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0 完颜陈和尚
整个府邸稍稍显得有些冷清,即便是耶律月已经给这里差遣了不少的丫鬟与下人,但奈何府邸太大,哪怕是再加入了这么下人后,整个府邸依旧还是显得空空荡荡有些荒凉。
独自一人随着领路的丫鬟后院行去,经过那中院的花园廊亭时,只见不远处的亭阁缓缓站起两个人,视线也正好望向叶青这个方向。
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本书,而另外一人则是手里端着茶杯,即便是相隔着近二三十步的距离,但依旧能够感觉到,那两人对叶青充满了的浓浓的警惕之意。
叶青随着丫鬟依旧前行,而那两人则是一直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叶青,在叶青望向他们二人的同时,两人还是心底不由自主的一动,而后互望一眼后,神色也开始渐渐的变得凝重起来。
待叶青的背影随着丫鬟消失在两人的视线后,手里拿着一本《春秋》,年岁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怔怔望着叶青刚刚消失的地方,喃喃道:“他就是大宋燕王叶青!”
“一个人来此。”手端茶杯的稍微比手持《春秋》的男子年长几岁,但看两人在亭阁内的站位,倒是显得像是两人之中应该是以手持《春秋》之人为主。
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脸颊有些黝黑,一双眼睛显得颇为凌厉,拿着《春秋》的双手看起来格外的宽厚,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把出鞘后的利剑一样,让人在面对此人时,总会不自觉地逃避跟他那双凌厉的眼睛对视。
“难怪今日燕京看起来颇为热闹,原来是燕王回到燕京了。”虎背熊腰的完颜陈和尚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春秋》,而后微微摇头说道:“此人不可小觑。”
完颜斜烈身为完颜陈和尚的族兄,但从忠孝军以来,一直都是以族弟完颜陈和尚马首是瞻,而且两人私底下的关系也极好,若不然也不会同心协力拼死护送李师儿投奔叶青。
所以此时听到陈和尚只不过是远远看了叶青一眼后,就给出此人不可小觑的评论,还是让完颜斜烈感到有些意外。
完颜斜烈向来都极为佩服完颜陈和尚,除了在率兵打仗上极为擅长以少胜多外,便是自己的这个族弟,通晓各种华夏典籍、雅好文史,甚至是还能够写得一手好字,可谓是一个文武双全的绝佳人才。
而与二人匆匆照面的叶青,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分辨出了手持《春秋》者应该是完颜陈和尚,而那手端茶杯者,便是完颜斜烈。
耶律楚材对于两人的推崇,让叶青也是颇为心动,更何况叶青在耶律楚材提醒之后,也意识到了这个名叫完颜陈和尚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金国在开始衰落,甚至是最后快要亡国之际,依然还是出现了几名能征善战,甚至是在与蒙古人交战中胜多败少的武将,而这完颜陈和尚便是其中最为知名者。
不同于南宋将亡之时的所谓三杰,被后人以气节为名无限拔高其地位与意义,完颜陈和尚的经历在史书中则是要中肯了很多,先是被蒙古所俘获,而后自己又逃回到了金国。
知耻而后勇一般,完颜陈和尚在逃回金国后显然并未被蒙古人吓怕,反而是从此开始了他的人生巅峰,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曾经以区区四百骑兵大破蒙古八千骑兵,一千忠孝军大败铁木真麾下大将速不台近万大军。
虽然最终完颜陈和尚依旧没能够逃脱再次被蒙古人俘虏的命运,但面对蒙古人逼迫他投降时的斫足折胫,从嘴巴到耳朵一一被割掉残酷折磨,始终不曾投降到最终被折磨致死的悲壮,比起所谓的三杰来,显然就要更让人为之动容,也更值得人们尊敬。
在叶青看来,完颜陈和尚之所以在史书中没有达到如同所谓三杰那般的大义地位,并非是他所做的不够精忠,只是因为他非宋人,非史学家眼中的正统。
若完颜陈和尚的死,是为大宋王朝而死,死的如此悲惨,那么……完颜陈和尚的大义地位,完全要高于宋末三杰。
一边想着刚刚照面的完颜陈和尚的生平,一边跟随着丫鬟踏入后院前往大厅,一声婴儿的啼哭声,让叶青
瞬间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门帘掀开,瞬间一股暖流向着叶青扑面而来,而后一眼就看到了正把怀里哭泣的婴儿交给旁边宫女的李师儿。
踩着脚下厚厚的地毯进入暖和的厅内,李师儿看着叶青身后的门帘被放下,看着叶青深吸一口气,而后看了一眼旁边那抱着啼哭婴儿的宫女,又转过来向她点了点头,便开始四下打量起整个暖和的大厅。
面对走进来的叶青,李师儿的心头一时之间也是百感交集,甚至是当叶青有些生疏的向她点头打招呼时,李师儿的心底不自觉的便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委屈,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好像抱着其大哭一场,把这些时日里来,压抑在心中的悲伤一股脑儿的宣泄出来。
叶青像是有些在刻意回避李师儿那看起来颇为平静的眼神,点头示意后便打量着整个大厅,厅内的一切布置看起来都是精心布置过的,包括那些家具等等,显然也都是用心挑选而来。
随着双眸变得有些通红的李师儿,刚要示意宫女把婴儿抱进旁边的偏殿时,叶青则是率先一步制止了宫女,而后缓缓走到宫女跟前望着那怀中啼哭的婴儿。
当叶青的陌生面孔出现在婴儿面前时,原本把手放在嘴边啼哭的婴儿,瞬间则是止住了哭泣声,在叶青打量他的同时,那一双如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也同样在叶青的脸上来回游走。
“多大了?”叶青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最终因为刚刚从天寒地冻的外面进来,从而放弃了伸手去逗弄宫女怀里的婴儿。
李师儿看着叶青那颇为柔和的侧脸,再看着叶青刚刚伸手想要触碰,但最后又把手缩回来的举动,心头感到有些暖暖的静静道:“再过几日便要六个月了。”
“完颜安康。”叶青继续低头看着宫女怀里的婴儿,此刻则是把手放在嘴里下意识的吸吮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依旧是来回游走。
“圣上……圣上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李师儿面色平静的说道。
“你看过那封信了?”叶青此时抬头,转向李师儿问道。
两个宫女与太监,在此时也快步退出了大厅内,而随着叶青的脸庞离开了完颜安康的视线,在宫女怀中反应过来的完颜安康,瞬间又发出了嘹亮的啼哭声。
随着完颜安康那嘹亮的啼哭声渐行渐远,只剩下叶青与李师儿的厅内瞬间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此时的李师儿少了当初见到叶青时那股凶神恶煞、恶狠狠的样子,整个人显得内敛了很多,神情虽然看起来颇为平静,但总是给人一种仿佛藏着万千心事的样子。
“你看过那封信了?”短暂的沉默后,叶青再次开口问道。
此时的叶青,在面对相对内敛平静的李师儿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李师儿完颜璟已死的消息。
毕竟,就在他刚刚进入大厅内时,在李师儿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他还是从李师儿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丝的希望,虽然那丝希望转瞬即逝,但叶青相信,此时此刻的李师儿内心深处,恐怕依旧是对完颜璟抱着幻想。
“你为何不直接住进万宁宫?”李师儿并没有回答叶青的问题,而是低头反问道。
“我从未想过要谋反……。”叶青深吸一口气,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师儿的问题,归根结底,若不是自己对于完颜璟步步紧逼,恐怕……完颜璟也就不会有今日这般下场。
“圣上不在了是吗?”李师儿抬起头,眼角含着泪水、嘴角带着倔强,一双充满水雾的眼睛里充满了哀伤与不满,甚至是还带着一丝丝对叶青的恨意。
看着那张原本见到自己时,应该是凶神恶煞的脸庞,此刻在自己的眼前是充满了哀怨与怨恨,叶青不自觉的紧皱眉头,最终还是直接说道:“不错,璟儿已经……。”
“你是在记恨我从前对你凶神恶煞的样子,所以才会如此说圣上……。”李师儿转身对着叶青,泪珠儿从眼角已经开始滚落,在脸颊上留下一条晶莹的痕迹。
“我并不记恨你对我凶神
恶煞的样子,但事实就是璟儿再也回不来了。”叶青看着几近崩溃的李师儿,皱眉狠心说道:“完颜珣已经成了金国的皇帝,乞石烈诸神奴如今还不知生死,所以……。”
“没有所以!”李师儿冲着叶青哭喊道:“圣上一定会回来的!他会带着千军万马来攻破被你叶青夺下的燕京,然后接我们母子回到万宁宫……!”
说道最后,情绪已经彻底崩溃的李师儿开始对叶青又打又踢,总之在她看来,完颜璟之所以会有今日,都是因为叶青而造成的!
站在跟前如同木头一样,任由李师儿对着自己拳打脚踢,直到李师儿落在他胸口的拳头彻底无力,一双脚也不再踢他的时候,叶青这才沉声叹了口气,在李师儿的反抗下,双手坚定的扶着其肩膀,而后缓缓的把李师儿搂进了怀里。
“你父亲李湘,还有你的两个兄长……也已经被完颜珣处死……。”叶青搂着一直在哭泣的李师儿,感受着自己身体两侧的肉,被李师儿的手狠狠的揪着,依旧是不动声色的继续沉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既然璟儿最后选择了把你们母子托付给我这个先生,我叶青便会照顾好……。”
“若不是你步步紧逼,连年征战我大金国,圣上以及大金国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若不是你叶青,我父亲与兄长,又怎么会被完颜珣处死,这些……这些你叶青怎么照顾!”李师儿整个脸埋在叶青的胸膛,一边哭泣着说到,一边继续双手拍打着叶青。
因为完颜璟的关系,李师儿虽然对叶青从未有过好脸色,甚至每次见到叶青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但之所以这样,除了因为叶青一直在征战金国而产生的不满外,也因为叶青身为完颜璟的先生,以及完颜璟对于叶青欣赏与尊重,从而使得李师儿每次见到叶青时,不自觉的都会把叶青当成完颜璟的一个长辈似的看待。
正是因为这些复杂的原因,所以当李师儿在今日第一眼看到叶青时,就如同看到了那一个可以依赖的长辈一般,而心里这些时日压抑的委屈跟紧张的情绪,不自觉的就在叶青面前暴露无遗。
毕竟,在他们最为危急的关头,完颜璟首先想到的便是让李师儿母子投奔叶青、寻求保护,而李师儿一路逃亡下来,心里也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不负完颜璟的期望,一定要带着完颜安康见到叶青,如此才……才不算是辜负了完颜璟的死。
所以当李师儿看到叶青时,内心的情绪到底如何,恐怕是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而叶青因为完颜璟最后的托付,在见到李师儿的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李师儿。
随着怀中李师儿的哭泣声越来越低,直到感觉到李师儿的身子越来越重时,叶青原本凝重严肃的神情不由一慌,急忙低头看向怀里的李师儿,只见哭的梨花带雨的李师儿脸色潮红、紧闭着双眼。
“喂……。”叶青下意识的摇晃着李师儿的身子,而后又急忙把一根手指探到李师儿的鼻尖,感觉到那平稳的呼吸后,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冲着外面喊叫了几声,待那太监与宫女进来后,看到叶青怀里不省人事的李师儿时,两人俱是神色大变,甚至那太监已经不自觉的要转身向外面喊人,但还好叶青第一时间拦住了他。
“慌什么慌,她只是昏过去了,扶她去休息便是。”叶青沉声说道。
宫女与太监这才如释重负,随即由叶青抱起李师儿,跟着宫女走进了旁边的内间。
待安置好李师儿的叶青走出大厅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下时,便看到了在进来前打过照面的两人,一人手里依旧是拿着一本书,一人手里依旧是端着一杯茶。
“您是燕王?”完颜陈和尚问道。
“完颜陈和尚、完颜斜烈兄弟?”叶青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门帘紧闭的大厅,而后对着眼前的两人问道。
“敢问燕王,皇后没事儿吧?”依旧是完颜陈和尚出声问道。
“除了你们二人,还有一人在哪里?”叶青也继续不答反问。
1221 太傅
完颜陈和尚相比较于完颜斜烈要警惕了很多,并没有因为如今他们的皇后李师儿来到燕京相安无事而感到一丝的轻松,反而是在今日见到叶青后,整个人显得比来到燕京这些时日要紧张了很多。
不同于李师儿、完颜斜烈几人对叶青,或者是宋廷、燕京毫无提防的样子,完颜陈和尚即便是来到燕京后,还一直对整个宋廷与叶青保持着相当高的警惕。
当初他并不了解叶青跟完颜璟之间的关系,所以这一路上护送李师儿来到燕京的途中,才开始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关于叶青跟完颜璟之间的事情,从而也让他了解,为何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完颜璟最终是把皇后李师儿母子送到燕京。
可也正是因为了解了叶青跟完颜璟之间的师生关系,以及叶青这些年的北征,对金国的步步紧逼,使得完颜陈和尚对于叶青一直抱有着极大的戒心。
也正是因为此,所以才会刚刚在一个匆匆照面后,完颜陈和尚才会说出不可小觑四个字。
叶青的长相并不奸诈,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权势、地位的提升,使得如今叶青的举手投足在旁人眼中看起来,显得既儒雅从容,且带着一丝这些年来南征北战而沉淀下来的威势与霸气。
而正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并不奸诈也不狡猾的人,还跟完颜璟又有着深厚的师生关系,但最终却是丝毫不念及师徒之情分,一步步的把大金国逼回到了关外。
所以从这一点儿上来看,叶青便绝不像是他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也绝非是一个会被情义所左右的人,显然用不容小觑都有些不足以完全形容此人,而或者是枭雄两个字,在此刻完颜陈和尚看来则是更为适合一些。
完颜陈和尚如今即便是只面对面带微笑的叶青,都不由自主的摆出了戒备的姿态,甚至是腰身都微微弯了下去,像是时刻准备着抵御叶青会对他发动攻击一般。
两人都是问话,并没有一个人去回答彼此的问题,这本身就足以说明,不管是叶青还是完颜陈和尚,其实都对彼此有着浓浓的戒心,尤其是完颜陈和尚,此时的神情则是显得更为的凝重,就像是站在他面前并非是叶青一个人,而是杀气腾腾的千军万马一般。
叶青看着满身戒备的完颜陈和尚,又看了看神情稍微有些茫然的完颜斜烈,微笑了后道:“大可不必如此紧张,跟我过来吧,正好我有些疑问想要问问你们。”
说完后,叶青便率先缓步向不远处的亭阁内走去,而完颜陈和尚也缓缓直起身子,神情凝重的看着叶青的背影,思索片刻后,这才与完颜斜烈跟着叶青往亭阁内走去。
丫鬟放下茶水后便立刻退出了有些冰冷的亭阁内,掠过的寒风有些刺骨,叶青则是选择迎风而坐,衣角随着寒风在空中微微摆动,完颜陈和尚与完颜斜烈却是站在叶青的对面,当叶青微笑示意两人坐下后,两人则是互望一眼,犹豫了下后这才有些小心的在叶青对面坐下。
“你是怕我把你们送回给完颜珣?”叶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后提着茶壶看向一直手段茶杯的完颜斜烈,完颜斜烈明白叶青的意思后,便立刻急忙起身,双手捧着早已经空空如也的茶杯,弯腰谢过叶青为他亲自斟茶。
“燕王与圣上有师徒之名,但燕王这些年来可是从没有顾及师徒情面,为宋廷收复失地本无可厚非,但燕王占我大金燕京恐怕就有些过于无情了吧?”完颜陈和尚面色平静,虽然心里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完全没有料到叶青已经洞悉到他的担忧,但还是强自镇定的继续说道:“所以……在末将看来,如果完颜珣愿意给出让燕王觉得可观、值得交换的利益的话,那么燕王恐怕也便不会庇护我们了吧?是否……便会毫不犹豫的把我们送给完颜珣?”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设想,完颜珣能够给予叶某什么,才能够打动叶某。或者……你们有什么价值,值得我叶青为了你们而得罪完颜珣?”叶青并没有正面回答完颜陈和尚的话,反而是让完颜陈和尚,刚刚想要占据的谈判主动,轻而易举的就被叶青夺了回去。
完颜璟与叶青的师生之谊,显然不足以成为叶青一直庇护他们的筹码,毕竟,若是完颜璟与叶青的师徒之情,真的能够超越一切的话,叶青这些年就不会一直征战金国,最后把金国逼到了如此狼狈的境地之中。
如今完颜珣在金国已经登基为帝,那么为了自己的帝位稳固,迟早要拿出让叶青心动的条件,从而跟叶青交换李师儿等人回金国,以此来保证他帝位的正当性。
反之,即便是完颜珣在登基为帝后,不打算对完颜璟一系的人斩草除根,叶青也绝不会放过李师儿这个筹码来要挟完颜珣,毕竟,李师儿或许不足以让完颜珣感到惧怕,但李师儿怀里的婴儿,却是足以让完颜珣这个新的金国皇帝时刻不得安宁。
一旦李师儿与完颜璟的后人在燕京长大成人,一旦叶青到了那时候想要做点儿什么,或者是觉得已经能够完全控制李师儿与完颜璟的后人的话,那么……借着完颜安康身为完颜璟子嗣之命发兵上京讨完颜珣,那时候只要李师儿登高一呼:不错,完颜安康就是当年圣上的亲骨肉,那么完颜珣
的帝位还能长久吗?
所以叶青如今不只是在完颜陈和尚这里占据着主动,同样,也在完颜珣那边占据着主动,毕竟,如今李师儿跟完颜安康,就在燕京,就在他叶青的手里。
“如此说来,燕王也有意帮圣上报仇?”完颜陈和尚抿了抿嘴唇,叶青比他想象的还要精明,转瞬间就把话语权跟主动权握的死死的,让他一时之间,根本拿不出任何筹码来跟叶青谈判。
叶青嘴角浮现一抹不屑,看着浮动在茶水里的茶叶,笑了下道:“本王从未……。”
话刚一出口,叶青便缓缓抬起头,双目盯着完颜陈和尚那双凌厉的眼睛,淡淡道:“本王从未想过要为完颜璟报仇,甚至……也没有完全想好,是否要……一直庇护你们。不错,本王今日刚回燕京,便立刻来看望李师儿,但别忘了,本王本来可以在二十日前,甚至更早前就回到燕京。所以……这些不够。”
“只要燕王愿意为圣上复仇,末将可以向皇后请奏,未来一旦燕王帮我们夺回帝位,为圣上报仇成功,大金国上下愿意尊燕王在大金国为相。”完颜陈和尚神情很认真,扬了扬手里的《春秋》而后继续道:“末将记得,《汉书·百官卿表上》曾言:太傅,古官,高后元年初置,金印紫绶……位在三公上。《大戴礼记》曰: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周朝周公旦为太傅之首,既辅佐朝廷百官,也为帝王之师,甚至帝王年幼或是缺位时,暂理朝廷。如此权势,想必燕王就算是在宋廷,恐怕也很难得到……。”
“当年完颜璟三番五次拉拢邀请,甚至是为了拉拢我无所不用其极,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完颜陈和尚,那时候的完颜璟恐怕也没有顾及我跟他之间的师徒情分吧?朝廷如何打压我叶青,当初的夏国又是如何伏击我,恐怕你也多少知道一些吧?完颜璟也不是没有想过要置我于死地,只是最终他失败了,就如同这一次他败给了完颜珣。”叶青端起茶杯悠哉的喝了一口,寒冬天里,一口热茶显然在这冰冷的亭阁内,更显得温暖与惬意。
完颜陈和尚紧闭着嘴唇,完颜斜烈此时也才反应过来,这不过是短短的时间里,两人竟然已经从言语上交锋了好几回合。而此时再回忆两人刚刚碰面的对彼此的问话,才发现,从一开始两人就在短兵相接,相互试探彼此。
如今叶青刚刚说完,完颜陈和尚显得神情比刚才还要凝重,完颜斜烈的心不自觉的开始往下沉,这燕王看起来要比想象中的难对付多了。
“那燕王想要什么?”完颜陈和尚表情凝重,心头则也跟着升起一阵无力感。
叶青如今手中握有的优势,让他根本没有多少筹码来跟叶青谈判,与完颜璟的师徒情谊,可谓是一个可以不附加任何条件的筹码,但当自己想要以叶青有负他们师徒情分时,同样也被叶青把师徒情分拿来反问自己。
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可谓是极为的错综复杂,完颜璟想真心拉拢叶青为金所用是真,但想要借宋廷、夏国之手除掉叶青也是真,叶青对于完颜璟的关心同样是真,但想要亡金的决心同样也是真。
如今完颜璟已死,完颜珣称帝,对于叶青来说,自然是利用此事来亡金的最好机会,甚至都不会惹得金人百姓反感他叶青征金。
完颜陈和尚显然也很清楚叶青的野心与雄心,他当然了解,如今金国的局势对于叶青而言,是一个绝佳的亡金机会。
而一旦叶青亡金,或者是坚定了要亡金,那么不管是他完颜陈和尚还是皇后李师儿,在叶青亡金后也就没有太多的利用价值。
叶青或许到了那时候才会无限拔高他与完颜璟的师徒情分,借此来稳住被他侵占的整个大金国,给大金国百姓一个交代与理由。
甚至完颜陈和尚都可以想的到,一旦叶青彻底占据金国后,为了能够让金国百姓与官员臣服于宋廷或者他燕王的麾下,他会更为厚待皇后李师儿,甚至是给予完颜安康一个极高的爵位,这些或许可以平衡金国百姓与官员的不满,但显然这一切都是牺牲了皇后李师儿,或者是完颜安康身为金国皇室的所有权利!
所以完颜陈和尚既不希望看到叶青征金,但又想要叶青为完颜璟报仇,只是……他希望叶青征金后,还会把大金国的帝位还给完颜皇室,而不是并入大宋的疆域之内,形成四海之内皆是宋土。
叶青的答案虽然不明确,但也不是很模糊,无论是与完颜璟的师徒情分,还是完颜陈和尚许以太傅之职,显然都无法打动野心与雄心并存的叶青。
“太傅一职,在康儿长大成人前,手中如同握有大金国皇帝才有的权势,这也无法打动他吗?”清醒过来的李师儿,望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而后眉头紧蹙的看着完颜陈和尚与完颜斜烈。
两人俱是有些沮丧的摇了摇头,今日午后与叶青在亭阁的谈话,让两人深感叶青的城府与阴险,更让完颜陈和尚感到震惊与意外的是,叶青在与他们谈话的时候,就像是一头野兽一般,丝毫没有掺杂任何的情分在其中。
完颜璟的师徒情分他承认,庇护皇后李师儿他也愿意,甚至也愿意为完颜璟报仇,但报仇的目的跟
结果,却是完全不在他们的所控范围,甚至是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他还说了什么?”李师儿心头忍不住的有些烦躁,叶青这个人本就不是一个善类,完颜璟在世的时候,他做事就能够如此的决绝无情,如今完颜璟已经……叶青又怎么会放过这个难得的亡金机会呢?
想到此处,李师儿则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完颜璟给叶青的那封短信中,虽然已经写明了叶青的野心,也让她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当事实真的降临到眼前时,此时的她,又觉得叶青太过于冷酷无情。
“燕王还问了末将等人为何没有驻守在东京路,为何会是我们护送您来到燕京,以及……还问了乞石烈诸神奴将军的下落,包括……完颜珣这次兵变过程中,是否跟高丽人有关。”完颜陈和尚皱着眉头说道。
“你俱如实说了?”李师儿再次叹口气,今日在叶青面前大哭一番后,整个人心头的抑郁也因此而减少了很多,从而也使得原本积压在心头的沉重哀伤减缓了不少,整个人虽然谈不上因而轻松了多少,但最起码如今的神智再也不像前些时日那般,如同行尸走肉似的,一直都在浑浑噩噩的度日。
“那是否真的跟高丽人有关?”李师儿再次问道。
关于完颜陈和尚、完颜斜烈为何会被完颜璟调遣回到上京府,以及完颜珣兵变时,是否有高丽人参与,不管是李师儿还是完颜陈和尚,都曾经心里有过疑问。
如今经过近两个月的时间,虽然有些地方还不是很清楚细节,但不管是李师儿还是完颜陈和尚其实都清楚,完颜陈和尚跟完颜斜烈被差遣回燕京,显然是有人怂恿完颜璟为之,而后借着完颜陈和尚不在东京路镇守时,高丽人这才趁机跑了过来,与完颜珣里应外合发动了这一次针对完颜璟的兵变。
完颜陈和尚面对李师儿的问题,还是有些慎重道:“回皇后,如今这一切不过都是我们的猜测而已,至于是不是如此,末将以为燕王的判断并非就是全部实情。末将还是倾向,不妨等乞石烈白山回来后再下定论。
李师儿叹着气,缓缓又坐回到了椅子前,望着颇黎窗外的夜色,喃喃道:“叶青此人向来精明,对于这种事情也是极为敏感,当初在中京路时,就曾经提醒过圣上要小心完颜珣,但圣上……还是有些过于大意了。所以……若是所料不错,叶青恐怕所言绝非是危言耸听,绝非是为了他接下来亡金在寻找理由。”
看着完颜陈和尚跟完颜斜烈有些讶异自己对叶青判断的深信不疑,李师儿低头说道:“金国向来都有叶青安插的探子,只是因为叶青前往临安后,以及叶青一直以来对于蒙古国的忌惮,所以才把探子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蒙古人身上。这些我从前并不知情,都是后来圣上告知我才得知的。”
“所以皇后的意思是,叶青如今要比我们更为清楚我们大金国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高丽人参与?”完颜斜烈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旁边沉思的完颜陈和尚,而后对着李师儿问道。
“皇后,请恕末将无礼。若……。”完颜陈和尚抬起头,神情肃穆的看着李师儿,顿了下后说道:“若是叶青比我们还要了解我大金国如今的局势,清楚当初发生过什么的话,恐怕会对您不利……。”
“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李师儿则是摇头道:“圣上既然在最后,选择了把我们母子托付给他叶青,叶青也便不会食言。只是……想要为康儿留下些什么,让他能够继承父皇的皇位,恐怕是没有希望了……。”
“皇后……或许我们还可以再争取跟叶青……。”完颜陈和尚还是有些不死心的道。
“没用了。”李师儿摇摇头,道:“叶青此人绝非是那么好相与的,此人一旦打定了主意,这天下间我不觉得有谁还能够让他临时改变主意,何况……眼下的机会又是如此难得。当年我跟圣上无论如何拉拢,都无法让他判宋归金,如今金国已经是危在旦夕,叶青又怎么会愿意做一个还要靠依附于他才能够存活的弱国的太傅呢?”
“若是我们现在绕过叶青,直接求助于宋廷皇帝呢?”完颜陈和尚看着有些失落的李师儿,在他看来,叶青一直都没有判宋,那么是否就足以说明,叶青其实一直都是忠诚于宋廷?
那么既然叶青忠诚于宋廷,也就意味着他对宋廷的皇帝必然是言听计从,所以若是越过叶青,而从宋廷皇帝那里求助,说不准还能够让事情有些转机。
“宋廷?那少年皇帝?”李师儿的嘴角不自觉浮现一抹不屑,而后有些感慨道:“或许……你们对叶青是真的不了解,若是你们了解了,他是如何从一个宋廷的小小禁军都头,一步一步走到今日这般高位,就不会觉得他会把宋廷放在眼里了!此人……或许没人知道他的忠诚到底是给谁的,也许,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忠诚!”
完颜陈和尚跟完颜斜烈皱眉,显然有些不明白李师儿为何如此说,不过李师儿则是根本没有理会两人,双眸有些放空的看着窗前颇黎上映射出来的她隐约容貌,像是陷入到了回忆当中似的,喃喃说着她所知道的关于叶青的一切事情。
1222 论学
叶青根本不会下棋,不管是围棋还是象棋,哪怕是五子棋,叶青连李凤娘都从来没有赢过,所以更别提想要赢如今坐在他对面的朱熹了。
崇孝寺就在金国皇宫万宁宫东侧,虽然寺庙中不乏有一些所谓的高僧存在,但因为燕王的到来,使得原本香火就不怎么盛的崇孝寺,此时更是显得格外冷清。
下棋不是朱熹的对手,但是在诡辩一道上,叶青却是有着他独树一帜的风格,而就是这一点,就常常气的朱熹的胡子一翘一翘的,但奈何燕王身份高贵,朱熹也是莫可奈何。
朱熹理学之风深受二程影响:人伦者、天理也,父子君臣、天下之理。
正是因为如此,虽然多多少少桎梏了人们千百年来的思想,也使得华夏正统由汉人主导的政权,在历史的进程中,不得不让其他民族来介入主导,但正所谓事情分两面来看,程朱理学的成长与发扬,在桎梏了华夏民族的历史进程时,同样也绝了神权大于皇权的所有道路。
如同一把双刃剑一样,伤人伤己。使得华夏民族在未来的历史发展中,在一个王朝走向衰落,无力为华夏民族的发展再做出贡献时,从而不得不让其他民族来主导华夏民族的发展进程,正是因为父子君臣、天下之理之风深入骨髓,使得朝堂之上的权臣或者是其他世家豪门,因受制于父子君臣、天下之理而无法对快要衰亡的王朝进行更迭替代。
皇权至上、家天下的模式虽然延续了数千年,但在这过程中,一旦一个王朝已经衰落到无法担当起华夏民族的发展进程的重任时,其他权臣或者是世家豪门完全可以对其取而代之,接过华夏民族继续往前发展的责任。
无论是南北朝还是五胡十六国,还是说五代十国,这些时期的“乱”也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儿:皇权有能者便可以居之。
而当程朱理学发扬后,皇权的至高无上以及赋予的天理的意义,已然大过了所有一切,也就彻底斩断了其他人对皇权的觊觎之心,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王朝被外族所覆灭,自己最终只能携幼帝跳海来明忠孝。
程朱理学对于皇权是一个极大的加持与保护,让皇权彻底坐在了至高无上的位置上,而叶青如今对于程朱理学态度的转变,除了因为暂时需要靠朱熹的学识与理论来对抗神权,来让自杞、罗甸,甚至是大理能够顺利的被纳入大宋版图外,便是因为如今的宋室天下已非赵室天下,所以叶青对于程朱理学的排斥,也不再像最初那么愤青。
人都是自私的,何况是手中握有极大权利的叶青,但显然,叶青也绝不会把朱熹捧到现在就赋予朱熹朱子这样的高度。
朱熹嘴角带着一抹不屑,手里把玩着叶青这边的两枚棋子士与炮,看着叶青坐在对面抓耳挠腮,对着已经彻底陷入死局的棋局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是真想把万宁宫改为燕京书院?”朱熹对于棋局已经毫无兴致,但对于叶青提出的所谓开启民智,则是更为感兴趣一些。
叶青低头继续苦思棋局破解之道,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为什么要如此做?你真以为把万宁宫改为燕京书院,就能够为天下百姓开启民智?这天下有成千上万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每一个少年在你我眼中或许是士子书生,但在普通百姓或其父母眼中,这每一个少年可都是一个劳力,你又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们愿意放弃一个劳力,而去读书?”朱熹看着低头叶青,顿了下后继续说道:“取士不问家世,但寒窗十载也不见得就能够考取功名利禄,而且即便是考取了功名利禄,也不见得就能够从此飞黄腾达……。”
“我华夏民族向来不过是中原之地多有饱读诗书之士,而如成都府路、夔州府路甚至是广南等路,朱先生可知道,有的甚至一个县,都找不到一个秀才,而识字之人更是屈指可数……。”叶青终于抬起头说道,显然,对于眼前的棋局他已经死心了。
朱熹则是不等他说完,便率先摇了摇头,在朱熹看来,不管是秀才还是举人还是进士,如今虽然少了门第之见,但也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说读书就读书的。
不论是广南西路还是夔州路等地,朱熹都曾经游历过,比起叶青来,他显然要更有发言权,也更清楚,叶青想要的那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在这个时候几乎是完全不可能。
临安是临安,燕京是燕京,其他几个重要的城镇也是如此,但显然,整个大宋并非是每个州、县都像临安、建康那般,要想要在其他州县讲学、开设书院,所要做的事情,则是要比临安、建康难上太多太多。
“那就继续提高秀才等书生的待遇便是了,用更多的好处来诱使他们读书参加科举……。”叶青悄摸的把朱熹刚刚放下不久的那枚炮,又不动声色的放在了棋盘上。
朱熹如今眼神不太好,何况旁边的书童在被叶青狠狠的瞪了一眼后,便也不敢再提醒朱熹,但朱熹眼神不好,不代表脑子也糊涂,明明已经吃了叶青那枚炮三回了都,怎么棋局上还会多出一枚炮来?
“老夫已经让你一次炮
了,你这燕王怎么不识好歹?欺老夫有眼疾不能清楚视物……。”朱熹有些不悦的哼道。
“没没没,刚刚是不小心掉进棋局里了。”叶青急忙低头,把朱熹那枚已经压境的炮给拿出了棋局。
朱熹又是不满的冷哼一声,但并没有再把话题放在棋局上,而是继续问道:“如何提高秀才等书生的待遇?免除各种读书的费用……?”
“除了这些显然还不够。”叶青看朱熹像是并没有发现自己拿走的是他的炮,当下再次挪了一步棋打算起死回生,但只见朱熹那满是老年斑的手,在棋局上随意一划拉,道:“这一局你燕王输了。”
“那重新摆上……。”叶青无奈的撇嘴,朱熹却是问道:“燕王还是先说说,打算如何提高读书人的待遇一事儿吧。”
“很简单,不只是要减少书生读书的费用,而且还要减免读书人家里的各种赋税,包括读书人在本地的地位等等。”叶青胸有成竹的说道。
他说的并非是什么新鲜的办法,不过是照搬了明清以来对于读书人的地位与待遇,从而让读书变成是一项有利可图的事情。
叶青如此做的目的,自然还是在为自杞、罗甸等地着想,当然,对于其他各路来说自然也是同样适用,特别是如今随着朱熹的威望越来越高,一些读书人对于朱熹理学认同度也越来越高,叶青在短时间内无法动朱熹,甚至还需要朱熹帮助的情况下,自然是希望能够借此机会来寻找另外一条途径,为未来有可能会发生的变故做准备。
与朱熹下棋闲谈,如今已经成了叶青回到燕京后,每日必不可少的活动。
蹒跚走路的叶吹雪摇摇晃晃的走到叶青跟前,如今在叶青回到燕京后,小丫头几乎是对叶青寸步不离,而叶青显然也最为疼爱这个最小的女儿,不管去哪里也都乐意带着小吹雪。
至于老大叶孤城跟老二叶无缺,以及叶小凤与钟叶,则并没有像小吹雪这般黏着叶青,偶尔年岁较小的叶小凤与钟叶也会承欢膝下,但相对而言,还是小吹雪最是喜欢黏着叶青。
看着叶吹雪摇摇晃晃的晃进叶青怀里,手里的糖葫芦很大方的递到叶青嘴边,示意叶青吃一颗糖葫芦,对面的朱熹浑浊的眼神中也不自觉地露出慈祥的微笑。
“你刚刚说还有一件事儿要问老夫,到底是何事儿?”朱熹笑着摇头,谢过了叶吹雪递过来的糖葫芦,而后对叶青问道。
“铁木真在路过西平府时,曾试探性的攻过李横镇守的西平府,不过三日后,铁木真就率队离开继续向东。而在昨日,我也接到了铁木真的来信,以及金国完颜珣的邀请。”叶青把叶吹雪放在膝盖上,示意小丫头自己吃。
“这……与老夫有何干系?你燕王纵横北地这么多年,金国被你逼到了关外,并且也给蒙古人筑起了一道铁墙,使其难以犯我大宋。依老夫来看,这些事情恐怕燕王还无需老夫插手吧?”朱熹有些不解的问道。
“完颜珣的邀请我自会衡量利弊,而铁木真要来燕京一事儿,可就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叶青继续说道。
“铁木真要来燕京?”朱熹心头一惊问道。
“不错,铁木真要来燕京。”叶青松开又要跑出去玩的叶吹雪,深深叹口气后继续道:“但这一次可谓是来者不善啊。当初在临安时,我与先生所说的事情,想必先生并没有忘记吧?”
“皇权神权之争?君权神授?”朱熹神色变得有些凝重道。
“铁木真这一次来燕京,之所以是来者不善,正是因为铁木真对我身怀戒心,显然……在铁木真看来,我告诉他的君权神授的弊端,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叶青微微叹口气道。
“何以见得?”朱熹皱眉问道。
“因为这一次同他随行而来的,还有那吐蕃的神僧八思巴。”叶青看着朱熹道:“所以说到这里,先生应该明白铁木真要来燕京的来意了吧?”
“你的意思是,这吐蕃高僧八思巴被铁木真一同带过来,是要跟你论学,看看到底谁优谁劣?”朱熹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此时看起来倒是明亮了很多。
叶青默默的点点头,道:“也可以看做是铁木真还想要入侵中原的试水之战。”
叶青刻意在朱熹面前,把事态的性质说的更为严重一些。
朱熹会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选择跟八思巴辩论还不知道,但不管如何,必须从此刻开始,让朱熹相信,八思巴来燕京的目的,便是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学说来打败中原学说。
毕竟,一旦中原学说败下来,也就意味着若是铁木真南下入侵中原的话,必然会摒弃华夏之传统反而是遵从八思巴给予的一套理论。
当然,叶青也知道,这在历史上绝不会发生,毕竟华夏文明之所以能够延续数千年而不倒,正是因为独具特色的融合性,不管是什么样的文化,只要一旦跟华夏文明发生碰撞,到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被如同黑洞似的华夏文明吞噬。
但叶青想要的,显然不是只让华夏文明一直只存在于中原,他想
要的显然是能够借助铁木真之手,把华夏文化、儒家传统与科举一同推举到吐蕃等地,从而使得真正的华夏文明疆域得以扩张。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以他叶青那点半吊子的学问,或许忽悠忽悠铁木真等人还行,但若是想要跟八思巴辩论,叶青自己显然也知道,自己恐怕很难能够做到从容应对,更别说能够让人家折服了。
而朱熹显然不一样,饱读诗书这么多年,可谓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不论其在后世声誉到底如何,但最起码华夏文明传承几千年下来,能够在孔孟等圣贤之后被称之为朱子,可谓是唯一一人。
所以一旦若是朱熹的理学能够被铁木真接纳,或者是能够在论学一事儿上完胜八思巴,那么朱熹在铁木真眼里绝对会立刻就成为一个香饽饽,而自己也就可以顺水推舟把朱熹甚至包括其学生,大大方方的送给蒙古人,或者是让蒙古人只能够觊觎,但却得不到。
毕竟,这玩意儿跟女人一样,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美的不是吗?
“所以你想要让老夫帮你与八思巴论学?”朱熹看着叶青,嘴角带着笑容。
“先生若是不愿意,那我便请陆九渊先生来燕京便是。”叶青显然不会受朱熹要挟,淡淡道:“如今大宋绝非当年偏安江南的弱宋,北地虽然不像南边那么富裕,但如今而言也是天下太平,不存在任何兵荒马乱的乱象,甚至就连朝廷还为偏安时,一直祸乱百姓的草寇,如今都已经被彻底清除。从南到北,一路行来,虽然说不上十足的安全,但最起码也不会像以前那般一人行百人随,一个商队想要远点儿货物还需要顾上少说几十个,多则上百、几百人来护送。”
朱熹浑浊的眼睛默默不语的看着叶青,想了下后问道:“能否告诉老夫,完颜珣邀请你为何事儿?”
“完颜珣帝位得来不正,若是想要让金国官员上下信服,让天下人相信他才是金国的正主皇帝,那么就必须得到大宋与蒙古国的承认。”叶青毫不隐瞒的说道。
“当年夏国也并未被金国承认,但夏国也不享国运……。”朱熹反驳道。
“如今蒙古国强,大宋也咄咄逼人,完颜珣深知如今金国已经成了鱼肉,若是他还不知道要靠示好纳贡来讨好蒙、宋,那么他这个皇帝还做的长久吗?恐怕不等他屁股做热乎了,金国就要被亡了。”叶青淡淡的说道。
朱熹看着叶青的神色,自己的神情也显得有些凝重,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完颜璟……你不打算为完颜璟报仇?”
“亡了金国纳入大宋版图也是给完颜璟报仇,不是吗?”叶青说的极为的理所当然。
朱熹却是不自觉的撇了撇嘴,道:“完颜璟是你的徒弟,一直都对你有尊崇有加,而今完颜璟的皇后与子嗣,也在你叶青的庇护下,你难道……难道真的没有想过要把大宋还给人家孤儿寡吗?到时候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你叶青欺人家孤儿寡母?”
“身为宋臣,我叶青又岂能只顾个人之得?”叶青丝毫不觉得愧疚,反而此时显得颇为大义凛然道:“叶某深受朝廷厚爱与信任,当年二圣所受靖康之耻,也一直被叶某视为平生之耻辱。正所谓君忧臣老、君辱臣死,叶某如今心里只有为二圣雪耻之信念,至于其他,均不在叶某的考虑范围内。”
朱熹若有所思的看着大义凛然、高风亮节的叶青,刚刚叶青所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这世间……论起脸皮厚度来,燕王若是称第二,无人敢居第一。”朱熹冲着叶青竖起大拇指讽刺道。
而燕王却是坦然的接受朱熹对他的“赞许”:“好说、好说,叶某一介武夫,大道理虽不懂,但还是知道忠君爱国乃我辈……。”
“所以完颜珣会邀你前往金国,而铁木真……也会在燕京与你论学后一同前往金国?”朱熹长叹一声,直接忽略了叶青的自我吹捧问道。
“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基本上就是这样。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不久就是元日,而元日过后春暖花开,完颜珣也不得不防我是不是会为完颜璟报仇,所以他必须在元日前备好厚礼邀我过去……。”叶青抚摸着下巴思索道。
他是昨日才接到完颜珣的邀请,而至于铁木真是不是会前往金国,如今他还不知道,但董晁从金国传来的消息,能够明显看出来,完颜珣如今已经有了要跟原本的金国辽人和好的意向。
“老夫当年为官,若是有燕王所学十之一二,也就不至于仕途不顺了。”朱熹看着叶青,突然之间感慨道:“学问之人,看来还是不太适合为官啊,老夫若是早些顿悟,也或许就不会在这里长叹感慨了。”
“这话说得,夸我您都能够变相的夸出朵花……。”
“老夫的意思是……胸中有正气者不适为官,为人奸诈阴险者官场必备,城府深沉者位居朝堂就高位,一心为民者仕途坎坷,忧国忧社稷者……难展平生志,而燕王集齐了所有为官之道,所以才有今日之高位!”朱熹神情之间带着浓浓的鄙夷,而鄙夷中多少有些许的遗憾。
1223 万宁宫
抱着叶吹雪走出崇孝寺,待正要上马车时,便看见不远处一身白色皮裘的李师儿,以及身后跟着的完颜陈和尚与完颜斜烈,看着三人有些通红的脸庞,显然是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把因为寒冷而把小脸埋在自己怀里的叶吹雪放进马车,示意贾涉先送小丫头回府,叶青独自一人向着李师儿三人站立的方向行去。
回到燕京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自从回到燕京的当日见过李师儿后,叶青便再也没有去打扰过李师儿。
像是一场耐心的比试一般,叶青对于过了半月后,才沉不住气来找自己的李师儿,心里头多少也有些佩服,也不得不说,自从完颜璟遇害后,李师儿想比以前显得要稳重了太多太多。
整个万宁宫已然荒芜,就连前面千步廊两侧的那些各个学馆、三省六部等衙署包括太庙等地,自从完颜璟当初离开后,便一直处于人去楼空的状态。
原本侍卫森严的皇宫各大门处,如今也少了应有的侍卫把守,那条贯穿皇宫西侧的河渠,此刻看在李师儿的眼中,也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乐趣。
而皇宫里无论是同乐园内的两个湖泊,还是更大一些的鱼藻池,此时水面早已经被寒冬冰冻,稀疏的几株枯黄的残枝落叶随着寒风在冰面上摇晃,就像是在跟她这个原有的主人亲切的打着招呼。
皇宫显得很破败以及落寞,自从金国离开后,李师儿也能够看出来,宋人对于整个皇宫根本是毫无关心,就如同……就如同当时金人占据后的宋廷开封府皇宫一样,处处都流露着破落与荒芜的味道。
万宁宫要比开封府的宋廷皇宫规模大上很多,因而当无人打理的万宁宫显得破落与荒凉时,那种萧条的味道自然也就要更浓厚一些。
由丹凤门进入便是千步廊,千步廊两侧便是各个衙署,以及金国皇帝祭祀的一些地方,而后千步廊的尽头才是应天门、大安门,由此进入后才算是进入到真正的皇宫。
左侧的鱼藻池等原本美轮美奂的建筑已然是破败不堪,右侧的东宫李师儿根本不用去想,就知道恐怕在无人打理下,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跨过大安门后才是李师儿稍微熟悉的一些建筑,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安殿,诺大的宫殿依旧雄伟的矗立在天地之间,但那种皇室该有的威严之势,如今已经从大殿的外壳上寻找不到丝毫。
耳边时不时传来叶青的声音,丝毫不在意李师儿那冷冷的神情与情绪,更不会理会身后完颜陈和尚与完颜斜烈那阴沉的脸色,兴致勃勃的向李师儿讲述着,元日之后,万宁宫将成为宋廷燕京书院的美好规划。
东宫自然会当做学堂,至于鱼藻池以及更为西侧的同乐园,自然就是读书人放松心情的地方,而穿过大安殿后的宣明门,再跨过仁政门,里面的建筑与宫殿,李师儿即便是在如今闭上眼睛都不会走错。
完颜陈和尚与完颜斜烈并未随着叶青与李师儿踏入仁政殿内,而此时仁政殿内的景象,已然与李师儿所熟悉的环境完全不同,早已经没有了她印象中身为金国朝会大殿的庄严与肃穆,也没有
了往日里她熟悉的喧嚣与热闹。
角角落落处已经布满了蜘蛛网,甚至就连殿内那一排排的椅子上,也是留存着厚厚的灰尘,空荡荡的大殿如今看起来显得格外的落魄与萧瑟,在李师儿眼中,这一切的景象就如同当下金国的国势一样,充满了让人感慨叹息的萧索落寞。
“先生来此,想必并非是为了让我触景伤情吧?”对着萧索落寞的仁政殿打量过后,李师儿缓缓低下头,看着叶青留在地面灰尘上清晰的脚印说道。
“金国印玺对完颜珣固然有用,但对我而言则是毫无用处。”叶青望着正前方,原属于完颜璟的龙椅,如今也早已经布满了灰尘与蛛网,此时显得是那么的孤单与寂寥,就好像如同一个牌位一般。
“我知道金国印玺对于先生并没有任何价值,但若先生想要借此印玺与完颜珣谈和,师儿也绝不会同意。”李师儿看着叶青那高大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惆怅与无奈。
她知道叶青绝对不会伤害她们母子,但如今她已经不敢确定,叶青之所以选择保护不伤害他们母子,到底是因为完颜璟的托付多一些,还是因为可以要挟完颜珣的缘由多一些。
“璟儿托付我照顾你们母子,我便绝不会食言。”叶青转过身,看着李师儿那双平静的眼睛,而后微微叹口气后道:“不错,完颜珣昨日里确实派人送来了请柬,元日后……蒙古国使臣以及宋廷使臣我叶青,便会前往上京府……。”
“所以你不会助我们母子报仇了?”李师儿微微扬起下巴,原本平静的眼神变得有些凌厉跟愤愤。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们……要助你们为璟儿报仇……。”叶青微微皱眉道。
“但你却要利用我们母子在你手里为筹码,借此机会来征金,不是吗?”李师儿显然没有多少耐心,特别是跟叶青这种人说话,若是不说的直白一些,到头来最终吃亏的永远都会是自己:“而你利用我们母子征金,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把金国疆域纳入宋廷版图,并非是要为我们母子报仇,所以……我为何要被你利用?我大可以一走了之。”
“天下虽大,但你们母子又能去哪里?”叶青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顿了下后接着道:“何况,既然璟儿已经把你们母子托付给了我,我又怎么会不顾你们的安危,让你们离开燕京呢?”
“你?你要软禁我们母子不成?”李师儿气结,看着叶青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恨恨道。
叶青则是无声的摇了摇头,而后信步穿过仁政殿继续向万宁宫的深处行去,李师儿愣了一下后,随即又跟上叶青的脚步一同往里走去。
“即便是我想要助你们母子报仇,但蒙古人又岂会放过夺金的机会?”叶青头也不回的对身后跟上来的李师儿说道:“既然你能够在这么快的时间就得知我收到了来自完颜珣的邀请,那么你也应该清楚,铁木真亲自率兵从吐蕃后撤向东而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吧?”
跟在身后的李师儿紧闭着嘴唇,白色的皮裘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的亮丽与灵动。
“就算是我叶青不打金国的主意,就
算是我叶青愿意助你们母子报仇,但……你们母子又拿什么去守护岌岌可危的大金国?”叶青依旧是没有回头,也不管身后是不是还有李师儿跟着,则是继续说道:“蒙古铁骑我向来忌惮,即便是到了今日,即便是我麾下也有数十万大军,但面对蒙古铁骑我叶青并没有多少信心……。”
“金国甘愿奉你为太傅,难道这也不能让你帮助我们母子抵御蒙古人对我们的觊觎吗?”李师儿低头说道。
“我愿意,但我大宋各路大军愿意吗?”叶青回头,看着同样停下脚步的李师儿,缓缓道:“靖康之耻不会随着金国势弱,以及你们对宋廷俯首称臣而彻底消失不见,这种仇恨与耻辱会一直留存于宋廷的百姓与兵士心中,永远都不会磨灭。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就算是我能够助你们母子夺回金国的帝位,但我又该以何种理由来说服各路大军,能够在金国受到蒙古人的威胁时每次都及时出兵相助?”
李师儿眨动着寒冬里明亮的眸子,在叶青说道最后时,她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了当初叶青,从蒙古人救被俘虏的她与完颜璟时的景象。
像是知道微微有些出神的李师儿在想什么一样,叶青有些无奈的叹口气后继续道:“当初决定率种花家军从蒙古人手中救下你与完颜璟,我并不是没有任何顾虑,甚至在种花家军中,都有不同的声音出现。但好在种花家军是我一手所建,其对我个人的忠诚也已经超过了对宋廷的忠诚,加上他们对我的无条件信任,所以才能够及时赶到救下你跟璟儿。而其他各路大军,虽然如今也受我叶青差遣,但这些都基于一个最基本的条件,那便是我率他们所打的每一场仗,都是为了大宋,而非是为了我个人。而若是日后要为你们母子而战……。”
“但你不是还会借着为我们母子报仇的借口出兵金国吗?”李师儿抬头问道。
“不错,我依然还会借助这个借口,但没人愿意看到金国继完颜珣之后,还会出现一个金国皇帝,哪怕是傀儡都不行。”叶青说的斩钉截铁。
李师儿看着冷静的让人觉得无情的叶青,心头则是充满了不满与怒气,说到底,叶青之所以不愿意助她们母子报仇,还是为了他自己的权利跟野心。
有些愤恨的与叶青对视片刻,李师儿像是妥协了一般,开口道:“若是金国亡于你手,你打算如何待我们母子?”
“杀害璟儿的凶手非完颜珣一个人,高丽人也是凶手之一,到了那时候只要你们母子愿意,我叶青愿意助你们母子为璟儿向高丽人报仇……。”叶青看着李师儿的眼睛坚定的说道,只是不等他说完,李师儿则是冷哼一声,而后便突然转身离去。
看着李师儿果决转身离开的背影,叶青又是微微叹口气,不够他相信,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李师儿还会主动来找自己谈判的,只是如今,显然自己刚刚提到的高丽人,已经超过了他们几人谋划的范围,所以李师儿不得不再行与完颜陈和尚等人商议对策才是。
(ps:不知道说啥,停更反正是有原因的,没请假是我的错,对不住各位了。)
1224 说客耶律月
十一月的燕京再次迎来了雪花,有些灰蒙蒙的空气中,雪花开始无声漫舞,再次装饰着山川大地。
而除了雪花之外,燕京城同样还迎来了一队来自草原的使臣,所以使得抬头望天、伸手接雪的叶青,便把燕京天空降落的雪花缘由,归咎到了来自草原使臣的头上,认为是来自草原的使臣带来了这一场大雪。
不过是半日的时间,燕京城大街小巷的角角落落便已经全部被雪花所覆盖,主要的几条街道上,随着车马与行人的践踏,道路则是开始变得泥泞起来。
黑色的泥泞道路与雪白的浅浅积雪交织与城内,像是一条四通八达的纽带一样直通蒙古使臣所在的驿馆内。
刘克师与耶律楚材站在驿馆的大门处,张望着远处一辆缓缓驶来的马车,这已经是他们不知道第几次,站在寒冷的门口期望着迎面而来的马车,是载着叶青而来的马车。
前几次的失望让两人对于此时缓缓行来的马车并没有抱多大希望,直到透过漫舞在空中的雪花,看清楚驾车之人竟然是贾涉后,刘克师与耶律楚材这才有些兴奋的搓了搓手,而后急忙向着马车迎了过来。
或许是基于当初木华黎与博尔术在济南府时的行为,所以这一次来到燕京的蒙古使臣,人数同样被叶青控制在了五百人之内,从而使得诺大的驿馆,即便是入住了五百人后,依然在寒冷的冬季显得有些空旷。
还是那件早年前完颜璟送给叶青的黑色皮裘,即便是在肩头的部分还带着刺眼的补丁,但叶青对于这件皮裘依旧是极为满意,甚至是看的极为珍贵。
身份地位到了如今叶青这般地位,显然已经不会再在意外在的东西,自然也就更不需要靠一些名贵的皮裘,或者是昂贵华丽的服饰来凸显自己。
也正是因为基于如今的地位,叶青自然而然的也就落入到了另一种境地的俗套,那就是其穿着打扮越来越普通,对于物质的需求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寡淡,就如同那些真正的有钱人,不再通过俗气的形势来凸显自己有钱一般。
叶青如今走上了返璞归真的道路,而铁木真显然还没有到达这样的境地,虽然不过是今日一早刚刚到达燕京驿馆,但就是这短短的半日时间里,也已经让其把驿馆的内部按照他们蒙古人的要求重新布置了一番,从而使得踏入驿馆内的叶青,面对有些大变样的驿馆陈设,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燕京城本就因为曾隶属于金国,从而使得如今无论是在建筑风格上,还是在一些日常生活的习惯中,处处都有着一股不同于宋廷的风格存在。
而蒙古使臣重置后的驿馆,倒是与金国留下的建筑风格倒是颇有相似,同样都是极为重视通过各种陈设与布置,来彰显自己的威严或者是气度。
木华黎与博尔术显然已经习惯了叶青的低调,所以当叶青带着刘克师与耶律楚材出现在驿馆内的王帐前时,木华黎与博尔术对于叶青低调的穿着打扮倒是并没有感到惊讶,相反是靠里面的那个穿着朴素的和尚,在见到叶青的第一眼时,眼睛中不自觉的闪过一抹惊讶。
铁木真高坐于布置的极为金碧辉煌的王帐中央,左首一个同样略高于其他人的金黄色蒲团,显然就是为那个朴素的和尚而准备的。
看到叶青跨步进入所谓的王帐,铁
木真这才缓缓起身笑着向叶青走了过来。
经过一番精心布设的王帐显然是不只是要凸显铁木真的权威,同样,也要在此时的叶青跟前,彰显蒙古人的富裕与奢华,甚至就连被踩在脚下的地毯,在叶青看来也是显得极为名贵。
而与这奢华极为不符的,恐怕也就只有叶青的一身穿着打扮,以及那名和尚一身朴素的衣衫了。
从容不迫的打量过整个王帐的陈设,与铁木真热情的拥抱过后,叶青的目光便再次投向那名穿着朴素的和尚八思巴。
随着铁木真生硬的介绍,以及八思巴同样说着生硬的汉话与叶青打招呼时,叶青脸上的笑容则是变得越来越盛。
而与此同时,在李师儿如今所在的府邸内,完颜陈和尚、完颜斜烈,以及一直都不曾露面的乞石烈白山三人则是站在李师儿的对面。
眉头之间带着隐忧的李师儿,视线穿过三人望着外面无声飘舞的雪花,脑海里则是时不时会浮现出今冬第一场大雪时,他们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里逃出金国时的情景。
“如此说来,叶青想要的绝非是只有我大金国,他的主意看来连高丽国都谋划在内了。”完颜陈和尚沉默片刻后说道。
凝望着窗外的李师儿无声的叹口气,呆呆道:“不错,叶青想要的远非我大金国之疆域,高丽国显然也在他的谋划之中,只是我想不明白……他告诉我这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室内随着李师儿的疑惑再次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中,完颜斜烈看了看李师儿的侧颜,而后开口道:“蒙古国使臣于今日已经抵达燕京驿馆,叶青也在午后前往……。”
“他没有亲自去迎候?”李师儿有些诧异的扭头问道。
完颜斜烈则是无声的摇了摇头,道:“是耶律楚材与刘克师在城门口迎候,仪式很简单,完全谈不上隆重。所以末将觉得,是不是叶青想要通过此举来让我们看到,其实他与蒙古人之间并不是那么密切……。”
“密切又如何,不密切又如何?”李师儿叹着气,她相信那日叶青在万宁宫跟她说的,叶青一直忌惮提防蒙古人一事儿是真的,同样,对于叶青与铁木真之间的关系,她其实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如同完颜璟跟叶青之间的师生之情一般,在天下大势面前,完全无法左右任何关于叶青的情绪。
“完颜斜烈的意思是,或许我们可以趁此机会跟蒙古人有所关联,如此一来也许能够让您在跟叶青的谈判之中重新获取一些筹码。”完颜陈和尚思索道。
李师儿则是无意识的摇着头,喃喃道:“叶青应该会想到这一点儿的。”
说完后李师儿则是又叹口气,才解释道:“我总觉得……叶青所言的高丽一事儿,应该是有什么目的,而这与蒙古使臣来过燕京好像又有着什么联系。”
“皇后的意思是……叶青在以高丽人为由防备着我们与蒙古人接触?”完颜陈和尚双眼一亮道。
李师儿则是默默的点了点头,而后道:“不错,我是这么认为。所以若是我们想要通过与蒙古人接触而给叶青施压,从而换取一些筹码的话,那么就必须弄明白,叶青愿意助我们向高丽人寻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说完后的李师儿,目光缓缓从雪花漫舞的窗外移向了室内那乞
石烈白山的身上,看着身上依旧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微微蹙眉后问道:“既然如今乞石烈白山已经查明,高丽人确实与完颜珣狼狈为奸、谋权篡位有关,那么除了证明叶青在金国还有探子以外,也就足以说明,叶青的心中恐怕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而……不论是我们,甚至是包括蒙古人,恐怕都将会成为他棋盘上的棋子。”
完颜陈和尚看了一眼乞石烈白山,而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其实他也很清楚,如今眼下这种局势下,再多的足智多谋其实都无法扭转眼下不利于他们的局势,毕竟,在叶青这个拥有绝对力量的重要人物面前,一切的阴谋阳谋都会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何况自从叶青回到燕京后,短短的几次接触下来,已经让完颜陈和尚体会到了叶青的城府与心机,加上皇后还曾像他们详细讲述了叶青这些年来,是如何能够在尔虞我诈的宋廷朝堂中,一步一步的走到今日的地位,更是让完颜陈和尚在感到敬佩与惊叹之余,不自觉的升起了一股无奈之感。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们不得不打消绕过叶青,直接去寻求宋廷少年皇帝庇护的计划,再次转过身来与叶青进行谈判。
叶青想要借完颜璟被害一事儿以及李师儿母子之命亡金,李师儿则想要借叶青之力为完颜璟报仇,替自己的儿子完颜安康夺回地位,两者之间既有共同点,但又有着绝对的不同与目的,而不同的最终目的,显然无法让两人联起手来征金。
叶青绝不会为他人做嫁衣,李师儿也绝不甘愿任由叶青随意摆布他们母子,显然这就是矛盾之所在。
所以事到如今,若是想要让李师儿退一步,叶青便不得不让大宋各路大军的野心变得更大一些,以及把李师儿的仇恨从完颜珣身上,转移到高丽人的身上去。
“即便是叶青选择帮你们母子夺回金国帝位,但蒙古人也绝不会放弃欺负你们孤儿寡母的机会。燕京虽然不是师儿你想要的长留之地,但当下形势你显然也没有更好的去处。”耶律月不知何时推门而入,抖落皮裘上的雪花,目光扫过房间里的众人,继续说道:“叶青既然答应了完颜璟的托付要好生照顾你们母子,那么若是暂时无法称帝,为何就不能选择后退一步先称王呢?”
如今的李师儿经过这一次逃亡之后,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在叶青等人面前刁蛮的皇后,一向聪明的她结合着耶律月的话语,以及叶青前两日在万宁宫跟她说的话,使得她此刻的脑海里一下子变得颇为清明。
“耶律姐姐此话是何意?”李师儿向前两步走到耶律月对面问道。
“以五京之疆域换取在高丽国称王,甚至是以后择机称帝有何不可?到了那时候,只要你们母子在高丽经营的好,那么也不是没有可能称帝,甚至是……有朝一日再重新从宋廷手里夺回五京之地。”耶律月毫不犹豫的说道。
“前往高丽称王?”李师儿跟身后的完颜陈和尚几人有些惊讶的重复道。
“借着这次为完颜璟报仇一事儿图谋高丽有何不可?”耶律月反问道。
“但……耶律姐姐又如何能够肯定,叶青他不会对高丽有野心?”李师儿问道。
“你认为我为何会如此肯定?”耶律月洁白的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反问道。
1004 缺一个章节名可好
完颜璟依旧是不松口要跟叶青和谈,心里头对于拉拢叶青一事儿依然是不死心,这么多年来,叶青就如同长在了他心头上一样,在他看来,即便是大金国所有的官员加起来,都不如叶青一个人来的有用。
自当年还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开始,在与叶青短短接触了半年后,叶青就在完颜璟的心头,深深的烙下了一个高大伟岸、睿智多谋的形象,哪怕是到了现在,二人早已经是敌我分明,但完颜璟却是始终无法改变,叶青在他心里的最初印象。
以一百来人出使金国,不单是得到了当时皇帝完颜雍的亲自召见,甚至是还得到了其他宋人使臣,都不曾得到的单独谈话的待遇,而且还被完颜雍极为欣赏,不惜让完颜璟以弟子身份跟随其左右。
带着完颜璟在武州寻找黑石,又是一百之力破三千铁骑,安然无恙的从草原上跑到夏国,又参与了夏国的党争,除掉了宋廷叛臣任得敬,而后才从容不迫的回到宋廷。
当年的种种举动,都让完颜璟心神向往,甚至不惜亲自跑到临安招揽叶青。
篝火在黄河岸边燃起,使得方圆几里之内变得亮如白昼,不管是战还是和,但叶青既然身为谈和使臣,完颜璟自然还是要以礼相待。
“当年皇爷爷对你就很欣赏,若是那个时候……。”完颜璟的脸庞在篝火旁显得红扑扑的,扭头看着叶青继续说道:“你会投我大金吗?”
“不会。”叶青看着只有他们两人围坐的篝火堆,笑着回答道。
“为何?”完颜璟这个问题,这么些年来,在叶青跟前已经不知道问了多少遍,但他一直都不满意叶青的答案。
在他看来,宋廷如此懦弱,而且又是十分的不信任叶青,叶青怎么可能会一直对宋廷忠心耿耿,不愿意另投他人呢?
叶青很想回答完颜璟:因为宋廷有适合枭雄出世的土壤,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民族气节与家国大义。
“若是我不同意议和,先生会不会与铁木真联手,如同瓜分夏国一样对我下手?”完颜璟再次默认了叶青对于宋廷的忠诚,虽然他依然是不愿接受这个理由。
“不会,因为那是自取灭亡。与铁木真联手,若是亡了金国,那么下一个就该轮到宋廷了。所以,为了宋廷不会被战火摧残,即便是你不同意议和,等这里的战事结束了,我也会借着河套三路与夏国之境,来为你们牵制蒙古人对你们的大举入侵。”叶青扭头看着认真聆听的完颜璟,笑的很平和的道:“这是实话。”
“大金绝不会亡于我手的。”完颜璟同样是神色认真的说道。
“想要对得起世宗皇帝对你的信任,便需要看清眼下的局势,争一时之长短,看似保全了金国的颜面,但有可能断送的便是大金的国运。不管是站在那个角度,即便我们不是敌人,我也会这样劝你。王帐里我绘制给你的地图,如今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蒙古人居北,宋廷居西与南,而金国如今只能是借着河东两路等地,在夹缝中就生存。铁木真狼子野心,他的雄心壮志非常人能够企及,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打败铁木真,我只想让华夏正统不受落后文明的摧残。金国强盛时,对于鞑靼人的压迫与剥削,比对中原百姓还要狠辣,所以即便是你选择跟蒙古人结盟,但最终蒙古人也不会放过你们。何况……正所谓远交近
攻,有丘处机等人作为铁木真的国师,也会使得铁木真,绝不会轻易答应与你们联手,这并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所以铁木真若是主动找你联手,你也不会同意?哪怕是给你难以拒绝的诱惑。”火光在完颜璟的眸子里跳动着,使得原本便很俊秀的完颜璟,此时显得更加是丰神如玉。
“不会同意。”叶青点头说道。
除了叶青与完颜璟独坐的这一堆篝火外,四周同样是围满了其他金国臣子围坐的篝火,因为完颜璟的在场,所以此时在夜色下的篝火宴,并不是很热闹,加上军中并无人饮酒,从而使得叶青跟完颜璟,不用很大声的便可在噼里啪啦作响的火堆旁谈话。
时不时的会有金人臣子带着敌意的目光投向叶青,但众人也都清楚,叶青与他们皇帝之间的交情,若是真论起来,可是比在场的好多人都要长一些。
而就在此时,随着叶青与完颜璟二人,坐在篝火旁默默无声时,在黄河对岸宋人大营后方,突然间则是熊熊火光冲天而起,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在众人耳边响起。
完颜璟几乎是第一时间站了起来,眺望着宋人大营后方,那熊熊大火在轰隆隆的巨响之下,如同火龙一样在漆黑的夜空腾空而起。
随着完颜璟的神情变得有些目瞪口呆之际,原本围坐周边的金人官员一时之间也是蹭的一下跳了起来,一个个神色惊慌的望向宋人大营的后方方向。
原本漆黑一片的黑夜就如同一头巨兽一般,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之间张开了血盆大口。
随着众人议论纷纷询问着怎么回事儿时,以及那轰隆隆的巨响持续不断时,仿佛就连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河水也如同沸腾了一般,流动的速度也仿佛变快了不少。
提前知晓会有这一幕的完颜璟,此刻表现出来的镇定自若,才使得金人这边并没有出现大的骚乱,随着乞石烈诸神奴的一声声令下,整个大营也在短暂的躁动后,瞬间安静了下来。
倒是那些一直面面相觑的官员,即便是对面的巨响声早已经停止,腾空而起的火龙也早已经消失不见,但刚刚那颇具震撼性的一幕,还是在众人心头久久环绕着。
“宋营那边并无慌乱之象。”乞石烈诸神奴几乎是小跑到完颜璟跟前,神情凝重的说道,而后不自觉地瞟了一眼,一直静静地坐在篝火旁的叶青一眼。
“在此之前,各级将领都已经知会他们麾下的众将士了,所以并不会有什么慌乱现象。”叶青此时才在众多金人臣子的目光下,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完颜璟说道:“之所以一直没有用的缘由,今日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但过了今日,若是圣上执意不肯谈和,那么……。”
“那么你便不会再顾及百姓的死活,用它来拒朕所率二十万大军?”完颜璟问道。
“非是我想如此,而是你也看到了,如今几乎我宋营内的众将士,都已经知道了我们有此利器,所以若是战事不支时,我若是坚持不用,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叶青从容的笑着回答道。
不管是完颜璟还是乞石烈诸神奴,甚至就连一直叫嚣最为厉害的夹谷清,此刻也有些默认了叶青的说法。
毕竟,若是己方有此拒敌利器的话,那么麾下的众将士在战事不支时,自然而然的会想到用这些来拒敌,而那
时候若还藏着不用,那么恐怕就是自找死路,恐怕不等对方打过来,自己人就有可能因此而兵变,先把自己给绑了送给敌人。
这边完颜璟与众臣不由的陷入到了纠结之中,而另外一边的刘克师等人,终于是在夜色降临前赶到了平凉镇,接下来他们只要略作休整,便可于明日直奔固关而后到达京兆府。
随着离京兆府的路程越来越近,原本焦急的火烧眉毛的刘克师,这几日里来,也难得的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只是他的笑容还来不及绽放多长时间,便又再次凝结在了脸上,其神色甚至是比往日里还要显得忧心忡忡。
紧锁眉头,神情冷淡的刘克师,看着占据了平凉镇好几间上房的宋人将领,挑了挑眉问道:“你又是谁?”
“在下吴猎,奉命护韩大人前往京兆府。”甲胄在身的吴猎,越过拦住刘克师的几名护卫,缓缓走到跟前,上下打量着文官服饰的刘克师,缓缓道:“平凉镇既然是你驻守,但为何我们到来之前,却不曾看见你迎候韩大人?”
“刘某奉叶大人之命差遣,还用不着跟你禀报吧?”刘克师嘴上虽然说的很硬气,但此刻两条腿却是不听使唤的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用膝盖想也知道,吴猎嘴中的韩大人到底指的是谁了。
毕竟,在这个时候,能够大摇大摆,丝毫不顾及北地大军感受的,除了应该在兰州的左相韩侂胄外,恐怕也没有其他人,敢在北地的地盘上如此目中无人了。
“哦?这么说来,刘大人是不把韩大人放在眼里了?还是说……刘大人以及刘大人嘴里的叶大人,都已经不受朝廷节制了?”吴猎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不屑的反问道。
刘克师虽然腿在抖,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弱了北地的威风,不然的话,一旦被这些人骑到了头顶吆五喝六的,那么自己在叶大人面前,恐怕以后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如今谁不知道叶、韩、史三人,其中两人权分朝堂,另外一个只手遮天于北地,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三人,实则私底下一直在明争暗斗。
但自从史弥远跟韩侂胄,一个到达济南府,一个抵兰州府后,这种原本表面上的和平,便也有了被打破的可能。
“叶大人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更是立下不世之功业。北地也是因为朝廷之命,而受叶大人节制。”刘克师同样是嘴角带着一抹不屑,视线上下扫过身着崭新甲胄的吴猎,冷笑道:“倒是你,一看这一身的盔甲就不像是上过战场的,你又有何资格住这里的上房?”
“有没有资格轮不到你来评判。”吴猎高高的扬起下巴,十分不屑的说道。
“这里由我说了算,我说你没有资格你就没有资格,立刻给本官搬离,别逼着本官找人亲自动手。”刘克师同样也开始仰着下巴打起了官腔,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若是让他们痛快了,自己那就真不会再痛快了:“来人,立刻把他们赶出去。”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随着吴猎抽出半截腰里的腰刀,刘克师也是微微后退一步,一路上随行的兵士,也是瞬间刷刷的抽出了自己腰间的腰刀,甚至还有几人,飞快的端起了弓弩,寒光闪闪的箭矢,也在第一时间瞄准在了吴猎等几人身上。
1005 居所之争
越是接近京兆府,耶律月的心情则是越发的复杂跟惆怅,这些时日里来,当初辽王城被破时的种种景象,时时在她脑海里盘旋,甚至是在睡梦中,也会梦到辽王城被破时的样子、梦到自己的弟弟,以及其他皇家宗室被蒙古人残忍的杀害,梦见南院大王笑斡里刺仰天大笑,而后身上插满了蒙古人射过来的锋利箭矢。
自遇见钟蚕、墨小宝,而被送到西平府后,刘克师便已经准备了两个机灵的丫鬟一直侍奉着耶律月,而且不管是在西平府,还是这一路上,刘克师也好,其他宋人兵士也好,都一直把她耶律月当作辽国尊贵的公主一般看待,并没有因为辽国的灭亡而有半分轻慢。
自然,耶律月也知道,刘克师、墨小宝、钟蚕等人为她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是看在她是辽国公主的尊贵身份上,而是因为自己与叶青之间的关系,才让这些一直对自己敬重有加。
有些失神的耶律月,透过无法关闭严实的窗户缝隙,望着外面灯光昏暗的前方,刚刚还在自己面前和颜悦色、恭敬有加的刘克师,此刻面对自己人,竟然是在第一时间抽出了刀子。
心有疑惑的耶律月,不由自主的望向房间里的两个丫鬟,刚想要出声询问,但随即又微微叹口气放弃,耳边也在此时,传来不远处刘克师跟旁人,言辞越来越激烈的争吵。
“告诉刘大人不必了,这房间就很好了。”耶律月看了看自己还有着冻疮的手指,又环顾了一周这有些漏风的房间,对着其中一个丫鬟说道。
脸颊同样依然还是围着厚厚的围巾,露出一双比前些日子多少要明亮了一些的眸子,看着丫鬟应了一声,打开同样关不太严实的门,正准备出去时,却见丫鬟在掀开门帘后突然后退了几步,外面响起了耶律乙薛的声音。
随着一个燃烧正旺的炭盆被耶律乙薛连同几个兵士抬进来,整个房间瞬间也显得亮堂了很多,对着那正要绕过耶律乙薛出门的丫鬟说了声你别去了,而后耶律月又是对着耶律乙薛说道:“你去告知刘大人,不必如此麻烦了,这房间就不错,告诉她我很满意。”
“……是,殿下。”耶律乙薛快速的环视房间,虽然他也很不满意这个四处漏风的房间,但不管怎么样,比起他们逃亡时,只能够风餐露宿在漫漫大雪中的情景则是要好太多了。
自然,这房间无法跟辽国还未亡时,耶律月所住的王帐相比较,而且即便是在战时,那时候的耶律月对于自己的住所,也是极为的挑剔。
哪怕是当初跟随着耶律月,连同钟蚕、墨小宝一起在草原上与鞑靼人交战时,耶律月对于自己的营帐都是格外的挑剔,里面不光有可供取暖的铁炉,而且还会摆放着各种难得一见的鲜花,使得整个营帐如同刚刚绽放的花海一样,处处都是沁人心脾的花香。
只是如今已然落难,耶律乙薛同样是心知肚明,身为一个亡国公主,如今能够有这样的待遇,确实是已经很不错了,若是再让刘克师跟他们自己人为难,以眼下的形势,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刚刚从门口退出去的耶律乙薛一转身,就听到那不远处再次传来激烈的呵斥声,甚至是包括箭矢的破空声在耳边响起,砰砰砰的几声闷响,只见在吴猎的身后不远处,已经有好几根箭矢钉在了墙上,箭尾还在微微颤抖着发出细小的嗡嗡之声。
原本坐在房间的耶律月,同样是很清楚的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剑拔弩张的场面此刻在夜风之下显得有些让人窒息,不想因为自己不过一夜的歇息之地,而让刘克师为难的耶律月,急忙快步走出房间。
“刘大人……。”耶律月在耶律乙薛的护卫下,快步向着刘克师的方向走去。
而就在她的声音响起时,一个深沉的声音,也几乎是同时响起。
韩侂胄从灯火通明的二楼阶梯处缓缓走了下来,清脆的女声并没有打断他的话语跟下楼的步伐:“你就是刘克师?怎么?以本官如此位阶难道还不配在此住上一宿吗?”
刘克师看着缓缓从阶梯处走下来,身形高大如同叶青一般,瞬间就又变得有些心虚,当韩侂胄停留在阴影处时,刘克师甚至都要以为是叶青从对面走了过来。
“下官不敢。”刘克师急忙应声说道,而后顿了下后道:“只是……韩大人,此栋房屋乃是叶大人所居之所,用来招待贵客的房间在对面,比起这一栋来,并没有丝毫差别。”
“放屁!你当老子是傻子吗?”吴猎怒声反驳道:“老子刚到这里便去那边看了,整栋楼乱七八糟,不止是灰尘满满,更是阴冷无比,又如何跟这一栋相比?”
吴猎还不曾受过这等侮辱,如今不管是在宋廷临安还是其他各路,哪一个官员见到自己不是点头哈腰,深怕得罪了自己,以及自己身后的韩大人。
原本在兰州就因为虞允文对他们不卑不亢的态度,让吴猎憋了一肚子的窝囊火,没成想到了平凉镇,竟然被一个品级还不如自己的文官,用弓弩又是吓唬了一通。
若不是韩侂胄出声的及时,这个时候的吴猎早就已经扑上去砍了刘克师了,当然,也有可能在他还没有碰到刘克师之前,就已经先被射成了刺猬。
“打扫一下便是了,很快就可以完成的。”刘克师的余光扫过,自然是看见了此刻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耶律月跟耶律乙薛。
这一路上他可是没少在耶律月跟耶律乙薛跟前吹捧叶青在北地的威望,而且自从辽国公主等人进入西平府后,经过每一个刚刚被夺下的城池时,刘克师都能够把最好的宅邸安排给耶律月等人,如此一来,不光是能够让耶律月等人看到如今北地的威望,同样,也能够给叶大人长脸,说不准到了京兆府后,还能够被叶大人赏一个笑脸呢。
所以到了平凉镇后,在刘克师看来,这里更是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在刚刚夺下的州城内,自己都能够以极高的待遇来招待耶律月等人,没理由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却是让辽国公主住那四处漏风的房子才是。
加上刘克师又不是不知道,在朝堂之上史、韩、叶三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所以这时候的刘克师,当着耶律月等人的面,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强抗在吴猎跟前站定的韩侂胄。
“韩大人,下官得罪了。并非是下官不懂礼数、以下犯上,而是……这是叶大人交代下来的,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住进这栋楼里。”刘克师睁眼开始说瞎话。
叶青从来就没有在平凉镇里做过停留,而这一栋比较奢华的阁楼,最初建成时的目的,是因为怕夏国战事久拖不决,以防万一叶青会在此坐镇而建,所以说是叶青在平凉镇的居所,倒也不算是说了太多的瞎话。
总之,真真假假中,在北地这一亩三分地之上,刘克师比其他人更为清楚,北地的威望就等于是叶青的脸面,任何时候都不能弱了这威风,扫了叶大人的颜面。
何况,朝堂之上他们三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各自麾下的官员岂有不清楚之理?所以这个时候,即便是没有自己的主心骨在,刘克师也不能让他人在北地的地盘上为所欲为。
韩侂胄无声的看了看远处对面黑漆漆的楼阁,视线随即回到了刘克师的身上,淡淡道:“你可知本官是谁?”
“回大人,下官自然知晓,您乃是我大宋朝廷当朝左相韩侂胄韩大人。不过……下官如今在叶大人麾下任差遣,所以还请韩大人恕罪。”刘
克师谨小慎微的躬身行礼,不给韩侂胄任何指责他以下犯上的机会。
“她又是谁?”韩侂胄的目光,转向了不远处静立不语的耶律月跟耶律乙薛的身上。
虽然耶律月依旧是蒙着脸颊,身上也同样是穿着厚重的衣衫,还披着丫鬟刚刚送来的皮球,但即便是如此,耶律月只是静静地往那一站,也给人一种绝世独立的感受,就像是凄风冷雨中的一朵雪莲花一般,即便是外部环境再恶劣,她依然能够保持着她那绝世独立的气质。
“她……是叶大人的家眷,下官正是奉叶大人之命,护送其回京兆府,所以还望韩大人……。”刘克师并不敢透露耶律月的身份,虽然如今已经不过是一个亡国公主,但谁知道一旦被眼前的韩侂胄得知后,会不会以此在朝堂之上攻讦叶青呢?
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是帮着大人解决麻烦的,而不是给大人加添麻烦的。
耶律月并没有反驳刘克师的话语,一直都是静静的站着,旁边的耶律乙薛,也像是认定了这是事实一样,只是微微的用余光瞟了一眼耶律月。
而韩侂胄则是笑着打断刘克师的解释,再次看了一眼不远处静静站立的耶律月,笑道:“据我所知,叶青的家眷除了有一个在京兆府外,还有一个是在扬州府,另外一个则是在临安府,也并没有听说她们会千里迢迢的跑到这寒风肆虐的地方来。何况,即便这一位是在叶青在京兆府的家眷,当该也是认识本官才是。叶夫人你说呢?”
“韩大人真是耳聪目明,您说的这些下官都不是十分清楚。但叶大人既然交代了此事,下官自然是不敢怠慢。”刘克师看着韩侂胄丝毫没有搬离的意思,甚至还有要对耶律月身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急忙扭头对身后的兵士说道:“还不快去把后面的阁楼给韩大人收拾出来,怎么,等着韩大人自己收拾吗?真是不像话!”
“不必了。”韩侂胄淡淡出声阻止道:“本官今日有些累了,明日还要赶路,就请叶大人的家眷在对面委屈一夜吧,明日待本官走了,她再搬过来便是。”
“韩大人,如此……下官很难在叶大人面前交差,还望韩大人见谅,对面很快就会……。”刘克师不死心,此时的他,内心是真不想让韩侂胄在北地横着走。
“耳朵聋了不成?没听见大人所说的话吗?还不快滚!”吴猎不等刘克师说完,就站在韩侂胄的身后指着刘克师怒道。
“刘大人,不必了,我们也不过是歇息一夜便赶路,现在的房间就不错。”耶律乙薛在耶律月看了他一眼后,便急忙对着刘克师说道。
随着刘克师神色依旧带着一些对韩侂胄的不满,看向耶律乙薛时,韩侂胄也开始把注意力放在了耶律月跟耶律乙薛的身上。
耶律乙薛的汉话虽然说的不错,但浓浓的口音还是让韩侂胄瞬间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刘克师,而后遥对着正打算转身离去的耶律月问道:“不知这一位是叶青叶大人的哪一位夫人?”
“大辽国承礼公主耶律月。”耶律乙薛代并未转身的耶律月回答道。
而耶律月则是依旧没有转身,只不过是停下了脚步,身后同时响起了韩侂胄的声音:“原来如此,难怪叶大人当初力主助辽,原来是为了承礼公主。”
说完后的韩侂胄,若有所思的瞟了一眼神色有些难堪的刘克师,而后才淡淡道:“既然是尊贵的辽国公主,那么本官把这栋阁楼让出来便是。对了,明日一早,承礼公主也要前往京兆府吗?”
耶律月并没有说话,甚至连转身都没有,则是径直往着刚才的房子方向走去。
1006 撤军
韩侂胄最终还是把房间让给了耶律月,但转身离去后的耶律月,也并没有搬过来住,从而使得那一栋阁楼,到最后竟是白白空了一宿。
刘克师当然更不会想到,这么一件小事情到了最后会是这么一种结果,更不会想到当韩侂胄等人搬离后,就在他准备前往耶律月所在的房间邀请其前往阁楼时,那四处漏风的房间在第一时间内竟然是熄灭了里面的灯火。
站在门口尽职尽责守卫着耶律月的耶律乙薛,则是对着有些茫然的刘克师摇摇头:殿下累了,就让殿下早些歇息吧。
第二日的清晨,刘克师依然是遵循着先耶律月后韩侂胄的态度,拿得出手的饭食第一时间先送给了耶律月的丫鬟,命其拿进去,而后才命令其他人把韩侂胄的饭食给送了过去。
昨夜里刘克师临休息前,耶律月的房间四周是耶律乙薛在守护着,而到了早上,也同样是如同这些时日里一样,依然是仿佛一宿没睡的耶律乙薛与辽国的其他兵士,守护在房间的四周。
两人拿着剩余的饭菜,在旁边的一个房间里闷头吃着,耶律乙薛时不时抬头看看刘克师,而后便闷头吃了起来。
“有什么事儿你就问,别这样老是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又低头不语,弄得我这个人心里很慌的好不好?”刘克师干脆放下筷子,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粥后说道。
“韩侂胄……。”耶律乙薛放下筷子,把最后一口饭食咽下去,道:“韩侂胄乃大宋朝当今左相,你昨夜里为了殿下不惜得罪他,最后使得这上好的楼阁空了一宿,你心里不觉得有些失望?”
“得罪不得罪又能如何?”刘克师不紧不慢的喝着热粥,整个人也跟着变得暖洋洋的十分舒服,道:“即便是没有昨夜的争执,韩大人也不会对我另眼相看,何况是各为其主,我当该对的起叶大人给我的差遣才是。”
“从平凉镇到京兆府,少说也还得三五日的时间,看昨夜那意思,韩侂胄是打算要与我们同行了,你打算怎么办?”耶律乙薛点头认同着刘克师的话语问道。
这一路行来,耶律乙薛自然也是把刘克师的种种举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也很惊讶刘克师对于叶青的忠诚度,特别是这一路上对耶律月的照顾有加,丝毫没有把他们等人当成落难之人来区别对待,甚至是很多时候,都给耶律乙薛等人一种,辽国并未亡国,这一次只不过是他们跟随承礼公主出使宋廷的错觉。
同样是对自己的主心骨忠心耿耿,耶律乙薛看着刘克师一路来对他们的照顾有加,而表现出来的忠诚,多少让他多了几分对刘克师的亲近之意。
“还能怎么办?”刘克师叹口气,道:“就算是没有昨夜之事儿,韩大人前往京兆府,也并不是要跟叶大人化干戈为玉帛的,选在这个时候前往京兆府,就算是瞎子都能够看清楚,他们的目的不外乎是想要在北地争权夺利,不想让叶大人在北地一家独大。只是……如今承礼公主暴露了身份后,就是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拿此事儿来攻讦叶大人了。”
耶律乙薛默默点头,如今宋、辽已经不再是当年那般水火不容、仇深似海了,随着辽国偏安西域,宋廷仓皇南渡以后,两国便再无任何实质的交集。
若不是叶青的出现,使得辽国跟宋廷又有了联系,恐怕这个时候辽国亡国一事儿,宋廷还一头雾水、毫不知情呢。
“这也一直承礼殿下担忧的地方,如今我等投奔叶大人,恐怕……少不得给叶大人惹下不必要的麻烦,即便是两国恩怨早已经随着时间而淡化,但如今终究是贵国强大,我大辽已经……。”耶律乙薛抬头看着正认真听自己说话的刘克师,顿了下后道:“所以今日一早,承礼殿下的意思是……能否不跟韩侂胄一路同行?”
“恐怕会很难,一会儿我派人过去试试,若是可行自然是再好不过。”刘克师不经思索的立刻回答着,显然这个问题,他也在昨夜思虑过,想了下后接着说道:“若是实在无法避开,到时候就麻烦将军你跟你的部下了,从今日开始,便由你们来护卫承礼公主,至于我们的人,前后呼应着便是,尽量不给韩大人接近承礼公主的机会,如何?”
耶律乙薛想了一下,他也知道,若是只能一起同行的话,刘克师所言的已经是最为妥当的办法了,刘克师毕竟是宋廷臣子,即便是因为叶青再怎么跟韩侂胄泾渭分明,但人家韩侂胄终究是大宋朝的左相,还不是他刘克师在任何事情上,想要拒绝就能够拒绝的。
而且一旦若是这一路上,刘克师若是再被韩侂胄抓住了什么小辫子,那么等到了京兆府后,岂不是又给了韩侂胄一个攻讦叶青的理由?
耶律乙薛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而在刘克师缜密的心思中,如今他在有些事情上是必须要在韩侂胄面前强硬起来的,但又不能事事强硬,不把人家这个当朝左相放在眼里。
所以对他刘克师来说,这一路同行上,最难的就是在面对韩侂胄的各种要求时,在度的把
握上,如何做到恰到好处,记不再次得罪韩侂胄,给他抓小辫子的机会,而又不会弱了叶青在北地的威望。
如此一来,在护送耶律月等人一事儿上,刘克师显然便不能再担此大任了,毕竟,一旦韩侂胄要是心血来潮,要跟耶律月交谈的话,刘克师这个宋臣夹在中间就不太好做人了,就不如直接交给耶律乙薛,毕竟是辽人,在借口方面要比他多的多。
这边的刘克师跟耶律乙薛商议着一路同行的话,路上会遇到的种种麻烦,而那边用膳过后的韩侂胄,动作缓慢的披上自己的皮裘,随着在左相的位置上呆的时间越久,身上的那股威势也越发显得浓厚,加上他那原本就高于常人的身高,即便是扎进了完全陌生的人堆里,也会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上位者多年来养成的举手投足之间的威仪,想要做到恰到好处同样也是一门学问,官品不大架子极大的官员大有人在,但反而官位越高越没架子、甚至给人一种和蔼可亲感觉的,同样是大有人在。可这种官位极高又具备那不怒自威气势的官员,却是并不多见。
史弥远扔进人群中,顶多是一个大腹便便、阴险狡诈、贪恋钱财的富商大贾,而韩侂胄若是扔进人群中,则依旧是会成为人们敬惧的对象。
吴猎看着身形高大、威严十足的韩侂胄背影,他是打心里敬畏此刻的韩侂胄,就如同刘克师内心深处对于叶青的敬畏相差无几,是那种从骨子里让他们感到敬畏的气势。
“大人,昨夜里您搬出来后,那亡国公主并没有搬入到阁楼里住,而是就在那四处漏风的小房子里歇息了一夜。今日一早,刘克师就率先给送去了饭食,而后才……。”吴猎一想起刘克师昨夜里那小人嘴脸,就不由自主的想要摸腰间的刀。
“看来这个亡国公主是个聪明人啊,知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这句话。”韩侂胄迎着窗外的冷风,并没有理会吴猎告状刘克师在饭食上优先了耶律月一事儿,而是淡淡的问道:“问清楚他们何时启程了吗?”
“回大人,刚刚那刘克师派人过来说,那耶律月染上了风寒,打算休整几日再启程,未免耽误了大人的行程,所以请大人……。”吴猎看着韩侂胄的后背说道。
“那就告诉他们,我大宋朝廷乃是礼仪之邦,如此非是我大宋朝廷的待客之道,既然承礼公主病了,那么本官就等她病好了再一同赶路向京兆府。”韩侂胄的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他其实心里很好奇,叶青如此护着一个亡国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这个辽国公主,想要借助于叶青在北地的势力来帮他复国呢?
而且,辽国是否真的已经彻底亡了,如今好像除了叶青之外,就只有蒙古人跟辽人知道了,所以这是真是假,他还想要从耶律月的嘴里探出一些端倪。
若是一旦能够探出这耶律月投奔叶青,是想要让叶青帮她复国的话,那么如此一来,自己手伸进北地的机会岂不是就大大增加了不少?甚至到时候完全可以跟叶青以此来达成条件,那就是全力支持叶青助耶律月复国,如此一来,只要叶青的重心从北地转移到帮辽国复国一事儿上,北地的官场等事物,自己不就有时间可以徐徐图之了。
刘克师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推辞竟然被韩侂胄反将了回来,当初他就已经在西平府耽误了好几日,而自从启程后,因为耶律月等人的缘故,这一路的赶路速度也并不快,如今已经比叶青让他回京兆府的时日,晚了快十日的时间了。
若是再因为这句推辞,在平凉镇耽误两日的话,或许耶律月、韩侂胄他们等的起,但他刘克师可是等不起啊,何况那赵师夔已经到了京兆府,如今的京兆府几乎已经是宗室的京兆府了,自己若是再不快些赶回去,谁知道这些皇家宗室,会不会在叶大人的背后,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又急匆匆地来回跑了好几趟,跟耶律乙薛商议了一番,而后又假模假样的进进出出几次耶律月所住的房间后,刘克师又再次告知吴猎,辽国公主感觉好了一些,想要尽快到达京兆府见到叶大人。
这样的消息自然是从吴猎的最终传到了韩侂胄的耳里,从而引的韩侂胄更加相信,辽国公主不顾病体风寒,也要尽快赶到京兆府的目的,必然是要请求叶青助她复国。
快至午时的时候,平凉镇内的数千人才开始浩浩荡荡的出发前往固关,耶律月宽大豪奢的马车,就是让吴猎看了都眼馋,看看那辽国公主的马车,以及四周对于胯下战马驾驭自如的辽人兵士,吴猎都是不由的一阵羡慕。
韩侂胄只是在上马车前,淡淡的撇了一眼刘克师给耶律月准备的豪奢马车,而后便抬腿上了自己那立刻显得有些寒酸还窄小的马车,淡淡的说了一句跟着他们的马车便是。
固关到陇城,要经过六道关卡,而这一路上他们也会在不同的关营内歇脚,所以韩侂胄也并不着急现在就跟耶律月交谈套话,毕竟,这一路上他有的是时间。
这边刘克师等人开始进入固关,
而叶青也已经从金营回到了宋廷大营内,翘首以待的众将士,一个个望向他的目光俱是充满了对于战事停歇的希冀,显然,不过是短短一日的时间,谈和的事情如今已经在整个大营的上空飞旋乱舞,恐怕就连冬眠在地底下的蚂蚁,都已经知晓宋、金两国将结束长达半年的战事了。
一夜的时间,叶青除了见到武判等人外,也还见到了其他更为基层的将士,一些个真正奋战于一线的将领,这大半年来,几乎连他叶青的面都没有见过,可谓是真正的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一通的安抚、谈话下来,天色也在不知不觉的再次亮堂了起来,随着壮丁营那边最先开始有了撤退的动静后,真正的兵营内虽然也在最初因此起了好一阵骚动,不过好在,昨夜里叶青对于众多将士的一夜安抚,在这一刻终于是起到了作用。
短暂的骚动在第一时间便被各个将士以及武判等人安抚了下来,从而使得整个宋军大营,在外人看来依然是显得井然有序、军心士气极为稳定。
对岸的乞石烈诸神奴跟随着完颜璟,遥望着一大清早依然井然有序的宋军大营,看着那些模糊的兵士影子,各司其职、如同往常一样进行着自己的差遣时,莫不是在心里无声的叹口气。
虽然已经谈和了,但完颜璟绝不想放弃,接下来有可能宋军大营在开始撤军前那短暂的混乱,再来一次渡河之战,毕竟,谈和虽然已经定了下来,但不代表就不能够立刻违反约定了。
何况这一招,叶青就没少用在他们金国身上,而这一次完颜璟若是抓住机会能够在叶青身上实施一次,也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只是如今随着那些当初让金人极为愤恨的民众开始撤退,在天际边的远处形成一条条黑线时,宋军大营并没有出现他们想要的混乱局面,反而就像是没有看到身后那条条正在撤退的民众队伍一般,一如既往的在战事最前沿,尽着他们的职责差遣,不给完颜璟所率的金兵任何可趁之机。
随着一声声短暂轻微的巨响,在日头升高后,毫无预兆的在宋军大营这边响起,而后一阵阵的浓烟与火苗升腾而起时,完颜璟终于是彻底绝望的放弃了趁宋军率先撤退之时,再进行一次渡河的打算。
三千营在徐寒、武判的率领下,在各个床子弩、投石车缓缓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散落一地后,他们便立刻与种花家军等其他步军,补上了床子弩、投石车留下来的防守空缺。
井然有序的换防举动,同样是没有给对面的金人留下任何的机会,而随着三千营震慑性的对着对岸遥望的金人,点燃了好几处威力较小的火药后,那边的金人众将士,包括一些文官一个个表情也立刻变得沉重了起来。
“如此井然有序的撤退……叶青真是好狡诈啊,简直是太可恨了!”夹谷清愤愤的冲着黄河河面啐了一口唾沫,而后对面那突如其来的爆炸声,震的夹谷清心神跟着颤了颤,急忙往后退了好几十步,深怕被那巨响所殃及,毕竟,昨夜里那威力更为震撼人心的画面依然还清晰的留在他脑海里。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在乞石烈诸神奴向完颜璟等人的示意下,他们也终于发现,当初屹立在宋军大营后面的土丘,是变得好像与昨夜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好像是变矮了,也变得更加光秃破烂了一些。
宋军做为主动谈和的一方,既然要谈和,就必然是要拿出谈和的诚意来,再无法让宋军拱手相让河套三地后,完颜璟的条件也就变得越发简单,简单之中自然是也带着奸诈与阴险,那就是表明了让宋军率先撤军,而后他们才会撤军。
自然,叶青也不会真的就什么也不管不顾的闷头撤军,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后背、毫不设防的亮给金人,所以如今三千营、种花家军以及步军营如今所做的,便是对于金人的震慑与对自己撤退时的保护。
没有人能够看清楚那些时不时发出巨响、冒出黑烟的地方是怎么被引燃的,即便是如今他们金人也拥有为数不少的火器,但跟宋人手里的火器比起来,就如同萤火与皓月相比较一般。
叶青的心神从一开始变紧绷着,甚至是包括武判等人,在投石车、床子弩被拆卸的第一刻开始,他们就一直紧紧的注意着金人那边的动向,甚至就连叶衡走到了叶青身旁,站了好一会儿后,叶青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随着叶青终于是看着完颜璟,率领着众人向他们的王帐方向走去时,叶青此时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回头有些惊讶的看着,神色有些不可思议的叶衡。
看着明显被自己站到他身旁而吓了一跳的叶青,叶衡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容跟疑惑,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完颜璟的?难道就真的是凭昨夜里三千营的举动?”
“这几年内,北地应该能够过上稍微安稳一些的日子了,不用再担心战争的来临了。”叶青并没有回答叶衡的话语,反而是给了其一个更为模棱两可的答案。
1007 盟约
绍熙四年十一月底,比战争甚至还要让叶青赶到耗费精力的撤退,终于是从延州撤回了最后一路大军,也就是叶青所率的种花家军。而三千营也由徐寒带着向陇城方向出发。
只是叶衡从叶青跟完颜璟罢兵谈和之日起,一直都没有弄明白,叶青跟完颜璟的谈和,到底只是谈和,还是说,在未来的几年太平日子里,北地就将与金人联手而对付蒙古人呢?
不管是叶衡还是说其他宋廷的官员,特别是临安朝廷以及已经到达京兆府的韩侂胄、史弥远来说,蒙古人再可怕、再强悍,也应该没有金人当年的行径让宋人恨的咬牙切齿吧?
随着四万多不到五万大军陆陆续续撤退开始,金营那边也开始了撤兵回营的举动,当一望无际的黄河堤岸,只剩下了种花家军的三四千人时,金人那边同样是加大了撤兵的步伐,漫山遍野的营帐如同夏日里的绿意一般开始逐渐消失不见。
而当时日进入腊月后,整个延州一线,随着宋、金各路大军的陆续撤去,一时之间变得格外荒凉与空旷,少了那无数的帐篷与兵士,以及战马的嘶名声、河岸的诸多渡船后,竟然给人一种有些无所适从、空荡荡的感觉。
放眼望去,人去地空的黄土大地上一片狼藉,大军离去后留下的种种残骸等物品,在这个时候看起来,甚至比战后那惨烈的战场还要狼藉、混乱几分。
凹凸不平的各种坑洼,特别是那些后勤大军离去后,满地的狼藉让人很难相信,这里曾经也是驻扎着一拨训练有素的大军。
而壮丁营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所驻守的大营则是显得更加的狼藉跟混乱,比起前方各路大营所驻守的大军营地,虽然是多了一丝的生活气息,但人去楼空后的苍凉也格外的让人惆怅。
种花家军围绕着整个大营依旧是如同往常一样巡视着,孤零零的一片还支撑着营帐的营地内,叶青与最后余下的叶衡走出帐内,而对面的河岸处,乞石烈诸神奴等人,也在完颜璟离开后,正呆呆的望着黄河水出神。
随着一艘较小的渡船在岸边停下,最后留下来撤退的乞石烈诸神奴,终于是踏上了渡船,向着叶青跟叶衡所在的堤岸处行了过来。
迎着寒风的乞石烈诸神奴终于站在了宋军一直坚守的堤岸,望着这一望无际的荒凉大地,偶尔能够看见宋军骑兵在堤岸与营地内来回奔走,心头瞬间升起无数的感慨。
原本以为无需多少时日就可以拿下来的延州一线,想不到竟然成了他难以逾越的天堑,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数次的大规模交战,双方不论是兵士还是将领都拼耗到了最后,但宗室会在重要的关头,宋军会突然之间如有神助一般,把乞石烈诸神奴的金兵再次打回黄河对岸。
“不知道这浑浊的河水里到底掩埋了多少生命,也不知道这河水被多少献血浸染过。”乞石烈诸神奴有些感慨的望着前方那矮了不少的土丘,最为担忧的事情最终没能发生,但宋人也因此付出了更多原本不该付出的鲜活生命。
“战争不就是如此?”叶青迎着风微微一笑,留下叶衡一个人站在原地,与乞石烈诸神奴并肩沿着堤岸向前方行去。
“叶大人是真的没有想过用那火器?”在乞石烈诸神奴的眼里,叶青应该是一个为了胜利而不择手段之人才是。
这些年来,关于他的事迹,以及展现在他们眼前的种种成就,也足以说明,叶青为了北地这份大业,任何事情他可是都能够做出来的。
当初还有些不明白的事情,随着这一战的结束,也让乞石烈诸神奴终于明白,辽国的亡国,与其说是亡在蒙古人的手里,倒不如说是亡在了叶青的手里。
所谓引狼入室,如今看来,不只是引入自己家里才叫引狼入室,而带着狼以善意进入他人的家里,最后让狼消灭了旁人的家,从而减轻自己这边的压力,在乞石烈诸神奴此时看来:也可以称作是引狼入室。
名义上为了助辽,而实际上
呢?乞石烈诸神奴这几日一直在思索,叶青为何能够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内,甚至都不用亲临前线,只要坚守住延州一线与他们大金对峙,就能够轻松的让麾下将士夺得夏境大半疆域。
当初联合蒙古人、他们金人、甚至是包括夏人来助辽,显然是叶青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来回经过夏国,不单是让乞石烈诸神奴、铁木真看清楚了夏国境内的城池与军备,同样,也让叶青看清楚了夏国境内的所有一切。
对于金国来说,想要征夏已然乏力,而且加上北地的失守,完颜璟根本没有心思征夏,唯一的念头,便是维持当年世宗皇帝在世的疆域不变,重夺被宋人夺回去的疆域。
而正是因为金国没有征夏的心思,铁木真即便是在草原上立国,但终究是缺乏攻城略地的战事器具,如此一来,穿越整个夏国,把所有一切都记入心里的蒙古人、金人,宋人之间,就只有宋人会从穿越夏国国境一事中获益了。
为了以防自己在征夏时,跟蒙古人在夏境内起冲突,实则叶青则是连他一直示好的辽国都算计在内了,名为助辽,实则呢……不错,是给助辽以及掠夺了大部分财富的蒙古人指明了一条道路,以辽国为诱饵,诱使蒙古人的贪婪野心与对财富疆域的渴求目光,应该向遥远的西方望去才是,而非是东土这片富饶的疆域。
如此一来,叶青只要防备好金国不踏入他们的防线便可,而后便可以趁着蒙古人征辽的契机征夏,自然,以叶青如今在北地的势力,根本没有可能完全拿下整个强悍的夏国,但好在又有贪婪的蒙古人在旁征夏,所以当夏国陷入到了内忧外患时,必然不会放弃对于夏国疆域的觊觎,从而给宋军减轻了压力与负担,占据了夏国境内几乎所有的城池,只是把辽阔肥美的操场留给了蒙古人而已。
“叶大人,你所有的一切手段,其实都是为了吸引蒙古人的目光转向西方更辽阔的天地?您之所以如此做,就是为了能够在有朝一日替宋廷夺回所有的疆域,还是说……是为了有朝一日您能够登上帝位呢?”乞石烈诸神奴虽然这一战败的极为彻底,但此刻的乞石烈诸神奴,却是比当初的时候多了一份沉稳的内敛与睿智。
若是说这一战对于整个金国,或者是完颜璟而言,还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收获的话,那么就是,他们开始拥有了一位能够定乾坤的帅才!
“你想过吗?若是你们大金国被蒙古人所攻破后的样子吗?”叶青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毕竟,随着耶律月已经到了京兆府后,他在与完颜璟谈和后,竟然内心深处有些害怕回京兆府面对耶律月了。
“生灵涂炭、家破人亡。或许……会比当年宋廷宗室的遭遇还要凄惨吧。不过这跟我都不会有关系。”乞石烈诸神奴看着叶青有些不解的目光,笑了下后感慨道:“若是真有那一天会来临的话,我想我已经战死疆场了,一个死人谁会担心自己无法看到的事情呢?”
看着经过半年的战争磨砺,已经颇有大将之风的乞石烈诸神奴,叶青同样是无声的笑了笑,道:“你说的不错,若是真有那一天,你确实已经战死了。宋廷的富裕、繁华以及文明等等种种,远不是金、夏、蒙、辽所能够企及的,宋廷自立国以来,不进则退,边疆战事从未间断过,一直以来都是过着苟且求和的日子,辽国欺辱过宋廷、夏国同样是欺辱过宋廷,你们金人自是更不必多说。之所以欺辱宋廷又是为了什么呢?”
乞石烈诸神奴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个时候不需要他来回答,叶青会给他答案,从而继续说下去。
“不管是辽还是夏,或者是宋,即便是蒙古人,你们无一例外觊觎的都是富裕宋廷的各种财富。可有些财富,在你们的眼里并不是财富,但在宋廷百姓乃至后人的眼里,都是无价之宝,远远超过那些眼睛看的见的真金白银。如果宋廷沦陷了,并非单单只是宋廷的悲哀,而是华夏民族的挽歌,是时代的倒退跟文明的衰败。我不想裂土封王、
更不想自立为帝,我想要做的,只是保住中原文明不会被野蛮民族践踏乃至被毁灭。当年的开封、洛阳,唐时的长安、洛阳,汉时的长安又是何等的恢弘气度,而如今的长安不过土城一个,开封、洛阳落魄潦倒不比长安差,哪里还有半点儿你们当初夺走时的辉煌与磅礴?燕京是你们大金国最为繁华的都城,但跟宋廷的扬州、建康、临安等地如何比拟?长安、洛阳、开封在你们手里都落魄潦倒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你能够想象,若是这些瑰宝之城都落入到了连你们都嫌弃,觉得如同蛮夷的蒙古人手里后,他们会长盛而不衰吗?”
“所以叶大人为了宋廷不受战事袭扰,宁愿移祸江东,甚至不惜让承礼公主记恨你?甚至不惜让圣上对你的崇敬变成仇恨?”乞石烈诸神奴停下了脚步,迎着河面的冷风,难得认真的看着叶青说道。
“即便是没有我叶青的引狼入室,铁木真就会放弃征辽吗?你我以及铁木真曾经一同在辽国东进西出,直指更为西方的花剌子模人,难道你不清楚,比起夏人的悍勇、宋人的坚韧,以及你们金国的余威来,辽国才是最为不堪一击吗?铁木真一统草原各个部族立国后,若想要其他部族心悦诚服的归顺他,他就只有不断的扩张下去这一条路可以走。一个新生的国度诞生,他必然是要靠战争来立威,来满足其内部众多人的野心,以及稳固他自己做为大汗的威望。而金、夏、辽三者之间,唯有辽国最为适合让新生的蒙古人的去征服,这是事实,也是早晚的事情。我……不过是加快了这一步伐而已,但即便没有我,结局也不会更改。”叶青与其说是在解释跟乞石烈诸神奴听,倒不如说是他在解释给自己内心的那份对耶律月的愧疚听。
“可……叶大人,对我大金您的敌意不曾减弱过,当年你曾经亲口对圣上说过,你此生最大的理想,便是重夺我大金国的燕云十六州,如今还是如此吗?”乞石烈诸神奴微微迎风叹气问道:“即便是如今我们已经谈和,但不远的将来,当夏国的大半疆域被你理顺后,稳固于手中后,您……依然还会针对于我大金,会针对于圣上?所以您还会对我大金发起战争?”乞石烈诸神奴微微皱着眉头,若是可以选择的话,他确实不想跟叶青为敌,这个人的目光简直非常人能够想象,当草原上还是茹毛饮血的蛮夷之时,他就比任何人都先预知到了蒙古人会强大起来。
而他也没有辜负了他的那份长远的目光,从一开始就在针对蒙古人而布局,为他自己、为了宋廷而谋取利益。
“战争的形势有很多种,并非只有在沙场上厮杀才叫战争。”叶青继续往前行去,乞石烈诸神奴微微愣了一下后,快走两步跟上了叶青的步伐:“我知道璟儿如今心里的忧虑,他是怕我在北地越来越强大后,会连同铁木真一起伐金,宋廷与你们之间有着化不开的深仇大恨,蒙古人跟你们之间同样是有着无法解开的仇恨。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更何况宋廷与蒙古人的敌人都是你们金人……。”
“所以叶大人您还是会弃守与圣上的盟约?”乞石烈诸神奴问道。
“回去告诉璟儿,励精图治一心为民吧。至于与铁木真结盟伐金,在我叶青有生之年,北地绝不会如此做。除非北地已经不受我所控,或者是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那么这天下的所有事情,也就都跟我叶青无关了。”叶青拍了拍乞石烈诸神奴的肩膀,完颜璟走的毫不留恋,但最终还是留下了乞石烈诸神奴来印证他的坚定。
“叶大人此言当真?”乞石烈诸神奴神情一震,这于他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我叶青违约已经不下无数次,但这一次我是认真的。”叶青嘴角带着一丝自嘲的笑容,而这自嘲的笑容在乞石烈诸神奴看来,却是还有着浓浓的阴谋味道。
直觉告诉他,叶青这一次认真的坚守盟约,绝非是嘴上说的那么简单,必然是还有着不可告人、他无法揣摩到的目的。
1008 恩科进士
绍熙四年十二月初,叶青做为最后一路大军开始从延州撤军,而与他在黄河堤岸长谈后的乞石烈诸神奴,也率领其余金兵,开始从河东北路撤兵回朝,长达多半年的宋、金之战终于彻底结束。
这一场战争可谓是没有胜利的一方,但也没有失败的一方,叶青虽然因此一役夺得了夏国大半疆域,但也因为金人的牵制而付出了让史弥远、韩侂胄插手北地官场权利的机会。
所以权衡之下,在蒙古、宋、金、夏、辽五国都不可避免的参与的这一场战役中,叶青远远称不上是这一场战役的最大赢家。
辽、夏的亡国,显然是成为了失败的一方,金国的原地踏步,显然也不会是胜利的一方,但最后能够凭借大军压境,逼迫着叶青主动谈和这一要素,虽然最终没有取得任何实质的利益,但多少是保存住了大金国这些年来,身为宗主国的颜面。
只是随着蒙古人的立国,宋人的反扑,如今谁都清楚,金国已非往昔那般强大,在宋、蒙悄然崛起的这个时代,金国已经是江河日下,开始走向了衰败一途。
辽、夏之亡,使得原本华夏疆域五国并存的局势,开始发生着根本性的转变,蒙、金、宋之间的角逐也将会成为接下来的主旋律,在大时代的背景下,所有的一切仿佛已经在开始驶向大一统的方向。
只是,如今没人知道,接下来载入史册的华夏历程,到底谁会成为最终胜利的一方。谁主华夏沉浮、谁将问鼎中原,依然还是一个扑朔迷离的大大问号。
地缘战略层面的强大与优势,使得叶青在之前能够游刃有余的先于对手布局,甚至是布其他人难以望其项背的长远之局,但随着如今的历史轨迹已经完全偏离了原本的路线,叶青能够倚仗的除了只有自身在北地的实力,以及跟完颜璟之间的师生情谊外,便再无任何优势。
铁木真的狼子野心,随着征伐辽国已然是天下皆知,做为叶青早就已经知晓的真正对手,叶青依然可以靠着先天的作弊优势,避免重蹈当年宋廷的老路,去与蒙古人结盟伐金。
而若想要真正的做到与金人联手抗蒙,叶青依然还面临着巨大的阻力,不管是朝廷还是史弥远、韩侂胄也都绝不会放弃这个绝佳的攻讦叶青的机会,从而使得叶青跟金人之间,难以达成想要的亲密无间。
不过好在,从前对于北地各路大军,以及各路官员的一些担忧,叶青如今倒是不用再担心,毕竟,随着征夏的胜利,在北地的声望如今已经没有人能够与他相比拟。
战争向来是一个掠夺财富最为容易、直接的手段,同样,对于统治者而言,也是一个凝聚势力、壮大实力,建立绝对威望的最佳方法。
当初从关山一役死里逃生,叶青心里便十分清楚,北地之所以能够在被金人占据的疆域内势如破竹、攻城略地,并非全部是因为自己顶住了所有来自朝廷的压力,才使得宋军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夺回如此多的失地。
之所以能够成就如今这一切的原因,显然跟各路大军将士对于金人的恨之入骨有着极大的关系,并非完全是因为他叶青这一个北地将领的原因。
叶青极为有自知之明,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北地的地位,与在各路大军的影响力,在还没有征夏以前,之所以能够把北地的所有人凝聚在一起,完全是因为金人这个“仇家”,无形之中帮他拉拢了诸多凝聚力,才使得他能够在北地享有极高的威望。
而如今随着征夏一战的胜利,以及在延州对于金人的抗守,才算是彻底的把叶青二字,深深的烙印在了北地各路大军将士以及百姓的心中。
如今叶青也可以狂妄的喊出一句:北地乃是他叶青的北地,是他一手打下来的疆域,与他人无关。
也终于算是做到了,提起北地来,人们的脑海里第一反应便是叶青二字,个人的威望、烙印终于是在北地彻底凌驾于朝廷之上,北地疆域已经成为了他的私人疆域。
从延州开始一路向南前往京兆府,再次经过河套三路的州府衙署,此时的河套三路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借着与金一战,官场之上又再一次经历了官吏的调整任免,大部分当年的金国遗留官吏,也随着金国的这一次无功而返,终于彻底失去了对于金国重夺河套三路的
希望。
如同当年的宋廷遗民百姓被金人统治后,心怀期冀的南望王师收复失地,等到的却是宋军北伐的一个个败仗的消息后,终于向现实低头一样,河套三路的一些百姓与一些官吏,也在这半年里,经历过一次次金人战败的失望后,终于是认清楚了现实,开始不得不接受自己是宋人,非是金人的事实。
征夏之战的开始,让不少心怀鬼胎之人蠢蠢欲动,金人兵临延州,更是让众人心头充满了蠢蠢欲动的期待,但一次次被宋军打退,一次次的无功而返,消耗的不只是金人兵士的生命与财富,同样也是河套三路乃至整个北地,翘首以待的一些百姓与官吏对金人的信心。
途径河套三路州府衙署而撤军的叶青,这一次终于是在各州府感受到了各路散发出来的宋廷,或者是北地的气息,而非是在半年前经过时,四处依然还飘荡着的金国气息。
这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但又是那么的实实在在让人感到真切与真实,当初被叶青与白纯用来杀鸡儆猴的几个遗留官吏,自然是没能够在战时逃脱他们既定的命运,只是短暂的骚乱过后,在刘敏行兄弟二人,以及崇国公赵师淳短暂的停留河套三路安抚民心后,一切都开始向着理想的方向发展。
当然,途经三路衙署州府,也并不全是让叶青感到高兴的消息,百姓的安居乐业、踏实稳定,虽然让叶青满意的笑的合不拢嘴,但如今三路官场上官员的短缺,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半年的战事、官场的调整任免,使得被罢免与入狱的官吏也不在少数,但加上没有太多的新生力量注入,从而也使得三路之地的官员有些捉襟见肘的不够用。
“大人,眼下的形势,唯有重新开科举才能够解决这个问题,若是一味的只靠其他各路的调任、调整,终究不是办法。官吏也像庄稼一样,割去一茬后,总是要靠本地的种子来繁衍才行,若不然的话,只会让各州府陷入到水土不服的恶劣形势下。”刘敏行一路送叶青与种花家军到了与京兆府接壤之地,才望着一望无际的黄土大地,忍受着迎面刮来的寒风说道:“税赋等等其他,下官等人完全可以遵照我大宋朝廷的税赋之法、刑律之典,但这官吏,特别是那些九品、八品、七品、六品官,若都是各地调任,只能解燃眉之急,如今河套三路已然稳定,下官以为是该采科举之制了。”
“不错,不管是调任、还是差遣,即便是举荐都非是长久之事,更不是解决一路各级官吏的关键所在,科举终究是要纳入各路的。”叶青点着头,身上依旧披着那件当年完颜璟送的黑色皮裘。
“大人,下官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
“你说便是。”叶青若有所思的点头道。
“大人,下官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北地虽然也是我大宋朝廷的疆域,但……。”刘敏行有些紧张的看了看叶青那平和的脸色,而后才继续小心翼翼的说道:“但北地各路终究不同于朝廷江南各路,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些差别的。下官以为,以京兆府为首,建都护府也好,抑或是遵循如今的州府也罢,但如此一来,不管是礼部的乡试、还是尚书省的省试,北地都无法绕开,如此一来,自然是不妥。”
“你的意思呢?”叶青心头微微有些惊讶,但依旧是不露声色的继续平和问道。
这正是自己一直犹豫不定的问题,开科举自然是好事儿,但如今的北地岂能自主科举?而且若是自己一旦孤行的话,那么谋反、自立的帽子,可就实打实的要扣到自己头上来了。
之所以一直都是调任、差遣其他各路的官吏,便是因为如此能够避过朝廷的各种冗长的手续,从而也不给旁人插手北地官场的机会。
加上北地乃是收复之失地,叶青也一直可以在北地,借着战争之名来随意差遣、任免各级官吏。可如今随着夏、辽亡国后,北地也与金人谈和,一时之间没有战事的情况下,叶青想要理顺整个北地的吏治,就不得不倚仗朝廷了。
而且即便是在战事,对于各路官吏的升迁,他也从来没有绕过过吏部,虽然吏部同意与否都没有多大的意义,但这毕竟不同于科举。
科举终究是给文人士子提供仕途之路的平台,而文人
士子初入官场,哪里会像久经官场的老手那般会看风向?在他们这些初入仕途、刚进官场的菜鸟心里,哪一个不是把忠贞于朝廷放在首位?哪一个会从一开始刚当官,就想着参与党争,或者是想着自己要步步高升之余,终究成为一方枭雄呢?
显然这对于初入官场的菜鸟来说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北地一旦开科举,必然是要把礼部、吏部、尚书省等衙署引进来,如此的话,叶青在北地的影响力或许一时半会儿不会受什么影响,但过上个三五年后,一旦有士子出人头地,那么原本铁板一块的北地,就将陷入到了官场呈四分五裂、人心不齐的困境之中,从而给予其他人更多的、还是名正言顺的可趁之机,甚至从此叶青也会遭其反噬,受到那些官吏的质疑,从而被其他人攻讦,甚至有可能因此而失去对北地的完全掌控。
这不符合北地的利益,自然更不符合叶青的要求。
看着叶青神色如常,刘敏行暗暗的松了一口气,按理说这些都不该是他一个州知府操心的事情,而是叶青这等大人物才该操心的事情。
可不管如何说,当初若不是叶青给予了知遇、提拔之恩,他刘敏行跟刘敏学也不会有今日的这般高位,如今说不准还是在南边那腐蚀的官场上,日复一日的做着行尸走肉。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他们刘氏兄弟心里也很清楚北地跟朝廷之间的微妙关系,也清楚如今他们兄弟二人,早已经被朝廷以及南边的其他各路官员,在额头印上了大大的叶字标签,所以不管是出于对于仕途的考量,还是出于对叶青的忠诚,在这个紧要时刻,他们兄弟二人,唯一能够选择的,只有坚定不移的跟随着叶青才能够屹立不倒。
刘敏行动了动嘴唇,而后才慎重的说道:“当年太祖皇帝在我大宋刚立国之时,其实也曾面对过跟如今北地相差无几的情况,而那时候太祖皇帝便在参照了吏部仔细筛选的一百单六人的名单后,最终御笔一挥,成就了单独的:恩科进士。”
“恩科进士?”叶青微微皱眉,但神情并没有丝毫的不悦,只有寒风吹过后留下的一片红晕。
“不错,下官以为,大人您完全可以效仿我大宋当年刚刚立国时的吏部,官员捉襟见肘之时行便宜之事。北地科举自然是只开乡试,而这也是在各路州府的权利范围之内,而至于省试大可不必,由乡试经两重科考,行省试之实,而后由大人再次筛选、考校后,列一名单禀奏于圣上举恩科,如此一来便可解北地官吏捉襟见肘之局。”刘敏行察言观色的看着叶青,说的是极为的小心翼翼。
这个办法是他深思熟虑了很久,在不知道推断了多少个日夜后,才最终在叶青将要踏入京兆府的时候,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他相信,如此一来,北地的科举完全可以绕过吏部、礼部、尚书省等朝廷诸多衙署,不给他人插手北地官场的机会,而后又能够解北地官吏捉襟见肘的局面,最重要的是还能够让叶大人不受制于他在朝堂之上的对手,比如:史弥远、韩侂胄两个叶青最大的对手。
看着意有所动、正在思索着他的办法的叶青,刘敏行则是继续说道:“如今已经是四年十二月九日,过不了几日便是元日,而元日过后,恰好便可开科举,只要到时候大人应对有度,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便可解北地官场燃眉之急。”
“此事儿还有谁知道?”叶青点点头,认真的问道。
“回大人,只有您一个人知晓。”刘敏行顿了下后继续说道:“但此事儿若要成行,恐大人肩上还需要暂时背负一些不好的声明,譬如说那些对于科举了如指掌的文人士子最初的不解与埋怨,以及朝廷对于北地科举举动的弹劾等等……。”
刘敏行的言下之意便是,此举只是能够解燃眉之急,但也是如同行走在悬崖峭壁上一般,一个不小心便有粉身碎骨的可能,会被人扣以谋反、自立的帽子。
当然,就如同刘敏行所言,若是叶青能够顶住压力,应对有度的话,那么这一切完全可以绕过朝廷的科举典律,自称一套适合北地的科举之制,比起经朝廷各部衙署等等来,风险完全是要小太多了,特别是对于叶青在北地的影响力跟威望,以及对于北地的掌控,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1009 对手的对手与对手
除了地方政务需要快速处置,如今迫在眉睫的自然是还有军事一事儿,需要叶青在最短的时间内,对如今的夏境以及河套三路做一番部署才行。
不管是如今李横主守的兴庆府,还是墨小宝等人所在的西平府,包括河套三路的军事重镇牧马镇的重建,从而成为抵御蒙古人的第一道防线,济南府、开封府、洛阳等地对于金人的防务,都需要叶青在战后 进行重新调整。
显然,战事的部署并非是等同于战后的防御部署,如果把李横、墨小宝等人都置于夏境抵御蒙古人,对于本来还缺乏良将的叶青来说,则就显得有些过于浪费了。
但不管如何,自河套三路开始前往京兆府的叶青也不是没有收获,刘敏行的办法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这其中的危险重重,还需要自己小心应对,甚至是在进行的过程中做一些更为实际的调整。
在叶青进入京兆府地界时,史弥远同样从济南府赶到了京兆府,而与此同时,被叶青私自受封为兴庆侯的李安全,连同着苏道,也在元日前到达了京兆府。
这大半年的时间对于李安全来说,简直是过的如同做梦一样,甚至做梦都没有想到,这半年的转折会有这么大,会因为他跟李纯佑的内讧,竟然导致了夏国的灭亡。
原本还是镇夷郡王,不过是想要在夏国再进一步,夺回应该属于他的王位,只是内讧到了最后让他不得不去杀了李纯佑,而后选择自己做夏国的皇帝。
皇位到手也不过是短短几日的时间,便让李安全经历了更为残酷的冰火两重天,身为夏国的新君,竟然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把整个夏国断送,从而使得他成了夏国的亡 国 之 君。
从兴庆府出发,这一路上看着遍地都是宋军的身影,李安全依旧是难以置信,夏国就这么突兀的亡在了自己手里。
他实在没有料到,叶青的狼子野心竟然藏的如此深,竟然会因为关山一役如此报复他们夏国,这样的睚眦必报,完全不该是温和的宋人该有的手段才是。
随着史弥远、李安全等人到达京兆府,加上之前已经先于二人到达的韩侂胄、耶律月,还有皇家宗室的赵师夔,一下子竟也使得长安城变得贵气逼人,仿佛就连那正在修缮、扩建的城门,都多了几分威严的气势。
长安城依旧是如同往常一样,只不过随着卢彦伦的徒弟萧贞开始重新修建长安城开始,整个长安城在此时,在破烂之余,倒也升腾起一股重现往昔辉煌的感觉。
比当初要更为高大、宽敞、威严的城门,带着粗旷与豪放之风,城墙的加厚以及高度,同样是超过了当初的长安城,甚至在一些百姓眼里,眼下的长安城,在未来大有媲美汉唐盛世时的宏伟长安。
绍熙四年十二月十五日,叶青率领着种花家军终于是看到了长安城,那如今还稍显简陋的长安城城门,比起当初第一次来长安时,显然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因为修缮、扩建不过才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加上因为战事的阻碍,所以如今的长安城,除了几个城门与两侧的城墙外,其余地方依然还是当初时的样子。
韩侂胄、史弥远、庆王赵恺、赵师淳、赵师夔,以及刘克师、李安全等人皆是出城迎接叶青凯旋归来。
虽然说再次主动与金人谈和,多少使得这一次迎接叶青的刘克师等人,心里头有些小小的遗憾,但夏国的灭亡对于整个北地,以及长安城的百姓来说,依然还是一件让人心神振奋的大事情。
所以迎接叶青归来的仪礼同样是在长安城城门口搞的很热闹,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提及与金人谈和的事情,从而也使得李安全跟苏道,在众人恭贺叶青夺取夏国半壁江山的贺喜声中,脸色是变得越发的铁青跟难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可如今国已不存,他们的生死已经完全要看叶青的脸色,所以这个时候,即便是心里有再多的忿恨,但在面对走到跟前的叶青时,他们二人还不得不像刘克师等人一般,喜笑颜开的恭贺着叶青,甚至在神情上,还要比其他人显得更为的诚挚才行。
韩侂胄、史弥远如今也已经是究竟官场的老狐狸,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触叶青的不快,同样是跟叶青寒暄着一些场面话,自然,他们的话语从始至终都不会代表朝廷,而是只代表着他们个人而已。
晚上的庆功宴,不管是韩侂胄、还是史弥远,抑或是被亡了国的李安全、苏道,都表现
的极为热情与兴奋,酒就像是不要钱似的往自己嘴里灌,痛快豪放的笑声,使得整个衙署内充满了元日快要来临的欢乐与轻松。
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直到韩侂胄、史弥远面不改色的笑着摇头,嘴里开始说着不胜酒力,而李安全、苏道已经喝的酩酊大醉、两腿发软直往地上趴时才算是真正的结束。
看着喝的酩酊大醉的李安全跟苏道,在场的所有人,此时已经没有人会相信,他们是在为叶青激动的苦笑,显然,夏国的亡国之痛,此刻正在他们心里发酵,让他们面对长安城的盛世太平时,不由的悲从中来。
“史某从临安还带了不少好茶,叶大人不妨喝上几杯解酒而后再回府?”史弥远的肚子就像是孕妇一般,比之前最起码大了足足一圈。
而韩侂胄还一如从前,脸上依旧是没有二两肉,深陷的眼眶、高挺的鼻梁,不苟言笑的面容,往那里一座就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使得整个宴席的过程中,李安全等人都很少跑到他那里敬酒于他。
“叶大人此刻哪里有心思喝茶,只怕是心思早就飞回到府里夫人的身上了。”韩侂胄神情略带一丝的挑衅,看着叶青淡淡的说道。
此时的叶青,比起当初在临安时的叶青消瘦了很多,精瘦的脸颊比起韩侂胄的脸颊来毫不相让,从而也使得颧骨凸起的极高,眼眶同样是因为脸颊太瘦而显得有些深陷其中。
斑白的双鬓依旧如是,只是如今早已经习惯,所以不管是韩侂胄还是史弥远,抑或是其他人都早已经不在奇怪,年纪轻轻的叶青,竟然会双鬓含霜。
叶青粗糙的双手布满了风霜磨砺的痕迹,宽大的手指骨节看起来仿佛就是皮包着骨头,并没有几两肉似的,放在桌面上随意的抖动着,带着嘴角那平和的笑意,道:“难不成你是叶某人肚子里的蛔虫不成?不过啊,身处前线,黄河水都已经快要喝吐了,井水泡茶修身养性,这大半年来做梦都想啊。史大人,若是让叶某发现你的茶叶是以次充好,那么就别怪叶某人不给面子了。”
“瞧你小人劲儿,史某岂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史弥远淡淡的瞥了一眼韩侂胄,意有所指道:“史某可不像是某人,身居高位后却是变得越发的小家子气跟抠门儿了,就他那茶叶,即便是在临安,恐怕就是连贩夫走卒都懒得看上一眼。”
“韩某多年来尽忠朝廷、一心为公,哪像史大人你,今日有官员为了升迁送礼,明日有各路州府悄悄来到临安宴请,要不然的话,又怎么会如此脑满肠肥。”韩侂胄毫不示弱的回击着史弥远的意有所指。
叶青、史弥远、韩侂胄不曾换地方喝茶,而另外一桌上的皇家宗室,庆王赵恺、崇国公赵师淳、荣国公赵师夔,只能是干巴巴的坐在另外一桌前,静静地等待着朝堂的三个权臣在酒桌前明争暗斗、相互讥讽。
而且不只是贵为皇家宗室的三人需要看叶青三人的脸色行事,同样是包括叶衡等长安城的官员,此时也都不得不陪着庆王等人,看叶青的脸色行事。
随着刘克师低头低语着茶室、暖炉子等等事物已经备好后,身为主人的叶青才长身而起,看了看叶衡等北地官员,又看了看庆王等几人,而后淡淡的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不痛不痒语气平静的话语,虽然听在其他官员的耳朵里并没有什么异样,但飘进庆王赵恺跟崇国公赵师淳的耳朵里时,还是使得两人不由自主的心跟着同时一揪,荣国公赵师夔更是瞬间脸色变得有些不安。
不管是庆王还是崇国公,抑或是初来乍到的荣国公,此时都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特别是荣国公赵师夔,他这一次前来京兆府,原本就不是很想来,但因为太上皇亲自召他至孤山所嘱,所以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到了让他胆战心惊的京兆府。
不管是庆王还是崇国公,虽然在赵师夔到达京兆府后,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叶青的事情,更是没有把北地的利益便宜他人半分,但他们在今日见到了刚刚凯旋而归的叶青后,看着那消瘦了好几圈的叶青,却是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慌。
随着众人离去后,韩侂胄依旧是不阴不阳的冷笑着道:“叶大人还真是好大的威风啊,看来这北地……就是连皇家宗室都要看叶大人的脸色行事啊。”
“叶某也没有见你对庆王有半分敬重来,刚才若不是庆王亲自过来敬你酒,恐怕你韩侂胄是不屑自降你当朝左相的身份,去跟庆王、崇国公、荣国公喝上一杯吧
?”叶青头也不回的直接反击道。
史弥远铁了心要加入到这样的“战团”之中,当下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一边走一边呵呵道:“左相大人如今可谓是权倾朝野,别说是皇家宗室,恐怕圣上都快要不被他放在眼里了。宗室三人敬酒俱是一饮而尽,而左相大人面对宗室三人,竟然连一杯都没能喝完,可见……左相大人如今是多么的目中无人啊。”
“比起你史弥远只会往家捞银子,如今家里的银子堆积如山来,韩某可不敢当这权倾朝野之词。史大人,如今恐怕你家的银子,都要比我大宋朝廷户部的银子多了吧?还是说,户部就是你史家的储银之地?”韩侂胄再次同样讥讽道。
茶室内,三人依旧是分宾主而坐,不管如何说,如今在北地,韩侂胄、史弥远即便是再对叶青不满,也不敢在长安城太过于猖狂,毕竟,北地如今终究还是牢牢的控制在叶青一人的手里,他们二人想要把手伸进来,可谓是难上加难,要不然的话,也不会亲自跑到京兆府来。
“银子再多,比起叶大人麾下的百万大军来,岂不是就不值一文了?所以啊韩大人,别看你在朝堂之上身居人人敬畏的左相之职,但若要是真论起谁的权利更大一些的话,恕史某直言,你韩侂胄还无法跟叶青相比较。”史弥远开始把战火再次引向了叶青的身上。
叶青低头泡茶,挥手示意刘克师先下去,这里由自己来泡茶便是。
“我如今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在想……。”叶青看着史弥远、韩侂胄两人的视线从案几的一左一右转向他后,阴森笑道:“朝廷要是抄了你史弥远的家后,会不会国库库银立刻翻上好几番。而至于韩侂胄,若是被抄家后,即便是抄不到那么多的银子,但各种姿色的美人恐怕可不会太少吧?虽然久居北地,但来来往往的商贾那么多,叶某就算是不想听,但也是一个劲儿的往耳朵里钻,据说……佣金楼等临安、建康,成都府等路的各个州府,每年都会给韩府送上标致佳人,不知是否可属实?”
“那又如何?比起你叶青抢了信王妃钟晴来,韩某所作所为都乃是光明正大。”韩侂胄冷哼一声,夺过叶青正要递过来的茶杯放在自己面前道。
史弥远则是眯缝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叶青,在韩侂胄说完后,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想不到叶大人离开临安如此之久,竟然对于临安的事情依旧是了如指掌,皇城司不愧是你叶青一手重建的耳目啊,史某人佩服。但若是朝廷抄了叶大人的府邸,恐怕就不是只能够抄到金银、美人那么简单了。叶大人,叛国、谋逆之罪可懂?”
“据说自我离开临安后,御史言官从第一日起,弹劾我叶青在北地拥兵自立的奏章就没有断过?史弥远,叶某人这么多年来一心只想一雪靖康之耻,对朝廷的忠心天地可鉴。倒是你,时不时的跟金人眉来眼去,极力讨好着完颜璟以及金国官吏,又是为何?论起叛国,在你史弥远跟前,叶某自愧不如。”叶青同样是皮笑肉不笑的反击了回去。
“想要一雪靖康之耻?简直是笑话!”韩侂胄冷哼一声,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有些诧异于史弥远带来的茶叶的味道,而后才不动声色的说道:“叶青你若是一心想要为二圣雪耻,那么就不该在延州跟金人主动议和,而是该死战到底才是,哪怕最后战死沙场,如此才是忠于朝廷之举。而你因完颜璟御驾亲征便不战而败、主动求和,如此懦夫之举,韩某绝不会视而不见。”
不过是盏茶时间,三人你来我往的言语甚至是比明刀明枪还要锋利、阴险数倍,不管是叶青还是史弥远,抑或是韩侂胄,看似不过是在说着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抑或是不过是轻轻的点到即止,但三人心里头都明白,此时不管是谁,手里都有着彼此的短板与把柄。
而若是谁想要在这个时候,铁了心的置对方于死地,那么必然会招来同样的打击与报复,自然,还会有另外一个虎视眈眈的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言语上的交锋,让三人也渐渐明白,眼下谁想要置哪一个于死地,看来都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是有可能招来其他两人的联手打击,就如同他们在言语上对彼此的攻讦一样,在抨击另外一个时,总是会拉第三人加入言语战团中。
从中也足以说明,这个时候的他们三人,都在忌惮着对手的对手与对手、劲敌的劲敌与劲敌。
(ps:最后这句话,有没有语病?请踊跃回答!唉……恐怕明天书评区依旧是死水一片。)
1010 安西都护府
三人的“推心置腹”,都是在试探着彼此的底线,同样,也在试探着他们如今在北地,到底能够插手多少事物。
叶青的滴水不漏跟凌厉反击,让史弥远、韩侂胄很清楚,想要插手北地的事物,恐怕要比想象中的还要艰难很多,即便是他们在来之前都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但此刻跟叶青同坐于一起唇枪舌剑的交锋中,还是能够感到叶青在北地的咄咄逼人以及自信。
两人原本大可以自兰州府、济南府先回临安过元日,而后再择日北上京兆府,但显然随着叶青同金人的和谈,便使得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在家过上一个祥和的元日。
史弥远、韩侂胄心里都清楚,眼下正是关键时刻,若是给予叶青一定的调整时间,恐怕得他们在临安过完元日后,不管做什么都有可能是白费劲了。
所以也不得不略过了即将到来的元日来到京兆府,就是为了能够抢在与金人和谈后,回到京兆府的叶青之前,借着夏国被北地侵占大半疆域后,接下来的一连串安抚动作来寻找可以插手北地权势的机会。
官场呆久了自然更为明白,战前、战时与战后的三个时期,在左右胜败的关键上虽然是战时最为重要,但不管是战前还是战后,同样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战前的各种物资若是无法按照既定的方案完成,自然是会拖战时的后腿,会使得战事陷入胶着、甚至是处于下风,甚至是走向落败一途。
而战后同样是极为重要,胜利的成果终究是要在第一时间内理清、理顺,如此才能够算是丰硕了战果,得到了最大的胜利。
而战前、战时、战后的局势同样是错综复杂之极,战前各种的准备差遣,需要一个缜密的将领来谋划全局,战时的沙场,需要身经百战、骁勇善战的将士来浴血奋战,战后的安抚,则是如同软实力一般,更是能够检验一个政权、一个集团的实力关键。
所以对于史弥远、韩侂胄来说,繁杂冗长的战后安抚开始前,他们抢先一步到达,相信必然能够在混乱、复杂的局面下,寻觅到插手北地事物的大好机会。
北地的官吏差遣、任免,不管是史弥远还是韩侂胄都是心知肚明,这些年来,叶青凭借着佞臣一般的特质,在北地为所欲为,四处安插他的心腹臣子,但不管如何安插,随着北地疆域与势力的扩张,官吏的储备数量,在少了朝廷这个稳定的输出口后,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自给自足的。
如此一来,只要随着战后安抚的差遣开始运作起来,那么官吏不够的问题也就会随着安抚差遣的深入显现出来,到了那时候,吏部尚书史弥远、左相韩侂胄就有了机会与借口来插手北地的官场差遣与任免之事儿。
刘克师送叶青回府的路上,叶青也不管刘克师喝酒有没有喝多,总之这一路上,一直在跟刘克师分析着,史弥远跟韩侂胄来北地,如同黄鼠狼给鸡拜年一样的意图。
“叶大人,刘敏行所言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但……。”刘克师看着四处打量长安街道的叶青,跟在一旁有些忧虑的道:“但如此一来,大人您身上的压力也只会越来越大。而且如今韩侂胄、史弥远就在长安,此法
若是想要在元日后即刻实施,显然很难绕过他们二人。当然,也有一个优势便是,正是因为他们二人在长安,只要大人您硬扛着此事儿不松口,那么在北地一时之间他们二人拿您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您如此在北地实施科举。可……恩科这一关,恐怕大人想要顺利的闯过去,史弥远、韩侂胄必然是要万般阻挠,决计不会轻易让您如意的。”
“不错,有利有弊,弊中有利、利中有弊。正是因为史弥远、韩侂胄如今身在北地,所以科举一事儿反而好开,但恩科这一关,史弥远、韩侂胄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阻挠的机会。特别是他们在北地,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我在北地打开科举,但他们眼下因为北地的势力又不能够明目张胆的反对,即便是反对他们也知道我叶青不会听,所以势必要在恩科一事儿上跟我算总账。”叶青望着前方门口灯火通明的地方,时不时还能够看到有护卫从门前经过,脑海里瞬间便浮现出白纯的精致的脸庞,而后瞬间又换成了耶律月有些凄凉的脸蛋儿。
“但此法确实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北地燃眉之急。战后安抚的差遣,向来是繁杂之极,各州府的官吏大多非是本地人,在诸多事情上很难因为当地的习俗等规矩,跟在当地有影响力的豪门勋贵做好安抚、归顺一事儿,向来都是恩威并用……好吧,实际上下官这些年来在战后的安抚一事儿上,虽然颇有心得,但……您也知道下官如今在外的声名不怎么好,就是因为从山东路开始到如今,下官的手段过于强硬,才导致如今恨我刘克师之人比赞我刘克师之人多了太多了。”刘克师说道最后,显然也有在叶青跟前开脱他另一面的意思。
当然,刘克师也心知肚明,这么多年来,之所以他能够在叶青跟前得以信任与重用,正是因为他在战后安抚一事儿上,向来秉承着乱世重典四个字。
所以这也就使得,他刘克师在叶青面前的形象,与在外面的形象完全是判若两人。
在叶青面前,他是深得信赖、精明干练的心腹属下,而在外面他则是阴险狠辣、做事果决的酷吏一般的存在。
做事果决、阴险狠辣的手段,其实若是真要追究起来,刘克师还是因为受了叶青的影响,只注重结果,不重视过程的缘由。
甚至是在刘克师看来,他自己除了在领兵作战方面给叶青差了十万八千里外,但在处置地方政务等事情上,几乎是一脉相承,行事风格完全是受了叶青的影响,所以才让他在外面的声名变得颇为狼藉。
“向来有指你刘克师乃是叶青第二人的说辞……。”叶青走到自家府门前后,看着那亮堂的灯笼,扭头对着刘克师说道。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想要尽心尽力……。”
“想什么呢你?我没有别的意思。反倒是,我很欣赏你在处置政务的果断,只是……如今夏境内的安抚一事儿上,不能像北地其他路那般只要强硬的压迫手段了,若不然的话,只会让夏境百姓的心思变得偏向蒙古人,所以怀柔之策,你刘克师可是要多琢磨一番了。留给你的时间也没有多少,既然刘敏行提出了开科举一事儿,此事儿便让他来任这份差遣,至于你……夏境
就交给你了。”叶青望着自家府门,双手在袖子里有些紧张的来回攥着拳头。
“对了,在安抚夏境一事儿上,你倒是可以多多利用下兴庆侯李安全此人,恩威并施之下,你做好人,恶人就让李安全来当就是了,如此也能够使得夏境百姓的心偏向我们。至于具体的办法,你自己想,过了元日之后,我便差遣你连同兴庆侯,一同回夏境的安抚差遣。”叶青对着门口欣喜若狂的红楼微笑着点点头,而本来要扑过来的红楼,待看清楚了叶青旁边还有属下后,白皙的脸蛋儿微微一怔,而后转身就向着府里奔去。
“大人您……还打算差遣兴庆侯回夏境?不让他一直留在长安吗?”刘克师有些惊讶的问道。
他原本以为,如今随着夏境的大半疆域落入北地后,接下来兴庆侯在来到长安后,便不会再被叶青差遣回夏境了,毕竟,终究是做过几日夏国皇帝的人,放在夏境的话,多少都是一个不安稳的因素,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察,会让这家伙钻了空子后,搞出什么大乱子来。
“他此次带着苏道,在元日前来临安,不过就是拜山头而已,如今他的生死掌在我手里,是生是死自然是要看我的脸色。所以元日将至的这个时候,即便是他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来长安,但他都不得不来长安拜会我,否则他就是嫌命长了。如此一来,不管如何我都不能把他一直软禁在长安,何况史弥远、韩侂胄也在长安,把他交给你一同回夏境,我也放心。”叶青说的轻松,刘克师的眉头却是随着他的话语皱的是越来越凝重了,一侧的肩膀仿佛都已经开始因为那无形的巨大压力,压的开始向下倾斜了。
“大人……。”刘克师吞了口唾沫,安抚差遣一事儿本就是一个无比繁杂的差遣,而如今自己若是要看着李安全的话,他真的怕自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何况那李安全,去年在长安城他就见过一次,不光是人长得阴险狡诈,那城府跟心机更是阴险无比,若是身边一直放这么一个人,刘克师甚至都觉得,元日过后他到了夏境,恐怕什么也干不成了,只有时间看着李安全不出幺蛾子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叶青笑了下,而后拍了拍刘克师那倾斜的肩膀道。
“大人,李安全此人城府……。”看着准备踏上台阶进府的叶青,刘克师还不死心的请求着。
叶青回头,看着刘克师,笑了下后道:“元日过后,夏境会重置安西都护府,庆王遥领大都护这一差遣,你与李横任副都护,一军一政互不干涉。所以李安全归你差遣,完全可以给他一个实差,让他跟在你身边给你跑个腿儿。”
随着叶青的话语,刘克师的脸颊就像是夜色下开始绽放的夜来香一般,笑容在脸上逐渐的绽放开来,最后花开盛时,看着台阶处含笑而立的叶青,刘克师急急行礼道:“下官谢大人栽培!下官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行了,快回去吧,这些时日好好整理整理思绪,给我一份文书策论先。”叶青转头开始往府里行去,身后的刘克师则是再次行礼,而后整个人如同沐浴在春风中的蜂蝶一般,恨不得立刻翩翩起舞来表达内心的喜悦与兴奋。
1011 哭泣的耶律月
皎洁的月光斜挂在夜空,如水的夜色下,耶律月静静地站在院子里,一件白色的皮裘批在身上,仰望着夜空皎洁的月亮,思绪不由自主的再次飞回到了辽王城被破的那一刻。
来到京兆府已经有几日了,而且她也知道,叶青已经在今日回到了长安城,可……心里的那丝兴奋不知为何,却是抵不过越来越浓的亡国伤感。
白纯与红楼静静地站在游廊下,默默的望着院心里的耶律月,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白纯还是能够感受到,这一次来到长安的耶律月,与当初在临安的耶律月仿佛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样。
当初蒙在脸颊上的围巾已经被卸下,从王城开始逃亡后,脸上的那冻疮也已经痊愈,如今唯有原本白皙细嫩的手指上,依旧还残留着一丝丝的冻疮,但已经不影响耶律月低头欣赏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
一滴晶莹剔透的冰凉滴落在雪白的手背上,眼眶泛红的耶律月微微吸了吸鼻子,而后再次扬起了脸庞,望着那轮明月,也想要止住眼中的泪水流下来。
垂拱门前响起的脚步声,就像是一步一步的踩在了耶律月的心头上,甚至是让她感到有些窒息,呼吸声也变得越发的紊乱,直到那个脚步声在她的旁边停下。
白纯看着月光与灯光下那高大的身影,在映入眼帘后的第一时间,脑海里的第一反应便是他又瘦了。
大半年的时间,特别是随着完颜璟御驾亲征至延州前线时,即便是能够时时刻刻知晓前线形势的白纯,依旧是每日过的提心吊胆,虽然夏境的捷报频频传到她的耳里,但自叶青镇守延州开始,她的心仿佛也跟着跑了过去,每日过的都是魂不守舍。
此刻看着叶青无声的站在了耶律月的身旁,白纯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握着的红楼的手,身为伞的四时之一,虽然她到现在为止,都不是很清楚,辽国的灭亡、耶律月的无家可归到底是不是因叶青而起,但她绝对清楚,辽国的灭亡跟耶律月的无家可归,与叶青绝对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以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并没有夫妻重逢的喜悦,甚至是有些隐隐担忧,耶律月会不会突然掏出一把刀……刺向叶青的胸口。
“我曾经以为……。”耶律月转头,通红着双眸看着消瘦的叶青,心中不知为何,瞬间升起了莫名其妙的委屈,而后泪水便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辽国亡了。”叶青缓缓抬手,看着泪眼婆娑的耶律月,想要安慰,但又有些害怕。
随着叶青的话语,就像是给辽国的灭亡盖棺定论,也像是打开了耶律月哭泣的开关一样,亡国公主再也无法遏制住心中的莫名委屈,一头扎进叶青的怀里,紧紧的抱着叶青开始放肆的哭泣起来。
耶律月原本以为逃亡的这些时日里的所有苦难,已经让她变得足够坚强,逃亡时的每一个风雪夜,也都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眼泪,但不知为何,当她看到了叶青的第一眼后,心中就突然之间充满了委屈跟无助,眼泪再也无法阻挡的开始往下流。
自王城被迫后,积压在耶律月心里的委屈与伤痛,终于在这一刻完全释放了出来,即便是耶律
月自己,她都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哭泣的如此放肆、如此肆无忌惮是什么时候。
这一刻,紧紧抱着日思夜想的男人,耶律月只想哭,只想把自己内心里所有的委屈跟伤感,通通倾诉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如水的月光下,静谧的夜色下,耶律月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在院心里是如此的凄婉与悲恸。
任由无助的耶律月紧紧搂着自己放声痛哭,原本僵在空中的手臂缓缓落在耶律月的肩膀上,一时之间,叶青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游廊处的白纯看着院心里,在叶青怀中哭的伤心欲绝的耶律月,以及有些无所适从的叶青,心头的担忧终于是在这一刻重重的放了下来。
耶律月这些时日的平静让她感到不安,一个尊贵的公主,在亡国之后竟然还能够一直保持着平静,这显然是有些不合常理。
所以当这一刻,看到耶律月在见到叶青第一眼后,就开始放声大哭起来,白纯也终于明白,积压在耶律月内心深处的委屈跟伤痛,只是一直没有等到可以倾诉的那个人而已。
时间在夜色下缓缓流淌,耶律月哭泣的声音开始渐渐变弱,只是叶青发觉,原本抱着他的耶律月,随着哭泣声开始变弱时,整个人则是变得越发的沉重起来。
低头看向怀中的佳人,只见还在抽泣的耶律月,此时已经是双眼变得越发无神,刚想要伸手抹去那脸颊上的泪痕,就感到另外一只手臂突然一沉,怀里的耶律月则是双眸一闭、哭声戛然而止。
急忙伸手到耶律月的鼻尖,感觉着微弱节奏的呼吸声,心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哭晕了过去,不是想要在自己怀里寻短见。
双臂抱起已经哭晕在怀里的耶律月,迎向了一脸关切的白纯与红楼,在白纯的一声轻微的回来声中,叶青抱着耶律月快步走进了房间。
垂拱门处的耶律乙薛,看着叶青抱着耶律月的背影消失进房间后,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而后便向前院行去。
他很庆幸,也感到欣慰,承礼公主最终还是找到了对的人,不管将来能不能够复国,但最起码,公主殿下的未来也算是有了依托了。
亲自替熟睡中的耶律月抹去满脸的泪痕,看着即便是昏睡过去后,那一直紧紧抓着自己胸前衣襟不放的小手,上面依然还有残留着的冻疮,叶青便一直保持着有些佝偻的姿势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安静的耶律月。
手里温暖的湿巾递给白纯,冲着白纯微笑着轻声道:“这些时日就一直没有哭过吗?”
白纯伸手,抚摸着叶青斑白的鬓发,摇头道:“一直都很平静,平静的让妾身害怕,更是不敢离开半步。不过,你回来就好了。”
当初一直都是白纯力主搭救耶律月,如今耶律月终于来到了长安,也见到了叶青,那么她这个妻子,也算是替自己的夫君,尽到了该尽的所有责任。
“谢谢。”叶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对白纯说些什么,只好继续佝偻着身子,用另外一只手去牵白纯的手。
“这是妾身该做的。”白纯看了一眼睡榻上呼吸平稳的耶律月,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手伸了过
去,人也跟着向前迈出两步,轻轻的靠在叶青的身侧:“只是……。”
“只是什么?”叶青脸上挤出一抹笑容,但心却是不由自主的一沉。
辽王城既然已经破了,那么耶律直鲁古、耶律普速完的生死,自然也就永远不可能是一个迷了,只不过是如今……叶青一直不曾问过白纯而已。
“蒙古人凶残如禽兽……。”白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自己与叶青牵在一起的手,低头道:“我一直不敢告诉她,你在延州前线,妾身也怕此事儿……。”
“辽国皇室就剩下她自己了吗?”叶青心头对于耶律月的愧疚,在此刻也越发的浓厚。
若不是当初他因私心,给铁木真指明了一条统一草原后,可以轻松扩张的道路,或许耶律月完全可以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辈子,而至于辽国的未来,那就不是她该操心与伤心的事情了。
当然,叶青也很清楚,白纯一直吞吞吐吐的话语,就足以证明,不管是耶律直鲁古还是耶律普速完,抑或是辽国的其他皇室,包括南院大王萧斡里剌等辽臣,恐怕下场都不会太好,甚至是……十分凄惨了。
“明日把辽国皇室跟辽国臣子的下场,告知在金国的董晁吧,他会有办法让金人知晓这一切的。”叶青伸手试着掰了掰耶律月一直紧抓着他衣襟的手,再次无功而返后,便抬头对白纯说道。
白纯看着叶青点点头,而后拿着红楼再次递过来的暖和湿巾,帮叶青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白纯再次抚摸着叶青双鬓间的白发,看着那张又是消瘦了几分的脸颊,心里有些心疼的说道。
“谁都想过盛世太平的日子,不光你我想,这天下的任何一个人都想,要怪就怪宋廷吧。”叶青示意白纯在旁边坐下来说话。
白纯却是摇了摇头,而后环视了一圈自耶律月过来后,就一直住的房间,在叶青满是胡渣的嘴边轻吻了一下,低声道:“今夜你就在此陪着她吧,妾身先过去了。”
“我……。”叶青急忙去抓白纯的手,但白纯像是早有预料似的,飞快的躲避开叶青的纠缠,回头妩媚的瞪了一眼叶青,嘱咐道:“好好陪陪她。”
看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突然之间因双颊羞红而变得风情万种,叶大人的心里仿佛有十万只蚂蚁在爬似的,想要把白大美人抓过来,但无奈床榻上伤心欲绝的耶律月,却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让他根本无法离开半步,更别提跟白大美人共度温柔乡了。
看着白纯离开后,无奈的叶大人只好憋着心里头的那股**,再次把视线放在了安安静静地耶律月的脸上:长长睫毛、白皙的脸蛋儿,精致的鼻子、小巧的红唇,同样是说不出的诱人,可叶大人能够做的,也只能是轻轻的献上神圣的一吻,而后一只手开始先帮自己宽衣,直到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后,熟睡如婴儿一般甜美的耶律月,依然是紧紧的抓着那衣襟,无奈之下的叶大人,只好任由着耶律月继续抓着那外袍,开始颤抖着双手站在床榻前,帮耶律月宽衣解带……。(此处省略一些心知肚明的字数。)
1012 宗室
三日里来,叶青几乎是足不出府,甚至连前院都没有去过几次。
若不是为了感谢耶律乙薛一路护送着耶律月来到了京兆府,叶青恐怕便会一直陪在耶律月的身边,要么便是两人默默的对着发呆,要么便是彼此露出意味深长、甚至是有些心照不宣的笑容。
耶律月自从叶青回来后,最为明显的变化便是寡言少语,对白纯、红楼等府里的丫鬟也是一样,都保持着和善的态度,但不管是白纯还是红楼,都能够感受到,眼前的耶律月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一般,仿佛灵魂被丢在了辽国一样。
叶青三日里来,脑海里想的最多的便是:如果耶律月请求他帮她复国的话,自己该怎么回答。
不过好在,即便是在耶律月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中,耶律月也从不曾开口提及过辽国一事儿,仿佛辽国依旧还存在于西域,也仿佛辽国灭亡的伤痛,已经被耶律月遗忘。
史弥远、韩侂胄老奸巨猾,城府更是深沉无比,所以在这几日里来,也并没有找过一次叶青。
至于兴庆侯李安全,这个时候心里更是惴惴不安,叶青刚回到京兆府的那日庆功宴上,他借着酒劲哭闹一番的事情,在第二日酒醒后回想起来,让李安全后悔的恨不得撞死在墙壁上算了。
所以这几日来,一直提心吊胆的李安全,深怕叶青找他算那夜差点儿搅了庆功宴的账,哪里还敢主动来拜会叶青。
庆王赵恺、崇国公赵师淳,以及荣国公赵师夔,三人这三日来同样是紧闭府门不待客,当然,他们三人之间的来往自然是不算在其中,之所以如此,谁都清楚,在元日热闹的长安城内,他们此时最为害怕的,便是史弥远、韩侂胄的到访。
这里终究是北地,终究是叶青所掌的疆域,在叶青还未从延州前线回到长安时,庆王三人都不敢明目张胆的跟史弥远、韩侂胄往来,如今随着叶青回到长安城,三人则是恨不得跟史弥远、韩侂胄二人,把界限再划的清楚一些。
不管是这几年一直身处北地的庆王还是崇国公,虽然他们这些年在北地出了不少力,也利用自己皇室宗亲的身份跟影响力,帮叶青名正言顺的稳定着北地的民心,但心里面不知为何,总是无法十分理直气壮的认定,如今的北地就是大宋朝廷的疆域,反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北地属于叶青个人的感觉是越来越强烈、明显。
这几年来,更令庆王赵恺、崇国公赵师淳感到吃惊的是,随着他们在北地安抚民心的差遣越发的深入,他们则是慢慢察觉到,在北地除了他们两个宗室外,竟然还有……当年被金人俘虏至金国的好几个宗室,在汴京路、山东路等地,帮叶青做着安抚民心的差遣。
“宁福帝姬赵珠、华福帝姬赵月、纯福帝姬赵铃、温国公赵栋、仪国公赵桐、昌国公赵柄,还有宁国公赵训共计七人,如今仪国公赵桐,于去年在开封病逝,其余六人则如今还在各州府,俱是享国公之礼,在当地都是颇具威望,这几年也是颇得民心。”崇国公赵师淳有些凝重的看着赵师夔跟赵恺,微微叹口气后道:“但还不是很清楚,他们在北地各州府一事儿,是否与叶青有关。自然,他们的身份我们也不能完全确定是真是假。”
荣国公赵师夔微微的点着头,看了看没有说话的庆王,而后叹气道:“不知两位可还记得,当年叶青的第一份皇差……是为何事?”
“据说是高宗皇帝所差遣,而叶青也是因此才率着皇城司秘密北上,据说曾经去过泗州等地。”庆王此时才接话继续道:“但这些都是当年高宗皇帝的私事,我们不能捕风捉影的怀疑,昌国公、宁福帝姬等人,便是那个时候叶青救下来的。何况……即便是叶青救下来的……。”庆王神色之间显得有些无奈道:“可终究是我们宗室之人,眼下不管是在站在哪个角度,都不能苛责叶青才是。”
“自叶青掌皇城司以来,金人当年曾秘密两次送宗室南渡,至于是何目的并不清楚,但这两件事情却是千真万确。叶青也曾去过嘉兴府,而后嘉兴府就有当年金人使臣团的使臣失踪。太上皇一直认为,泗州跟嘉兴两事儿,都跟叶青脱不了干系。”荣国公赵师夔,此次来京兆府自然是奉孤山太上皇的旨意而来。
而至于让赵师夔来京兆府的真正目的,则是希望庆王跟崇国公能够为皇家宗室、大宋江山着想,凭借着他们跟叶青时间较长,知晓更多事
情的原因,能够找到一些叶青不忠于朝廷的把柄。
北地疆域如今渐渐在叶青手里越来越稳固,金人的反扑一直都未能够再次越过黄河、冲破叶青的防线,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把北地当成烫手山芋不敢接的太上皇赵昚,也开始希望把北地疆域,在他有生之年内能够真正的纳入大宋的版图内。
当年一登上皇位后的赵昚,一心便是想要北伐收复疆域,但奈何那时候的宋军接连让他失望,每次北伐要么是战败于金人,要么便是败于自己人之间的内讧。
总之,赵昚北伐之事可谓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每一次都满怀希望的北伐,而后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赵昚绝不相信叶青对于宋廷的忠贞,即便是叶青他是真正忠于朝廷,但身为皇城司的统领,以及这么多年来对淮南东路的把持,和对北地的掌控,无论如何都能够很轻易的罗织到叶青的各种罪证。
不管是贪污还是枉法还是渎职,甚至是谋逆等等罪名,在赵昚看来,以皇城司副统领起家的叶青,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干干净净的没有丝毫瑕疵。
所以唯一的困难便是,以如今叶青在北地的实力跟巨大影响力,有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站出来弹劾叶青。
史弥远也好,韩侂胄也罢,虽然在朝堂之上处处与叶青为难,每天都有御史、言官在弹劾叶青,但在赵昚眼里,这两人都不是真正为了朝廷而如此,完全是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以及权利野心,才会处处与叶青为难。
这当然是值得赵昚利用的重要一点儿,但正所谓:人老奸、马老滑,如今早已经到垂暮之年的赵昚,在自知自己时日无多的情况下,却是更想在赵宋宗室、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自知时日无多的前提下,相比于死来说,赵昚显然更为在乎能够在垂暮之年,为赵宋宗室做点儿事,在史书上留下让后人膜拜的一笔。
所以赵昚宁愿在自己临死前得罪叶青,把其拉下马,也不想让史弥远、韩侂胄专美于前,从而使得朝堂之上变成史、韩二人的朝堂。
当然,在赵昚看来,并没有最坏或者是最为好的结果,到最后不管是他给叶青陪葬,还是叶青给他陪葬,其实都是他最终的目的。
叶青一死,北地自然而然的会回归朝廷,金人如今显然已经无力再渡黄河,以如今宋廷的富裕跟北地连战连捷的信心,赵昚也相信,没有了叶青的北地,完全可以守住金人的再次南下。
“太上皇的意思是……。”崇国公有些紧张的吞了吞口水,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双腿在桌子底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结巴道:“太……上皇想……想要叶青的……命?那北地怎么办?”
庆王同样是脸色因为紧张而变的有些僵硬,心脏噗通噗通的猛烈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他想过诸多的可能性,但从来没有想过,父皇竟然想要……杀了叶青!
他真的不敢相信这个疯狂的想法儿!这怎么可能?杀了叶青的后果,宋廷如今真的承受的来吗?
“若不然……。”因为庆王赵恺跟崇国公赵师淳不由自主的表现出来的紧张情绪,荣国公赵师夔不约而同的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虽然他不曾跟叶青有过什么交集,但叶青的每一件事情他可都是清清楚楚。
高宗皇帝的死、信王的死,以及汤思退等人的死,几乎都与叶青脱不开关联。
信王妃钟晴,如今成了叶青的女人,而且据说……虽然还没有证实,但据说就算是皇后李凤娘,跟叶青之间也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这样一个当年就敢跟高宗皇帝做对,敢杀信王抢信王妃做女人,甚至连皇后都不放过,又牢牢掌控着北地的枭雄,若是说赵师夔面对这样一个叶青不害怕、不紧张那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信王当年在朝廷的地位比他们在坐的三人都要显贵,可又如何呢?最终还不是死在了叶青的手里?
不由自主的摸着有些发凉的脖颈,敢杀信王的人,敢违抗高宗皇帝的旨意,私自藏匿当年被掳的宗室之人,其实这些都应足够叶青死上八百回了。
可如今叶青不单是活的好好的,而且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大,地位跟影响力也是越来越高!
不过赵师夔一想起如今在长安城内,还有史弥远跟韩侂胄后,心里一下子感到稍稍有些安静的他,继续说道:
“若不然你们二人以为,为何史弥远、韩侂胄二人,放着元日这么如此喜庆、热闹的日子不回临安过,反而跑到北地是为何?”
“这天下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太上皇的意思……早已经被韩侂胄、史弥远二人知悉,所以如今二人不惜亲自先去济南、兰州,而后不约而同的到达京兆府,是为了什么?”赵师夔看着脸色越发苍白的赵师淳跟赵恺,也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接着说道:“一旦北地归朝廷,那么朝廷必然不会让旁人染指北地事物,所有的官吏,必然是要差遣那些忠于朝廷的官吏才行,而非是跟史弥远、韩侂胄二人一党的官吏。”
“圣上的意思呢?”庆王赵恺在刚刚紧张过后,一连沉默了好久,听来听去,都是父皇的意思,却是始终没有当今圣上,也就是他皇兄的意思,这就让赵恺又觉得有些可疑了。
崇国公眼光也同样是微微一亮,脸上依旧带着一丝的紧张跟惊惧,看了一眼庆王赵恺后,对着赵师夔问道:“对,圣上如今是何意?”
叶青不知不觉间,已然成了一个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在北地的威望跟影响力,如今远非朝廷可以比拟,不管是济南府还是开封、洛阳,抑或是京兆府,甚至是包括如今的淮南路,叶青的威望跟影响力在当地,甚至都要远远凌驾于朝廷之上。
“太上皇的意思是,一旦杀了叶青后,北地便由庆王您跟崇国公代替叶青在北地的所有差遣,毕竟,你们二人这几年来一直跟随着叶青,所以对于北地的事物,以及在北地的影响力绝不亚于叶青。何况,北地之所以能够在如此短时间的稳定下来,完全是因为我们宗室安抚百姓的功劳,并非是他叶青一人之功。”赵师夔动了动嘴唇,而后就像是没有听到两人的问话一样,自说自话道。
显然,赵师夔的这番话,最起码透露出一个讯息,那就是当年因为叶青在关山一役死里逃生后,为了能够对抗朝廷、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半胁迫半邀请庆王赵恺、崇国公赵师淳来北地对抗朝廷一事儿,也同样是在太上皇赵昚的谋划之中。
如今看来,也难怪叶青能够轻轻松松的就把庆王赵恺、崇国公赵师淳给邀请到北地了,毕竟,回过头来看,虽然那时候叶青也遇到了一些拒绝的阻力,但若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只要太上皇下一道旨意不准二人离开淮南东路,那么叶青完全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那时候的叶青,刚刚从关山逃过一劫,虽然心中痛恨朝廷出卖了他,但不管如何,那时候的叶青,还没有足够的实力,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跟朝廷做对。
毕竟,北地薄弱的家底儿还需要倚仗朝廷的救济来度日,跟现在夺取夏国半壁江山、以及富饶的河套三路后,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语。
“圣上可知晓父皇的旨意?”庆王赵恺再次紧追不舍的问道。
荣国公赵师夔面色为难的看了看庆王,而后又转头看了看,在他视线转过来后,坚定的向他点头的赵师淳,突然之间赵师夔的心里生出一种错觉:眼下自己若是一旦回答不好,把握不好轻重缓急的那个度的话,庆王跟崇国公,会不会把自己来京兆府的目的,一股脑儿的告诉叶青!
咬着干涩的嘴唇有些犹豫不决的赵师夔,沉默了半天后,才承受着庆王跟崇国公那让他感到压力十足的目光,艰难开口道:“自黄贵妃病逝后,圣上便不怎么再过问国事。而且……而且如今圣上几乎所有事情都听皇后的,即便是太上皇想要在孤山召见圣上……都很难,皇后都会从中百般阻挠。庆王、崇国公,你们也知道,圣上当年本就对太上皇怀有怨言,太上皇久久不愿意禅位,圣上一直无法继承皇位一事儿,便成了一道无法解开的死结。使得即便是到了如今,圣上已然是对太上皇抱有诸多埋怨,所以……圣上如今怕是还不知情吧。”
庆王赵恺、崇国公赵师淳,听着荣国公那苦涩的话语,心头瞬间也变得苦涩惆怅无比,当年圣上想要早些继位,而太上皇却是久久不愿意禅位,最终还是因为宗室沂国公赵汝愚,顶着巨大的压力率先请奏太上皇禅位。
虽然最终太上皇禅位,让圣上如愿登上了皇位,但父子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彻底破裂,即便是当初第一个拥护圣上继位的沂国公赵汝愚,也已经死在了叶青的手里。
“皇后为何要阻挠父皇召见圣上?”庆王赵恺百思不得其解,喃喃说道。
1013 刘克师的建议
叶青重置都护府,与其说是为了让权力更为集中于他手,不如说是因为官吏的人员数量捉襟见肘,以及跟朝廷、史弥远、韩侂胄的步步紧逼,让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既然要重置都护府,自然便决计不会只限于如今收复的夏境,同样是包括了北地的河套三路、山东两路等地,都被叶青囊括在内。
安西都护府自然是凌驾于路的行政级别之上,同样,夏境各路依然还会存在,不过是受都护府的节制。
如同叶青接下来所要重置的安北、安东都护府一样,完全凌驾于路之上,节制北地各路。
之所以如此节制、重置都护府,除了官吏人员不够用,便是如今手里能够担当对抗朝廷、不怵朝廷的属下太少的缘故,所以不得不重置都护府,以此来保证北地的利益,特别是叶青自己的利益。
刘敏行当初受叶青差遣重建牧马镇开始,叶青便已经下定决心,安北都护府的衙署可以设在长安,兵镇则是集于牧马镇等地,安西同样是如此,兰州被置为安西都护府的衙署,兴庆、兴平确是屯兵重镇。
安东都护府被叶青置于济南府,衙署、兵镇则全部放在了一起,如此一来,叶青在节制各个都护府的兵力方面,也就变得更为轻松一些。
安西、安北、安东,衙署、兵镇也绝不会是一成不变的扎根于济南、兰州、长安三地,一旦时间成熟,叶青的野心不断扩张之时,三个都护府便会撇下其治下的各路,开始向三个方向推进,而后方的各路,则便开始延续如今宋廷的各种规制,与从前不会有任何不同。
从而使得三个都护府如同三个巨大的保 护 伞一般,在此时不过是笼罩在如今的北地上空,节制着北地的军政等等,但若是一旦再次扩张,同样,便会撇下已经足够稳定的各路,而后开始继续向三个方向往外扩张。
总之,如今的形势下,叶青不得不尽可能的把所有的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上,相比较于稳固的淮南路以及汴京路自主行使着行政权力来,在叶青的设想下,未来的几年内,各路也都会同样的在彻底稳定后,恢复如初。
而如同特别是形势下的都护府,也会根据局势的变化与发展,进行着相应的变化。
但不管如何说,叶青的这一方法与宋廷的重文轻武恰好相反,所有的一切都优先于军事。
刘克师正是察觉到了叶青的心思,也正是因为他如同外界传言的那般,深受叶青的影响,从而使的他就像是叶青的影子一样,很快知晓叶青的用意后,便在元日前再次跑到了叶青的书房内。
安西、安北、安东三大都护府,如同三个会随着战争而飘忽不定的庞然大物,将率领着北地所有的大军,守护着整个北地的疆域。
而安西大都护这一差遣,在叶青指明了由庆王遥领外,刘克师便明白,安北、安东的大都护差遣,恐怕也会如同安西一样,由赵宋宗室遥领。
如此一来,既能够使得北地一直跟朝廷联系在一起,同样,也能够封堵住一些人的口舌,非议叶青在北地拥兵自重。
只是在刘克师看来,如此一来,安西的各路大军受李横节制,绝非是最妥的办法。
“为何?”叶青食指敲击着桌面问道。
“大人,下官以为,虽然都护府的两个副都护一军一政、互不干涉,那么大人您就该亲任另一副都护才是,如若不然的话,于整个北地军心怕是会有些不震,同样,也会使得另外一个副都护容易任人唯亲。所以下官以为,不管是安西还是安北,抑或是安东,掌兵的副都护一职,都该由大人来亲任。至于李横李大人等人,乃是叶大人信赖之人,那么为何不可置长史这一差遣?替大人您统各都护府兵马?受您节制?”刘克师显得有些紧张的说道。
他的出发点自然是为了叶青着想,而且他也知道,叶青宁愿给李横副都护这一差遣,也是因为对于李横的信任,但如此的弊端便是,不管是李横还是任何一个武将,在北地的各路之上,谁都不具备叶青这般的影响力跟威望。
而且如今三面又都是蒙古人与金人虎视眈眈,如此一来,对于三大都护府的各路大军来说,显然在军心士气上就要差了一些,毕竟,谁不想追随如同传奇一般的抗金英雄?
宋廷州府不设长史,但亲王府等却是有长史这一差遣,而都护府自然也具备这样的资质,何况,长史的地位同样不亚于副都护这一差遣,在必要的时刻,同样是能够充任节度使,也就是在战时,完全可以代替叶青的职差。
安西、安北、安东三大都护府,刘克师完全可以预料到,安北与安东两个与自己差遣相同的副都护,必然是虞允文跟辛弃疾,而另外一个掌兵的副都护,必然会是由叶青,或者是墨小宝、钟蚕来担任。
而自己如今提出由叶青亲任,就等于是让叶青同时兼任三大都护府的副都护,如此一来,北地的整个兵权,便不用再经他人之手,而是可以牢牢的控制在叶青的手里。
当然,在刘克师的猜想下,如此一来对于叶青而言,既可以紧紧的握牢北地的军政大权,而且身上面对朝廷的压力也会小很多,不会因为职差太高而引得朝廷忌惮、其他官员更多的非议跟攻讦。
毕竟,叶青如今在北地的正统性与合理性,正在遭受来自各方各面的质疑,而叶青也正在通过重置都护府,来化解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质疑跟压力。
如今的北地可谓是叶青一手遮天,不管是朝廷还是其他人,俱是水泼不进、针插不入,而叶青重置安西都护府,让在京兆府近年来积攒了一些影响力的庆王来担任,便是试图通过这样的举动,来告诉天下人跟朝廷,北地依然是朝廷的疆域,非是他叶青的私人疆域。
而随着安北、安东其他两都护府的重置,叶青势必还会继续把大都护府的职位留给皇亲宗室来担任,虽然是遥领,同样还是名义上并无任何实权的大都护,但如此一来,多多少少还是可以让一部分的质疑,因此而消失于无形之中。
北地与朝廷相反,特别是在当下这个与金、蒙古人为邻的时期,文轻武重自然就成了北地不受欺压,甚至可以占据主动而需要坚守的准则。
如此一来,只要叶青名义上与虞允文、辛弃疾,还有他刘克师兼任着三大都护府的副都护,那么在朝廷跟前最起码就可以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交代,而不是再像之前那般,笼统的一个北地节度使的差遣,让叶青的正统性跟合理性,一直都受到来自各方各面的质疑。
这些年来刘克师也能够看出来,只要兵权紧握手中,那么叶青在北地想要做什么事情,就可以完全依据自己的想法儿去做,而不是要受朝廷的节制。
所以如今的叶青,完全无需要大到让人惊叹的职差,反而是需要把眼下的实力加以稳固才是要紧之事儿。
大都护之职宗室遥领,从而使得北地名义上都乃是大宋朝廷的疆域,而辛弃疾、虞允文,以及他刘克师又是以叶青马首是瞻,只要他们三人以都护府副都护的名义,帮叶青稳定好各路政务与财力,再加上叶青手里牢牢紧握的兵权,那么叶青实质上就无异于北地的王。
民、军、财,一个集团势力最为重要的无非就是这三点,民政、军政集三大都护府之身,而另外的财政,则一直都是在合二为一的淮南路,所以于叶青而言,任三大都护府的副都护与淮南路的安抚使两大差遣,就足以解决掉所有的问题,从而还能够使得他在天下人跟前,拥有一番更好的忠臣声威,还可以减少来自朝堂之上的攻讦跟朝廷的忌惮。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不过都是一些欲盖弥彰的心照不宣手段罢了,但政治向来不就是如此?彼此心知肚明不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而后而取所需而已。
当然,这也并非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毕竟,时代在发展,所有的一切都在因变化而变化,当下能够做的,不就是跟随着时代的步伐,用最为适合当下的策略来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叶青最终同意了刘克师的建议,或许这也是为何叶青任何人都没有说,只告诉刘克师的用意。
毕竟,刘克师作为北地的第二个叶青,更懂叶青,也知道该如何为叶青来在北地谋取、集中最大的权力。
只是,有些话已经不适合他亲口去说,而是需要借助他人的劝说,来让北地的所有人明白,叶青如此乃是众望所归。
权谋或许就是如此,在达到一定的身份地位后,自己想要的便可不经自己的嘴说出,而是通过点拨自己的手下来帮自己说出来,从而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刘克师没有问安北、安东两大都护府的大都护、副都护人选,毕竟,这才是该叶青亲自过问的事情,自己身为忠诚于叶青跟前的属下,可以肆无忌惮的为了维护叶青的利益而畅所欲言,但在不该自己过问、插手,没让自己过问的事情上,刘克师同样能够做到,不闻不问。
崇国公是叶青认为最为适合长安安北都护府大都护的人选,而至于济南的安东都护府,叶青自然是打算把此当作一份大礼,送给朝廷,而后由朝廷来决定,差遣谁遥领。
自然,这份大礼叶青寄望收到的回报,便是绕过朝廷,由圣上钦点的恩科进士,以此帮北地解决官吏与科举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