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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海山     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txt下载     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业报

    “怕啊,当然怕啊,所以才要结伴而行啊。”樵夫指了指男人腰间的刀说:“客人不知道,那些匪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见了我这种平头百姓就敢欺负,见了客人这样拿刀的就怕了。所以我才说要带着客人入城嘛!”

    男人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岔路口也不复杂却坚持要给自己带路是这么个缘由,这樵夫定是想狐假虎威借着自己的气势安全入城啊。

    男人想了想,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便问道:“那依你这么说,你只需跟着我入城便可无虞?”

    樵夫摇头道:“光跟着那可不够,客人得把那刀给亮出来,才好震住那帮孙子。要不然他们哪儿知道客人手中的是真刀还是柴刀呢?要说柴刀……我手上也有啊。”说着,晃了晃背后筐里的一把锈柴刀。

    男人想了想,点头道:“行,你就跟着我走吧。”说着,从腰间抽出佩刀,只见刀锋雪亮,寒气逼人,显然是把上好的兵刃。

    那樵夫得了应允,越发喜滋滋地道谢起来,还自告奋勇地走在前面,替那男人开路。

    快到城门口处了,男人发现聚在城外的那些匪人果然都个个站起身来,奇怪的是,看见他手中的刀,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像老虎见了羔羊一般目光贪婪。

    他刚要开口问那樵夫,樵夫已将身后的筐一丢,拔腿就向前跑去。边跑边喊:“打劫啦!救命啊!有人拔刀要打劫啦!”

    男人显然始料未及,也没有听明白这樵夫怎么会喊打劫。他还思忖着是要提醒自己不要被那群匪徒给打劫了。

    可是仔细看那群匪徒,虽然个个面目凶狠,却没有一个人手持刀刃,都是赤手空拳。

    打劫不用刀,那还是劫匪吗?

    男人这么思索的片刻间,那樵夫早已跑入县城门口不知了去向。

    既然对方只是人多又无兵刃,纵马冲过去就是。

    男人心中主意一定,当即双腿往马肚子上一夹,口中喝道:“驾!”

    马儿得了主人的命令,前蹄一跃已是向前冲了出去。

    眼看就要到城门口,那男人忽觉身下一矮,然而冲刺的势头未减,竟直接将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饶是他反应迅速,也止不住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稳住身形。

    不料他尚未看清眼前的光景,已是一把白色的如粉末状的什么东西迎面泼来,顿时双眼像被点燃了火一般灼裂欲炸,痛不堪言。

    他只听得一群人渐渐围了上来,纷纷哈哈笑道:“敢在新阳县县太爷头上动土,真是不想活了。”

    “黄老三今儿个带来的这块肉挺肥啊。”

    这是男人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先前的那个樵夫。

    “可不是么?我瞅着他那把刀就挺贵的,怎么也值个二百两银子。”

    那男人肚中暗骂,瞎了眼的东西,这把可是万金不换的祖传宝刀。

    口中却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暗算于我!”

    “哈哈哈,暗算你?明明是你拔了刀要抢劫杀人,我们兄弟几个路见不平出了手,真是

    义薄云天!”

    几个匪徒没读过书,但形容江湖好汉的几个词儿还是倒背如流的。

    然而再傻再瞎的人此刻也能明白过来,先前的那樵夫必然和这群劫匪是一伙儿的。

    男人吃了亏,自觉怒火中烧,举刀就朝边上砍去。然而既看不见敌人在哪里,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有动静,当即胡乱砍了几刀,只求能逼退贼人。

    那群匪徒似是早有防备,早就退了开去。

    没错,自从李重延为了治理城外劫匪张贴了公告说活捉持刀的匪人赏银八十,就地砍死的赏银一百之后,还真有那么一群人干起了专砍匪人的营生。

    既然是要砍持刀的匪人,那么自己肯定不能用兵刃。于是久而久之,这群人就总结出一整套的砍匪心得。

    首先就是不能动刀子,自己持了刀,就说不清谁是匪人了。所以这群人准备了木棍、石头、绊马绳、石灰粉,各种各样应有尽有,但就是没有带锋的兵刃。

    然后就是不能率先动手。先动手的必定得是匪人歹人呐,那么要是对方不动手怎么办呢?那也简单,找个黄老三这种的,诱他出刀,然后再喊救命,这下子被害人和凶器都有了,齐活!

    说起来李重延其实卸了县令之职早就过去个把月了,怎么这告示还生着效呢?这就要夸一夸因为曹飞虎的发小泾州知府李卓了。

    李重延隐姓埋名做县令,可李卓心知肚明他是个什么来历。太子爷发的告示,就算人走了,咱也得贯彻下去啊。人家太子爷还在京城里呆着呢,指不定哪天念了旧情询问新阳县的事儿,知道自己的旧令还保得一县百姓平安,那必然心情大好啊。

    所以李卓从李重延离开新阳县的第二天起,就私下吩咐了新上任的县令说,旧令依旧,一切赏银找泾州府来支取。

    所以在新阳县的县城里,李重延还是百姓口中的李青天,而在县城外,他也还是匪人们心中的财神爷。

    那个男人被洒了石灰,又砍不了人,正心中慌张,忽然觉得后脑勺挨了重重的一下几乎要昏过去,他急忙转身劈过去,不料一刀劈空不说,肩后又挨了一下,撞得他一脚跪在地上。

    那男人不得已放缓口气求饶道:“诸位,咱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若是要银子,我这儿还有一些,只管拿去,还请手下留情。”

    “嘿嘿,手下留情?放了你岂不是跟财神爷过不去,再说了,县太爷有令,碰到你这种人的,就该弄死,咱也是奉公守法的良民,饶你不得啊。”

    话音刚落,已是一块大石头朝那男人砸了过去,男人还没来得及哼一声,已被砸碎了脑袋倒地上了。

    众人见那男人已死,立刻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开始翻拣身上,果然搜出不少银票,足足有好几千两!

    “嚯,今儿个这一笔真是赚得发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能带那么多银票出来。”

    黄老三凑过来摸了摸那男人的腰间,居然摸出一个腰牌,那腰牌上正面有“龙鳞”二字,牌边还镂着祥云的纹样。

    “咦,这玩意儿有些眼熟,像是军营里的腰牌。”

    “难道是个军爷?”

    众人不觉有些惧意,边上一个大汉却笑道:“怕他个鸟,咱要是入了营,也都是军爷。苍梧国里咱泾州出去的军爷难道还少么?”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舒了心怀,哈哈陪笑起来。

    黄老三眼见,从那人怀里又摸出个小小的袋子,以为是什么好宝贝,解开一看却是一方印章。章上的字扭扭曲曲,不大认得。

    黄老三仔细辨认了半天,忽然叫了起来。

    “这个字我认识!这不是办白事的时候都会写的那个字儿嘛?念……念‘奠’!原来这人姓奠!”

    旁边立马有人骂道:“呸,听过张三李四王五赵六,从没听说过有人姓奠的,这可不是给自己找晦气么?”

    “俺倒觉得他姓得挺应景的啊,这不躺这儿了么?”

    另一个识得几个字的抢过印章也细细看了一会儿,笑道:“你这眼珠子是长屁股上了,这‘奠’字边儿上明明还有个耳朵。这人姓‘鄭’啊!”

    黄老三不耐烦了,“管他姓正姓反,这章归我了!怎么说也是我把他给诓来的,我得多拿点。”

    大家纷纷点头道:“使得,使得。”

    有人问道:“黄老三,我就觉得有件事儿挺奇怪,你昨儿个跟咱们说今天能有笔大买卖,今天就撞见了这军爷。这也他妈的太巧了吧?”

    黄老三一听,神秘兮兮地说道:“说起这事儿啊,可还真是神了。”

    众人闻言好奇,凑上脑袋齐声问道:“怎么神了?”

    “昨夜里有人给我托梦,说今天定然有笔好买卖,让我早早地就去县城外的山路上候着,错过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众人啧啧称奇道:“还有这等事?”

    黄老三得意,嘿嘿一笑道:“更神的事儿还在后头呢,这托梦给我的人呐,咱们大家都认识!”

    “快说!是谁啊?”

    “就是先前的那个县太爷李青天呐!梦里面他还是那个公子哥的模样,不过脸色有点儿白,病恹恹的。我就问,李青天您身子不大好啊?”

    “居然是他!然后呢?他说啥?”

    “他说养了一阵子了,总不见好,心里又惦着新阳县,怕大伙儿们没吃没喝的,所以就来提点一下。回头大伙儿开了张换了银子有酒肉吃了,他也算是除了块心病。”

    “真是青天大老爷啊!哎呀呀,这样的县太爷咱哪儿找去啊?”

    “可不是嘛!不仅是咱的李青天,还是咱的财神爷!”

    黄老三正色道:“我也是这么寻思着,咱喝水不能忘了挖井人。今日得了那么多银子,是不是该去庙里给那李青天供奉盏大海灯,祷他长命百岁,多子多福啊?”

    “应该!”

    “没错!”

    “有道理!”

    “有情义!”

    匪人们嘴上称赞着黄老三,手上瓜分着银票,然后把那尸体一抬,往县衙门领赏去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业报

    “怕啊,当然怕啊,所以才要结伴而行啊。”樵夫指了指男人腰间的刀说:“客人不知道,那些匪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见了我这种平头百姓就敢欺负,见了客人这样拿刀的就怕了。所以我才说要带着客人入城嘛!”

    男人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岔路口也不复杂却坚持要给自己带路是这么个缘由,这樵夫定是想狐假虎威借着自己的气势安全入城啊。

    男人想了想,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便问道:“那依你这么说,你只需跟着我入城便可无虞?”

    樵夫摇头道:“光跟着那可不够,客人得把那刀给亮出来,才好震住那帮孙子。要不然他们哪儿知道客人手中的是真刀还是柴刀呢?要说柴刀……我手上也有啊。”说着,晃了晃背后筐里的一把锈柴刀。

    男人想了想,点头道:“行,你就跟着我走吧。”说着,从腰间抽出佩刀,只见刀锋雪亮,寒气逼人,显然是把上好的兵刃。

    那樵夫得了应允,越发喜滋滋地道谢起来,还自告奋勇地走在前面,替那男人开路。

    快到城门口处了,男人发现聚在城外的那些匪人果然都个个站起身来,奇怪的是,看见他手中的刀,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像老虎见了羔羊一般目光贪婪。

    他刚要开口问那樵夫,樵夫已将身后的筐一丢,拔腿就向前跑去。边跑边喊:“打劫啦!救命啊!有人拔刀要打劫啦!”

    男人显然始料未及,也没有听明白这樵夫怎么会喊打劫。他还思忖着是要提醒自己不要被那群匪徒给打劫了。

    可是仔细看那群匪徒,虽然个个面目凶狠,却没有一个人手持刀刃,都是赤手空拳。

    打劫不用刀,那还是劫匪吗?

    男人这么思索的片刻间,那樵夫早已跑入县城门口不知了去向。

    既然对方只是人多又无兵刃,纵马冲过去就是。

    男人心中主意一定,当即双腿往马肚子上一夹,口中喝道:“驾!”

    马儿得了主人的命令,前蹄一跃已是向前冲了出去。

    眼看就要到城门口,那男人忽觉身下一矮,然而冲刺的势头未减,竟直接将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饶是他反应迅速,也止不住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稳住身形。

    不料他尚未看清眼前的光景,已是一把白色的如粉末状的什么东西迎面泼来,顿时双眼像被点燃了火一般灼裂欲炸,痛不堪言。

    他只听得一群人渐渐围了上来,纷纷哈哈笑道:“敢在新阳县县太爷头上动土,真是不想活了。”

    “黄老三今儿个带来的这块肉挺肥啊。”

    这是男人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先前的那个樵夫。

    “可不是么?我瞅着他那把刀就挺贵的,怎么也值个二百两银子。”

    那男人肚中暗骂,瞎了眼的东西,这把可是万金不换的祖传宝刀。

    口中却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暗算于我!”

    “哈哈哈,暗算你?明明是你拔了刀要抢劫杀人,我们兄弟几个路见不平出了手,真是

    义薄云天!”

    几个匪徒没读过书,但形容江湖好汉的几个词儿还是倒背如流的。

    然而再傻再瞎的人此刻也能明白过来,先前的那樵夫必然和这群劫匪是一伙儿的。

    男人吃了亏,自觉怒火中烧,举刀就朝边上砍去。然而既看不见敌人在哪里,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有动静,当即胡乱砍了几刀,只求能逼退贼人。

    那群匪徒似是早有防备,早就退了开去。

    没错,自从李重延为了治理城外劫匪张贴了公告说活捉持刀的匪人赏银八十,就地砍死的赏银一百之后,还真有那么一群人干起了专砍匪人的营生。

    既然是要砍持刀的匪人,那么自己肯定不能用兵刃。于是久而久之,这群人就总结出一整套的砍匪心得。

    首先就是不能动刀子,自己持了刀,就说不清谁是匪人了。所以这群人准备了木棍、石头、绊马绳、石灰粉,各种各样应有尽有,但就是没有带锋的兵刃。

    然后就是不能率先动手。先动手的必定得是匪人歹人呐,那么要是对方不动手怎么办呢?那也简单,找个黄老三这种的,诱他出刀,然后再喊救命,这下子被害人和凶器都有了,齐活!

    说起来李重延其实卸了县令之职早就过去个把月了,怎么这告示还生着效呢?这就要夸一夸因为曹飞虎的发小泾州知府李卓了。

    李重延隐姓埋名做县令,可李卓心知肚明他是个什么来历。太子爷发的告示,就算人走了,咱也得贯彻下去啊。人家太子爷还在京城里呆着呢,指不定哪天念了旧情询问新阳县的事儿,知道自己的旧令还保得一县百姓平安,那必然心情大好啊。

    所以李卓从李重延离开新阳县的第二天起,就私下吩咐了新上任的县令说,旧令依旧,一切赏银找泾州府来支取。

    所以在新阳县的县城里,李重延还是百姓口中的李青天,而在县城外,他也还是匪人们心中的财神爷。

    那个男人被洒了石灰,又砍不了人,正心中慌张,忽然觉得后脑勺挨了重重的一下几乎要昏过去,他急忙转身劈过去,不料一刀劈空不说,肩后又挨了一下,撞得他一脚跪在地上。

    那男人不得已放缓口气求饶道:“诸位,咱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若是要银子,我这儿还有一些,只管拿去,还请手下留情。”

    “嘿嘿,手下留情?放了你岂不是跟财神爷过不去,再说了,县太爷有令,碰到你这种人的,就该弄死,咱也是奉公守法的良民,饶你不得啊。”

    话音刚落,已是一块大石头朝那男人砸了过去,男人还没来得及哼一声,已被砸碎了脑袋倒地上了。

    众人见那男人已死,立刻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开始翻拣身上,果然搜出不少银票,足足有好几千两!

    “嚯,今儿个这一笔真是赚得发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能带那么多银票出来。”

    黄老三凑过来摸了摸那男人的腰间,居然摸出一个腰牌,那腰牌上正面有“龙鳞”二字,牌边还镂着祥云的纹样。

    “咦,这玩意儿有些眼熟,像是军营里的腰牌。”

    “难道是个军爷?”

    众人不觉有些惧意,边上一个大汉却笑道:“怕他个鸟,咱要是入了营,也都是军爷。苍梧国里咱泾州出去的军爷难道还少么?”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舒了心怀,哈哈陪笑起来。

    黄老三眼见,从那人怀里又摸出个小小的袋子,以为是什么好宝贝,解开一看却是一方印章。章上的字扭扭曲曲,不大认得。

    黄老三仔细辨认了半天,忽然叫了起来。

    “这个字我认识!这不是办白事的时候都会写的那个字儿嘛?念……念‘奠’!原来这人姓奠!”

    旁边立马有人骂道:“呸,听过张三李四王五赵六,从没听说过有人姓奠的,这可不是给自己找晦气么?”

    “俺倒觉得他姓得挺应景的啊,这不躺这儿了么?”

    另一个识得几个字的抢过印章也细细看了一会儿,笑道:“你这眼珠子是长屁股上了,这‘奠’字边儿上明明还有个耳朵。这人姓‘鄭’啊!”

    黄老三不耐烦了,“管他姓正姓反,这章归我了!怎么说也是我把他给诓来的,我得多拿点。”

    大家纷纷点头道:“使得,使得。”

    有人问道:“黄老三,我就觉得有件事儿挺奇怪,你昨儿个跟咱们说今天能有笔大买卖,今天就撞见了这军爷。这也他妈的太巧了吧?”

    黄老三一听,神秘兮兮地说道:“说起这事儿啊,可还真是神了。”

    众人闻言好奇,凑上脑袋齐声问道:“怎么神了?”

    “昨夜里有人给我托梦,说今天定然有笔好买卖,让我早早地就去县城外的山路上候着,错过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众人啧啧称奇道:“还有这等事?”

    黄老三得意,嘿嘿一笑道:“更神的事儿还在后头呢,这托梦给我的人呐,咱们大家都认识!”

    “快说!是谁啊?”

    “就是先前的那个县太爷李青天呐!梦里面他还是那个公子哥的模样,不过脸色有点儿白,病恹恹的。我就问,李青天您身子不大好啊?”

    “居然是他!然后呢?他说啥?”

    “他说养了一阵子了,总不见好,心里又惦着新阳县,怕大伙儿们没吃没喝的,所以就来提点一下。回头大伙儿开了张换了银子有酒肉吃了,他也算是除了块心病。”

    “真是青天大老爷啊!哎呀呀,这样的县太爷咱哪儿找去啊?”

    “可不是嘛!不仅是咱的李青天,还是咱的财神爷!”

    黄老三正色道:“我也是这么寻思着,咱喝水不能忘了挖井人。今日得了那么多银子,是不是该去庙里给那李青天供奉盏大海灯,祷他长命百岁,多子多福啊?”

    “应该!”

    “没错!”

    “有道理!”

    “有情义!”

    匪人们嘴上称赞着黄老三,手上瓜分着银票,然后把那尸体一抬,往县衙门领赏去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蛇行

    瀚江,入海口,风平浪静。

    巨大的鲲头舰横在瀚江的正中间,犹如一个湖心岛。

    舰首之处立着男女数人,无不朝北观望,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一时,江水中出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从瀚的江面上看去几乎难以辨别,然而船上的一位华服丽人却早已瞧见。

    “筑紫大人,阿藤和阿葵回来了!”

    鹫尾对此二人的的本事是知晓的,就算是瀚江的江水湍急,应该也难不倒她们。然而当阿藤和阿葵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只见阿葵脸色苍白,一手捂着的腹部一片殷红,另一只手则搭在阿藤的肩上,显然受了极重的伤。

    秋月急忙上前探视,又看了看伤口。那是一道从肋下斜斜地划过腹部的伤痕,似是为利器所致,但又有些不太像。

    “这是怎么回事?是与人交了手么?”

    阿藤哭道:“大人……这一路上一直都很顺利,那一日伊穆兰人与苍梧人开战时从头到尾我们在远处也看得很清楚。阿葵说要赶紧回来报信,所以比我先行一步。本来江水顺流而下,我和阿葵都游得极快,没想到江水里碎裂的冰块太多,起初还能躲过去,越离入海口就越多。眼看都已经瞧见鲲头舰了,阿葵却不小心被撞了一下,才会如此。我已经喂了颗止血的丹药给她,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得住。”

    鹫尾伸手搭了搭脉,已是气息微弱,皱眉道:“阿葵你且先别说话也别乱动,免得失血过多。”手中已是从怀里取了一堆药瓶出来,又掏了一排银针,替她扎穴止血。

    苏晓尘与朱芷潋在一旁瞧着甚是凶险,然而也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帮不上忙。

    鹫尾忙乎了好一阵,才松了一口气道:“大约是没事了,接下来得好好养些时日。”

    众人听她这样说,总算放下心来,阿藤也止了哭声。

    鹫尾转头吩咐道:“阿藤,我让人把阿葵先抬下去休息。至于前方是怎样个情形,事关重大,你留下来要仔细说。”

    阿藤擦了擦眼泪,应声道:“是。那天早上天才刚亮,我和阿葵就看见苍梧的船队开始集结,于是我们俩就易容成苍梧的士兵上了船。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分头行动,我上了寻常的舰船,阿葵则上了苍梧皇帝的王舰,叫……叫什么来着……”

    “岱岩舰?”苏晓尘脱口而出。

    “是是是!苏学士果然知道。”

    “那是佑伯伯亲自督造的船舰,就是为了渡江时用……”苏晓尘神色凝重,道:“你继续说下去。”

    “我既然和阿葵分开了,便只能远远地看着岱岩舰。我看到岱岩舰从一开始就躲在后方,似乎颇有些警戒。”

    朱芷潋道:“温帝性子多疑,行事果然慎之又慎。”

    “除了岱岩舰以外,苍梧大军一共十六艘舰船,都是和碧海的虎头舰差不多大小的战船,每艘船上都有两三千人。起初还是排着船阵齐头并进,后来忽然就变了。”

    苏晓尘一听船阵变了,忙问道

    :“怎么个变法?”

    “前面伊穆兰人的舰船也出现了,但是就只有一艘,而且船头还立着那个凶巴巴的巨人。就是上次咱们在落霞湾的时候,和筑紫大人交过手的。”

    “血焰王祁烈?”苏晓尘想了想,问道:“你说隔着很远,你确定能看清楚是他?”

    “那么高大的人,阿藤从来没见过,而且他手里那把剑也是大得吓人,船上好多人都看到了,一定不会有错。后来我看到几乎所有的船都调转船头,朝那个什么血焰王的船冲过去了,所以船阵一下就乱了。我还听到有人在喊什么杀了这个人就能封侯,都抢着往前涌。”

    苏晓尘紧锁眉头,摇头道:“这定是温兰的诱敌之计。”

    朱芷潋奇道:“何以见得?”

    “烈叔的骑兵威名远播,也是伊穆兰战力最大的倚仗。而在水上,骑兵无一是处,是最薄弱的时候。要想摧毁血族骑兵,这当然是个好机会!可是温兰身为伊穆兰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弱点,既然知道还让烈叔这样招摇地在前方显露,必然是诱敌之计!”

    阿藤急忙点头道:“就是诱敌之计!本来苍梧大军好好的船阵一字排开,被这个血焰王一诱,全都往西南角涌过去,都挤成一堆了!还有三艘船甚至还剐蹭到一起。这个时候我就看见水里有异样。”

    “什么异样?”

    “他们苍梧人不知道,但我是琉夏人,一看水里的动静就知道伏了蛇形舰!”

    苏晓尘和秋月实同时看向朱芷潋,俩人的眼中都流露出钦佩之意。

    “我当时还奇怪,怎么咱们的蛇形舰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那么多!还没等多想,我乘的船的下方就忽然被什么给撞得晃得厉害!我当然知道,那肯定是蛇形舰。但是我又感觉有些奇怪,咱们的蛇形舰虽然船头有长矛,但也只好对付小船。苍梧国的这些战船都造得很坚固,要是以咱们蛇形舰的长矛撞过来,大约是会折了的。”

    秋月实也有些奇怪,看向朱芷潋道:“陛下,看来温兰掠走了我们故意让出的那艘蛇形舰后,果然开始大量仿造。但从现在看来,不仅仿造,而且还改了良呐!”

    朱芷潋笑道:“阿藤,蛇形舰潜行一段距离就要上浮,你可看清那些舰船的模样?”

    阿藤如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道:“看清了,阿藤看清了!那些蛇形舰造得和咱们的一模一样。船头果然是有铁矛,但是……怎么说呢。阿藤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那些矛不仅比咱们的多,每艘船头都密密麻麻插了七八根,把船插得跟个刺猬似的,而且铁矛的颜色也不一样,我想想……是黑色的!”

    苏晓尘接过话头道:“那就是了,刃族向来擅长锻造,温兰又精通矿理,若是加了什么东西重新锻造那些铁矛也未可知。所以连寻常蛇形舰戳不进去的苍梧战船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戳进去了。”

    “是啊,我在船上就看着那些蛇形舰一来一回。不过就是一炷香的工夫,就把旁边的一艘战船的腹部给开了好

    几个口子,那船一下子就碎成了好几段,船上的人全掉水里去啦!”

    苏晓尘急忙问道:“苍梧战船除了王舰一共十六艘,被撞沉了几艘?”

    “被撞沉了……十六艘。”阿藤见苏晓尘一脸关切,答得有些迟疑。

    “十六艘!”苏晓尘倒吸一口冷气,苍梧国半数精兵,竟然就被温兰一下子全都抹杀了去。

    朱芷潋见他神情,知道他是心痛那些丧命的苍梧兵士,颇有些歉意,道:“大苏……这蛇形舰是我故意留给温兰,好让他仿造之后去对付温帝,可是我没想到他会仿造了那么多……”

    苏晓尘摆摆手道:“小潋,没事。我虽然痛惜,但两军对峙岂有手下留情之理。胜王败寇,又是堂堂对决,死伤在所难免。我只是没想到……温兰这一手会如此之狠。”说着,转头道:“阿藤,你继续说下去,这时岱岩舰如何了。那王舰是佑伯伯精心设计的舰船,以蛇形舰的力量,再尖锐的铁矛应该也是奈何不了它的。”

    阿藤道:“我那时也装成和别的士兵一样落入江中,岱岩舰那边的事是后来我听阿葵说的。她说看见先前的那些蛇形舰撞沉了十六艘苍梧战船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并没有来撞岱岩舰。但是苍梧皇帝已是慌作了一团,下令赶紧调转船头返回瀚江岸边去,偏偏后面那血焰王的虎头舰还紧追不舍。”

    “单是一艘虎头舰,岱岩舰怎会不敌?为何要逃?”苏晓尘不解。

    “阿葵说,虎头舰虽然只有一艘,但是她隐隐看到后方还有一排舰船,为数着实不少,所以岱岩舰想要逃跑。”

    “还有一排舰船?”苏晓尘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刃族的还是鹰族的船。”

    “后来阿葵说,她在甲板便看见水里忽然有些黑影,样子和蛇形舰极像,但却要小得多。”

    秋月不禁问道:“咱们被掠去的那艘蛇形舰已算是小的了,怎么还会有更小的?莫不是又改了新的船型?”

    “阿葵说是的,小船下沉得不深,所以阿葵能看得清楚。她说那些船的样子和咱的蛇形舰已经颇为不同了。而且撞击之后,并不离去,而是像水蛭一样牢牢地依附在岱岩舰的船舷各处。后来,忽然整个岱岩舰就从下方好像被人丢了几十颗雷火珠一样,一下子就炸成了碎片,整只船都烧了起来。阿葵说当时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所以也顾不得去看那苍梧皇帝在哪里,急忙跳江逃生了。”

    众人听得惊讶不已,惟有秋月的脸色越发阴沉,很是忧心。他轻声问道:

    “陛下,咱们这一步棋会不会有些走得过了?”

    朱芷潋依然镇静自如,“秋月君是担心什么?”

    “眼看温兰拿到一艘蛇形舰在如此短的时日里就能有如此多的改良,他日我们再对阵之时只怕……”

    “秋月君,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为何陛下如此镇定?”

    朱芷潋嫣然一笑:“因为伊穆兰人得了蛇形舰进行改良是没有错,但我知道,那不是温兰的本事。”

第四百八十三章 蛇行

    瀚江,入海口,风平浪静。

    巨大的鲲头舰横在瀚江的正中间,犹如一个湖心岛。

    舰首之处立着男女数人,无不朝北观望,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一时,江水中出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从瀚的江面上看去几乎难以辨别,然而船上的一位华服丽人却早已瞧见。

    “筑紫大人,阿藤和阿葵回来了!”

    鹫尾对此二人的的本事是知晓的,就算是瀚江的江水湍急,应该也难不倒她们。然而当阿藤和阿葵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只见阿葵脸色苍白,一手捂着的腹部一片殷红,另一只手则搭在阿藤的肩上,显然受了极重的伤。

    秋月急忙上前探视,又看了看伤口。那是一道从肋下斜斜地划过腹部的伤痕,似是为利器所致,但又有些不太像。

    “这是怎么回事?是与人交了手么?”

    阿藤哭道:“大人……这一路上一直都很顺利,那一日伊穆兰人与苍梧人开战时从头到尾我们在远处也看得很清楚。阿葵说要赶紧回来报信,所以比我先行一步。本来江水顺流而下,我和阿葵都游得极快,没想到江水里碎裂的冰块太多,起初还能躲过去,越离入海口就越多。眼看都已经瞧见鲲头舰了,阿葵却不小心被撞了一下,才会如此。我已经喂了颗止血的丹药给她,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得住。”

    鹫尾伸手搭了搭脉,已是气息微弱,皱眉道:“阿葵你且先别说话也别乱动,免得失血过多。”手中已是从怀里取了一堆药瓶出来,又掏了一排银针,替她扎穴止血。

    苏晓尘与朱芷潋在一旁瞧着甚是凶险,然而也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帮不上忙。

    鹫尾忙乎了好一阵,才松了一口气道:“大约是没事了,接下来得好好养些时日。”

    众人听她这样说,总算放下心来,阿藤也止了哭声。

    鹫尾转头吩咐道:“阿藤,我让人把阿葵先抬下去休息。至于前方是怎样个情形,事关重大,你留下来要仔细说。”

    阿藤擦了擦眼泪,应声道:“是。那天早上天才刚亮,我和阿葵就看见苍梧的船队开始集结,于是我们俩就易容成苍梧的士兵上了船。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分头行动,我上了寻常的舰船,阿葵则上了苍梧皇帝的王舰,叫……叫什么来着……”

    “岱岩舰?”苏晓尘脱口而出。

    “是是是!苏学士果然知道。”

    “那是佑伯伯亲自督造的船舰,就是为了渡江时用……”苏晓尘神色凝重,道:“你继续说下去。”

    “我既然和阿葵分开了,便只能远远地看着岱岩舰。我看到岱岩舰从一开始就躲在后方,似乎颇有些警戒。”

    朱芷潋道:“温帝性子多疑,行事果然慎之又慎。”

    “除了岱岩舰以外,苍梧大军一共十六艘舰船,都是和碧海的虎头舰差不多大小的战船,每艘船上都有两三千人。起初还是排着船阵齐头并进,后来忽然就变了。”

    苏晓尘一听船阵变了,忙问道

    :“怎么个变法?”

    “前面伊穆兰人的舰船也出现了,但是就只有一艘,而且船头还立着那个凶巴巴的巨人。就是上次咱们在落霞湾的时候,和筑紫大人交过手的。”

    “血焰王祁烈?”苏晓尘想了想,问道:“你说隔着很远,你确定能看清楚是他?”

    “那么高大的人,阿藤从来没见过,而且他手里那把剑也是大得吓人,船上好多人都看到了,一定不会有错。后来我看到几乎所有的船都调转船头,朝那个什么血焰王的船冲过去了,所以船阵一下就乱了。我还听到有人在喊什么杀了这个人就能封侯,都抢着往前涌。”

    苏晓尘紧锁眉头,摇头道:“这定是温兰的诱敌之计。”

    朱芷潋奇道:“何以见得?”

    “烈叔的骑兵威名远播,也是伊穆兰战力最大的倚仗。而在水上,骑兵无一是处,是最薄弱的时候。要想摧毁血族骑兵,这当然是个好机会!可是温兰身为伊穆兰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弱点,既然知道还让烈叔这样招摇地在前方显露,必然是诱敌之计!”

    阿藤急忙点头道:“就是诱敌之计!本来苍梧大军好好的船阵一字排开,被这个血焰王一诱,全都往西南角涌过去,都挤成一堆了!还有三艘船甚至还剐蹭到一起。这个时候我就看见水里有异样。”

    “什么异样?”

    “他们苍梧人不知道,但我是琉夏人,一看水里的动静就知道伏了蛇形舰!”

    苏晓尘和秋月实同时看向朱芷潋,俩人的眼中都流露出钦佩之意。

    “我当时还奇怪,怎么咱们的蛇形舰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那么多!还没等多想,我乘的船的下方就忽然被什么给撞得晃得厉害!我当然知道,那肯定是蛇形舰。但是我又感觉有些奇怪,咱们的蛇形舰虽然船头有长矛,但也只好对付小船。苍梧国的这些战船都造得很坚固,要是以咱们蛇形舰的长矛撞过来,大约是会折了的。”

    秋月实也有些奇怪,看向朱芷潋道:“陛下,看来温兰掠走了我们故意让出的那艘蛇形舰后,果然开始大量仿造。但从现在看来,不仅仿造,而且还改了良呐!”

    朱芷潋笑道:“阿藤,蛇形舰潜行一段距离就要上浮,你可看清那些舰船的模样?”

    阿藤如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道:“看清了,阿藤看清了!那些蛇形舰造得和咱们的一模一样。船头果然是有铁矛,但是……怎么说呢。阿藤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那些矛不仅比咱们的多,每艘船头都密密麻麻插了七八根,把船插得跟个刺猬似的,而且铁矛的颜色也不一样,我想想……是黑色的!”

    苏晓尘接过话头道:“那就是了,刃族向来擅长锻造,温兰又精通矿理,若是加了什么东西重新锻造那些铁矛也未可知。所以连寻常蛇形舰戳不进去的苍梧战船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戳进去了。”

    “是啊,我在船上就看着那些蛇形舰一来一回。不过就是一炷香的工夫,就把旁边的一艘战船的腹部给开了好

    几个口子,那船一下子就碎成了好几段,船上的人全掉水里去啦!”

    苏晓尘急忙问道:“苍梧战船除了王舰一共十六艘,被撞沉了几艘?”

    “被撞沉了……十六艘。”阿藤见苏晓尘一脸关切,答得有些迟疑。

    “十六艘!”苏晓尘倒吸一口冷气,苍梧国半数精兵,竟然就被温兰一下子全都抹杀了去。

    朱芷潋见他神情,知道他是心痛那些丧命的苍梧兵士,颇有些歉意,道:“大苏……这蛇形舰是我故意留给温兰,好让他仿造之后去对付温帝,可是我没想到他会仿造了那么多……”

    苏晓尘摆摆手道:“小潋,没事。我虽然痛惜,但两军对峙岂有手下留情之理。胜王败寇,又是堂堂对决,死伤在所难免。我只是没想到……温兰这一手会如此之狠。”说着,转头道:“阿藤,你继续说下去,这时岱岩舰如何了。那王舰是佑伯伯精心设计的舰船,以蛇形舰的力量,再尖锐的铁矛应该也是奈何不了它的。”

    阿藤道:“我那时也装成和别的士兵一样落入江中,岱岩舰那边的事是后来我听阿葵说的。她说看见先前的那些蛇形舰撞沉了十六艘苍梧战船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并没有来撞岱岩舰。但是苍梧皇帝已是慌作了一团,下令赶紧调转船头返回瀚江岸边去,偏偏后面那血焰王的虎头舰还紧追不舍。”

    “单是一艘虎头舰,岱岩舰怎会不敌?为何要逃?”苏晓尘不解。

    “阿葵说,虎头舰虽然只有一艘,但是她隐隐看到后方还有一排舰船,为数着实不少,所以岱岩舰想要逃跑。”

    “还有一排舰船?”苏晓尘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刃族的还是鹰族的船。”

    “后来阿葵说,她在甲板便看见水里忽然有些黑影,样子和蛇形舰极像,但却要小得多。”

    秋月不禁问道:“咱们被掠去的那艘蛇形舰已算是小的了,怎么还会有更小的?莫不是又改了新的船型?”

    “阿葵说是的,小船下沉得不深,所以阿葵能看得清楚。她说那些船的样子和咱的蛇形舰已经颇为不同了。而且撞击之后,并不离去,而是像水蛭一样牢牢地依附在岱岩舰的船舷各处。后来,忽然整个岱岩舰就从下方好像被人丢了几十颗雷火珠一样,一下子就炸成了碎片,整只船都烧了起来。阿葵说当时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所以也顾不得去看那苍梧皇帝在哪里,急忙跳江逃生了。”

    众人听得惊讶不已,惟有秋月的脸色越发阴沉,很是忧心。他轻声问道:

    “陛下,咱们这一步棋会不会有些走得过了?”

    朱芷潋依然镇静自如,“秋月君是担心什么?”

    “眼看温兰拿到一艘蛇形舰在如此短的时日里就能有如此多的改良,他日我们再对阵之时只怕……”

    “秋月君,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为何陛下如此镇定?”

    朱芷潋嫣然一笑:“因为伊穆兰人得了蛇形舰进行改良是没有错,但我知道,那不是温兰的本事。”

第四百八十四章 云纹

    秋月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质疑。

    他有一种感觉,越是与朱氏接触,就越是有种深不可测的未知。朱氏的女人们虽然看似柔弱,却有着出人意料的韧性和绵密。只要敌人有那么一点点破绽,也会立刻被她们瞧在眼里。

    身为女帝要驾驭偌大的碧海国,果然是需要些非凡的手段的。

    说起来蛇形舰是他秋月一族的东西,却能够被朱芷潋拿去设了计,他真不知道用自己已经了如指掌的蛇形舰,究竟能设出什么样的计谋来。

    但他也没有打算要问下去,朱芷潋显然没有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苏学士。

    苏晓尘犹自坐在一旁沉思,听了岱岩舰被炸沉的消息,他有些缓不过劲儿。他总觉得温帝就这么丧命于江心之中让人感到有些不敢相信。或许是因为知道他是慕云氏之后,觉得就深谋远虑的这一面应该不亚于温兰才是。

    可是话说回来,若不是小潋在暗戳戳地将蛇形舰拱手送于温兰,温帝应该不至于吃了这个亏。而且,温帝心机虽多,但说到领兵打仗,只怕还是欠了火候。

    朱芷潋见他沉思不语,知道他有些伤感,故意扯开话题道:“好在霍青林的五万人马尚存,苍梧国也不至于就此一败涂地。只是我不明白,霍青林近在南岸,与温帝隔得并不太远,也不可能全然不知情,如何没有北上驰援呢?”

    苏晓尘叹道:“瀚江冰封后东渡偷袭之计是佑伯伯设下的计谋,然而霍师兄终究是一知半解了。既然瀚江冰封,就一定有冰消之日。此时若将大军屯于南部,万一想要北上那是不可能的。”

    “为何?”

    “你看看阿葵就知道了,冰消之后,江中碎冰无数,大小也不一。如阿葵这般身手的人尚不能躲避,何况是霍师兄麾下的那些大型战船。这些浮冰初融时坚硬如铁,撞在船舷即便不凿穿也会留下不少创伤。要把残缺的战船送上前线去救驾,那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朱芷潋恍然大悟,“所以当时你劝霍青林去滨州南岸驻扎!原来是早料到会有今日。”

    苏晓尘苦笑道:“霍师兄对苍梧李氏一向忠诚不二,我既是劝退了他东进之意,他必然退一步会想着要保住温帝。我即便不劝他,多半他也还是会驻军于滨州南岸的。我只不过不曾说破罢了,如今看来,说这是天意也不为过吧……此时此刻霍师兄定然是懊悔万分,眼睁睁看着江水夹杂着碎冰向南涌来而不能救驾。不过如你所说的,苍梧尚存五万大军,总算是还能保得住大势。但这一切都有个前提……”

    说着,苏晓尘十分认真地看着朱芷潋道:“那就是击溃温兰!眼下苍梧国战意已消,定是温兰想要一鼓作气拿下万桦帝都之时,一旦伊穆兰大军渡过瀚江进入滨州,以祁烈的血族骑兵定然会横扫整个苍梧国,到时候局面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我们一定要将他拦截在瀚江之上!”

    “大苏,你我想的都是一样。若论水战,我碧海国从未有过胆怯之时,南疆总督府的后援也陆续都到了,柳明嫣说不出两日便可将鲲头舰一切都整顿就绪。”

    秋月在一旁听

    到,也凑过来说:“陛下,此一战务必请让我琉夏族人一同参战。虽然剩余的蛇形舰并不多,但至少能在前方拦截敌船。我与柳总督曾经商讨过蛇形舰与鲲头舰一同作战的阵形,可互补弱势,使船阵威力大增!”

    “秋月君,你与柳明嫣一同出战,我自然是信得过。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个十分重要的任务非你琉夏人接手不可。”

    秋月不觉一怔:“陛下说的是什么?”

    朱芷潋朝他招招手,轻声附耳过去。

    秋月听得十分认真,但终究是第一次被朱芷潋如此地贴近自己,只觉得耳边呵气如兰,不觉脸上一红,心中乱跳,又恐被朱芷潋瞧了去,忙低下头应道:“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夜我就会和带着人北上行事。不管怎么说,这既是碧海与伊穆兰之间的国仇,也是我琉夏一族间的私怨,正是应该让我去做个了断。”

    说着,向苏学士一拱手,带着鹫尾下船舱去了。

    苏晓尘有些好奇,问道:“你说了什么事情让他如此郑重受命?”

    “唉……他琉夏皇族十二支,彼此枝枝杈杈的也是渊源不少。希望办完这一桩事,他秋月一族也能正了琉夏皇族的名分才好。”

    苏晓尘不知道琉夏国之事,更不知秋月一族身上还有朱氏旁系的血脉,见朱芷潋说起琉夏国总有些惆怅,一时不解。

    不过他心里还惦着另一件事,于是抛下不提,说道:“柳明嫣现在是陪在银泉姨母和佐伯伯身边么?”

    “嗯,柳明嫣说前些日子整顿军务繁忙抽不得空,今日总算空了一些,便去探视一下。我知道你还惦着你佐伯伯的病势,你若也想去探望,我让秋月派船送你过去可好?”

    苏晓尘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叹道:“罢了,眼下也是局势动荡,不如再等等。等除了温兰这个心头之患,再去报个喜讯不迟。”

    话音刚落,空中一声鹰啸。

    苏晓尘一听,面露喜色。

    “是小鹰回来了。”

    朱芷潋笑道:“都长那么大了,哪里小了。不过你这鹰儿也是神奇,隔着这样的大江南北,都能找到你的踪迹。”

    “姑姑说,只要用心养,养得久了便会这样。”苏晓尘说着,伸出右臂朝空中迎去,不一会儿,一头雄鹰已立于臂上。

    朱芷潋听他依然唤珲英为姑姑,心想,他虽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与珲英并非亲姑侄,然而多少还是有些依恋未舍吧。

    这边苏晓尘从鹰足上解下一个小小的像荷包一样的布囊,解开一看,晶莹剔透的鹰灵玉华彩莹然,足足有七八颗之多。

    “你的这个姑姑,总给你这些小石头做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我每次问她,她总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你说她让你把石头嵌在腰间,那你感觉有什么不同么?”

    苏晓尘想了想,道:“细说也说不上来,但似乎觉得耳目要比之前要灵敏了不少。以往小鹰唤我时,我要张望半天才能看到。现在常常是一抬头便能看得清了。还有就是夜里睡觉时,若逢下雨,便觉得雨声嘈杂,声声入耳,难以入眠。不

    似以前那般听不太见似的。”

    “还有这样的事……伊穆兰的鹰族果然有些神奇之处。”朱芷潋听得笑了起来,“若要是这样,你听得清看得远,我能辨细微察秋毫,咱俩要是在一起,只怕这大千世界就没什么能瞒过我们的眼睛了。哈哈哈。”

    朱芷潋见苏晓尘好像没听见她说的话只管自己发愣,问道:

    “你怎么了?你姑姑既然送回鹰灵玉给你,那么应该是看过了你的书信才是啊。莫非你担心她不肯助你?”

    苏晓尘摇摇头道:“她不会不助我的,我就是知道她定然会助我,才会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这是何意?”

    “我那封信中恳请她出手相帮,动之以情,是希望她能看在姑侄的份上。但是我明明知道我与她并非血亲却不点破,此事让我好生惭愧。日后再见到她时,只怕我会无颜以对。而且让她去找长公主祁楚一同助我也是同理,我是知道长公主与察克多国主旧情未了,才写信把她也搅入局来。其实莫说察克多国主不是我父亲,即便是,我也不该拿这段旧情去牵扯她才对。”

    朱芷潋轻轻抚着苏晓尘的脸庞道:“大苏,你不是常说佑伯伯教导你要问心无愧么?既然你是为了大局才给你姑姑送了信,那又何必这样自责呢?何况不管是鹰族还是血族,对温兰其实早已是痛恨之极,能趁势摆脱温兰的把控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苏晓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话是这样说,却总有些不安心。不过你能这样宽慰我,我确实心里好受多了。”

    说着,便要将那小布囊塞入怀中。

    朱芷潋忽然盯着那布囊说道:“慢着!”

    苏晓尘不解何意,问道:“小潋,你怎么了?”

    朱芷潋目不转睛地指着那个布囊道:“你把这布囊与我细细瞧一瞧。”

    苏晓尘有些莫名,但还是递了过去。

    朱芷潋就着日头下看了好一会儿,奇道:“这个云纹……我见过。”

    苏晓尘顺着她指着的一块旧得泛黄的花纹看去,果然是个云纹,咦了一声道:“这个云纹我也见过。小潋,且先说说你是在何处见过的?”

    “在银泉姨母处,有一次我去探望她,她正在绣一个荷包,说是绣给左太师的。我见这个云纹甚是别致便问了一句,银泉姨母说,这是昔日太师府中的云纹。大苏,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我是在……佑伯伯的身上。难道也是银泉姨母绣的?”

    朱芷潋摇摇头道:“姨母说过,但凡新妇入府,必先学会绣云纹。这个云纹还是黎太君亲自教她的。这个旧云纹看着已有不少年头了,说是黎太君绣的也有可能啊。”

    “可是不管是银泉姨母绣的还是黎太君绣的,也不会到转到伊穆兰鹰族姑姑的手中啊。”

    这么一问,俩人都呆住了。

    “不如,回头把这个布囊拿去给银泉姨母瞧一瞧,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线索也未可知呢?”

    苏晓尘压下心头疑惑,点点头道:“好。”

第四百八十五章 浮华

    旗开得胜的伊穆兰大营中士气大振,欢声一片。

    既是炸沉了苍梧国的王舰,温兰心中自然是大为落定,当夜便命三族各部杀猪宰羊,摆酒欢宴,连庆三日。

    除了各部将士之外,在温兰心里,还尤其惦记着要给一个必不可缺的大功臣封赏------工部尚书鲁秋生。

    然而不巧的是,鲁秋生虽然就在离大营不远处的滨州造船所,但忽然病倒了。温兰派去请鲁秋生前来赴宴的兵士回禀说,是前些日子日夜不休地督造新的蛇形舰,积劳成疾一下子病倒了。所幸并没有什么大碍,大约好好休息几日就康复了。

    温兰想了想,觉得这个鲁秋生此次确实是劳苦功高,既然需要静养,那就由着他去,也就没有在意,只让兵士好吃好喝地送了些东西过去,又附上几句褒奖宽慰之言,便抛去脑后了。

    温兰心情舒畅大开宴席,温和却并未有放松。

    他思忖着犒军三日,必是最为懈怠的时候,总得提防着些才好。

    说到如今伊穆兰中最为要紧的除了粮草,就当属那些新造的蛇形舰了。

    船舰不比其他,都是漂在水上泊在岸边,一旦各部兵士齐聚欢宴,水上的防备势必会空虚。温和是个仔细的性子,眼见水上守卫甚少,便唤来林通胜叮嘱了一番,让他这几日伏在近处,暗中看守蛇形舰。

    林通胜什么话也没有说,点了下头便要去江岸边,却又被温和唤住。

    “老林,有件事我想了想……”温和似乎有些踌躇要不要说出口,“罗布儿先前替你攒下的那些金子,是你这些年来的辛苦钱。他虽然命短先死了,但金子依然还是你的。但是……这金子埋在大都,你只怕取用不易。”

    林通胜不知道温和想说什么,静静地听他继续说。

    “咱们离开南华岛时,你亲手埋伏了那些炸药,把闻宅下面埋的那些金锭全都掩得严严实实。既然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不如这样,大都的那些金子就转交于我。你呢,想用金子的时候从南华岛的闻宅下再取出个差不多的金子来,如何?”

    林通胜有些诧异,罗布藏在金刀毗罗宫地下的金子虽然远在北漠,确实取用不便,但至少那是伊穆兰的地盘,而南华岛现在仍然在南疆总督府的掌控之中。这样一置换,便犹如镜花水月一般让人心里很不踏实。

    温和自然是料到林通胜会有疑虑,释言道:“老林你勿要多想,我只是想这么做能两相方便。如今苍梧已成了鱼肉不足一提,碧海也被我们占了太液国都,小小的一个南华岛收入囊中不过是转眼的事。”

    “那么敢问大巫神何时打算把南华岛收回来呢?”

    “这个……”温和一时被问住了,“眼前毕竟瀚江大战才刚刚取胜,我们也还没有进入到苍梧的国境之内。待攻下万桦帝都之后,大巫神必然会想要回过头来扫清碧海余党,到了那时候,南华岛应该就……”

    林通胜忽然打断了温和的话,问道:“

    我老林想问一句,这置换黄金的事,是您的主意,还是大巫神的主意?”

    “这是……”温和皱眉想要说得尽量委婉,然而林通胜犀利的眼光直直地射来,让他十分难以启齿。

    林通胜与温和已是十数年形影不离,对温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心知肚明,他一看温和的神态已是心中雪亮。

    “我明白了。”

    林通胜再无怀疑,这必然是温兰的主意。

    苍梧已破,很快这个天下都将被温兰收入囊中。俗话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一旦苍梧碧海为温兰所掌控,那么自己就没什么大用了。

    温和见他一脸肃然,很想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置换黄金确实是兄长的主意,他也觉得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然而兄长的坚持让他也无从抗拒。他能做的,就只是从中调和而已。

    “老林啊,其实你我都知道,琉夏国已成了一片汪洋。无论如何,想要再复国都已是不可能的事,你又何苦还念念不忘呢?很快就会是太平盛世,到时候无论你想居住在哪里,大巫神都可以应允。迄今为止你一直是在暗地里助我,将来你若想升官封侯,只需你开口我相信大巫神也一定不会不点头的。良田美宅,妻妾仆婢,你想要的也都可以得到。”

    “但是我必须断了复国的念头?”林通胜冷冷地反问道。

    温和没有直接承认,只叹了口气道:“老林,有些事是上天注定,你琉夏国连一寸国土都没有了,怎么能复国呢?”

    “伊穆兰国很快就能拥有这个天下,难道还不能分出那么小小的一块地方让我琉夏人存留下去吗!这对大巫神来说有多难?”林通胜愤怒了,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在温氏面前显露出怒色。

    “这并非是舍不得封地与你,你若只是想要土地,哪怕是封你为一州数郡的领主又有何难?”温和急忙辩解,眼中满是无奈。

    林通胜忽然明白过来了。

    大巫神温兰根本就不是小气或是在意那些金子和土地,他在意的是自己另辟疆土重建琉夏国。

    就像叶知秋的常氏复国梦一样,温兰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想过会让叶知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揭起“淞阳国”三个字。

    领主的领地再大,也只是一名封臣。复国的国土再小,对温兰来说也是隐患。

    他终于听懂了温和今日唤住他的用意。

    可是如果不能再保琉夏二字,自己迄今为止的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琉夏国主和先祖的遗托又将置于何处?

    林通胜心如刀绞,但他不想被温和看出心中的动摇。尽管温和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哪怕先想一想,不立刻答复也无妨。

    “好,那么容我想一想。”林通胜略点了点头,“江岸边守备要紧,我先去码头了。”说着,不等温和回答,将身形一隐,已是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 * * * * *

    伊穆兰大营与江岸边不远,只要穿过一小片

    树林便到。

    林通胜与温和方才交谈一番之后,心中孤寂之情如浪潮翻涌,好不郁闷。

    其实叶知秋复国的梦想在温兰看来形同浮沫,这林通胜并不难懂。以温兰的性子若是拿下整个苍梧国,如何会允许叶知秋在一旁独独辟出一块独立的领地?然而琉夏国是不同的,隔着海的疆域显然温兰丝毫不感兴趣,所以林通胜一直相信温兰会助他夺回琉夏国。

    可琉夏国沉入海底之事实在太突然,以至于林通胜甚至无法去指责温兰背信弃义。

    国都没了,还怎么复呢?

    林通胜觉得有些精神恍惚,脚下的步子也慢了起来。

    他甚至依稀觉得远处黑暗的树林立出现了一团柔柔的白光。

    那白光缓缓地在空中跃动着,还隐隐带着一丝淡绿色……

    很快,在那团白光的后面又跟随着两三团同样的光芒,跃动的轨迹犹如蝴蝶一般,慢慢向自己飘来。

    林通胜静下心神细细看去,果然是三四只白色的蝴蝶从远处萦萦绕绕地飞过来,隐隐地还带着一丝奇异的花香。

    林通胜立时觉得不好,急忙闭了气息,将身子一跃,跳上边上的一棵大树。

    这香味……不会错,是铃兰荨鬼毒。

    林通胜将衣袖旋了几下,扇走身前的香气,然后大喝一声:“谁?出来!”

    这时,从树林深处出现了一个婀娜的身影,虽一时看不清面容,却能看见她手中拿着一盏障纱纸灯笼,灯笼上描着的是琉夏传世名画《高泉月下鹿饮涧》,黄色的烛光映在一袭西阵织锦的华袍之上,将垂着的两只五彩斑斓的振袖照得清清楚楚。

    林通胜许久未接触琉夏国的风情物貌,忽然见到这般美妙的女子,心神为之一震。

    那女子将灯笼朝上提了提,现出一张艳美无比的娇颜,随即向林通胜略一颔首,笑道:“果然这寻常的毒对林大人是没有什么用呢。”

    林通胜看清了来人的面目,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你。我道是谁有这般灵巧的心思,将碧炎箔剪成蝴蝶的模样又藏了荨鬼毒在箔上。毕竟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便同样是出身于我雾隐门,也与其他门人大不相同啊。”

    鹫尾嫣然一笑:“林大人谬赞了,我离了师门许久,若不再花些心思想些新门路,只怕不能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呵呵,听你这口气,现在是能胜于蓝了?”

    “不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呢?”

    鹫尾微启朱唇,对着灯笼中的蜡烛轻轻吹去,林中顿时一片黑暗,惟有树影婆娑,斑斑点点地被月光照在地上。

    林通胜哈哈大笑起来:“夜遁之中,你我皆是一样。何况你以为你躲在夜色中,我就看不见你了么?”

    说着,手腕一伸,两枚飞镖已是朝林中一角射去。

    林通胜侧耳细听去,只听噗噗两声,一枚打在了那个吹灭的灯笼之上,另一枚却好像钉在一块木头上。

第四百八十六章 胧月

    林通胜出手之前便已看准了鹫尾站立的位置,然而飞镖打在木头上,显然是被鹫尾用了替身之术。

    林通胜一击不中,即刻退到一边。

    树林中没有一点声响,寂静得可怕。

    既然互相都捕捉不到对方的身影,听觉就成了取胜的关键。

    谁先发出一点声音,谁就先暴露自己所在的位置。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足足一盏茶的工夫,树林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好像林中就不存在任何人。

    忽然,又是一点亮光慢慢飘了过来,犹如萤火虫一般飘向林通胜的。

    林通胜不禁暗自叫好。

    寻常的碧炎箔须得手腕使劲才能抛出来,而把一张碧炎箔剪成这样小的尺寸,只需轻轻呼一口气便可送过来。光亮可以照亮敌人的位置,自己却可以不被察觉。不愧是才女,心思巧妙得很。

    眼见那一点碧炎箔就要飘到跟前照亮自己,林通胜伸手也捏碎了一张碧炎箔捏在掌心,随即如同孙大圣吹毫毛一般一口气吹去,只见林中忽然如繁星点点,光芒四溢。

    林通胜知道这样一来,自己和鹫尾就都暴露在光亮之下,然而鹫尾出手的速度远不及自己来得快,如此便可逼着对手落入下风。

    光芒不过一瞬,林通胜已瞥见西北角远处有个红色的身影。他冷哼一声,脚下施展出赶蝉术,不过瞬间已欺身靠近那人,而手中的数枚银针也跟着掷了出去,分别扎向那人的各处穴位要害。

    银针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那人的身体,然而此时林通胜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因为对方被扎了那么多针却连一丝反应都没有。

    又是替身术?

    林通胜借着月光一看,果然只是一截用木桩刻出来的假人,假人外面裹了一层琉夏国正四品的大红官服,上端还配了一顶菊叶银飞鸟纹的乌顶官帽,正是鹫尾萤的父亲鹫尾高广当年任弹正台少弼时所穿的服色。

    初一乍看,还真像个人。

    “装神弄鬼……”林通胜嗤笑一声。

    不过是区区替身之术,也只能吓唬寻常人而已。

    不料,那木桩假人忽然一跃而起,对着林通胜胸前便撞了过来。

    林通胜一皱眉,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操身之术?

    想不到鹫尾能无师自通,领悟到雾隐流中如此高阶的五行之术。

    操身之人往往躲在暗处避开凶险,却用各种坚固的丝线牵引假人对敌,可谓无往不利。

    林通胜躲开迎面袭来的一击,刚要一掌击碎假人,忽然眼尖瞧见那假人周身都是些凹凸不平的突起,立时反应过来定是鹫尾已在假人身上涂遍毒液,只待自己击中假人时,手掌也会被刺破中毒。

    不愧是自己教出来的好徒儿,还真有几分胜于蓝的意思。

    林通胜疾退了一步,收掌伸脚,一下踢中了那假人的颈后。

    他知道操身之术所用的丝线中最薄弱的地方便是假人颈后的部位,那里既是衔接之处,也是

    丝线汇总的地方。

    果然,林通胜一脚之下,那假人身上的丝线被踹断,顿时散成了几块,落在地上。

    然而林中紧跟着又是一个红色官服的身影闪过,手中一把匕首迎面门刺来,只听那人口中喊道:“你杀了我,今日便要你以命来赔!”

    又是替身之术?

    林通胜有些烦躁了,用这等微末功夫来对付自己,真是不自量力。

    劲风之下,林通胜忽然觉得有些不寻常,他借着月光看去,那不是木桩假人,而是一个真人!那人的脸在月光之下被映照得清清楚楚,正是昔日的弹正少弼鹫尾高广。

    可鹫尾高广早已死去多年,如何还能复生?

    林通胜心念如电,手中一道银光闪出,用一根银铃索缠住了对方的匕首,随即将手腕轻抖,将一颗雷火珠顺着银铃索向高广抖去。

    高广见势不妙,只得撤了匕首疾退了几步。听得一声巨响,雷火珠在两人之间的位置炸开了一大片,升起几缕黑烟

    林通胜早已算准这一招,将身形一闪,趁着黑烟已是以缝影术闪到高广的身后,伸手便要擒住高广的脖颈要害。

    然而林通胜觉得右手被什么东西扯住一时不能动弹,趁着这个间隙,高广已一步跃开,轻飘飘地落到了远处,身姿曼妙,全然是个女子的模样。

    林通胜这才发现,方才操控假人的丝线不知何时缠在了自己的护腕上,利用让人忽略的残线来牵制自己,这一手确实漂亮!

    林通胜左手匕首一扬,缠绕的丝线纷纷落地。

    他朝着远处站立的鹫尾高广喊道:“鹫尾萤,你即便忘不了你爹,也不该用扮成他的模样来装神弄鬼。你就不怕你爹地下有知,恼了你么?”

    鹫尾萤见奈何不了他,索性撕下人皮.面具,重新露出那张冷艳的脸叱声道:“你杀了我爹,我今日以他的模样杀了你,也算是替他报了血仇解了遗恨。”

    林通胜摇摇头说道:“你爹不是我杀的。”

    鹫尾闻言一怔,随即骂道:“林通胜,你好歹也是一门的宗师身份,又是琉夏十二皇族之后,竟然做了事却不敢承认!我爹一世清白,为人刚直不阿,世人皆知!而你却为了你林氏的贪欲,杀了我爹只为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林通胜仰天大笑道:“我林氏一族是皇族正支,纵然杀人无数,也都是为了琉夏的江山永固!没有什么是不敢认的,莫说你爹区区不过一个正四品的少弼,便是正二品的纳言或内府大臣,我若是杀了也不会不认。”

    “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早有人看见那一日是你带着人去了我爹在京中的邸所,不过半个时辰你出来之后,我爹就已死在邸中,若非是你,还有谁会杀了他!”鹫尾已是杏目圆睁,剑眉倒立,多少年来的怨恨都凝在眼中。

    林通胜依然冷静自如:“我说了,不是我杀的就不是我杀的。你爹是自己看差了眼做错了事,羞愧难当,才自尽而死……”

    “胡说!我爹早知道因为惩戒了你林

    氏中的那些不肖子弟而得罪了你的族人,也知道你对他怀恨在心,只不过他一心为民不肯从京中逃离。他洁身自好,一生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又岂能做出什么错事要羞愧自尽的?”

    林通胜微微一笑,道:“你想知道么?”

    鹫尾被问得一时呆住,不知该答想还是不想。

    然而林通胜早已抓住了这个缝隙,疾步直冲过来,手上已然多了一把雪亮的短刀,口中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你不配!”

    鹫尾回过神来已是后退不及,眼见那柄短刀就要刺入怀中,忽然刀柄上多了一根银铃索,将刀势拽得向右一偏。鹫尾急忙双手一拍,从袖中抖出一阵白雾,而自己则趁势掩了身形躲入林中。

    林通胜见一刀刺空,皱眉低声喝道:“哪里来的碍眼东西”,举手便将刀柄朝银铃索袭来的方向掷去。

    只听一声娇柔的惨叫,从树上的高处跌落一人,正是阿藤。

    鹫尾在暗处瞧见那柄短刀插在阿藤的左肩上,也不知是否伤及要害,一时心如刀割。

    阿藤却躺在地上大叫道:“鹫尾姐姐不要出来!阿藤没事!”

    林通胜嗤笑一声:“我就觉得这林子里好像藏了不止一个人,原来还有你这么个徒孙,这功夫是鹫尾教的你么?倒是很有几分硬气。”

    他正想上前擒住阿藤,逼她说出点什么,忽然耳边响起一阵奇异的弦乐之声。

    闻音辨位对林通胜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然而这声音却好像从四面八方随风飘来,既不知所出,也不知所去。

    这弦声时而高亢如急雨时而低迷如呓,且回荡不已,听得林通胜心烦意乱。

    因为这不是他雾隐流的功夫,所以他当然不会知道这是自小就精通音律的鹫尾独创的胧月之术。

    在这林中,鹫尾已提前缠上了许多难以察觉的丝线,一来是便于操控先前的假人,二来则是以线牵线,将远处的线当成弦弹出音色,扰乱林通胜。

    果然,林通胜想要循音找出鹫尾的所在,却屡屡被引去别的方向,弦声又甚是嘈杂,连鹫尾的脚步声也听不清楚。待他再一回头时,忽然发现地上的阿藤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滩红色的血迹。

    林通胜急切间寻不见鹫尾,知道对方意在扰乱自己的心神。

    那弦声虽然忽高忽低让人烦躁,但也只是声音而已,并伤不了林通胜。他索性闭眼仔细听去,隐隐觉得无论哪里传来弦声,最后都会朝某个角落渐渐隐去。

    定是躲在那里!

    林通胜睁眼朝那个黑暗的角落望去,目光已然盯上了躲在深处的鹫尾。

    鹫尾见势不妙,急忙将手中丝线一拽,林中又是一个木桩假人朝林通胜飞身撞去。然而这一次林通胜依然摸清了假人的行动轨迹,轻轻一躲,便避开了假人。

    “哼,你还藏了多少个假人,只管使出来!”

    林通胜话音未落,侧身又是一个假人袭来。

    技穷至此,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断霞

    林通胜一刀砍向那假人的脖子想要一刀两断,不料那假人居然手中也是一把刀朝自己砍来。

    林通胜以为不过就是与先前一样的假人,所以并未在意。待长刀逼近才猛然察觉到那刀长过自己的短刀三四倍不止,且气势犹如排山倒海,一股杀气已溯面而来,激得他背上汗毛不觉倒立了一片。

    他急忙以短刀招架过去,然而刚与那柄长刀相触的瞬间,短刀已被斩成了两段!那长刀的刀势却依然未尽,林通胜只觉眼前霞光映目,右肩已是一阵剧痛,几乎要晕过去。

    他咬牙使劲儿往后跃去,左手一张碧炎箔朝上掷出,照亮了身周一片,既看清了自己的伤势------从肩前至胸下深深的一刀,肩上的被划开的血肉间已深可见骨,同时也看清了那假人的真面目。

    “居然会是你……”林通胜惨笑一声:“大極密妙流的刀法果然精奇……”

    碧炎箔淡绿色的火光中,映出一张男人瘦削的脸庞。

    “密妙流第十二式------断霞,能在这一刀下未被切中要害的,你是第一人。”秋月的语气冷澈如水,既没有看见阿藤负伤后的愤怒,也没有得手之后的欢喜,他手中执着的正是那把秋月氏的镇族宝刀------荒鹰。

    明镜止水,乃是对敌时的最高境界。

    无喜无忧方可不为所扰,洞察先机。

    林通胜左手摸出一把金创药抹在伤口上,勉强止了血。

    秋月实右手提刀,慢慢走近。他知道林通胜是雾隐门中最顶级的高手,方才得手毕竟是因为林通胜在明处而自己在暗处,倘若两人正面对决未必能一招占得上风,所以每一步都踏得极其小心,生怕林通胜在暗处使出什么神鬼莫觉的机关。

    林通胜嘿嘿了一声,笑道:“胜而不躁,步履沉稳,不愧是殿前御试的无双国士,秋月麟真是得了个好孙子。”

    秋月实闻言脸色一变。

    秋月麟是秋月一族中最英明的领主,也是秋月实的祖父。正是因为秋月麟卓越的才能,使得秋月氏成为与林氏并肩的两大皇族。

    林通胜在此时提及秋月麟,看似是在褒奖,实是在贬损秋月实的父亲碌碌无为,意在激怒秋月实。

    他见秋月实只是瞬间便恢复了冷静,继续说道:“可我看你也不过尔尔,空有一手好刀法,却只缠绵于儿女私情。”

    方才的贬损之言没有惹怒秋月实,这句儿女私情却恰好戳中了他的痛处。

    秋月实暗自奇怪,自己对朱芷潋的心意这林通胜如何能知道。

    “……你我不过初见,就说什么缠绵私情,真是信口胡言。”

    “信口胡言?哈哈哈,你看看你自己,如今也是秋月氏的族长了,居然为了区区一个四品少弼的女儿,不惜亲自犯险与我动手,这不是缠绵私情又是什么?而且……你就不怕反被我杀了做了风流鬼么?”林通胜身中一刀,然而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把秋月

    实放在眼里。

    这倒并非是虚张声势。

    林通胜很清楚,大極密妙流一共十二式,第十二式断霞乃是决胜的招数,中刀不过是遭了暗算,若这一刀施展出来也只能砍伤自己而不能要了自己的命,秋月实就再没有本事可以伤到自己了。

    何况秋月实已经显了身形。

    鹫尾在一旁急忙唤道:“筑紫大人!切莫上他的当,他不过是在拖延时刻,扰乱大人的心境!”

    秋月实开始以为林通胜说的是他对朱芷潋暗生情愫之事,之后才明白原来林通胜是误以为自己是为了鹫尾的杀父之仇才出手相助,不由心中一阵轻快,脱口而出道:“鹫尾已是我秋月氏的人,我与她情义深重不假,却不是什么儿女私情,你这样的宗师身份,却去学街头巷尾的妇人般捕风捉影嚼舌根,好不丢脸。”

    鹫尾起初是想提醒秋月实小心,却无意间听到秋月实的心里话。她原是知道秋月实无意于她,但至少秋月实一直都避而不言,今夜骤然被判了黑白,一阵说不出的酸苦涌上心头。

    然而这边秋月实对鹫尾的心思是毫无察觉。

    他话音刚落,已是运起全身真气凌空一跃,狠狠地一刀当头斩下。刀锋所过之处,劲风四溢,将两侧树上的树叶逼得一阵乱舞,簌簌纷纷地席卷而落。

    林通胜肩上中了一刀,双脚却毫无伤势,见这一刀的气势,知道是密妙流中第二刀:藏王斩。

    藏王是琉夏国一座高峰,山体奇高奇险,峰顶终年积雪,无路可攀。传说开创大極密妙流的大宗师便是在藏王山下苦思半年,从陡峭的山壁中领悟出这劈山断江的一斩,气势霸道无比,无人敢正面招架。

    林通胜既然明白其中利害,当然不会硬接。

    他疾退五步,手中两颗雷火珠对准秋月实抛了过去。

    然而雷火珠虽然威力巨大,珠子本身却又轻又小,尚未飞到秋月实跟前,早已被荒鹰的霸道刀气拂去一边,只听树林远处两侧各一声巨响,已是炸出两个大坑来。

    灵刀荒鹰本来就比寻常的长刀长出一倍,秋月实又将全身真气灌入刀锋之上,使有形的刀尖前仿佛延长了一段无形的刀刃,直逼林通胜。

    那一瞬间,荒鹰的刀锋所过之处,即便是一缕轻风仿佛也会被切成两段。

    林通胜见连退五步依然不能避开刀锋,左手银铃索朝后甩出拴住一棵树干,接着一收绳索让自己飞快地向后脱身,右手则深入怀中摸出一整沓的碧炎箔。

    那一沓碧炎箔平时都是用铜环拴在一起藏在怀中,要用时伸手入怀撕一张或数张,迎风见火,很是方便。而林通胜这一次是将整个铜环牵出,对准刀锋掷了过去。那刀锋所带风势刚猛,遇到那一沓的碧炎箔犹如**,顿时爆发出一阵极其耀眼的白光,一时间将整个树林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秋月实未料到会有如此强烈刺眼的光芒,只得一手遮住眼前,一手回刀护住周

    身。而林通胜出手前就知晓会有强光夺目,早已背对光芒,遁入林中不见了。

    鹫尾见林通胜没了踪迹,立时生了惧意。因为她知道,像林通胜这般顶级的高手,如果藏匿在林中,那么根本无法知晓他会从什么地方出手偷袭。

    我在明处敌在暗,精心埋伏得来的好局势竟然被逆转了……

    白光渐隐,树林中恢复了先前的黑暗。

    秋月实好容易再次看清了四周的环境,却看不到林通胜的身影,只剩下茂密的树丛。

    鹫尾跟随他年数不少,雾隐流的厉害他是明白的。

    想要不被偷袭,只有一个办法。

    秋月实再次凝神集气,举起荒鹰在空中划了个半弧。

    忽然,荒鹰刀锋横扫,切过身边的碗口粗的杨柳树,树干应声而倒。然而秋月实脚下步履不停,反手又是一刀劈落,又砍倒一棵。

    鹫尾在旁看着林中刀光四起,不过一会儿功夫,方圆十步之内已是硬生生地被秋月实砍成了一大片的空地,而他的脚下则堆叠着七零八落的倒下的树干和枝杈。

    方圆十步,都是荒鹰的刀锋所指,林通胜就算偷袭,也近不得秋月实的身。

    “鹫尾,带着阿藤进来!”秋月实低声命道。

    鹫尾知道他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和阿藤躲入荒鹰的庇护之下。然而她也知道,有她和阿藤在秋月身边,只会碍手碍脚让荒鹰施展不开。

    “不,大人!奴婢在这里就很好!”话刚出口,鹫尾才意识道,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对秋月实说不。

    林中忽然响起一阵笑声。

    “哈哈哈,秋月家的小子,我若是想要她二人的性命,早就动手了,还会等你砍完树么?放心,她二人怎么说也是我雾隐流的门人,我不会要她们死的。反倒是你,这样婆婆妈妈的,还有脸面说没有缠绵儿女私情么?”

    闻音辨位本来是个好方法,但是鹫尾早已告诉过秋月实,这方法对林通胜没有用。

    因为林通胜行踪鬼魅飘忽不定,敌人要是想用声音来判断他的所在,反而往往会被误导去错误的方向,倒使自己的后背显露出破绽来。

    所以秋月实听到林通胜的声音,只抑住心神,耳听八方。

    他双手擎起刀柄,单膝微屈,时刻准备出刀应敌。

    “林通胜,无论鹫尾今日在不在这里,我都会取你性命。你身为琉夏皇族,却助恶为虐,甘心做了伊穆兰人的鹰爪,将我琉夏国的颜面堕灭殆尽!”

    “哈哈哈哈。”林中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难不成你今日就是为了琉夏国的颜面才想拔刀杀我的么?”

    “自然不是……但只要有你在一日,我琉夏国便复国无望。这些年来你随着伊穆兰的温氏二老潜伏在碧海国,助伊穆兰人将碧海国踏在脚下以换取苟延残喘,你难道忘了我琉夏皇族身上都有碧海朱氏的血脉吗?!如此背祖忘义,当真禽兽不如!”

第四百八十八章 土歧

    林中沉默了片刻,紧接着伴着一声怒吼,六七八飞刀掷了出来,刀刀指向秋月的要害。然而秋月实早有防备,以第十式无息斩将飞刀尽皆砍落。

    “你秋月氏想复琉夏国?笑话!难道你以为跟在那个朱氏小明皇的屁股后面就可以分一杯残羹冷炙复了国吗?她如今居无定所连自身都难保,你还将族人托付于她寻求她的庇护,愚蠢之极!”

    秋月实没有想到他这番话会激得林通胜如此恼怒,但他也知道机不可失,疾步朝飞刀飞来的方向奔去,接着凌空一跃,对准人影处又是一招“断霞”劈落。

    只听“咔嚓”一声响,那人影被劈作两断,秋月实定睛细看,却是一个木桩,然而紧接着一阵粉末飘过来,秋月实猜到是毒粉,急退了几步,万幸没有吸入。

    正在此时,他忽然觉得右脚一阵剧痛,原来地上竟是一堆铁钉。

    先将一包毒粉贴在木桩上,再以飞刀诱秋月实上前,砍破之后毒粉外溢将秋月实逼退,逼得他踩中身后地上的铁钉。

    时机、心机、算计得无不精准。

    秋月实知道若是被鹫尾看见必然会让她飞奔过来无暇照顾阿藤,于是硬生生忍住没发出半点声音。

    然而铁钉正入脚心,秋月实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当下运气强行压制。

    林中再次传来林通胜的声音。

    “刀法凌厉,临战的经验却浅薄得很。看来你父亲对你还是呵护太过。秋月一族交予你手中,可见也是无奈之举。如你这般稚嫩的手段,还提什么复国琉夏?哼,痴人说梦。”

    “我秋月实虽然资历尚浅,至少能明白是非善恶。我琉夏国本来就是碧海国的属国,当年的琉夏王后也是碧海明皇的族妹奉命和亲才到了我琉夏国。纵使有那么几十年断了邦交,可血缘终究还在!我如今率族人追随四代明皇,虽然为她夺回碧海国只能尽些绵薄之力,但终究是患难与共坦诚相见,明皇必不会负我!再看看你,每日卑躬屈膝依附豺狼,置我琉夏皇族颜面于不顾且不去说,难道你真的幻想他日伊穆兰平定天下之后能许你在他的疆域里拓一方国土与你复国吗?我秋月族人虽少也有六千有余,而你势单力薄不过就一人,凭你一人之名也能撑起琉夏之名吗?温兰心狠如蝎,出尔反尔乃是家常便饭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若是能除去你一人便能将助琉夏复国的承诺一笔勾销,这样的好算盘他心中会没数么?”

    “住口!你以为你这几句伶牙俐齿的离间之言便可让我对大巫神心生动摇么?不管碧海朱氏对你如何有情义,不管伊穆兰人背地里有何谋算,这世间能完成琉夏复国大业就只有我一人!哪怕所有的琉夏族人死得只剩下我一个,也只有我能复国!”

    “我看你是人老力衰失心疯了,我六千余琉夏族人此刻就在客居于梅陇屿,你不是想着护着他们,却还借着伊穆兰人的兵势在

    此狐假虎威,可称得上是琉夏国厚颜无耻第一人!你有什么资格去光复琉夏?”

    “我是皇族正支!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

    秋月哼了一声:“不巧得很,我也是!”

    这一次,林通胜不怒反笑,嘿嘿笑道:“你还真不是。我今日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压制你秋月一族不得出头,驱赶你秋月氏去偏远的筑紫半岛,监视你秋月城的一举一动,更不容你秋月氏中的任何一人染指国主之位!这都是琉夏国主代代传下来的遗命,也是我林氏代代发誓要守护的承诺!所以只要我林通胜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秋月家的家主成为将来琉夏国的国主!”

    无论是秋月实还是鹫尾萤都吃了一惊,林通胜简直就是在一派胡言,可为何每一个字都如铁锤击地一般让人震颤不已呢。

    “我秋月氏历代家主都对琉夏国忠心耿耿,恪守奉公。我祖父当年为了顾全大局,不惜将唾手可得的国主之位让了出去,更为了琉夏皇族间彼此齐心而对你林氏一再退让。反观你你林氏却四处虐杀忠良,祸乱朝纲,党同伐异!连高广公这样的好官都不放过……”

    “我再说一遍,鹫尾高广是自尽,不是我杀的。他女儿方才来问我缘由,可她不过一介庶民,岂有向我皇族问话的道理?也罢,看在你秋月氏姑且挂着个皇族的名头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她爹到底为何要自尽。”

    鹫尾听得此言,不觉汗毛倒竖,这个事早已是她多年来一直未能解开的心结。虽然林通胜自恃甚高不愿回答她方才的质问,但此刻显然是借着秋月实的身份肯一吐旧事了。

    “当年碧海国建国,邻邦小国尽皆来朝,我琉夏国虽然隔海而治,但国主心生向往,也亲自入了太液城朝拜初代明皇。碧海明皇见我琉夏国主风华正茂,心生亲近,不仅将其名讳中的兰字指于我琉夏,改名为琉兰国,还把其族妹赐婚与国主做了琉夏王后。”

    “这些事都有宫中史册再录,琉夏皇族中也是人尽皆知,又何必再说?”

    “自古史册,真真假假,有些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虚妄之词。就譬如史册说这位琉夏王后‘端淑慧至,凤仪万方’,可谁料想她虽然是碧海朱氏,却对碧海的初代明皇耿耿于怀。”

    “什么?”

    “她与初代明皇乃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只不过她是庶出,而明皇是嫡出,从小就被明皇以嫡庶有别为由处处欺压。起初明皇见了琉夏国主生出赐婚的念头时,并没有想到要将她指给国主,是她自己暗中自荐才成了琉夏王后。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摆脱明皇的掌控而已。她对明皇怀恨在心,入了琉夏王室后也一直耿耿于怀。国主本来对碧海甚是尊崇,然而王后却对碧海一直口出怨言诋毁不止,尤其是对琉兰国中的兰字如鲠在喉,因为那是她姐姐的名讳。后来终于有一天,我林氏上奏请国主将琉兰国改回琉夏国,再

    派了特使入太液,断了邦交。国主犹豫再三,终于抵不过王后的软磨硬泡同意了。世人都说是我林氏在朝中作祟,殊不知我林氏不过是为了王后背了这个骂名。”

    秋月实听得皱眉,这样的奇闻他当然是头一次听说。说起这琉夏王后其实不止是他秋月氏的先祖,也是林氏的先祖。因为琉夏十二皇族起源于当初的十二位皇子,而且都是这位琉夏王后的嫡子。要说林通胜会去诋毁先祖,倒也让人难以相信。只是这样的陈年往事又与鹫尾高广的死有何关系?

    林通胜继续说道:“这位碧海来的琉夏王后不仅生性强硬,而且还是位擅权之人。她曾经在完婚之日暗中与国主约定在先,她说日后国主纳妃再多她也可以视而不见,但唯独有一点,所有王室后裔都必须是她所出,国主不可与任何妃子生下后代。”

    “这……”秋月实刚想出言反驳这听起来荒唐无比的要求,忽然脑中一个念头闪过。难道这是真的?

    当初琉夏十二位皇子确实都是王后所生,无一庶出。如此强盛的生育能力不仅史上少有,在民间亦可称奇,而且国主的其他嫔妃也的确没有一位能国主生下一男半女。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林通胜嗤笑一声道:“自然是为了稳固自己在宫中的地位,她觉得自己不是终究琉夏人而是外族,而且碧海的女人又向来高寿,她担心国主逝后自己晚年遭人欺凌,所以才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来。琉夏国主对王后宠爱有加,竟然也答应了。”

    秋月实知道,当初的琉夏国主的生性温和,又不善争辩,若真是遇上碧海朱氏这般强势的女人,忍气吞声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国主虽然答应,多年来从未与其他嫔妃有过后代,王后自己却食了言。那时有个大臣姓土歧,名叫土歧秀赖,是京中望族,生得相貌英俊,且极善言辞,王后见了他几次便生出些留恋之情……”

    “林通胜你须得慎言!琉夏王后是你我先祖,怎可对先人口吐污言?!”秋月实惊怒道。

    “你知道她是我先祖就好。此事自然是隐秘得很,不容外传,所以你又怎么会知道?”

    秋月实强忍怒气,问道:“你说的那个土歧,是不是后来被国主问罪灭了一整个氏族的土歧氏?”

    “不错,世人都说土歧秀赖意图谋害国主,所以被国主问了灭族之罪,而实则是他与琉夏王后暗通款曲被国主捉了奸情!”林通胜叹声道:“世上所有的男子,无论贵贱,遇到这样的事哪一个不要怒发冲冠?国主性子再温和,也不能忍受。然而王室总归是顾及脸面,国主终究不想被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所以他只好找了个罪名将土歧氏灭了族,而没有动王后分毫。因为只有王后毫发无伤,才能显得与土歧氏灭族一事没有瓜葛。但是国主没有想到的是,土歧氏一族尽灭,居然有一个人幸存了下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曲玉

    “既是灭族之罪,岂能逃脱?琉夏国疆域不大,又是个岛国,能躲在哪里?”秋月实奇道。

    “他躲在王后的腹中……”

    秋月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鹫尾萤却好像瞬间领悟到了什么,只觉浑身酸软地瘫坐在原地。

    “你……你是说王后的腹中已经有了土歧氏的……”

    “儿子。”林通胜接上了秋月实未说完的话。

    琉夏十二皇子中竟然有一位是土歧氏的血脉?!

    不等秋月实理清头绪,林通胜已厉声质问道:“此事国主与王后心知肚明,却为了琉夏王室不受世人耻笑,心照不宣地缄口不提。说到这里,你难道还不明白你秋月氏究竟是谁的血脉吗?不错,你秋月氏是十二皇族中与我林氏比肩的大族,族人中也不乏英才能匠。但是国主至始至终把你秋月氏视作心底的一道刀疤,既抹不去又不能愈合。而且国主自知灭了土歧氏所有人的血脉,日后若被你们知道了真相,势必会想要替族人报仇。所以不管你秋月氏历代领主如何忠心如何能干,国主都不敢重用你们,更不敢让你们把控京城,他只能把你们全都迁去遥远的筑紫半岛!但表面上国主又不想和秋月氏公开对敌,因为他的杀机永远说不出口,他又怕你们生了疑心。于是到最后,还是我林氏秉承国主暗地里的意思,大张旗鼓地与你秋月氏做敌,剪去你们在京中的党羽,并奏请国主彻底把你们赶出了京城。世人都说我林氏擅权跋扈,为了私欲党同伐异,让我林氏背尽了骂名,然而又有谁人能知琉夏十二皇族只有我林氏才是真正为国主效忠至死的正统血脉?当初鹫尾高广正是看过了国主的亲笔密旨,才发现自己之前因冷面无私而处死的林氏子弟都只是在替国主行事,真正在一步步夺取琉夏王位要将正统血脉取而代之的正是你披着皇族外皮的秋月氏,他还亲手把自己的女儿送去了秋月城,桩桩件件都是让他悔恨不已的错事,所以自绝了性命!”

    鹫尾萤已是泪如泉涌,她看着手中紧握尚未松开的丝线,忽然觉得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牵动哪怕分毫。对林通胜的话秋月实信不信她不知道,但她在雾隐门中的时日少说也有三四年,她知道其中是有一些蹊跷的。

    国主生性平和爱民如子是真,从不听信谗言不近奸臣也是真,可惟独对秋月氏的事,从来都是任由林氏把控,无论其中公正与否,也从不主持裁定。鹫尾深知秋月氏受的冤屈不少,也觉得奇怪,但从来没想过是国主在后面暗中摆布,因为出面和动手的永远是林氏。

    按这样说起来,其实就算父亲看了国主的密旨不肯自尽,林氏也一定会杀了父亲。但要父亲死的,却不是林氏,而是国主……因为父亲嘴上说与秋月氏断了情谊,暗中仍在维护。国主定是因为知晓了此事,才命林氏奉旨去取父亲的性命。

    父亲……你没有做错事,你只是遇上了错误的人。

    鹫尾思绪未断,忽然听到远处刀锋呼啸而过,抬头

    一看,已是齐刷刷地倒下三棵树。

    显然秋月实已是心神大乱,刀法不成章法,刀锋过处,连自己的脸都被枝杈划出数道血痕,在月色下显得十分可怖。

    他当然无法接受林通胜的说辞,尽管方才的那一席话游刃有余地解开了他甚至是他祖父疑虑了一辈子的事------为什么无论秋月氏多努力地奉公尽忠,国主都永远不肯亲近秋月氏。

    因为有些事从根开始就是错的,它注定会有一个错误的结局。

    “林通胜……我秋月实不是三岁小儿,也决不会被你这种信口谎言所蒙骗!即便被你林氏排挤了这么多年,我秋月氏也从未想过要为了国主之位而仇视你林氏。我现在明白地告诉你,今日我在此处截杀你,不过是为了助碧海明皇夺回她该有的国土,再请她赐予我琉夏族人的一方庇佑,与你的那些私仇旧怨无关!”

    “哈哈哈,怎么?你如此害怕提及旧事,不正是因为信了我方才的话么?你说我信口谎言,假如我能拿出证据,那你敢不敢看呢?!”

    敢?还是不敢?

    一句逼问,秋月实忽然发现从心底里升起一阵恐惧,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如此地想从这个话题逃离开去。

    “住口!”秋月一声暴喝,双手擎起荒鹰,将全身所有的真气再次凝结在刀锋处,继而朝林通胜的声音发出的方位砍去。

    断霞!

    鹫尾见状大惊,因为林通胜一定不在出声的方位,秋月实将刀锋劈向前方,身后必然露出破绽,如此孤注一掷,几乎没有胜算!

    她大声惊呼道:“大人,不可……”

    话音未落,秋月手腕一转,霞光已跟着回旋了一圈,荒鹰的刀锋在空中划了道银弧,直指身后。

    只听“叮”的一声,林通胜果然出现在秋月实的身后,而手中的那柄短刀已被荒鹰震成了三段。

    林通胜将身形一晃,犹如鬼魅一般忽然分出三个相同的身影,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地将秋月实团团围住。

    鹫尾在一旁已是看得瞠目结舌。

    天底下竟然有人能将替身术、赶蝉术与缝影术合三技为一同施展出来,相比之下自己的那些五行之术已是渺小得不值一提。

    秋月实将霞断中途折回改为无息斩,已是突破了迄今为止不曾有过的境界,即便是大極密妙流的师祖也从未有过双式连击的创举。然而这样精妙的招数依然不能一击而中,秋月实已经感到自己的心境不再坚如磐石,手腕也跟着微微作颤。

    他只觉得眼前到处都是林通胜的身影,每一个身影都伸手扣向他的咽喉要害,仿佛要将他的脖子就势拧断。

    也许……真的命数已尽。

    也许这是此生最后一次握紧荒鹰。

    秋月实绝望地将刀锋朝前方刺去,只听沉闷的一声“噗”……

    所有的幻影在一瞬间全都消散不见,林通胜的右手停在了离秋月实的

    咽喉不到半寸的地方,而他的身体已被荒鹰从腹部刺穿,刀锋倔强地从他身后破背而出,带着一抹血色在月下隐隐泛着光。

    秋月实尚未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只右手已迅速地往下一探,揪住他颈中的一样东西往后一拽。

    八尺琼曲玉!

    林通胜不顾嘴角已汩汩流出的鲜血,嘿嘿一笑道:“你要看证据,我就给你看!”

    话音刚落,他已将那枚琉夏国主亲赐的象征着皇族血统的曲玉握在掌中,然后使出全身力气狠狠地捏去。

    “不要!”秋月实惊呼了一声,然而已是来不及。

    只见林通胜的手掌慢慢展开,随风飘落的是一堆晶莹的粉末,而掌中已空无一物。

    “真正的八尺琼曲玉连刀剑都斩不断的,国主从一开始就故意把假玉赐给了你秋月氏。你若还不信,大可拿你的荒鹰试一试我身上的……真玉……哇……”林通胜被长刀刺穿,终于忍不住一大口血吐了出来,左手仍是坚持从自己的颈中一拽,拽下了一颗一模一样的曲玉来。

    秋月实感到脑中好似被抽空了一般。

    为什么他要撞上刀口来寻死?为什么他要捏碎我的曲玉后又将自己的掏出来?为什么!

    他有无数的疑问想要林通胜给他答案,他更不敢在此刻抽出荒鹰,因为那只会让林通胜死得更快。

    “鹫尾,鹫尾!快!给他敷药!”

    鹫尾飞一般地跃到秋月实的身边,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这个自己恨了那么多年的“杀父仇人”。她刚要把金创药敷在刀口上,已被林通胜牢牢地拽住了手。

    “功夫……不到家……还须,还须……多练!”林通胜的气息渐弱,语气却俨然依旧,和当初鹫尾师承门下时没有什么分别。

    鹫尾这才感到林通胜拽住自己的手时还塞了一样东西。

    一枚小小的铁牌。

    这是雾隐门的首领方可持有的东西,鹫尾只见过一次。林通胜此时交到她的手上,其中的意思已不消多说。

    鹫尾做梦也不会想到,再次见到这块铁牌的时候,竟然是被托付整个雾隐门的时候。

    他曾是“仇人”,也曾是师尊。

    但此刻,他只是个垂死之人。

    秋月实接过林通胜的那块曲玉,那块每一支琉夏皇族都会舍命护卫的曲玉。事已至此,他还需要用荒鹰去检视这块曲玉的真假么?

    “为什么?”秋月实问道。

    林通胜苦笑了一声,“今夜过后,这世间便只剩下一支琉夏皇族,他手中握着的也是真正的曲玉……”

    “可是……”

    林通胜吃力地伸手打断了秋月实的话。

    “你若要承袭我琉夏皇族的血脉,就要有抛弃一切的觉悟,无私,无欲……若不然,日后必败。我林氏……为了效忠国主,已是背负了几世的骂名,不在乎再多一个……”言语间,声势渐微。

第四百九十零章 黎明

    秋月见他尚在嗫嚅,急忙附耳上去,只听到最后几个字。

    “蛇形舰这个法子……很好……”

    鹫尾伸手朝他鼻下探去,已然气绝了。

    “大人……他若有心助我们,何必非要如此……”

    秋月实没有说话。

    他现在知道,林通胜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要么,助伊穆兰人夺天下,琉夏永远复国无望。

    要么,寄希望于自己,虽然明知皇族的血脉将断,但至少还有希望能让琉夏再兴。

    国之不存,何以论族?

    林通胜只是选择了后者。

    这世上之事,哪有那么多黑白分明,为人的难处无不是在取舍之间。

    秋月实看着林通胜的身体渐渐变冷,忽然意识到,这一刀也彻底斩断了琉夏皇族的血脉。

    “鹫尾……”

    “奴婢在。”

    秋月实很少看到鹫尾会哭得这般梨花带雨,也许是因为明白了她父亲真正的死因,也许是在追悔为何没有早一些察觉到这些。

    “方才他的那些话……你信么?”秋月实问出口的瞬间,不禁自己也苦笑了起来。

    这么问岂非掩耳盗铃?

    鹫尾轻声答道:“奴婢……隔得远,听得很不真切。有些事,大约只有大人才听得到。”

    秋月伸手执起林通胜最后递于他的那枚曲玉,只见那枚曲玉比起自己的那一枚虽然大小形状都一样,颜色却更深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将玉抛在空中,拔出随身的肋差短刀对准曲玉劈去,那玉被刀锋划过表面稳稳地落入秋月的掌中。

    竟然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秋月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中满是痛苦和悲凉。

    琉夏的国主灭了土歧一族,琉夏的血脉今日又断送在身为土歧氏的自己手中。

    到最后,最奸险的林氏成了最忠诚的臣子,而最忠诚的秋月氏却成了弑灭皇族的凶手。

    因果轮回……

    鹫尾见秋月神情悲凉,急忙劝解道:“大人,过去的事已蒙旧尘,不宜再多思虑。奴婢别的不知道,但知道一件事。眼下琉夏族人六千余,惟有大人才能保护他们,在这个世上他们也只相信大人一人呐。”

    她接过那枚曲玉,从袖中取出一截细绳,轻轻地系在了秋月的脖子上。

    “大人……天就要亮了,明皇的嘱托咱们要办的事还没有办完。且先离开这里吧?”

    “你带来的二十名雾隐门人进展得如何了?”

    “没有林通胜护着江岸边,相信他们很快就能得手。只是当务之急是要把鲁大人……”

    秋月伸手止了她的话。

    “我知道,事不宜迟……咱们动身吧。”

    * * * * * *

    鲲头舰上,从南面吹来的海风已微微转暖。

    银泉公主朱玉潇用小车推着慕云佐到了甲板上,静静地眺望着远方的海面。她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位白袍银披的女将,正是南疆总督府的柳明嫣。

    照约定,不一会儿朱芷潋与苏晓尘就会从梅陇屿附近坐着蛇形舰回到鲲头舰上,柳明嫣以为秋月实也会随行,所以早早地等在了船头。

    然而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好容易看到蛇形舰靠了过来,登上来的却只有朱芷潋与苏晓尘俩人。

    “陛下……秋月君……他?”柳明嫣想要问,又有些不好意思。

    已是许久未见,惦念的心思与日倍增。

    “我交代秋月君去北边办些事,想来还要过个一日半日才能回来。”

    “北边?”柳明嫣心中一紧,“莫不是伊穆兰大营?”

    朱芷潋观得她神情,立时明白她是担心秋月实的安危,不由笑道:“是,秋月君武艺卓越,柳总督不必太担心,何况他确实也有些他琉夏国的事需要做些了断。与他同行的还有鹫尾,应是无妨。”

    柳明嫣一听鹫尾也在秋月实身边,眉头略蹙。

    这个婢子总是形影不离,不过有她护着倒也是好事。

    “不知陛下让秋月君去伊穆兰大营是做什么?”

    “秋月君带着鹫尾和他们雾隐流的二十名好手一同北上,雾隐流门人是冲着蛇形舰去的,秋月君要办的,则是替去我护住鲁秋生的周全。”

    “鲁秋生?”柳明嫣奇道:“他不是已经做了降臣么?”

    朱芷潋微微一笑,说道:“母皇当日曾暗中嘱托过我,太液城中做了降臣的人里面,未必都是真心要降。他们也不用与我表明心迹,只需我用观心之术细细看过去,自然能知道哪些人是母皇替我安排下的内应。”

    “陛下的意思是……鲁秋生便是其中一人。”

    “若非如此,我又怎会让秋月君故意放出一艘蛇形舰,被温兰给抢了去?”

    柳明嫣听得不甚明白,她知道这次伊穆兰人大破苍梧国的船阵便是依靠仿造的蛇形舰,她也猜到说到仿造船舰,定是出自格致世家的鲁秋生之手。

    用伊穆兰人去对付苍梧人这般驱虎吞狼之计确实是好计,可之后呢?总不能只顾眼前吧?伊穆兰人有了蛇形舰,岂不如虎添翼?

    柳明嫣已经听闻了伊穆兰以潜行的小蛇形舰炸毁了苍梧国的王舰,虽然鲲头舰要比苍梧国的王舰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但一旦被这种神出鬼没又肯同归于尽的打法纠缠上,只怕鲲头舰也要受创不浅。

    本来鲲头舰最厉害的就是船舷处的火炮,可如果敌人潜在水里,那如何能击得中?

    所以说到底,这位小明皇为啥一定要把蛇形舰这种神兵利器拱手送给伊穆兰人呢?

    “陛下……”柳明嫣越听越不放心,然而她刚开口想要询问,已被朱芷潋打了个手势。

    “船舰的事且不用再说了,等秋月君与鲁秋生碰面回来之后,自有定论。鲲头舰这边准备得如何了?”

    “鲲头舰的事陛下倒不用担心,陆丞相替我坐镇南疆总督府,前阵子募集兵勇也很是顺利。如今赶到鲲头舰上的已有差不多三万人了。”

    “这么快?!”苏晓尘在一旁惊讶道,“这是如何能办到的?”

    柳明嫣神色间颇

    有些得意,道:“陆丞相可是三代老臣了,以往一朝之事再纷杂繁多对老丞相来说也不在话下,何况只是我区区南疆四州。”

    朱芷潋笑道:“看来……柳总督与陆丞相之间已经冰释前嫌了啊。”

    柳明嫣脸上一红,讪讪道:“都是为碧海社稷的臣子,哪有什么前嫌可释,至多不过是几句口角罢了。哦,说起这募兵啊,还有个缘由,当初霖州城破前,有许多百姓都是往南逃命,其中就有许多人入了南疆,这次一见到贴出了募兵令,都抢着要应征入伍。想想他们也是可怜,失了家园,对伊穆兰人又有血仇,都恨不得立刻能上战场把伊穆兰人给撕成八瓣……”忽然,她瞅了一眼苏学士,陪笑道:“哎哟,苏学士,我说的伊穆兰人可不包括你啊。”

    苏晓尘一笑:“无妨。”

    朱芷潋若有所悟,点头道:“难怪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征到这么多兵。”

    “可不是嘛,而且我这鲲头舰上先前囤积的那么多黄金,现在正好用上了。这么一来,人多了,载重少了,我这鲲头舰现在要再撞上伊穆兰人,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朱芷潋听柳明嫣说得颇有信心,自然大为高兴。

    “待此战过后,尘埃落定,柳总督也可以考虑考虑别的某些事了。”

    柳明嫣顿时被说得飞霞扑面,她当然明白朱芷潋说的是她与秋月实俩人的事,心想若有这位小明皇从中牵线,真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了。

    苏晓尘见这她俩人说得高兴,不想扰了兴致,自走到朱玉潇和慕云佐跟前,深躬了一礼。

    “姨母辛苦,不知道佐伯伯可好些了?”

    朱玉潇怜惜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慕云佐道:“气色是好了一些,但这神志依然是……”

    “姨母,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玉潇一怔,依言离了慕云佐几步,问道:“何事?”

    苏晓尘低声道:“记得先前佐伯伯托姨母交给我一幅万桦帝都的地图……那是佐伯伯开口说让姨母给我的么?”

    朱玉潇摇摇头道:“并不是。”

    “那姨母如何知道那是给我的呢?”

    “此事我也觉得很是奇怪,你佐伯伯他……自从那一夜见了霍青林之后,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

    “霍师兄?”苏晓尘想了想,道:“可是那天佐伯伯并没有什么不寻常啊,霍师兄也全然以为是看到了佑伯伯。那佐伯伯把自己关在房中是做什么?”

    “这就是奇怪的事了,他进了房许久没有动静,我也有些担心,所以后来索性自己推门进去看,发现他已伏在案上睡着了,旁边放着一幅刚画好的地图,那地图上还放了一张纸,写着一个‘苏’字。我想了半天,觉得大约是要转交于你的意思,所以才给了你。”

    “那……从头到尾佐伯伯就没有开口和姨母说过一个字?”

    朱玉潇摇头道:“莫说是那天没说过,哪一天他也不曾张口啊。”

    俩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慕云佐,然而后者依然还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小车上,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第四百九十一章 拂晓

    柳明嫣这边没等到秋月实回来,恰逢后方陆行远遣来的粮草船只已到了,只得抽身先去接手。

    朱芷潋见苏晓尘与朱玉潇正在悄声谈论些什么,问道:“大苏,你是在问姨母那云纹的事么?”

    苏晓尘一拍脑袋,“我倒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于是忙从怀中取出小鹰从珲英处带回的布囊递过去。

    “烦请姨母看一下,可认识这上面的这片云纹?”

    朱玉潇接过手中细细看了一会儿,“咦”了一声。

    “孩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个东西?”

    朱芷潋反问道:“姨母先说说,这云纹可是您绣的?”

    朱玉潇摇摇头道:“我虽会绣云纹,但这不是出自我手。”

    她指着那云纹的一角道:“你们看,这云角处用丝线绕了几圈,层层叠叠。黎太君昔日曾说过,这才是云纹的真正的绣法,而我只会绣个大致的模样,这等细微之处是不会的。”

    “母皇说姨母向来精通女红,许多绣法都是一学就会,如何还有姨母不会的。”

    朱玉潇脸上略有些尴尬:“我与黎太君总是不大说得上话,她要我做的事儿我也就不愿意上心。云纹暗合了慕云氏的姓氏,是太师府上常会用到的,府中人上至主母下至婢女都要学,我不得已才学了几针,也绣得少,所以不会。”

    苏晓尘若有所思地问道:“那就是说,这个云纹可能出自太师府上任何一人之手?”

    “寻常的云纹是,但这个云纹不是。这是三云相叠的云纹,只有前任三太师的随身衣物上才会有,这等贴身之物上用到的云纹只可能出自一人之手。”

    苏晓尘想了想,问道:“姨母是说黎太君?”

    “正是。当年的三太师除了我公公曾娶妻生子以外,他的另两个弟弟都终身未娶。所谓长嫂如母,黎太君除了为自己的丈夫,也会为两个叔叔亲手绣云纹。这个针脚……不会错,一定是黎太君的。只是这物件看起来,已颇有些年头了啊……”

    苏晓尘与朱芷潋奇怪地对视了一眼。

    三太师的贴身之物如何会在远在千里之外的鹰族族长珲英的手中。

    朱玉潇见他们俩人神情古怪,有些莫名,问道:“你们还没说……这到底是从何得来的?”

    “这是从伊穆兰的鹰族族长手中得来的。”苏晓尘据实回答道。

    “哦,就是你那个姑姑?”朱玉潇对苏晓尘与珲英的关系有所耳闻。

    苏晓尘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与珲英其实并无血缘,想索性撇开不提,当下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朱芷潋却还是很好奇:“那姨母绣的云纹是什么样的?”

    “左右太师兄弟只有二人,所以我绣的,都是双云相叠,一眼就能看出差异了。”

    “原来如此。”

    三人守着慕云佐正说着话,忽听甲板上一声轻响,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两个身影。

    “秋月君,鹫尾?”朱芷潋一见二人无恙归来

    ,很是高兴。

    然而她看了看二人身后,并没有别人,不由问道:“鲁大人他……没回来么?”

    秋月实躬身歉意道:“奉陛下的嘱托去接鲁大人,路上虽被耽搁了一阵,但我们还是在造船所边上见到了鲁大人,只是无论我们如何劝说,他都不肯与我们一同回来。所以,他还留在那里。”

    “为什么?!”朱芷潋话刚出口,旋即明白过来:“他是不是……怕温兰察觉到他没了踪影后会起疑心?”

    秋月实点了点头:“鲁大人说他已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剩下的事就看陛下的了。他不愿意看到因为自己临阵离去露了破绽而使整个计划前功尽弃,所以他执意要留下”。

    “可是他若是留在那里,岂非只有死路一条?凭温兰的性子和手段,还不知会怎样折磨他啊。”朱芷潋知道鲁秋生的处境,更知道温兰的厉害,不觉一阵心焦。

    鹫尾柔声道:“陛下也不必太过焦虑,奴婢见鲁大人不肯同行,心志又坚,便想了个法子,大约能行得通。”

    “什么法子?”

    “这法子……其实奴婢也给陛下用过。”

    朱芷潋一怔,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是说……松岚行宫的那次?”

    “正是。”

    鹫尾说的是松岚行宫以易容术助朱芷潋逃出来的事情。

    “可是,那一次是有你在旁相助,我才能偷梁换柱地用易容术逃出来,如今鲁秋生就只有一人,孤掌难鸣……”

    “陛下放心,随奴婢同去的二十名雾隐流的好手中,有三名现在就守在鲁大人身边。只要一有凶险,他们中自然有一人会扮成鲁大人的模样吸引伊穆兰人的注意力,一人会制造些混乱,另一人则暗中护送易了容的鲁大人安全离开。”

    苏晓尘听到这里,依然不放心,说道:“计虽是好计,但温氏二老身边有个林通胜,他神出鬼没,行事隐秘,我和小潋在南华岛上都是亲眼见过的,只怕瞒不过他去。”

    “林通胜已经死了。”秋月实淡淡地说了一句。

    朱芷潋与苏晓尘又对视了眼。

    那个出手狠辣的林管家……死了?

    尤其是朱芷潋,她知道些林氏与秋月氏之间的恩怨,更知道鹫尾与林通胜有杀父之仇。可她奇怪的是,既然林通胜已经死了,为何这二人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

    不仅如此,秋月实好像还显得十分郁闷,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捂着胸前的那块曲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既然……林通胜已经死了,我和大苏也可以放心了。咱们还是一切按先前计划好的行事吧。”朱芷潋吁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哦,对了。秋月君要不要去舱下看一看,柳总督似乎在找你。”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猜到柳总督找秋月实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

    秋月实耳根一红,应声道:“好,我这就下去。”

    鹫尾刚要跟着下去,朱芷潋唤道:“鹫尾,你且

    留步,还有些事我想问一问。”

    “陛下请讲。”

    朱芷潋悄声道:“我瞧着秋月君似是不太高兴?”

    鹫尾心思灵敏,不管是何种场面,面对何人,都能应对自如。倘若此时是寻常人问她,她也能敷衍得过去。然而朱芷潋有观心之术,她知道欺瞒不得,也不敢欺瞒,只好说道:“陛下恕罪,筑紫大人确实有些烦恼的事,只是这些事大约只有筑紫大人自己才能解决,奴婢也不敢多嘴。奴婢觉得眼下能做的,就是让大人独处些时候。陛下放心,大人过几日应该是会好起来的。”

    本来就是一件难以厘清的旧事,说出来也是徒增烦恼。总不成当着朱芷潋和朱玉潇的面说你们朱氏的王后到了琉夏国背着咱们国主惹出这么多风流债才导致今日这阴差阳错黑白颠倒的苦果吧?

    鹫尾有意想要扯开话头,又禀道:“伊穆兰大营的江岸码头那边已经按陛下的吩咐全都暗中准备妥当了,宗直大人明日也会带着其余蛇形舰与鲲头舰汇合。”

    “好!”苏晓尘一拍掌,“小潋,如今已是万事俱备,温兰这次在劫难逃!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朱芷潋笑着反问道:“你想什么时候动手?”

    苏晓尘略一沉吟,道:“温兰疑心甚重,我在想,若要他彻底上当,还须得阴天才好,我让小鹰带给姑姑的信中也是约定了阴天动手。这几日天气晴朗,再等一等罢。”

    “好,那就等阴天。”

    鹫尾见俩人已是将注意力转到了战事上,她心里又惦记着阿藤的伤势,于是行了一礼,悄然退下了。

    所有人都知道大战在即,而决定命运的时刻已开始了倒计时,所以无不各怀心事。

    朱玉潇想着方才的云纹,自觉往事如烟散尽,可偶尔触及旧物,又感到历历在目难以忘怀。其实说起她初入太师府时与黎太君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无不是碧海与苍梧之间的明争暗斗,除此之外倒也并没有对她太刻薄。

    那老婆子白日里虽然一副凶狠狠的模样,到了夜里子时却总是惦着亲自给草药圃中的那些多子多福草浇水,每每结了果子,又细细地扎成束亲自送到慕云佑的房中来。

    只是她不知道,她送了再多的多子多福草,也得不到她想要的那个结果。

    人若是钻入了某个牛角尖,想要回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朱玉潇叹了口气,看着身前的慕云佐。

    造化弄人,要知道当初在太师府相处的那二十四年中,她与慕云佐之间说过的客气话两只手都算得过来,谁又能料到今日自己会无微不至地照料着这府中除了黎太君以外最厌恶自己的人呢。

    海风渐渐大了起来,朱玉潇寻思着该替慕云佐披上一件,也先下了船舱去。

    一时间甲板上众人皆散,只有慕云佐依旧坐在那里。

    忽然,那神情呆滞且木然已久的脸上有了些异动。

    慕云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的同时,嘴角泛起一丝不为人知的笑意。

第四百九十二章 起兵

    只需活得够久,就会明白一件事。

    十有**的计划都不会天遂人愿。

    意外是常情,不意外才是意外。

    哪有那么多料事如神,不过都是纸上谈兵,真正的战场上瞬息万变,决胜高低的瞬间往往藏在那些突如其来的意外中。

    瀚江之战,双方已将战力尽数调动至滨州南北。

    伊穆兰方有八万大军,其中鹰族四万,刃族两万,血族一万,大小蛇形舰二十四艘,外加其余百部众约一万人,对外诈称十二万人。

    碧海方只有三万人不到,其中南疆总督府两万五千人,外加琉夏族三千人余,此外,还有鲲头舰及所属虎头舰雀头舰等十二艘,琉夏蛇形舰八艘。

    从人数上看,伊穆兰远远多过碧海,然而水上作战,鲲头舰的威力实在骇人,温兰倒也不敢小觑。

    他前思后想,决定以逸待劳,只在江边埋伏下船阵,坐等碧海大军。毕竟碧海的兵士人数有限,前期若是能消耗掉一半,碧海自然就败退了。

    三族人马都知道温兰向来主张先发制人,如今见他谨慎如斯,知道非同小可,也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在这种紧张的时刻,温和忽然出现在温兰帐中皱着眉头附耳了几句。

    他带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林通胜消失了。

    温兰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来为何林通胜会选择这样一个时机打了退堂鼓。

    大都存下的那么多金子不要了?还是对自己彻底失望了?

    不管是哪一样,都让人觉得捉摸不透。

    不过温兰的心思并不在此,他得知消息后的第一句话问的是:“岸边的那些蛇形舰没什么差池吧?”

    温和摇摇头道:“那倒没有,一切照旧。”

    “那便好,一个林通胜,左右不了战局。他本来就行事诡秘,这次不辞而别,虽让人意外,但也不奇怪,由他去吧。”

    温兰说完,忽然有些不放心,又问了一句:“该不会是……被谁给杀了吧?”

    “这个……我觉得不大可能。林管家的身手即便取胜不了,脱身也绝不是问题。只要他想逃,这世上我还真想不出有谁能困得住他,除非……他是自己想死。”

    “哦?”温兰有些不服气,故意问道:“你觉得连我也困不住他么?”

    “呵呵呵,兄长若是能困住他,也不必让我去费口舌劝说了吧?”

    温兰被说得讪讪,耸了耸眉头不再说话。

    于此同一时间,碧海的船阵已全部集结完毕,然而天气尚未转阴。苏晓尘依然在甲板上看着天候,等待时机。

    而这时,他也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霍青林的五万大军从泾州东岸开拔,向伊穆兰的船阵进军了!

    “……霍师兄这是去送死!”苏晓尘不觉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霍青林既不精通水战,所率船队也不适应江面交锋,而这五万大军又是苍梧国的根本,一旦折损,则再无守卫苍梧国门之力。

    朱芷潋见状劝道:“那霍将军最是听右太师的话,当下权宜之计要不要让我姨母以右太师的名义修书一封,让他暂停进兵,能骗住他一刻算一刻?”

    苏晓尘摇头道:“来不及了,霍师兄向来擅长急行军,又善先攻。一旦他出了兵,想要中途拦住,除非有像鲲头舰这般的巨舰方可。然而鲲头舰行速缓慢,根本追不上。”

    “那该怎么办?”

    苏晓尘沉思片刻,转身对朱芷潋说道:“小潋,办法我虽然有,但须得见机行事,你若是信得过我,便让我试一试可好?”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尽是清澄。

    “我信你,犹如相信自己。”声音不大,坚定得毋庸置疑。

    “好!那么事不宜迟,眼下需要立刻让鲲头舰向北急追……”

    “不是说鲲头舰追不上霍青林的船队么?”

    “不需要追上,只需要远远能让伊穆兰人看到鲲头舰的影子便可。”

    “你的意思是……”

    “温兰向来多疑,他知道霍青林不是他的对手,他也知道我也必然清楚这一点。既然双方都知道,还让霍青林以身犯险,那在温兰看来就一定会疑心,他会怀疑霍师兄是我派来当成诱他出兵的饵。当他远远看到鲲头舰的影子,就会相信霍师兄是我设下的圈套,于是就不会轻举妄动了。”

    “可是疑心终归只是疑心,他若是没上当,直接派了蛇形舰与霍青林交战呢?”

    “他若不上当,咱们就要让他上当,所以我想了想,还需要再添上点料!”

    “什么料?”

    “琉夏族的八艘蛇形舰船速极快,现在立刻出发,一定能赶在霍师兄前面,让他们先在温兰的阵前虚晃一枪,然后潜水后退回撤。这样霍师兄再出现,就会显得是在轮流诱敌,多半温兰是会信的。”

    朱芷潋细细一想,觉得这倒是个好办法。

    “好,那就按你说的办!”朱芷潋转身离了甲板,此刻柳明嫣和秋月实与其余众将领都在舱内静候,只等朱芷潋下令。

    秋月宗直则带着八艘蛇形舰靠在鲲头舰两侧,对他来说这是替琉夏国人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未开战前便已鼓舞士气,让琉夏人们明白,今日替碧海国立下多少功,日后论功行赏时便有多大的机会能够保住琉夏人的太平日子。

    道理很简单,若是伊穆兰人胜了,覆巢之下必无完卵。

    所以很快,秋月实奉了朱芷潋的命上了蛇形舰。只见他一手执起荒鹰的刀鞘,一手朝鞘上弹去。

    一阵金玉相击之后,八艘蛇形舰齐齐地船型一变,潜入水中追赶霍青林去了。

    柳明嫣见秋月实已身先士卒入了水去,当即也高喝一声:“起锚!”

    很快,鲲头舰落定的四锚尽皆收起,巨大得犹如城池的海上壁垒开始向北移动了。

    苏晓尘神色依然紧张,此刻在他脑中还在拼命地想着,要如何让温兰认为霍青林是一支伏兵,而非一时血涌心头。

    猛然间,他忽然一拍大腿。

    “有了!小潋,快取些火药或火雷来!”

    朱芷潋来不及问他缘由,立刻命人取了一些。

    苏晓尘将手放入口中吹了声哨,云端随即传来一声鹰啸。很快,那只小鹰盘旋而下,停在苏晓尘的右臂之上。

    他将一颗取了引信的火雷塞入鹰嘴,又抚了抚鹰背道:“去吧,送过去。”口中又是一声口哨,小鹰会意,立刻双翅一振,冲入云霄很快便看不见踪影了。

    “你这是……?”朱芷潋不解。

    “人会说谎,鹰却不会,温兰再多疑,也不会疑心一只鹰。”苏晓尘望着天际喃喃道:“然而鹰不会说谎,控鹰之人却会。小鹰衔了火雷过去,他便会以为我们学了他的样,想以船只带着火雷冲入敌阵,继而炸毁船队,就像他对付苍梧船队一样。”

    “可若是这样,他会不会隔着远远地就以火炮轰击,想在短兵相接之前就引爆火雷呢?”

    “不会,因为他无法判断这火雷是来自于霍师兄的船队,还是来自于琉夏人的蛇形舰。若是前者,他当然会命人远远地开炮拦截,可若是后者,他知道多待一刻都是致命的,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以蛇形舰自爆的战术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就会迅速后退?”

    “对,为了保住船队,他一定会暂且后退。这样一来,霍师兄就彻底安全了。”

    苏晓尘稍稍松了一口气,蛇形舰诱敌,鲲头舰压阵,小鹰送火雷,这三管齐下,应该是能迷惑温兰一阵。可要紧的是在这之后,既然等不到阴天就出了兵,那有些计划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霍青林的行踪不仅传到了鲲头舰上,很快也传到了伊穆兰大营。

    最先得知的,自然是珲英。

    根据温兰的意思,从大战前夕开始,温氏二老与血鹰两族的族长以及所有高阶将领就基本都呆在一处,方便随时商讨军策。

    除了莫大虬将刃族大军全权委托给温兰,自己则在太液城镇守后方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温兰的眼皮子底下了。

    说几乎,是因为还是有两个例外的。

    血族长公主祁楚和血烟八骑之首的哥黎罕。

    自从祁楚软磨硬泡要随军来瀚江,一路上祁烈对这个姐姐向来百依百顺,还命哥黎罕时刻带了人护卫左右。

    温兰虽然看着觉得心烦,但一来不想招惹祁烈,二来想到若是祁楚总在跟前晃悠会惹得自己更心烦,也就睁眼闭眼不去计较,甚至还希望这老女人歇一边儿去离自己越远越好。

    所以当珲英急匆匆地将霍青林来势汹汹地朝北岸而来的消息带入帐来的时候,温兰全然没在意祁楚去了什么地方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

    “你果真探明白了?”

    “不会有错,这几日我日日都派了上百只哨鹰,轮流在江面上哨望,一直都风平浪静。而今早到现在已经陆陆续续有六只哨鹰飞回来,啸声无一不在警示远处有船队来袭。”

    “可你怎么能断定就是霍青林的船队而非碧海柳明嫣的呢?”

第四百九十三章 赌局

    “鹰儿飞回来的方位不同,霍青林在瀚江的西南角,而柳明嫣在瀚江的东南角。而且,我派去哨探两边敌船的哨鹰也不同,大巫神请看。”珲英说着,指了指停在肩上的哨鹰道:“派去哨探碧海船队的哨鹰皆是黑羽,而派去哨探霍青林船队的则是灰羽。”

    温兰一看,果然是只灰色羽毛的哨鹰。

    “原来如此,鹰语王行事真是心思缜密。”温兰哼了一声:“区区霍青林,不过是匹夫之勇。既然他想先来送死,那咱们就如他所愿。量他苍梧国那些战船和先前的也是半斤八两,劳烦血焰王再当一回先锋诱敌在前,只将那些大蛇形舰放出个**艘也就够了。”

    祁烈在旁听得颇有些郁闷。

    他是个冲锋陷阵惯了的性子,现在要他就扛一把巨剑站着当诱饵,实在是于性子不符。一不能冲锋二不能动手,血族就活脱脱成了温兰手中的一样玩具,拿来逗完猫儿逗狗儿。

    但他也知道若是不同意,温兰定会阴阳怪气地反问他:“血焰王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可以不损兵折将又大破敌阵的么?愿洗耳恭听。”

    没有。

    珲英见祁烈的神色,已猜到几分心思,笑道:“血焰王必是觉得这个先锋当得太无趣,不如这样,这一次我陪血焰王一同上船,也好一同看看敌势。”

    温兰心下起疑,他二人若是凑在一起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莫不是要悄悄商议些什么事?紧要关头,不可不防。

    于是他也陪笑道:“不如我也索性一同上船,若真遇上霍青林有什么奇招,也好一同商量看着办。”

    祁烈依然没说话,反正是个憋屈的活儿,一个人干和三个人干没什么区别,你爱来不来。

    三人刚出帐,忽然空中又是一阵鹰啸,珲英闻之色变。

    怎么会是……

    她凝神定睛抬头看去,果然一只矫健的黑鹰飞了下来,正是苏晓尘的那一只。

    温兰犀利的眼神立刻捕捉到了珲英脸上不寻常的表情。

    “怎么?鹰语王的这只鹰有什么不对劲么?”温兰瞧见那鹰通体乌黑,鹰翎丰满,问道:“这只黑羽哨鹰,是哨探柳明嫣船队的的哨鹰。”

    珲英心中一紧,却因刚才说了黑羽与灰羽的区别,不能再改口否认,只得含糊“嗯”了一声。

    那鹰见了珲英显然十分亲昵,将鹰隼一松,一颗小小的火雷碎片的落入珲英的掌中。

    温兰眼尖已然瞧见,“这鹰儿叼回来的,是什么东西?且拿来与我看一看。”

    珲英不得已将那火雷残片递了过去。

    “这是……火雷?”温兰将残片翻来覆去看了一阵,警觉起来,随即唤道:

    “温和!之前林通胜去霍青林船上探查时可发现有火雷?”

    温和想了想,摇头道:“并没有。不过林通胜探查霍青林的船队已是半月之前的事了,如今事过境迁,霍青林的船上装了火雷也未可知啊。”

    温兰越想越奇怪,自言自语道:“霍青林的船都是运兵船,连像样的火炮都没有多少,要这火雷做什么

    ?难不成是想……”

    说到此处,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他船上人多,又不能潜水,又不能速行,难道他想效仿咱们的蛇形舰,用火雷来撞咱们吗?”

    珲英见温兰没有追问小鹰的来头,心头一缓,也陪笑道:“那可真是愚蠢之极了。”

    温兰一招手,“走,咱们一同上船看看去。”

    众人行至岸边,伊穆兰的战船已整整齐齐地排在那里,只待号令。珲英向祁烈悄声问了一句:“今日也不见长公主呢。”

    “她……这几日都说要去别处骑马。”

    “哥黎罕陪着?”

    “嗯。”祁烈有些尴尬,其实为这事儿之前他还和姐姐罕有地争执过。毕竟大敌当前,哥黎罕又是血烟八骑之首,不跟着自己上阵却在后面陪着姐姐骑马实在是有些……不务正业。

    然而那次争执时,祁楚可理直气壮得很。

    杀敌重要还是你亲姐姐重要?敌人比你姐姐还亲是吗?你都杀了几十年了,你姐姐几十年也没受你照顾,就借你几天哥黎罕怎么了?何况他跟着你上阵就能冲锋杀敌吗?还不是就站在船头傻乎乎地站着?就算干站着也不愿意让他来陪姐姐?你这人到底是有多不讲理?

    停!哥黎罕归你了!

    祁烈立马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只怕再听下去耳朵会直接崩溃掉。

    珲英虽然不知道争执的过程,不过她见祁烈尴尬的神情,已是肚子里按捺不住地暗笑。

    这边温氏二老已经率先上了船,温兰将手杖一扬,战鼓擂得响彻整个江面,伊穆兰的船阵开始动了!

    这时,天色渐渐阴沉了起来,云层渐渐聚集,显出灰蒙蒙的一片。随后从云端传来纷杂的鹰啸声,众人还未明白过来什么事,已看见大大小小十几只哨鹰齐齐地飞落下来。

    有的落在桅杆上,有的落在珲英的身边,有的则飞到低空不住地盘旋,但所有的哨鹰都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地叫着,不安的情绪显然连不识驯鹰的温兰都能感觉到。

    “这是怎么回事?”温兰看到那些哨鹰中,有的是黑羽,有的是灰羽。这、这难不成是两边的船队同时袭来的意思?

    珲英点头道:“这些哨鹰应该是在归途中一同看到了敌船,所以齐齐来回报。按我的推测,敌船已经不远了。”

    “这如何可能?霍青林的船绝不会有这样快的船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靠近滨州北岸,除非是蛇形舰!”温兰话音刚落,温和已指着远方大声喊道:“兄长快看!”

    温兰循声看去,只见远方视野处已经出现了几条低伏在水面上黑影,那黑影的模样他再熟悉不过。

    是蛇形舰!

    霍青林的船没到,琉夏的蛇形舰反而到了!

    温兰飞快地数了一下,一、二、三……七、八,八条黑影!

    果然是那帮琉夏人!

    温兰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拿出方才的那颗火雷残片,有些紧张地问道:“珲英,你的这只鹰衔来的火雷残片,会不会是这些蛇形舰上的?”

    珲英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孩子,你真是诡计多端诡到家了,你就是想要迷惑温兰所以才故意让小鹰这个时候飞过来的是么?

    珲英既然明白了苏晓尘的用意,当即装出一副犹豫的神情:“大巫神……这个……这个还真不好说。”

    “你不是说黑羽是派去哨探柳明嫣的船队的吗?”温兰显然已有几分恼怒。

    “黑羽是派去哨探柳明嫣的船不错,但是琉夏的蛇形舰与鲲头舰经常泊于一处,这个大巫神也是知道的。那鲲头舰上火炮极多,有多少火雷火药都不足为奇。黑羽这么衔来一块,我也不能断定是从鲲头舰衔来的还是从蛇形舰衔来的啊。”

    这时,前方兵士指着水面喊道:“前方有敌船来袭!”

    是霍青林……不会错!

    温兰分明能看到远处出现的一大排舰船,与先前苍梧国的战船一模一样。

    温和知道兄长在担心什么,倘若火雷在霍青林的船上,那根本不足为惧。但如果是在霍青林前方的蛇形舰上,那伊穆兰现在的处境就和之前的温帝李厚琮没什么区别了。

    温兰心中已是紧张起来。

    这分明是苏晓尘与朱芷潋设下的一个赌局,如果自己相信火雷不在蛇形舰上,那么这些敌船在自己的压倒性的兵势的碾压下无异于送死。但如果火雷在蛇形舰上,那么自己的船阵的前半部一定会与那些蛇形舰同归于尽。

    不愧是慕云佑的高徒……竟然敢与我赌这样大的筹码!

    如果是昔日的慕云三太师,能想出这等玉石俱焚的计谋毫不奇怪。

    可是,那个优柔寡断的苏晓尘,那个被自己玩弄于鼓掌的苏佑,他有让霍青林和琉夏人心甘情愿当炮灰的能耐吗?他有这个孤注一掷的魄力吗?!

    小崽子,我温兰,断定你没有!

    “全军听令,严阵以待,不许后退一步!”

    温兰的话斩钉截铁。

    这一瞬间,祁烈倒是很有些佩服温兰,要说胆识,这个看似枯木的老头子确实不输给任何人。

    不过也仅限于这一瞬间。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那些蛇形舰在步步逼近。

    所有人也都在心里犯嘀咕。

    大巫神不让后退……那蛇形舰上真的没有火雷吗?

    天更加阴了,江面上已渐渐起了西北风,再次卷着寒气朝南边阵阵袭来。

    蛇形舰越来越近,霍青林的船阵也越来越清晰。

    温兰隐隐觉得手心中已沁出了汗。

    火雷一定不在蛇形舰上,一定不在!

    忽然,他觉得远方好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那黑影朦朦胧胧似曾相识。然而很快,落霞湾的那一幕记忆立刻揪紧了自己的神经。

    鲲头舰!

    伊穆兰的船阵中很快出现了一阵骚动。

    没有人能够在看到如此庞然大物的情况下还能保持镇定自如。

    即便是大巫神温兰严令不得私语,也无法阻止将士们此刻的交头接耳。

第四百九十四章 落晶

    温兰紧张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点,忽然他脑中如雷光电闪般出现一个念头。

    这鲲头舰、苍梧船阵和琉夏蛇形舰之间的距离……为何如此微妙?难道说,苏晓尘真的打算那样做?

    不会错,一定是这样!

    鲲头舰擅长火炮,但忌讳被伊穆兰的蛇形舰近距离围攻,所以先派出琉夏的蛇形舰与伊穆兰战船的前半阵同归于尽,然后再以苍梧船阵继续撕开阵形,让自己所在的中军位置暴露在鲲头舰的火炮范围内,这才是将鲲头舰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办法。

    无论是霍青林还是琉夏人,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回去,那么一旦他们死了,鲲头舰便可以无所顾忌地以猛烈的火炮攻势摧毁整个伊穆兰的后半阵。

    这种打法太像足了慕云氏的策略!

    但从碧海弱小的军势来看,这又何尝不是败中求胜的好计?

    这样一来就意味着……火雷必然存在于蛇形舰中。否则,那些蛇形舰凭空冲在最前面,将毫无意义!

    温兰的这个判断犹如一颗妖孽的种子,才刚刚出现在脑中,就疯狂地生根发芽随后蔓延到整个脑海。

    他竭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高声呼道:“所有船舰,即刻扭转船头向北暂退!”

    一句话能振奋全军的情况很少,但一句话能重挫士气的事儿太多了。

    温兰这句话的后果,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他更不敢拿伊穆兰八万人马来冒这个险。

    后退自然有要有殿后,温和在一旁见兄长已是色变,猜到他的心意,随即命船头遍插黑曜铁矛的蛇形舰向南拦截琉夏人的蛇形舰。

    两相缠斗,至少能截住一部分敌船!

    伊穆兰的蛇形舰上人数虽不多,都是温和精心挑选的刃族死士。倒并非是温氏二老如此无私地愿意牺牲刃族人,实在是血鹰两族对驾船一事一窍不通。二则温兰暗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也不放心把蛇形舰交给另两族人。

    很快,伊穆兰的船阵在江面上转了个半弧,朝北面退去。但温兰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背后。

    既然温和已将蛇形舰派去拦截,那么应该很快就能听到火雷爆炸的声响。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是琉夏的蛇形舰还是伊穆兰的,都在潜入水中后便再无动静,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本来水面下的情形也无从得知,大约只有在蛇形舰上的人才能知道真正经历了什么。

    温兰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霍青林的船队似乎越来越慢,而后面的鲲头舰已迎头赶上。

    他自然不会知道霍青林在发现鲲头舰尾随其后的同时也收到了从后方送来了消息。

    让鲲头舰来打头阵!

    送到霍青林手中的是苏晓尘的笔迹,寥寥数句,便说服了霍青林将船阵一分为二,把中间的水路让给后面的鲲头舰。

    这简直就是霍青林求之不得的事。

    毕竟他不知道碧海也

    打算今日出兵,而且自己兵士虽多,在水上的实力比起碧海还是差了一大截,碧海肯冲在前面,那是再好不过了。

    温兰见到碧海的船阵忽然有了变化,愣住了。

    蛇形舰上的火雷呢?怎么霍青林躲边儿上去了?

    这是打算用鲲头舰直接开干?

    还是从一开始就是骗我撤退然后趁势追击?

    温兰分明能感到一阵怒气从心底涌起,没有人会喜欢被愚弄得感觉,尤其是像他这样一个聪明人。

    但是现在几乎所有的伊穆兰船队都在后撤,如果这个时候再次调头,那么等待自己的就只有鲲头舰的火炮了!

    温兰沉声喝道:“所有船舰向西偏转,绕开鲲头舰的射程,转向碧海战船的后方!”

    瀚江足够宽,回转船头绕着圈逃跑,不仅可以避开火炮,还可以绕到敌方的屁股后面,要知道现在刮的是向南吹的北风,想要顺风转舵南下要容易不少。

    这时,众人所在主舰侧面出现了几个黑影,正是方才温和派出去的黑曜蛇形舰浮出了水面。

    船上的兵士大声禀报道:“大巫神,水下远远瞧见了琉夏人的船!但立刻就散开了,好像是折返了!”

    折返?

    温兰听得一头雾水。

    来势汹汹的琉夏人连挨都没挨着就折返了?

    那这虚晃一枪到底算什么?

    还有那霍青林,也是诈唬了一番就靠边儿了,难不成苏晓尘这小子纯粹就是来糊弄人的?

    这时空中传来一阵轰鸣,一发炮弹落在离温兰不远处的江面上,激起十数丈的浪花,紧接着整艘船都被波浪摇得晃动起来。

    不管是谁在糊弄人,鲲头舰的火炮都不是糊弄人的!

    现在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将带着火雷的小蛇形舰派出去潜入水,然后从水下撞入鲲头舰的船底,引爆火雷炸沉它。

    然而这鲲头舰不是原地不动等着挨打,而是带着一堆船舰在追赶,哪里会乖乖地看着蛇形舰游向自己?以方才那火炮的威力就可以断定,即便蛇形舰沉入水中,也有可能被不长眼的炮弹所误伤。

    要知道舰上都是易燃的火雷,一旦误伤,就完蛋了。

    “必须让鲲头舰停下来!”

    温兰喊出了一句所有人都觉得是痴人说梦的疯话。

    那么大的船,让它停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大巫神,珲英愿意一试!”

    温兰本来只是这么一说,听到这话忙问道:“鹰语王,你有什么办法能让鲲头舰停下来?”

    “要让鲲头舰止步不前,就只能像前些日子那样冰封江面,把船冻在江面上!鲲头舰也是船,只要有冰,一样寸步难行!”

    “这……”温兰一瞬间觉得珲英是不是脑子坏了,这瀚江的冰早化了,你当自己是风伯雪婆说冻上就冻上吗?但他看珲英的神情怎么都不像是开玩笑,只得硬着头皮问了句:“怎么冻?”

    珲英一笑:“大巫神先前教我的法子,怎么自己倒忘记了,咱们当初在霖州城外的千凫沼上……”

    话音未落,温兰猛然醒悟。

    原来如此……落晶粉!

    他精神一振:“说下去!”

    “那时为了把千凫沼冻成冰原,大巫神命人运了用不完的落晶粉,是我派鹰族所有能飞的雄鹰将落晶粉撒在了沼泽之上。如今还有大量的落晶粉留在我那里,想再用一次也不是什么难事。”

    温和在旁迟疑道:“落晶粉虽然见水生冰,但是千凫沼与今日情形又大不相同。一来投向那千凫沼的落晶粉当初足足花了一夜功夫才投完,二来千凫沼是不动的,任由咱们投,这鲲头舰可是会动的,怎会等着咱们用冰去困住它呢?”

    珲英似是料到了温和的疑虑,不慌不忙地回道:“温枢密担心的有道理,但我珲英也不是没办法。要冻住那样大的一个千凫沼,耗时当然很长。但眼前我们只须把鲲头舰周边的水域冻成冰即刻,这用不了多久。二来今日我鹰族可以双管齐下,以雄鹰投放的落晶粉可以尽数撒在鲲头舰的后方,让冰层阻断它的退路,而我鹰族的数万神射手可以将落晶粉裹入布袋射上天空,落下时洒落江面,就能把鲲头舰前方的水域给冻住了。这么一来,一前一后,可不就把鲲头舰困在中间了?”

    “这弓箭手能射多远?还能像炮弹一样远?不妥不妥。”温和摆手摇头,显然不同意。

    “不!”温兰忽然点头道:“我觉得很妥!你们看现在的风向!”

    温和被哥哥这么一说,很快也反应过来。

    如今正是北风凌厉,轻飘飘的落晶粉到了空中一旦散开,一定可以随风飘得足够远。鹰族的弓箭手少说也有三万多,要是一同射出去,说不定还真的可以……

    “鹰语王!事不宜迟,就请立刻命令鹰族的勇士和哨鹰们将落晶粉按你方才说的撒出去!只要能够冻住鲲头舰,咱们就可以放心地把小蛇形舰放出去,就算鲲头舰有火炮轰击,也只能打在冰层上,伤不到冰下面。这冰层不仅能困住鲲头舰,还能护住咱们的船,一举两得!”

    “可是兄长……”温和依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你有更好的法子么?”温兰眼中满是严厉。

    温和叹了口气,再没有说话。

    他只是在想,那样多的落晶粉,珲英如何这么巧就带在船上呢?

    温兰却安心了不少。

    落晶粉是他亲手研制,多少粉能冻多少冰他心里清楚得很,方才一问珲英说上次千凫沼只用了一半,剩下一半都分装在鹰族的五艘战船上,应该是足够用了。

    他对珲英并非没有戒心,但对珲英提出的这个计策他想不出对伊穆兰有任何坏处。最多不过是投粉失败,没能把瀚江冻上,那也绝不会比现在的情形更糟糕吧?再说了,就是投些粉出去,这边船只还是在不停地迂回,也没有交战,还能有什么损失呢?

    何况以现在的战况来看,他有选择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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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介绍:
说什么血海深仇嫉如火,君不见弹指之间尽成灰。 方执起七尺青锋冲冠去,蓦回首一抔黄土殁残碑。 忆昨夜堂上瑜瑕皆是客,谈笑间执盏奉君欲同归。 待今日断梁残阙现魍魉,哭不尽丹樨阶前血中泪。 绝世之局,请君入瓮。 技术流权谋烧脑文,欢迎加书群:799127090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