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回家
大名府内黄县赵庄村外,赵武与同村的几名天雄军士卒站在田地边,望着地里绿油油的麦苗,心情舒爽无比。早春二月的微风虽然还带着些微的冷意,但几人心里却是倍感温暖。
天色已近黄昏,田里已不见干活的农户,因为无人知晓他们回来的消息,所以村口并未见亲人的身影。
自崇祯二年离开家乡至今,整整八年了,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这八年跟随督帅南征北战,剿杀流贼无数,但也有许多大好男儿战死沙场,很多人埋骨他乡,最终也未能回到养育他的这片土地。他们几个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已是邀天之幸了。
“队正,俺们这回要在家里待到甚时候?若是待的太久,俺怕把这身战阵本事给荒废了!朝廷再把俺们忘记了可怎生是好?”
赵铁开口道。
他们这几个同村的乡党都在一个队中,赵武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由于天雄军大部分都出自大名府,在接到皇帝给全军放假的旨意后,天雄军士卒在各自上官的带领下,自郧阳府一路行军,穿过河南到达大名府后全部解散,同乡同村的邀约着一起回到了家乡。
“铁子,怎地?你这仗还没打够啊?俺可是不想再打了,俺都二十四了,到现在还没讨上婆娘,咱们村的二狗子和俺一般大,那年他未入了伍,俺猜着这孬种的儿子都满街跑了!这回俺回家得赶紧讨老婆生上几个娃再说!”
赵全说道。
“全哥,俺和你一个想法,这些年俺攒了不少银子,回来除了孝敬爹娘,家里的兄弟姊妹俺都得帮衬一把,之后就讨个婆娘生娃了,打仗俺是不想打了!”
赵挺在几人中年龄最小,胆子也最下。平时赵武他们对他都很是照顾,与敌接战时也是尽量看护着他。
赵武弯腰提起放在地上的背囊,开口道:“俺不管恁几个怎生想法,反正只要万岁爷一声令下,俺赵武便继续从军为朝廷杀敌!俺这辈子就想一直跟着督帅他老人家,他去哪俺就去哪!”
说罢,当先大步向村里行去,赵铁等人急忙背起行囊跟了上去。
到了村口时,只见各家各户的房顶袅袅炊烟升起,各人的心头不禁一片火热,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几分。
村里狭窄的街道上只有几个五六岁的孩童在玩耍,这些孩童突然看到身着棉甲、腰挂长刀的赵武等人时,先是愣怔一下,随即惊慌逃散。
几人大笑着约好明日在何处见面后,随即道别向各自的家中行去。
赵武的家在村子的南头,正是各家各户正在准备吃饭的当口,他这一路行来也未遇到相熟之人,不到半刻钟的功夫,赵武便站在了自家大门前。
八年前离家时破旧的大门已经换成了新的,并且还刷了一层黑漆;原先低矮的黄泥院墙也换成了青砖垒就的新墙,院子里的北面起了三间新房,院子一角的灶间有炊烟升起。
赵武伸出大手拍响了闭着的大门,随即院子里传来娘亲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谁呀?”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打开,穿着半新不旧襦裙的娘亲的身影出现在了赵武面前。
赵武把斜背在肩上的背囊一扔,摘下头盔甩到一旁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仰头哽咽道:“娘!是俺!小武!”
赵武的娘先是一愣,待看清跪着的的确是自己多年未见的次子时,眼泪便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一颗颗掉落下来;她浑身颤抖着挪动到赵武身前,哆哆嗦嗦伸出双手捧住儿子的脸庞呜咽道:“是俺儿、是俺小武。。俺儿回来了!武!你咋才回啊!想煞为娘咧!”
“娘!俺也想娘!好多回俺快撑不住了,想到娘盼着俺回家,俺就熬过来了!”
战阵上勇猛无敌的赵武此时却哭的像个孩子。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屋里准备吃饭的赵家人,一家人先后从屋里出来后,呼啦一下全部涌到了门口。
赵老汉借着天黑前最后一丝明亮看到了八年不见的儿子,他猛地仰头看天,试图让流出来的泪水倒回去,可眼泪还是不听话的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赵武双膝挪动到赵老汉面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爹!俺回来咧!”
赵老汉侧过脸去,不让儿子看到自己脸上的泪水,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武的大哥赵文扑上来拽起弟弟,上下打量一番后,眼中含泪咧着嘴笑道:“二弟这身板可是比俺壮实多了!俺这当哥的沾了俺弟的光咧!铁蛋他娘,快来见过他叔!”
赵文粗手大脚的婆娘赶紧过来行了个蹲礼道:“见过叔叔!”
赵文的婆娘是村东头李家的大女儿,赵武离村前也是见过几面。乡下可不讲究女子不出闺门那一套,不管男女,长大成人就是家里的劳力,都要出门干活的。
赵武赶紧挣脱哥哥的手臂抹了一把眼泪后抱拳还礼:“见过嫂嫂!听俺哥的话音,俺有侄儿咧?快让俺看看!”
赵文抬起袖口擦了擦泪水,喜道:“不光有侄儿,还有侄女咧!”说着就把藏在婆娘身后的一双儿女拽了过来,大声道:“跪下给恁叔磕头!要是没恁叔拼死挣来的银钱,哪有恁两个?”
赵文七五岁的儿子和四岁的女儿怯生生的跪倒在地,给赵武磕头见礼。赵武转身几步来到的行李前,弯腰伸手在背囊里摸索半天后起身走了回来,然后把手伸出,笑道:“这是督帅赏给俺的,俺在营里也无处花用,就寻思着大哥准有娃了,留着给俺侄儿侄女就成!”
赵武的手掌中是一对精致的银子,这是卢象升在一次战后赏给他的,每个约有一两重的样子。
两个孩子看了看二叔手中的银子,又抬头看了一眼爹娘,一副想要又不敢的样子。
一旁的赵老汉咳嗽一声道:“既是恁叔给恁俩的,那就收下吧!铁蛋娘,给铁蛋攒着,将来娶婆娘用!”
赵文婆娘不好意思的道:“家里多年来花用都是二叔的挣命钱,哪能还要二叔的银钱!”
赵武笑着把两个孩子拽起来,把银子一人一个放在他们手中:“大嫂说这话就见外了,这家中都是俺的至亲,恁花俺的银钱俺心里舒爽的很咧!”
“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小妹!俺将将要问俺妹子去了何处!哈哈,来,让哥看看!哥走时俺妹子还拖着鼻涕咧!”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一旁显露出来,这是赵武的妹子赵小花,今年已满十三岁,已是知道怕生害羞的年纪,虽然看见久别的二哥后心里高兴万分,但内向的性格让她一直躲在一边。
看着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小妹,赵武心里自是感慨万分。
赵老汉连声匆促:“站门口弄啥!进屋进屋!吃饭吃饭!”
赵武回走几步拿起背囊,侄儿铁蛋有眼色,跑过去将赵武的铁盔捡起后抱在怀里,一家人簇拥着赵武进了屋里。
堂屋正中矮几上放着的柳条小簸箩中有数个热气腾腾的黑面蒸饼,旁边还有一碟酱菜,两个矮凳显然是赵老汉和赵文的,家中的女眷和两个娃则在里间的炕上用食。
赵文的婆娘赶紧搬来给赵武搬来一张矮凳,赵武将背囊放下,解下腰间的长刀坐在矮凳上,顺手把长刀放在了手边。赵老汉坐下后大声道:“孩他娘!赶紧去给小武炒几个鸡子儿!这大老远的回家得吃顿好的!”
赵母喜滋滋的转身出了屋门直奔灶间。
赵文笑道:“二弟,俺听里长说大明的贼寇都剿完了,你这回不当官军咧?”
赵老汉一脸紧张的看向赵武,赵小花和赵文婆娘也是站在一旁等着赵武的回答,铁蛋和妹妹则是抱着铁盔在一旁好奇的摩挲着。
赵武一边翻检着背囊一边开口道:“大哥,此次是万岁爷给俺们全军放大假,俺来家住上一段时日,朝廷征召俺还得返回军营;流贼是剿完了,可还有关外的建奴咧!放假前俺听督帅说了,让俺们回家也得勤加操演,来年说不定就要出关打辽东!大嫂、小妹,这是给娘亲和恁俩的!”
两个银手镯和一件精致的金钗出现在了赵武的手中。
第二百五十八章 出兵
在锦州城里的辽东巡抚衙门内,洪承畴终于见到了闻名已久的祖大寿。
一身麒麟补服的祖大寿身材矮壮,长脸、高鼻、阔口,颌下一部粗髯修理的十分整齐,一双狭长的双目精光四射,给人一种冷血无情的感觉。
“洪公独撑大明半壁江山,辛劳十载,终使天下清明,祖某佩服得紧!今日终得相见,果然英雄人物!洪公身居大学士之高位,此次又是钦命督抚,自此后,祖某自当处处以洪公为尊,聆听洪公之命!”
祖大寿抢先笑着抱拳拱手道。
洪承畴笑着拱手回礼道:“祖少傅过誉!所谓十年之功,不过是我皇英明、朝臣支持、将士用命之得,洪某人岂敢贪天之功!少傅数代戍边,爬冰卧雪、以身拒虏,终使虏贼窥边而不得越,此才是有功于社稷者!洪某离京前,圣上特嘱予与少傅会面时定要代为转达对辽西将士之敬意,并言称:坊间传言不利于少傅者,实是嫉其功、妒其位也;放眼大明,还有哪名军将做到少傅今日这般成就?我皇之言直击要害,洪某亦是感同身受。此次奉旨督师关外,于路途中亦是心中定计,必与少傅精诚合作、共御虏贼,以安我大明东北之境,终使跳梁俯首耳!”
当官多年的洪承畴瞎话张嘴就来,将祖大寿假惺惺的听命之言挡了回去。
其是朱由检内心对祖大寿并无好感,根本不可能当着洪承畴的面夸赞祖大寿,洪承畴这番话语不过是安抚祖大寿而已,反正祖大寿也不可能跑到皇帝身前去验证。
祖大寿当然也不相信皇帝会对自己做出如此理性的评价。这种话听听就行。他假模假样的冲着西南拱手称谢后,肃手请洪承畴入座。
祖大乐曾在洪承畴帐下听令过,所以特意再次上前给老上司见礼,洪承畴笑着夸赞几句后转身坐了下来。
因为洪、祖二人身份相当,所以双方相对而坐,免去了谁坐主位的尴尬。
虽然大明向来文贵武贱,但所有人都知道,在辽西,祖大寿才是王者。
洪承畴坐在了右手客位首位上,下面依次是辽东巡抚方一藻、参政李启德、监军张斗、勇卫营副总兵茅元仪,再就是沈世玉。
左侧祖大寿这边下首位依次坐着的是祖大乐、祖大弼、祖泽润和吴三桂。
“祖某听闻洪公欲取义州,敢问洪公可有良策?勇卫营虽善战,但建虏可是精悍难制,更兼有靼虏铁骑为虐,且建虏惯于野战,怕是不会倚城而守,若无必胜把握还是谨慎为好!”
待仆从奉上茶水离开后,祖大寿开口道。
虽然知道勇卫营曾在昌平重创过阿济格部,但辽西上下都认为那是勇卫营依仗城池为后盾才能取得如此战果。若是在平原上与建虏相遇,勇卫营再强也难逃被屠戮的下场。
而这次大军出动,建虏哨探肯定会早早知晓,别看守城的才一千五百建虏,马队只有一千,但他们绝不会死守城池,而是会出城游击。没有马队掩护的步卒,对上建虏铁骑怕是讨不了好,人数虽多也有输阵的风险。
“良策倒是谈不上,勇卫营此次携来大炮若干,既是攻城,那就结阵强取便可。经会商后本官决意:勇卫营两万人出锦州结阵前行,抵达义州城下后,各分兵五千攻击东西两门,主力一万人攻南门。按止生所言,勇卫营平日操演之法,此战不用蚁附,直接用火炮轰开城门,之后步卒长驱直入!宁锦马队出五千之数,一则遮护步卒两翼,二则游弋与义州城东之大凌河南岸一带,截杀建虏溃兵!”
洪承畴用不容商议的语气肃声道。
“我宁锦出动马队倒是无妨,可这火炮能轰开城门?某可是头一回听说!止生,此法能不能成事?”
祖大寿目视茅元仪发问道。
锦州城头也有红夷大炮,可份量过重,根本无法移动。况且建虏也曾用大炮攻过城,可都是对着城头施放,从未听说用火炮轰击城门之说。
“此法我军日常操演过无数次,其效甚佳!去岁理臣于郧阳府竹山之战时亦曾使用过,更加坐实此法可行!祖少傅到时可亲临观战,看看我军如何破城灭敌!”
面对武将中顶尖般存在的祖大寿,茅元仪并未施礼,只是不假辞色的冷声回道。
他早年曾经追随孙承宗、袁崇焕等人巡视辽东,并亲手参与构筑辽西防线,期间曾与祖大寿见过几次,但谈不上深交,只算熟人而已。对于祖大寿后来的一些列举动,茅元仪既痛恨又无奈,所以今日并未有故人相见后皆大欢喜的场面出现。
略感尴尬的祖大寿冲着洪承畴抱拳道:“既然洪公计议已定,那辽西官军遵令即可!不知何日出兵?某可好召集兵马协同出战!”
“三日后勇卫营与辎重营自松山移营前来锦州,五日后马步军自锦州开拔,马队前出十里,步卒随行。锦州以北地势开阔,还请少傅遣探马先锋查探敌情,以防意外发生。五日后本官随同大军出战,不知少傅可有意与本官同行前往观战?”
洪承畴笑着问道。
“以洪公文臣之资都敢临阵,祖某一介武夫何惧之有?届时自当奉陪!”
祖大寿慨然回道。
虽然缩在锦州城中多年,平日也严令手下不得出城与建虏浪战,但祖大寿也知道皇太极已经遣主力西征。义州之敌也不过千余,附近几百里之内不会出现大股建虏,这场仗几无输的可能,那干嘛不随军出战?正好顺便看一下传说中的勇卫营到底多厉害。
五日之后,锦州城北小凌河北岸宽阔平坦的原野上,头戴乌纱、身着仙鹤补服的洪承畴与一身锁甲的祖大寿并骑而立。极目远望,远处的空中飘荡着大股的尘烟,大股的宁锦骑兵骑马小跑的方式正在向义州行进。
“果然有精兵之像啊!止生不仅文采出众,居然还能带的一手好兵!此战看来我军胜算极大呀!恭喜洪公,初来宁锦便能使失土复得,圣上得知后不知会怎样欣喜呀!”
落在洪承畴身侧半个马身的方一藻赞道。
勇卫营两万步卒面朝北面,分成数个大型方阵整齐的排列在小凌河北岸,辎重营以及炮营列在了最后。
人过万,无边无沿。两万人组成的大阵一眼望不到尽头,就算骑在马上的洪承畴等人也只能看到不远处的一小部分。
朱由检可是在勇卫营身上下了很大的本钱。所有士卒皆着黑色的札甲以及护肩,头戴斗笠形的铁盔,下身则是长及膝盖的铁网裙,脚蹬战靴。将领则是披挂全套带着铁质护臂的札甲以及帽盔,背插各种颜色的认旗,以便战时能让手下的士卒看到自己。无数面旗帜在夏日的微风下徐徐飘扬,手持各种兵刃火器的两万士卒肃然无声,面上的神情自豪中透着肃杀,一排排士卒昂然肃立、寂然无声,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出!”
随着洪承畴的点头示意,不远处的茅元仪一声令下,身边的亲兵将手中红旗挥动,十几面战鼓同时擂响,鼓声响彻天际。排在最前面的长枪方阵听到鼓声后,在带队营官的指挥下迈着齐整的步伐开始行进,目标直指百里外的义州。
第二百五十九章 哨探
带队驻守义州的镶白旗甲喇章京汤古岱勇猛善战、沉稳多谋,深受阿济格和多尔衮的信任和欣赏。崇祯五年阿济格率部攻打广宁和义州,祖大寿放弃两城、率部退回锦州后,汤古岱便奉命带着镶白旗五个牛录的正兵驻守于此。
继任后金汗位后,皇太极一直觊觎辽西走廊这条狭窄的通道。在他的构想中,只有完全夺取并占据整个辽西,将战线前推至山海关,直至夺取这道雄关,建州才算彻底拥有了跟大明对阵的资本。
只要占据了山海关,大明就如同一个赤身**的美妇一般暴露在建州的视野之中,建州所缺乏的物资和人口,都可以顺顺当当的从大明获取。而不必像现在这样绕道蒙古,从莽莽群山中钻出来,然后再从长城的残**进入大明抢掠。
但皇太极也知道,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想拿下辽西,那锦州就成为了必得之地。
攻取义州后,皇太极便决意将此地作为将来攻略辽西的补给之地,将各种粮草物资慢慢储存于城内,待时机成熟、大军攻打锦州时,可以方便的从义州得到各种补充。
在崇祯五年开始,一直到崇祯九年,皇太极下令在城内修建了十余座大型仓房,用以储备各种物资。并且从盛京迁来数千包衣,在大凌河北岸屯田种植,以获取更多的粮食。
经过数千汉人包衣五年的辛苦劳作,大凌河北岸开垦出来的数万亩田地连年丰收,再加上与锦州之间进行的走私行动,义州城内的仓房堆满了各种物资。得知消息的皇太极在高兴之余,下令加快了对蒙古部落的征讨,以便在崇祯十一年聚兵围困锦州,以围点打援的方式消灭来援的明军精锐,争取一战将大明的脊梁骨打断。
这日正当汤古岱巡视仓房的时候,一名甲兵匆匆赶来禀报:城南五十里之外发现有大股明军马队身影,人数当在五千之数,看其意图,似是奔着义州来的。
汤古岱闻听后既觉吃惊又觉着可笑,他随即下令道:“你去传令给多弼、巴扬阿,让他俩带上十个白甲兵、五百骑兵前去哨探拦截明军,有机会就打一下,没机会要探知明军详情后退回!传令给黑格,封闭东西南三门,北门派留信使待命,随时过河去盛京报信!步卒带上弓箭上城墙,城内十五岁以上包衣男子于城墙下听命!”
身边的几名亲卫分头领命而去后,汤古岱跨上战马带着剩余的亲卫向南城门奔去。
对于明军马队来袭他并不十分在意,就算对方兵力是他的数倍他也不惧。自萨尔浒之战后,八旗对阵明军几无败绩,百名八旗精锐就敢向对面数千明军发起进攻,并且最终将对方击溃,这种事例已经屡见不鲜。
但令汤古岱赶到奇怪的是,祖大寿自从由广宁诈降逃回锦州后,无论八旗兵如何挑衅,始终闭门不战,数年来任由建州在其眼皮底下为所欲为,怎么这次突然出动大兵前来义州?其意图何在?攻取义州?
明军马队在五千之数,看上去人数不少,可骑兵无法攻城,后面跟着步卒不成?建州主力正在西征,难道是锦州得到了消息,趁着建州无暇南顾之际,想来义州检点便宜?倘若明军真想夺取义州,那五千马队后面的步卒人数当在一万以上。自己这一千五百人虽然勇悍,但守城怕是力有未逮。城内十余座仓房内的物资粮草可是珍贵异常,一旦城破,这些物资或被明军缴获或是毁在自己手中,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依着几个主子的脾气,自己这一枝后面可就很难翻身了。
想到可能出现的后果,汤古岱心头顿时感觉到压力陡增。
“克德浑,你即刻带人回盛京禀报主子,就说明军发兵数万北来,义州怕是不保!奴才定会死战不退,可明军人数太多,还求主子尽快派兵来援!”
汤古岱当机立断下令道,亲卫克德浑领命后拨马向北门方向而去。
多弼和巴扬阿都是和汤古岱一个牛录的白甲兵,二人得到汤古岱的命令后,立刻召集五百骑兵,与另外十个其他牛录的白甲兵一起领兵出了南门,直奔明军前来的方向而去。
距义州近五十里的原野上,两只人数不等的小股马队正在追逐交战,南面十余里里外,大群的宁锦官军马队正在缓缓向北移动。
交战的双方分别是百骑左右的明军夜不收和八旗的一只三十余人的镶白旗探马。
这只奉命哨探的八旗军在与明军夜不收遭遇后,带队的领催看到远处扬起的大股尘烟,便知道明军后续还有大队人马。他立刻派出几骑绕过明军小队继续往前哨探,以查清明军人数。然后迅速下令剩余的骑兵分成三队,他自己领十人居中,其余二十余骑分别从左右两翼向明军冲去。
此次宁锦军由祖大乐作为主将,祖宽和祖泽润为副将。五千马队由三人麾下的家丁组成,人人披甲,有的家丁甚至连马身上也披着棉甲,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的精锐。
前出大队二十里的百余骑明军夜不收小队也早已发现了对面的八旗兵,眼见几里外的建奴小队向自己冲来,带队的哨管大声下令手下分成三队分头迎击。
中路的八旗领催手持虎牙枪,身穿从明军身上缴获的锁甲,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后面的十人以他为箭头排成一个锋矢阵,手执兵刃、身子伏低催马紧跟其后,对面的明军也排出同样的阵型直冲而来。隆隆的马蹄声响中,双方越来越近,一声轰然大响中,双方碰撞在了一起。惨叫声、喝骂声、兵刃刺击劈砍入骨肉声交织,当双方分头脱离战阵,身后留下了十余具尸体和数匹失去主人的战马。
双方另外两侧的搏杀也在瞬间结束,不得不承认八旗探马更加彪悍,这场小规模的战马对冲下来,明军伤亡二十余人,而八旗探马只有七人伤亡。
明军夜不收哨管在和八旗兵对冲时肋下被八旗兵的长刀划过,身上的札甲险些被撕开,虽然未见外伤,但肋骨已是隐隐作痛。
双方骑士对冲交换位置后,战马兜转回来,隔着数百步遥遥相望,都在等待各自的将领下达再次冲锋的命令。
镶白旗的领催心里犹豫不决。
虽然刚才的战斗看似八旗马队占了很大便宜,伤损比达到三比一,但八旗精锐死一个少一个,无法跟规模庞大、人数众多的明军相比。
萨尔浒之战后,八旗每次对明军都是压倒性的胜势,几十名八旗骑兵撵着数千明军到处跑的场面屡见不鲜。
但这次双方小规模的战斗与以前完全不同。
因为双方都是骑兵。
若是面对一群明军步卒,就算对方有几千人,但八旗兵可以采用从蒙古人那里学到的曼古歹战术,一层一层的杀伤明军,直至对方最后意志崩溃,再用突击的战术大获全胜。
但骑兵对骑兵,这样的战术根本不适用。
八旗虽是渔猎民族,并且以长弓重箭闻名,但长弓需要下马扎稳马步才能拉开,骑在马上根本不行。
蒙古骑兵在马上使用的是软弓轻箭,可以在马上开弓射箭,但威力小、射程短、杀伤效果一般。
可骑兵对峙,你敢在距对方几十步外下马射箭吗?就算你射死几人,对方一个加速冲过来,你也难逃被砍死的下场,所以这次镶白旗的领催采用的是硬碰硬的战术,凭借八旗兵强悍的身体和丰富的战阵经验取得了不错的战果。
就在镶白旗的领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这边的明军哨管也是心中暗暗叫苦。
虽然自己的身后有大股马队正在赶来,手下的士卒内心底气十足,所以刚才敢和八旗对冲一下,但一冲之后战损太过惊人了。再来一次的话,别说手下如何,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未知数。可一旦想逃跑,那被对方追上从后掩杀,很可能就没几个人能活着回去了。
就在这时,去南面哨探的几名八旗骑兵急速奔了回来,来到那名领催面前回禀几句后,那名镶白旗的领催大声下令,哨探回来的八旗骑兵向一侧打马,绕过明军小队,向北疾驰而去。
双方此时战意全无,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缓缓驱马向东西两侧移动,然后分别派出数骑前来收拢战马和伤亡士卒,之后分头驰向南面和北面,一场小小的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就结束了。
当祖大乐率领明军主力到达刚才的战场时,接到了洪承畴的将令:马队距义州四十里处止步,警戒哨探,等候与步卒汇合后就地扎营。
第二百六十章 备战
虽然已进入暑季,但义州和锦州之间宽满的原野处于大小凌河之间,水汽丰富、无遮无挡,白天有点炎热,早晚却还是比较凉爽宜人的。
距离义州不到四十里的地方,当日下午未时率先抵达的辎重营,已在靠近大凌河西岸的原野上扎下了巨大的营盘,勇卫营和锦州骑兵共两万余人进驻营栅内。大营在四面设置了十六个营门,每处营门皆有一队士卒值哨,营内也有武装甲士来回巡逻,以防止建虏趁夜偷袭或者士卒有异常之举。
酉时左右,天色还未黑透,处于明军营内中心位置的洪承畴的大帐内却已灯火通明,一场战前会商部署正在进行。数根儿臂粗的牛油蜡烛放置在帐内的各个角落,将帐内诸人的面部映照的纤毫毕现。
帐内的主位上,身穿大红官服的洪承畴与一身山文甲的祖大寿并排而坐,辽东巡抚方一藻、监军张斗两人分别在两侧下首位落座,沈世玉则立于洪承畴身侧。
勇卫营与锦州军的主要将领分列于方一藻与张斗的下方。按照以往惯例,战事中武将没有座位。
“祖总兵,汝可将今日探马所探知之敌情简略讲来!之后议一议明日攻取义州相关事宜,诸将有何建言尽管分说,若于战事有益之处,本官自会纳之,以作取胜之后上奏朝廷之凭,以利朝廷日后叙功升赏!”
清咳一声之后,洪承畴肃声开口道。
“启禀督师,今日我军夜不收小队与敌骑遭遇大战一场,阵斩建奴一百余,我军伤亡五十余骑,后建奴大队增援而至,我军退回本阵,建奴首级来不及斩获!据夜不收哨管陈亮报知,建奴后续增援马队为五百骑上下,而广宁方向我军哨探回报,建奴并未有增援迹象。现在看来,建奴马队应以出城袭扰我军为主,若事有不谐也可退向北面,义州城北门外既是大凌河,河上有石桥一座,可供城内外交往,建奴亦可由此门退往北面。卑职以为,夺下义州不难,但全歼建奴兵马不太好办!究竟如何,还请督师决断!”
祖大乐出列抱拳回禀道。
上午那场小规模战斗中,明明是明军折损远过于建奴,到了祖大乐的口中却成了明军大获全胜。
“唔,我军首战便有此大胜,实是可喜可贺之事,明日可晓谕全军,以此激励全军士气!哨管陈某升千总职位!其余参战将士策勋三转、官升一级!赏功银每人十两!阵亡将士名册录于军纪官处,待战后一并上报朝廷!至于如何聚歼建奴,本官自有安排!”
洪承畴闻言后立即宣布了对此战人员的升赏结果。祖大乐得意的瞟了对面的茅元仪等勇卫营诸将一眼,施礼后退回本列。
对于来到锦州的勇卫营,辽西上下的内心充满了敌视和不安。
祖大寿、方一藻、沈世玉等人都是不动声色,张斗、茅元仪等人眼中却满是不屑与怀疑。
洪承畴当然清楚祖大乐是夸大战果,好从朝廷那里得来更多赏赐与烧埋银。依照他所说的的战果来看,建奴实在是不堪一击啊,那你锦州军为何窝在城内不敢野战?还不早就把建奴给杀光了。
但大战在即,不仅没必要去揭穿这种把戏,相反还要为其背书并大力宣扬,所谓气可鼓不可泄便是这个道理。
短暂的沉寂之后,见帐内其他人等并无献计的**,洪承畴目视一旁的祖大寿一眼,见其一副泥胎木塑般的模样,于是便接着开口道:“既然诸位并无他想,那本官便宣布军令:明日辰时全军用食,辰时一刻全军拔营向义州行进,马队护卫两侧及后队,防范敌骑突袭;全军于午时末进抵义州,部署完毕后即刻攻城,申时末须拿下义州!凡有抗令不遵、畏敌不前、临阵脱逃者皆斩!”
帐内诸将轰然称喏后施礼离帐回营准备,祖大寿、方一藻与洪承畴见礼后回了各自的营帐。
此时的义州城内已是一片忙碌的景象。虽然被明军马队驱赶遮蔽,无法得知明军马队后面有多少步卒,但多年的战阵经验告诉了汤古岱,这次明军突然反常的主动进攻定有所恃,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一场恶仗。
考虑良久后,汤古岱下令打开一座仓房,将里面的兵刃器械分发给数千包衣,然后将这些汉人男女五百人分为一组,各由一队八旗步卒监视带队,一旦明军攻城,这些包衣全部要上城头作战。
汤古岱已经做好了死守待援的准备,在没有得到盛京明确的指令下,他只能这样做。不是他想这样,而是被逼无奈之下才做出的决断。
守城与攻城并不是八旗兵的强项,但义州却不得不守。城内的十余座仓房盛放着几年来通过各种渠道积攒的粮草物资,这批物资事关重大、不容有失。虽然汤古岱也做好了烧毁这批物资的准备,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这样做。
汤古岱知道,义州的得失关系到明年八旗准备对锦州采取的攻势,也关系到建州对大明的整体战略。一旦有失,不光自己会受到严厉的惩处,也会让两白旗跟着遭殃,几个主子以后在八王议事中的话语权会大大削弱,甚至两白旗的牛录也会被皇太极借机剥夺,族人的利益也会受到极大的伤害。
多弼、巴扬阿率领的五百骑兵没有回城参与防守。汤古岱命令二人带队于明军大队外围游弋,发挥骑兵的机动性,骚扰牵制攻城的明军,延缓明军攻势,以便盛京的命令或援军早日抵达义州。
汤古岱预计明军步卒不会少于一万之数,南门将会是明军的主攻方向,为此他将三百八旗步卒放在了南门,东西两门各自放置一百。另外将一千名包衣男丁配置在了南门的城头,协助八旗步卒守城。
剩余的五百骑兵暂时歇息,等明军蚁附攻城时南门将会被打开,这五百马队的突击将会给城墙下的明军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对明军战力和战术已是熟悉无比的汤古岱内心充满了自信。
宁锦明军唯一能与八旗相抗衡的便是骑兵,而明军步卒无论从军心士气还是兵刃器械,在八旗精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这次若不是有数千马队压阵,汤古岱相信,不管明军步卒来一万还是两万,自己早就带着一千马队把对方击溃了。
手持火铳的明军在与八旗兵对阵时,往往不等对方冲到射程之内,便在胆怯紧张等负面情绪的驱使下打响手中的火器,然后转身便逃,其结果当然是被屠杀殆尽。
“这些贪生怕死的尼堪,哪来的胆气敢来挑战!今日定教这群该死的奴才来得回不得!”
汤古岱暗想道。
就在勇卫营大军从锦州向义州进发的当日,在洪承畴的特意安排下,宁远总兵吴三桂带着从祖大寿处借来的一千马队,会同两千名勇卫营士卒,由锦州城向东,穿过废弃的大凌河堡,紧贴着大凌河东岸一路向北而去,目标直指义州与广宁、盛京联系的北门石桥。
第二百六十一章 炮击
崇祯十年六月十九未时左右,抵达城下的勇卫营分做三部,在几名参将、游击的带领下开往东西南三个城门处,开始准备对义州发起进攻。洪承畴、祖大寿等人在重兵护卫下,端坐于辎重营掘土垒砌的平台上,于义州南门外数里之地观战,勇卫营副总兵茅元仪则担纲攻城的指挥。
因为发源自辽西群山的大凌河流经义州城北后又折向南,正好将义州城半裹在里面,加上当时是为了防备来自东北方的建虏,既然已有大凌河这条天然的屏障,所以建城时并未修建护城河。这次明军自南而来,也省却了还要填埋护城河的时间和精力。
不出汤古岱所料,勇卫营将主攻方向放在了南门,四千名士卒在距城门三里许排成四个方阵严阵以待。四门由牛车拖拽、重约一千五百斤的红夷大炮布防在了方阵前面,黑黝黝的炮口指向了两边城头上的守军;二十门重约五百斤的佛郎机炮被在距城门一里之地一字排开,每门火炮的炮手正在迅速调整炮口对准城门。火炮阵地两侧不远处各有一千马队护卫,骑士们已经站在马下等候,战马的耳朵里都塞着棉布,以免被大炮施放时巨大的声响所惊扰。
在明军马队的驱赶下,五百八旗骑兵根本无法接近明军步卒,汤古岱制订的所谓骚扰延缓之策失败了。虽然有十几名白甲兵带队,并且这五百名八旗骑兵也都是精锐,但面对十倍与己的对手也不敢贸然上前,那不是勇敢,那是送死。
就在明军炮手们紧张的忙碌着的时候,立于南门一侧城头上的汤古岱正在观瞧明军的阵容。
远处明军骑兵的甲胄旗帜汤古岱非常熟悉,他知道那些都是祖家那些将领们的家丁,双方交手多年,彼此之间再熟知不过。
可城下的明军步卒却让汤古岱感觉既陌生又惊异,心里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
明军排成的数个方阵阵容严整,无数面大小旗帜迎风招展,士卒皆披黑色札甲,目视前方昂首而立,手中的火铳长枪刀牌看上去都是精心保养过的。整个阵列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单从这一点上看就是一只训练有素的精兵。
这绝对不是宁锦明军!宁锦一线的明军虽然也有不少勇悍之士,但阵列时绝对没有这股气势,甲胄兵刃也没有这样精良。
这是从哪里来的一只军伍?难道是剿灭关内反贼的明军?
更令汤古岱感到奇怪的是,既然是来攻城的,但城下的明军却并没有携带云梯等攻城器具。难得明军想依仗人数上的优势,做长久围困的打算不成?可围城不是要四处深挖壕沟吗?
看到明军将数十门大小不一的火炮推到阵前时,汤古岱的心脏大跳几下,一种极其强烈的危险感陡然出现在脑海中。
他识得这种红夷大炮,也见识过这种大炮的威力。孔友德、尚可喜、耿仲明率部降清时带来了数门差不多同样的大炮,在汉军旗日常操演时,皇太极曾带着各旗的旗主以及重要将领现场观看过,那惊如天雷般的巨响,以及铁弹造成的毁伤效果让人不寒而栗。
“全都撤到城下,贴着墙根站好!”
汤古岱知道如何防范炮击,随即下令让城头的大部分八旗兵和包衣们撤下去待命,城头只留下少部分人观察明军行动。
随着汤古岱的将令被迅速传达开来,城头上的八旗兵和带着包衣一队一队的沿着阶梯下了城墙,本来人头攒动的城头上瞬间清净不少,只有汤古岱和数名亲卫依然站在原地向下观瞧。
就在城墙上的建奴下去不久,一声霹雳般的炸响声传遍四野,随即一股浓烟缓缓升起,勇卫营的一门红夷大炮率先打响。
负责指挥并亲自操纵大炮发射的是十五名葡萄牙人,这些人都有过在本**中服役的经历,是锦衣卫奉朱由检之命专门从濠境(澳门)重金聘请来勇卫营当炮兵教头的。为首的是一名曾在葡萄牙军中服役的中尉----迭戈、亚索斯。他五年前自军中退役后便跟随本国的商船来到大明,因为迷恋大明的风土人情以及饮食,所以便一直留在了澳门,时间长了也学会了说一口比较地道的大明官话,在得知大明朝廷聘请外籍炮手时,亚索斯联络了一些和他经历相似的军人接下了兵部的聘书。
除了热爱大明的文化以外,最能打动亚索斯的主要是大明开出的价格太优厚了:首领每月一百五十两纹银,其他炮手月薪八十两,若能在战斗中取得决定性的作用,另有重赏。这样的收入比在葡萄牙国内那些军队校官还要丰厚的多,对于漂泊万里的这些人来说,这种诱惑是致命的、无法抵御的。
经过在澳门简单的测试,锦衣卫的校尉们确认这十五人都能熟练的操纵大炮后,便一并将这些高鼻深目的外夷带回了京城。
其实早在崇祯三年,当时的崇祯皇帝便下旨招募过葡萄牙炮手,这些受雇的葡萄牙人在与建虏的战斗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并且在战斗中表现的既勇敢又忠诚,在崇祯四年全部阵亡。
孔友德、尚可喜等人的部下很多接受过这些葡萄牙雇佣兵的训练,这只火器部队的降清给明军带来了极大的威胁。穿越过来的朱由检当然了解这些,这次由他主导的雇佣行动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经过亚索斯等人的精心调教和指导,勇卫营和京营的炮手们在发射火炮时的熟练度、精准度上有了大幅提升,也学会了程序化的操作方式。闻讯之后的朱由检大喜之下又自内帑中拿出三千两银子赏赐了这十五人。亚索斯等人在欣喜之余也是没口子的称赞大明慷慨仁慈的皇帝,并发誓定要帮助大明政府消灭那些野蛮的叛乱者。
随着弹丸划破天空发出的厉啸声,十斤重的实心铁弹划出一道弧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义州城头砸去。一声闷响过后,弹丸将一堵雉堞摧毁后余势不减,继续向前飞行一段距离后落在宽阔的城墙通道上,然后瞬间弹起,越过城墙后砸在一户人家的屋顶,将屋顶的瓦片击穿后落在屋子里。
一阵惨呼声响起,被击碎的雉堞变成了数十上百个散弹,将周围趴伏在地的建虏和汉人包衣砸的头破血流。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接二连三的巨响接连响起,南门处剩余的三门红夷大炮和二十门佛郎机炮次第打响。紧接着,东西方向也传来了大炮开火的声音,一时间,恍如天庭的雷公震怒一般,义州的上空和四野被惊雷声笼罩,城墙上包括汤古岱在内的所有人都被一连串的巨响声震得魂飞胆丧。
红夷大炮想过之后,经过一轮试射,从第二轮开始,一字排开的二十门佛郎机炮发射的一斤重的弹丸全部准确的命中了城门。等到汤古岱猛地明白过来明军的破城手段时已经迟了,四轮炮击过后,厚重的城门已经被轰击的支离破碎,义州的门户已经彻底洞开。
远处观战的洪承畴、祖大寿等人也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感到无比震惊。
虽然祖大寿等辽西将领也见识过大炮的威力,并且锦州城头也放置巨炮若干门。当年守宁远时,在袁崇焕的指挥下,宁锦军也用大炮给建虏以巨大杀伤,但红夷大炮笨重无比,发射一次需要小半刻钟的时间,并且准度极差。哪像这次勇卫营的炮兵这般利索,数十息之间便能发射一次,并且精度极高,发射的弹丸基本都落在城头上。如果城头上人数众多,那会给守城方造成大量的杀伤。
而发射速率极快的佛郎机炮竟能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将城门打破,有这样的利器在手,那以后再厚再高的城墙还有何用?蚁附攻城这种损伤极重的战术从此将会彻底消亡。
洪承畴虽然剿贼十年,但其指挥的官军基本以传统的弓箭刀枪为主,而流贼们的兵器更是远逊于官军。他虽知晓大炮的威力,但从未亲眼目睹过如此密集的炮火打击。在心惊之余,本来心忧皇帝操之过急的洪承畴,对来年与建虏的决战忽然充满了信心。
这次的炮击战术是茅元仪刻意安排的。其实本来不用红夷大炮出场,直接用佛郎机打破城门即可,但茅元仪对辽西上下对朝廷的不忠感到不忿之极,这次便特意将红夷大炮拉出来,以此震慑辽西将门。
随着一声尖利的喇叭声响起,南门外的炮声戛然而止,炮兵们开始收拾阵地准备回撤,东西两门处的炮声还在不时传来。
茅元仪身侧的亲兵将掌中红旗左右挥动几下后向前一指,中间的方阵中一百名手持巨斧、身披锁甲的步卒出列后迈步向城门处行进,一千名铳手和一千名长枪手左右相随。
知道义州城已经守不住的汤古岱并未从北门撤离,在明军火炮停止射击之后,他便下令将包衣中的上千名妇人挑选出来,分别送至东西南三门处,让这些妇人挡在了最前面,后一层是手持兵刃的包衣男子,最后才是城内的一千八旗兵。
汤古岱妄图用妇人做盾牌,驱赶包衣们冲乱明军阵型,然后八旗兵趁乱掩杀,就算最后义州城破,也要给明军造成重大杀伤。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近战
用巨斧将已经摇摇欲坠的城门破开后,重甲步卒退到一边,火铳方阵的营官一声令下,身边的亲兵摇动一面黑旗,距城门数十步的火铳兵变换队形,方阵变成四人一排的长队列。一名背插红色认旗的队正刚要率队由城门攻入城内中,突然一阵尖叫悲泣声自门洞北头传了出来,紧接着乱糟糟的脚步声自城门洞中响起,一群手无寸铁的妇人正穿过长长的门洞向城外涌来,人数大约有数百名之多,从走在最前面的妇人的服饰和容貌判断,这是一群汉人妇女,很可能是被建虏从内地掳到辽东的。
“上前!举铳!”
带队的营官也发现了这一状况,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简单,随即他迅速下令让士卒们转换队形,由四人一排变为一百人一排,前排蹲地举铳,第二排铳手们则将火铳平举对准了城门处。
长枪方阵的营官察觉情形不对后,也下令方阵分作两部,从左右两翼向城门处移动。
这数百名妇人陆续从城内涌出,当看到面前数十步外黑压压的铳口正对准她们时,跑在最前面的妇人们都被吓得呆立当场。就在此时,几声惨叫响起,跟在这群妇人身后的十余名八旗兵见包衣妇人止步不前,不由分说便举起兵刃向身前的妇人进行劈砍,在砍倒十几人后,惊恐之下妇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向明军阵前跑来的最多,眼看就要冲击到铳手们的阵型,真要如此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一声尖利短促的喇叭声突然响起,两排铳手下意识的扣动了扳机,早已点燃的火绳自龙头式夹钳落在火门里,随着一连串爆豆般的响声,大团的浓烟升起,除了二十余杆火铳哑火外,其余的火铳全部打响。一百多枚三钱重的铅子激射而出,随着惨叫声与血花四溅交织在一起,已经跑到铳手阵前十余步外的数十名妇人被击倒在地。
射击完毕的两排铳手们强忍着心头的不适,迅速矮身向两侧快速跑去,以给后排铳手腾出空间。
跑回后阵的铳手们取下火绳后开始清理引火孔和引药锅。因为火药残渣会阻塞引火孔,所以这是二次发射时最先需要的程序。之后将引药倒入引药锅,并合上引药锅盖,从随身斜背的挎包中取出一枚装着发射药的油纸包和弹丸,用牙齿咬开油纸包后和弹丸先后塞入铳口,从铳管上取下通条,将弹丸和发射药顶到铳管地步捣实,然后再将火绳固定在龙头夹钳上,繁杂的装填程序终于完成。
如此麻烦的发射程序,就算训练有素的勇卫营铳手也只能在一分钟内完成两次装填发射,最快的顶多一分钟三发,而且受制于天气的因素,一旦遇到潮湿阴雨的气象条件,不仅火绳无法点燃,而且火药也会受潮后无法使用。
毕懋康发明的自生火铳现在还在继续研制当中,之所以无法大规模装备军队,其最主要的缺陷就是哑火率太高,平均下来已经超过了五成,这样的哑火率在与敌对阵时将是极其致命的。
火铳营营官面无表情的看着十余步外倒在血泊中的数十名妇人,但紧攥的双拳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不是不想大声喊叫提醒这些妇人趴下或者往两边跑,但在铳声震耳欲聋的战阵上,你喊破嗓子那群妇人也听不见,况且作为指挥官,他的任何举动都有可能影响到士卒们的情绪,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妇人被火铳命中,或者当即身亡,或者倒地挣扎,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前后都有死亡威胁的妇人们尖叫着、踉跄着向两侧跑去,间或有人不断摔倒在地,尖叫哀嚎声夹杂其中,场面混乱不堪。
随在妇人们身后冲出城门的上千名包衣,在八旗兵手中刀枪的威胁下呐喊着如潮水般向铳手们冲来,在他们的身后是披甲执坚的数百名八旗步卒。
一百人一排的铳手已经轮到第五排射击,随着前排的不断轮换,铳手阵型也在逐渐退后,已经慢慢的与城门拉开了距离,使得城门前有了更宽阔的空间。铳手两侧的个一千名长枪手迎了上来,从侧翼对包衣们展开了攻击。
后世有个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又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或者称为人质情结或人质综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人。
人质会对劫持者产生一种心理上的依赖感。他们的生死操在劫持者手里,劫持者让他们活下来,他们便不胜感激。他们与劫持者共命运,把劫持者的前途当成自己的前途,把劫持者的安危视为自己的安危。于是,他们采取了“我们反对他们”的态度,把解救者当成了敌人。
这些汉人包衣具有很明显的这种症状。虽说身后是有建奴的刀枪威胁,但他们大可以一哄而散,而不必真要与明军对抗,但积压心头的怨恨和平日间被欺压的怒火,却在这一时间爆发了。包衣们不顾铳子的射击和长枪的刺杀,面目狰狞扭曲,大声嚎叫着冲至长枪手或铳手阵前,与勇卫营士卒战在一起。
出于对热兵器的天然恐惧感,再加上火铳的射程远,基本没等近身便被铳弹击中,所以在开始被射到百十人后,包衣们转而向两侧的长枪兵冲去,仅有后面不明情况的包衣还在向铳手阵冲来。
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达到了隐藏在包衣们身后的八旗兵的弓箭射程,汤古岱站稳马步、抽弓搭箭,一只黑雕翎箭透过人群的缝隙直接命中五十步外的一名铳手的眼窝,那名铳手惨叫都未发出便应声倒地身亡。
紧接着,近两百只重箭或从天而降,或从人缝中穿出,全部倾泻到铳手阵中,一片惨叫声响起,转瞬之间,近百名铳手被射中后倒地不起。
汤古岱接连射出七只长箭,全部命中明军铳手,其他八旗兵的长箭也给铳手带来的巨大的杀伤,铳手的阵型顿时开始散乱不堪;有些胆小的士卒已经不敢瞄准,只是将火铳胡乱的打响,这样的情形下命中率可想而知。
见到明军阵型松动,汤古岱将长弓一扔,抽出腰间的长刀,大吼一声便向铳手冲来,八旗步卒们持着虎牙枪、狼牙棒、挑刀、连枷等重型兵器闷声不响的跟在他的身后。
骑在马上于后阵观战的茅元仪果断下令,他身边待命的两百名重甲步卒和五百名刀盾手分作两队,向前奔跑数十步后,绕过铳手方阵向八旗步卒迎去。
八旗兵的弓箭造成四百余名铳手伤亡,包括营官在内的数名将领阵亡,失去了指挥的铳手已有崩溃的迹象,但仍有不少打红了眼的铳手继续向冲来的八旗步卒发射火铳,数十名八旗步卒被铳弹击倒在地,冲在最前的汤古岱却是毫发无损。
在距离明军铳手还有十余步的时候,汤古岱腰腿用力,猛地向前窜去,数息之间便冲到一名正举铳欲射的明军面前,将手中长刀斜向一撩,那名明军的铳手的火铳歪向一侧的同时打响,铳弹射向一侧,刚好命中一名正在向前奔跑的包衣男子的大腿,那名包衣惨嚎一声,手中长枪落地,身体倒下后双手捂着伤处疼的满地打滚,殷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身上破烂的衣袍。
汤古岱撩开火铳后手腕一翻,长刀横向一划,将这名铳手的咽喉处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大股的鲜血奔涌而出,那名铳手双手捂着脖颈口中吸着气缓缓倒地,身子扭曲挣扎数息之后身死。
一名铳手眼见汤古岱如此凶悍,情急之下双手举铳向汤古岱砸来,汤古岱及躲闪,头部顺势一歪,让开要害,任凭火铳砸在自己肩头,手中长刀直刺,直接插进那名铳手的左眼窝,锋利的刀刃透脑而过,那名铳手哼都没哼一声便已死透,在他身体倒下的瞬间,汤古岱将长刀抽了回来。
两侧的长枪手眼见铳手马上要被八旗兵近身,但身前的包衣仍在与他们死缠烂打,也只能先将这群该死的汉人杀光才能去护卫铳手。
汤古岱转瞬之间连杀三人,身后的八旗兵有不少也已冲了上来,失去射程、没有护卫的铳手眨眼之间被八旗兵的重兵器击倒数十人。
因为前后排距离较近,后面的铳手无法开火,见前面的同袍毫无反抗之力,有向上前肉搏,有想退后拉开距离开火的,整个阵型已经乱成一团。后排的哨管、队正看到情势危急,只得大声喊叫着后排向后退却,以避免更大的伤亡。
八旗兵在将前排的铳手屠戮一空后,向前步步紧逼,眼看着一场败仗就要发生,就在此时,勇卫营的重甲步卒和刀盾手赶到了前排。
第二百六十三章 血战
勇卫营的重甲步卒和八旗兵一样,也都是手持狼牙棒之类的重兵器,这类兵器不用讲究阵型严密,最适合肉搏混战时使用。
率先赶到的重甲步卒从两侧向正在突进的八旗兵展开了攻击。
一名重甲步卒腰臂用力,抡圆了手中的三尺余长的狼牙棒,向一名八旗兵头顶砸去。
由于人多拥挤的缘故,那名八旗兵无法跳步躲避,只得用手中的长柄挑刀勉力格挡了一下,砸来的狼牙棒稍微偏离了一下后仍是重重的落下,随着一声骨头碎裂的响声,那名八旗兵的左肩被砸的塌陷下去。
那名八旗兵忍住剧痛,趁着对方还未收回兵器的空档,单手持刀横向一挥,挑刀砍在重甲步卒的左肋。那名勇卫营步卒外着锁甲,里面还套了一件棉甲,加上对方重伤之下力气衰减,所以锋利的刀刃并未劈开他身着的甲胄,只是将他的肋骨震断了几根。
疼痛之下这名勇卫营士卒迅速收回铁棒,再次挥棒便要将这名八旗兵力毙于棒下,突然一柄锋利的环首刀斜向劈来,刀光闪烁间正中那名八旗兵颈部,鲜血似喷泉般飞溅,那名几乎被砍断脖子的八旗兵一声不哼倒在地上。
没等砍完这一刀的明军刀牌手收回环首刀,从一侧刺来的一柄虎牙枪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肋部,那名刀牌手浑身哆嗦着缓缓倒地,手中刀牌掉落在地,嘴里吐出了大块的血块和碎肉,这一枪直接将他的内脏搅得稀烂。
用狼牙棒的士卒闷吼一声挥棒猛砸,那名刚刚收回虎牙枪的八旗兵躲闪不及,被一棒砸翻在地,没等他就地翻滚避开,第二棒砸了下来,一声脆响之后,这名带着铁盔的八旗兵脑袋被砸的稀烂,白色的脑浆和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
随着重甲步卒和刀牌手的参战,正在追砍铳手的八旗兵不得不放弃追杀,转身和明军战了起来,大部分铳手得以顺利的撤了回去。
正在与长枪兵交战的包衣们在己身遭到重大伤亡的情形下终于崩溃,大部分活着的人扔掉兵刃反身向城门逃去,少部分则是跪地乞降。
在看到正是因为这些包衣的拼命拦截,铳手们才被建奴步卒近身屠杀后,长枪兵们恨极了这些身为汉人的包衣。跪地请降的遭到了长枪兵无情的杀戮,一部分长枪兵不顾阵型的散乱,开始追杀欲逃进城内的包衣,而那些活着的妇人都是贴着城墙根四散而逃。
汤古岱自知今天必死,不过他暗下决心,临死之前也要给明军造成重大杀伤,以减少这群精锐明军对大清和主子们的伤害。眼见明军的重甲兵和刀牌手逐渐占据了场上的优势,抬眼看去,周围往往一个八旗兵要面对数名明军的围攻,就算八旗兵再勇悍也经不住对方的合力攻杀,自己的手下正一个个死在明军的刀枪之下,心如刀绞的汤古岱大吼道:“今日便战死在这里吧!”
聚拢在他身边的有十余名八旗兵,其中还有两名白甲兵:德浑阿与胜川。白甲兵可是八旗中顶尖的武力存在,每个牛录中往往只有数名白甲兵,无一不是个人武技超群、手上有上百人命的精悍之士。
因为后背及两侧都有明军涌来,继续追杀铳手已是不可能了,剩余的近百名八旗兵只能与明军缠战在一起。
汤古岱手中长刀闪电般横削,扑过来的一名明军刀牌手赶忙举盾格挡,满手缺口的长刀砍在铁盾上后顿时断成两截,汤古岱右脚横踹在盾牌上,那名刀牌手被踹的飞了出去,汤古岱迅即抢上前去,伸手抓住一名重甲兵的连枷大力往怀中一扯,那名重甲兵连枷未及撒手便被连人带兵器一并扯了过来,德浑阿一枪刺入那名重甲兵的咽喉处,然后迅速抽回虎牙枪,那名重甲兵仰天倒地身亡,连枷也落在汤古岱手中。
汤古岱手持连枷往前猛蹿数步,跳出八旗兵的圈子,手中连枷横向一扫,几名明军或是胸部或是胳臂被扫中,不是吐血倒地便是胳臂断折无力再战。
明军士卒见他勇悍如斯,很多人都是面露惧意。德浑阿等人顺势向前与汤古岱靠拢在一起,这十余人组成的小队向被明军围攻的八旗兵杀去,真可谓是挡者披靡,在救下数名八旗兵的同时又杀伤了数十名明军。一时之间,明军重甲兵和刀盾手对汤古岱等人有束手无策的感觉。
一队长枪兵在队正的带领下赶了过来,在大声喝令刀盾手和重甲兵让开后,百余名长枪兵排成两排,平端着丈余长的长枪向汤古岱这十几人逼来,精钢打造的枪头闪烁着慑人的寒光,有的枪头上犹自在滴着鲜血。
白甲兵胜川矮身从地上捡起一面盾牌,身子一缩将上半身藏在盾牌后面,一手持着铁棍,眼睛盯着地面向前冲去,数名八旗兵紧跟其后。
“刺!”
随着队正的一声令下,胜川当面的数只长枪迎面刺去,除了被盾牌挡住的几只以外,一名明军长枪手对着胜川无法遮挡的小腿刺去,“嗤”的一声轻响,锋利的枪刃刺穿铁网裙,命中了胜川小腿的迎面骨,顿时鲜血顺着他的小腿流下。
胜川吃痛之下将盾牌向前面掷出,然后忍着剧痛合身向前扑去。
一名长枪手闪避不及杯飞来的盾牌砸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胜川已经扑了过来,一棒便将他砸倒在地,胜川刚想挥棒横扫,几只长枪斜斜刺来,胜川肋部、小腹、胸口均被刺中,随着大股的鲜血流出,他浑身的力气瞬间消散一空,面上带着不甘的神情缓缓倒地身亡。
几名跟在他身后的八旗兵趁机压低身子向前,手中刀枪齐出,几名长枪兵被放翻在地,但在人数悬殊过大的战阵上,生死就是一瞬间的事,这几名八旗兵眨眼之间也被斜刺而来的长枪命中,纷纷倒地不起。
此时的战场上八旗兵已经死伤殆尽,仅余汤古岱这十余人还在做垂死挣扎。汤古岱抬眼望去,只见城内数股浓烟升起,心下顿时便知明军已经攻入城中,这些烟雾是他下令城破时守护仓房的八旗兵焚烧物资放火形成的。
胜川等人向突破长枪阵未果被杀,长枪兵继续向剩余的汤古岱等人逼来,周围的明军迅速扑上来。
汤古岱挥动连枷将一名明军重甲兵的头颅打的稀烂,两柄长枪也趁机刺入他的小腹和肋部;汤古岱将连枷掷出,击中一名明军的胸口,眼见那名明军口吐鲜血委顿于地,一柄长枪闪电般刺入汤古岱的右耳,然后从头部左侧透脑而出,圆睁着淌血双目的汤古岱木头般直直地砸在地面上气绝而亡。
德浑阿连杀四名明军后,被长枪刺中大腿,踉跄几下后又被几柄长枪贯穿胸部而亡,其余的数名八旗兵很快死在围上来的明军的刀枪之下。
就在南城门处激战不已时,东西两门的官军已经破城而入。由于汤古岱将城内仅有的千余兵力大部分集中在南门,所以东西两门的官军遇到的抵抗不如南门处激烈,在各自绞杀了一百多建虏后,几名参将、游击带领士卒进入义州,经几名被抓住的包衣带路,官军很快便到达仓房所处地段,守卫仓房的建奴放火后与明军激斗,很快被围攻而死,勇卫营的将领赶紧组织警戒灭火,并派人向城外报信。
率三千步骑沿着大凌河东岸抵达义州北门外的吴三桂,在听到攻城炮声传来后,立即率队对守御北门外石拱桥的百余名建奴发动攻击,在几轮弓箭的覆盖下,百余名建虏便伤亡过半,随后马队一个冲锋,便将剩余的建奴消灭。但因北门从里面关闭,因此吴三桂只能安排好守御石拱桥的人手,并遣夜不收前出三十里哨探后,率部在北门外等候,直至洪承畴入城后下令打开北门,这只侧翼明军才得以入城。
在勇卫营打扫完战场,并将城内残存的建奴剿灭,并将那些男女包衣全部看押起来后,洪承畴、祖大寿等人才进入未经摧残的义州城内。
祖宽、祖泽润则率领骑兵对城外的五百建奴马队展开了驱赶围攻,以确保炮兵们入城歇息,茅元仪则分派手下收殓阵亡将士遗体,收治伤员,然后安排近两万兵将或是入城,或是于城外扎营。至于勇卫营是就此驻留还是回返京师,则要听从蓟辽督师洪承畴上本后皇帝的具体旨意。
在原义州守备署衙二堂内,以洪承畴、祖大寿为首的文武官员济济一堂,庆贺大明官军顺利拿下义州。
眼见取得大胜的众人莫不是喜笑颜开,因为这毕竟是十几年来大明对建州最为重大的一次胜利,不仅收复失土,而且剿灭上千名货真价实的建奴精锐,其中还包括一名甲喇章京以及数名白甲兵,这些建奴的首级将会被砍下来,用石灰处理后送往京师。
虽然这次战事勇卫营也损失不小,但对于洪承畴他们来说,些许士卒的性命不足为道,大胜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废籍
乾清宫里的朱由检正在翻看首辅温体仁新上的奏本,内容是废除自太祖建国以来施行的户籍以及贱籍制度。
当然了,温阁老的奏本是在朱由检的授意下写就的。作为目前皇帝最为贴心的首辅,温阁老对朱由检的任何指令一向是奉若圭臬。尽管外界对他逢迎皇帝的举动恶评如潮,有的言官指斥他毫无原则,但温体仁仿若未闻、依然故我。在他的心中,身为臣子,在皇帝面前没有原则应该是最该坚持的原则。
朱由检之所以想废除大明现行的户籍制度,其原因跟他对大明的正史和野史都有所涉猎有关。在知道很多内情之后,来自后世的朱由检对大明的贱籍制度深恶痛绝,在这种变态的户籍制度下,有多少良善含恨离世,又有多少无辜处境悲惨之极,这是崇尚普世价值的朱由检所不能容忍的,尤其是对于所谓的贱籍。
贱籍又称贱民,不属于士农工商四民中的任何一民。贱民不得与四民通婚,不能读书和科考,地方若有徭役与摊派者,皆需先从贱籍中优选。
贱籍虽非大明首创,但其变态程度在太祖、太宗时达到了巅峰。
太宗以靖难之名夺了侄子的江山,登基后对建文帝的忠实拥趸恨之入骨。为了惩处这些所谓不识时务的文臣武将,朱棣便将这些人的女眷或打入教坊司,或充入军中成为营妓。
朱由检曾看过保存下来的一部分与此有关的文档,其内容虽简略,但静心细思,其场景确实令人义愤填膺。
例如当时的有司条陈:永乐二年十二月十二日,教坊司题(奏),卓敬女杨奴,牛景先妻刘氏合无(应否)照依谢升妻韩氏例,送淇国公(中军都督府)处转营奸宿。永乐十一年正月十一日,本司右韶舞邓诚等,于右顺门里口奏:有奸恶齐泰姊,并两个外甥媳妇,又有黄子澄妹四个妇人,每一日一夜,二十条汉子守着,年小的都怀身,除生子令做小龟子,又有史家,有铁铉家个小妮子,已三岁,奏请圣旨。
朱棣的圣旨回复:由他,按以往处置,不的(等)到长大,便是个**材儿。
又奏,当初黄子澄妻生一个小厮,如今十岁也。
圣旨:都由他(按老规矩,即当小龟子)。铁铉妻杨氏年三十五,茅大芳妻张氏年五十六,并送教坊司。
又奏:张氏病故,教坊司于奉天门奏。
朱棣圣旨:吩咐上元县抬出门去,著狗吃了。钦此。
黄澄、牛景先、齐泰、铁铉、矛大芳这些建文时的重臣,最终落得自己身死,亲眷子女永世为娼为奴被人糟蹋凌辱、甚至死后都要被野狗吃掉的悲惨结局,这简直就是对人性的毁灭。令人慨叹的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其后人倒也顽强,一直存续至今,现在山陕两省的乐户便是这些人的子孙。
又如浙江绍兴府的惰民乞丐,因为当初他们的祖先支持与太祖争夺地盘的方国珍,便被太祖贬为贱民,世代为丐。
对于这种凌辱妇孺、祸及后人的做法,朱由检内心反感到了极致。所以他前期处置的晋商以及朱纯臣等人,除了首恶必诛外,其女眷并未充入教坊司为奴,而是采取流配的方式。
这些反人类的恶政必须全部去除,尤其是教坊司这等藏污纳垢之地,必须予以取缔。
还有军户和匠户制度,也在这次的废除之列。往后大明的疆土不管延伸到何处,只要遵守大明法律者,一律视为大明子民,都会享受与其他人等相同的权利和义务。
温饱和平等,这才是人类最基本的权利,撇开这两点谈人权,就像一群太监讨论性生活一样可笑。
当然,这里的平等并不是那种毫无约束的自由主义,而是给那些被人为的与正常人区分开的特殊人群应该享有的权利,这样的人群在后世是不存在的。况且依照现在的情况,在文盲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大明,绝大多数百姓根本没有自由跟平等的概念,也没有追求这方面权利的诉求,不会因此而产生不可控的现象。
既然老天让自己穿越过来,那就应该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努力从各方面改善民生,使得升斗小民日子逐渐好转,如此才不枉穿越一回。
朱由检召集阁老尚书等重臣们,将温体仁的奏本豢录后下发以供大家商讨。这次倒是没有人再拿祖制不可改的说法来反对此事,相反,众人对皇帝的这一善政都表示了支持。
本朝贱籍形成的原因这些重臣都知晓,别的不说,建文朝受到严惩的那些文臣的后人极其悲凉的处境众人也有所耳闻,本着物伤其类的心态,文臣们对这些人的惨境都是深表同情的。这回既然是首辅突然上本言及此事,皇帝又召集大家前来商议,那肯定是势在必行之策了,不然皇帝早就把奏本留中了。
既然要废除,那其他贱籍便一并废除好了,为生民立命也是前贤代表读书人立下的誓言,那现在就是践行的时刻。
于是,在阁老重臣们的一致赞同下,一份关于废贱、军、匠籍,并撤销教坊司的圣旨以诏书的形式明发天下,并由收到旨意的有司和官府即刻执行。
朱由检相信,自己的这一举措不仅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或许还会充分调动起更多百姓的积极性和生产热情,极大的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
就在诏书由有司派人出京送达各地的同时,义州大捷的捷报也送达了京师。
洪承畴此次特意采用了露布告捷的形式传递捷报,其用意一是夸功,二是为朝廷张目,借机激发军心士气,稳定民心。
报捷的队伍由数十名骑兵和百余名辎重营的营兵组成,当先两名骑士每人手擎露布,一面上用黑色大字写着“义州大捷阵斩建奴甲喇章京一员头领若干并真奴数千”,另一面上则写着“勇卫营官军收复义州兵锋直指广宁收复辽东指日可待”。
辎重营的营兵们赶着上百辆敞篷大车,前面的十余辆大车上堆着几千颗用石灰腌制的人头,其中既有建奴的,也有汉人包衣的。
后面的一溜大车上堆放着缴获的各种兵刃、盔甲、旗帜等军械物资,长长的队伍在兵部官员的引领和顺天府衙役们的护卫下由德胜门进入京城。
报捷队伍沿途经过的街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大部分是平民百姓,也有不少闻讯而来的勋贵人家的闲人,甚至还有不少官员和读书人。
虽说有崇祯九年的昌平大捷,但由于是官军防御作战,所以那次并没有收获建奴的首级。对于绝大部分没有见过建虏真面目的人来说,闻听这次有真奴的首级,而且为数不少,于是便抱着浓浓的好奇心前来观瞧,有胆大的甚至凑到大车前用手碰触这些首级。
“都说建奴三头六臂难以力敌,我看这不也是寻常模样吗?与我明人几无二致!”
“呸!此等蛮夷岂能与我明人相比!瞧那一口大黄牙,看到就令人作呕!”
“大黄牙还差一些,观其脑后拖着那根尾巴,着实不堪入目!岂不闻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此等夷狄真如禽兽一般无二!”
“听说那些从大明被掳到北地的汉人,也被建奴强逼去发,此等模样,死后怎有脸去见列祖列宗?要换做是我,宁死也不相从!”
“勇卫营真乃强军也!去岁于昌平大败之,今番又于义州痛杀之!如此可见,我朝收复辽东之日不远亦!”
“任曦兄所言极是!值此国难之际,勇卫营横空而出,屡战屡胜,确为一等强军也!自天启年间,官军屡败于辽东,丧师失土,多少我大明之大好男儿身死异土!多少我大明良家蒙受凌辱!多少无辜百姓命丧奴手!可恨我等读书之人,手无缚鸡之力,无法跃马横刀、怒斩敌酋!想来实在令某悲愤不已!今幸得明君在位,先奋起平灭大明腹心之患,而今又扬眉剑指辽东,某思之顿觉浑身清爽之极!任曦兄!今日小弟请客,你我二人寻一酒楼痛饮一番,以为我皇明贺!为圣上贺!为官军贺!”
第二百六十五章 变化
相对义州之战最后的结果来说,朱由检更注重战斗的过程。勇卫营夺取义州属于意料之中,但此战的过程却让朱由检不甚满意,对照着茅元仪送达的战斗详略,朱由检也在反思和总结其中的得失。
这次义州之战总体战略没有什么问题,但在战术上却有失误之处。因为勇卫营将官对火力输出太过自信,从而忽视了对铳手方阵的保护,导致被建奴步卒突入铳手阵中,造成铳手的重大伤亡。
茅元仪虽然颇具才略,但还是临阵经验太少,于临场指挥应对上稍显稚嫩。
朱由检本想将勇卫营打造成以火器为主的军伍,故而给勇卫营装备了大量的火器,并以长枪手和刀盾手为铳手提供遮蔽和掩护,转而放弃了弓弩手,现在看来,这个决策是错误的。
经过毕懋康以及军器监能工巧匠的改进,勇卫营装备的火铳不论射程还是威力上较之以前有了极大的提高,但火铳的缺点在这次战斗中暴露无遗:二次发射间隔时间过长、无法像弓箭那样进行抛射、一旦被敌近身便无还手之力。看来给火铳加上枪刺已经势在必行,有了枪刺,在极端情况下铳手被敌人突进时也可以有自卫之本。铳管加上枪刺从技术上讲难度并不大,军器监里的能工巧匠众多,只要自己提出这个概念,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拿出成果。
实践证明弓箭手暂时还不能废弃。若义州之战时有大量的弓手存在的话,在敌方近身冲杀、双方步卒对阵时,从铳手后方向前抛射,那样就会对敌方造成有效的杀伤,使胜利的天平能迅速倒向自己这边。建奴正是先利用擅长的长弓重箭射乱了铳手阵型,然后才突进到了铳手近前。
勇卫营铳手在此战中伤亡高达七百多人,其中阵亡三百余,伤者四百多,其中被建奴弓箭杀伤者占多数,一个铳手营基本被打残。
重甲步卒和刀牌手伤亡两百余人,这个还可以接受,长枪手伤亡不到百人,但他们被汉人包衣所阻,延误了救援铳手的时间,带队营官没有当机立断分兵救援,而是在将包衣击溃后才赶过去,这也说明将领的临阵决断和判断有很大的问题,这些教训都需要参战将士战后好好反思和总结,以应对将来与建奴之间更大规模的战事。
火炮的确是战争利器,既能防御又能进攻,只要善加利用,肯定能成为决定战争走向的胜负手。下一步要好好研究一下如何利用火炮配合步卒作战,更好的发挥远程火力输出的优势。
勇卫营阵亡将士遗骨将会暂时保存,将来会被葬于英烈祠后面的墓地,受伤将士也安排在救护营中,等待接受更好的医治和照料。虽然现在军中已经配备了军医和救护人员,但那只是战场上的临时救治,比不上各种条件更好的京师。在这里受伤将士将会由医术更高明的郎中医治,也会受到更加贴心的照料,甚至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
因为救护营的成员是由朱由检下令从各地收留来的单身成年妇人组成,这些在战乱饥荒疫病中失去亲人的妇人也需要找到一个依靠,而伤残军人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伤残将士大部分已经无法回到战场参战,但基本上是光棍的他们从此将离不开亲人的照料,这些妇人就是最好的人选。在并未产生爱情这个名词的时代,相互依靠和照料、孝敬长辈、繁衍子孙后代、不让自家断了香火就是最好的爱情。
从物质基础上讲,每位伤残将士不光有丰厚的赏赐,退役后每月还有固定的收入和免赋税田地,单凭这些就让这个家庭有了足够的生活来源和保障。
这些事情只要吩咐下去自会有人操办,相信也会受到将士们的普遍欢迎,同样也会鼓舞军心士气,自己顺便也能博取更好的名声。
虽然过程有些瑕疵,但总归是取得了一场胜利,还收回了义州,这是自萨尔浒之战后明军首次收复失土,这次参战人员都应得到不同的赏赐,具体的升赏交给兵部操办,到时只要自己过目便可。
看过茅元仪的战斗详略后,朱由检又拿起了洪承畴的奏本。
洪承畴的奏本无非是官样文章,这也是官场的常态,但在奏本里他也提出了几个问题:一是希望朝廷尽快向义州运送粮草军械,尽量多储备物资,以备建奴极有可能发动的大规模报复。
义州城内的十余座仓房城破后被建奴放火烧掉大半,粮草物资也大部分被毁,只余下一小部分,这让本来打算捡个大萝卜的洪承畴有些失望。
现在驻扎义州的勇卫营加辎重营近两万五千人,每天需要的粮食达到两百余石。洪承畴虽然能从辽西征粮,但这种战略物资还是尽可能做到自给自足才好,以免受制于人。
建奴这次吃了大亏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洪承畴推测,建州很快就会派兵前来,一是寻机夺回义州,二是争取击败和大量杀伤明军,把明军将将恢复的士气打下去。
种种迹象表明,明军攻城前,义州守将便向外派出了信使。盛京的奴酋闻讯后应当会推测到义州已经易手,所以派兵前来是肯定的,具体多少兵马不得而知,但人数绝对不会少,应该不下两万人。
洪承畴分析道:建州守将虽然派人回盛京报信,但因为战前建奴的哨探并未探知这次是哪路官军前来辽西,奴酋应该会以为攻城的还是宁锦官军,并且以为宁锦军是为了抢夺城内的物资才发动的攻势。以双方多年来的战绩来看,奴酋应会派遣大军前来报复,除了将义州重新夺回外,锦州怕是建奴的主要攻击目标。洪承畴认为,依照这样的态势发展下去,来年的大战说不定会提前进行了,并且是以建奴主动攻击锦州为开始,而不是原先计划中的明军越过辽中平原直推盛京。
第二个问题则是根据第一个问题衍生出来的。洪承畴建议将准备明年攻打建州的兵力提前向辽西输送,争取用优势兵力再次于义州附近击败建奴。
鉴于建奴主力西征未归,且建奴极度轻视宁锦官军的实力,所以会调集盛京、辽阳、甚至赫图阿拉的剩余兵马前来攻伐义州和锦州。这三地人马应该不超过三万人,并且会以耿仲明等叛将的汉军旗为主力,因为汉军旗有大量的火器和火炮,建奴向夺城,就必须依仗这几名叛将和他们的手下,若是官军这边事先调集大军前往辽西,说不定能打骄狂的建奴一个措手不及。
朱由检沉思半晌,觉得洪承畴的推测极有可能成为现实。皇太极等奴酋并不知道这次是关内的明军来到辽西并夺取义州,占据巨大心理优势的建奴哪里咽的下这口恶气,被手下败将斩将夺城是奴酋们绝对不能忍受的。也许不出一个月,建奴的兵马应该就能抵达锦州一线,若此时自己再遣兵马前往辽西,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皇太极绝想不到再次派兵会成为添油战术。假如再次大胜一场,大量杀伤建奴兵员,那整个辽西的局势将会彻底改观。
想到这里,朱由检放下洪承畴的奏本吩咐道:“传本兵及两名侍郎、阳武侯、宣城伯、孙应元乾清宫议事!”
第二百六十六章 定策
乾清宫东侧的昭仁殿是后世乾隆收藏书籍的偏殿,现在却是朱由检接见重臣的主要办公场所。不大的殿堂内,除了正北方位摆放着一具御榻以外,下首两侧都放着数个锦墩,以供重臣们安座。
这也是朱由检主动提出来的一项举措,是以效仿两宋君臣之间坐而论道的名义安排的。皇帝的这一行为得到了重臣们的一致好评,因为这充分体现出皇帝对大臣们的尊重之意。
此时的殿中间摆放着一具沙盘,上有兵部职方司根据舆图及实地勘察后,由京城专捏泥人的巧匠制作出来的宁锦一带的山川河流图样。
当然了,这是朱由检无意中想起后提出来,然后由兵部去制作完成的,虽然只是个大致的模样,但至少比舆图给人的印象更为直观。
“臣以为洪亨九所虑甚是有理。建奴在主力西征未归、南面又遇重挫之际,为挽回被动之局,调集兵力夺回义州,乃至趁机攻打锦州已是势在必行!”
在众人传看过洪承畴的奏本后,杨嗣昌率先拱手出言道。
“那依卿之言,洪卿所提增兵一事可行否?若遣军出关增援义州,败敌之后是否可趁势收回广宁,以使锦州以北再多一道门户?”
朱由检连续向杨嗣昌发问道。如果官军能攻取广宁,那么义州与广宁、锦州就会形成一个三角形防御地带,会使得锦州防线更加稳固,也会让来年大军攻略东北有了一个更加前出的据点。
“启奏圣上,臣以为增兵乃必然,但此次不仅不收回广宁,甚至连义州亦要弃之!”
潇洒文雅的杨嗣昌忽出惊人之语,包括朱由检在内的其余诸人闻听尽皆吃惊不已。
朱由检知道杨嗣昌并非故作大言、哗众取宠之人。不管是从历史上还是现世来评判,杨嗣昌的确是智谋深远、胸有沟壑,战略眼光相当长远,刚才他这几句言论定有深意。
“兵宪何出此言?义州夺取虽易,但一乃建虏守备力量薄弱,二是未曾想到我军会突然出击,大意之下这才失手。反观义州城东、北两面皆有大凌河环绕,而敌却为南向,凭此地利,城内只需放置数千守军,便可将奴拒之门外。况收复失土乃我辈之责,何来刻意弃之之说?”
兵部左侍郎王家祯面带不解的发问道,薛濂、卫时春、孙应元也是一脸疑惑的看向杨嗣昌,只有朱由检面色沉静的等待杨嗣昌接下来的解释。
“玉存且听吾言:义州的确有险可据,若敌强攻,城内置五千守军则敌短期难破也。但若建奴掘壕筑墙以围之该当如何?其距锦州百余里,中间皆为地势开阔之平野,我军如想救援则势必要横穿此间,而平野正是建奴之马队逞威之处。就算我军兵力多于其数倍,可在其沿途骚扰不断、粮道不稳之情势下,即使抵达义州也需耗费良多。且还有深壕沟墙相阻,我军师老兵疲之际,正中建奴围城打援之策,结局实在堪忧!”
杨嗣昌起身行至沙盘前,一个机灵的小太监赶忙上前递上一根细长的木棍,杨嗣昌接过后指点着沙盘侃侃而谈,殿内诸人闻听后皆流露出恍然之色。
朱由检也不由的心中赞叹:盛名之下无虚士,不愧是历史名人,凡事着眼之处与他人确实不同。包括自己在内的绝大部分人想到的是面对建奴重兵如何守御,根本没想到如果建奴并不强攻,而是采用围城打援的方法,诱使明军从锦州前去救援,然后在平原地带布下大股马队突击援军。到时援军再多、并且也有马队护卫两翼,但在利于马队驰骋的旷野上四面受敌下也会寸步难行。最后勉强抵达义州时也难有作为,损兵折将是次要的,一旦决策失误,全军覆没也极有可能。
“杨卿不愧是大明肱骨,此番解析实是高瞻远瞩、鞭辟入里!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管官军驰援后战事是否如杨卿所言那般,但事关数万将士性命以及辽西之安危,为帅者需做万全之思!那依杨卿之见,该如何应对将要发生之战事?”
朱由检毫不掩饰的对杨嗣昌大加赞赏,得到皇帝表扬的杨嗣昌欣喜之余继续演说道:“我皇谬赞,臣诚惶诚恐!臣思量之下偶有所得,有不当之处还望我皇既诸位同僚指正!”
刚才递上棍子的小太监殷勤的端来一杯茶水,杨嗣昌接过后轻啜几口,小太监接过茶盏后颠儿颠儿的退到一旁。
“臣观锦州一线之地势,唯松山、杏山之处适合迎战建奴。辽西之地最狭长之处便为此两处堡城所辖,其地有大小山头若干,利于步卒排阵,而不利于骑兵驰骋。我军弃守义州后,敌定会来犯锦州,而锦州城坚难下,且建奴不善攻城,依臣推测,其应以围困锦州为主,之后四下掳掠为辅。而松山、杏山两城相对锦州来言更易攻取,故其应会掘壕垒墙之后分兵绕过锦州来攻松、杏二城。届时我军在此预先设伏、以逸待劳、发挥我军火器之利,争取重创来犯之敌!”
杨嗣昌分说完毕之后向朱由检施礼后退回座位,小太监轻步快跑过来接过长棍后退开,殿内一片寂然,诸人都在思考杨嗣昌提出的策略和计划。
“杨卿此策甚佳!此次迎战建奴援军之战便依卿之策即可!可京畿一带可战之兵仅有勇卫营与京营,勇卫营现只余两万余人马在侧,京营也仅有三万余人,孙卿之秦军远在陕西、川军更是远甚,左良玉等将所部兵马并不太多。京师重地须有强兵驻守,远处调兵则时日过久,诸卿可有良策?”
按照洪承畴以及杨嗣昌等人的推测,建州若想派兵报复,那其能调派的人马也就在三万之数,除了汉军旗近两万人外,建奴和鞑子也会在一万左右。考虑到建奴的战斗力惊人,官军兵马怎么也得有其一倍以上才有把握取得大胜,否则人数相当的情形下结局很难预料。勇卫营这样的强军要是损失过重,那明年进攻盛京便失去了一只最有力的拳头。
包括杨嗣昌在内,诸人都未将辽西军计算在内。事实明摆着,若是祖大寿们能打的话,还用被动挨打这么多年?
若是让锦州军勉强上阵,指不定会拖累关内明军,这种事例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但要是调秦军、川军赴援,那时间可就拖下去了,说不定等这两只强军赶到,建奴早就扫荡完锦州周边后退回盛京了。
从京师以八百里加急赶到西安府,最快也要三天以上,而孙传庭从接到圣旨到下令集结分散于陕西各府的秦军,然后征集粮草,准备各种物资,这个过程最少要二十天;之后再率军由西安府横跨山西、京畿赶到锦州,这三千多里的路程,按每日六十里的行军速度计算,也得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这还是不包括途中遇到各种突发情况,比如暴雨山洪、桥梁断绝、士卒染病等等。
至于川军则距离更远,临时根本指望不上。
“启奏圣上,臣以为接下来之战事不必动用过多兵马。臣建议与敌打消耗战、将战事拖久,逐步蚕食此次之敌,以使奴酋接连调派建奴大军前来锦州、松山一线,秦军、川军等强军可从容赶至关外,待大军汇集时,我军与敌在松山展开会战,争取一战将其击垮!”
杨嗣昌神态肃然的起身施礼奏道。
朱由检瞬间明白了,这才是杨嗣昌的根本目的:先在锦州、松山与敌胶着,让建奴感觉可以胜,但又胜不了;给敌以杀伤,但不会使其丧胆,最终目的是拖到建奴西征主力回归,皇太极为了消灭锦州、松山一带的明军,肯定会尽遣主力前来;而此时各路官军已经汇集松、锦前线,双方就在松、锦决战!
此策可行!
朱由检不禁对杨嗣昌的谋划赞叹不已。此计选择了最适合明军发挥火力优势的地带与敌决战,免去了远赴辽中平原时可能遇到的种种不可测因素和危险,让战事朝着最利于明军的方向发展,也使得主力尽出的建奴老巢空虚,卢象升的侧翼突击成功的可能将会大大增加。
“杨卿,此战若胜,卿当居首功!”
朱由检大赞的同时并未许诺什么,但态度已经相当明确,杨嗣昌整整衣袍躬身施礼后坐下,面上并未有洋洋自得之意。
“启奏圣上,臣受命与宣城伯重整京营已有近两年,赖圣上之仁德慷慨,京营上下粮饷充足、兵甲犀利,平常亦是两日一操、十日一演,众将士皆感恩我皇之恩德,誓言以死报效我皇!现京营士气军心皆可用之,臣恳请我皇调派京营出关,与建奴一战!勇卫营已与建奴接战两场,同为亲军,我皇不能厚此薄彼!我皇莫非以为京营不如勇卫营乎?臣与宣城伯无能乎?”
阳武侯薛濂起身施礼后慷慨陈词道。
同为护卫京师的两只兵马,勇卫营在昌平、义州已经和建奴大战两场,打出了好大的名气,而京营只有部分将士参与了剿灭张献忠之战,这让京营上下心内不服,也让薛濂和卫时春感觉很不舒服。照这样打下去,直到平灭建州为止,作为主力的勇卫营很可能会有人被封侯伯,而自己一手整肃过的京营将领将会一无所获,这样下去很不利于自己家族以后的存续和发展。
“薛卿且稍安,汝与卫卿公忠体国之心朕岂能不知?京营由孱弱不堪到现今兵强马壮,二卿功不可没,朕自会记得二卿之功。京营上下军心可用,朕闻之亦欣喜不已!此次朕亦如卿愿,二位卿家稍后回营准备,京营全军于五日后拔营出关,驰援锦州前线,勇卫营剩余人马暂留京师听命!兵部抓紧筹措粮草物资,由辎重营押运,跟随大军一同出关!”
京营三万多人马,加上义州的勇卫营两万人,再有锦州人数不等的马队策应,这数万人马应该足以应对皇太极凑起来的南下军队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南下
盛京皇宫崇政殿内,已经得知明军来犯义州消息的皇太极立即召集未率军西征的代善等人商议对策。
汤古岱派回的信使连夜赶路,用了两天多的时间才赶回盛京。之后信使先找到自家镶白旗的主子多铎,将探知的情形简略禀报一番,多铎一听便知道事态的严重性,随即马上带着信使觐见了皇太极。
因济尔哈朗、阿敏、莽古尔泰、阿济格、多尔衮、豪格等人都在率部西征,盛京只有皇太极与代善、多铎等身份尊贵的亲王旗主贝勒留守,故此次议事皇太极特意将范文程、孔友德、耿仲明、尚可喜等几名汉臣也一同召集而来。
“祖大寿早就让咱们吓破胆子了,这回咋来这么一出?汤古岱这奴才打父汗起兵便跟着与明人打战,算起来也是打老了仗的人,这回怎地明人壮着胆子攻一回就怕了?居然有脸打发人回来求援,我说老十五,这样的奴才可配不上甲喇章京这等要职,等事了之后直接将他打发去赫图阿拉守家得了!”
代善对于明军突然发起进攻一事并不是很在意。虽然他乍闻此信之后心下不免有些错愕,但他认为这是祖大寿在做样子给明廷看。到时候大兵一出,砍几个汉人包衣的脑袋,回去后向上报捷,诈称什么建州来犯,我军奋起出击,大胜八旗,斩获首级上千、敌望风而逃云云。
“二哥,汤古岱可不是孬种!这么多年来,死在他手下的明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这回他肯定是遇上大麻烦了才打发人回来报信儿!我琢磨着,明军这回是有备而来,义州现下怕是保不住了!”
多铎虽然年幼,但脑子可是灵光的很,况且他对自己旗下这些将领的脾气秉性都颇为了解,知道汤古岱可不是代善口中那样不堪,所以他不服气的出言辩解道。
“什么?义州难保?哈哈哈哈!老十五你莫不是发癔症了?就凭祖家那几个酒囊饭袋能打下义州?适才报信之人不是说明人精骑数千吗?汤古岱手下那一千五百人可是吃干饭的?这千多人根本不必守城,直接用马队冲他后阵步卒,步卒跟进去混战即可,他马队敢连自家步卒也一块冲杀不成?”
代善闻听多铎之言后哈哈大笑起来。
皇太极眉头微皱,对代善这种不以为然的举止很是不爽,但又碍于范文程等汉臣在,所以没有直接予以呵斥,而是开口将话题岔开,叫着范文程的字亲切的道:“宪斗,汝对此事有何看法?事情紧急,有话只管将来!”
高大魁梧的范文程看上去更像一员武将,而不是一名文人。上个月他刚刚被皇太极封为内秘书院大学士,职掌撰写与外邦往来书札,掌录各衙门奏疏、辩冤词状、皇上敕谕、文武各官敕书并告祭文庙谕、祭文武官员祭文等杂事,世职亦进为二等甲喇章京,越来越受到皇太极的重视和信任。
“启奏皇上,礼亲王之言是按常理推之,但奴才以为豫亲王所虑也不无道理;自皇上接掌八旗以来。我八旗健卒对阵明军百无一败,明人除龟缩于城内据守外别无他法。此次明人突发异举、弃守而攻,奴才以为,此等反常之举下,其必有所恃,可谓来者不善也!奴才猜测,此刻就算义州未下,我八旗健卒亦是在苦苦支撑!故此,奴才建言皇上应当速遣大军前往救援才好!”
范文程出列跪倒后禀道。
经过皇太极数年的用心拔擢和重用,原本才具平庸的范文程历经磨砺后已是才干日强,识见愈高,也因此使得皇太极对其更为赏识。
“宪斗此言甚合朕意!朕亦觉此次事端非同小可,义州城内存有我八旗数年所得之粮草物资,若城破恐为敌所有!此定是明人探知义州虚实后觊觎其利方升贪念。义州得失事小,我八旗威名不堕乃最要紧之事物!为此,朕决意遣军赴义州、锦州一线,若义州失守便即刻夺回,并趁势围攻锦州;若义州尚在,那就合兵一处围攻锦州,好使明人继续畏惧我八旗健儿之勇!此番汉军旗全员出动,三顺王速回营准备,五日内大军出征!宪斗速去筹措粮草,三日内须得集齐三万大军十日之需!”
皇太极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下达了军令。范文程、孔友德、耿仲明、尚可喜跪下领旨后出殿回营准备。
“就汉军旗这伙人去锦州?老八,不是我说你,要打仗还得指望咱们八旗健卒,就算蒙古人也比这些汉军强出不少!”
代善语带不满的提醒道。
不是他瞧不起汉军旗,而是与明军交手数年来得出的结论:汉人军队不可重用。打打顺风仗还可以,一旦碰上硬仗,汉人军队容易溃败后波及友军。
“二哥不必多虑,朕岂能不知?朕自会抽调八旗劲卒出征,蒙八旗留守盛京的三千人也要一同前往锦州。朕听闻成亲王身子已是大好,此次赴锦大军便由他挂帅好了!”
皇太极笑道。
刚被晋为成亲王的岳托三月率部西征,四月间忽染重疾,不得不中途回返盛京休养。作为皇太极甚为倚重的八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智勇双全的岳托是这次征伐建州的最佳统帅人选。
“老大身子骨已是无碍了,昨日还带人出去射猎一番;老在家闲着也不是个事儿,这回正好带兵出去松缓松缓。老八,这回最好多派些八旗精锐,我总觉着这回没那么简单!”
提到自己的长子,代善语气里透着满满的骄傲。
自己这个大儿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族中威望极高,年纪轻轻便被封亲王,比大部分叔伯辈的都强的多。
“二哥所言极是!朕也觉着这事儿透着蹊跷!义州城落在八旗手里已有数载,城中修建仓房一事也非绝密,可祖家并不缺这些粮草物资,依照祖大寿油滑的性子,不至因贪财而动兵,莫非明廷遣重臣督军锦州、强逼祖大寿出兵不成?若是如此的话,此事到能讲通。毕竟祖家现为明臣,辽西亦乃明廷所有,祖大寿再怎样滑不留手也得拿出点真本事来给人看看!若祖家真要拿出老本来,义州怕是很难守得住啊!”
皇太极点头赞同后分析道。
“汤古岱这奴才着人带回来的话中带着不吉利,义州怕真的是保不住了!臣弟手中尚有五个牛录,这回一并拿出来给皇兄调派。汤古岱这奴才这回不知还能囫囵着回返不,若是他折在义州,还请成亲王一定多杀几个明狗给他报仇!”
多铎咬牙切齿的开口道。
汤古岱带回的话里透着决绝,并委托自家主子代为照看他的亲眷后代。此举意味着他知道守不住义州,但又无脸逃跑,只能以死来证明八旗兵的荣耀。
多铎虽然辈分比岳托高一辈,但战阵经验比岳托少的多,加上尚且年幼,故而皇太极并未选他做主帅,对此多铎倒是没有什么想法。自家人知自家事,比起自己的两个哥哥阿济格和多尔衮来说,自己确实上阵太少了。
“十五弟且宽心,不管你旗下折损多少人手,朕到时候亦会给你补回来!只要咱们兄弟同心,这大明的花花江山也不见得不归咱爱新觉罗家所有!到那时还不是应有尽有?!”
对于多铎如此识大体的举动,皇太极当然会投桃报李。
在主力不在的情形下,战力强悍的镶白旗能拿出五个牛录的兵马来,这对即将南下的八旗来说可是极大的助力。
第二百六十八章 料敌
就在盛京的皇太极调派兵马准备南下时,远在锦州的洪承畴收到了兵部的六百里加急指令,他当即下令已经驻扎进义州城的勇卫营全部撤出,辎重营以及俘获的汉人包衣在将城内物资全部收拾干净后也一起撤回松山。
锦州辽东巡抚的署衙内外戒备森严,到处可见全副武装的甲士。
二堂内,洪承畴、祖大寿、方一藻、张斗、茅元仪以及沈世玉等人正在会商兵部发来的有关文函。
主位上的洪承畴面无表情的开口道:“此次朝廷制订接下来之战事相关,诸位有何建言大可讲来,若与事有补,事后本官自会向有司分说后以此定功;若无他策,那就按兵部所订策略施行!”
尽管兵部的作战计划在洪承畴看来确实有可取之处,但想要在辽西大展一番拳脚的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知道这次策略的制订肯定是杨嗣昌提出和主导的,甚至这根本就是他杨文弱的一己之言,其用意无非是想待官军大捷时以定策之功力压自己这个蓟辽督师,抢得战事首功的同时也抢到入阁的先机。
现在的几名阁老年龄都在六旬以上,并且无论从能力还是官声上都不如人意。据说皇上曾有言要廷推增补阁臣,但因督察院左右都御史都在地方主持灾民安置事宜,从而缺少最有分量的几票,所以只能暂时搁置了。
皇上这一提议用意非常明显,就是准备让自己中意的新生代进入内阁,等一年半载熟悉了处置各项事务的流程后,原先的阁老们肯定要致仕给后辈让位。
大明的内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阁臣的排序以入阁先后为准,而不是以中试或是能力、原职来排位。这样的话谁先入阁谁就最有可能担当首辅一职,其他人只能老老实实在后面排队。可是如若大家年龄相当,除非排在前面的阁臣发生各种意外,否则就算在内阁任职二十载也甭想当上首辅。最令人感到不爽的是,杨嗣昌刚过五旬,只比自己大几岁而已,如果他先进入内阁,自己这辈子也别想首辅的位子了。
洪承畴暗地里琢磨过,现下能入皇上法眼的大臣并不多。自己肯定是位列其中,卢建斗、孙白谷、陈玉铉这几人不管是资历还是能力也都是上上之选,入阁应该是必然之事。督察院的两名宪台年纪稍大,再说在本职上都做的不错,皇上很可能加其职衔,但不会让其入阁。至于其他人根本无法和上述这几人相提并论,入阁是不可能之事。
如果没有杨文弱,将来的首辅之职很可能就是自己的了。
“洪公不觉兵部此策过于保守乎?眼下官军将将取得前所未有之大捷,正是乘胜而进之时,为何要弃土而返、无端挫伤官军之锐气?况且文函中也提到,建虏主力未在,如若遣军来犯,员数亦不过五万之数,亦非建虏精锐;现官军有勇卫营精卒两万,大炮若干,少傅麾下马步数万,另有京营三万余正在赶来关外途中,如此算来,官军堪堪已达十万之多。既是倍数于敌,何不与义州、锦州之间摆开堂堂之阵痛击来犯之敌、甚或谋取围而歼之?”
方一藻的话打破了场上的沉寂,也把洪承畴从胡思乱想中拉回到了现实里。
兵部的文函并未将杨嗣昌的最终谋划全盘托出,而是只把眼下的战事做了一个方略,知晓真相的只有洪承畴一人,连祖大寿也被蒙在鼓里。
“中丞所言虽是有理,但祖某觉着朝廷之策甚是可行。此次官军虽有大捷,但却是以数十倍之数破之,建虏战力不可小视,若其数众多,官军在旷野与之阵战,胜负尚在五五之数,即使胜亦是惨胜。损兵折将下,若其主力回返,我军再欲攻取盛京怕是后继乏力!”
一直很少说话的祖大寿突然开口反驳方一藻道。
知道朝廷又要把京营调到锦州前线时,祖大寿便已明白了朱由检的意图:把关内能打的官军全部聚集在锦州,时机成熟时直驱盛京。
对于这次兵部以锦州做饵、诱敌来攻的策略祖大寿一点不反对,反而从心里十分欢迎。因为这意味着锦州军只要躲在城里防守就行,到时不管城外打的如何惨烈都与锦州无关,锦州军实力都不会受到任何损失。
他巴不得建奴和官军打个你死我活呢。若是双方损失惨重,锦州城内的官军再出来捡个大便宜,既壮大了自身实力又坐看官军消耗,朝廷往后还不得如往常一样依仗他祖家?
至于朝廷准备调集大军直接攻击盛京一事,祖大寿并不看好。
建奴岂是如此好对付的?皇帝以及朝廷的大佬们太过轻视八旗兵了。
虽然攻取义州之战中,勇卫营展示了火器的犀利以及士卒的勇悍,但若是没有锦州马队遮护两翼、并且建奴人数过少,结局如何很难预料。
八旗兵要是有数万的话,勇卫营也罢、京营也好,都很难赚到什么便宜。
将来要是官军一路向北推过去,在辽阔平坦的平原上,蒙古人的骑兵可不是吃素的。人家不会和你硬碰硬,只要和你缠战不休、截断你的粮道,时间久了军心浮动,到时只要有一只明军溃散,那就会像瘟疫一般传染全军,那样的后果太可怕了。
勇卫营展现出来的军纪的确十分严明,但其他诸路关内调集来的明军可不一定都是如此,对自己的诸多同行们什么德行,祖大寿还是心里有数的,左良玉、贺人龙等人的名声并不很好。
兵部的计划非常稳妥。建奴现下尚不知关内明军精锐已至,潜意识里还是认为此前一战是锦州官军打的,心态上会极度放松。明军虽攻下义州但并未据城而守的行动会加大建奴的误判,认为明军的主动进攻定是出于某种原因下才发动的,占完便宜后还是乖乖的跑回锦州城里躲起来。
利用建奴的麻痹大意,官军再凭借松山一带的地利优势,很可能会再次重创前来报复的八旗兵。
祖大寿在对兵部的策略表示赞叹之余,暗地也是腹诽不已:既然有洪承畴、杨嗣昌这般能人,为何不早些予以重用?不过现在这种厉害人物上了场,洪太那伙人怕是很难成事了。
“止生还有话讲否?勇卫营上下士气如何?前战虽胜,但亦有得有失;止生少临战阵,故此难免有失误之处,此亦是寻常之事,只是战后需命上阵将士细数其中所历所思,以备预防同等之误!”
洪承畴面向茅元仪温言道。
久历战阵的洪承畴当然看出茅元仪在义州战时的指挥有失当之处,这个他也理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便是如此。尽管茅元仪的武备志确属军事方面的巨作,但将领的临场反应处断更为重要,这需要多参与战阵方能得到提升。
“回禀督师,战后卑职亦曾多次召集临战将士总结其中得失,之后颇觉有益;纸上谈兵易、临阵处断难。幸亏此战我军优势巨大,若人数相当,我军怕损失会更重,卑职也会成为大明之赵括!还请督师宽心,勇卫营全军战意高昂,士气并未因经此小挫而摧折。接下来之战,勇卫营当知耻而后勇,不使建奴逞威!”
茅元仪起身拱手道。
在经历义州之战后,勇卫营的战损使得茅元仪心中傲气全消。从前恃才傲物的他这才明白,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指挥者一个细小的决策失误很可能导致满盘皆输,敏锐的观察力和迅速正确的决断力是成为一个优秀将领所必备的条件。
“甚好!既是如此,那本官宣布:宁锦马队遣探马侦知四周,锦州从即日起全城封闭,锦州军两万人专心守城,城内由祖少傅坐镇指挥;勇卫营移营松山,寻有利地势扎营,等候京营前来。建奴当在十五日之内抵达锦州,到时本官自会坐镇松山,根据其部署后下令如何迎战!”
第二百六十九章
随着老天连续降下几场大雨,天气逐渐转凉,辽东的雨季也宣告结束。
崇祯十年七月二十日,以成亲王岳托为主帅的一万多建州大军,在义州被明军夺取二十天后,从盛京集结出发,经过数百里的跋涉后由义州北门进入城内。
岳托这次共带来了一万多人马,外加一万多汉人包衣。
这一万多人中,除了汉军旗总共二十个牛录近六千人外,还有镶白旗六个半牛录、镶红旗八个牛录以及三千蒙古骑兵。
那一个半牛录便是由多弼、巴扬阿率领的五百镶白旗骑兵。
汤古岱带着剩下的一千人和勇卫营血拼时,多弼带着五百骑兵在锦州数千马队的监视下根本无法近身,直到看见城内燃起了大火,这表明明军已经破城,汤古岱等一众族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多弼和巴扬阿无奈之下率队避开锦州马队向北而去。在寻到一处浅滩渡过大凌河后,二人带队去了广宁,然后火速派人返回盛京报信,禀报义州失守、汤古岱战死的消息。并着重向主子们言明,这次攻城的明军火器众多、且犀利无比,虽不知有多少人,但望之不似与建州交战多年的宁锦明军。
本来皇太极打算只派汉军旗火器营出战,外加三千蒙古骑兵以及镶白旗五个牛录的人马就足够了,但在闻听此信后又调来驻守辽阳的镶红旗八个牛录的八旗兵归到岳托麾下,并将汉军旗全军全部派出,准备以汉军旗的火器压制明军。
在接到各路探马回禀方圆五十里之内并无明军踪影后,岳托吩咐汉军旗和包衣们在城内驻扎,八旗兵和蒙古骑兵则在城外扎下了营盘。
按照祖辈传下来的习惯,岳托并没有住在条件更好的城内,而是将大帐扎在镶红旗在城外的营中。
时间已是未时末,岳托的牛皮大帐里众将云集,身体刚刚恢复不久的岳托换了一身便服坐于中间的主位上。以孔友德为首的汉军旗将领立于下手左侧位置,镶红旗、镶白旗的甲喇章京、牛录章京以及八旗蒙古的固山额真博尔格、梅勒章京图门和阿苏德立于右侧。
“我军自盛京远道而来略显疲惫,今日好生修整一番,明日辰时俄尔岱领着镶红旗的士卒先拔营前往锦州,三顺王带着汉军旗居中,包衣在后,镶白旗压阵,图门领八旗蒙古左右游弋,全军须得于未时到锦州四十里处扎营!”
岳托沉声下令道。
众将齐声接令后,岳托接着开口道:“前番哨探回禀,言道锦州四门紧闭,明人似已知道我军要来,这又跟从前一般模样缩于城内;明人善守,锦州不好破,都言汉人多谋,恭顺王,你可有好法子?”
孔友德没想到岳托上来就点他的将,楞了一下后赶紧出列施礼道:“回成亲王的话,据闻明军攻打义州之时,未曾蚁附,而是用大炮轰破城门后破城而入。汉军旗此次携来二十门红夷大炮,奴才以为我八旗当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直接架炮轰击城门。此法汉军旗虽未施行过,但既有前例,奴才寻思应当不难!”
进驻义州之后,因为听说明军火炮之威,所以孔友德曾令手下善操火器之人查看明军炮击之后的痕迹。在沿着城墙四处查验之后,汉军旗的人发现城墙并无明显被弹丸摧毁之处,直到看见仅余残渣的三处城门后,汉军旗的人这才恍然大悟:明军是直接用炮打破城门的。
岳托一直以为义州是被明军蚁附攻下的,听到孔友德的回禀后先是一怔,继而大喜:“明军用炮轰开城门?此言当真?祖大寿与我八旗缠战数载,不过一个庸才而已,这是何时学到这等本事?火炮还有如此用场?真是天助我大清!哈哈哈!”
八旗只善野战,对于攻城和守城向来都是缺乏有效的手段,攻打大明的城池时除了靠内应以外并无好的办法。现下忽闻有如此快速便利攻城方式,岳托顿时喜不自胜:若此法可行,不仅能取下锦州,甚至将来连山海关也能寻机夺下。
“奴才手下曾悉心查看过,义州东、西、南门均为明人用火炮击破城门,城头并无酣战之迹,看来此法应当可行。但汉军旗从未运用过此法,尚需验之后方知其效,若我大兵临锦州城下时便可试之!”
锦州城祖大寿宅邸书房内,祖家三兄弟正在商议建奴即将来犯之事。
“老二,建州那边有啥动静?城头都布置妥当了?除了留着南门,其余三门全部封住。叫儿郎们打起精神来守好城,城防由你全权负责,一旦察觉谁有异动,斩立决!城外就交给皇帝亲军,咱们关起门来看热闹就是了!”
对于锦州的的牢固祖大寿很是放心,建奴又不是头一回派兵前来攻打,哪一次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这次也不会例外,就算孔友德带着大炮来也白搭。
“前日有报,城外二十里已见建奴探马踪迹,昨日建奴探马已抵城东、西、北三面窥探,料其主力应该于两日后抵达,至于其兵员数目不详;现城头的大炮都已准备妥当,北门、西门应为建奴攻击方向,北门城头两侧置有六门红夷大炮,西门四门、东门两门,俺早就发下军令,只要建奴敢靠近城墙三里之内,就开炮轰他娘的!守城本就是咱们的长处,甭说这回来敌不多,就算洪太带着十万大军前来,想强取咱们锦州也是白日做梦,兄长就踏踏实实地躺着睡觉就成!”
祖大乐身子歪靠在太师椅上满不在乎的回道。
建州来犯锦州数次,每回都铩羽而归。这回既然朝廷打算借着锦州这个饵把来犯的建奴一网打尽,那他们祖家正好乐得清闲。
“兄长,俺觉着朝廷兵部这回猜的不差,建奴打一下锦州后还是会转向松山,既是洪亨九有了谋划,官军或其犀利、士卒精强、人数也多过建奴,估摸着八旗兵这回得不了好去。咱们还是多遣探马瞧着点外面,若是朝廷官军眼看要胜,咱们也趁势派人马出去斩些人头回来,将来叙功之时也叫孩儿们沾一些光才好!”
祖大弼开口建言道。
“唔,叫大宽他们准备好三千精卒,待探查到外面战事差不多分出胜负之时就带人由南门杀出去。叮嘱好大宽,别去招惹八旗真奴,那些野人拼起命来可不是吃素的,就逮着汉军旗那些软蛋捏就行!老二,你别在这待着了,赶紧去城头上巡视一番,看看还有何疏漏之处,上城墙的儿郎们伙食安顿好,把赏银摆开给他们看着,凡杀伤建奴一人赏银十两!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可不能在洪亨九眼皮底下丢了老脸!”
祖大乐起身应声而去。
就在祖家兄弟商议完的两日之后,连同包衣在内的两万余建奴大军进抵锦州城下。岳托下令分兵两处,一路预备自北门发起进攻,一路则绕到西门处开始战前的准备,锦州守军在祖大乐的调派下也开始紧张的忙碌起来。
一场在辽西久已未见的大战一触即发。
第二百七十章 围城
孔友德提出的使用红夷大炮打破锦州城门的计划很快就以失败告终。
勇卫营虽然是用射程更短的佛郎机炮轰开的义州城门,但那是建立在守城的建奴没有远程火力对明军进行压制,佛郎机炮得以安置在建奴弓箭覆盖范围外的基础上才成功的。
而孔友德降清时带去的大炮最大射程也就四里左右,有效射程只有两里上下。
要想操纵大炮击中两里之外的城门,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就是后世精度极高的火炮也需要校射几次后才能命中。依照现在射手的水准,就是十门大炮排开打一天也不知道有几颗弹丸能命中目标。并且红夷大炮还有个致命的缺陷:它属于架退式前装滑膛火炮,每发射一次,都会严重偏离原有射击战位。按照正常的操作程序,需要经历复位、再装填,再次设定方向角和仰角的步骤。
这还是建立在对方没有远程火力对自己形成威胁、由着你打的情况下,而同样装备红夷大炮的明军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随意发炮了。
城头的明军炮手在汉军旗设好大炮阵地并发射一轮之后,便已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北门城头的六门大炮相继开始还击,虽然双方的射距差不多,准度也彼此彼此,但汉军旗的十门大炮需要好大的一块阵地,所以目标非常明显。
明军炮手在射了两轮不见成效后,一名炮手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六门大炮集中火力轰击同一片区域,六颗弹丸总有命中的吧?
在炮营哨管的命令下,城头的大炮转换了施放方式,开始集火朝一个区域射击。
此举果然奏效。虽然六门大炮不是齐射,但目标却是一致的,这一轮射击过后,虽然大部分弹丸都未命中目标,但最终一枚十斤重的弹丸落在了一门汉军旗的大炮阵位上,几名汉军旗的炮手和装填手当场或死或伤,周围负责辅助的数十名包衣惊慌失措之下轰然大散。
虽然这数十名包衣最后都被八旗兵砍下了人头,但数百息之后明军大炮又发射了一轮,这次弹丸虽然没有正中炮位,但却在大炮周围的包衣人群中犁出了一条血路,造成十余名包衣的伤亡。
正在远处观察敌我态势的孔友德见势不妙,果断的下令炮手们全部撤出阵地,并将弹药也一并转移开。大炮先不用管,等光线暗下来再将大炮拉回来,反正明军也不敢出城野战。
一直在阵前观战的岳托同样看到了眼前的一幕,眼见想象中大炮一响、锦州城门碎裂、八旗兵们蜂拥而入的场景不会出现后,岳托阴着脸一言不发,翻身上马带着护卫返回了数里之外的营帐。
申时许,八旗大军在锦州城北门和西门外五里之外分别立下了营寨。
酉时左右,岳托的营帐内灯火通明,满八旗和蒙八旗的高级将领,以及汉军旗的孔友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人被召集于此,商议接下来的该何去何从。
“这回咱八旗动用数万人马前来锦州,本想一报义州之仇,没成想明人又似从前一般缩进城内。今日大炮也不见有何用场,凭现下数万人怕是很难攻破锦州。咱们耗费大批粮食,远道而来,若是一点收成也无,传出去平白惹人耻笑!你等议一议,接下来该如何用兵?”
作为八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凭借着战功和对皇太极的忠心,岳托才确立了今日在八旗中的地位。但若是此次率军南下空手而归,那对他以及两红旗以后的发展将会极为不利,所以这回必须有所收获才行。
“成王爷,奴才觉着既是锦州难下,何不绕过锦州,往南面打打?锦州后面的松山、杏山、大兴堡等数处堡城应当比锦州易破,只要破了这数处堡城,得了人口物资,这就等同于报了义州之仇,咱们也算没白来一趟,回去后王爷也好给皇上交差不是?”
耿仲明出列行礼道。
岳托沉吟一会开口道:“也成,义州之仇必须得报,咱八旗可不能吃这种亏!既是锦州难打,那就先放在一边,大军去别处转一转!锦州这边留下一部人马看着点,省的祖大寿有其他心思!”
耿仲明再次施礼道;“王爷,咱们这回带来这么多包衣,总不能让这些尼堪闲着。明日就让这些奴才挖壕沟,将锦州东、西、北三面围住,到时只留小部分人马看着锦州就成,也省的明人断咱们的后路!”
耿仲明已经忘了自己的老祖宗是汉人,现在的他俨然以旗人自居。在他眼中,那些汉人包衣早就不是他的同宗同族,而是一些下贱该死的尼堪。这些狗奴才既是端着旗人老爷的饭碗,那就不能白吃闲饭,须得给他们找点事做才成。
“怀顺王这主意不错,明日就着你率一部人马监视尼堪们掘壕,让锦州城里的祖大寿出不得城门!锦州乃我八旗必取之地,待我八旗西征主力归来,修养一番后定会前来攻取,掘壕之事咱们先做最好。恭顺王你将大炮预备妥当,待探马探查妥当后,你与智顺王带汉军旗随同本王前往松山;博尔格,你留下两千马队协同怀顺王监视锦州明军以防万一!”
第二天天刚放亮,八旗大营营门大开,数百骑身着棉甲的探马奔驰而出,由西面绕过锦州城后分别向松山、大兴堡、兴平堡等堡城而去。耿仲明则下令手下亲信分头赶去后阵的包衣营地,将包衣们组织起来,带上各种工具,纷纷攘攘中向锦州城行去。
八旗大营的异动早就被城头的明军发现,负责巡查的游击下令全军戒备后,赶紧下了城头骑马奔向祖大乐的宅邸。
宿醉未醒的祖大乐正自搂着小妾酣睡,管家祖贵小心翼翼的敲响了房门,见里面半天没动静,祖贵壮着胆子小声叫道:“老爷,丁游击来报,说是有紧急军情!”
祖贵喊了几次后,屋里才传来祖大乐不耐烦的声音:“狗屁的紧急军情!丁奎这个狗杂种不好好守着城头,跑来扰了老子的清梦!滚去告诉他,建奴不攻城别过来叫唤!”
祖贵知道自家老爷就是这样的脾气,在整个锦州城里也就在大老爷面前还能规矩些,对其他人向来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无奈之下,祖贵只得出了内宅回到前院,对等在耳房的丁奎道:“丁游击,我家老爷说了,让你去城上守着,他过会要去大老爷家禀报此事!”
丁奎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随即起身后对着祖贵抱拳一礼,出了大院后上马带着亲兵飞驰而去。
第二百七十一章 迎敌
松山城内的洪承畴接报城外已现八旗探马踪影后,心里还是隐隐有一丝不舒服:事情的进展没有出乎意料,建奴主将眼见锦州难克,还是奔着锦州南面来了。若是建奴看到无利可图后直接从锦州退回盛京就好了,那样的话兵部的谋划便全盘落空,杨嗣昌也没机会捞取资本了。
但既然建奴真的来了,那就按照原先的计划迎击便好。虽然事涉个人的私利,但因私废公这种原则性的错误他洪亨九是不会犯得。
“传本官将令:大兴堡、兴平堡、松山守军准备出城三百步外列阵迎敌,杏山守军随时策应!各部当以精诚合作为准,倘有抗令不遵、坐视友军势危而不救者皆斩!”
大兴堡是位于松山西南三十里处的一处规模不大的堡寨,为当年袁崇焕督师辽东时修建,后被当时的后金拆毁,最后由孙承宗安排工匠修复。
大兴堡内原有辽西明军编制上的一营人马驻守,实际上员额不到五百之数。勇卫营三千人由游击冯隽率领抵达后,辽西官军的营官马兴路早已得了上峰指令,自觉地担当起后勤官的职责。
三十余岁地马兴路祖上是辽阳军户出身,十六岁时作为家中长子继承祖业入了官军,期间也参与了几场与建奴的战斗,但大都以失败告终。这十余年间马兴路和数百万大明军民经历了从辽东到辽西被迫逃亡的过程,一次次的溃败使得他从悲愤到不服再到害怕,最后只剩下了麻木。
眼看着大明从里到外逐渐衰败下去,尤其是现今的崇祯爷登基后,坏消息更是接连不断地传到了辽西。这时候他才知道,关内遭了流贼了,并且是越来越多,还接连打败数路官军,大明好像要亡了。这些林林总总的糟心事让马兴路内心沮丧无比,为自己和家人的未来担忧不已。
而辽东的建奴却趁机扩军整备,连续向辽西官军进攻,一点一点的蚕食着关外的大明领土,前几年便已经打到了锦州边上,并顺势夺取了义州。反观整个辽西军,在大都督的带领下,坐拥大军却畏敌如虎,只是下令堡城龟缩防御,严禁与建奴浪战。亲眼目睹一个原先小小的部落崛起之势的马兴路,内心深处已经对重回辽阳不抱任何希望了。
他认命了。照现在这样子打下去,将来关外这么好的地方早晚都会归了建奴,辽西军名义上的十余万士卒除了投降外,那就是撤进关内去。自己祖辈都生活在关外这片土地上,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离开这里。实在不行的话自己就投降好了,反正降奴的官军也不在少数了,到时自己花点银钱,托几个投降早的、在建奴那边混的好的同乡同僚,好歹也混个一官半职的,只要家人能跟着不遭罪就成。
近几年关内的消息还是不断的传来,但这回不一样,原先的坏消息都变成了好消息,并且是接连不断的好消息。尤其是在崇祯九年,当听到官军将关内流贼彻底剿灭后,马兴路还是打心里感到高兴不已:官军如此厉害,那收拾完流贼后应该会被崇祯爷派来打建奴了吧?
虽然十余年间,他从一个队正糊里糊涂地升至了营官,之后也跟着上峰学会了吃空饷、经商赚银两、役使手下士卒军户为其耕种,但他却还是盼着官军能收复辽东,那样自己死后就能和葬在辽阳的太爷爷,爷爷、爹爹埋在一处了。
至于投降建奴,那也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做的事。
其实马兴路打心里瞧不起那些野人,尤其是对那根金钱鼠尾,马兴路更是感到深深的厌恶。
勇卫营的突然到来令马兴路既感意外又有些高兴:敢不成崇祯爷听到了自己的话,居然真的将大兵派到了辽西,就是不知道这些军卒能不能打得过建奴,那些野人多年来可是将他们这些辽西官军给打怕了。
马兴路的担心没有持续多久,勇卫营便将义州夺下,并且阵斩八旗真奴千人,听到消息的马兴路开心的像个孩子一般。
虽然不知道为何官军夺下义州没几天又弃守,并且退回到锦州南面,但这不妨碍马兴路对勇卫营将士的敬仰之情。这可是打败真建奴的强军啊,辽西军跟建奴打了多年,死伤无数,却没有斩得几颗真建奴的首级,人家这回可是实实在在砍下了一千颗人头啊。
在接到勇卫营一部将前来大兴堡驻防的消息后,马兴路立刻下令士卒将堡内的军营腾了出来,以供勇卫营入驻歇息。
“冯将军,咱勇卫营以后是不是要常驻辽西?上回打义州将军您斩杀了几个建奴?听说咱勇卫营火器犀利,打义州时就是火铳打的前阵。可俺手下也有铳手,儿郎们都不愿用铳,三十步才能破开建奴的甲,放一铳建奴就冲到眼前了。俺也觉着不如弓箭好使,难不成勇卫营和俺们使得火铳不一样?将军,建奴重箭可是厉害,准头足、射的远,五十步外就能破棉甲,您可叫手下的弟兄小心着点!”
勇卫营入驻大兴堡十余日的功夫,马兴路便与勇卫营游击冯隽混的精熟。原因很简单,马兴路私下给冯隽送去了二百两银子,借口是感谢勇卫营将士给死在建奴刀下的爹爹报了仇。
冯隽身为游击虽然每月都有不菲的月饷,但财帛动人心,再说人家又没有事情请托自己,在推辞不过的情形下也就收了下来,自此之后两人之间的友情迅速升温,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马兴路多年来也积攒下不少家财,之所以给冯隽送银钱,无非是想为将来留条后路而已,将来说不定哪一天就能用得上。再说人家一个正牌的游击将军,自己只是个营官,能巴结的上酒不错了。
正站在堡寨的低矮的城墙上四处观望的冯隽迟疑了一下,看看身边没别的人后,压低声音说道:“老马,咱俩也不是外人了,实话告诉你,这回不光是勇卫营不走,后面朝廷大军还会来的更多!我听说朝廷这回是要聚齐大兵,准备直接把建奴老巢给踹喽!上回义州之战我打的是西门,遇到的建奴不多,不过看着也就那回事吧,给铳子打着也是一个死字!我说老马,等收回辽阳了你可得请我喝酒,到时候我要是没阵亡的话!”
冯隽的话让马兴路兴奋不已,他刚要开口接着询问,忽然远处腾起一股尘烟,一小队骑兵从北面向着大兴堡的方向疾驰而来,冯隽随即大声喝令道:“全军戒备!”
城头上静坐歇息的士卒们迅速起身列队,等候上官下一步的指令。
马队越来越近,在距城墙还有数百步的时候,冯隽从盔甲和背插的认旗已经分辨出来者是明军的马队,是勇卫营的夜不收小队。
不一会功夫,这一只夜不收已经来到堡墙数十步外,为首的队官勒住缰绳后,战马嘶鸣着原地转了个圈,后面的骑士们也纷纷勒停战马。
“北面十里外有建奴大队人马南向而来,督师令守军按方略迎敌!告辞!”
高声通传完敌情后,队官一带缰绳,两腿一夹马腹,战马向东奔去,后面的骑士打马跟随。
“传令下去,铳手营、长枪营、刀盾营出城三百步列阵,炮手于城头掩护侧翼!老马,你带着手下守住东西、南两面堡门,一旦觉着守不住就赶紧示警!”
冯隽高声喝道。
为了安全起见,二十门佛郎机炮被布置在了大兴堡的北门两侧位置,官军出城列阵三百步,正好在佛郎机炮五百步的有效射程内,这样城上的炮火就可以给墙下的官军提供火力掩护和支援。
大兴堡东面不到十里便是兴平堡,同样驻扎着勇卫营的三千人。由于两堡之间距离太近,建奴不可能从中间穿过后攻击东门,所以冯隽让马兴路带着手下不到五百人守着西门和南门就可。
事实上,除了北门,其余三门都非常的安全,冯隽这样做一是为了照顾马兴路,二是他并不放心辽西军的战斗力和士气,还不如让他们留在城里更放心些。
马兴路感激的冲着冯隽一抱拳,道声:“承情”后,转身喊来几名亲兵匆匆下了堡墙,冯隽目送他离去后也走下堡墙,亲自率部出城,准备迎击即将来到的建奴。
一个时辰之后,尚可喜率领十个牛录的汉军旗士卒来至大兴堡,一同到来的的还有多弼和巴扬阿带着的五百名镶白旗的马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