人的言行举止,但后世的无数事实证明,用法律约束公民的行为比起用道德来更加管用。

    这次孔胤植之死不可避免的牵扯到一个敏感的问题:衍圣公爵位的传承。

    按常理说孔胤植的长子孔兴燮是顺理成章的六十六代衍圣公的继任者,但在朱由检的计划中,衍圣公的爵位是要虚悬一段时间的。

    削弱孔家就是削弱儒家。诛除现任衍圣公,然后通过其他手段挑起孔家为争夺衍圣公之位而发生内讧,最后使其在士林和民间的声望以及影响力大跌,这便是朱由检的目的。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这是圣人说的。

    但如果为了衍圣公这个利,转而大打出手,完全置君子的义而不顾,那你不就是小人了吗?

    儒家的象征在众人眼中成为了争利的小人,那儒家还有何资格用自己的学说治理地方和百姓?

    这只是设想,具体实施起来怕是相当困难。毕竟是圣人的子孙,总要顾忌颜面,为了整个家族长远的利益着想,也不会轻易的为爵位撕破脸皮。

    再说历代朝廷都有规定,禁止孔家为争抢衍圣公爵位内讧,认为那样会丢了读书人的脸面,失了儒家的本分。

    从严格意义上讲,南宗才是衍圣公的正尊。

    建炎二年,圣人第四十八世嫡长孙孔端友随宋高宗赵构南渡,定居衢州建立家庙,得宋高宗袭封衍圣公。一直到蒙元至元十九年,忽必烈诏当时任南宗第六代衍圣公的孔洙去京议封。孔洙称因本支祖茔已有五代在衢,难以弃离。而曲阜子孙守墓有功,所以愿让爵于北宗,从此之后,北宗才确立了今天崇高的地位。

    在朱由检看来,孔家之所以分作南北两宗,完全是为了家族的存续而两面押宝的投机行为,这种做法在世家大族中屡见不鲜。就如后世某个阶段一样,父子兄弟表面上为了所谓的理想而反目成仇,其实都是族中长者的安排而已,到时不论谁坐了江山,整个家族也能获得足够的利益。

    就在朱由检谋划削弱儒家地位的时候,在繁华富庶的江南,一场因朝廷征收商税之事引发的骚乱也正在酝酿当中。

第二百八十五章 官船

    淮安钞关位于淮安府城城北板闸镇,也是运河上八大钞关中最大的一所。

    淮安作为水陆要冲,是大明的漕运中心、河道治理中心、漕粮转运中心、漕船制造中心、盐榷税务中心;最鼎盛时期,每年经淮安进京的漕粮为四百万石上下,而其上缴的关税占到总关税的一半以上。

    板闸镇,位于淮安府城西北,面湖背海,左江右河,向为南北舟车要道。《山阳县志》记载:“凡湖广、江西、浙江、江南之粮艘,衔尾而至山阳,沿运河北运,虽山东、河南粮艘不经淮安板闸,亦皆遥禀戒约,故漕政通乎七省,而山阳板闸实为咽喉要地也。”

    设在板闸的淮安榷关,由三大部分组成,一是淮关监督署衙门,二是淮安大关,这两大部分组成了淮安榷关的主体。第三是因淮安榷关而形成的板闸古镇。

    淮安钞关一共设有三关十八卡。三关为板闸关、宿迁关和海州关。十八卡为:上一铺、下一铺、清河闸、码头阴、高良涧、顺河集等等,这些关卡都设在有水网汇集到运河的关键之处,最大限度的防止了行经大运河上所有船只的偷运行为。

    淮安大关设在了运河大堤之畔。它由一座两层的关楼和其它附属建筑组成,楼顶上写有“淮安大关”四个大字,老远就能看见,大关的具体事物就是办理货船的查验、报关、收税等事宜。

    每日申时末,淮安大关便由石码头放出一排船只,拦住大运河的河面,所有过往船只都得在此抛锚,等待第二天验货交税。往往待过关的船只能排有两三里路长,最繁忙时船队能排到五六里外。

    等到第二天辰时整,拦河的船桥撤去了,督检带领“扦子手”、“钞户”以及夫役等上船检验。扦子手用带有刻度的扦子一量船只的吃水深度,载货量就脱口而出报给了督检。钞户则按专业分工工作,茶叶钞户验茶,绸布钞户验布,竹木、油麻、豆子、杂物等也有专人来验,如此这般,填出税单,收缴税金。

    自从朱由检下旨,将通关商税改为三十税一之后,淮安钞关的税收虽是增长不少,但收税的过程也是纷争不断,很多商人对朝廷提高商税一事怨声不断。

    这一日开关之后,大部分船只陆续完税放行,随着时间的推移,快到午时的时候,排队的船只数量已经逐渐减少。

    就在这时,一艘官船从南面向钞关驶来,船头一面黑底白字的大旗迎风招展,上面绣着“扬州知府刘”五个大字。

    官船前方尚有十余艘大小不一的商船、漕船在等待完税放行,这艘官船上却响起了锣声,锣声响过之后船上有人大喊道:“前方速速退让!扬州知府刘大老爷亲眷在船上!无关人等速速回避!”

    今天负责监督扦子手检验货物的是钞关值日督检赵芳志,眼看着一天最忙碌的时候就要过去,时辰已是不早,他心里正盘算着下值后去板闸镇上的王家酒馆,叫老板做几个地道的淮扬菜,再来上一壶老酒喝几杯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的锣声和喊叫声将他拉回到了现实里。

    “徐三,你去知会一声,叫那厮勿要吵嚷!不管是何人路经,都需排队等候!朝廷的税比谁都重要!”

    赵芳志有些不耐烦吩咐道。

    跟班徐三答应一声后,带着一名夫役从商船上跳到钞关的巡检船,指挥着船夫向官船方向驶去。

    赵芳志之所以没吩咐排队的商船给官船让开通道,倒不是他清正无私、不畏强权,虽然他只是个从八品的职衔,但他是户部派遣下来的,属于户部直辖管束,与地方官日常里并无瓜葛。再说在京师里四品算不上什么高官,部里尚书侍郎这种二三品大员也是时常见到,时间长了也少了畏惧感,所以买不买地方官的账就全看心情了。

    从辰时到现在忙碌了快两个时辰,加上天气炎热,他又想赶紧下值去吃杯酒松缓松缓,让那个破锣嗓子一叫唤,心情顿时变得糟糕起来。

    徐三乘着巡检船很快来到官船一侧,他双手并拢口边成喇叭状,仰首喊道:“小人奉赵督检命特来告知船上贵人,请贵人且稍待,前方很快便可清出河道!”

    他喊过之后,没过一会儿,官船的船舷边探出一颗头来,低头看着徐三大声问道:“还要等许多时候不成?船上的贵人可是要进京省亲,耽搁不得!”

    徐三只是本地出身的帮闲,身为一个平民百姓,任何一个当官的都是他惹不起的存在,他陪着笑脸仰头答道:“这位爷,顶多再小半个时辰就可,请贵人喝杯茶略等片刻就成!”

    船舷便那颗脑袋一晃不见了,显是回禀去了,徐三吩咐船夫架船围着官船绕了个圈返了回去。

    “赵老爷,小人已经通禀过了,不过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若是老爷不愿听,就当小人啥都没说!”

    回到赵芳志身边的徐三压低声音说道。

    “何事?讲来听听!”

    赵芳志站在一艘装着一船棉布的商船上,负手看着正在给船主开税单的钞户,口中漫不经心的说道。

    “那小人可说了,还望赵老爷莫怪小人多事;小人适才前去通传之时发觉,那艘官船吃水甚深,似是载重极多,若依常例,只载人的话,怕是无有如此沉重!小人觉着,莫不是。。。?”

    徐三在钞关帮闲已有多年,练就了一双贼眼,他虽然没把话说透,但言下之意已是非常明显:打着扬州知府旗号的官船拉着死活,并且还不是一般的多。

    赵芳志闻言心中一动。

    官船、漕船夹带私货,这事太过稀松平常,钞关的官员一般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就放过了,毕竟为了公事而得罪他人不值当。

    可按照徐三所说,这艘船似乎不是夹带私货的问题,而是直接用官船贩运了,这种事有倒是有过,但却是非常少见,偏巧今天自己就碰到了,这该如何是好。

    思衬一会儿,赵芳志决定在假装不知情的情形下放过此事。毕竟对方是四品高官,虽然与自己毫无瓜葛,但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天就会成为自己的上司,没必要为了公事得罪人,再说朝廷也不缺这点税银。

    就在他刚要开口吩咐放行的时候,身边的徐三突然低声说道:“赵老爷,这运河上除了咱淮安钞关外,这一路到京城可还有七处大关啊,咱们放过取倒是不要紧,可这万一要是有一处钞关的大老爷较真,一旦查出事来,朝廷怪罪下来的话大老爷怕是会吃挂落啊!”

    徐三是托了数层关系才得以在赵芳志身边做个贴身跟随的,要是赵芳志出了什么事并因此离职,那他也得跟着丢了饭碗。

    督检常随可是个肥差,等同于后世的领导贴身秘书一职,很多时候督检并不会亲自对手下的扦子手、钞户、夫役下令,而是通过常随来指挥他们。

    督检上值时也并非每一艘船都要跟着眼看,那么多的商船他也兼顾不过来,一般扦子手、钞户都是几人一队分船验货征税,督检会吩咐常随去代替自己监督那些手下。在某些时候,常随会借机与扦子手、钞户联手收取商人的贿赂,然后少报商船的吃水、货物的数量与价值,以便让商船减少商税的缴纳。

    徐三的话顿时让赵芳志清醒过来。

    运河钞关督检可是个肥差,属于典型的位卑权重、油水极大的位子,朝堂上的高官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因此督检之类的重要岗位都不会干的过长,一般不会超过两年就要换人,以此防止小官巨贪现象的出现。

    但就算如此,两年督检做下来,除了薪资、出京补贴等正常收入以外,灰色收入也是不少,其接受频繁往来与运河上的大商户的贿赂已是惯例,而作为回报,督检也会对那些大户商船的计量高抬贵手。

    但现在八处钞关不仅有户部官吏,去年还增加了锦衣卫和巡河御史,这些人可是专门冲着户部职官们来的。平时每个钞关的锦衣卫小旗都派人盯着征税的事,只不过这两日淮安大关的小旗好像有什么公务,总旗带着大部分校尉去了临清,只剩几名校尉看家,所以自己才略感轻松一些。

    自从朱由检决定在运河开征商税以后,锦衣卫和巡河御史便先后到来,以此加强对钞关的监督。

    现在虽未听说有钞关官吏因为受贿而被惩处,但原先各钞关的督检、钞户、扦子手可是被逮获不少,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人财两空的结局。

    若是这艘有着明显贩私迹象的官船从自己手下漏过,却在后面被人查住,那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

    但自己也犯不上去亲自得罪别人,倒不如假手他人去查处此事,倒是若上面有升赏自己也能落个次功,要是不了了之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想到这里,赵芳志吩咐道:“徐三,你暗中吩咐下去,放缓查检速度,之后赶紧将此事报知锦衣卫!”

第二百八十六章 贩私

    锦衣卫派驻淮安钞关的是一个小旗,校尉力士共计五十人,由总旗吴尚虎统领。前几日接到上峰指令后,吴尚虎带着大部分手下去了临清公干,大关只留下了几名校尉值守。

    徐三寻到河边一座草棚下,两名锦衣校尉正坐在一张方桌旁的凳子上,一边打量着河上的情形,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闲聊。

    这座草棚以前是专门为钞关吏员帮闲建造的,以供他们闲暇时歇息候差,但自从锦衣卫入驻之后,这里便成了校尉们的专属之地,其他人根本不敢靠近。

    徐三满脸堆笑地靠近草棚,站在外面冲着两名校尉拱手作揖道:“孙老爷、张小爷,二位老爷忙着呢?小人有事前来禀报,搅扰二位老爷雅兴了!”

    两名校尉早就看到徐三向这边走来,不过两人浑没在意,待听完徐三所言之后,年纪较长的校尉孙中翘着脚开口道:“徐三,先不扯别的,某来问你,这几日收了几多银子?某可听人说了,你小子虽说只是个帮闲,身家可是比爷这亲军还丰厚的多!更别提你家那位赵老爷了,定是没少捞油水!某可告知你,回去后抽空跟你那位赵老爷提个醒,别拿着亲军不当干粮,说不定哪天就能在诏狱里看见他呢!哼哼!”

    另一名叫做张涛的年轻校尉并未出言,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徐三。

    “小人冤枉啊!有孙老爷这等火眼金睛盯着,小人就算有贼心也无贼胆啊!不过既是孙老爷开了尊口,小人也不是榆木疙瘩,午时下值之后,小人在板闸镇聚英酒楼摆下一桌筵席,还请二位老爷赏光,另小人还有薄礼相送!现下小人确有要事禀报,不知二位老爷可有胆量?小人觉着,这事搞不好就是二位老爷立功的机会咧!”

    徐三嬉皮笑脸的回道。

    像他市井油滑之徒岂能听不出孙中话中的勒索之意?自己这种平民百姓,能借机跟锦衣卫搞好关系,说不准啥时候就能用得上。

    锦衣卫入驻以来,徐三早就凭着地头熟、人也惯会伏低做小的本事很快和锦衣卫小旗的大部分人混了个面熟,并且还时不时请大家去镇上喝点小酒,所以除了总旗吴尚虎以外,其他的校尉遇事大都会给徐三一个面子。

    “哦?说来听听!告诉你徐三,这天底下除了皇爷一家子,咱们锦衣卫还没怕过谁呢!你说,莫不是有人敢抗税不成?”

    孙中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语气中满是自豪与不屑之意。

    “孙老爷莫急、莫急!虽说完税之时那些商户或明或暗的都在骂,但不缴税的可真没有,没了完税凭证,这运河上根本不让通行!这回可是大事,是官船贩私!”

    打着扬州知府大旗的那艘官船上,一身青色员外服、头戴**一统帽的刘兴文正在二层的船舱中悠然自得的品着香茶,等候船只的放行。

    年过五旬的刘兴文是扬州知府刘祚的远房堂哥,也是刘祚在生意场上的代言人,刘兴文只是刘氏商行名义上的东家,实际上真正的东家是刘祚,刘氏商行的利润大头都是刘祚的。

    刘氏商行在京城有固定的生意伙伴,刘氏商行每年组织大量的货品如茶叶、丝绸、布匹、食盐、瓷器、纸张、金银首饰等等,从江南经运河运往京城销售,回程时再将北地的货物比如煤炭、牲畜、毛皮、擀毡、棉花、麦豆、花生等等货物运到江南一带出手,其来往之间,货物的价值不知凡几。

    有扬州知府的面子在,往年来往于南北的时候,刘氏商行只需在崇文门缴纳一定的税费便足以,至于运河上的关卡则是一路畅通无阻,如此一来,刘氏商行每年给刘祚的家族带来了丰厚的利润。

    但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锦衣卫将原先钞关的官员吏目帮闲等一网打尽,并且开始按三十税一的比例完税,这让刘氏商行这种大户顿时感觉到了肉疼。

    就拿这次官船上所装载的货物来说,丝绸、金银饰品、棉布等总价值几达两万两,原先只需缴纳几十两银子就可抵达京师,现在则要纳六百余两,这就等于从刘家的兜里抢走了好几百两银子。这还是一次,要是按照刘氏商行船队来往于运河上的次数累积下来的话,单单刘家每年就得给朝廷上缴数千甚至上万银子的商税,这对于刘家来说是很难接受的。

    想和从前一般打着知府的旗号已经没用了,朝廷规定除了官船、运粮的漕船以外,其余船只全部完税后拿凭证通行;而行贿钞关督检这条路也很难走通了,因为钞关上多了锦衣卫和御史,像刘氏商行的船队都是挂了号的,有人在一边盯着,谁敢明目张胆的每次都少报货品的金额数量?

    无奈之下,刘兴文打起了官船贩私的主意,因为官船宽大,装载货物更多,来回一趟可节省不少的税银。

    被他的说辞打动的刘祚仔细算过之后,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

    就在刘兴文等了半天渐感不耐时,刘氏商行的管事李松匆匆地跑上了二层船舱:“东家,不好了!有锦衣卫要上船搜捡!”

    一直神闲气定的刘兴文一听顿时慌了手脚,他赶忙起身向船舱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语气焦急的问道:“锦衣卫可曾上船?来几个人?你速去我的卧仓拿一些银两,就在床头的檀木匣子里!”

    不等李松回话,刘兴文已经急急地从阶梯下到船头,正好碰到了刚刚登船的孙中、张涛以及钞关的一干钞户、夫役。

    “几位上差辛苦辛苦!在下乃扬州知府堂兄刘兴文,今受刘知府委托,特携一点土产进京拜访其中试之座师、同窗等亲朋好友,不巧在此遇见几位上差,快请客舱就坐!来人,去备好茶水、瓜果,好生伺候上差歇息!”

    刘兴文冲着为首的孙中、张涛两人含笑拱手施礼道。

    孙中停步后上下打量了刘兴文一眼,不冷不热的开口道:“这位员外一片盛情,某等谢过了!据闻此船有贩私之嫌,还是等某搜捡一番再言其他好了!来人,速速分头好生搜捡!”

    “小人等遵命!”

    一干钞户、夫役应声就要沿着两侧船舷散开进行搜捡,管事李松急急忙忙单从二层跑下后来到刘兴文的身侧,刘兴文冷下脸来戟指大喝一声:“且住!船舱内贵重物品俱是京城贵人所需,尔等莫不是想趁机浑水摸鱼偷窃不成?我倒是要看看谁敢进仓!莫非扬州知府管不着尔等?淮安知府亦乃刘知府同窗好友,尔等可好生想清楚!”

    那些钞户、夫役都是淮安本地人,一听刘兴文话中的威胁之意后顿时停下脚步不敢再动。

    锦衣卫的老爷们可以不怕本地官府,但他们世代都居于淮安,若真是惹恼了扬州知府,人家一个便条给到淮安知府手中,说不定哪天自家就会被淮安府随便找个理由就给弄得家破人亡。

    刘兴文不待孙中发怒,转过头来换上一副笑脸冲着孙中拱手道:“这位上差尊姓大名?请借过一步说话可好?在下有事请教上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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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八年介绍:
现代人穿越到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身上,没有金手指,也没有剑眉一轩或者仰天狂笑的幼稚举动,更没有动辄诛人九族的白痴行为;只是凭借着对历史的了解和自己的思路来改造大明。本书内容尽量贴近历史,不适合喜欢小白文的新人阅读。崇祯八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崇祯八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崇祯八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