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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海山     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txt下载     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二章 迷雾

    霍青林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成为一个武人。将门之后,五代武勇,出了四位车骑将军,世人都说那车骑将军印就是霍氏的家传之宝一般。

    只有到了霍青林的父亲那一代,因为先天身体较弱,出不得战场,即便如此也官拜了兵部尚书。

    正因为父亲缺憾了一辈子,才对霍青林教导得额外严厉,期望也额外的高。他父亲曾想方设法让霍青林归于慕云氏的门下,让儿子能受了慕云兵法的真传。

    时值慕云三太师尚在人世,慕云铎只是百般推辞,嘴上说得客气,说霍氏兵法与慕云氏兵法各有千秋,不用另投师门,实则是不想将慕云兵法授于外人。然而霍氏求得急了,慕云铎很难拂了面子,只得改口应允可让年龄相仿的儿子慕云佑与霍青林可私下切磋些用兵之道。

    不料霍青林的父亲心意坚定,又肯搁得下脸面,竟然让霍青林对慕云佑行拜师之仪!要知道,霍青林比慕云佑还大了一岁。这件事算是给足了慕云氏面子,也足见霍氏的执著。

    于是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霍青林与慕云佑相交时日颇久,但所受指点只限皮毛。并非慕云佑藏了拙不肯相授,只是这霍青林虽然武勇过人,于兵法造诣上却资质平平。

    兵谋之道,不像是武艺可以熟能生巧,可以日积月累。悟性不够,便难以随机应变。

    霍青林用兵,稳扎稳打有余,奇谋鬼策不足,与用兵诡谲四字实在是相去甚远,这本来就已与慕云兵法的宗旨背道而驰。

    所以尽管霍青林对外一直以承袭了慕云兵法为荣,但实际上他心里也很清楚,除非是慕云佑将某个计策原原本本地传授于他,不然他还真不会用,譬如这次的奇袭之策。

    不过霍青林也绝非庸碌之辈。十几年间,四周的邻邦小国时有越境骚动,多数是他与叶知秋的礼部一唱一和,先礼后兵,才使得苍梧国恩威并施,各国来朝。

    且霍青林麾下的青锋大营里都是些经验丰富的战场老兵,论战斗力还在之前韩复的淞阳大营之上,只不过韩复手中有个靠巧技奇兵作战的神机营,才与霍青林撑得五五胜负的局面。

    霍青林为温帝看中的,还有个“忠”字。自从姐姐嫁入宫中成了惠妃,霍氏与皇室的关系越发紧密。

    虽然温帝只有李重延这么一个皇子,并非是霍氏之后,但李重延的母妃早已病故,这使得各宫后妃在储君的眼里变得没什么亲疏分别。这样一来,未来自然是手掌兵权的重臣霍氏更容易近君之侧。所以霍青林对皇嗣一事,额外用心。

    此时的霍青林正在船头,观望着远处的瀚江入海口。

    两日前,温泉水冲融了江边的冰层,苍梧暗中督造的三十三艘舰船已悉数重新入水。其中霍青林领了十八艘舰船,每一艘的规模都是相当于碧海虎头舰或以上的级别,声势浩大。

    正因为如此,霍青林清楚接下来的行军至关重要。既不可离东岸滨州太近,又不可出海太远。他知道在入海口附近的海域中颇有些无人之岛,船上的补给虽然足

    够三个月,但能够的话,他还是希望能在途经这些海岛时,看看有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以防突如其来的风暴。

    突袭之战,也许会是自己戎马生涯中最紧要的一战。成则名垂青史,败则自毁功名。

    霍青林在脑中反复地思索着慕云佑当时提到过的每一个细节。他觉得并没有什么纰漏,至少在出了海的这五日行程中,慕云佑当初也没有交代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是几个无人的小岛,照常行军就是了。

    逆流,寒风,孤军,急行。

    霍青林命所有的船舰两两列队,前后紧随。

    阴灰的天空与海面已经连成了一色,仿佛看不到尽头。

    苍梧国的士兵惯于山战、路战、平原战、攻城战,却独不惯水战。光是站在甲板上能勉强忍住不吐,就已经够好的了。

    这是青锋大营最薄弱的时刻,也是最需要提防的时刻。

    所以慕云佑才会选择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路线作为掩饰行进的手段。

    明明是白日里,天却阴得犹如傍晚时分。霍青林在灯下看着地图,心里暗自琢磨着。

    六座孤岛已过去了五座,还剩下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座------梅陇屿。

    严格说,这座岛屿已经不属于苍梧国的疆域范围,但碧海国似乎也没有要将其收入版图的意愿。

    没有资源,没有人迹,更没有战略价值,除了一座不高不低的小山可以暂避风雨,实在别无他用。

    但过了这座岛,就是碧海国了!

    霍青林不禁搓了搓手,过了梅陇屿,只须一日便会进入西南水道。这意味着随时都会与柳明嫣的鲲头舰遭遇,须得时刻警惕!

    他收起地图走到舱外,海上一片迷迷茫茫。

    “怎么,起了海雾?”

    “禀将军,前方有一团海雾。恰逢日落时分,所以很难看清前方的情形。”

    “还有多久到达梅陇屿?”

    “大约再半个时辰便会经过。”

    霍青林眯着眼看向前方,这真是一片奇异的海雾。从方位看,恰好隔在舰队与整座梅陇屿的中间,既看不清岛边的浅滩,也把握不了附近的暗礁。

    而且,为何这片海雾隐隐泛着些紫色……难道碧海国的海雾也与我苍梧国有所不同么?

    也罢,本来就没有打算要靠上岸去,不如转舵绕将过去。

    “前方迷雾重重,不得冒进,先放出三艘轻舸蒙冲速速向前探查,一旦有异样,立刻以信号弹警示!”霍青林下了令,兵士立刻传了下去。

    很快,三艘小型的蒙冲舰排成众字形向前飞快地驶去,一头扎入了浓雾之中。

    若有敌情,蒙冲舰会释放红色的信号弹,若无警情则会释放绿色的。

    然而那三艘舰船自入了浓雾后犹如石沉大海,再无声息。

    霍青林又惊又疑。

    这究竟是何情形?莫非遇到了传说中的海上巨兽?

    “传我令下去,将巨弩车搭上火矢,朝那团迷雾射上十几箭。”

    很快,巨大的弩箭伴着火光犹如夜空流星般地射向那团迷雾,然而火光只是点亮了一瞬,便和那些舰船一样,消失在雾中。

    霍青林惊异地发现,即便是巨弩席带劲风所过之处,紫色的浓雾依然没有半点被吹散的迹象。

    这雾绝对有鬼!

    “所有舰船,暂停前行!”

    霍青林站在甲板的最前端,在他面前依然是那一片沉寂的海面,静默得让人心中发毛。

    忽然,身后有兵士急急来报:

    “禀将军!戊字号左舷受损进水,正在补修。”

    “禀将军!庚字号右舷受损,虽未进水但船体略倾。”

    霍青林惊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受损了?是何原因?”

    “受损处多有焦痕,且附近兵士听到有爆裂声,似是火药引爆所致。”

    也许是冷风吹过,霍青林不禁打了个寒颤。

    火药爆裂……戊字号,庚字号是装载军粮补给最多的两艘舰船,额外警惕明火,如何能有火药引爆?这分明是有人蓄意为之。

    从外观看,这两艘舰船与前后的几艘一模一样,然而有人却能如此精准地知晓军资所在,分别在两艘船舰上同时动了手脚,这又究竟是何等人物?

    须知哪些舰船为前哨先锋,哪哪些舰船运送物资,自己都是严格按照慕云佑当时授策时所布下的船阵,而且是军中机密,此人如何能打探得清楚?

    可若说此人是想偷袭,为何只是挑了无关紧要的左右船舷下手,而非载重的船底或是掌舵的船首?且受损程度之轻,甚至使得这一手偷袭显得几乎没有意义。

    不对……此人偷袭的目的不是让我苍梧舰队受创,而是一种警告。

    霍青林的额上已是渗出汗来。

    如果这是在陆地上,他毫无惧怕。无论是即刻重新整编变幻阵形,或后退或前攻,他都敢身先士卒地领军厮杀,扭转不利的局面。

    然而这是在海上,是青锋大营最羸弱的时候。

    何况他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不曾看见!

    这时,船沿边有兵士喊了起来:“将军!有船的残骸漂过来了!”

    霍青林定睛一看,果然有些残破的木块和军旗随波漂来。

    早有兵士拿了钩子将那旗子勾上来,直看得霍青林心里一阵发毛。

    赫然是一个“霍”字,正是方才放出去的三艘蒙冲舰上悬着的军旗。

    消息一传开,兵士们顿时忍不住窃窃私语。

    敌人凶猛不可怕,可怕的是到死都不知道敌人长什么样。

    人的想象力总是会不自觉地和恐惧感联动起来,拖得越久,便越是畏缩。

    霍青林见天色已暗,海面上越发难以看清。然而整只舰队总不能就这么横在水上不进不退吧?

    霍青林知道,此处要是退了,只怕军心会跟着就此溃退,如果敌方瞄准的就是这一点,选择这个节点追击,那就会彻底完蛋。

    而要想前进,就只有进入那重迷雾。

第四百五十三章 同门

    “来人,放出十艘小船,列于船阵前,燃起火把,照亮前路!”

    很快,前方数十把火把连成一条线,将江面照亮了不少,然而再多的光亮照到前方迷雾处,就像被墙壁挡住了去路一样,透不过分毫。迷雾依然是个未知的领域

    忽然,小船上的兵士喊道:“前方有动静!”

    霍青林一阵紧张,即刻命道:“各船的弓弩手何在?立于船头,警戒来敌!”

    浓雾中慢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各个小船上的兵士不禁将手中的火把聚向那个缓缓移动的黑影,想要看清究竟是什么怪物。

    然而结果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为意外。

    一叶扁舟,一个书生,身边除了个划船的船夫,连一个护卫都没有。

    犹如怪兽般缭绕的巨大迷雾之前,这个书生的出现显得尤其突兀。

    来者势单力薄,但霍青林仍保持着警觉。他打了个手势,命各船的弓弩手暂时不要放箭。

    只见那叶扁舟缓缓驶近,入霍青林五万大军的船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那书生也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只站在船头仰望,似乎全然看不到每一艘船上都有无数支箭矢对准着自己。

    小舟漂了一会儿,似乎认得哪一艘船是霍青林的主舰所在,毫无偏差地靠在了战舰的前方。

    霍青林大声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敢问,是霍师兄吗?”

    一声清朗,划过夜空,引得众兵士纷纷疑问。

    霍师兄?怎么是这么个称谓?

    霍青林听得心头一震。

    世间唤他霍将军的不计其数,然而唤他霍师兄的,却只有一人。

    “莫不是……苏师弟?”

    “正是!”

    霍青林心中惊疑不止。

    这个忘年交的小师弟,虽然见得不多,但确实是慕云佑的得意弟子。他既然以慕云兵法传人自居,自然要认苏晓尘为师弟。可不是听说他从碧海归国途中离奇失踪了么?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莫非投靠了什么人,要来算计于我?

    苏晓尘见霍青林没有答话,轻笑了一声:

    “师兄,久别重逢,难道不请我上船去喝一杯茶吗?”

    霍青林既摸不透他从何而来,又摸不透他为何而来,但见他只是一人一舟,谅不能如何,当下命道:“将人好生请上来。”

    主舰上齐齐整整的两排兵士举着火把,将整个甲板照得通亮,甚至还有些炙人的热气。

    苏晓尘身着银叶衫头戴银麟冠,都是御赐之物,再加上近年来身为伊穆兰国主所浸润出来的气势,即便不表露身份,也足以让人觉得此人非等闲之辈。

    他神色镇定环视四周一圈,微微笑道:“昔日右太师常说师兄治军严谨,当为军中表率,今日得见,果然赞服。”

    众将士起初远远看他不过是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书生,不料此人在万军之中不仅没有丝毫惧怕,还和主帅谈笑风生,纷纷暗自猜测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师弟”。

    霍青林听他称赞治军有方

    ,也只是微微一喜,却撇开话头问道:“戊字号与庚字号的手笔,是师弟给我的见面礼么?”

    苏晓尘笑道:“莫不是师兄想要在这里就盘问我?”

    霍青林此时吃不准他到底是敌是友,只得朝船舱内伸手示意道:“请师弟舱内叙话。”

    两人入舱坐定,重新各施了一礼。

    军士刚把茶奉上,霍青林已急不可耐地挥手示意赶紧下去。

    “师弟,咱们有话直说。你此次来,是敌是友?”

    “自然是友。”

    “是友,那为何要炸我舰船?”

    “为了让师兄暂停行军。”

    霍青林盯着苏晓尘看了一会儿,试探地问道:

    “你知道……我要去何处?”

    “过梅陇屿,取西南水道,先攻南华岛,后入落霞湾,直取太液国都。”苏晓尘说得如行云流水毫无犹豫,显然是胸有成竹。

    霍青林暗忖,他果然知道。

    “那么师弟让我将这大军船阵停于海上,是想阻挡我奇袭太液?”

    霍青林的这句话说得声色俱厉,颇有些挑衅的意味,显然没打算在行军大事上和苏晓尘论什么交情。

    “师兄,敢问此次奇袭,圣上给了师兄多少兵力?”

    霍青林反问道:“你看呢?”

    苏晓尘没说话,右手向他一伸。

    “师兄,我猜得可对?”

    “你既然知道,何必再来问我。”

    “苍梧十万大军,倘若要奇袭太液,自然是兵力越多,胜算越大。即便圣上再谨慎,瀚江西岸驻守三万兵力也足以因地制宜,守住能登陆的各处要隘,何以只给了五万兵力给师兄?”

    霍青林被说得一时沉默不语。

    这一点他也很是费解,却因为温帝坚决得出人意料,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而没能追问。

    难道这个小师弟知道?

    “你知道为何?”

    苏晓尘点点头道:“因为帝都反了。”

    “什么?!”霍青林手中的茶盏重重地一扣,扣得茶水飞溅,“你再说一遍!”

    “帝都,反了。”苏晓尘的话不多,但每一个字都明确得毋庸置疑。“所以圣上明知道奇袭需要更多的兵力,明知道驻守瀚江只需三万人,却依然只给了你五万人。不是圣上不愿意给你人马,恰恰相反,他已经把能给你的都给了你,剩下的两万,作为平定帝都的兵力来说,已是极限了。”

    “怎么会这样!帝都不是还有圣上的两万龙鳞军驻守吗?”

    “反的就是那两万龙鳞军。”

    “难道那曹飞虎心怀不轨……”

    “曹飞虎已被枭首示众做了替罪羊,龙鳞军如今已成了反贼手中的刀,不再是戍守京畿的王师了!”

    一瞬间,霍青林惊得如同尊木像一般,已全然说不出话来。

    “师兄不知道这个消息也是正常,圣上是不敢把这样大的消息告诉你的,因为一旦散播开去,军心必然涣散……”

    “这不可能!”霍青林大声吼道:“

    即便龙鳞军反了,他区区两万人如何能敌我十万大军,岂非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如果说反贼首领与伊穆兰人早有勾结呢!”

    霍青林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可怕,身上的每一根神经甚至从脚趾间都传来阵阵发麻的感觉。

    如果苏师弟说的是真的,那么看似强大的苍梧十万大军已经陷入了两面夹击的不利局面,如今这十万大军还兵分三处,实是危机万分的局面。

    “到底……到底是什么人,会和伊穆兰人里应外合?”

    “礼部尚书叶知秋。”苏晓尘低声叹了口气:“……也就是我的舅舅。”

    霍青林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小师弟。

    右太师宠爱的弟子,御赐衣冠的殿前学士太子伴读,离奇失踪后忽然出现在这本该无人知晓的隐秘行军途中,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点破了温帝分兵的意图,还顺口将自己的舅舅称作反贼。

    苏晓尘见他满脸的疑云,知道他不信,又问道:“敢问师兄临行前,帝都后方的补给军需可有什么异样?”

    军需补给之事本是军中机密,然而苏晓尘把话说到这份上,霍青林想要不信他也难。而且苏晓尘一提到军需,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之前的军需补给毫无异常,临行前一日,有军报急奏圣上说近日的运粮途中遭遇大雨滂沱,泾州的路十分难走,所以要多耽搁一日才能到。”

    “师兄不觉得奇怪么?泾州常有大雨,粮道泥泞难行,此事军中谁人不知,运粮的军需官在计算行程时也会向兵部多申报一日的宽裕来。何以路上还要多耽搁一日?”

    “难道不是雨势过大,冲垮了粮道?”

    “师兄再想一想。”

    霍青林已是急了:“师弟莫要再打谜语,快说!”

    “师兄,倘若帝都那边的逆党彻底断了粮草补给,圣上这边势必会立刻知情,且严阵以待。然而逆党花了一天拿下了帝都,却封锁消息还照样放出补给,迟到的这一日以大雨耽搁做借口,装成帝都无虞的样子,那就是别有用心了。”苏晓尘站起身来肃然道:“我断定此时圣上已是得了帝都有人谋逆的消息,但这消息真真假假,令他疑惑不已。所以既不能告诉师兄,又为了防止军心涣散而不能明着讨伐帝都逆党,圣上也是两难。”

    霍青林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师弟,并非我不信你,只是你说的这些太过匪夷所思,桩桩件件都是闻所未闻,你没有真凭实据,叫我如何能信?”

    苏晓尘听了,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信封的边缘已翻了毛,显然翻看过许多次。

    “师兄,证据并非没有,只是你看了以后,恐怕会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更多。”

    霍青林心想,还能有什么更匪夷所思的事?当即接过书信看了起来。

    “师兄,这封信是我舅舅在出使碧海的归国途中,与伊穆兰人里应外合将我丢给伊穆兰的大巫神时留下的。”

    霍青林不禁抬头奇道:“你舅舅为何要将你丢给伊穆兰人?”

第四百五十四章 鲲头

    苏晓尘苦笑道:“其实他也不是丢,而是还,因为我就是伊穆兰人。”

    “什么,你是伊穆兰人?!”霍青林眼中瞬间闪出一分敌意,但更多的还是惊疑。

    苏晓尘示意他先看下去,口中自言自语道:“是,而且我不仅仅是个伊穆兰人。”

    霍青林越看越心惊,看到最后倒吸口气道:“你……你怎么会是伊穆兰的国主?不……这绝不可能!你到底是谁!”

    苏晓尘从他手中缓缓抽回了信,平静地说道:“师兄,我的事,如果你有兴趣,咱们可以日后慢慢说。想要让师兄相信的证据,我也还有很多。只是现如今,无论我是谁,师兄信或不信,困局之势都已迫在眉睫,如果选错了路,只怕这五万苍梧大军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我知道,这里的将士都是追随师兄多年出生入死的铁血勇士,他们的忠诚和性命,决不能不明不白地就陷入死局。这一点,师兄的想法一定和我没有不同。这也是为何此时此刻我会出现在此地的原因。”

    霍青林竭力抑住脑中的各种猜忌,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盯着苏晓尘的眼睛,冷冷地挤出一句:“说下去。”

    “奇袭之策是右太师的绝世好策,本身并无纰漏。但是右太师拟定此策时的情形,与如今相比已经有了两个变化。”

    “什么变化?”

    “第一,右太师当初拟策时,是在帝都后方稳定补给无后顾之忧的前提下,携大军取西南水道奇袭。而如今帝都逆党暗伏,奇袭的兵力大减,已然不符合右太师当初的部署计划,若要强行奇袭,与刻舟求剑无异!何况万一圣上镇压帝都失利,后方补给出了问题,师兄远在碧海作战,岂非断了军粮成了孤军,如何能不乱阵脚?”

    霍青林不得不承认,苏晓尘说的是实情,其实奇袭兵力大减的事他也想过,只不过他觉得只要自己亲自领军,只要青锋大营的战力能上陆,便是只有五万人马也能拿下太液国都。然而打仗最紧要的就是军需补给,如果后方起火出了岔子,

    任凭前方如何战神下凡,全军覆没也是迟早的事。

    “那第二个变化呢?”

    “第二个变化,右太师当年拟策时,这梅陇屿是个无人之岛。但现在,梅陇屿不仅有了人,而且还很多。”

    “有人?什么人?”霍青林脱口而出:“莫不是伊穆兰人?”

    “不是,是琉夏人。”

    “琉……琉夏人?”

    “此间原委一时难以说清,但琉夏人现在确实暂居于此,除了琉夏族人,还有他们的战舰。”

    “竟然还有战舰!”霍青林顿时站起身来,高声命道:“来人,速速派人用小船哨探前方梅陇屿周边,看看有多少战舰!”

    苏晓尘伸手止道:“师兄,若想知道有多少战舰,这就不必了,我可以告诉师兄,一共十八艘。”

    霍青林哼了一声:“梅陇屿不过弹丸之地,既然是暂住于这个岛,想必至多也不过数千人,即便有十八艘舰船,又有何惧。我想要荡平此岛,不过是瞬间的事。”

    “师兄想要血洗梅陇屿?”

    “那也是无奈之举,既然是奇袭之策,怎可放任不管,听凭那些什么琉夏人走漏风声?”

    苏晓尘点头道:“不错,奇袭之策,贵在一个奇字。右太师既然定下此策,那么当然是要趁敌不备,方可奏效。虽说碧海国已被伊穆兰国占领了国都,但南疆总督府的柳明嫣实力尚存,然而师兄就这样进入碧海国境,就算没有琉夏人通风报信,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地躲过她的鲲头舰啊,要是真遇上了,师兄可有胜算?”

    “哼,柳明嫣的鲲头舰是厉害,但右太师的奇策她怎么能料到?何况鲲头舰只有一条船,又只是火炮厉害,我苍梧军这么多条船只需远离她的火炮射程,便可海阔任鱼跃,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反正我要的是太液国都,而不是她柳明嫣的人头。”

    “那如果我说这里大大小小所有的舰船早已在柳明嫣的鲲头舰火炮射程范围之内呢?”

    霍青林脑中“嗡”了一声

    。

    “你……你说什么?”身经百战的霍青林一听此话,竟然也颤了声。

    “师兄想要眼见为实,那么我就让师兄看看吧。”

    苏晓尘说完便站起身来向外面的甲板上走去,霍青林不知他要做什么,紧随其后。

    只见苏晓尘将手指放入口中吹了声响哨,众人听得半空阴云间一声鹰啸,似是有所回应。

    紧接着,忽然一道黑影俯冲而下,转眼已是停在了苏晓尘的右臂之上。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大鹰。

    那鹰双翅一伸,足有丈余,鹰眼锐利,气势凌人。但偎在苏晓尘的身旁却顺从得像只林间小鸟,而甚是亲昵。

    苏晓尘随手掏出一颗小石子塞在它的嘴里,柔声道:“去,把这个送过去。”

    霍青林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苏晓尘竟然还会驯鹰之术,且身旁的这只鹰如此的有灵性,似乎还听得懂人话。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鹰将双翅一振,旋起一股劲风,已然冲向远处的那团迷雾。

    “师弟,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晓尘笑而不语,只是凝视着前方。

    霍青林顺着他的目光朝前看去,迷雾依然。

    但很快,他听到从迷雾中传来一阵沉重的声响,似乎是什么庞然大物在缓缓地移动。

    难不成……不会是……

    霍青林感到脸色发白,还不等他开口询问,周边的兵士已经开始骚动起来。很快,惊恐的喊叫声连成一片蔓延到周边的船上,因为他们忽然发现从迷雾中现身的是一个如山峰城堡般巨伟的舰船。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自己的存在犹如蝼蚁一般。

    毫无疑问,先前的三艘轻型蒙冲舰一定是迎头撞上这巨舰,才被碾成了碎片!

    惊呼声夹杂着悲鸣声此起彼伏,然而所有人说出口的都是同一句话……

    “鲲头舰!”

    ———

    元旦快乐,今天要陪伴家人,更的篇幅短了点,见谅。

第四百五十五章 旁观

    霍青林的脸色已是煞白,莫说以这样的距离自己的船队早已被纳入鲲头舰的火炮范围之内,对方只须轻轻一撞,就足以碾碎自己的任何一艘船舰。

    “师弟,你竟然里通外敌?”

    “我说了,我不是敌,它也不是。”苏晓尘指了指鲲头舰,语气依然沉静。

    “既然不是敌,为何要以火炮恐吓?你以为设计将我骗入鲲头舰火炮的射程,我便会乖乖俯首请降吗!”

    苏晓尘很清楚霍青林,他的骨子里绝不会有屈服二字,骁勇之将标榜的从来就不是指压制性作战时的英勇,而是逆境中的顽强。霍青林便是宁为玉碎的典型。

    面对霍青林的厉声质问,苏晓尘仍是没有慌乱。

    “师兄,你误会了。鲲头舰现于此地,与师兄的主舰如此靠近,不是想要恐吓,而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说着,指了指鲲头舰高处的船首边。

    霍青林抬头看去,依稀看到苏晓尘遥指处有一个男人坐在轮椅之上,身边有几个举着火把的兵士护卫着,在轮椅之后还站着一位妇人,正俯视看来。

    轮椅上的人隔着远虽然瞧不清楚,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那是谁?”

    “师兄,已是近在眼前,该是你上去拜会,总没有让太师屈尊下船亲自来探你的道理吧?”

    “什么?!你是说……老师他……”霍青林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慕云佑不是早就葬于帝都西侧了么?听说国葬之日的葬仪还是圣上亲自主持。自己恰逢带兵在外没能赶回来,但众目睽睽之下已入了土的人,如何能死而复生?

    “这不可能,你一定是找了人装神弄鬼在糊弄我!你是想把我骗离主舰!”霍青林猛然拔出佩剑架在苏晓尘的肩上大吼一声:“说,你到底是何居心!”

    “师兄,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这世上能如此清楚奇袭之策,又能瞬间从这么多舰船中准确无误地猜到师兄将军粮囤在戊字号和庚字号上的,除了太师本人,还能有谁?”

    “可是!老师他明明已经……”

    “你亲眼见到了?”

    “我……”霍青林一时语塞,但仍是不能相信:“老师是我苍梧国的太师,位高权重,又怎么会在那鲲头舰上?!”

    “慕云之策,奇出百变,太师更是深谋远虑非我辈能揣测得明白,既然师兄心存疑虑,何不登上鲲头舰当面问一问太师?我若想对师兄不利,对苍梧大军不利,何必以身犯险上船来寻师兄?那迷雾之后的鲲头舰早已潜藏多时,只需柳明嫣一声令下,师兄的主舰早已被轰成了碎片,又如何能有你我笃悠悠地饮茶叙话的这大半个时辰?”

    霍青林惊疑地看看苏晓尘,又看看高处那人,一时间竟然没了主意。

    忽然,从高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霍将军,太师请你上船一叙。”

    声音威严得不容置疑。

    霍青林立刻辨认出,那是银泉公主朱玉潇。

    是她推着

    轮椅陪伴太师左右,没想到太师果然还在……

    霍青林再不能找出任何质疑的理由,终于缓缓地抽回了那柄剑。

    黑夜如漆,海上一片寂静。

    千万兵士眼睁睁地看着主帅霍青林带着几个亲随将领跟着那个不知是谁的银衣书生登上了巨舰。

    没过多少工夫,跟随的将领回到了船阵之中。

    他们带来了主帅的最新指令。

    “停船,就地整军待命。”

    指令十分明确,但又给所有人留下了无限想象的空间。

    不过那几名将领在传达命令时,倒没了登舰时那番紧张的神色,或者说要来得更放松些。

    也有人隐隐听到那些将领在暗中交谈,似乎揣测着不用再东进了。

    与鲲头舰剑拔弩张的瞬间,苍梧的兵士们都觉得自己命悬一线,可天底下竟然还有以一言之力让这个庞然大物温顺地停在海面上的人物,真是让人震惊之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鲲头舰上,惊叹和畏惧交织在窃窃私语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在苍梧船阵的不远处的海面上,还潜藏着一艘黑色蛇形的舰船。

    蛇形舰的船头边,朱芷潋远远地注视着海上方才的这一幕,在她的身后站着一男一女,正是琉夏筑紫守秋月实和南疆总督柳明嫣。

    数日前,阿葵带着朱芷潋盖有玺印的密信到了南疆总督府。柳明嫣看了密信后只花了几乎三个时辰不到的工夫,就已经集结了所有能调度的白沙营兵力,登上鲲头舰离了南疆。

    柳明嫣的神速果断似乎是出于对朱芷潋的敬畏,但其实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这一次救援关乎整个琉夏族人的存亡,倘若晚了一步,按秋月实那耿直的秉性只怕会身先士卒跟着族人一齐赴死,这可是她连想都不愿意去想的事。

    好容易遇上个好男人,说什么也得把握住了。

    何况敕命在上,柳明嫣甚至都不用掩饰自己心急火燎的神情,在外人看来,急君之所急正是臣子的本分,绝不是什么倒贴男人,那种丢脸的事儿怎么可能是威风凛凛的柳明嫣会做出来的?

    不过白沙营的兵士也一定想不到自从柳明嫣上了蛇形舰见到秋月实那一刻起,就已经变得小鸟依人。若不是朱芷潋忽然问了一句话,她几乎不觉得眼前是在看两军对阵,而是在和心上人站在船头赏月。

    ……其实这一晚也没有月亮。

    朱芷潋问道:“柳总督,这艘鲲头舰上实际上一共有多少人?”

    “三千人……还不到。”

    “这么少?!”朱芷潋和秋月实颇为吃惊。

    “陛下,这不是救急的事儿么?想要船走得快,就不能载那么多人。”

    “可是就鲲头舰来说,再多载个万人也不至于就减速太多吧?”

    “陛下有所不知了,单论这万把人来说确实没那么重,可是多了万人,就得多了万人的补给,这些粮草补给可不轻呐。而且人一多,连军中烧饭的伙夫和浆洗缝补的工匠人数也得增

    加,这七七八八一加上去,按鲲头舰的速度怎么都要再添个五日才能赶到。只怕到那时,这梅陇屿还在不在都吃不准了呢。”

    柳明嫣说得似轻描淡写,听在秋月实耳中却是心头一震。

    他也是统帅舰队的人,知道船运补给与船速的关系。他当初为了让红毛海贼有效地骚扰碧海国,对鲲头舰暗中了解得十分详尽。三千人,已经是将行驶鲲头舰上所需的兵士压榨到极限的人数,实不能再少。

    而且如果被霍青林知晓自己面对的其实只是一艘虚有其表实则兵力只有自己二十分之一的空船,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冒着这样的风险将碧海国最大的战力送到阵前来,这份情义不可谓不贵重。除了感谢朱芷潋,眼前的这位柳总督更是功不可没。

    “柳总督……”秋月实刚要说些谢意的话,已被柳明嫣打断了去。

    “小实,你不用谢我。之前咱们不是有言在先?下次让我上你的蛇形舰来看看,现在你也说到做到了,咱们扯平啦。”

    小实……秋月实有些哭笑不得,这辈子这样叫他的,这还是头一人。

    柳明嫣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陛下,这位苏学士能言善辩我是见识过的,可是他领军打仗果然在行么?要知道那霍青林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他若是纸上谈兵之辈,只怕瞒不了多久。”

    朱芷潋微微一笑道:“他不是纸上谈兵之辈,霖州城之战你是知道的。那一仗,其实是他亲自率的兵。”

    “什么!”柳明嫣吃了一惊,继而剑眉一挑:“竟然是他害得我碧海国破城毁!陛下,要知道碧海四将连同先皇陛下身边的铁花都是死在了霖州城呐!”眼中敌意大盛。

    “你错怪他了。拟策攻城的虽然是大苏,但他已经绞尽脑汁让我碧海的兵士减少伤亡,还是他暗中将刃族族长罗布送入母皇的火雷坑,除去了一患。他本来还想趁机除去大巫神温兰,可惜那温兰命大,逃过一劫。而且若不是他,母皇连霖州城都逃不出去。哦,对了,你方才说到的那个铁花,和我身旁的银花,都是温兰派来潜伏多年的细作,死不足惜。”

    朱芷潋望着海面,叹了口气道:“其实说到底,母皇从一开始便存了将霖州城付之一炬的念头,只怕那碧海四将以命相搏也是出自母皇的旨意,终究是怪不到大苏的头上的。”

    柳明嫣听得默默无闻。

    明皇的性子她清楚,关键时刻弃车保帅很像朱氏会做出来的事。她也是碧海朱氏,知道这种事太像明皇的风格了。

    “只是……毕竟他与在霖州城时手掌千军万马不同,现在只有孤身一人,果真能让霍青林乖乖听话?”

    “这你要相信大苏,更要相信姨母。姨母见过的风浪远多过我等,有她出面助阵,此计应当能奏效。”

    “然后霍青林就听话地带着兵回苍梧去了?”

    “不仅如此,大苏是想将霍青林收为己用。”朱芷潋转头朝那二人笑道:“或许,还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第四百五十六章 恩师

    霍青林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他仔仔细细地将面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打量了一番,反而更加迷糊起来。

    这难道是在梦里?这怎么能是逝去多时的恩师。

    他起初在想,恩师临死前的那几年已是形如枯槁,每次见的时候都见他的脸色日渐暗沉,如何现在又有了好转?可若不是恩师,那眼前的人又能是谁?

    左太师?

    他并非没有想过,毕竟俩人实在太相像,昔日在朝堂上将两位太师不小心认错的大臣也大有人在。

    可是左太师也已在众目睽睽之下沉了江啊。

    霍青林足足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位慕云太师看着。

    他觉得既然从相貌上分辨不出什么,就只能从神态来分辨。

    然而他越看就越确定,眼前的这一位就是右太师。

    神色云淡风轻,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这等气定神闲的样子,至少不会是左太师。

    “敢问师母,为何恩师见了我一言不发,而且连看我的眼神也好似好似形同陌路,莫非……?”

    朱玉潇轻叹一声道:“你是知道的,你老师抱恙多年,身体每况愈下。这些年来无论用了什么丹药总不见效,一日不如一日。后来机缘巧合,我偶然从母国碧海得了一奇方,能使人的身子渐渐复元,只是这个方子有些弊端,身子复元的同时,神志偶尔就有些滞涩,时而清醒,时而困乏。那时老爷的身子已然不济事了,所以我就索性试了试。没想到,竟然真的奏了效。”

    朱玉潇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杯茶奉到慕云太师嘴边,送他饮了一口。

    “老爷清醒的时候还好,与常日里无异。但困乏时的样子……你现在也看到了,会变得谁也不认识,也几乎不言语。”

    霍青林忍不住上前拜道:“老师,是我,是学生霍青林看您来了。您真的不认识学生了吗?”

    太师依然看着远处,似全然瞧不见眼前的霍青林。

    霍青林与慕云佑相交不浅,私下的关系亦师亦友,年龄又只差了一岁,如今见他这副模样,虽有疑心不止,但也忍不住伤感。

    智冠天下的慕云氏,如何就落得这般天地,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风采,这让人实在难以直视。

    朱玉潇继续解释道:“虽说神志有些差了,但总算身子有了起色……我是想着,只要人还在,便胜过一切。剩下的事儿,就慢慢养着吧。好歹现在也不算太坏……”

    话音未落,霍青林忽然拿起方才朱玉潇搁下的那半杯茶,送到太师嘴边似是要喂水,然而手一颤竟是失手将半盏茶泼到了太师的身上。

    “哎呀呀,这是我不小心,竟然将茶打翻了,对不住啊,师母。”

    霍青林说着急急地作势要替太师去擦拭茶渍,却趁机掀开他的衣袖,袖子下露出一双白皙的手。

    只见那左手的虎口处有一块赭红色的斑。

    霍青林默默地重新替太师遮上衣袖,这边朱玉潇已忙取了帕子将茶水帮着擦了去。

    霍青林曾经在太师府上见过慕云佑的左手虎口边有一块红斑,而慕云佐的手上却没有。只是平时双手都是藏于袖中,所以知道这一点的人并不多。眼下他亲见了那块红斑,心中的疑虑终于消了**分。

    原来右太师真的没死。

    “师母,可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霍青林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瞒着天下人,假装病逝了呢?”

    苏晓尘在旁应道:“师兄,这件事,就由我来替老师作答吧。”

    霍青林眼见太师一副不能言语的样子,只得叹道:“师弟请讲。”

    “老师这些年在病中一直以来最为记挂的是什么,师兄可还记得?”

    霍青林略一沉吟,道:“那自然是苍梧国的国泰民安了。”

    “不错,虽然我苍梧国兵强马壮,但从无犯他国之心,只求境内百姓安居乐业,这也是我苍梧国历代先帝仁政的目的。所以老师智冠天下,奇策百出,可即便早早备下奇袭太液这样的绝世好策,却一直也未与碧海国大动干戈,不是么?”

    “是,老师心怀慈悲,即便知道碧海国少兵寡将,也从未对碧海国有过暗谋之意。”霍青林话刚出口,忽然想起朱玉潇就在跟前,忙添了一句:“师母见谅,学生并没有轻看了碧海国的意思。”

    朱玉潇只是一笑,表示并未在意。

    苏晓尘继续说道:“天下三分,伊穆兰、苍梧、碧海这三国,百年间疆域未改,其实对百姓来说是件好事。因为边境一旦有了战事,最先倒霉的总是百姓。对老师来说,最为亲近的师母是碧海国人,苍梧碧海盟约的存续一向是他最为倾注心血的一件事。但有了两国盟誓还不够,老师一直觉得,惟有消除伊穆兰的战意,方可做到真正的天下太平。”

    “伊穆兰?如狼似虎般的一群猛兽,想要消除战意?这要如何做得到。”霍青林本想说是痴人说梦,又觉得这么说自己的恩师颇为不敬,话到嘴边改了口。

    “师兄,我是伊穆兰人,也苏利国主的后裔。师兄可能猜不到,在这件事上,太师在授业之前就已经是知道的。”

    “你是说……太师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伊穆兰人?”

    苏晓尘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这是最紧要的一观,若能不令他生疑,则劝降他的胜算就能大增了。

    “不错,师兄请细想,慕云兵法奥妙无穷,多少人想承师门下。我不过是默默无闻的一小子,如何能有这般恩泽受教?”

    “这个……老师当时说,师弟天资聪颖,是万里挑一的可造之材。”

    “师兄如此谬赞,我即便厚颜受了,请问师兄难道就不觉得这番言辞有些牵强么?天下天资聪颖的子弟千千万,何以太师会独独对我青睐有加。”

    “这……”霍青林被说得心中一动。

    确实有些蹊跷,其实当时慕云佑收苏晓尘为学生的时候,自己心里就颇有些不平。自小出身将门,又受父亲悉心教导,如何在慕云佑的眼里,连一个嘴边乳毛未脱的小子都比不上?

    “你是说……老师是因为知道你是伊穆

    兰王裔才肯收你为学生的?”霍青林将信将疑,皱眉又道:“这不对啊,老师怎么会肯将慕云兵法授予你这个异族之人,谁不知道伊穆兰人凶恶如狼,你若得了兵法,岂非引狼入室?!”

    既然挑明了出身,霍青林自然而然地就将苏晓尘划为了异族,言语间也严苛了不少。

    苏晓尘点头道:“这便是老师的胸襟所在了。老师总对我说,要想由外击溃伊穆兰并不难,但是击溃了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来犯,再击溃一次,还会周而复始,除了徒增两国间的仇恨,结局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到头来不过是各自养精蓄锐,等有了力气再捉对厮杀罢了。所以,想要彻底改变这个局面,就要从伊穆兰的内部打破。”

    “从内打破?”

    “正是,我虽然是伊穆兰人,但从小在苍梧国长大,老师见我性子还算平和,又能秉承其谋定天下,仁安百姓的理念,所以觉得也许我能成为一个转变的契机。”

    “怎么转变?”

    “请问师兄,当今天下若说一心阻挠老师达成天下大定的心愿的,是哪方势力?”

    “这个……举兵南侵的伊穆兰?”

    苏晓尘摇摇头。

    “帝都谋逆的反贼?”

    依然是摇头。

    “那是……?”

    “无论是哪一国,每一存国土上,总有希冀天下和平的人,也总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伊穆兰国有,碧海国有,苍梧国也有。真正的敌人不是某一国,而是这些暗中搞鬼的作乱之人。只有除去这些作乱之人,方可做到真正的天下太平。这是老师的目的,也是老师设计假死的原因。”

    “你,你是说,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老师的计策?”

    “师兄,慕云之策的精髓你一定比我更清楚,当时一效,数年后一效,策应之时往往会影响几十年后的政局,不是么?老师将兵法传我,正是想希望我回到伊穆兰之后,能渐渐压制国中的主战派……”

    霍青林摇头道:“可我听说此次伊穆兰用兵是国主御驾亲征,若你就是那国主,不就成了主战派的首脑人物?压制一说,岂非妄言?”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亲自带兵南下,为的是尽量减少两国百姓的苦难。事实上经此此一战,金羽营重创了嗜战的刃族与血族,刃族把自己的族长都搭了进去,这是事实。只可惜师弟我学艺不精,差那么一点点,没能干掉大巫神温兰。”

    霍青林脑中忽然一闪。

    照苏晓尘的说法,慕云佑是想将各国的主战派引出洞来一举剿灭,这碧海国最大主战派岂不正是明皇朱玉澹和其麾下的碧海四将?从结果看,现在的碧海国内,这些主战的势力已经彻底被摧毁,难道这也是老师的谋算?

    “那老师的假死……”

    “老师若不对外假称病故,有他坐镇帝都,试问那些魑魅魍魉,有哪一个敢动?”

    霍青林恍然大悟,原来老师连帝都的动荡都已料到,假死是为了引出帝都潜藏的逆党。

    “但老师怎么会……在这鲲头舰上?”

第四百五十七章 转赠

    苏晓尘见他已然信了七八分,当下心中大定。

    “方才师母说了,老师身子渐弱,靠着碧海的奇方需要休养,于是索性暂时栖身于碧海国与苍梧国之间的交界地域,这样一来也不容易走漏风声。现在这三国间肯秉承老师的理念的人,大多已集结在一起。譬如碧海国眼下的国中势力已一分为二,一半是朝中的那群毫无忠义助恶为虐的降臣占着太液国都,一半是以刚刚即位的四代明皇为首,陆行远和柳明嫣为辅的新一代君臣,暂居南疆。”

    “新即位的第四代明皇?”霍青林不解。

    朱玉潇插入话来,“我姐姐不幸被温兰陷害于太液城中,如今继承大统的是我碧海国的清洋公主,也是她下令命柳明嫣以鲲头舰一路护卫我和老爷,所有饮食起居一应俱全。”

    霍青林惊讶得无以复加,他暗忖右太师莫非是为了行假死之策时瞒过苍梧国上上下下,所以才没有动用苍梧国的一车一人,全部交由银泉公主安排。他实在想不到右太师会与碧海国的关系如此密切,尽管两国是有盟约百年,可居然能亲密到了委身相托的地步,可见彼此的信赖何等深厚。

    “师兄,碧海国内乱不断,我苍梧国也未能幸免。圣上想要东征的踏平碧海的念头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师兄不会看不透。可是圣上这样做的后果,现在也已众所周知,不正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么么?师兄以为,眼下的当务之急,还能是奇袭么?”

    “既然鲲头舰已然知晓,自然再谈不上奇袭。可是,我是吃着苍梧军俸的武人,奉的是圣上之名,领兵出征,岂能抗旨?”

    “……我知道师兄是忠义之人,然而圣上让师兄带兵奇袭是因为圣上还没察觉帝都中的形势有多严重,倘若他知晓太子已然身死,伊穆兰的八万大军已经重新集结到瀚江边,他还会让师兄分兵奇袭吗?圣上不知实情我无可奈何,难道师兄知道了实情,也还是要坚持东进吗?”

    “什么?太子殿下死了?”霍青林又是一惊。

    “师兄,太子殿下遭人暗算且先不说这些。好在如今的局面尚未脱离老师的掌控,可前提是师兄不能再看不清局势了。如若不然,莫说这奇袭之策已然被太师说破于柳明嫣,单论瀚江边的泾州国境,也难以抵御冰消之后伊穆兰人的渡江侵攻啊。”

    霍青林觉得脑中犹如被塞了一整团的麻线,千丝万缕缠绕一处全然理不出头绪来。

    他望着目光呆滞的慕云太师,不禁问道:“太师啊,学生到底该怎么做?”

    “老师的意思是,请师兄带着这五万人悄悄驻扎于泾州的南部,既不要让伊穆兰人察觉,也不要让圣上察觉。”

    “不让伊穆兰人察觉那是自然,可为何也不让圣上察觉?”

    “圣上如今一意要战,师兄若带兵回护瀚江国境,岂非成了公然抗旨?”

    “那就不能将所有的事都告诉圣上,然后由圣上来裁决吗?”

    “不能!”

    “为何?”

    霍青林见苏晓尘一脸难色,忽然明白过来,颤声问道:“难道说……老师已将

    圣上认定为好战的一派,想要与圣上分道扬镳?这如何使得!君是君,臣是臣。岂有臣背君命之理?”

    苏晓尘正色道:“现在天下只有两种人,希望太平的人,和希望不太平的人。师兄想当哪一种人?”

    霍青林显然陷入了极大的痛苦,苏晓尘的话让他实在是难以抉择。

    苏晓尘却继续问道:“再退一步说,圣上固然是仁德之君,然而在立国立本的决策上,师兄觉得是太师与圣上,谁更能深谋远虑一些?”

    这难道还消说么?霍青林无奈地摇了摇头。

    慕云氏的才智……岂能是浪得虚名,连巷中三岁小儿都能答得出来该选择谁。即便是以忠义论,霍青林也没有愚忠到将眼前的这五万大军眼睁睁送到鲲头舰炮口下做冤魂的地步。

    他单膝跪在太师的轮椅前,声泪俱下地问道:“老师……这果真是老师的意思么?是老师谋定了这一切么?”

    空气凝结如同被冻住了一般,苏晓尘和朱玉潇都一言不发地在一旁看着。

    忽然,慕云太师低头看向霍青林,那如同木像般的面孔上有了一丝微笑,接着,竟然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霍青林再难忍住,他抓住慕云太师的一只手如孩童般痛哭道:“老师为人向来心慈,又深谋远虑,学生决不敢妄自非议老师的妙策。何况学生带的是苍梧的将士,自然要以苍梧国的百姓为重,决不能让伊穆兰人过得江半步!”

    说完,向苏晓尘道:“师弟,既然是右太师的意思,我自会遵从暂时驻扎于泾州南部,谨防伊穆兰人随时来犯。但是圣上那边……”

    “师兄放心,圣上那边太师已有对策,只管交给师弟便是了。”

    霍青林还想再问,见苏晓尘胸有成竹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也罢,老师既然早有安排,我也不必多问,我这就先回船阵了。”

    他刚要转身准备下船去,苏晓尘又唤住他道:“师兄且留步。”

    霍青林扭头一看,苏晓尘捧着一样东西递过来。

    “这是……”

    “这是太师著写的《云策》,慕云兵法的精髓已全部都记载这上面了。太师担心与师兄见面时恰逢精神不济不能说话,便事先嘱托我将这兵法书卷备下,好交托于师兄。师兄若近日驻军时有空闲,不妨读一读。”

    “这……”霍青林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自己来说,莫说慕云兵法贵重无比,单是这份传承已是他霍氏梦寐以求了足足两代人。

    以往他以慕云兵法传人的身份自居,最多也不过是空口一说,想不到今日起便可以此兵书正了名分,当真是喜出望外。

    霍青林看着书盒上那两个字的字迹熟悉,正是慕云佑的亲笔无疑,激动得一把捂在怀中,又似不信一般地问道:“这……果真是老师留给我的?”

    苏晓尘笑道:“自然是真,只是我比师兄近水楼台了些,便先贪着翻看了几遍,书页略有些旧损处,还望师兄莫怪。”

    “不怪不怪!”霍青林如获至宝,哪里还想得起去计较这些,口中道谢

    不止。他郑重地向太师叩拜了一番,这才捧着兵书下船去了。

    朱玉潇见霍青林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孩子,多亏了你能冷静应对,霍青林似乎是信了。”

    苏晓尘道:“也多亏了您肯割爱,将《云策》的书盒让出来。”

    “都是为了大局,何况你连你佑伯伯交付的兵书都舍得,我如何连个盒子都不肯让?岂不是太不明事了。只是你确定应该将你佑伯伯的一生心血托付给此人么?老爷在世时总是说,他资质平庸,恐难承衣钵。”

    “霍将军是忠义之人,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资质如何,我也只能是尽人事了。那《云策》我已牢记在脑中,随时可默诵,将此书交给霍将军,也算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将来若能助力于我们,善莫大焉。”苏晓尘忽然想起件事来,问道:“不过我有一事奇怪,霍师兄打翻的那杯茶,看起来倒像是故意的……”

    朱玉潇笑了笑,走到轮椅前再次掀开了太师的衣袖。

    “老爷的左手虎口边上有一块朱砂印记,左太师却没有。这件事本来没什么人知道,但霍青林与老爷相识的年头比我还多,我想着兴许这会是个破绽,于是便用胭脂……”

    “原来如此!我道他为何会故意打翻茶水……原来是存了疑。还好师母料事在先,这本该是破绽的地方反倒让他信了。”

    “女人的心思,总是比你们男人细密些,我也是以防万一罢了。不过刚才左太师竟然朝霍青林点了点头,那一刻我还真是吓了一跳。”

    “我也很是吃惊,先前听师母说,左太师一直都只是坐着,既不看人,脸上也没有任何神情,没想到会在紧要时分点头。”

    “真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对了,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要去见那温帝吗?”朱玉潇问道。

    “是,有些事是时候该当面和温帝挑明了,还有我舅舅的事……该面对的,终究避不过去。好在现在琉夏族人险情已解,剩下的日子里,又有霍青林的五万人马会在附近驻扎,万一伊穆兰人来侵,也有了可抵挡的力量。”

    “但我碧海国现在自保已是吃力,估计潋儿她现在也没法借什么兵力助你成事了吧?”

    “师母放心,我没有打算借用碧海的兵力。”

    “那你是打算……?”

    “我打算向温帝去借。”

    “这……这他如何能信你?你佑伯伯在世时就一直说,温帝的城府甚是深沉,绝非智亏之辈。你绝不可以小觑啊。”

    “学生怎敢小觑,他可是智冠天下的慕云氏。但是无论是谁,这世上总是躲不过趋利避害四个字。温帝只要能权衡利弊,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那你……那你千万小心。”

    “是,师母放心。”

    朱玉潇忽然脸上一红,温言道:“其实,你也不用再以师母相称,听着倒有些生分。”

    苏晓尘奇道:“那我该称师母为……?”

    “潋儿叫什么,你便叫什么吧。”

    苏晓尘这才会过意来,当下喜道:“是,姨母。”

第四百五十八章 困局

    叶知秋送到太液城的鸽鹞密信,温兰并没有私藏下来,而是立刻交予其余枢密四人传阅。也正因为消息公开得早,使得立刻西进赶往瀚江的决议毫无阻碍地得到通过。不过七日,温兰亲率的血刃鹰三族八万人马就已入驻了滨州。

    时值寒风冻住了瀚江两岸,温兰不得已只得将大军暂时驻扎于滨州府附近。

    滨州地处南地,除了江岸边的地域受西北风直击寒冷异常以外,其余地方倒也不算太冷。尤其是对过惯了严冬的伊穆兰人来说,简直称得上是温暖。只是这过不得江的日子,也着实让人心焦。

    有些人做事情,绝不会放任时间白白浪费。即便是有了点闲空,也会挖空心思搞点什么事儿出来。

    温氏二老就是标准的这类人。

    俩人听着营外寒风呼啸,热着老酒把盏闲话,看似悠闲无比,其实不过一会儿,就暗中定了个小计划。

    让林通胜过江去。

    既然叶知秋在帝都闹大了,温帝肯定会带兵反扑过去,这个时候要是在苍梧大军中散布些流言蜚语动摇军心,那真是绝妙的机会。

    散布些什么流言?

    这是温氏二老的拿手好戏,不过才喝了几杯酒,就想出了十七八条。

    什么温帝的后宫妃子趁机勒死了太子,或是韩复怨魂不散帝都作祟,又或是太师府早年的私生子暗中复仇。

    总之各种狗血情节盘了个遍,不怕你不信,就怕你想不到。

    流言这玩意儿就是越流越玄乎,有的没的加几句,真的假的掺一块儿,听到耳朵里还能分辨出个鬼?

    林通胜精通易容术,只要潜入军中呆个几天,保证流言四起难平。

    流言就是这么简单?

    其实也没那么简单。

    倘若帝都不乱,温帝不分兵,十万大军在一起,那流言根本就起不来。

    然而叶知秋在后方乱了帝都,正是无中生有的好机会。何况温氏二老这时还不知道恰好霍青林还带着五万人马离了泾州,这使得流言散播效果会远远超过预期想象。

    所以温氏二老喝了半日酒,醉意渐浓的时候,林通胜已经悄然出营过江去了。

    你问林通胜怎么过的江?

    这个对他来说还真不是难事……

    于是,在霍青林前脚刚刚离开泾州往梅陇屿去后不久,林通胜后脚就到了苍梧大军的营中。

    温帝好容易将帝都作乱的消息瞒得密不透风,忽然军中就开始流言四起了。而流言中的内容甚至远超过温帝自己所知道的,可谓是丰富多彩,令人浮想不断。

    温帝在营中气得龙颜大怒,想要斩杀几个长舌的兵士立威,却又碍于仁君的形象终是作了罢,只是这分兵回帝都之事却不敢提了。只因这流言中还有消息说,伊穆兰外称集结了八万大军,实则在碧海各地又强征了四万人,合起来已有十二万的军势,尽数屯于滨州。只等早春一至冰消之时,就能打过江来,其中是真是假,全然不得知。

    十二万,对五万?那如

    何能胜得了?

    苍梧的兵士们纷纷觉得这时候要守住泾州也许是件不可能的事,而他们要是知道温帝就连这五万人原本都还打算再拆出两万去,只怕立时要绝望了。

    温帝就这样惴惴不安地过了三日,分兵不敢分,又担心帝都那边哪一天起忽然断了补给。

    就在这时,营外忽然有兵士来报,说是太子伴读苏晓尘求见。

    温帝一阵茫然。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不曾听到了。

    叶知秋不是说他失踪了么?

    温帝挥了挥手,示意将人让进来。

    只见步入帐来的正是御赐了衣冠的殿前学士苏晓尘,比两年前见到时肤色又黑了一些,人也更高了。

    温帝想要问他,却一时不知该问什么,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你这是……从何而来?”

    “陛下,我从帝都来。”

    “帝都?”温帝忽然有些紧张,追问道:“你知道如今帝都的情形?”

    “实不瞒陛下,我只是到了帝都的近郊,并未踏足城内,但我知晓帝都内的消息。”

    “不踏足城内,又如何得知?”温帝听他自称我而不称臣,已有些愠意。

    苏晓尘并不作答,只伸手击了两声掌。

    立时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两个婀娜的身影。

    苏晓尘对其中一人说道:“鹫尾,你探查了一番,有何发现?”

    温帝见那身影形如鬼魅,一身黑衣,脸上还蒙着黑布。他正惊疑间,黑影已摘下黑布,美艳的脸孔让温帝为之一怔。

    “苏学士,奴婢方才在营中确实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还有这里……”

    鹫尾一纵身,从王帐的顶部伸手抹了抹,又嗅了嗅。

    “不会错,林通胜到过这大营之中,想必那些流言就是他散播的。而且还在这帐中窥探过皇帝陛下。”

    温帝脸色一青:“你是说这帐中有过刺客?”

    鹫尾摇摇头道:“不是,林通胜并无行刺之意,应该只是奉命来散播流言扰乱军心。”

    “奉谁的命?”

    苏晓尘应道:“林通胜此生只听命一人,大巫神温兰的弟弟,伊穆兰枢密五老之一,温和。”

    温帝看着苏晓尘的脸好一会儿,不可思议地说道:“朕觉得,你似乎知道不少事,可朕连你到底是谁都不了解。不过此时此刻,朕更想知道的是,你今天忽然出现在这王帐之中,是想要做什么。”

    “陛下,我到底是谁,这个事说来话长,也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受教于右太师门下,就一直秉承着恩师的心愿。那就是护得苍梧百姓的平安。这一点,与陛下应该是一致无二的。而如今,万桦帝都动荡,天下兵马莫不集结于瀚江两岸,彼此间阴谋阳算,无所不用其极,只待江岸冰消瓦解之时便是大战一触即发之日。如此紧要关头,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恩师生前护佑的苍梧疆土遭奸佞与外族噬食?所以,我今天才会忽然出现在陛下的面前。”

    温帝知道苏晓尘是

    慕云佑亲传的学生,慕云佑死前甚至还特意上书一封,提及苏晓尘是个可用之人。

    然而从今日的情形看,这个苏晓尘虽然可用,却不知道是在为谁所用。他身边跟随的这两个黑衣人,单是露了面的这个看起来就已是貌美如花身手不凡,不知另一人是什么角色,还有对伊穆兰内情的了解,苏晓尘显然已非泛泛的殿前学士了。

    失踪的日子里,他究竟遇到了什么?

    温帝向来沉得住气,听了苏晓尘的话,并不接茬,只是冷冷道:“说下去。”

    “陛下也许还不知道,帝都逆乱的始作俑者,正是我的舅舅。”

    “原来是他……果然深藏不露。”温帝哼了一声,“这么说来,你今日是来大义灭亲的?”

    “我虽然称他为舅舅,但实则与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此间原委且撇开不提。纵然他昔日对我有养育之恩,但只要是祸乱帝都,想要暗中掀起战事的人,我自能明辨是非,舍小情而求大义!如今太子殿下已然遇害……”

    “你胡言!”温帝一声怒喝,已是猛然从御座上站起身来,头上的四海游龙真金冠不住作颤。

    太子身死,温帝早有猜疑,然而终是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心里便总存了那么一份侥幸。听苏晓尘说得毫无犹豫,又说是从帝都而来,分明是知道了其中详情,想必不是虚言妄测。当下已是龙心大乱。

    重延……父皇的人生已是残败不堪,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要再受一刀。

    苏晓尘既不申辩,也不住口,继续说道:“……太子遭难时,太子妃亦在侧旁,听说为人所救。”

    温帝一听到太子妃的下落,死灰般的心情又有了些许的希望:“你知道太子妃的下落?”

    苏晓尘看了温帝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既然有高人能救得了她,我相信不至于落入敌手。”

    鹫尾在旁一声不响。

    换成是她,也不会就这么把太子妃的详情告诉温帝。只要说了一句,温帝接下来就铁定要向苏晓尘要那两个孩子了。

    李重延的确切死讯也许是温帝在所有的消息里听到过的最受打击的一条。他伸手示意苏晓尘先别说话,自己转身背了过去,足足有好一会儿工夫不曾回头。

    苏晓尘分明能看到那披着金色龙袍的背脊在不住颤抖。

    苏晓尘知晓一切的真相,甚至连温帝的秘密也都知道。但正因为他清楚一切来龙去脉,对于温帝与李重延之间那不存在血缘的亲情反而有些意外,继而是一种酸楚。

    原来即便不是父子,也可以做父子……

    原来即便没有血缘,也不一定会像舅舅待自己那般,若即若离。

    温帝不一定是个好皇帝,但他至少是个好父亲。

    俩人各怀心事地各坐一边,沉默了好久。

    终于,温帝再次转过身来,虽然脸上还残留着一些悲戚,但已恢复了冷静。

    “帝都那边的事,你继续说下去,你舅舅……叶知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四百五十九章 借兵

    “他的真实身份,是漳州常氏,叶这个姓氏是假姓。漳州常氏在苍梧国的朝堂上颇有些旧人,且从几十年前起就与伊穆兰的前任大巫神有来往。”

    “漳州常氏!韩复果然不是牵头之人,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叶知秋!可是,这等隐秘之事你又从何得知?莫不是你舅舅在你面前露了马脚?”

    “如果陛下能这样想,我倒是可以轻松不少了。”苏晓尘微微一笑,“陛下,漳州常氏复辟淞阳国之心经久不息,为了达成手段竟然不惜勾结伊穆兰的大巫神,所以陛下现在应该多少也已察觉到了。帝都作乱实非偶然,而是在和伊穆兰大军遥相呼应!就连这营中近日的流言也是温氏派人过来骚扰的结果,陛下若再无举措,这前后夹攻之势只会愈演愈烈!”

    “你是说,此次帝都谋逆,叶知秋是与伊穆兰人合谋而为,意在让朕的大军被夹在这瀚江边?”

    “只怕还不止于此,我已探明从帝都传来的消息是说太子殿下重伤尚在医治,由樾老王爷暂时摄政。这不过是想诱使陛下带兵返回帝都,然后趁势设下伏击之计,意在以逸待劳。”

    苏晓尘的话听着十分合乎情理,换成是温帝自己,也会这样警戒。然而温帝生性多疑,只要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便总会思量一番。

    他暗忖苏晓尘失踪多时后忽然从天而降,与叶知秋又是情同父子,焉知他二人不会是合谋起来摆下这迷阵来蛊惑自己?其中真假实在难辨。

    温帝将眉头一松,显出几分和气,故意说道:“原来如此,你说得倒是很有道理。那么依你所见,眼下的情形当如何是好呢?”

    “帝都的谋逆要平定,帝都的百姓也要顾及,而瀚江也不可不防。分兵是在所难免的。但是既然知晓了对方想要伏击陛下的打算,陛下便不宜再亲自带兵回头讨伐,我今日前来就是想向陛下自荐,带兵回帝都讨伐逆党。”

    “哦?”温帝有些意外,他倒没想到苏晓尘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向他讨要人马。他忽然从心底里嗤笑了一声,倘若苏晓尘真的与他舅舅是一丘之貉想来蒙蔽自己,那么给了他多少人马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岂能信他。然而温帝凭自己的直觉又感到似乎苏晓尘并不是和他舅舅一唱一和,也不是想要来骗取自己的人马,这让他好生疑惑。

    温帝想了想,终于开口道:“朕也觉得分兵在所难免,你是太师昔日的高徒,太师临终前也曾上书把你荐给了朕,说你是可用之才。既然如此,你不妨说说,带多少兵马可平定帝都的逆党?”

    “请陛下将两万兵马交给我,我定然替陛下扫清帝都!”

    温帝心中冷笑,两万兵马,这是要分走大营剩余兵力的一半,我岂能冒如此大的风险。

    “伊穆兰的大军如今已在江对面虎视眈眈,不可不防。朕若给了你两万兵马,只怕瀚江驻军势单力薄,不可。”

    “陛下,分兵之举确实为难,然而平定帝都也不可拖延,万一帝都那边断了供给

    ,陛下这边的粮草亦撑不过一个月吧?”

    温帝心中一惊,这个苏晓尘,如何连我粮草所剩多少也如此清楚。他哪里知道昔日慕云佑早已教过苏晓尘,苍梧国倘若要动用十万大军需要多少补给,能撑多少时日,所以心知肚明。前几日既然苏晓尘已借用琉夏人的密探查明了霍青林的军粮数量,自然就能推算出温帝的余粮。

    温帝想了一会儿,不得已开口道:“分兵与你回帝都平定叛乱亦无不可,只是这两万人……朕不能准。”

    “那么陛下能给多少人?”

    温帝伸出一只手:“五千。”

    苏晓尘似乎有些犹豫,低头想了一会儿回道:“陛下,我只要四千人马,但陛下须得将营中所有的裁缝借给我。”

    “裁缝?”温帝心中奇怪,十万大军中确实带有随军的裁缝,人数大约小两百人。可是这苏晓尘要裁缝做什么?而且给了他两百人,他还肯自己再减一千人,只要四千人马就可平定帝都?

    “裁缝不过区区两百人,你只要四千人,便可平定叛乱?”

    “如果陛下允准,是四千两百人。”苏晓尘答得十分镇定。

    温帝飞快地在心中盘算了一下。

    苏晓尘师承慕云佑,倘若真有奇策可破帝都,倒是替自己解决了一桩心头之患,若他只是想替他舅舅骗取些人马,也不过是区区四千人,又能成得了什么气候?倒不如小试一把,或许真有奇效也未可知呢。

    “好,若你真能凭四千两百人便能平定帝都,朕便允你。”

    “陛下,这四千人虽不多,我却要从陛下的营中挑选一下。”

    温帝心中一紧,挑选?难不成他与哪个将军已有暗通?且看他说要如何挑选。

    “你打算怎么选?”

    “无论是哪一营的兵士,也无论新兵老兵,这四千人我只要帝都出身的兵士,譬如像泾州出身的,我一概不要。”

    温帝越发奇怪了,论战斗力泾州出身的兵士可谓勇冠三军,每个营里的统领都是视若珍宝,这个苏晓尘却不要?其实帝都出身的兵士比起地方上相对要来得养尊处优些,不仅吃不起苦,战斗力也相对较弱。

    苏晓尘怎么会想要取弱舍强呢?

    也罢,他既然不拘泥于是哪个将军麾下的兵士,说明并无暗中相通,倒让人放心不少。

    温帝大约是想到了原因,既然是平定帝都,苏晓尘是想要一些熟悉帝都城中道路的兵士,那么巷战起来也许有利一些。

    可这又算得了什么优势呢?和泾州人杀红眼只管搏命的兵士比起来,这点优势简直不值一提。

    “好,这一点朕也许了。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么?”

    “我想请陛下赐一杯茶喝。”

    温帝一怔,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要求?要茶喝?方才入帐后不就已经上了一杯茶么?

    苏晓尘指着身旁的另一个蒙面黑衣人道:“陛下,我的这个属下是个好茶之人,听闻陛

    下有珍茶,心痒难耐。所以我斗胆替她向陛下讨一杯。”

    温帝不禁重新打量起这个蒙面人。

    苏晓尘此次来身边跟随了两个蒙面黑衣人,一个是那个上了帐顶叫鹫尾的,也摘了面巾显了脸孔。另一人却从始至终都不曾露面,也没有说话。

    只见那人身材比鹫尾还要娇小玲珑一些,虽然从装束看不出什么,但一双妙目如含春风,正不住地盯着自己看,分明是个女子。

    此时此刻,温帝并不想计较太多,便亲手取了一个茶盏斟了一杯递将过去。

    那黑衣人一言不发,先是行了一礼,站起身来依然是紧紧盯着温帝,直看得双眼泛红。

    温帝起初想要斥责此人无礼,想到正是要用苏晓尘之时,也就一时忍了。只出言道:“喝茶吧。”

    那黑衣人郑重接过茶盏,双手微有颤抖,然后背过身揭开面巾一口饮尽,便头也不回地径直出营去了。

    苏晓尘在旁欠身道:“陛下,我这个属下有些不识规矩,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温帝心中狐疑,说此人不识规矩,看人时也甚是无礼,可领茶时却颇有风仪,一看便受过礼教。

    他摆摆手道:“罢了。朕自会传命各营,挑选帝都的兵士凑成四千人与你,还有那两百人的裁缝。你如今是在……”

    “哦,回陛下,我就在大军营地边逗留,陛下若要唤我,可命人在辕门外烧堆篝火,我自会过来。”

    温帝点了点头,目送苏晓尘与那个叫鹫尾的黑衣人出了帐。

    四千二百人对两万五千人?

    兵力足足有六倍之差。

    以常识论,攻城方人数须得守城方人数的三倍方始有胜算,十倍方可围城。如今守方是攻方的六倍,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要攻下来的还是苍梧国最坚韧的城池------万桦帝都!

    这确定不是痴人说梦?

    温帝自觉聪颖多谋,也想不出苏晓尘到底有何妙策,只坐在帐中暗自奇怪。

    苏晓尘带着鹫尾出了大军营地,向东走了二里地,见前方站着一人,正是先走一步的黑衣人。

    那人见了苏晓尘和鹫尾,终于解了面巾。

    “你们回来啦……”

    苏晓尘见她眼圈依然有些红,柔声说道:“小潋,你明知心里会难受,又何必非要见他。”

    “大苏,我从未见过我父亲,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既然温帝与我父亲是孪生的兄弟,至少……”朱芷潋只觉胸口一痛,已说不下去。

    “可你知道他终究不是你父亲,你也说世人风评你父亲是位温润君子,绝非温帝这般阴毒之人。你用看父亲的眼光去看他,岂非坏了念想?”

    朱芷潋苦笑一下:“换做是你,你能忍住不去见么?”

    “这……”苏晓尘一时语塞。小潋说得没错,若换成是自己,只怕也会按捺不住想要偷偷看一眼和自己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第四百六十零章 备战

    “大苏,你放心,我只是看一眼,还了这个心愿便罢了。温帝终究是温帝,这一点我很清楚,你放心。反倒是你……”朱芷潋蹙眉道:“他与你五千人已经是够少的了,你如何还自己又减了一千人?区区四千人如何能攻下万桦帝都?那可是苍梧国的王都所在啊,你是不是打算让霍青林暗中助你?”

    苏晓尘摇摇头道:“师兄如今的五万兵马最多只是驻守,绝不会助我回帝都平乱,一来补给未必够,二来他若大军一动途经泾州,温帝势必会有所察觉,那他就真的坐实他抗旨不遵的罪名了。其实我一开始就猜到温帝不会答应给我两万人马,我也没打算要那么多。只不过我若只要五千人,以他多疑的性子只怕会节外生枝,所以就虚张声势,讨价还价一番。”

    鹫尾忍不住在一旁问道:“奴婢听闻苏学士足智多谋,然而这攻城的人数也实在太少了些……既然霍将军不能从旁相助,要不奴婢这就回梅陇屿去,我琉夏勇士虽然人数不多,但凑个千人大约还是有的。”

    苏晓尘尚未答话,朱芷潋已不解道:“你既然一开始就打算只要四千人,还不如早些告诉我,我好让柳明嫣从白沙营中调四千人与你。好歹白沙营是听命于我,你用起来也放心,不比温帝那暗地里的心思,给你四千人只怕还多有防范。”

    苏晓尘笑道:“我看你从入帐时起便一直盯着他看,莫不是看出什么端倪了?”

    朱芷潋一脸不悦道:“温帝此人,心口不一,对你毫不信任。肯给你四千人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我猜想他回头就会交代那四千兵士暗中盯着你,只要你有什么通敌的异动,便会立刻反过来要了你的命。这样的兵力拿在手上岂不是自找麻烦?”

    “小潋,我相信你的观心术,你看到的温帝确实是个狡诈之人。然而这四千人还非是向他借不可,你的白沙营固然忠心,但是对帝都的地形全不知晓,我没有办法用啊。”

    “知晓地形就这么重要?”朱芷潋实在想不通。

    “是!极其重要。我也知道温帝会暗中让兵士监视我,不会全然听命于我。但我根本就不会让这些兵士和帝都的驻军交战,因为一旦交战,帝都的百姓怎么办?他们岂不是要遭殃?依我舅舅的性子,一定是会将百姓当成屏障挡在外围,若我强要攻城,使得百姓丢了性命,那么势必会失了人心,更难落城了。”

    “你都知道你舅舅的诡计,如何还不要我让柳明嫣助你?真是皇帝不急急……”朱芷潋刚想说“太监”二字,又觉得好像用在此处不对劲。

    苏晓尘忍不住笑道:“你便信了我,我自有好策。”说着,转身对鹫尾说:“琉夏勇士肯相助,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我想请秋月兄借我一些精通五行之术的勇士来。”

    鹫尾见他肯开口要人,心中一喜,忙道:“好,奴婢这就动身回去,向筑紫大人禀明缘由,相信筑紫大人会倾力相助,精通五行之术的勇士么,估计带个三百多人没有问题。”

    “不用,我只要十人。”

    “十……十人?”鹫尾再次吃了一惊。

    “对,多也无益。”

    朱芷潋与鹫尾觉得无论多惊讶,既无法读懂苏晓尘脸上胸有成竹的微笑,也无法说服他再多带些人。

    鹫尾知道事态紧急越快越好,于是不再劝说,向俩人行了一礼,转眼便没了踪影。

    苏晓尘看了看天色道:“那温帝调兵遣将大约还须得半日,不如咱们去旁边转一转。我知道离这里不远有一湖,风景绝佳,难得机会,去转一转如何?”

    “你还有心思游山玩水?”

    苏晓尘笑吟吟地从袖中取出一幅地图,展开一看,原来是“泾州山水志附图”。

    “这是什么?”

    “这是霍师兄临行前留给我的,说已无用处,留给我做个消遣。看,那个湖离这里也不是很远。”

    朱芷潋望着远处山峦层叠,叹道:“大苏,想起前年那会儿,你我还在太液城中无忧无虑,日日只想着如何游山玩水,转眼便已换了天地。你虽弃了伊穆兰的国主之位,其实我又何曾想要做这明皇,我只盼着能和你遁了这俗世,寻个无人的小岛安度余生,便再无他愿了。”

    苏晓尘听了大为感动,抚着她额边的青丝道:“我虽然不敢忘了佑伯伯的嘱托,不敢忘了杀父之仇,但我答应你,只要一切尘埃落定。我便陪你,无论天海何处,绝不分离。可好?”

    朱芷潋轻声嗔道:“你这人,总是有些心软,只怕又遇上什么卸不下的重责把自己拴了一辈子,倒叫我有苦说不出。说到家仇国恨,我可比你深多了。我若是没本事寻不得仇,便向你这伊穆兰的国主来讨要。”

    苏晓尘不觉忘情:“你要如何讨要但说便是,我若能偿,必不说二话。”

    “若不能偿呢?”

    “若不能偿……我也不知道,只能是你说怎样,便是怎样了……”。

    说到此处,俩人都已面红耳赤,双唇颤得口齿含糊说不清话,只拥在一处。

    远处天青色的山水一片,如墨如洗。

    * * * * * *

    万桦帝都是个山城,从半山腰倚靠着妙岱山的皇宫是是帝都的西北角,也是整个帝都的最高处。以皇宫为源点,地形渐低渐宽,犹如梯田一般。

    在这个倾斜的扇面上,遍布着千万个龙涎口,顺势将妙岱山的飞瀑之水送至城中各处,直到帝都东南方的最下沿,汇聚成一条天然的护城河。

    居高临下,关隘重重,易守难攻。

    慕云氏对这座帝都灌注的不仅是自己的智慧,更是几代人不断改筑增建的心血。这样的城池,单是放眼望去已让人心生退意,百年来从未人有过要攻陷它的念头。

    然而自从太子遇刺之后,整个帝都犹如陷入了迷雾之中。

    表面上所有的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文武百官各司其职,黎民百姓各安其分。皇城之内,樾王爷暂领监国,大小政事不过就是由六部各自分摊。皇城之下,虽然比先前冷清了一些,商贩

    走卒姑且依旧。

    只有一点不同:龙鳞军。

    眼下的龙鳞军是所有人都深感诧异的存在。

    这支默默无闻驻守京畿多年的劲旅一直是在帝都城外,很少入城。但现在,它的大半已经入驻了城内,分散在帝都的各个角落,剩余的小半则守在帝都的几处城门的周边。

    曹飞虎的首级依然挂在那里,显然龙鳞军已经易了主。

    可是究竟谁是龙鳞军的主人?

    朝野内外无人知晓。

    陈郑两位副统领称是奉了樾王爷的命调动龙鳞军行事,可瞎子都能看出来樾王爷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而且太子久未露面,就连太子妃以及侧近的王公公都再不曾有人见过,时日一久,已止不住流言渐起。

    而在这流言背后,隐隐间似乎存在着已个谜一般的人物,以看不见的丝线操控着帝都的一草一木。

    樟仁宫中的宫人被裁减了大半,变得愈发冷清。

    没有人注意到离宫外不远的青槐山庄------一处皇家别院中,无声无息地迎来了一位新主人:礼部尚书叶知秋。

    雪庐炸毁之后,叶知秋迅速地将自己府邸中的隐秘书信清理了一遍,随即便封存了整座尚书府。

    既然要掌握整个帝都,就必须找个与皇宫近在咫尺的地方当成新的据点。旧的尚书府太过偏远,也不是易于防范的居所,所以必须要搬离。

    青槐山庄是温帝偶尔会出宫小住的皇家别院。地处僻静,不引人注目,叶知秋让陈麒调拨了五百龙鳞军守住山庄各处,自己深居简出,调动着帝都中的一切。

    两封鸽鹞的密信已经发了,温兰必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叶知秋相信对温帝的夹攻之势已然形成,接下来,就看对方如何应对了。

    叶知秋相信自己的这一步是以逸待劳占了主动,但他的谨慎仍然让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即便是这样一座难攻不落的王都,他还是觉得须得处处防范才好。要知道这么大的一座城,想要从外面攻进来是几乎不可能的,如今的温帝也没有这样多的兵力,这是明摆的事实。那么如果要动手,温帝会不会考虑从内部暗中做手脚?

    叶知秋思前想后,决定将一万五千人的龙鳞军调入了帝都,用意就是时刻监视城中各处,只要有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立刻剿杀可疑人物。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叶知秋很清楚,这一仗一旦开战,最多密不透风地守上一个月,对方就完了,所以根本就不用急躁。因为和寻常的两军对垒不同,敌方的补给线控在自己的手上。只要他的一句话,裴然那边立刻就会断了供给。

    虽然自己没有慕云氏那样的奇谋鬼略,但说到行事沉稳和严密,叶知秋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

    何况他手上有着充足的兵力和粮草躲在这坚固的城池中和任何一支大军耗上半年。

    此等情形之下,莫说温帝只是个慕云氏的后人,就是慕云三太师重生再世,我叶知秋也能一战。

第四百六十一章 断粮

    叶知秋的心思几乎全部都投入到了守城之中,但对其他事情他并非没有听之任之,尽管有些事还是不尽人意。

    譬如,太子妃的下落依然不明,连同曹飞虎之子曹习文和自己的女儿叶茵,再不见踪迹。

    叶知秋相信他们是在一起,只要找到一个,就能找到其他俩人。可他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女儿忽然就和曹习文一个鼻孔出气了,这让他确实头痛不已。

    这不仅是他的女儿,更重要的是,叶茵是常氏仅有的血脉。他原以为只要出动龙鳞军,最多把整个帝都翻过来总还是能找到的,不料竟然就此没了音信。

    最让他心烦的是,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叶茵的真实身份,因为她是常氏的软肋,是要害所在。一旦暴露,常氏便有了弱点。所以叶知秋还不得不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只能暗地里搜寻。

    也许是身心交瘁,叶夫人自那一夜后便彻底卧床不起。

    叶知秋甚至将她带离尚书府时都不曾让她下床,而是直接命人从礼部拉来了宽敞无比的八引马车,将她的床榻直接搬上了马车,直到青槐山庄。

    叶知秋为她请来了最好的御医,调配最好的丹药,又让康叔拨了二十多个下人伺候在周边。

    但是,入了青槐山庄后,他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

    该说的话都说了,不该说的话她也都听见了。

    兴许此时此刻两相不见是最好的选择,见了也是徒增烦恼。

    叶知秋站在华美而空旷的庭院中,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寂寥。

    这条路注定孤寂而冰冷,不是么?

    郑崙的身影匆匆地出现在远处。

    叶知秋很是庆幸韩复替他留下了这么两个好帮手,如今每日龙鳞军的巡城都是陈麒和郑崙两人交替亲自督巡,可见二人用心。

    从郑崙的神色来看,大约又是平安无事的一天。

    果然,待到郑崙走近,他并未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叶知秋舒了一口气:“今日郑大人也辛苦了,便早些歇息吧,明日该是陈大人巡城了吧?”

    “谈不上辛苦,不过一人一日而已。”郑崙迟疑道:“不过……叶大人真的觉得,李厚琮会从城内做手脚么?”

    “我当然希望他不要这么做,但对他来说,里应外合才是唯一能打开城门的办法,如若不然,郑大人请想一想,帝都这样固若金汤的城池,我们又占着高处,如何能攻得上来?”

    郑崙想了想,道:“也是。”

    “瀚江边上还没有消息么?”

    “暂时没有……”

    叶知秋望着院中凋零殆尽的梅花,皱眉道:“按日子算,该是有所反应的时候了,如何半分动静也无,难道还有变数?”

    话音刚落,康叔忽然匆匆走近,见了郑崙,有些犹豫该不该开口说话。

    叶知秋命道:“有什么话就说,不必瞒着郑大人。”

    “是,老爷。刚才宫里的公公送出信来,说是鸽鹞房收到了急信。”

    “哦?快拿来我瞧一瞧!”

    康叔恭恭

    敬敬地将一个一指长的纸卷递了上去。

    郑崙不禁问道:“原来叶大人在宫中还有人。”

    “嗯,在瀚江边的鸽鹞收信处预先伏了几个密探,若有什么异动,便可立刻送信知晓于我。”

    郑崙已无暇叹服叶知秋的先见之明,只想知道那密信中写了什么。

    只见叶知秋越看神色越讶异,已是掩不住一脸的惊奇。

    “信上如何说?”

    叶知秋没有回答,只把信递了过去。

    郑崙飞快地扫了两眼,也惊讶道:“李厚琮他……他不仅没有回头,还分了五万人马给霍青林出海去了?”

    “更奇怪的事还在后头,你接着看。”

    “……什么?他只拨了四千人马回帝都?”

    叶知秋冷哼一声,“看来你我还真是没被放在眼里。”

    郑崙忍不住大声骂道:“老匹夫,欺人太甚!我韩家军怎么说也是御三营之首,又占着帝都,他就用四千人来攻?!当我等是酒囊饭袋么?”

    “真不知这领军之人是谁,莫不是这位圣上想要借我们的手除掉某个看不顺眼的将军么?”

    “那也没有找这种节骨眼儿上来借刀杀人的道理。我们这边只要断了补给,他最多也蹦跶不过一两个月,四千人?这不是作茧自缚么?”

    “好得很,他既然自寻死路,那咱们就帮他一把。”叶知秋从郑崙手中抽回了将那封密信,丢入一旁的炭盆中。

    “知晓裴然,时候到了,从明日起,兵部来讨补给的公文一概不必理会!我倒要看看,他这个慕云氏究竟有什么样的能耐!”

    青槐山庄中阴云四起的同时,苏晓尘已带着从温帝处借来的四千人到了离帝都百里开外的郊县。

    苍梧国多的是群山峻林,山间小道多得数不胜数。

    若是上万人的大军,能走的大道就那么几条。但区区几千人……可选择的山路就多了去了。

    慕云佑当年就把帝都周边所有的道路都摸得清清楚楚,全都教授给了苏晓尘。哪条路适合多少人行军,哪条路适合夜间隐秘行走,哪条路可以借由奇谷深峡掩了踪迹,苏晓尘熟悉得犹如自家后院一样。

    所以这么少的人,这么隐蔽的行踪,使得叶知秋压根儿就没发现四千人已经到了眼皮子底下。

    鹫尾回梅陇屿后,很快带着十名雾隐流的好手追了上来。

    除了这十一人以外,还有两个人也十分坚定地尾随而至。

    曹习文和叶茵。

    自从“爹爹”在村口不辞而别之后,曹习文始终没有盼到重逢的一日,这使得他越来越坐立不安。

    也许爹没有去别处,也许爹以为自己还在帝都附近。

    既然等不到,不如自己去找!

    曹习文倔强地拒绝了周边所有人的劝说和挽留,决意再回帝都。

    其实苏晓尘攻不攻得下帝都他没那么关心,但既然要攻城,那么一定会有些混乱的局面。这绝对是个机会,一个混入城中打探消息的好机会。

    叶茵见劝不住他,索性跟着要走

    。

    曹习文说实话不想带着她,然而叶茵的理由却很是充分。

    “我自回家去,难不成你不让我回去?你寻你爹,我寻我娘,不过是恰好顺路罢了。”

    既然是顺路,曹习文又做不到真的待她形同陌路,少不得一路上要照应着她,只是脚下不敢怠慢,行程一日赶着一日。

    叶茵从小娇养惯了,本来吃不得那么多苦,即便是骑马前行,不过几日脚上也被马镫子磨起了好几个水泡。然而她脾气倔,为了曹习文硬是咬着牙忍着不说,半夜里只悄悄地拿麦秆戳破,第二天仍是跟着,看在曹习文眼里,反倒过意不去了。

    大约四日之后,曹习文与叶茵按着鹫尾沿途留下的标记,也赶到了苏晓尘的营中。

    至此,帝都叶知秋的两万五千人对阵苏晓尘的四千人,温帝与霍青林的九万五千人对阵伊穆兰的八万人,都已是蓄势待发。此外,朱芷潋与柳明嫣的鲲头舰与秋月实的十八艘蛇形舰则掩在梅陇屿附近,密切地注视着瀚江两岸。

    温帝拨与苏晓尘的人马时,特意点了一名参将同行。

    名为辅助,实为监视。

    这一点双方都是心知肚明。

    然而苏晓尘全然不在意。

    这四千人他并不熟悉,而且自己只是个殿前学士的身份,短时间内很难服众。能有个参将听他的命令替他约束兵士,他求之不得。

    至于监视……

    心中本无树,何处惹尘埃?

    这个参将姓徐,单名一个孚字,是温帝特意筛选过的。温帝深谙驭人之术,太聪明的人放在苏晓尘身边不好,万一他真有什么好策,两相争执不下,反而会南辕北辙使不上劲儿。所以才选了徐孚这个人,军阶平平,脑子也只是一般好使,不过胜在谨小慎微,又很是忠心。

    这徐孚一路跟着苏晓尘看得多,说得少。于他而言,甚至帝都攻略胜败与否他都毫不在意,他只要秉承温帝的嘱托,不要把四千人白白送去给叶知秋便好。所以按他个人的希望,最好的结局是两种。

    第一种,苏晓尘夸下海口后悔了,连夜逃了。那他就可以带着四千兵回瀚江去复命了。

    第二种,苏晓尘暗中通敌被他发现了。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一刀砍了苏晓尘的人头,然后提回瀚江去复命了。

    反正不管是哪一种,徐孚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攻城。

    要是苏晓尘真的犯傻要自己带着四千人以卵击石,那最多抗命不遵呗。反正苏晓尘身无军职,圣上也故意只说是让自己协助而非听命,算不得抗了军令。

    不过徐孚很快就发现,苏晓尘压根儿就没有要打仗的意思。

    他到了京郊附近的山谷里,就命兵士们开始扎营做饭,自己则躲在营中睡大觉。据安插在苏晓尘身周的几个护卫兵士来报,每逢晚上夜深人静,苏晓尘就在那里写写画画,到了白天就一直睡着。

    这是个什么情形?

    “他画的是什么?”

    “好像是什么图案,从没见过。有些图案瞧着像道士做法时的驱邪符似的。”

第四百六十二章 徽纹

    徐孚越听越奇怪。

    画符纸?难不成他要画符请神,撒豆成兵?

    这怎么可能?

    徐孚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他这几日……有没有要豆子?”

    “豆子?”兵士想了想道:“豆子是没有,但要了些紫苏酱菜,说是许久未尝了,这滋味想念得紧。”

    徐孚托着额头想了半天。

    还有兴致吃什么紫苏酱菜?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徐孚终于按捺不住寻了个借口,不让帐外兵士通报便踏入苏晓尘的帐中。

    “苏学士,这么晚还没有睡么?”徐孚嘴上说得客气,见苏晓尘正如兵士所说忙着画画,斜眼朝苏晓尘身前的桌几上瞄去。

    “哦,是徐将军啊,你来得正好,我正在画些东西,徐将军且来看一看,画得怎么样?”苏晓尘似是料到他会前来,也瞧破了他的狐疑心思,丝毫不掩饰自己在做什么,反而邀他走近了看。

    徐孚见他这么说,哪里还会客气,立刻靠近灯下。

    只见那桌上放了好几十张画纸,纸上都是些奇怪的图案。那些图案看起来有些繁复无比,犹如上古珍绘,有些却笔画简单,好似顽童涂鸦,总之是风格迥异,各不相同,难怪周围的兵士会看成是道士画符。

    “这究竟是……?”徐孚看得一头雾水,仍是不明白。

    “徐将军不妨仔细瞧一瞧这些图里,有没有瞧着眼熟的。”

    徐孚听了,便依言一幅幅细细瞧过去。

    瞧过七八张后,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其中一副似羊角蛇身般的怪物图上。

    苏晓尘在一旁笑道:“如果我没记错,徐将军昔日应该曾经随太师出征过西南境,那时是苴羊国新君初登王位,不知天高地厚来犯我境,太师只带了三名将军用了六千轻骑就击破了敌军两万兵势,徐将军便是其中一人吧?”

    寥寥数语,将徐孚说得心潮澎湃。

    他并不是什么高阶的将领,称他一声将军都是虚抬了。当年苴羊国来犯,要击退敌军也不是什么费力的事,太师却故意只调动了军中可有可无的六千轻骑兵,外加名不见传的三名牙将,就是想要杀鸡骇猴立威给其他邻邦小国看。

    对太师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一战,却成了徐孚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他素日里为人低调,也不敢提及当年的功绩,但与苴羊军一战早已刻骨难忘,深以为傲。眼前的这幅羊角蛇身图正是苴羊国的徽纹,当年便纹在王旗之上,也是他亲手砍断旗杆执回营中,如今只是瞧上一眼,就足以让他心绪难平,更不用说苏晓尘清清楚楚地点出了他生平最得意的功绩。

    “那场大战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你这般年纪如何会知道?”

    “我是右太师的学生,当年承蒙太师教习兵法时,太师曾以此战为例,自然提到了徐将军。”

    “原来太师还记得……原来

    他记得……”徐孚已没了初入帐时的那番气势,被说得眼中一红。

    “太师说了,每一个随他出征过的将军他都记得性命,他还记得你总有睡前亲自巡营一遍的习惯,说你粗中有细,是诸将中少有的沉稳性子……”

    徐孚终于再难忍住,背过身去叹了口气,随即便转过身来正色道:“苏学士,太师美赞,徐某只能愧受。然而今夜徐某前来,并非是来叙旧,而是想问问,这不进不退已过三日,苏学士只是在营中每日作画,究竟是如何打算。”

    “这些画就是我的打算。”

    “徐某愚钝,还请苏学士明言。”

    苏晓尘指着方才那幅画道:“这一幅徐将军已经认出来了,是苴羊国的徽纹。其实其余的每一张图,也都是不同国家的徽纹,譬如这几张。”

    苏晓尘说着抽起另几幅图道:“这是武琼国的徽纹,这是越析国的徽纹,还有这些,分别是:嶝岩、士琅、蒙舍、凤岐、竺理、长云、扶风、陨阳、西骊、浑戎、静邬、芜芝、赤离、赖丘、大沙,共计十八国。这十八国中有些是与我国接壤的属国,有些则是与属国接壤的友邦。”

    徐孚越听越惊奇,越看越瞠目。

    这些国家的名字中他只听说过一部分,另一些却是闻所未闻。可不管是哪一个国家,苏晓尘都如数家珍,言语间毫无滞涩,显然是早已熟烂于胸的。

    “这……苏学士不愧是殿前学士,果然见多识广。可是即便知道这些国家的名字,画出这些徽纹,又能做何用处呢?”

    “我曾经向圣上借了两百名随军的裁缝匠人,我会将这些图样交给他们,让他们按我吩咐的进行缝制,或缝于战服,或缝于军旗……”

    徐孚似乎有些反应过来了,他皱眉道:“难道苏学士是想用外面的四千兵士穿着外邦的战服举着异族的军旗,然后假装成奉圣上之名来驰援的援军?恕我直言,这条计策有点,有点……”

    他想说“拙劣”二字,然而终究还算是给苏晓尘面子没说出口。

    苏晓尘哈哈大笑起来:“徐将军,穿着战服举着军旗有什么用?一共就是四千兵士,最多也只能躲在树丛里摇晃几下旗子吓唬吓唬人,如果我们是防守的一方尚能有点疑兵之效,可我们这次是攻城的一方,难道靠这么骗就能让叛军开城纳降吗?”

    “那苏学士是想要……?”

    “徐将军,我确实是想要让守城的叛军误认为这十八国援军已兵临城下,但不是象你说的那样做。其实即便是这十八国援军真的到了城下,想要正面攻下这万桦帝都,也不可能。”

    “那到底是……唉,苏学士这是想要急死我老徐啊!”

    苏晓尘拍了拍徐孚的肩膀道:“老徐啊,咱们行军打仗,最要紧的便是时机。眼下时机还未成熟,你且莫急,我这些画已全部完稿。你放心,不出两日,我便会让你动手,今日请恕我不便多说。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让那些裁缝依次将图样

    缝制好,听清楚了,依次!我会把图样的顺序排好,这个顺序决不能乱!”

    “这……”徐孚心想,这又算什么难事,值得你这样再三叮嘱。他看苏晓尘一脸郑重,当即答应道:“好,此事我亲自督办,定然不叫有错。”

    徐孚心想,既然是缝制假的战服军旗,那一定是疑兵之计,不会交战。只要不交战,那就没有损兵的风险,不如暂时看他如何行事。

    然而他刚要领命出帐,终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又转头问道:“苏学士,可是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一点不妥。”

    “徐将军请讲。”

    “这十八国的徽纹便是我这军中之人也认不得一半,拿这样的徽纹去迷惑帝都的叛军,他们便能认得吗?倘若认都不认得,又如何能惑敌呢?”

    “徐将军不必担心,其实这十八国的徽纹全帝都能认全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不过别的人认不认得我不在乎,只要其中的某个人认得就够了,而巧的是,这人在全帝都中可以称得上是最精通诸国外邦事宜的第一人了。”

    “是谁?”

    “苍梧国礼部尚书。”苏晓尘轻叹一声:“也是我的舅舅。”

    * * * * * *

    帝都内的巡城为每日两巡,早晚各一次。

    本来按叶知秋的意思是陈麒和郑崙分别巡一次,较为稳妥。但陈麒则说不如改为一人一日,省得每日出来,麻烦。

    说实话,陈麒虽然对叶知秋的智谋心服口服,但说到营中带兵的事,就有些我行我素。怎么说自己也是带了几十年的兵,难道巡城这种事儿还要连细枝末节都按着一个文官的意思来办么?

    叶知秋能觉察到陈麒的这点小情绪,他想了想,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由着陈麒了。

    于是逢初一初三初五这种单数的日子就由陈麒巡城,初二初四初六这种双数的日子便交给了郑崙。

    这一日恰逢是十八,合该郑崙当值。一早才刚出了日头,郑崙已带了一队人马从城南开始巡查。

    城南是帝都的市集所在,郑崙到达市集附近的时候,早市已快结束,地上还散乱着不少被摘拣下来的烂菜叶,和着稀泥被踩得又乱又脏。

    市集向来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是人流出没最频繁的去所。郑崙骑在马上朝四处望去,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行迹。

    忽然,他觉得自己的目光掠过集市街口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什么既熟悉又不寻常的东西。

    他定睛望去,只见一片看似是战衣的部分掩在角落里。

    郑崙拨转马头,到了那角落,一辆运菜的小车停在那里,车上似是装了不少东西,上面还盖了厚厚的一层油布。他看到的战衣正是从油布罩子的一角露了出来,战衣上还残留着一些血迹。

    “去,揭开油布!”

    兵士立刻上前掀开。

    一整车的大白菜,排得整整齐齐,瞧着十分新鲜水灵。

第四百六十三章 嶝岩

    这时,忽然一个菜农模样的男人从后面跑了过来,见了郑崙倒头就拜。

    “大人,大人!这是草民的菜,今日天冷生意不好,没卖出多少,所以才先搁在这儿了,碍了大人的道,该死,该死。”

    郑崙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来人是真的菜农,还是假扮菜农的人,一眼便知。贼人的身上总是有种掩盖不去的戾气和狡诈,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显然除了种菜锄田练出来的几分蛮力,并没有什么特别。

    “你说这菜是你的,这车呢?也是你的?”

    “是,是,这车也是小人的。”

    郑崙拔刀在白菜堆翻了翻,除了那件战衣上有些血迹,白菜上倒是半分也无。看起来是有人匆忙间将战衣塞到了这车上。

    “你这车是什么时候停在这里的?”

    “早市开得早,今天天还没亮,小人就把车停在这儿了。”

    “回来过么?”

    “唉,搬出去的菜都还没卖完,怎么会回来再取,小人停了车便一直在街口卖菜,直到这会儿看见大人在这儿才过来。”

    “期间也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

    “没有啊……”菜农男子有些奇怪为何有此一问。

    郑崙将拿血迹战衣拿过来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这东西,你也没见过?”

    菜农一看衣服上有血,吓得赶紧磕头:“这……这是什么东西,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从未见过啊!”

    郑崙瞧着也觉得与他无甚干系,当下信了,命人取过几吊钱来。

    “你说你菜卖不出去,我便与你行个方便,把这菜连车都买了。今日之事,莫要再声张,可使得?”

    那菜农见了血衣已是吓得不轻,听说能就此作罢还能把菜全卖出去,哪里还有不依的道理,赶忙磕头领钱,连滚带爬地跑了。

    郑崙将那血衣拿在手中又细细看了一遍,越看越诧异。

    这分明是件做工考究的战衣,连腰间和袖间还细细缝了些暗袋,方便藏些短小的兵刃,然而论式样却是从未见过。

    郑崙将血衣翻了个面,见衣襟的内侧赫然纹着一个图案。那图案上是三道水纹,纹边又以六个圈围住,很是奇特。

    “你们几个,连车带菜拉回青槐山庄。其余人等,方圆千步之内,细细搜索,看看还有没有可疑之物。”

    郑崙说完,将血衣递给身边随从吩咐道:“随我立刻回山庄见叶大人去。”

    此时的叶知秋正在青槐山庄内对着一幅万桦帝都的地图出神,他越看越觉得慕云氏果然了得,将这座山城筑造得密不透风。

    其余不论,单是从城下到皇宫之间各处的四十八座烽火台便已是妙处甚多。

    这烽火台不仅巧妙地利用了高处的地势占据了各处险要,还修筑了高高的箭楼。所以除了寻常传递军情之外,还可当成一个个伏击的碉堡,而台下坚固而高耸的城墙使得一切骑兵都失去了用武之地,杜绝了速战速决的可能。

    李厚琮,究竟会用什么

    样计策来收回这座帝都呢?

    正思索间,叶知秋听到厅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原来是郑崙。

    这个时辰应该是巡城刚开始没多久,如何就折返回来了?叶知秋心中一紧,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果然,郑崙尚未走近已高声呼道:“叶大人,我巡城时撞见一样东西,还请叶大人检视!”

    说着,已从随从手里接过那件血衣递了过去。

    叶知秋对战衣见得不多,一时不解何意。

    他见衣上尚有血迹,问道:“这是……有兵士内讧斗殴?”

    “叶大人请看衣襟之内。”郑崙说着,翻开衣襟,指着那块奇异的水纹。

    叶知秋只是看了一眼,便变了脸色。

    “叶大人,这分明是件战衣,可我看着式样又不像是我苍梧军中的规制,更没有这个奇怪的徽纹。叶大人见多识广,可认得出这个徽纹是何出处么?”

    “……你从何处得来的此物?”

    “城南的集市后街的角落,掩在一个菜农的小车上,我看着菜农并无什么异常,就连车带菜带了回来,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庄外。”

    郑崙见叶知秋一言不发,脸色却越发难看,不禁问道:“叶大人认识这个徽纹?”

    叶知秋终于点了点头,道:“这是嶝岩国的徽纹。也是离我苍梧国最近的一个小邦。”

    “嶝岩国?还是离咱最近的小邦?可为何我从未听说过啊?”

    “嶝岩氏族与苍梧国南境只隔了一条河,百年前曾是阴牟国的属地之一,我苍梧国建国之后,招降了阴牟国,嶝岩氏族自然也就跟着纳降。只不过嶝岩氏族的地位算是我苍梧国属国之下的属地,并没有觐见苍梧御前的资格,更没有建交的资格,所以虽然离得最近,但从未有来往。后来阴牟国为慕云氏所灭,阴牟旧地全部纳入了苍梧国的疆域。嶝岩一族趁势独立建国,这才有了嶝岩国一说。”

    叶知秋顿了顿,继续说道:“嶝岩氏族向来居于高山峰顶,避世已久,族中之人据说擅长制毒,不亚于阴牟国中任何一个氏族。我苍梧国虽然势大,却从不曾想要招降嶝岩国。一来河境两岸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二来嶝岩国地势奇险,族人行事怪异,就是收来了也没有任何益处,反而要耗费精力派人管辖,于是便听之任之了。可没想到……这等避世之族,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帝都之内?”

    郑崙听得匪夷所思,问道:“叶大人可看清楚了?确实是那个什么嶝岩之国的徽纹?”

    “不会有错,这徽纹上的水纹的寓意便是与我苍梧国之间的那条曲澜河,而这六个圈是指嶝岩氏族群居的六个最高的山峰。当然,还有一种说法,是指他们豢养的六种毒性最大的毒虫。你再看这战衣的细微之处,有不少狭小的暗袋,这暗袋上还有不少网纹。郑大人觉得,这些袋子是用来作什么用的?”

    “这个……我也想过是用来暗藏兵刃的,可这些暗袋实在太小,再精巧的匕首也很难放入这些暗袋中。”

    “不

    错,因为这些暗袋本来就不是用来放兵刃,而是用来放毒药的。这些网状的小袋,则是用来放活的毒物。”

    郑崙听得背上一寒,眼前的那些暗袋中仿佛瞬间爬满了蝎子、蜈蚣和蜘蛛之类的毒虫。

    “不管怎样,这是嶝岩国的战衣绝不会有错!”

    “叶大人的意思是……这嶝岩国的人已经混入了城中?那,那他们会有多少人?”

    “不知道,但应该不会太多,整个嶝岩国也不过七八千人,除去老弱病残,国中能动用的兵力不过千余人,能派得出来的,至多不会超过百人。”

    郑崙一听不过百人,不由松了一口气。

    “百人的话……滴水微澜,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吧?”

    叶知秋摇摇头道:“单单一个嶝岩国,确实不足挂齿,但我担心的是,为何在这个时候出现。”

    “叶大人是说,与咱们守城之事有关?”

    “弃了战衣不用,显然是想潜伏在城中不被人发现,然后伺机而动,这种人岂能是善男信女?郑大人,你发现血衣后,可命人就近细细搜索过?”

    “搜了,方圆千步,派了三百兵士,应该很快就会有回报。”

    话音刚落,门外兵士已经匆匆赶来禀报:“统领大人,奉大人的令已将整个集市周边搜了一遍,果然还搜到三件类似的战衣。”

    郑崙忙命道:“快呈上来!”

    叶知秋接过战衣一看,奇道:“说是搜到三件,为何只有两件?”

    那兵士有些支吾道:“这两件战衣一件藏在某家民宅的大水缸后面,另一件是扔进了菜叶堆里,这第三件……是在茅坑里被发现的。因为实在太臭,恐怕熏了两位大人,所以……”

    叶知秋皱眉道:“知道了,下去吧。”

    郑崙揭开两件战衣的衣襟,果然都有同样的水纹圈的徽纹。

    “看来还不止一个人!我这就把整个城南都封锁起来!”郑崙刚要下令,却被叶知秋伸手拦住。

    “不必慌乱,嶝岩氏族虽然擅毒,但人数稀少,暂时不足为惧。我倒要看看这嶝岩国的后面还有没有别的人。郑大人,这几日你只是照常巡城,暗中多费些心思,表面上不要有什么异动,咱们且放长线钓一钓,看看我心里猜测的对也不对。”

    “叶大人已经猜到什么了?”

    “现在说什么还为时过早,再等等看。你且将今日之事也告诉陈大人一声,让他明日巡城时仔细着些。”

    郑崙想了想,应声道:“好,就按叶大人的意思办。事不宜迟,我这就去知晓陈大人去。”

    陈麒的性子要比郑崙刚猛得多,他得知了嶝岩血衣的事之后,当即自告奋勇要连巡三天城。

    “小兔崽子终于出现了,看我不活捉了他们!”陈麒摩拳擦掌的样子犹如久逢猎物的猎人。

    郑崙却没有答应他。

    他不是想要争功,只是觉得连巡三日,后期一定会疲惫,难免会有纰漏,他不想在这件事上出现任何差错。

第四百六十四章 扶风

    陈麒拗不过他,只得作罢。第二天是十九逢单,天还没亮,陈麒就兴冲冲地带兵出门去了。

    然而巡了一整天,除了遇上几个市井里的窃贼,没有任何异常。随从兵士阿谀奉承地说毕竟是陈统领,有什么歹人早就望风而逃了,哪里还有送上门来的道理。

    陈麒虽然心中不爽,也只好作罢。

    隔日,再换了郑崙。

    这一次,整个白天都没有发现异常,却在傍晚时分,有城东南角的百姓来报,说是在水井边有了新发现。

    据说那里的百姓将水桶放下井想要汲水,然而水桶入井却一点都沉不下去,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托住了。探头一看,井底的水面上似是飘着什么东西。

    百姓拿了长钩子把那东西挠了上来,又是些样式奇怪的衣服,因先前南市里发现血衣的事早已传开,百姓们心中惧怕不敢怠慢,便急忙报给了正在巡城的郑崙。

    郑崙将那些衣服拿来一看,果然是几件战袍,被水泡得缠作一团。

    他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这一次,是在后腰处发现了另一个徽纹。

    这个徽纹,他认识……

    十六年前霍青林奉旨西征讨伐扶风国,后有扶风使节前来纳受降国书,使节的衣服上便绣有这个徽纹。

    先有嶝岩,后有扶风……

    这到底是?!

    郑崙的智谋并不低,尽管比叶知秋慢了一步,但也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周边的邻邦小国的势力正在暗中慢慢聚集。

    郑崙将战袍交到了叶知秋的手中时,恰逢陈麒也在青槐山庄。

    郑崙查到两次,自己却什么都没能发现,陈麒很是窝火。

    然而叶知秋哪里还有闲心去顾及他的心情,嶝岩国与扶风国的战袍相继出现在帝都,正是坐实了叶知秋的猜测。

    “叶大人!是时候该下令了!封锁整个南城,把这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龟孙子们给揪出来吧!”

    陈麒的情绪远比郑崙激动,他最恨这种不敢正面对阵的敌手。

    叶知秋依然摇摇头。

    “为什么?都已经发现两次了,为何还要姑息?”

    “因为这事实在是太蹊跷!”叶知秋厉声说道:“你们想,不管是嶝岩国还是扶风国,都算不得是苍梧国的友邦。嶝岩国避世不出,扶风国对昔日旧败敢怒不敢言,如果这是李厚琮请来的援兵,于情理不符!”

    郑崙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也想过这一点,可是李厚琮向来两面三刀,能许下些什么承诺诱使这些小邦来援,也未必不可能啊。叶大人请想,如今李厚琮手中并没有多少兵力,而且又被温兰牵制在瀚江。他想要尽快地反攻我们,直接修书请周边诸邦合力出兵,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合力出兵?”叶知秋哼了一声:“就这几个虾兵蟹将?我只担心李厚琮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话怎讲?”

    “你们仔细想想,从掩藏的战袍来看,人数不过十几人,绝无成事的可能,却要摆出这等疑云重重的样子,分明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倘若你们今日就封锁了南城,他明日就会出现在西城、东城!到时候怎么办?你们继续封锁吗?龙鳞军加禁卫军两万五千人,想要封锁整个帝都,容易得很!但是人心怎么办?惶惶不安,流言四起,只怕还没等李厚琮来攻城,百姓已经开始闹腾开了!”

    “谁敢闹腾?我第一个斩了他脑袋!”陈麒怒喝一声。

    “斩?斩得尽,杀得绝吗?拿下整个朝堂我也只敢杀了三十六名大臣,整个帝都足足二百万平民百姓,难道你打算都杀光?你不怕民沸生变吗?到那个时候,何须李厚琮出兵,我们能不能活着走出盘云门都是未知之数了!”

    叶知秋一阵反问,将陈麒呵斥得说不出话来。

    郑崙见状,从旁劝道:“叶大人说的确实在理,陈大人也是这几日不曾遇到那些鼠寇,心里不爽快,所以急躁了些……”

    话音未落,陈麒已是着恼:“你这话何意?便是你巡城撞上两次,那也是你运气好,怎倒说得我巡城不力一般?”

    一句话说得郑崙也急了,“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替你遮丑,你反不领情,以你这粗糙的性子,巡城巡出些漏网之鱼又有何奇怪?”

    陈麒恼得当即要翻脸,已被叶知秋死死拦住。

    “你们二人都是韩统领以命相托的左右臂膀,如何敌人的面都没见着,就先反了目?是想让李厚琮今晚就举杯庆功吗?敌人尚在外面,岂在眼前?!”

    陈麒和郑崙两人本来也是互不服让的关系,韩复尚在世时就已经将此事告诉过叶知秋。只不过先前有韩复一力压制,韩复死后叶知秋安排的计谋又顺风顺水屡屡得手,所以陈麒与郑崙倒也相安无事。

    不料自从备战守城,每日气氛渐渐紧张,这几日巡城又巡出些诡谲之事,陈麒紧绷的神经已是极限,郑崙的一句无心之言,终于引爆了两人的矛盾。

    叶知秋毕竟不是韩复,能一言以镇之,所幸他预想到日后可能会遇到这种局面,尚留了一手。他取出韩复先前亲笔的书信,又以好言宽慰,这才劝住了俩人。然而俩人都是心高气傲之人,看似言和于好,心中的嫌隙还是落下了。

    夜深人静,三人最后也没能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只能闷闷不乐地各自作散。

    * * * * * *

    帝都郊外一处隐秘的山谷中,掩着一处兵营。

    营中最大的一座营帐内,正灯火通明,笑语不断。

    苏晓尘命兵士备了些酒肉,请了随军参将徐孚过来,又把鹫尾、曹习文和表妹叶茵也唤了来,凑成一桌,把酒言欢。

    徐孚早已一改前几日生冷的神情,酒刚上桌就殷勤地替苏晓尘斟了一杯。

    “苏学士不愧是慕云太师的高徒,这等妙计,真是四两拨千斤啊,哈哈!”

    说完,又替鹫尾斟了一杯,称赞道:“当然,也要靠鹫尾姑娘的本事,真是人也美,功夫也俊,叫我老徐好生佩服!”

    鹫尾淡淡一笑,略点头以示谢意。

    曹习文与叶茵是刚入营不久,不大清楚来龙去脉,问道:“是什么计策,徐将军如此赞不绝口?”

    徐孚满饮了一杯,来了兴致,开口道:“哎呀,你们不知道,这苏学士啊,说是要攻城,可压根儿就没有要派人去厮杀的意思。我活了这大半辈子,终于知道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真髓了。”

    曹习文听得心痒,又替他斟了一杯道:“徐将军快说说。”

    “刚到帝都近郊的这头几天,苏学士他可真沉得住气,什么也不干,只管自己画画,一画就是三天,把我给急得……后来他让我看他画的那些东西,原来都是邻邦小国的徽记。我纳闷儿啊,画这些做什么,结果苏学士让军中的裁缝做成各种战袍、军旗,还纹上徽纹。纹的头一个小邦,是叫……叫什么来着?”

    苏晓尘笑道:“嶝岩国。”

    “对对对,嶝岩国。这名字拗口得很,总记不住。纹好之后,鹫尾姑娘就拿着这嶝岩国的战袍潜入帝都去了,她故意藏巡城的龙鳞军副统领郑崙能瞧见的地方,把那郑崙给看懵了,接着就拿着战衣去找叶知秋。”

    叶茵一听到爹爹的名字,刚要发问,却被苏晓尘一个眼神止住,显然是让她不要显了身份,免得引起军中不必要的麻烦。

    徐孚没有注意,依旧说道:“那郑崙不认得这嶝岩国的徽纹,可叶知秋是礼部尚书啊,对这种东西那可是门儿清,一眼就认出来了。结果,他就猜想是不是嶝岩国的人混入城中了。”

    曹习文问道:“可是就这么几件战袍,也没几个人呐,对叶老贼能有什么用?”

    苏晓尘听得曹习文称呼舅舅为老贼,虽然知道舅舅谋逆的行径,总是心中不舒坦,皱了下眉头。

    徐孚道:“年轻人别急啊。苏学士可是前前后后画了十八个小国的徽纹呢,嶝岩国的徽纹不过是头一个。隔了一日,鹫尾姑娘就拿着扶风国的战袍丢到了帝都南城的井里,又让郑崙给发现了。这下子叶知秋就有点慌,猜测是不是圣上请了诸邦的援兵过来,怎么一个接一个的。”

    曹习文想了想:“这么猜疑也不奇怪,可是苏兄画了那么多,如果都这么故技重施,只怕那叶老贼反而不信。而且区区数件战袍,人数也不多啊。”

    徐孚一拍大腿,高声道:“妙就妙在这里,苏学士备下的这十八国的徽纹,可不是一味地东投西丢。嶝岩和扶风是就那么几件没错,后面那些小国的徽纹就不是那么干了。呃……呃……苏学士,其余小国的国名我总是记不清,不如你来说。”

    苏晓成笑道:“好,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换些别的花样。我舅舅是个心细之人,他既精通诸国外邦事宜,又很会琢磨。所以我就将计就计……”

第四百六十五章 股掌

    “先放了嶝岩和扶风二国的战袍,只因这两国最弱,假想可派出的援兵也最少。随后我又放出了长云、西骊、赖丘和蒙舍这四国的徽纹。这次不仅有战袍、还有军旗和少量的兵刃,以及各国各族食用的独特口味的残余干粮。这些东西别人不认识,但我舅舅一定认识。他对诸国事宜知道得越多,就越是相信有外援的势力正在暗中集结。按他的想法,必会揣测圣上如今被温兰的伊穆兰大军牵制在瀚江,没有实力带兵回击,要想迅速又不耗费苍梧国自身兵力平定帝都的办法就只有向诸邦借兵。而且帝都城池坚固难以攻打,所以他一定会猜疑,是不是有那么几个小国将兵力悄悄送入城内,想要从内向外打破战局。”

    “可是……如果你舅舅看破是有人弄了几件弄虚作假的战袍而没有实际的兵力,旨在故布疑阵呢?”曹习文想了想。

    叶茵一拍他脑袋惊呼道:“习文,没想到你脑子还挺灵光的啊,能想到这一节,不过这是因为你听我哥这么说了才明白的吧?”

    徐孚哈哈笑道:“那也不一定,说不定这位小哥和我老徐一样聪明,也想到这一点了呢?我当时听了这计策,就问了这个事儿。苏学士是这么解释的:嶝岩和扶风是鹫尾姑娘一人办妥了的,之后的四国需要更多的人手,所以由鹫尾姑娘带来的十名琉夏好手一同潜入城内,也干得滴水不漏。接下来,这叶尚书肯定会疑心是不是只有战袍没有人,这一次呢,就让我派了一百余人穿着士琅、凤岐、竺理、陨阳这四国的战袍潜入城内。”

    “一百多人?!这要怎么潜入?琉夏人会飞檐走壁,可你手下的兵士不识得五行之术,如何来无影去无踪啊?”曹习文奇道。

    苏晓尘说道:“慕云氏的历代太师们在修筑帝都时,就挖掘了不少从城外通往城内的密道。这些密道分布在城中各处,有些可供数人逃脱,有些则可供数十上百人潜伏。这些密道甚是隐秘,不易被人察觉。我舅舅对密道一说曾有耳闻,却从不得知详情,如此一知半解反而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让徐将军派人从密道出,脱下战袍原路返回。我舅舅见了战袍数量大增,自然疑心,且百人的行迹肯定会被巡城的郑崙看见。只要他们看见了人,自然就打消了我舅舅心中只见战袍不见人的疑虑。”

    “所以他们就会以为,是真有各国的兵士混入了城中!”曹习文恍然大悟。

    “当然,这还远远不够。以我舅舅的心思,他依然还是处于半信半疑的阶段,所以,还需要再用些障眼法。”

    “怎么用?”

    徐孚抢过话头,得意地说道:“后面的这一次,便是要我亲自带领五百人入密道突然出现在城中,而且还穿着浑戎国的战袍!和那郑崙大干了一仗!”

    叶茵奇道:“为何非要是浑戎国的战袍?”

    苏晓尘道:“因为浑戎国国力较之

    前的几个国家要强一些,兵士也多一些,有浑戎国的兵士与郑崙正面短兵相接,对舅舅心里的冲击一定不小。最重要的是,浑戎国向来喜欢蒙面作战,这样一来,乔装后的徐将军及兵士也不容易被看出破绽。”

    曹习文忍不住叫道:“但是只有五百人,入城容易只怕出城要难了。我爹说,帝都的龙鳞军可是有两万人呢。这要是遇上了,如何能敌?”

    苏晓尘点头道:“龙鳞军确实有两万人没错,但是都分布在帝都各处,帝都这么大,他们也没有办法面面俱到。鹫尾早已探明,郑崙每日巡城只带五百至一千人不等,所以即便遭遇巷战,只要不恋战,不至于逃不脱。”

    “可是逃脱了又如何,他们尾随而至,岂不就发现了密道?”

    徐孚猛饮了一杯,哈哈大笑起来:“就是要他们追上来,就是要他们发现密道啊!”

    “这是为什么啊?”

    苏晓尘解释道:“徐将军交手不久便依计佯装不敌,退入密道中。郑崙随即也发现了密道。密道太窄,人多也没用。那一日他最多也只能派了五百兵士跟在后面来追击。他哪里料得到徐将军前脚逃出密道后脚就在出口处将密道口炸坍了,折损了郑崙不少兵力,让他吃了个哑巴亏。”

    鹫尾在旁也微笑道:“苏学士果真是好心思,那郑崙吃了亏,自然会把密道之事如实报于叶尚书,这么一来,就把诸国通过密道潜伏进入帝都的假象变成了‘真相’。”

    “妈呀,亏你想得出来!”曹习文叹道:“那么现在你舅舅一定是信了各国派了援军一同潜入帝都了吧?”

    “不。”苏晓尘摇头道:“我舅舅的心思远比你想象得要细密,到这一步还是不够的。不过心思越是深的人,有时候反而越是容易上当。所以我为他特意留了一步棋。”

    “是什么?”

    苏晓尘开口诵道:“嶝岩、扶风、士琅、蒙舍、凤岐、竺理、长云、陨阳、西骊、苴羊、浑戎、武琼、越析、静邬、芜芝、赤离、赖丘、大沙,这十八国的徽纹被我依次放入万桦帝都,这个顺序有含义的。”

    “不是按照由弱到强的顺序么?”

    “是,但不仅仅是。”苏晓尘微笑道:“从嶝岩和扶风到帝都只需五日行程,长云、西骊、赖丘和蒙舍需要七日、剩余的小国则需要……”

    “噢,我知道了……是按照路途远近来排的!”

    “对!我舅舅心细如发,就算起初不察觉,到后来也一定会琢磨出其中的关联,他会发现陆续出现的十八国增援正是按照路途远近的顺序在帝都各处潜伏。这样一来他就会彻底相信,这一定是圣上连发了十八封密信给邻周的诸邦,意在借兵围剿了!”

    曹习文听得傻了眼,心想这读书人的心思果然是摸不到底,这要是换成自己,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朝叶茵小声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天底下哪个女子还敢嫁你哥。”

    叶茵笑道:“可不是么。换我可不敢,要是让我选,一定选个蠢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曹习文居然暗忖,也不知她觉得我蠢不蠢……

    鹫尾忍不住在旁问道:“苏学士,奴婢有一事不明。按理说事态紧急,既然要布下各国增援的疑阵,每日都送些战袍进去岂不是更好,何以总是要隔一日?”

    苏晓尘举起酒壶也替鹫尾斟了一杯,笑道:“说起来,这还是因为你呀。你入了青槐山庄探听到巡城之事是陈麒和郑崙各轮一日,我才将计就计,把送徽纹的事只放在郑崙巡城之时。这么一来,我舅舅就会对陈麒心生疑虑,觉得他是不是暗中勾结了敌军,甚至疑心他在巡城的逢单之日已经放入了不少敌军入城!”

    “原来是离间之计……可是奴婢在想,如果叶尚书真的是如苏学士所说的那样善察入微,会不会反而让人觉得显了痕迹?哦,奴婢只是随口说说,并无质疑苏学士的意思。”

    “鹫尾啊,我看你才是善察入微,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苏晓尘拍掌笑道:“不错,这些日子里一直是逢双办事,逢单就歇。我舅舅起了疑心的同时,也会怀疑是有人故意离间。所以,明日是逢单之日,也是陈麒巡城的日子,我想让你再辛苦一趟,独自入城去闹出些动静,让陈麒撞见便好。”

    鹫尾想了想,问道:“闹出些动静是不难,可是只我一人入城,未免动静太小。”

    “动静太大脱身就难,没有动静也不自然。趁我舅舅正值疑心陈麒之时,故意给陈麒一点小动静,就会让我舅舅觉得陈麒是在掩饰洗脱嫌疑。可是从结果看,陈麒又一个人都没抓着,连个审讯逼供的机会都没有,我舅舅就会疑心陈麒是想故意卖个破绽以自证清白了。所以小动静的分寸才是恰到好处。”

    “原来如此……奴婢明白了。”鹫尾醒悟过来,不由再次佩服眼前这位苏学士,心想不愧是连明皇都肯倾心的男子,果然是有些奇处。

    徐孚忍不住问道:“那接下来咱们应该……?”

    “等。”苏晓尘看了看帐外明月当空,信心满满地说道:“若我估算不错,不出三日,帝都必然生变,我们只须静观,坐收渔利便可。”

    徐孚又问:“其实老徐我还有一点不明白,既然鹫尾姑娘本领高强,又能潜入青槐山庄,何不将叶知秋一举刺杀,那么叛军不就群龙无首,自然溃散了么?”

    苏晓尘摇摇头道:“陈麒和郑崙都是铁血之人,没有我舅舅在其中调和,难保不会做出些玉石俱焚的事,到时候要屠戮多少百姓那就说不准了。我苦思破城之计,最苦的一点不是如何破城,而是如何破城的同时又能保住百姓。徐将军,为了帝都的百姓,我们必须得隐忍着些。”

第四百六十六章 离间

    “理是这个理,苏学士说陈麒和郑崙铁血无情我也有所耳闻,可你舅舅难道就是什么……呃……”徐孚面对苏晓尘,总有些不好意思当面骂他舅舅。

    “徐将军的意思我明白,我舅舅确实也不是什么心善之人,但他至少明白一点,若激起民沸,于守城只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他不会像陈麒和郑崙那样轻易就动了百姓的性命。而且他一直想利用地势较低的南城百姓当成天然的屏障挡在西北角的皇宫之前,在他的盘算中,百姓还有别的用处。我现在设下这十八国伏城之计为的就是让他觉得百姓中已混入了敌军,既动不得又信不得,然后逼着他将兵势退守高处。这样一来,帝都的百姓就暂时无虞了。”

    “原来如此……苏学士果然深谋远虑。”徐孚捏着酒杯,细细体味他的话,觉得大有深意。

    鹫尾拂起衣袖替苏晓尘又斟了一杯:“不是奴婢自夸,家父当年也是京中博学之士,奴婢自小就见过不少青年才俊。但如苏学士这般广博多闻者,确实少见。连孤僻之地的偏远小国都能一清二楚……”

    苏晓尘叹道:“也许这就是机缘巧合吧。这一些都是我从小就听舅舅闲暇无事时偶尔提及的,看似这些学问记了也无甚大用,他不太在意。然而这世上哪里有真正无用的学问,一时用不上也只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说起来,我舅舅现在一定想不到他之所以会中计正是因为他精通外交,这便是世事无常了。”

    他站起身来走出帐外,望着天际星辰寂寥,一时心中的感触好像潮水涌来,不由自言自语道:“佑伯伯,他终归养了我十七年,有些事,我还是会不忍心做。我也说不出到底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佑伯伯说只凭本心行事,天地无碍,便可不用纠结对错。但为什么……我还是会这么难受呢。佑伯伯,这一步我到底走得对也不对……”

    正心事重重时,他听得耳边有人悄声道:“哥,你真打算和爹对阵厮杀么?”

    妹妹叶茵。

    苏晓尘见她一脸忧色,知道她的心思。

    父兄各一边,哪一边也帮不得,男人之间的战争一旦爆发,岂会轻易善罢甘休。事到如今叶茵仍然不知道哥哥苏晓尘与父亲之间其实并无血缘,苏晓尘也不忍心将真相告诉她。

    倘若她开口问了,他也许会说,但只要不问,他就还想维持旧日兄妹的情谊,因为一旦说了,他也不知道叶茵看自己的目光是否就会生疏许多。

    叶茵见苏晓尘没有作声,越发担心道:“哥,你不会真的有……有那样的心思吧?”

    那样的心思。

    叶茵生怕点破这层窗户纸说出骨肉相残这句话,便会一语成谶。

    “茵妹,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不知道。”

    “我最想当面问一问舅舅,究竟他要走到哪一步,才肯罢手。究竟在他的心里,你和舅母是不是他想要庇护的人。所以,在我遇见他之前,他不会有什么

    意外。你可以放心。”

    “可是……刚才那个老徐都说了,为什么不让鹫尾直接去行刺爹爹,我好怕……”

    “不用怕,鹫尾虽然有这个本事,但秋月实命她助我时交代得很清楚,她只听命于我,不会自作主张。”

    苏晓尘看了一眼帐内,见老徐和曹习文正喝得兴起,低声道:“反倒是你,让我很是放心不下。鹫尾私下也告诉你了吧?老曹的死讯……”

    叶茵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若是曹习文知道他爹已死在舅舅的手上,你和他……”

    “他说过,我是我,我爹是我爹!”

    “可如果你真的相信这句话,为何我见你总是闷闷不乐呢?”

    叶茵显然被说中了心事,默不作声了。

    “茵妹,你和他之间可有挑明过心迹么?”

    叶茵“唰”的一下红透了脖子,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有些事只怕纸包不住火,若是注定不会有好结局,何不趁你们尚未挑明之前就此收手?你想,他若总带着恨意,以后对你只怕不能尽心。”

    叶茵知道苏晓尘这话说得很是在理,但这些日子里她与曹习文风雨共渡,虽然未表明心迹,却早已把心托在他身上片刻也离不得。

    她惨然一笑道:“哥,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若他真知道了一切,因为恨爹而来恨我,哪怕他真的因此想要杀了我这个仇家的女儿,只要他能从此不用抱憾报不得父仇,不用带着愧疚过一辈子,我也是……也是欢喜的。”说罢,忍不住扑到苏晓尘的怀中,泪珠子已滚滚落下。

    苏晓尘抚着叶茵的头,也忍不住涌出泪来,柔声宽慰道:“傻妹子,哥怎会让这种事发生,又怎会不护着你呢?当初在瀚江边我就答应过舅舅,会好好照看你一辈子,当然不会看着你受委屈。”

    “爹爹?”叶茵抬起头不相信似地问道:“让你照看我?”

    “是……”苏晓尘不想说太多,更不想提及叶知秋当日想让叶茵做妾室之事,只得含糊应对。

    何况叶茵如今心有所属,实是两下欢喜的事,又何必去提呢。

    * * * * * *

    短短十日,叶知秋已不似先前那般气定神闲了。

    明明掌控着两万五千人遍布在帝都各处,又里外三层地护住青槐山庄,却没有一点点的安全感。

    从嶝岩、扶风到长云、西骊、再到浑戎、芜芝、各个小国的徽纹相继出现。

    擅毒、暗伏、善战、巧刃。

    各国各族好像不是来增援的,而是把帝都当成了一个舞台,纷纷亮相自己最得意的本事,争先恐后地向苍梧国的皇帝邀着功。

    叶知秋在惊讶于温帝的外交手腕的同时,也暗暗自责为何没有想到他还会有这样的奇招。毕竟温帝手中还有不少的鸽鹞,想要送信给这十八国,毫无难度。

    哦,不对,是十九国

    让叶知秋感到恐慌的是,昨夜在青槐山庄内的庭院中的那棵大槐树上,居然插着一把利刃,而刃上的徽纹竟然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究竟是哪一方的势力?能神出鬼没戒备森严的青槐山庄如入无人之境?

    他哪里想得到,那是鹫尾在暗处偷听叶知秋与陈郑二人对话时顺手把琉夏雾隐流用的肋差短刀插在了那里。

    鹫尾其实是一时兴起,心想也不知苏学士口中的这位博识广记的礼部尚书大人识不识得我琉夏国的徽纹。你若真识得,那是真有本事了。反正都有十八国了,也不在乎再多一国吧。

    鹫尾插完短刀自回营休息去了,她没想到这么一插,却害得叶知秋接连两夜都没敢合眼。

    知根知底的敌人不算可怕,不知底细的才让人恐惧!

    叶知秋竭力想要稳住自己的心神,然而又如何能够?

    郑崙自从突然在城东的街头与“浑戎国”的兵士遭遇厮杀,又被暗道埋了四百余人之后,已成了惊弓之鸟一般,每日都亲自带兵到处巡城。不仅如此,还不止一次地私下向叶知秋暗示这陈麒是不是有鬼,不然为何陈麒巡城时就总遇不见十八国的人马。

    “叶大人,说不定那十八国人马在咱们不知道的时候早就被陈麒给放入城中了!”

    “这是离间之计!怎可上当?”叶知秋心中其实也有疑心,却竭力想要稳住郑崙,依然不愿做最坏的打算。

    “不过是蛮荒之族,哪里有那么多的计谋,我手下都死了四百多弟兄了,他却毫发无伤!叶大人休要太相信他。”

    “然而万一错怪了,龙鳞军岂不分崩离析?!”

    这便是郑崙与叶知秋最近的一次争执,谁也说服不了谁。叶知秋绝不肯因为一些臆测而认定陈麒与外族通敌。郑崙闻言,便执意要暗中盯梢陈麒,既然不能臆测,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到他通敌的证据。

    叶知秋实在难说服他,也只能闷闷不乐地答应了盯梢的要求。

    这些话如何能瞒得过鹫尾?

    她回营之后将来龙去脉向苏晓尘说了一遍,随即笑道:“苏学士若信得过我,这事就交于奴婢来办,定然不让苏学士失望。”

    苏晓尘见她似已有了主意,又知她素来办事稳妥,点头道:“你这样说了,我自然信你,你自去便是。”

    鹫尾得了苏晓尘的应允,于是第二天天未亮便潜入帝都去,先是到了成衣铺子转了一圈,买了件锦缎大氅披在身上,又挑了几件精美的钗饰戴上,抹了腮红润了朱唇,扮成一个美艳的官家小姐。

    早上辰时未过,陈麒已带着兵往帝都西北来照常巡城。鹫尾伏在高处瞧见那郑崙远远地跟在陈麒后面,知道鱼儿已上钩,便先一步赶去陈麒前方必经的路口。

    那陈麒骑着高头大马正胡乱转悠,不意刚路过路口便听到一阵娇柔的呻吟声。他拨过码头定睛一看,却是个妇人坐在路边的雪地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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