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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海山     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txt下载     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七章 密道

    子时,大雪。

    飞雪随风乱舞,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当叶知秋和郑到达密道出口时,恰逢密道中的兵士也一脸迷惘地探头出来,显然没有发现任何人。

    郑向那些兵士问道:“你们方才在密道中可发现了什么?”

    “大人,密道里没有人,但有一点点血迹,小的伸手摸了摸,还未凝结。”

    叶知秋点头道:“那必是从密道逃脱无疑了。”他看了看四下,暗叫不好。

    如此大的雪,便是有些痕迹,一会儿功夫也都被盖了去。就算眼前发现他们逃到此处,仍是断了线索。

    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还是孕妇,在这大雪茫茫的夜晚能躲去哪里?

    不管他们躲去哪里,至少有一点,他们一定出不了城!帝都东城门早已紧闭,城墙的高度也绝非曹习文可以跃过。所以他们一定还在附近!

    “郑大人,依我的判断,他们去不了别的地方,一定还在四周躲藏着,只等兵势一散,再作打算。所以天亮之前,务必要守住帝都的整个东南角,这里民舍虽不少,却没几座大宅,要想搜人并不算太难。”

    “好,叶大人放心,帝都西面抄家斩草的事儿交给陈大人,东面这除根的事儿就交给我!”

    叶知秋看着郑匆匆离去,重重地呼出一口白气。

    除了不解曹习文的下落,他还有件事情想不通。

    不过是一个下午的光景,女儿如何便这般死心塌地去护着曹家的小子了?

    * * * * * *

    幽长的密道,微弱的光亮。

    曹习文背着朱芷洁吃力地向前挪着步子,叶茵则举着一个小小的火折在前面探路。

    这密道并不狭窄,足可供三四人同时行走,然而高度却刚好只到叶茵的头顶。

    对叶茵来说毫无障碍,可曹习文这般人高马大还背着个太子妃的,就不得不弯着腰前进。

    若是平时,就算是孕妇这般身子沉重的人,曹习文亦可轻松背起跑个五六里路不在话下。然而此时的他心慌意乱,满脑子想的都是爹的生死,还有李重延躺在地上的光景。

    身心疲惫大约便是这样,连自己还有几分力气都已感觉不到了,只是麻木地挪着左脚,右脚,再左脚,再右脚。

    叶茵见他满头大汗却爱莫能助,只能不停地宽慰道:“快了,就快到了!”

    曹习文没有吭声。

    此时的叶茵对他来说是个极其矛盾的存在。

    叶知秋杀了李重延,还想杀爹和自己。

    但帮助自己逃出来的,却是叶知秋的亲生女儿。

    恩仇分明果然是件很难的事,何况眼前这情形让曹习文也无法硬着性子拒绝叶茵的指引。

    只是她为何会知道这些密道的?

    “你爹竟然挖了这么多密道……”

    叶茵摇头道:“只有最初假山下的那一条是我爹挖的,这条不是。我带着你逃出来,估计很快就会被他发现。不过这条密道他发现不了!”

    “为何?”

    “因为这是佑伯伯命人挖的。”

    “佑伯伯

    是谁?”

    “就是之前的慕云佑右太师啊。你没听说过吗?”

    曹习文没说话,他既没有兴趣知道慕云佑是谁,也没这个精力去想。

    “我哥从小就在佑伯伯门下受教,他说佑伯伯曾经告诉他,这万桦帝都的地下有好几条地道,都是直通各个城门外的。然后我哥又告诉了我,我俩那时好奇,就偷偷地走过一次,所以我知道这条密道。”

    “这也算是机密了,那个佑伯伯怎么会在你哥小的时候就告诉他?”曹习文半信半疑。

    “佑伯伯可喜欢我哥了,有一年我哥生日,佑伯伯说其余的暗道都是机密,惟独东城门是地势最低的,做不了什么重要的军事据点,挖了暗道用处也不大。恰好我哥又住在附近,索性就用这个小秘密当成贺仪送给我哥了。”

    “读书人就是狡猾,连送东西都是这些见不得天日的。”

    叶茵有些不高兴,“你怎么这样说啊,没这密道,你哪儿能逃出来啊?”

    “没有你爹,我用得着逃吗?”曹习文忽然提了嗓门,怒气随着吼声传去远处,隐隐返来一阵回声。

    叶茵被他堵得心口发闷。

    她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事,从开宴前她就在雪庐边上暗中注视着。这么做倒不是为了偷听,其实最初纯粹只是想看看曹习文。

    后花园一别后,她总忍不住想要再看看他,尤其是他笑的时候露出的那口白牙,好像永远不知道烦恼为何物。

    然而她也没料到事情的演变会如此的突然和剧烈,当她母亲尖叫的那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因为她从未听到过母亲叫得如此凄厉。

    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不清楚,她更不明白为何父亲要杀那么多人,到了最后连曹习文也不肯放过。

    父亲不是还常常去他家喝酒的吗?

    不过叶茵早已习惯了对父亲的不明白。而且,她还习惯了另一件事。那就是绕开一切父亲的原因动机直接看结果:杀人。

    所以她很快就洞察了父亲的杀机,甚至当她母亲还对自己的丈夫尚存一丝希望时,她就已经冷静地断定了一点。

    曹习文也会死在父亲手上。

    叶茵的思考方式向来和父亲相反,很直接。

    父亲要杀曹习文,而我不想他死。

    那么,救他。

    于是在曹习文刚刚翻墙落地的瞬间,她已迅速地绕到他的身旁,将他引到了后花园的假山边。

    老曹舍身撞倒柱子确实为他们赢得了关键的时间,当郑派人里里外外搜查尚书府时,叶茵早已带着曹习文和朱芷洁入了密道,都已经快走到出口了。

    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密道,紧接着立刻换了一条。

    这一条却是苏晓尘小时曾悄悄告诉过叶茵,而叶知秋全然不知道的密道。

    叶茵知道一旦入了这条密道父亲一定追不上来,这一点她深信不疑。因为她第一次走这条密道时,就见识过它的隐秘和稳妥。

    但她现在对出了密道以后的事全无头绪。

    曹习文向她发火,她清楚自己是在替父受过。

    可那又如何呢?毕竟父亲

    的那股阴狠劲儿她已近距离感受多年,今晚出手又这般决绝。也许说了曹习文不会信,可她确实对父亲也抱有同样的憎恨,她甚至早就憎恨父亲为何对母亲也是那般的冷淡。

    所以曹习文的怒火让她只能默默地受了。

    她不想反驳的还有个一个原因是,是不是让他发泄一下,会好受一些。

    通道里暂时沉默了。

    过了许久,曹习文忽然问道:“你爹为什么要杀李重延?”

    “不知道。”

    “你果然一点都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我爹什么都不会跟我说的,就像我哥当初失踪一样,我爹没有说过半个字,他甚至连对我娘都不解释!其实他做的事,我何曾想知道过?不是杀人就是算计人……我有时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听到他的事,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他是我爹啊!我有得选吗?”

    叶茵忿忿地走着,忍不住抽泣了一声。

    曹习文听得她最后一句哭声,顿时心软下来。

    她有得选么?

    她忤逆了她爹的意思放跑了自己,已是最大程度的抗争,还能要求她怎样?陪着自己一起骂她爹吗?

    “……你别恼。你爹是你爹,你是你,我心里明白的。”

    “就怕你这会儿明白,过会儿又要犯糊涂。”叶茵哼了一句。

    “可是,我真担心我爹……这样吧,等下到了出口,你先找个地方替我把重延媳妇儿给安顿下来,我回去找我爹!”

    “不可以!”叶茵说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

    “你会死。”

    “死就死!我爹在那里生死不明,我会贪生怕死么?”

    “那如果说我怕呢?”叶茵忽然大声说道。

    曹习文被她冷不丁的这一句说得愣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茵别过脸去对曹习文说道:“算了,不说这个了。你爹不是说白天交代过你要逃到什么地方去么?他要是逃出来了找你没找到,你却回去送了死,你爹岂不是要懊丧一辈子?”

    曹习文细细一想,还真有些道理,父亲的身手他清楚,如果只是想自己逃命,应该还是有胜算的。

    “我爹说过,可以逃到东郊的葛家村,我家里有个下人叫老赵头的会在那儿等我。”

    “葛家村……我知道那地方,出了东城门大概再走个三四里地就是。”

    “你倒是挺熟啊。”

    “我常和我哥出东城门去玩,所以知道。”

    曹习文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是你哥。

    叶茵看了看他身上的朱芷洁,问道:“她还没醒么?”

    “嗯,还没。”

    “还是不要醒的好,眼看着太子死在眼前,醒来都不知道要如何伤心呢。”

    不提倒罢,一提曹习文又觉得怒气上涌,只是他这次终究将那句“还不是因为你父亲”压在了舌底。

    他回忆起方才的场景来,也分明看到陈麒与郑对太子妃丝毫不留情,大有趁机行刺的意图。

    难道这个贵为太子妃的女人和自己一样,也是被追杀的身份?

第四百三十八章 避世

    俩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曹习文只觉得自己的脚如同灌了铅一样,再难支撑下去的时候,叶茵终于惊喜地叫了一声。

    “谢天谢地,可算走到头了!”

    曹习文定睛一看,暗幽幽的密道前方居然是个尽头。

    “哪里有出口,我怎么没瞧见?”

    叶茵不答话,朝墙上的一个凹陷处使劲按了下去,然而终究是力气小,那墙壁岿然不动。

    “你且让开,我来。”

    叶茵看曹习文背着太子妃腾不出手,还想说你能怎么办,曹习文已转过身反脚踢去,墙壁内侧发出“沉闷”的一声,似是触动了什么机关。紧接着,墙壁向左移开了去,露出一个出口。

    “真有你的!”叶茵一喜,先探头钻了进去。

    曹习文心想,这密道果然隐秘,莫说入口就已经掩藏得那么好,即便有人误打误撞入了密道,走到这里怕是也不会想到出口会藏在墙壁后。挖这条地道的那个什么佑伯伯的心思,大约跟那个叶知秋差不多。

    仨人小心地出了洞口,发现居然是在一间茅屋里,屋子显然已经废弃了很久,寂静得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猫头鹰的叫唤声,叶茵听着害怕,又好强不想被曹习文看出来,故作镇静道:“也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咱们别呆在这儿了,赶紧出去瞧一瞧。”

    出了屋子,才发现这是个不大的村落,这屋子恰好是在村落的最边缘,无人居住。

    雪势依然不减,泛着暗蓝色的雪光映得三人脸上铁青一片。

    忽然叶茵指着曹习文身后“哎呀”了一声。

    曹习文以为有野兽尾随,急忙转身看去,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

    叶茵指着曹习文的脚下:“你看!血!”

    曹习文赶紧放下太子妃,这才发现虽然她昏迷尚未醒来,白色的袍子上却布满了一道道的血渍。

    “这……这是哪里受伤了?我一路都是小心护着,应该没撞到哪儿啊。”

    “大约,不是撞到了哪儿。而是……”叶茵紧皱了眉头,指了指朱芷洁的肚子。虽然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懂得不多,但她看见血迹只在腰下的衣袍上有,上半身却半点也无,所以有此猜测。

    “那该怎么办?”

    “我哪里知道这种事啊。”叶茵也觉得棘手了,她看了看四下,远处似乎还有一处农庄亮着点微弱的灯光。

    “要不咱们去那里敲门看看,至少今晚咱也得先找个落脚的地儿吧。”

    “好!”曹习文小心地扶起朱芷洁,朝那亮光处挪去。

    俩人起先已是都累得走不动了,看到暗夜中的一点豆亮,顿时来了精神,脚下也轻快了一些。

    叶茵赶在前头,走到门前叩了几下。

    “有人吗?”

    屋里传来一阵声,似是衣衫摩挲,紧接着窗边似有人影掠过,然后就没了动静。

    “有人吗?”叶茵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感觉屋内是有人的,如何不应声?

    忽然她听到一阵窃窃私语声,似是

    有人在交谈。

    “她在问有没有人。”

    “当然要说没人。”

    “那你去告诉她没人,让她死心?”

    “我怎么能说,我说了就说明屋里有人啊。”

    “有道理,那咱就都不说话。”

    叶茵觉得好笑,这要装没人也装得太不像了,眼看这大雪天都快把人冻僵了,无论如何都要敲开门避避风雪才行。

    “我们是路过的,遇上大风雪无处可去,还请行个好,让我们避一避吧?”

    这时,曹习文背着朱芷洁也到了门口,见叶茵还站在那里,有些奇怪。

    “怎么了?这户人家不肯开门么?”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听得有人在说话,却就是不应声。”

    曹习文放下朱芷洁,道:“我来试试!”

    他攒紧拳头对着那门一通捶,又扯着嗓门大喊道:

    “我们几个只是路过,绝无歹意,只消让我们捱过这一晚,明日一早一定离开,请开个门!”

    曹习文敲门的劲儿可比叶茵大得多了,几捶下去,门被震得乱颤,连门口悬着的几串大蒜都被震到了地上,吓得门里的人慌忙喊了起来。

    “没……没人!屋里没人!”

    “对!没人,你们赶紧走吧!”

    叶茵见状有些恼了,这不是当面瞎掰么?她刚要发作,曹习文却拦住她道:“算了……既然是不愿意,也不要勉强,毕竟是别人的家。不肯收留怎可用强?这边儿上不是还有别的农舍么?咱们换一家试试。”

    叶茵见他这样劝,只得强忍住火气转身想要走。

    忽然,朱芷洁努力睁开眼睛,以微弱的声音说了一句:

    “两位太妃……救我。”说完便又昏了过去。

    曹习文与叶茵都听不懂她这一句话是何意思,过了一会儿却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只见两个老妇人一人把着一边的门板,小心翼翼地看着门外。她们只瞧了朱芷洁一眼,便异口同声地惊叫了一声:

    “果真是她!”

    “姐姐,怎么办?咱们躲在这里的事儿暴露了!”

    “什么怎么办?赶紧先把人藏进来再问缘由!还有,你怎么又喊我姐姐?你比我还大两岁!”

    “我是比你大,但我看着比你年轻啊。”

    曹习文一见俩人都开了门,哪里还能错过,抱起朱芷洁喊了一声:“叨扰!”便一头扎进了屋子,叶茵见状,紧随其后。

    两个老妇人生怕动静闹大,急忙关上了门,还牢牢地把门栓给搭上。

    “咦,姐姐你看,抱着太子妃的不是太子!”

    “当然不是太子,太子哪儿有这小伙子健壮又养眼?”其中一个老妇人好像忘了方才的害怕似的,居然朝曹习文笑了笑。

    曹习文和叶茵越发惊疑,这两个农妇模样的人怎么会一眼就认出了太子妃,而且听言语间明显还与太子相熟,难道真的是朱芷洁口中太妃?

    “老人家,快帮我们看看吧,我这位姐姐身子上流血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老妇人瞪着叶茵问道:“她是你姐姐?你也是碧海过来的?”

    另一个老妇人插嘴道:“那可不一定,万一是和你一样非要开口喊别人姐姐来显得自己年轻呢?”

    “可是……”

    曹习文见两个老妇人之间喋喋不休,忍不住插嘴道:“救人要紧,其余的事咱之后再说可好?”

    “好是好,可太子妃这模样我们也没办法啊。”

    “为何?”

    “她这是快要生了,我们又没生过孩子,如何知道该怎么办?”

    “这……”

    曹习文与叶茵对视了一眼,也是束手无策了,想不到这一路背来,居然背出个临盆在即。

    “那这庄子上,可有稳婆?”

    “我们哪儿知道?我们昨日才住过来的。”

    曹习文想了想,对叶茵说:“这样吧,我出去问问庄子里的人,看看能不能请到稳婆。”

    话音刚落,那俩个老妇人又异口同声道:“不许去!”

    “为何?”

    “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叶茵怒了:“帮忙又不帮,我们要去找稳婆又不让找,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她在这儿憋死吗?”

    “那有啥办法?我俩当初就跟她说过,想要活得久,就别生孩子,她不听呐。”

    “对,她不听。”

    两个老妇人一唱一和。

    叶茵不耐烦与她们胡搅蛮缠,转身对曹习文说:“别管她们,你只管去请,我在这里看着。”说着故意提高声音道:“顺带告诉庄子里的人,有两个陌生的老太太住进来了,让他们来认识认识新街坊。”

    曹习文“嗯”了一声,就要拔脚出门。

    那俩个老妇人顿时急了,一个开口骂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恩将仇报?说好就是进来避一避风雪,现在怎么还要把我们的事儿给抖出去?”

    另一个却紧张兮兮地劝道:“姐姐,要不然你就帮帮他们吧,也省得咱好容易逃出的宫,却稀里糊涂在这仨人手里坏了事儿。”

    叶茵一听,忙转了笑脸问道:“你们有办法了?”

    “那当然,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姐妹俩虽然没生过孩子,可想要把孩子给拿掉,那可是在行得很呢。”

    曹习文一听急了,“不可!我们是想找人帮忙接生,怎么能把孩子拿掉!还请老人家无论如何帮帮忙,替我这朋友的媳妇接生一下,我曹习文感激不尽!”说着,便单腿跪了下来,言语甚是诚恳。

    李重延已死,惟有他媳妇肚子里这点骨血了,若再不替重延保全,如何对得起他生前的托付!

    被唤作姐姐的老妇人见曹习文出言恳求,笑眯眯地说道:“好,好,你比那个没家教的野丫头要懂礼貌得多,你既然这么诚心诚意地求我,我就帮你一把。”

    叶茵虽然性子刁蛮,但因父亲是礼部尚书,说到礼教如何能不知,如今却被讥讽为没家教的野丫头,当下紫了面皮便要反唇相讥,却被曹习文呶嘴示意,这才强压下性子,半信半疑地回了一句:“你真的会接生?”

第四百三十九章 小别

    “那当然,我姐姐见多识广,当初还和那精通妇科的王太医颇有些来往,都可称得上是半个杏林圣手了。”那一老妇人说到“颇有来往”时,还挤眉弄眼一番。

    “你又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做什么!”

    “哎哟,姐姐怕什么?那王太医早几十年前的某天晚上就被圣上给砍了脑袋,你们来往得再隐秘,如今也死无对证了不是?我知道姐姐就喜欢这般长得魁梧健壮的,说起来那当年王太医和这眼前的小哥还真有点儿像啊。”

    俩人无遮拦地调侃着,把曹习文和叶茵听得脸上发烧。

    略“年长”的老妇人斥道:“别废话了,要想救人,赶紧烧水去!”

    于是四个人七手八脚地忙开了,这边抬人的抬人,那边烧水的烧水。曹习文帮忙抬着太子妃到了里屋,便识相地退出屋子,紧接着叶茵也被赶了出来。只留下年长老妇人一人。

    叶茵这才发现曹习文两肘处的衣衫都已经磨破,显然是方才在地道里剐蹭所致。

    她知道这是他父亲买给他的衣服,定然舍不得丢。

    “脱下来吧,我替你补一补。”

    曹习文看见袍子,想起父亲,几乎又要泪下,然而当着两个女人的面,终是忍住了。

    他向叶茵问道:“你可认出来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叶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大半夜的,看不清四周的情形。”

    老妇人接过话头:“这里是牛家岙,亏了你们能找到这种偏僻的地方。”

    “哦,原来是牛家岙。”叶茵想了想道:“那我知道了,离葛家村已经不远了,最多也就二三里地吧。”

    曹习文一听只有二三里,心里笃定了不少,点头道:“好,那等天一亮,我就先去葛家村看一看,我爹应该等在那儿了。”

    叶茵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给他,却暗自担心,这曹习文怕是不知道爹爹的厉害……

    她不想让曹习文多想,便扯开了话头转过来问那老妇人:“你们真的是……宫中的太妃?”

    老妇人一脸不在乎地说道:“哎,反正也被你们给撞破了,瞒不下去喽,我们俩确实都是先帝的妃子。我姓郭,姐姐姓刘。啊,不过你们不必行礼,反正我们现在就是两个寻常老太太。”

    叶茵心想,谁也没说要给你行礼啊。

    “可是太妃不是应该住在皇宫里面的吗?怎么会在这种偏僻的山村里……”曹习文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

    “那有什么奇怪的。我们的这一辈子啊,好青春都给了先帝,剩下的日子就是在长宁殿里吃喝等死,这种日子我和姐姐早就厌透了,想搬出宫来住。可是皇家法度森严,哪里有这机会。前些日子啊,我们在宫里住的长宁殿挪去给太子当了居殿,我们呢……就挪到了樟仁宫的角落里去了,然后就更没人注意到我们这些老太婆喽。”

    叶茵心想,先帝早已崩逝,这些老太妃们每日无所事事,到老了还被迫迁了住所,真是凄凉之极

    然而那郭太妃却全不在意似的,继续说道:“我这个姐姐啊,虽然长得比我老,也没有我美貌,但她的感觉总是比我准。”

    “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唔,怎么说呢?”郭太妃想了想,“比如说某天她忽然打了个激灵,说今儿个不好要出事,那十有**就真会出点什么事。每次都很灵验。”

    曹习文忍不住笑了一声:“哪有这样的事。”

    郭太妃不理他,只管自己唠叨:“最近她就老打激灵,某天她又说要出事,然后那天就听说太子冲到大内库房亲手砍了两个小太监,还说把人都削成几段了,哎哟哟……罪过。”

    叶茵奇道:“有这等事?”

    “后来隔天她又打了个激灵,结果听见常青殿里的小太监们在那儿偷偷议论,说御前的李公公忽然没了音信,姐姐就说,准是也死了。”

    曹习文默不作声了。

    李重延想杀某个老太监的事他知道,这不是信口胡诌。

    “再过了一天……”

    叶茵忍不住问道:“她又打激灵了?”

    “没,她打喷嚏了。”

    “……喷嚏啊。”叶茵不以为然。

    “可是她连打了三十六个喷嚏,把鼻子都给打破了。后来姐姐就说,这几十年来从没觉得这么心惊肉跳过,定是要出大事了,这次搞不好连咱们都会被卷进去。我问那怎么办,姐姐说,不如趁圣上不在,赶紧逃出宫算了。反正咱们住在皇宫角落里也没人注意,想要逃出去也容易得很。”

    叶茵听得匪夷所思,心想竟有这等奇异之事。

    郭太妃继续说道:“我呢,先前一直想住到西边去,姐姐却非说东边好,清静,我就拿她没辙,而且她攒的钱又比我多,早些年就偷偷在这东边的近郊买了屋子置了田,所以我只能跟着她跑东边来了。按理说,我们俩昨日出宫时走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你们撞见。”

    “原来如此,可是方才太子妃尚未见面,如何能知道屋子里的是你们两位太妃?”

    “嗯哼,这太子妃是个冰雪聪明的,先前她来拜会过我们,大约是识得我们的声音,方才隔着窗子她听见了,所以喊了太妃。要不是被她给认出来,我们肯定躲屋里不应声,你们哪有那么容易进来?”郭太妃说完,忽然瞥到五大三粗的曹习文,无奈地嘀咕了一句:“说不定也容易……”

    这时,屋里响起一阵痛苦的呻吟声,紧接着有人喊道:“快,把热水和毛巾端进来!”

    郭太妃一听,赶紧和叶茵端了水进去,曹习文只能候在外面想进又不敢进。

    他再如何不拘小节,这男女间起码的规矩还是懂。等叶茵出来见他脸上都出了汗,不禁笑道:“看你那么急,倒像是自己媳妇生孩子似的。”

    话刚出口,自觉不该拿这事取笑他,又后悔了。

    曹习文却不在意,问道:“里面情形如何?”

    “我也不知道,我只看

    那刘太妃紧张得很,怕是情形不好。”

    话音刚落,屋里又是一阵叫声,显然是朱芷洁疼痛难当。

    “哎呀,这怎么办……咱们这儿也没汤没药的。”叶茵担忧起来。

    郭太妃得意地哼了一声了,“那你可就说错了,我们这儿什么名贵的药没有?”说着走到角落的一个壁橱边,打开一小扇门,露出一堆药瓶药罐。”

    “这么多?”叶茵不禁惊呼道,她走近细细看去,有些认识也有些不认识,但瓶子上无一例外都有太医院的标识。

    “那当然,姐姐说了,在宫里有太医保着,怎么都成。一出宫以后就只能靠自个儿了,还不把能备上的都备上?尤其是妇人用的药,我姐姐备得可齐了。”郭太妃说着,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取了几片东西交到叶茵手上。

    “去,先把这个送进去给她含嘴里。”

    叶茵闻了闻,识得这是上好的参片。

    这两个太妃,还真是有些好东西。

    曹习文见药品齐备,稍稍心宽了些,然而想起父亲安危,又坐立不安起来。

    他想了想,对叶茵说道:“不行,我还是放心不下,不如我现在就赶去葛家村,即便我爹还没到,至少先找一找我家的那个老赵头,我爹说他昨日就该到了的。”

    叶茵见他神色坚决,知道拦也是拦不住,点点头道:“那你去吧,只是路上千万小心。我爹的追兵虽然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出城来,可难保天亮后不会。葛家村就在牛家岙正东二三里处,若寻着你爹了,就赶紧回来告诉我一声。”

    曹习文嗯了一声,刚要出门,脑后又是一声唤。

    叶茵显然是有些踌躇,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瓜玉递了过去,咬着嘴唇说道: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被我爹的追兵给困住了,把这个交给我爹,就说……我在你手上,他应该不会对你怎样。”

    曹习文一怔,这是帮着自己去对付她爹的意思?

    这边叶茵已是红了脸,催促道:“快走吧,眼下夜色尚浓,赶路还方便些。”

    曹习文拿着玉杵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谢谢你。”

    郭太妃冷眼瞧着,等曹习文出了门去,方嘿嘿笑了几声。

    “你这小丫头片子,用情倒深,你方才提到你爹,你爹是谁,似乎有些手段。”

    “我爹是当朝礼部尚书。”

    “哦,原来你就是叶知秋的女儿?”

    “你知道我爹?”叶茵奇道。

    “当然知道,你爹可真是个深藏不露的。”

    “你是太妃,居于深宫,如何会知道我爹这样的外臣?”叶茵不信。

    “可你爹会入宫来喝茶呀,圣上也不是没召过他。所有的大臣入宫喝茶去常青殿,可都得打长宁殿前过,所以你爹我见了不止一次。只不过他瞧不见我,我却瞧得见他。”

    “这是什么道理?”叶茵越听越奇怪,这老太妃在暗中盯着爹进宫喝茶是要做什么?

第四百四十零章 路窄

    郭太妃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去瞧他的,只是平日里无聊得很,每次圣上召臣入宫,我就躲在百藤青苑的墙后面看看,于是有几次就瞧见你爹了。”

    “这远远地瞧着,如何就能知道我爹深藏不露?”

    “那是因为你爹进宫时会走错路。”

    “皇宫那么大,我爹不认识路不是很正常么?”

    郭太妃摇摇头道:“大臣入宫,不管认不认路,前面都有太监引路,再不认路,跟着走也就没错了。可是你爹走到百藤青苑时本该跟着小太监向西走,他却轻车熟路地往南拐去。”

    “那可不就是不小心走错了么?”

    “一次走错就算了,第二次进宫还是在同一个地方又走错一回,这难道是碰巧么?”

    叶茵越发不解,问道:“太妃,我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丫头,百藤青苑你没有去过,不知道具体的情形。青苑的门前既是个花坛,也是好几条岔路汇聚的路口,向西是往圣上的茶园,向东是早已废弃的未央宫,然而向南虽然有条路,却是一条死路,只要一拐弯就能看到是被围墙拦住的。”

    “这就奇了,明明前头用墙拦住的,为何还辟出一条死路来?这不是惹人犯糊涂么?”

    “我起初也不明白,然而你爹两次走错,我就觉得这事儿蹊跷。后来我悄悄问了一下宫中经事的老太监,才知道那堵墙后面本来是一处旧址。”

    “什么旧址?”

    “据说苍梧国李氏立国前曾与漳州常氏争天下,李氏居南,常氏居北。那时常氏便已占了万桦,还修建了宫殿。后来李氏大败常氏,从常氏手中夺了这帝都,慕云太师就谏言在常氏宫殿的旧址上建了这樟仁宫。旧址的殿宇虽然已不复存,但有些旧道仍是留了下来,据说朝南去的那条小道就是其中一条。”

    “你是说……”

    “我是说,也许你爹与那漳州常氏有什么渊源也未可知。”

    叶茵呆了呆,随即笑道:“太妃,这话我可不信。前朝距今早已过了百年,樟仁宫自然也建了百年。你说我爹对那条旧道轻车熟路,是想说他去过旧道后面的常氏宫殿?我爹的年纪虽然是有些大,可也没老过一百岁吧?”

    郭太妃嘿嘿一笑:“只说是渊源罢了,何须认真。哎,这不是长夜漫漫我瞧你心焦,总惦着小情郎不放心,这才说些别的来宽慰你。你反倒不领情。”

    叶茵脸上一红:“什……什么小情郎!”

    * * * * * *

    曹习文出了村子,仔细看了看四下,果然是个山岙十分偏僻。

    此时大雪未息,天上自然也看不见月亮。

    这如何是好,怎么辨认方位?

    曹习文想着不得已只能先出了村口寻到大路再说,不料到了大路上一看,竟又是一片山林阻在眼前。

    奔波了一整夜,曹习文又累又渴,方才忙着逃命没觉着,现在独身一人了才感到一阵疲乏,不由坐了下来。

    他实在是渴极了,便抓起地上的雪往嘴里狼吞虎咽地塞

    了几把,塞到一半忽然噎在那里,失声痛哭起来。

    爹……爹啊,你可千万别死……

    曹习文自哭了一会儿,觉得这么哭也不顶事儿,于是把眼泪一抹,又抓了几把雪吞下站起身来。

    风是西北风,顺着风应该就能找到东!即便有些误差,二三里地的距离,应该不会差太远。

    曹习文不再犹豫,加紧脚步朝东赶去。

    夜色浓浓,大雪纷飞,只有孤身一影在雪地里狂奔。

    不过多久,曹习文远远瞧见大路拐弯处似是出现了一片村落。从距离看,应该就是那葛家村不会错。

    曹习文心中一喜,脚下添了几分力气。

    忽然他觉得身后有些异样,他警觉地转头看去,却空无一人。

    这样的大雪天,又是半夜里的荒郊野岭,怎么会有人?

    曹习文自己也觉得是多心了,继续往前赶路。

    然而越是靠近葛家村,他就越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他,而且离他也越来越近。

    “谁?!”曹习文猛一回头,依然是白雪茫茫,毫无人迹。

    奇怪……

    他刚要转身继续前行,忽然眼前一道刃光闪过。

    曹习文惊得将头往后一仰,刃光已蹭着他喉头扫了过去。他双手向地上一托,右脚朝前顺势踢出,趁着逼退敌人的空隙跃到边上的一棵大槐树边。

    “什么人!出来!”

    四处依然静悄悄,毫无声息。

    曹习文暗想,这人身手好快,连身影都不曾瞧见。

    刚想着,忽然从头顶上的树冠中如蝙蝠般倒挂出一蒙面之人,对着他面门又是一刺。

    咦,好熟悉的招式,好熟悉的感觉。

    然而这一次曹习文手无寸铁,又实在是筋疲力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匕首刺落。

    不料那匕首离自己眼前不过数寸,却忽然停住了。

    那人看了看他,将身影一闪,已是闪到数丈开外,开口问道:

    “怎么是你?”

    曹习文心想,这人认识我?我怎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人又道:

    “你好像变弱了。”

    “我们……打过?”

    那人叹了口气,拉下面罩。

    曹习文只觉眼前多了一张艳美无比的脸,正是之前在瀚江边遇到的那个女刺客。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曹习文忍不住抱怨道:“我说你这人也太小心眼了吧?虽说上次我胜了你,可也被你戳了一剑,怎么说都是扯平了,你怎么还来寻我晦气?”

    鹫尾萤怒道:“谁说我是来寻你晦气了!”

    曹习文看看周围,又指了指天:“这种天气,这种地方,这个时辰,你不是来寻我晦气,难道还是偶遇不成?”

    “你……”鹫尾被他说得一时语塞,说偶遇那必然是不可能的,自己也确实追踪了他好一段路,可说是寻他晦气却也不是。毕竟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事还追踪到帝都来。

    鹫尾不

    想与他多辩,厉声道:“说,你这么急着进这村子是想做什么?”

    曹习文方才就觉得越离村子近,后面的人就越警觉,听她提到村子,心想果然有蹊跷,当即也厉声问道:“你是叶知秋那老贼派来的?!”

    他暗忖自己眼下定然打不过对方,逃又逃不走,倘若这人真是叶知秋来抓自己的,如何是好?

    有那么一瞬,他有冲动伸手掏出那块叶茵赠予的瓜玉来,然而立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丈夫死则死而,何必靠女人的东西来乞怜讨饶?何况自己也不想因为这事儿让他们父女俩反了目。她终究是她父亲的女儿,父亲是善是恶她又没得选,就不要再给她雪上加霜了。

    鹫尾听曹习文提到叶知秋,觉得奇怪。

    她听过叶知秋的名字,也知道是绑架苏晓尘的元凶,可缘何对方会误认为自己是叶知秋的爪牙?不管怎样,既然称叶知秋为老贼,也许并非是什么不轨之徒。

    “我再问你一遍,急着靠近村子,是想做什么?”

    曹习文见她拦在前面,知道暂时也走不了,索性靠着大树坐了下来。

    “我去村子做什么?我去等我爹……”

    “你爹?你爹是谁?”鹫尾不解。

    “我爹是龙鳞军的统领,昨夜我和我爹遭了叶老贼的暗算,他与我约好了在这里见面,我先逃了出来,所以急着赶去村子。”曹习文看了鹫尾一眼,“你连我爹是谁也不知道,看来不是叶老贼派来的人。”

    鹫尾却神色一紧:“龙鳞军的统领?难道龙鳞军在这附近?”

    这可大事不妙!

    就在大半个月前,碧海明皇朱芷潋与苏晓尘、秋月实和自己从瀚江西边登了岸,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帝都近郊,为的就是去救远嫁苍梧的清乐公主朱芷洁。因听说温帝大军出征,帝都形势不明,所以才到了这葛家村暂时落了脚。

    苏晓尘向众人提到,附近有一条密道可从郊外直通帝都内,只是经了些年头,不知道密道是否还可用,于是秋月便让自己前来一探虚实。

    不料出了葛家村不久,便看到一人一路狂奔,不仅武功甚好,而且目的明确。鹫尾萤担心会不会是葛家村中众人的踪迹有所暴露,所以一路尾随,想看看来者到底是什么人。这方才听到曹习文提到龙鳞军的名头,自然有些紧张。

    “你爹既然是龙鳞军的统领,又怎么会被追杀?”

    “这话说来就长了,你还是让一让吧,有什么仇怨让我见了我爹再说行不?”

    “你爹不在葛家村。”鹫尾冷冷地说道。

    曹习文急了,“你连我爹都不认识,怎么知道他不在?你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鹫尾懒得跟他争吵,只是冷静地回答道:“因为我早把整个村子都探了一遍,全村一共二百六十五口人,都是寻常住在那儿的百姓,一个外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叫老赵头的,前天刚刚到了村子里。”

    “老赵头?那是我家仆人啊!”

    曹习文一喜,原来老赵头果然在这里候着自己!

第四百四十一章 入村

    “是。不过,他今早就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他包裹里藏了不少金银,又鬼鬼祟祟,想必没什么好事。”

    “什么?他跑了?”曹习文一拳砸在雪地上:“我艹他奶奶的。”

    鹫尾皱了皱眉,她听不惯这等粗鄙的语言。

    “他怎么会跑了?那可是我家的钱!我爹给他让他在这儿等我们的!你都说了他鬼鬼祟祟的,怎么不拦着他啊?”曹习文怒了。

    “这又不干我事,我为何要拦?”

    “这……”曹习文被鹫尾说得无语。

    鹫尾心念一动,问道:“这么说,你爹是知道要被那个叶知秋追杀,于是就先让你家仆人带了金银在这里等候的?”

    曹习文摇摇头道:“依我爹的性子如果知道那叶老贼要动手,肯定直接就带着金银拉着我跑了,但他没有这么做。虽然我也说不清楚,但我爹肯定是知道些什么才会有此打算,大约他自己也吃不太准。”

    “你一直说那个叶老贼如何如何,他究竟做了什么事?”

    “哼……这个叶老贼,表面上笑呵呵像个好人,其实是个十足的大恶人!他杀了王叔,杀了太子,还要借杀我爹的空隙杀了太子妃!”

    鹫尾一惊:“太子被杀了?!你说的太子妃?是哪个太子妃?”

    “还有哪个?我爹从碧海送回来那个啊,美得跟仙女似的。”

    “她……她死了?”鹫尾觉得心中一沉。

    “没有,我背着她逃出来了。”

    “她现在在何处?”

    曹习文警觉地看着鹫尾,没有回答。

    鹫尾见他戒备十足,收了刀刃,靠近他柔声说道:“抱歉,先前误会你了。你能救了太子妃,这份恩情实是贵重。我给你赔礼。”

    说着,盈盈一躬,虽然是穿着一身夜行衣,也难掩风情万千的身姿。

    “你,你与太子妃……认识?”

    “我只是个奴婢,我家主人知道太子妃将有凶险,所以赶来帝都救她,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好在你出手相救,不然我家主人真是……”

    曹习文见眼前这女子武艺高强,美艳绝伦,却自称只是个奴婢,真不知她家主人是何等人物,不禁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你先告诉我太子妃在何处。”鹫尾并不让步。

    曹习文一摊手,表示那就没得谈。

    鹫尾想了想,笑道:“这样吧,你说的事,桩桩件件都极是重要,且你又刚从帝都中来,此间情形知晓得清楚,不如我带你去葛家村见我家主人,你既可以等你爹,关于我主人的身份你也可以当面询问,不过你至少得先告诉我,太子妃殿下她现在可还安好?”

    曹习文见她说得真切,又是一脸的关切,叹道:“她现在还好,躲在某个村子里,只是就快要生了。”

    “谢天谢地,生什么?”鹫尾脸色一舒。

    “生孩子啊,你们女人还能生什么?你问完了没啊,能让我过去见我爹了不

    ?”曹习文心里惦着爹,有些急了。

    鹫尾一怔,她涵养极好不愿与曹习文多争辩,再者曹习文救下了太子妃,对筑紫大人和碧海明皇都是天大的喜讯,当下点头道:“好,那咱们走吧。”

    曹习文歇了一阵,恢复了不少力气,鹫尾行在前头带路,起初还担心他跟不上,不料每每回头,都见他离得不远,不由心中暗叹,此人果然是好功夫,才这么一会儿就缓过来了,看来比起上次在江边交手时武功又精进了些,倘若再给他兵刃,自己能不能制得住他都是个未知之数。

    不多时,俩人已入了葛家村。

    鹫尾将曹习文引到一处屋舍前,取出随身的银铃索轻轻晃了晃,立刻响了几声清脆的铃声。

    门“吱呀”地被推开了,迎面出来一位身材修长的清秀男子,正是琉夏筑紫守秋月实。他见鹫尾身边站着个陌生男子,略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追问,只淡淡一句:“进来说。”

    曹习文心想,这男子看似弱不禁风,却好大的气阵,尤其是腰间那把长刀,隔着老远都能感到杀气。

    鹫尾对他低声道:“这便是我家主人了,咱们先进去。”

    曹习文心里惦着与爹碰头,正在犹豫,鹫尾似是瞧破了他的心思,说道:“你人生地不熟,在村子里四下寻觅反而惹人眼目,不如你在屋里与我家主人说话,我回头替你去村中等候你爹,如何?”

    曹习文心想这女子行踪诡秘,必是个打探好手,自己是叶老贼追杀的人,抛头露面确实不适合,当下点了点头。

    鹫尾将曹习文送进屋子,对秋月实禀道:“筑紫大人,他是帝都龙鳞军统领的儿子,被人追杀刚从帝都逃出来的,他还说知道太子妃殿下的下落。具体缘由请听这位……”说到这里才想起尚未问他姓名。

    “我姓曹,叫曹习文!”曹习文一抱拳,说得铿锵有力。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咦”,曹习文这才发现,在角落里还坐着两个人,似是一男一女,发声的是那个男人,声音也很年轻,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鹫尾继续说道:“奴婢答应了曹公子替他在村中打探他父亲的下落,就先行告退。”

    秋月实“嗯”了一声,朝曹习文打了个手势,“曹公子请随我来。”

    曹习文扭头一看,鹫尾已没了身影。

    此时,秋月实将屋内的灯重新点亮,曹习文这才看清,原来西首的桌几边还坐着两个人。女的容颜清丽,巧目流连,却掩不住眉间的憔悴与忧思。男子气宇轩昂,儒雅俊秀,像是个读书人。俩人年纪都不大,然而都自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秋月实见曹习文冻得双手通红,亲自斟了一杯热茶递过去,曹习文接过茶时只觉心头一骇。

    此人腰间的长刀果然非比寻常,只是靠近的瞬间,杀气已令人汗毛竖起,这三人到底是什么人物!

    方才“咦”了一声的男子出言问道:“你说你叫曹习文,敢问曹飞虎曹大人是府上什么人。”

    曹习文强忍住泪水,应声道:“是我爹。”

    那人不由动容,站起身走了过来,细细在灯下对着曹习文的脸庞看了一会儿,点头道:“确实有几分肖像,你果然是老曹的儿子。”

    曹习文听他一口正宗的帝都口音,又称自己的爹为老曹,显然有些交情,便问道:“你是谁?认识我爹?”

    “我姓苏,叫……”苏晓尘话音未落已被曹习文的惊呼声打断。

    “你是苏晓尘!?”

    “你我素未谋面,竟然能识得我?”苏晓尘不禁诧异。

    曹习文心中犹如五味杂陈。

    我虽未见过你,又怎能不认识你?我爹提过千百遍不说,为了护卫失职把你丢了的事还一直愧疚难当,叶茵开口闭口也是你,而且你还是那叶老贼的外甥……我……

    此时,那年轻女子开口问道:“你说你知道太子妃的下落,是不是真的?”

    “是啊,我背着她逃了一路,总算没被那叶老贼追上。”曹习文当着苏晓尘的面称叶知秋为叶老贼,丝毫没想过要避讳。

    那女子闻言忽然激动起来,疾步走到曹习文面前:“你说的是真话……你快告诉我,我姐姐现在她在哪儿?!”

    苏晓尘急忙抱住那女子,劝道:“潋儿,你别急。”

    “大苏,他说的是真话,他没有骗我,他知道姐姐的下落,他真的知道!我如何能不急?”

    曹习文心中暗奇,她与我是头一次见,如何一听便知我说的是真话而毫不怀疑?莫非这小姑娘这么好骗?

    秋月实也从旁劝道:“陛下,不如请这位曹公子与我们细述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又如何救了太子妃殿下吧。”

    朱芷潋听了,转身又去拿了两盏油灯过来,放在曹习文的身旁。三盏油灯将曹习文照得一脸光亮。

    “你说,将我姐姐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不许有半句虚言!”

    曹习文听秋月实称这女子为陛下,又惊又疑,便从头到尾将昨日赴宴一事说了一遍,期间的各种细节都说得极其详实,莫说朱芷潋有观心术,知道他没有撒谎,就连苏晓尘也听得不能再真切。

    三人的脸色越听越严肃,当说到叶夫人高呼肉中有毒时,苏晓尘已是重重一捶砸在桌上。

    “肉里没毒!舅舅不会那样傻!!”

    “你怎么知道没毒?”曹习文奇道。

    “你先别管有毒没毒,且往下说。”朱芷潋急着想要知道姐姐的事。

    曹习文继续将父亲如何挡在前面,而自己背着太子妃受叶茵的指点从密道逃脱之事说了。

    苏晓尘当然知道密道的事,实际上他原本就打算让鹫尾去找那牛家岙找寻旧时的密道,没想到叶茵抢先一步竟然先到了。

    看似巧遇的两拨人,却因为一条共知的密道而凑到了一起。

    秋月实一直冷眼旁观,其实他对叶知秋的判断要远远比苏晓尘与朱芷潋来得客观。早在瀚江边上他就已经推断出叶知秋才是背后协助绑架苏晓尘的推手,如今听曹习文的讲述,当时的绑架最多不过是那叶知秋小试牛刀罢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血劫

    苏晓尘曾说过,他的这个舅舅是漳州常氏后人,一心想着光复淞阳国。

    看来又是一个复国者,秋月实不得不说有些感同身受。

    失去了的东西,尤其是那些曾经的似锦繁花,便总想着有生之年可以重现。叶知秋的那份执念,和自己,和林通胜比起来简直如出一辙,毫不逊色。

    然而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是为了复国……

    秋月实暗自思索的同时,曹习文依然在讲述昨夜的经历,当讲到陈麒与郑刀刀指向太子妃腹中孩儿的时候,苏晓尘与朱芷潋对视了一眼。

    “潋儿,你想到他们为何要这样做了么?”

    “想到了……他们必然也是知道了。”朱芷潋恨恨道:“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会如此歹毒,再如何说,我姐姐与他们都无冤无仇,你的这个舅舅,真不是寻常的恶人!”

    曹习文不解:“他们知道了什么?”

    朱芷潋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且继续说下去,日后我再与你解释。不过你能救了我姐姐,这份恩情我会永远记得你。”

    曹习文摆摆手道:“我救她是因为她是重延的媳妇儿,不是因为什么太子妃的身份。重延先前请我护着他和他媳妇,这是我与他的约定。”

    “重延?”朱芷潋不觉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苍梧太子。

    那个草包太子……一提起他就生气,姐姐身怀六甲,他还带着她出宫乱跑,不然怎会遭遇这等鸿门血宴!

    姐姐,你真不该委身于这种男人,既没本事护你周全,又不能伴你一生安乐。

    朱芷潋听着曹习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这才略略舒了一口气。

    “大苏,你的这个妹妹好生机警,竟然能背着你那舅舅把人救出帝都来。既然姐姐就在这邻近的村子里,那咱们就尽快赶过去吧?”

    苏晓尘知道她此刻心急如焚,怕是一刻也不想等,点头道:“事不宜迟,早见一刻便多安心一分。”

    曹习文面有难色:“这……我不是不愿意陪你们去,只是我与我爹已约好了在这村子里碰头,万一他要是扑了个空。”

    秋月实一直坐在他身旁,能感到他气息不匀,显然是疲劳所致。点头道:“曹公子确实也奔波了一路辛苦了,不如就暂且在这里歇息,只消告诉我们那间屋子大致的情形,我们三人自会去寻。”

    “秋月君,咱们能寻得到么?”朱芷潋有些担心。

    “陛下,小小村落没有多少人,再说曹公子已经叙述得很详细了,要找到太子妃殿下,我觉得没什么问题。”秋月实微微一笑。

    “好,秋月君,大苏,那咱们这就动身。”

    * * * * * *

    凶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个好事。

    因为它至少能让人有所警醒,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避过一劫。

    反而是吉兆,可有可无。

    因为纯粹只是锦上添花的事儿,都已经吉了,兆不兆的随意了。

    但多数的情况下

    ,无论是凶是吉,都没什么兆头。

    正所谓旦夕祸福,难测风云。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整个银装素裹的万桦帝都会在几个时辰之内忽然变成了无尽血色的修罗地狱。

    三十六家朝中大臣的府邸很快就一一被龙鳞军占领,那些大臣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是什么人在背后操纵,就连突如其来按在自己身上的罪名都还没想好该从何辩起,便已被一堆虎狼般的兵士按在自家的院子里。手起刀落间割了首级,这世间立刻多了一堆所谓“就地正法”的冤魂。

    说什么“刑不上大夫”,说什么仁德治国,在冰冷的刀刃前竟成了一通虚话。

    府中的那些家眷无不哭天喊地,更有拼命反抗或是试图逃跑的,无一例外也都成了刀下鬼。所以看似只杀了三十六人,实则死者已数十倍于此数,甚至整个帝都西侧的“龙涎口”流向城下的都是涓涓的血流,将地面染得一片黑红。

    京兆府尹及几个手中还些少许编制兵力的大臣均无一反抗,原因很简单,陈麒按照叶知秋的布置,趁最起初人不知鬼不觉的时机解决掉的就是这批相对棘手的官员,剩下的人在他们眼中,不过就是些熟瓜烂菜,等着被切罢了。

    裴然像只雏鸡一样被驱赶在最前方,每到一处,便要亲眼看一遍惊恐,疯狂,杀戮,死亡的景象。

    他听着陈麒熟练地大声背诵着那些官员所犯下的罪名,看着兵士们熟练地拔刀砍人,以至于干脆利索的程度从一炷香的功夫到后来缩短到一盏茶的功夫

    然而再换一家。

    几十遍下来,裴然有些麻木了,对数字过目不忘的他,渐渐地已数不清到底死了多少人,他眼前和脑海中映出的光景就只有血海一片。

    他终于明白了,叶知秋从来就没有给过他选择,当他跟着陈麒敲开各家的府邸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彻底地被拉上了叶知秋的船。

    因为陈麒并不会把府中所有的人都杀光,不反抗不吭声的人还是可以活命的,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都看到了裴然。

    所以只要等到天一亮,天底下所有人都会知道,户部尚书裴然在这场血劫中,是个急先锋。

    叶知秋只给了裴然一条路:替他办事,寻得庇护。

    每杀完一府,陈麒便会在那份名单上划去一道。

    很快,在天快蒙蒙亮的时候,名单上所有的人都被划上了横线。

    裴然如同枯槁般地瘫坐在一旁,心想是不是终于可以到此为止了。

    经历了这一夜,看着那些前几日还与自己谈笑风生的人,忽然都头颅落了地,他甚至有了一种错觉:生死富贵好像没有那么重要。

    人,不就是“咔嚓”一下么?

    也许陈麒现在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已经不会有讨饶的冲动了。他不知道自己原来心里还是会有愧疚,更不知道原来不止是银钱和权势能让他喜怒哀乐。

    “陈大人……杀完了么?”

    “杀完了。”整整一夜没合眼,陈麒答得依然精神抖擞,

    而他似乎并没有要放了裴然的意思。

    裴然闭了眼。

    看来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也罢……生死有命,随他去吧。

    然而过了半晌,也不见动静。

    裴然睁开眼,见陈麒也正看着自己。

    “陈大人这是在等什么?”

    “等裴大人休息完了。”

    “你……不打算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裴大人?”陈麒笑道:“裴大人可是自己人。”

    “自己人……”裴然自嘲似地笑了一声:“那么不肯放我,是名单上的人还没杀够,等着我再添上几个么?”

    “那倒不是,不过还需要裴大人帮着再敲上一家门。”

    “谁家?”

    “樾王府。”

    “你们,你们连樾老王爷也不放过……”

    樾王爷李仁逸是先帝的亲弟弟,当今温帝的皇叔,只因年少便患了极其严重的智亏之症,一直都深居王府中不问世事,更少于人走动。世人皆知其痴傻,如今又是七十多岁的高龄,若不是骤然提起,早没有人会想起皇亲国戚中还有这样的一位身份显赫的人物。

    李氏皇族人数不多,温帝素来提倡百善孝行先,所以对这个皇叔一直都照拂有加。他知道这个皇叔智同废人,对他毫无威胁,所以善待起来也甚是宽厚。对温帝来说,樾王爷唯一的存在意义就是标榜仁政的一面旗帜,且用得很是趁手。

    裴然不明白,叶知秋杀樾王爷要做什么?杀一个傻子,于他能有什么好处?

    陈麒见裴然歇了一阵似恢复了些精神,解释道:“裴大人猜错了。樾老王爷德高望重,我们怎么会杀他?如今太子伤重,圣上又出征在外,帝都中身份最尊崇最高的就是这位皇叔了,我们请他出来主持大局,自然是为了帝都局面的安稳,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裴然明白了。

    说什么德高望重,这种词儿用在樾王爷身上那是牛头对不上马嘴,将这样的人物拉出来,无非就是想要拿他来当个幌子。陈麒只有一句话说的是实情,如今帝都中若论身份尊崇,还真没有谁能高得过这位老皇叔的。

    叶知秋……你究竟埋了多少步棋,诡异的招数竟然层出不穷。

    “我知道裴大人累了,只要再敲开这一家,我们便送裴大人回府休息去,余下的事,就不用裴大人跟着奔波辛劳了。”

    裴然斜眼看了看陈麒。

    是啊,到了明日传出去,天下人都会知道是我裴然在暗地里借着樾王爷的名头带着两个从二品的副统领血洗了帝都,所有的事甚至不会提及叶知秋半分。

    帝都血劫的始作俑者却能独善其身显得毫无瓜葛,叶知秋……你果然是毒到家了。

    想不到我裴然隐忍数十年,连慕云太师都能扛到最后,还是伤在了你的手里。可今夜之事不出数日,必会传到温帝耳中。我倒要看看,这局棋,你到底打算怎么走下去。

    “那便走吧,眼看天就要亮了,再这么耗下去,我怕是连叩门的力气都要没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落香

    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朱芷洁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孩子。

    她只想波澜不惊地呆在清涟宫中,然后静静地偶尔侍奉于母皇左右,因为这世上的一切几乎都引不起她的**。

    金银?权势?地位?那不过是随着她高贵血统和绝世容颜伴生的附属品而已。

    直到那一天,一个泥团子砸碎了龙须,她的人生就此转了向。

    她没有意识到让她难舍难分的,会是世人所讥笑的草包。

    她也没有想过托身于他会有怎样的将来,她只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顺从了自己的心愿,毫无保留地扑入他的怀中。

    我的一切都给你。

    无论是荣华或是凋零,无论是山崩或是海枯。

    我期冀腹中的孩儿能延续你的血脉,更希望他们能在我先逝的时候替我给你慰藉。

    朱芷洁从得知身孕的第一天起,便一直暗中默念祝祷。

    然而命运弄人,她无法想到的是,孩子降临人世时,她会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身下铺着硌人的粗布薄褥,而当她听到孩子的第一声啼哭时,距离丈夫死去才刚过了三个时辰。

    刘太妃费劲力气地托出一个孩子,剪了脐带,裹入一方勉强称得上是襁褓的布包里,送出屋子来。

    孩子的哭声响亮而有力,是平安顺产的最直接的证明。

    叶茵急忙接过来捧在怀里,却被郭太妃笑道:“可不能这么抱,得托着脑袋。”

    叶茵是未出阁的姑娘,两位太妃也都一生无子,骤然屋子里多了个婴儿,都体尝到人生从未有过的新滋味。

    “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刘太妃拭了拭汗道,“你们随便找点什么磨碎了先喂着,我还得进去忙第二个。”

    “第二个?”郭太妃和叶茵异口同声地惊问。

    “可不是嘛!我瞧着她肚子就觉得比一般的大,刚生出一个一看,那肚子还鼓着呢!行了行了,我不跟你们嗦了,赶紧再继续烧水去。还有,干净的毛巾再拿些来。”

    郭太妃满口应承,已是转身去张罗东西,那态度与先前拒人门外时比大不相同。

    “原来是个女孩,可是看着怎么这么丑……她娘那样美貌,将来她也能长成倾城佳人吗?”

    叶茵看着那皱巴巴像小猴子一样的脸蛋,心想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

    正胡思乱想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叶茵和郭太妃紧张地对视了一眼,这分明不像是曹习文的敲门声。

    “茵妹!快开门,是我!我知道你在里面。”

    叶茵骤然听到这声音,心神激荡得几乎脚下一颤。她忙把孩子交给郭太妃,转身便打开了房门。

    只见站在眼前的是一个高高大大的俊秀青年,一身的书卷气依然不减,唇上与颚下却多了些淡青色的髭须,显得成熟了不少。

    “哥!真的是你!”叶茵怎么也想不到,兄长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忽然从天而降。在一瞬间,她真的相信了康叔说的那句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碰上了。

    叶茵忘情地扑到苏晓尘的怀中,就像小时候那样。

    苏晓尘见朱芷潋在旁,脸上一红,忙托住妹妹说道:“茵妹,有件要紧事,太子妃可是在屋里?”

    叶茵这才发现,哥哥的身后还有一男一女,男的瞧着面善,那女的却以一种奇异又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而且容颜还有些眼熟。

    “这两位是……?”叶茵迟疑道。

    一边的郭太妃插嘴道:“我猜想啊,是太子妃的妹子,长得还挺像的。”

    朱芷潋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老妇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你抱的……是我姐姐的孩子?”

    “你果然是她妹妹?是啊,

    这才刚刚生下来。”郭太妃将孩子的头从布包中稍稍朝外露了露。

    朱芷潋与那孩子目光一触,几乎忍不住眼泪,忙问道:“我姐姐呢?”

    “正在里面,你姐姐怀的是双生子,还有第二个没出来呢。”

    此言一出,朱芷潋与苏晓尘皆是心中一沉。

    慕云氏……果然是慕云氏。

    朱芷潋伸手便要推门入内,叶茵急忙叫了一声:“哎,你别进去,刘太妃正忙着……”

    朱芷潋忽然转头如电的目光射来,凌厉得叶茵登时噤了声。

    好厉害的女人!竟然有如此震慑的眼神……

    秋月见叶茵脸色发白,温言劝道:“叶姑娘,好容易与兄长久别重逢,何不坐下来细细说一说,苏学士应是也有许多话想要问你。”

    苏晓尘也道:“是啊,茵妹,你还没与我引见这儿的主人。既然老夫人有救命之恩,咱还须另行礼拜谢。”

    郭太妃与叶茵等三人在屋外自叙话不提,朱芷潋入了内屋,把正在聚精会神接生的刘太妃给吓了一跳。

    朱芷潋见床上那人面如薄金,唇如炭霜,已是奄奄一息,正是许久未见的亲生姐姐朱芷洁。

    她抚着姐姐露出袖管的半截胳膊,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姐姐的肌肤向来素白如凝,如今没了血色犹如蒙了层灰布一般,毫无生气。想到昔日种种欢笑,何曾会料到向来与世无争的姐姐也会被卷入这场杀戮浩劫之中。

    朱芷洁本来已筋疲力尽,听见哭声努力睁开眼睛一看,吃力地笑道:“我莫不是在梦里……”

    “姐姐,我来迟了。”朱芷潋紧紧握住姐姐的手。

    “我觉得头好痛,我……有些看不清你。”

    朱芷潋急忙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两颗碧绿的小药丸送入姐姐的嘴里。

    那药丸入口即化,很快已沁入喉中。

    一会儿,朱芷洁似乎有了些力气,略显精神。她终于睁大了眼睛,微笑道:“是碧海的清心丸?我几乎要忘了这味道了。”

    刘太妃满头大汗地喊道:“先别说话了,快把力气都用到孩子身上!再不出来我怕这孩子受不了得憋死!”

    朱芷潋哭道:“姐姐,有话且先搁下,你先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咱们再慢慢说。我今日见了姐姐,就再也不会分开,我一定会护着姐姐一生一世!”

    朱芷洁摇摇头:“妹妹,我已经累了……那孩子好像也累了,他想要睡,就让他睡吧。”

    “使不得!姐姐,千万别闭眼,再使把劲儿,只要再一点点,孩子就出来了!”朱芷潋已是忍不住哭出大声来,听在屋外四人心头都是一震。

    刘太妃伸手取过碗盏递给朱芷潋:“快,灌点水,再掐她人中!不行再按按额角!绝对不能让她睡过去。”

    朱芷潋从未感到过这般的无助与无主,她束手无策,也不知有谁能帮她。她慌乱地按着刘太妃说的地方依次使劲掐着按着,不意又瞥见了姐姐喉间被勒出来的暗红色伤痕。

    不是善恶有报吗?不是因果轮回吗?

    我姐姐做错了什么要遭此劫难?神明怎能如此折磨她?

    朱芷潋见她心如死灰,只得竭力唤道:“姐姐,我知道你心中惦念太子,可他现在只是受了重伤,还在医治,你如何舍得抛下他和孩子?姐姐,这个节骨眼儿上,千万柔弱不得!”

    朱芷洁半睁着眼睛,微微笑道:“妹妹,我不会观心之术,不识人言真伪,但我知道,你从小只要一撒谎,右眉就会翘,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

    朱芷潋被说得懊丧不已,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说,倒让姐姐猜到了噩耗。

    “姐姐,你的孩子也是太子的孩子,难道你忍心让他尚未到人世间便丧了性命吗?外面已生下来的是

    个女婴,万一这要是个男婴,姐姐岂不是要替太子后悔?”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朱芷洁紧紧拽住褥边,只觉得汗水已浸透了整个身下。

    他死了,他的孩子还在。即便我不成了,也不能绝了他孩子的性命。

    “原来……原来方才先出世的是个姐姐。若能像大姐那样疼惜你我就好了。”朱芷洁叹了口气。

    朱芷潋没敢应声,她如何能在这种时候告诉姐姐,母亲与长姐都已不在人间,如今的碧海皇室只有她姐妹和姨母三人了。

    苏晓尘等人在屋外候得心焦,起初还有心思问上几句昨夜的详情,朱芷潋的一声哭喊将众人听得顿时默不作声,谁都被这沉重的氛围压得没了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刘太妃匆匆地又抱着一个孩子出来:“快,快给拍一拍后背,有些喘不过气,险些没能生出来!”

    叶茵一看,是个男孩,却比先前的姐姐还要小一圈,脸上已憋得青紫,连哭声也没一声,忙问:“这要怎么拍啊?”

    刘太妃顾不上解释,只说了句:“孩子你们来照顾,我得看着大人去。”话音未落已复进了屋。

    朱芷洁诞下次子,已是拼尽了浑身的力气,孩子落地的瞬间也觉得身子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迅速地虚弱下去。

    朱芷潋见她目光涣散,神情呆滞,连喘气声都不大听得到,不由方寸大乱,几乎是哭着哀求道:

    “姐姐……再含些参片吧!”

    朱芷洁无力地摇摇头。

    “他死了,就是我死了,我曾誓言过,不会与他分开。”

    “姐姐!”朱芷潋心如刀割,“可你还有孩子,还有我啊!”

    朱芷洁似是脸上有了些红润,竟然伸手道:“且扶我坐起来。”

    朱芷潋只得将她扶起,又找了些布巾勉强卷成一团垫在身后与她靠着。

    “你是我妹妹,孩子交给你,你定能善待。我不求妹妹能视如己出,只求一样……”

    “姐姐只管说。”

    “孩子太小的时候,多带在身边陪一陪他们,便是顽皮了,要打要骂都使得,只是莫要放到远处瞧不见的地方,让他们太寂寞……”

    朱芷潋再不能自已,泪如雨下,姐姐的寂寞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份嘱托既是对儿女的担忧,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遗憾。

    “姐姐放心,妹妹一定……”

    “母皇还好么?”

    没有回答。

    “妹妹,我方才似乎做了个梦,梦里见到母皇了。她骑着一匹白马,说是要来接我。她远远地喊我洁儿,我听见了。她还说……要我也移去来仪宫与她同住,从此……从此……再也不……”

    声息减弱,终归沉寂。

    那张倾城的脸已变得阴沉如灰,再没有生气。

    苍白的手掌渐渐松开,滑落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半旧得泛了黄的锦线罗缨,面上已被磨出光泽,隐隐间还透着一丝淡淡的金缕香。

    ---------

    新殇未止余悲戚,旧缨残落一缕香。

    第二十八卷《叶落霜满天》在一片寒霜飞雪中收了卷,整卷大约二十万字左右,也是迄今为止最长的一卷。

    书中的人物如同伴着这严冬一样,相继凋零,然而也如等待早春一般,萌出了新芽。

    神州的历史翻过了萧瑟的一页,明日将继续连载第二十九卷《露从今夜白》

    冰封千里的瀚江不过是短暂的宁静,很快就会再次燃起新的战火。

    腹背受敌的李厚琮,静候渔利的大巫神,伺机而动的柳明嫣,诡计多端的叶知秋。在芸芸众生中,苏晓尘与朱芷潋又将如何游走世间?

    敬请到纵横网继续订阅关注正版连载《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

第四百四十四章 傀儡

    风雪未央,忧心难止。

    空荡荡的屋子里,曹习文找了条凳子躺了上去,然而明明已累得不行,却还是睁大了眼睛睡不着。

    天已蒙蒙亮了,这已又过了两个时辰……爹,你怎么还没到。

    北风的呼啸声如鬼哭狼嚎般地从窗缝里钻进来,直入耳中。曹习文忽然一骨碌爬起来,将袖子一撸。

    不行,我得去外面等爹去!

    然而他刚要推门出去,忽然看见一人入了院子来,正是昨夜遇上的那个神秘女刺客。

    “你见着我爹了?”曹习文不由一喜。

    鹫尾摇摇头,朝院外指了指。

    院子外面的大路直通村口,看过去白茫茫一片。

    鹫尾的意思显然是说,连脚印之类的痕迹都没有,必定没有人出入村子。

    这可怎么办?

    曹习文闷闷不乐地想了一会儿,问道:“你有兵器没?短刀、匕首都行。”

    “你要做什么?”

    “我要回帝都去!”

    “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重延的媳妇儿现在有你们护着,我去寻我爹有什么不可以!”曹习文见鹫尾阻在前面,有些着恼。

    “现在帝都内形势未明,你又是被叶知秋追杀的对象,如此冒然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那我也要去!我爹被坏人困在京城,我却不去救,岂非猪狗不如!”

    曹习文大约做梦都不会想到,一个冷若冰霜出手凌厉的女刺客,居然会被他这一句话刺得踉跄了一步。

    她虽蒙着面,但他依稀能看到那双妙目竟然有些红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爹被坏人困在京城,我怎能不去救……

    一模一样的话,数年前她也曾对秋月说过。

    对鹫尾来说,这恐怕是她最怕听到的一句定罪之词。

    如果将噩耗比作一段枯木,悔恨和愧疚就好比是长在木头上的蘑菇,树干越是腐朽,蘑菇越是繁盛。

    人死了多久,自责就会保留多久,永不褪色。

    曹习文正奇怪为何鹫尾会如此动容,忽然他瞥见远处出现一个小小的黑影。

    他喜得冲出院子,朝远处双手挥舞大声喊道:“爹!爹!儿子在这儿!”

    鹫尾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他认错了人,那是筑紫大人。

    她不禁暗忖,筑紫大人怎么会孤身回来?那俩人呢?

    身影渐渐走近,曹习文终于失望了。

    怎么是他……

    秋月的神情有些凝重,见了二人也不说话,自进了屋子。

    “太子妃病没了。”秋月轻轻地解下佩刀放在案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曹习文一惊,他无法相信就两个时辰之前,他还亲手抬进屋子的人,怎么这就没了。

    “生产不顺,诞下两个孩子后,大约是油尽灯枯……”秋月忽然忍不住重重地拍了桌子,“然而若不是她亲眼看到太子死在她面前,大约也不会如此心灰意冷,以

    至于连第二个孩儿还未坠地时就存了求死之心!那个叫叶知秋的,真是绵里藏刀,刀刀入骨!”

    “那陛下她……”鹫尾不禁担心。

    “那还消说么,陛下已哭昏过去,现在还伏在她姐姐身旁,不肯走出屋子半步,一时半会估计是缓不过来的。然而我担心的并不是现在,而是接下来。”

    “接下来?”鹫尾不解。

    “叶知秋对苏学士有养育之恩,也是叶小姐的生父,而陛下如今又对那叶知秋恨之入骨。真不知等陛下清醒过来,要如何打算,只怕他们二人之间没有那么好调和。”

    曹习文愤然大声道:“有德报德,有怨抱怨!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有什么可说的?他杀了重延,重延的媳妇儿虽不是他亲自动的手,却也因他遭了难,这笔账不找那叶老贼算还找谁去?莫说别人,我头一个就不饶他!”

    秋月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悦,说道:“眼下正是风声鹤唳之时,若私下里彼此再生嫌隙,可不是什么好事。说起来,令尊还未赶到这村子里么?”

    鹫尾见曹习文被一句话问得泄了气,有些恻隐,轻声道:“筑紫大人,奴婢想……借苏学士说的那个密道入帝都暗探一圈看看。既能寻访曹公子父亲的下落,胜过在此守株待兔,又能探查帝都眼下的情形。毕竟曹公子是被追杀之人,入城多有凶险,奴婢去的话就方便多了。”

    曹习文一怔,这女人瞧着冷冰冰,居然还有些热心肠。她的身手极好,若肯出手相帮,定然差不了。

    秋月低头想了想,道:“也好,我们确实急需知道帝都那边叶知秋接下来到底打算做什么。眼看陛下那边暂时应该没有心情来料理这些,不如我们先替她探一探。鹫尾,这一路你务必小心,绝对不能让叶知秋察觉到我们的存在,速去速回,切勿耽搁。”

    曹习文忍不住说道:“不如我与你同去,我还认得路。”

    秋月微微一笑,宽慰道:“曹公子放心,我这个婢子很有些本事,自有独门的识路法子,便是在陌生的市井巷陌里,也游刃有余。”

    一边心里也有些讶异,鹫尾向来不大肯离得自己太远,怎么今天会主动请缨要替这个曹习文入城打探消息呢。

    鹫尾向秋月行了一礼,又转头向曹习文悄声送了一句到他耳边:“我一定替你寻到你父亲。”

    * * * * * *

    万桦帝都。

    初晨时分,天色渐明。

    帝都的百姓打开门户想要清扫自家门前的积雪,本以为该是瑞雪兆丰年白茫茫一片的好景象,不料眼前的景象却令人毛骨悚然。

    街头巷尾各处的龙涎口中,经流的雪水早已结成了冰,然而那些冰不是晶莹剔透,却是透着一股猩红!数不清的红色冰晶犹如皮下的血脉四处延伸,将整个帝都的外围都渗了个遍。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祸事?

    有人谣言四起,有人忙着报官,更多的则是立刻关了家门,躲在屋里瑟瑟发抖。

    如此多的血水,那得死了多少人?

    报官的百

    姓还算是胆大的几个,然而再胆大的人到了京兆府衙门口也都吓得瘫坐在地上。

    整个京兆府,早已被屠得鸡犬不剩,成了一片血洼死地!而更令人丧胆的是,山腰处有些龙涎口处还在继续淌着红色的雪水,没有全部凝结。

    百姓们知道,那是离皇宫最近的地方,也是百官最聚集的宅邸之所。难道那里才是这血流的源头?!

    然而他们是不会有机会知道得太详细的。

    因为龙鳞军已将皇宫附近的百官居所围了个通透,所有的城门关口早被叶知秋借陈郑二人之手把控得一个不漏,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清晨,文武百官战战兢兢地站在含元殿外,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昨夜的凶险。他们中大多数人只是听到了喊杀声,想要出门探视时也都被龙鳞军堵回了门去。他们依稀听到说是捉拿逆贼,于是心惊肉跳地在家里捱了一夜没敢睡。其中还真有几个胆小的官员其实本不碍事,却因平时贪了些贿赂做贼心虚,自上吊了去的。

    太子新任监国,添上三把火造些威风是不难懂,可这火未免烧得也过头了吧?

    于是一夜惶恐之后,百官们各自思议停当,觉得今日上朝须得谨言慎行。听说太子殿下前几日还亲手砍了两个小太监,昨日半夜再这么派了龙鳞军抄家杀人,真是暴虐无常。

    万一今日朝上再撞见这位太子爷心情不好,保不定还没等温帝回来,自己就被砍死在含元殿上了。

    百官们一边低声嘀咕着入了含元殿,一边看向御阶之上。

    太子监国,原是在御座旁添了个座位,代为听议。

    可今日到了朝议的时辰,众臣们惊异地发现那座位上坐着的居然不是太子。

    樾王爷?!

    那个痴呆王爷……他怎么会坐在这里?太子呢?

    有些年轻的大臣们甚至连樾王爷都不认识,即便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大臣大多也有十来年不曾见过他了。

    正当众人窃窃私语不断时,忽然一个太监站在樾王爷身边高声道:

    “奉太子殿下口谕!”

    众人一听,纷纷低头垂目,以示聆听。

    “龙鳞军统领曹飞虎,勾结大内宦官及朝中官员三十六名,意图谋逆行刺,所幸天佑我苍梧,事遭败露,一众余党昨夜已被悉数就地正法!午时之后,孽党首级自会悬于城门口之上,以昭天下!”

    此言一出,阶下一片沸腾。

    曹飞虎谋逆?勾结大内宦官?还有三十六名党羽?

    这哪一条都是闻所未闻呐!

    忽然有一大臣出言问道:“如此惊人的消息,为何不是太子殿下亲自谕下?”

    “太子殿下遇刺,不幸身受重伤,现如今正在允杨宫卧床静养,一时难以下床,故而特意委托樾老王爷代为监国,以免误了朝政。”

    从头到尾,樾王爷都如同一尊木像一般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大臣们心想,这样的王爷,摆明了就是个傀儡,太子自己是个草包,当然要找个更废物的才好把控,倒也好懂。

第四百四十五章 十岁

    还说什么为了不误朝政?哼……真想不误了朝政,怎会去找樾王爷?只怕递上去的折子如同盐撒到井里,连个水花都见不着。

    等等,太子重伤,樾王爷痴呆,那么这中间必定该有穿针引线之人才对啊。

    会是谁呢?

    叶知秋站在一边,既不议论,也不质疑,只是回头轻轻地看了远处的裴然一眼。

    那一眼,裴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只得硬着头皮出列上前一步道:“臣等谨奉太子殿下口谕!”

    含元殿鸦雀无声了一瞬间,转而立刻又是一阵私语。

    “裴大人还真是爱当出头鸟啊。这时候也不忘露一脸。”

    “只怕他脸是露了,那痴呆王爷未必能记住他长什么样。”

    “哎,你们听说了么?昨晚龙鳞军抄家的时候,裴大人好像也在。”

    “什么他也在啊……分明就是他引着龙鳞军去的!我在墙缝里都瞧见了!”

    “是是是,我也听见他半夜叫门的声儿了。”

    “原来是他在搞鬼……多半还给太子殿下出了不少别的主意吧?”

    “那是……我昨儿午后还撞见他把太子殿下给接家里头去了呢。结果到了晚上就出了这事儿,你们想想,能不是他在太子殿下耳边吹风么?”

    叶知秋满意地站在那里,微微一笑。

    这个裴然,还算识相,知道该替自己挡一挡。

    百官众说纷纭,然而都是阶下暗自议论。既无真凭实据,又不敢高声质问,纯属乌合之词。

    叶知秋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百官中但凡有些硬骨或是可能会被众人推为马首的,昨夜他都已先下手砍了,剩余的这些人数虽多,无一不是唯唯诺诺之辈,用来粉饰朝堂正好。

    含元殿的议事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樾王爷身边的太监忽然说王爷身体不适,需要歇息,于是连人带椅子一并抬出殿去。

    离得远的官员看得一头雾水。

    这王爷至始至终就是一个表情,也没见他哪儿难受啊。

    挨得阶前近的官员却隐隐闻到了一股屎尿臭从御座附近传过来……

    唉,我苍梧国的国运如何就到了这般田地,竟要个不能自理之人来坐镇江山?

    叶知秋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直到朝议结束百官们陆陆续续都退出了含元殿,他都没有挪动一步。

    先前的那个太监下了御阶,向他行了一礼,十分默契地将他向殿后引去。

    俩人沿途没有一句交谈,一直绕到了常青殿外,叶知秋瞧着四下无人,才低声问道:

    “公公在韩大人身边呆了多久了?”

    “记不清喽,二十年总归是有的。”

    “哦,公公辛苦。如今李公公和王公公都没了,论品级,该是公公最高了吧。”

    那太监低头谦恭地一笑,算是默认,眉眼间很是收敛。

    叶知秋远远地瞧了瞧常青门,华美依旧。

    “如今常青殿里有什么异常么?”

    “没有,圣上不在宫中,连当值的小太监都减了半。”

    “多一双

    眼睛就多一分凶险,既然不在宫中,那么剩下的一半也都减了吧,宫里如今不需要这么多人。”

    “是。”

    俩人不紧不慢地继续行走在甬道上。

    偌大的樟仁宫犹如一头被抽走了灵魂的巨兽,只剩下一副死气沉沉的骨架,名存实亡地伏在这妙岱山间。

    叶知秋心知肚明,他如今手持太子监国的印信,连宫中的五千禁卫也一并被收入囊中。通过陈郑二人,他实际可调用的兵力已达到了两万五千余人。

    一夜之间,这座皇宫便易了主,只不过所有人还被蒙在鼓里罢了。

    当年慕云氏施计占了常氏的万桦帝都,不知道有没有料到日后会有一天,又让常氏的后人鸠占鹊巢给拿回来了呢?

    墨香一刻,算无遗策……

    却不知百密终有一疏!

    叶知秋看着远处的百藤青苑茂密的林丛,嘴角透出一丝笑。

    常氏先祖在上……孩儿终于没辜负你们,回来了。

    俩人继续向前走着,到了百藤青苑的花坛路口处,叶知秋止了脚步向南看去。那条蜿蜒的小路掩在一片灌木丛中,若非细看不经意便走过了。

    那太监见他出神地望着小路,悄声叹道:“您也知道这条路?”

    “……这条路是通往旧时的王殿,我虽不曾走过,但从小便听族人们说过千百次,如何敢忘。”

    “那大人要不要去看一看?”

    叶知秋显然有些心动,然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头道:“罢了,等一切大事皆定,再来不迟。”

    忽然,叶知秋觉得背上被轻轻地叩了一下,转身看去,却是个男孩,正警觉地看着他。

    “你是谁家的孩子?”叶知秋问道。

    那孩子不答,却指着叶知秋脚边的一个皮球喝道:“快把球还给我。”

    叶知秋呵呵一笑,捡起球朝他轻轻抛去。

    那孩子得了球,心下大定,反问道:“你又是谁?怎么敢来这后宫?”

    “奉召而来,不得不入。”

    “奉谁的召?”

    叶知秋觉得有些好笑,这孩子年岁甚小,说起话来却有板有眼,当下童心一动,也一本正经地答道:“不知阁下身份,不便透露。”

    那男孩一拍胸脯道:“我乃开朝先帝第四世曾孙,李厚璞!”

    叶知秋想不起如何李氏还有这么个子孙,于是看向身边的太监。

    “他是樾王爷的儿子,论辈分与圣上一样,都是厚字辈。”

    “樾王爷?”叶知秋深感意外,这出了名的痴呆王爷如何能有这般聪颖的儿子?

    他想了想,觉得不对:“可这樾王爷已经年逾八十,儿子怎么也该有五六十岁了,如何能有这么小的孩子?”

    太监附耳道:“樾王爷一生痴呆,圣上又数次赐了妾伺候于他,意在彰显厚爱之意。哪料那些妃妾年轻貌美,见樾王爷不中用,便各自与府中年轻的侍卫私通。”

    “这等秽事,樾王妃便坐视不理么?”

    “那樾王妃是个老实人,每日只管吃斋念佛,对这种事儿压不住,只能睁眼闭眼。

    十多年前,自樾王妃病死后,那些妾室们便越发胆大妄为,其中有个侧室竟然还生了个儿子,就是大人眼前的这一位。”

    叶知秋奇道:“如此丑事,为何还能风平浪静?”

    “樾王府无后,樾王爷已是八十高寿,若这样下去爵位日后无人承袭,王爷一旦闭了眼,王府自然也就不复存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府上的那些下人们早就担心有一天会被遣散,所以上上下下都是一心替那怀了孩子的妾室瞒着,精心伺候直至分娩。”

    “难道常青殿那位也不知?”

    “当然知道。可树活一张皮,人又何尝不是活一张皮呢?没了脸皮,那位是断然不肯的,他要的就是体面,别的又何曾在乎过?明面儿上樾王爷还添了个儿子,虽是旁支,也算是替皇家开枝散叶了。”

    叶知秋冷笑一声:“又是个不姓李的。”

    男孩见他二人嘀嘀咕咕又听不清在说什么,恼怒道:“你们两个,在鬼鬼祟祟说什么!小心我让我爹治你们的罪!”

    叶知秋笑道:“你爹今日是入宫替太子殿下听取朝议的,你来做什么了?”

    “我来看看有没有坏人欺负我爹!”小男孩答得理直气壮。

    “你爹贵为王爷,谁会欺负他?”

    小男孩盯着叶知秋说道:“你们,你们会欺负我爹。”

    “这可是出言无凭,信口诋毁了,非君子所为。”

    “哼,休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太多了。都是嘴上说一套,背地里一套,暗中嘀嘀咕咕算计个不停,一个个都把我爹当成废人。就是因为你们都没安什么好心,所以我今天才跟着爹进宫来,看看谁敢欺负他!”

    男孩的年纪连嗓音都还没变,说话的架势却和大人没什么两样。

    李氏还有这样了得的孩子……虽然是个私通之子并非李氏之后,然而终究姓李,日后大了也许会是个隐患。

    叶知秋朝他招招手:“你过来,我瞧你脖子边上有只虫子。”

    “哪里?”孩子将信将疑,走近身来。

    叶知秋忽然脸色一沉,伸手一把锁住那孩子的咽喉,顿时将他憋得喘不过气来。

    太监一惊,想要上前劝阻,却又不敢。

    那男孩憋得满脸通红,手中的皮球早已拿不住滚去了一边。

    “快……放手,你,你这坏人!”男孩的眼中满是恨意。

    然而那只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越来越紧。

    太监慌得不知所措,忍不住劝了一句:“大人……孩子不懂事,他才九岁……”

    哪知那孩子甚是倔强,拼命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我十岁了!你才九岁!”

    叶知秋一怔。

    十岁……

    记得那年自己带着妻子从淞阳城逃出来的时候,也恰好是十岁。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还是他的生辰,让他刻骨铭心的不是生辰宴上的欢笑和祝仪,而是满城的尸体和血迹。

    骨肉的离别,无尽的厮杀,就像一把利刃,将他原该拥有的人生一刀两断。

    剩下的,就只有复仇。

第四百四十六章 双鹞

    他不觉将手一松,那孩子顿时一阵猛烈的咳嗽,瘫坐在地上。

    叶知秋靠近孩子的脸庞,复了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你听好,要是想保护好你父亲,就要多想,多看,少说,少发脾气。不然,你就只有死路,可记住了?”

    男孩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勉强点了一下头,已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叶知秋站起身来,对着男孩款款一礼。

    “世子殿下保重。”

    这才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咱们继续走吧,那鸽鹞房离这里还有多远?”

    “马……马上就到,只消再拐两个弯就是!”太监生怕叶知秋又节外生枝,急忙抢了几步走在前头,引着他向东南方走远了。

    * * * * * *

    育鸽高手宋三郎,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养出来的鸽鹞会左右着苍梧国的命运。

    慕云三太师曾借着鸽鹞重创常氏大军夺得建国的机会,温帝李厚琮以鸽鹞算计得朱芷凌与明皇反目成仇,而大巫神温兰放出鸽鹞将樟仁宫搅得一池浑水。

    鸽鹞,看似人畜无害,却堪比快刃。

    如今,这把快刃落入了叶知秋的手中。

    怎么用?什么时候用?他早已有了主意。

    既然碧海的鸽鹞已经飞了回来,既然温兰已经控制了太液城,那么意味着他和温兰之间也可以互通密信了。

    叶知秋一路走到鸽鹞房,取出前日里备下的两封密信,和大半年前的温帝一样,分别缚在了两只鸽鹞的腿上。

    一只还是飞往太液城。

    一只还是飞往瀚江边。

    以太子遇刺病重的消息诱使温帝回头,同时邀温兰趁机渡江于后方掩杀,要的就是双管齐下。

    叶知秋看着那两只鸽鹞扑楞着翅膀飞向天边,心中默念:温兰,这良机不是天赐的,是我叶知秋费尽心机才营造出来的,休要浪费了!

    温帝爱子心切,多数会调头转向赶回帝都。然而十万大军冬日进军不便,温帝绝不会等着与大军同行,而会下令以轻骑护卫先一步急行。如此一来,只需自己将两万五千人埋伏于帝都东郊,待温帝入了伏击圈,就是瓮中捉鳖了。

    温帝一倒,李氏子嗣凋零,慕云氏也没了可用之人,苍梧国自然容易掌控,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不能长久,但只要坚持到温兰的大军压境之日,再将帝都拱手相让,加上苏晓尘的情分尚在,必定能换得北境重建淞阳国的一席之地。

    叶知秋反复思量再三,觉得这番计策应是没什么纰漏,即便暂时走脱了一个太子妃,大约成不了什么气候,当下心中笃定。

    然而世事变幻岂能由人所愿。

    鸽鹞毫无差池地将两封密信分别送到了瀚江边和太液城中,紧随鸽鹞其后的,是一阵猛烈的西北风。

    一阵寒风……能有多大能耐?

    有诗云:

    风卷凌绝半山雪,冰锁瀚江万步封。

    这阵西北风席卷着凌绝山脉的积雪呼啸

    而至,连吹了两天两夜,将瀚江两岸边的浅滩处冻了个结结实实,码头边的每一条船都被禁锢在冰层之中!

    这若是再吹上几天,索性将整个瀚江江面彻底冻住,那么温帝的十万大军想要过江,连船都不用了,可偏偏两日后西北风停了。

    瀚江两岸都成了一马平川的冰原,最河心的部分依然是波涛汹涌没能冻上,靠近江中的江面冰层也就成了不够厚实而无法踏足的危冰。

    于是瀚江两岸码头的船既离不了岸,大军也过不了江,真是进退两难。

    大巫神温兰在太液城中收了密信,情知是个好机会,即刻点了城中的兵马,急急地率着三族人朝滨州赶来。

    国主之位空悬,若无外敌,只怕时日一长,便生出些嫌隙来。只有敌军的存在,才能以对敌为名暂时能将三族人聚拢在自己的麾下。

    然而还没到滨州,就有前方军士来报瀚江东岸全被冻住出不得船的消息。

    时值刃族从宝坻城的后续增援已陆续赶到,伊穆兰的总兵力已差不多恢复到了八万左右。可就是这样的两支大军,被瀚江拦在了两边只能隔江相望,让人觉得有种是不是老天爷都出手劝架的感觉。

    温兰有些闷闷不乐,却也无可奈何。在异国的疆域上作战,本就该慎之又慎,碧海国如今虽然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但民心不稳,后方未平,每一步都需行得谨慎。

    不过相比伊穆兰这边,温帝要痛苦得多。自打开密信后,温帝便一直脸色苍白,足足一个多时辰一言未发。

    他觉得,太子已经死了。

    帝都中潜藏着一股势力,这他早有感觉,除去韩复之后他以为剩余的党羽已不足为奇,不料自己前脚离开帝都,这股残余的势力便后脚发难。

    李公公勾结曹飞虎谋逆行刺?

    然而这等把戏也只能掩愚民之耳目,终骗不过实为慕云氏的温帝。

    温帝不怕这些幺蛾子,他唯一顾忌的就是太子的安危。

    帝都中他并非没有留下眼线密探,这些密探也会日日将朝中的动向传递消息过来。然而大军开拔以来,毫无任何可疑之处,就连太子也还是暗地里偷懒,朝议越来越马虎,挤出来的时间不是吃喝就是玩乐。

    温帝听了这些消息反而觉得心安,这才像太子,他能偷懒,就说明帝都无大事。可如何一夜之间就遇刺了呢?还劫走了太子妃?

    龙鳞军四处杀人,且丝毫没有秉承自己的旨意,显然已脱了自己的控制。一支连统领都被杀了的军队,一定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人物的手中利刃。

    最关键的是,掌控鸽鹞房的李公公死了,如果太子也已遭不测,那么连这封鸽鹞传书都极可能有鬼。如果是这样,那么送信诱朕回帝都的动机必然是一出连环计。

    温帝前思后想,决定按兵不动,等待帝都眼线传来探报,看看是否与鸽鹞密信所报的一致。

    四日后,探报送到。

    果然,太子的现状依然无法探清,既没有人亲眼看见病况

    ,也没有人知道医治得如何,唯一能够提供些许消息的只有一张太医院出具的药方,不过是寥寥几笔的敷衍,看不出什么端倪。

    温帝的心彻底沉了底,尽管自己的人生已是一片残缺,然而他没有料到当太师府倒,自己终于得以君临一国时,却连膝下的儿子都没能保住。

    太子不是亲生的骨血,但已然是他余生中唯一的精神寄托。

    温帝将自己关在帐中不吃不喝一整天,他觉得这是他十岁即位以来受到的最沉重的打击,他细细地从头到尾把所有的来龙去脉又想了一遍。这一次,他想得很透彻。

    既然已经失了太子,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唯一的软肋。

    我李厚琮从此行事再无顾忌,再无掣肘!

    他重新叫来了帝都密探细细询问了一番,发现探报中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裴然。

    既是他引着太子去家中吃饭,又是他带着龙鳞军去抄家,隔日朝上还是他带头表了忠心,难道是此人在装成贼喊捉贼?

    不!

    裴然虽然贪得无厌,却没有这份深藏不露的谋略。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暗算太子。

    何况裴然的世家背景还不如陈麒和郑崙,他一个户部尚书如何能让心高气傲的陈郑二人甘心听他的调度?

    温帝请大臣们喝了几十年的茶,对这些人的秉性,他自信还不至于看走眼。可他也想不明白到底还有谁能够如此干脆利索地将行刺太子、借樾王爷把控帝都、诱骗自己回头的这一系列计划安排得如此周密。

    到底会是谁?

    温帝紧紧扣着御座的把手,指甲几乎要抠出血来。

    不管是谁,朕日后定要将这些叛党个个都碎尸万段!

    当务之急,必须探清被劫持的太子妃,她是亲历之人,自然也知晓其中真相。保得了她,才能保得住我皇家的血脉。

    温帝想到此处,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逆党行刺太子,劫持有孕在身的太子妃,莫不是盯上了我李氏帝裔的根基?若暗中行刺朕,纵然得手还有太子,还有皇孙,换成哪一个都能占着皇裔的地位重新集结群臣抵抗。所以他们才要先除去皇子皇孙,待只剩下朕一个孤家寡人了再出手,便能连根掘起李氏的基业了。

    果然是老谋深算。

    温帝站起身来,将密信投入一旁的火盆,顿时生出一阵青烟。

    这时,门外兵士急急来报:“陛下,车骑将军霍青林有紧急军情求见。”

    “宣!”

    车骑将军霍青林,骁勇善战,极善进攻突围战术,论冲锋陷阵下城掠地,无出其右,是当年太师府门下最得意的战将。所有将领中,韩复擅守,霍青林擅攻,被誉为苍梧双璧。

    只不过韩复常年驻守京畿,霍青林基本都驻军四方,彼此间倒没什么交集。温帝也是看在他与韩复素来针锋相对这一点上,才肯对出身太师府门下的霍青林肯委以重用,毕竟太师府如今也没了,此等将才不用岂非可惜?

第四百四十七章 温泉

    当然,温帝肯用他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霍青林的姐姐是温帝的惠妃,侍奉于后宫已有二十多年。论亲疏,还是温帝的小舅子。没了太师府的依仗,霍青林除了忠君和仰赖姐姐的维系再无别的选择。

    霍青林当年因依附于太师府,用兵之道上偶尔也受了慕云佑的一些指点。其实慕云佑教他远不如对苏晓尘来得用心,不过霍青林却深以为傲,常以慕云兵法传人的身份自居,在军中也多有提及。

    温帝虽然憎恨太师府,倒是不介意这些。

    谁会去为了个死人与活人较劲呢?能为朕所用才是最重要的。

    不一时,一黑铠黑袍的将领踏入帐来,手上还拿了一份图卷。

    “是青林啊,如此急着见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四下无人之时,温帝常直呼其名,以示亲近。

    “臣确实有要紧的事想要对陛下当面呈报。”

    温帝朝边上伸手示意赐座,然而霍青林直接走到设于正中间的沙盘案边,并没有要坐的意思。

    “两岸对峙已有些时日了,如今北风冻住了瀚江两岸,进退不得。然而兵贵神速,臣想问一问陛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温帝闷闷不乐道:“青林,有些事你是知道的。世人都说我苍梧国虽有大军,却无战船,可早在十几年前朕就依着左右太师的谏言,在瀚江西岸的码头常年潜伏了些匠人与暗探,每逢碧海有虎头舰或鼋头舰靠岸,便暗中摹图,这些年来已是照着图造成了五十余艘战舰,足以将我十万大军一口气送往瀚江东岸。这件事朕一直瞒着碧海国,本以为出其不意必能占得先机,哪知这人算不如天算,将朕的这些战舰封在了岸边全然动不得,你问朕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可朕如今也只能等这冰消之日再做计议啊。”

    “陛下,臣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听说伊穆兰驻扎于太液城的三族人马已经打算向瀚江开拔,有西进的迹象。臣听闻那血族的骑兵甚是骁勇神速,从太液国都到滨州又皆是平地。若是急行军,只怕先锋部队五日内便可到达,届时我军失了先机,战事必成胶着,既是可惜,也颇为不利啊。”

    “青林,你既然看到了这一点,可是有了什么良策?”

    “臣带了一幅地图过来。”

    “地图?”温帝不解,“难道朕帐中的这沙盘还不够详尽么?”

    “陛下的这沙盘中确实将战场上的要紧处标识得甚是详细,但臣的这幅地图略有不同。”

    “哦?怎么个不同?”温帝有些意外。

    “臣的这幅地图是从泾州府的知府处讨得的,是一本泾州山水志的附图。”

    “山水志的附图?”温帝有些奇怪。

    地方上山水志不过是记录各地的风土文载,偶有附图也只是画些名川奇岭,只能供人游山玩水时参考。

    “正是,陛下请看。”霍青林将地图徐徐展开,平铺在桌案上,那图边果然写着“泾州

    府山水志附图”九个字。

    “陛下,这泾州虽地域宽广,但风土地貌与我苍梧国大多州县不同,可谓是穷山恶水,地形怪异。不过也因此造就了不少独有的地貌。譬如这一处。”

    温帝顺着霍青林所指的地方看去。

    “这一处山峰名唤百仞岩,山势不算陡峭,更像是个斜坡,离瀚江西南岸只有三十余里地。这百仞岩外围的方圆百里都是郁郁葱葱,山林茂密,但唯独百仞岩的山腰以下光秃秃一片,几乎寸草不生。”

    温帝依然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但也没想打断他,静静听他继续说。

    “因为在山腰以下有大大小小泉眼数百,冒出来的全都是温泉水,使得地表沸热,长不出草来。这些泉水流下山坡,在山脚下聚成一池,当地人称为‘阿鼻血池’。”

    温帝知道阿鼻意为“无间地狱”,当下皱眉:“如何取了这么个凶煞的名字。”

    “那温泉水水色锈红,浓如血浆,远远望去犹如血池,所以得了这么个恶名。”

    “想不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还有闲情寻访奇山异水,莫不是已有了奇策。”

    霍青林垂目拱手道:“陛下,臣确实有一策。如今江岸冰封,冰层厚实,尤其是码头向北,厚得连凿都凿不动。但是越向南去,冰层就越薄,战船若能到了江岸东南角,便能从入海口迂回,驶过瀚江!”

    “你说的这些朕何尝不知,然而现在战船都被冻结在岸边出不去,便是知道东南角冰层较薄,也过不去啊,这才是朕头疼的。”温帝摇了摇头。

    忽然,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青林,你的意思莫非是……”

    “不错,陛下果然也想到了。臣正是打算在那阿鼻血池边开凿一条渠道,将源源不断的温泉水引入江中。臣昨日已亲自策马到那池边探过了,不仅水温烫手,而且池子也不小,水量足以将江边战船附近的冰层融解!”

    “果然好计!”温帝一拍桌案,忍不住赞道,“如此一来,我军便可自由行进,而伊穆兰人依然还被冻在那里。”

    “臣想的是,等过了瀚江,并不取东岸的滨州。”

    “哦?”

    “既然伊穆兰人知晓我军列阵于西岸,势必会有所对策,臣想从滨州南面直取碧海国的西南水道后急进太液国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先取南华岛,后取落霞湾!伊穆兰人的大军都聚在滨州,只消我军占了太液国都,一来可断了伊穆兰人的供给乱其阵脚,二来可成陛下救碧海的仁义之名,赢得碧海国的人心所向。”

    这一次,温帝并没有称赞,而是低头沉思不语。

    霍青林有些意外,这分明是条好计,如何温帝先前点头赞同,现在反而不言语了呢?莫不是有什么破绽?

    过了好一会儿,温帝终于开口问道:“青林啊,此计虽妙,只是一点。若以大军渡江暗取南华岛,这一路上要带多少人马?倘若十万大

    军尽皆出动,万一攻城不下耗时过长,后方补给当如何应对?须知西南水道旁的南疆总督府中还有个柳明嫣,她的鲲头舰尚踪迹不明,实力不可小觑。”

    “柳明嫣的鲲头舰确实威力巨大,但臣不会恋战。俗话说,打不起还躲不起么?倘若海上遇到柳明嫣,臣的战舰要比鲲头舰小得多,只躲在火炮范围之外朝四面八方同时游走,她只一艘舰船也无法追击。”

    “但我苍梧国于瀚江边的国境就成了空虚之防,届时江面冰消,伊穆兰人见太液国都被夺,万一破釜沉舟过江径直来取我万桦帝都,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境?所以你要将十万大军都押在急袭国都的路上,是大不妥!”

    霍青林一时语塞。

    他行军作战向来以攻为守,只要打得敌人措手不及无招架之力,自然不用考虑防守太多。不过温帝说的确是实情,毕竟过了江后,面对的是碧海国与伊穆兰国两边的势力,与昔日碾压苍梧国周边的邻邦小国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语。

    “陛下所言极是,臣觉得倘若陛下放心,臣愿领七万人马前往碧海南境,剩下三万留在泾州防守。”

    温帝摇了摇头。

    “朕至多只能与你五万,剩余的五万兵马,朕另有用处!”

    “陛下!这五万人马臣实在是……”霍青林还想再讨价还价一番,却被温帝伸手止了言。

    “五万已是朕能允你的至多之数,无须多言。引温泉水融冰一事是你的奇策,可即刻动手去办,朕自会为你记一功。至于奇袭国都一事,朕只要境内之事一定,即刻会发兵增援于你,在此之前便要看爱卿的手段了。朕知道,卿有擅攻之能,此番奇袭你也不会辜负朕的期望!”

    霍青林无奈,只得低头领旨。

    他心想,温帝说的境内之事是指什么?难道还有别的变数?

    他不知道是,于瀚江边留作防守的兵力其实温帝与他估算的并无出入,三万人足矣。然而温帝另外留下的两万人,是想用作平定帝都的叛乱。他更不知道的是,温帝如今想要将讨伐逆党的心思根本就不亚于取碧海的心思。

    十万大军看似不少,却不得不分作三处作战,其中弊端温帝很明白,并非只顾一时的怒气。既然已被帝都的逆党和伊穆兰人两面夹击,最好的办法就是迅速击破相对较弱的一边,将补给线重新确保住,再调头对付敌军。所以,帝都、国境不可不防、奇袭胜在先机,兵分三路已是最为妥善的无奈之举。

    霍青林出了帐去,温帝执起沙盘上的那幅山水志附图细看了一会儿。

    这个霍青林,倒是真得了几分慕云兵法的真传,能因地制宜,想出引温泉水冲融冰层的法子来。若不是委以奇袭的大任,还真想让他回帝都平定逆党。

    想到这里,温帝唤了一声:“传朕旨意,今夜起,密切打探江边南岸一切动向,但凡有可疑船只,一律扣押!”

    小心驶得万年船。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两难

    这是个注定悲伤的冬日。

    尽管窗外放了晴,阳光照得窗外一片通亮,朱芷潋仍不能平复失了姐姐的痛楚。

    这一次与长姐和母亲不同,她是眼睁睁地看着血亲在面前逝去。

    恨意,满溢得无处搁置。

    三天过去了,她能做的仅仅是寻得一口薄棺,将姐姐隐秘地葬于山岙之中。每每呆坐在墓碑之前,她便会想起先前的那些梦境来。

    难道自此真的就只剩自己一人了么。

    苏晓尘想要宽慰她,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因为他还未开口,朱芷潋已冷冷地抛来一句:

    “我一定会杀了叶知秋的。”

    “小潋,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只有仇恨……”

    “我不是在与你商量,我只是通晓你一声。至于你帮不帮我,随你。”

    “你知道,我不会不帮你,但他即便不是我的舅舅,也是我的养父!也是茵妹的父亲!”

    “能改变得了他害死我姐姐的事实?”朱芷潋忽然一改平日温柔,神色凌人,“你不是你佑伯伯的学生吗?你说过,他教你兵法就是为了让你护卫苍梧国。现在,你的养父,那个处心积虑的阴险之徒,害死了苍梧国的太子,掀起内乱纷争。一个祸国殃民的人,一个把你抛在瀚江边的无情无义之人,他值得你这般维护吗?”

    “我舅舅的事我自然会管。但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既然会贸然出手杀太子乱帝都,就一定还有后招。我向佑伯伯保证过,只要将来有任何伤及帝都百姓的事发生,我都会全力以赴地去阻止,绝不手软。这一点你须得信我才好!”

    “我当然相信你会阻止你舅舅的阴谋,可是如果某一天你将他擒住了呢?你会杀他吗?或者说,你会不拦着我杀他吗?”

    “这……”

    朱芷潋厉声道:“你犹豫了,你下不了决心。因为这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你从未体会过失去至亲之人的滋味,如何能知晓我如今痛不欲生的感受!又怎能有举刃相向的决心?你的踌躇除了能证明在你心里,我姐姐的死远不如你与他养育之情来得重要,其余别无是处!”

    “小潋,难道我除了杀他,便没有其他方法证明你对我有多重要吗?你我的信任就只能用弑杀亲人的血来换取?”

    “对!”

    有时候一个字就如同一扇门,能瞬间关上所有的希望。

    苏晓尘沉默良久,叹了一句:“有一件事你错了,与你初次见面的前不久,我才刚刚体会过失去至亲之人的滋味。所以痛不欲生的感受,我懂。”

    说罢,朝墓碑处行了一礼,自转身去了。

    朱芷潋坐在那里依然看着墓碑,一动也不动。

    她并非不知道苏晓尘的为难,但她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还能心慈得替他掩藏自己的恨意。没有让他帮忙出手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她再怎么在意他,也有自己的喜怒爱恨。

    朱芷潋隐约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

    。

    “是你……”

    秋月轻轻地将手上的那支梅花插在了坟头边。

    “天寒地冻的,我四处转了转,也没能找到什么。”

    “有你这份心意便好。”

    “其实苏学士他也并不是要忤逆陛下的意思……”

    “怎么,你是替他来劝我么?”朱芷潋看向秋月,神情依然冷峻。

    “我不会做任何人的说客。”

    “那你会帮我么?”

    “只要是陛下希望,我会的,但我不知道陛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是来救姐姐的,现在姐姐不在了。说实话,除了报仇,我再没有别的想法。”

    秋月在朱芷潋面前坐了下来,又随手解下长刀放在一旁,取出一根短箫吹了起来。

    箫声轻远悠扬,隐隐有些悲意,似如欲言又止难诉惆怅。

    “这是我祖父在世时偶尔会吹起的一首曲子,每次吹完总会他落泪。我那时还小,只是觉得好听,但听不懂其中的意思。我祖父却说,听不懂才好,若是听懂了,那便是愁闷难解了。我就问祖父,像他这样令人敬畏的一方领主,有什么愁闷是难解的。”

    “他告诉你了么?”

    “没有,但是很多年以后,我逐渐掌控了族中事务,才慢慢知晓了缘由。琉夏皇族十二支,我秋月氏虽是数一数二的大族,被委以重任,但秋月氏从来就一直游离于国主的信任与猜疑之间。”

    “这话是什么意思?”

    “信任是因为秋月氏一向忠君奉公,无可挑剔,猜疑却是因为国主总是有所提防。无论我祖父如何清心寡欲,低调不争,都难以彻底除去国主的戒心。就像你对一个人已经无所保留,但他却依然不肯对你表露心迹,只是远远地看着你,警戒你。所以我祖父一生都很是郁闷。”

    “你秋月氏树大招风,难免会让君主不安,这样的事也是有的。”

    “可林氏一样是大族,却深得国主的信任,有时甚至偏袒得毫无理由。我祖父,我父亲,直到我成为一族之长,都百思不得其解!我只想问,为什么会遇上这样毫无道理的事?到底我秋月氏做错了什么?想必我祖父在吹这首曲子的时候,也是这般思绪,所以才会那样惆怅不解。”

    朱芷潋叹道:“为什么,人总是会遇上这样毫无道理的事。就譬如我的姐姐,又为什么会死……”

    “其实,后来我也不太吹这首曲子。因为每次除了惆怅和困惑,我什么也得不到。再后来,琉夏国沉了,我的族人都移去了梅陇屿。我就在想,管他什么原因呢。即便现在知道了原因,又能如何?我祖父终究是郁郁了一生,我也不能让琉夏国主死而复生,让秋月氏重获他的信任。我眼前最重要的,就只有我的族人。他们安好,我心足矣。”

    朱芷潋看了他一眼,“你想说的是,我现在也该想一想除了报仇之外的事?”

    “陛下是一国之君,肩上的担子比我这个一族之长要任重道远得多。血仇固然不能忘,但

    我觉得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碧海的国人。苏学士对叶知秋甚是熟悉,他有一句话说得不错,那就是叶知秋不会贸然出手,如此缜密之人既然出了手,后面一定对那温帝有所图。如果是这样,过不了多久,这帝都就会成为杀机四伏的战场。我们寥寥数人,身居敌境,还带着清乐公主的一对儿女,若被卷入其中,恐怕自身难保。”

    “你是想劝说我离开帝都?”

    “鹫尾已潜入帝都三日,差不多也该带着消息回来了。我只是想劝陛下冷静地想一想,此时的帝都除了行刺叶知秋能让陛下暂解心头之恨,并没有任何能让碧海国脱离苦海的益处。相反苏学士说过,叶知秋有与大巫神温兰联手的计划,倘若如此,也许叶知秋的计划能够使伊穆兰人将注意力转向苍梧国,而在后方的太液国都会露出破绽也未可知,这才是陛下该谋图的战场。”

    朱芷潋没有说话,她伸手触摸着冰凉的墓碑,感受到的只有地下无声的回应。

    这陛下二字,何其沉重。

    “你说得对,悲伤和郁闷不能为碧海国带来任何益处。暗中窥探行刺,终究也只是刺客所为。而我,是个君王。等鹫尾回来,咱们再看看该如何行事。”

    秋月见朱芷潋站起身来就要离去,不禁问道:“陛下现在要去哪里?”

    “去看看那两个孩子。以后,他们是我的孩子,我就是他们的母亲。”

    秋月忽然大声喊道:“陛下!”

    朱芷潋回过头来,以为他还有什么事要说。

    秋月迟疑了片刻,郑重地答道:“我也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来看待,护他们一生平安。”

    朱芷潋有些意外,报以微微一笑:“谢谢你。”

    这是这几天以来秋月第一次看到朱芷潋的脸上有了些笑容。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忽然许下这样的重诺,因为话出口时,他才听清自己说了什么。

    不过,她终于肯笑了,那便好。

    太子妃安葬之后,苏晓尘和朱芷潋便暂时在两位老太妃的屋舍边上租了两间房舍,以方便照看孩子。毕竟都是不经事的年轻人,不似老太妃们知道该怎么给孩子喂食怎么换尿芥子,只能是跟着边带边学。

    曹习文一直心神不宁地候在屋子里,离父亲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让人觉得度日如年。他除了盯着屋外的茫茫雪地,想不出任何办法。

    他越来越觉得,这世上什么都不重要,只有爹和奶奶才是最重要的。只要爹能平安回来,哪怕就此隐没山林,他也心甘情愿。

    说起来,他并非不知道自己看着雪地里的时候,身旁还有另一个人正在看着自己,但他说什么也没有心情去与她说话。

    叶知秋之女的身份让他对叶茵始终如鲠在喉,他甚至觉得自己只要和叶茵多说几句话,就是一种对父亲的叛逆,所以他只能当成没看见。

    你是你,你爹是你爹。

    这句话就算曹习文说过,但想要做到仍是没那么容易。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不忍

    其实叶茵留在这间农舍里本身就是件很微妙的事。

    她没有理由不回家去。

    人不是她杀的,每一个人也都相信她不会向她爹去告密,没有人会拦着她不让她走。

    可是她一点点离开的念头都没有。

    这几天几夜的经历已经让她彻底察觉到来自心底的憎恶,对父亲的憎恶。哥哥显然知道不少父亲的事,却什么都没有对自己说。

    但越是没有说,她便越能揣测到父亲的罪过有多深重。

    事实上,她多少比曹习文要有些心理准备,等着鹫尾带回传来曹飞虎的噩耗。她甚至已经想好,一旦曹习文听到消息,无论崩溃、癫狂还是暴怒,她都愿意承受下来。

    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想替父亲赎些罪,也许……只是想为曹习文做些什么。

    鹫尾终于回来了,她回来的时候,已是接近子夜。但除了那两个刚出生的婴儿,没有人睡得着。

    鹫尾花了三天时间,分别打探了皇宫内院、百官邸所和帝都东南角的叶府。

    她将帝都内的形势大致讲了一遍,将叶知秋对太子的死讯秘不发丧,只假称重病,又请出了樾王爷把持大局之事说得很是详细。

    苏晓尘、朱芷潋与秋月实听了都暗暗思索,猜测下一步叶知秋会如何行事。

    曹习文却只关心他爹爹的下落。

    鹫尾微笑道:“曹公子放心,你爹爹很好。”

    “果真?”曹习文又惊有喜,然而又不解道:“他在何处?他为何不来见我?你又是如何知道他很好的?”

    “他……他现在藏身于某处,甚是隐秘。叶知秋搜查得紧,他不敢冒险出城。”

    “甚是隐秘……?那你是如何找到他的?你们之间也没见过啊。”曹习文越发狐疑。

    鹫尾指了指额头:“你爹是不是左额角处有一道旧疤,半寸来长,伤口上宽下窄?”

    “是是是!那是他以前与人对阵时被剑锋划伤留下的!你果然见过我爹爹!快说你是如何见到他的。”

    秋月在旁笑道:“我之前便说过,我这个婢子很有些本事,打探行踪这种事是手到擒来的。曹公子现在可信了?”

    鹫尾点头道:“我寻思你爹既然是苦战,必然逃不远,于是就在四下仔细寻找踪迹。果然在不远处的一间寺庙中寻到了他。”

    曹习文依然半信半疑,“可是你如何能得以与他相认?”

    鹫尾从囊中取出一物,“我见他与你相貌有几分相似,便取出这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所以他信了我。”

    曹习文定睛一看,“咦,我爹买给我的玉佩,何时到了你手里了?”

    “那日我与你分开前往帝都前顺手取来的,你不曾察觉罢了。”

    曹习文心想,这女人果然好身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我的玉佩。

    “你既然见到了我爹,那他可告诉你他什么时候来这里与我汇合?”

    “他说还要再等个一两日,等再风平浪静些,才好脱身出城。”

    曹习文一听还要一两日,不由闷闷不乐。

    叶茵在一旁已是说不出的高兴,她丝毫

    没想到事情竟然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至少人没死,曹习文便不至于太恨她了吧。

    “你也别太担心啦,曹伯父既然说了再过一两日,也是为了安全。但无论如何,马上就可以相见了不是?”

    曹习文想想也是,当下郑重地向鹫尾行了一礼。

    心头的石头暂时落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曹习文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竟是要往后倒。

    叶茵急忙扶住他道:“你已几天没合眼了,不如我扶你去里面睡一会儿罢!”

    朱芷潋忽然说了一句:“让曹公子去隔壁那间西屋歇下吧,那里安静又暖和,我们在这里说话嘈杂,休要吵到了他。”

    叶茵扶着曹习文出了门,朱芷潋与秋月对视了一眼。

    “秋月君,你也看出来了?”

    “我身边的人,自然是能看出端倪,不过陛下的观心之术真当了得,鹫尾的神情分明没有什么破绽,竟然也被看穿了。”

    “何须看……观心之术以音辨心就足以发现她是在遮掩真相了。那曹飞虎……死了?”

    鹫尾点了点头。

    “你缘何不告诉他真相?”

    鹫尾没说话,然而秋月却猜到了一二。

    “陛下,我猜想……鹫尾大约是心有戚戚,才生出些不忍。”

    苏晓尘叹道:“我也正奇怪,以舅舅的心思,老曹如何能敌。原来已遭敌手。但我不解的是,你如何将老曹额角的那道伤疤说得如此真切?”

    “因为他的首级就悬于城墙之上。夜深人静时,奴婢曾经攀上去细细查看过,所以知道脸上的疤痕。”

    一句话顿时震得三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怜……

    半晌,秋月方沉声问道:“你既是细细查看了,可看出什么了?”

    “曹统领应该是死后才被割了首级。”

    苏晓尘问道:“这你如何能断定。”

    “若是割首致死,颈部伤口的血会喷涌而出,所以血凝之处会凌乱模糊得多,因失血较多,肤色也会较浅。而死后割首时,血已渐凝,刀刃切过颈部时,伤口便会清晰一些,面部的肤色会较深。另外,我还用银针在他头部各处试探了一遍,发现头皮与耳中多有肌肤破裂的痕迹。”

    “这是何意?”

    “这些破裂的伤痕不是刃器划破,而是血脉爆裂冲击所致。所以奴婢推断,曹统领应该是在受了什么强烈的撞击才致的死。”

    苏晓尘听得默默不语。

    老曹的性子他很清楚,没什么野心,没什么城府。有些小贪,却无大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笃厚之人。舅舅也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暗中蛊惑利用了他。

    想起出使碧海一来一往时,老曹对他一直都客客气气照拂有加,不觉心里被揪了一把。

    他问道:“你不忍心告诉曹习文他爹的实情我也能明白,可接下去又该如何是好?你能瞒得过几日?”

    “这事奴婢先前也想了想,姑且有了个主意,也不知行不行得通……”

    秋月似是猜到了什么,却不说破,只微笑道:“说来听听。”

    * * * * * *

    这几人在屋里细谈之时,郭太妃和刘太妃正在隔壁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逗着玩。

    孤寂了一辈子,到老了还能体会到育儿之乐,这是俩人绝对没有想到的事。起初俩人还有些不大情愿,觉得清闲的晚年生活就这么泡汤了,后来越带孩子就越觉得乐趣无穷,犹如死水一潭的人生里忽然有了涟漪荡漾,添了不少精彩。到后来索性霸着孩子都不让那几个年轻人碰,只放心自己看着护着。

    朱芷潋瞧着二人虽然说话毒舌得很,心地却是和善,也就放心随她们抱着。

    鹫尾进屋时,老太妃们便听到了动静。鹫尾说话并没有要避开她们的意思,所以说到帝都现下情形的时候,两位太妃隔着墙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姐姐果然神机妙算,猜到帝都要出大事了呢。”

    “三十六个喷嚏,三十六位大臣,你说我这都能算是半仙了。”

    “说你胖你就喘……那我要是把辣椒面儿撒你鼻子上,是不是帝都要死一半人了?”

    “你这叫抬杠!”

    “你改名叫杠了?”

    “你才叫杠呢!先帝怎么没封你为杠妃啊?”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你刚才听到他们说的没?樾王爷出来了。”

    “听见了啊,那个痴呆王爷。”

    “哼哼哼,这次姐姐可没说对。”

    “怎么?连个屎尿盆儿都不知道该怎么用的人,不是痴呆是什么?”

    “我觉着啊,他就是装的。”

    “为啥要装?”

    “装痴呆才能保命啊,谁会跟个傻子过不去。”

    “那他可不用装,天然就是痴呆。你连这都看不出,可见也痴呆。”

    “你才痴呆呢,先帝怎么没封你为呆妃呢?我说樾王爷装傻,当然是有凭据的。”

    “什么凭据?”

    “有次宫中除旧岁宫宴时,樾王爷也来了你记得不?”

    “记得,他十年也不来一次,一来就喝醉。”

    “世人都说他又痴又傻什么都不懂,可他看我的眼神可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看你?怎么了?”

    “怎么说呢……就是男人看女人时那种目不能移的样子,好像看人跟看没穿衣服似的。”

    “你穿了么?”

    “我当然穿了啊!”

    “那不就行了?你怕什么。”

    “谁在跟你说穿没穿的事儿啊,我是说那樾王爷看我的眼神和素日里的那些好色之徒没什么两样,可见就是装的。”

    “我说你是不是太自恋了?你是想说一个痴呆王爷看你时都变得神志清醒了?”

    “是啊。”

    “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地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

    “看来姐姐是比不上我美貌啊,从未体会过其中滋味,所以不信。”

    “哼,我不是没体会过,只不过我体会的和你相反,那些神志清醒的男人只要看我一眼,就都如痴如呆了。”

    “姐姐总说自己绝世容颜,我看该改一个字才好。”

    “什么字?”

    “绝世厚颜。”

第四百五十零章 梅陇

    众人一听,都松了口气。

    但朱芷潋在想,与其说曹习文信了,倒不如说他希望相信,人的秉性可不就是如此么。

    忽然,鹫尾脸色一沉,喝道:“谁?”

    众人闻声不觉紧张,听得屋顶上一声猫叫,心想原来是只野猫。

    鹫尾脸上厉色不改,依然呵斥道:“如此顽皮,还不下来?”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跃进来一个淡青服色的小姑娘。

    “阿葵?”

    阿葵委屈地应声道:“鹫尾姐姐,不是阿葵顽皮啊,是方才看屋里有不认识的人,拿不定主意该不该下来,所以才学猫叫问姐姐。”

    众人神色一松,只有秋月依然紧锁眉头。

    “阿葵,是不是出什么急事了?族叔才让你赶着过来报信。”

    “是啊是啊!大人,瀚江边上要出大事了。”

    “快说!”

    “按大人先前的吩咐,我和阿藤一直分头各处打探军情。我伏在瀚江东岸的滨州,阿藤则伏在西岸的苍梧大军营中。那一夜,阿藤听到有个叫霍青林的将军去找苍梧国的皇帝。”

    “霍青林!?”苏晓尘追问道:“你们可看清楚了?”

    “看管什么用,阿藤又不认识他们该长什么样,她说她是听门口的兵士通传时这么说的,还听那苍梧皇帝叫他青林。”

    苏晓尘点点头道:“那便是了,不会有错。”

    朱芷洁问道:“那是个什么人,如何你这般紧张?”

    “他是出了名的骁勇之将,和韩复并称苍梧双璧,也曾在佑伯伯门下学过兵法,论起来我还要称一声师兄。不过他大多领兵在外,受教时日不长,所以我见得也不多,但此人确实深谙用兵之道。阿葵,你继续说,他去王帐做什么。”

    “他拿了一幅地图,说如今瀚江两岸冰封千里,船只不得动弹,他想引了岸边的温泉池水入江,融解冰层后,悄悄取西南水道……”

    “然后先取南华岛后取太液国都?!”

    阿葵惊问道:“苏学士,你如何能知道那霍青林的计策?”

    苏晓尘苦笑一声道:“这哪里是他的计策……这是佑伯伯早就伏下的妙策。”

    朱芷潋一听说要取西南水道暗袭国都,不由问道:“这是如何能做到的?看来苍梧国真有了运兵过江的战舰?”

    苏晓尘叹道:“不错,你们碧海国一直以为苍梧国没有战舰,所以过不得江,然而佑伯伯早十几年前便已上奏圣听,命人在江边摹图,暗中督造战舰,只不过造好之后一概不用,藏匿于北岸,所以你们大约不知道。”

    朱芷潋嗤笑一声:“那你也太小瞧我母皇和姐姐了。你道我碧海猜不到你们在摹图造船么?只不过鲁秋生督造的战舰,你们便是仿了去,也只能仿得了样子,仿不得其中奥妙。”

    “有何奥妙?”

    “碧海的舰船仓下都藏有火炮,只需卸去外围的部分护甲,便可露出炮口。你们如果只是仿了皮毛,如何能将火炮安上去?我长姐当初就对我母亲说了,说你们暗造窥探,极有可能是在偷造舰船,不知是何居心。”

    苏晓尘“哦”了一声,“原来你们知道,那你母亲如何说的?”

    “我母亲说,只管让你们仿去,若只是想要用作运输货物,那也无甚大碍。若是想用作江

    上临阵对敌,那不过是虚有其表的战舰,遇上我们碧海真正的战舰则不堪一击,反而会让苍梧军自食恶果。你们偷偷仿造舰船的下场如何,都取决于你们是否有歹意。”

    苏晓尘微微一笑:“你母皇果真有些本事。不过可惜,还是佑伯伯更胜一筹。”

    “这是如何说?”

    “我那时便问过佑伯伯,暗中督造舰船十几年,只怕隐瞒不易。他说无妨,已是过了这些年了,碧海国从未提及此事。若是瞒过了没被发现最好,若是瞒不过明皇却不曾点破,说明是存了你方才提到的心思,觉得反正苍梧国仿不得鲁氏真髓,不足挂齿,对阵时正好让苍梧国吃亏。不过其实佑伯伯要的只是舰船能运人过江,无须对敌,所以有没有掩藏的火炮都无所谓。”

    “无须对敌?”朱芷潋不解。

    “就像佑伯伯曾将此策也传于霍青林一样,他正是要让碧海国以为两军的舰船都被冰封于江岸边动弹不得,然后暗中借温泉水冲开西岸冰层,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将苍梧大军运往西南水道。碧海的兵力本就不多,一旦被吸引在滨州,再发现苍梧军忽然从国都的落霞湾登陆,已然回救不急。这样一来,攻落太液国都,易如反掌。”

    朱芷潋听得脸色发白。

    好毒的计策……这慕云氏果然了得,计计连环,策策相扣。

    阿葵见他二人针尖麦芒相对,急得劝道:“还请先听我把话说完,糟糕的事儿在后头呢。阿藤说,这几日那霍青林正领了命派人连夜开凿渠道引温泉池水,顶多再三四日就能完工了。”

    秋月忽然想到了什么,随身将地图取了出来在灯下一看,顿时脸色苍白:“不妥……”

    苏晓尘心想,佑伯伯这计策是绝好的奇策,能有什么不妥?

    秋月指着瀚江下方的入海口道:“你们看,一旦西岸的苍梧大军的战舰冲开了冰层从入海口迂回取道西南水道,就一定会路过此地!”

    朱芷潋一看,恍然大悟,难怪秋月的脸色会骤变。

    “梅陇屿?你是说,这霍青林的军队会经过梅陇屿?”

    “正是!既然这是一次奇袭,那么势必会严防消息走漏。大半年前,梅陇屿还是个无人之岛,这个霍青林一定不会在意。但是现在我的琉夏的族人和舰船都隐藏在附近的湾口,一旦被霍青林的大军遭遇……”

    苏晓尘倒吸一口冷气。

    区区一个岛,却藏着这么多人,还有武装舰船,霍青林即便不认识是何方势力,也不会放任这样的有生力量残留在自己的后方,一定会顺势碾成齑粉!

    何况师兄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战场上向来铁血无情,攻势凌厉,像梅陇屿这般的孤岛一座,只怕不消半日便灰飞烟灭了。

    这可如何是好!

    阿葵在一旁说道:“族叔一听到消息,立刻就派我赶过来寻大人通报,可是族叔说,光是通报也没有用……”说着,用目光偷偷瞄了一眼朱芷潋。

    秋月当然知道阿葵的意思,更明白秋月宗直想让她传达的意思。

    眼下能够帮助梅陇屿对抗霍青林的,就只有碧海的鲲头舰,面对数万的苍梧大军,即便是鲲头舰,能占多大优势也还是未知数。关键是柳明嫣的白沙营已然是朱芷潋手上最后的兵力,怎么可能轻易拿出来救助自己。

    秋月握着那把“荒鹰

    ”,嘴唇紧闭,任是心焦如焚,却不肯说一个字。

    然而朱芷潋早已看在眼里。

    “秋月君,事已至此,须得早做对策。阿葵虽然一路过来辛苦,但还是得立刻动身,去南疆总督府跑一趟。”

    “陛下……”秋月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按在刀柄上的手不禁作颤。

    “我知道,就算柳明嫣肯奉命把鲲头舰开过来,也未必能取胜,但是你屡次救我于水火,没有你的琉夏族人,只怕我和大苏那天在落霞湾就已经是死路一条。”朱芷潋微微一笑,“秋月君,我不是个只会索取的人,你我现在已是唇齿之依,正当互帮互助。而且,我相信大苏也会一同帮你度过这次难关的,是不是?”

    最后一句问的却是苏晓尘。

    苏晓尘忙答道:“是,没有秋月兄的这一路照拂,我们也不能这样稳妥地就回到帝都。我若能尽些绵薄之力,当然乐意至极。”

    秋月实低头一言不发,忽然取下佩刀荒鹰跪拜在地上:“陛下,救我族人的大恩,我琉夏秋月氏实在无以为报,这柄荒鹰从此愿供陛下任意驱使,绝无违誓!”

    鹫尾与阿葵见此情形,也一同跟在秋月实身后跪了。

    朱芷潋急忙扶起秋月道:“都是失了家园的人,我这样做是应该的,不用行这样重的礼。”

    说着,取了纸笔疾书了一封信,又取出玉玺按了国印交予阿葵。

    “阿葵,你速速将此信交于柳总督亲启,命她带着鲲头舰来梅陇屿救急。”

    苏晓尘在旁说道:“也请银泉公主与左太师一同过来。”

    朱芷潋不解:“你要他们二人过来做什么?”

    “小潋,不是我小瞧你们的鲲头舰,只怕柳明嫣亲来,也胜算不大。苍梧国毕竟养精蓄锐多年,南疆总督府的白沙营最近又受新创元气未复。这你是知道的。所以,我有一计,有个七成把握,可以一试,但需要你姨母和左太师亲临。”

    朱芷潋知道苏晓尘计谋不少,听他说已有了对策,自然是高兴得很。苏晓尘笑道:“你不恼我了么?”

    “放心,你的计策若是不成,自有恼你的时候。”朱芷潋瞟了他一眼,却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鹫尾想了想,问道:“那咱们现在该如何打算?”

    —————

    让人担心的这一天终于来了,由于成绩不佳,昨日责编已委婉地劝我尽快收尾另开新书,并且明确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会得到任何推荐位,这就像公司老总对你说:“你可以继续呆在公司里,但永远不会有升迁。”

    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这大概是开书以来最沉重的一天。

    太多盗版,随处可见。

    我不是大神,我是新人,做不到靠着一小部分正版读者就能转得盆满钵满。当然,我也肯定不是第一个被盗版逼入困境的人。可是只要再多一部分正版读者来纵横网订阅,我至少还能正常写下去……如今说什么大约都是徒劳了。

    昨夜忍痛删了很大一部分大纲,删了3处较大的战役,2条完整的连环计,苍梧北境的远古秘道以及整条琉夏支线。我能做的,只是尽量保持故事的完整。

    这本书不会骤然太监,我会坚持写完,但有些情节因为大纲删减,只能空留下悬念了。在此对正版读者们说声抱歉!

第四百五十一章 筹谋

    苏晓尘掰着手指算道:“温泉池水开凿共需六日,引水融冰需两日,霍青林行军前须得整装一日,从瀚江西岸往入海口迂回路过梅陇屿大约需五日,共计十二日。据阿葵所说已是开凿了两日,那么剩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整整十日。”

    朱芷潋忍不住问道:“你如何知晓得如何清楚?”

    “这是佑伯伯留下的计策,每一步都是他当时精心计算过的,所以要花多少时日,我自然清楚。”

    秋月走到地图旁看了看,也有些疑惑,问道:“可是梅陇屿与瀚江岸边并没有那么远,如何要五日之久?”

    “从梅陇屿至瀚江西岸确实只需两日便可到达,但是反过来就要花费五日,这是因为水流流向不同。霍青林这次的行军路线是半逆流而行,又想要行得隐秘,势必会减缓行船的速度,所以给他五日已是少的了。”

    众人恍然大悟。

    苏晓尘向阿葵招招手:“阿葵姑娘,我且问你,你现在启程,至南疆总督府最快需要几日?”

    阿葵一脸认真地答道:“阿葵会飞脚之术,最快的话……五日可达。”

    “好!从南疆的西南水道过来是顺流,用剩余的五日柳总督带着鲲头舰应该能赶到,万一赶不到,可请她先将虎头舰与隼头舰放一些过来,我只要舰船助阵,有没有火力倒不大要紧。”

    “咦?你可令两军不交战?”朱芷潋有些惊异。

    “我虽愿意帮你们,但霍青林带领的苍梧兵士都是跟随佑伯伯出征过多少次的将士,我又怎么忍心看着他们葬身鱼腹?自然是能避战则避战。”

    “只怕你未必能得偿所愿。”

    “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用兵王道,我当尽力一试!”

    苏晓尘见朱芷潋仍是将信将疑,伸手抚了抚她耳边的发丝,柔声道:“先前我在伊穆兰大营中常常操练阵法,又在霖州城一役亲自带过兵,并非纸上谈兵之辈,你不必太过担忧。万一计策不成,我也有办法可以让琉夏族人有足够的时间脱离战场,暂避别处。”

    “陛下,我相信苏学士,愿意将所有舰船都暂听苏学士调遣!”秋月心神激荡,大声说道。他竭力装作没有在意苏晓尘方才的亲昵之举。

    此时此刻,再休要存了什么杂念。

    朱芷潋点点头道:“好!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我也相信你!只要柳明嫣带鲲头舰到了梅陇屿,我自会命她暂时听命于你,方便你统一调度!”

    阿葵仔细将信压于胸襟之下贴身携带,向众人拜了一拜:“那阿葵就先去南疆总督府啦,途中路过梅陇屿,苏学士有什么要我带什么口信吗?譬如让宗直大人做些什么准备。”

    苏晓尘略一沉吟,道:“你请宗直大人将族人尽数撤往岛的南部山阳处躲避,以免万一起了炮火被波及,再将剩余的舰船集结到

    北岸等候调遣,我们过几日就会赶到。”

    “好!那阿葵走啦。”阿葵将身子一闪,已是不见了人。

    苏晓尘好奇地问道:“她都没开门,怎么走的?”

    朱芷潋笑道:“她先是攀了梁顶,再爬到窗沿边出去的,只不过动作迅敏,所以你觉得是凭空消失了。”

    “原来如此。”

    鹫尾在旁问道:“如果咱们尽快动身的话,两位刚出生的小殿下该怎么办?”

    “自然是带着走。我答应过姐姐,不会把孩子放到看不到的地方。”

    忽然隔壁齐齐传来两声:

    “不可。”

    原来那两位老太妃早就听见了众人的商议,一听说要离了帝都,忙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出来。

    “你们这些人,连自己都还是孩子,哪儿会带孩子啊?”

    “就是,连孩子是要吃还是要拉都分不清,让你们带就是让孩子遭罪。”

    “把孩子交给你们那可是一万个不放心。”

    朱芷潋和苏晓尘都是一愣,这两个老太妃怎么忽然对这两个孩子如此上心了?何况这是姐姐的孩子,与老太妃全无关系,说不肯对孩子放手,那也是毫不占理啊。

    殊不知这老太妃们寂寞了一辈子,临老忽然体尝到了为人母的乐趣,虽然日夜辛苦总不能合眼,却甘之如饴恨不得把孩子捧在手心里。

    朱芷潋向老太妃们略行一礼,道:“太妃们对两个孩子有恩,且关切于心,我很是明白。不过这是太子妃临终所托,我也决不能负。说实话,我等确实年轻,不知道该怎么养孩子,倘若太妃们愿意与我等一同东进,能帮忙照看这两个孩子,我会感激不尽。”

    两位老太妃对视了一眼,一同摇头道:

    “东进?这怎么可以?我们方才就听到你们在商议如何临阵对敌,此等凶险之处,我们怎么能跟着一块儿去?”

    朱芷潋莞尔一笑:“这个老太妃们倒是不必太担心,等柳明嫣的船到了之后,我自会让她拨出一艘舰船送你们先去南疆总督府安顿,那里衣食住行一应俱全,必然不会亏待了两位太妃,只是在此之前的途中少不得需要忍耐几日,不知可使得?”

    两位太妃一听,开始悄声嘀咕起来。

    “姐姐,这个小明皇要咱们去碧海国住哩。”

    “好像还不错,这破山岙里没人伺候我也住得不舒服呢。”

    “我当初就说让姐姐花钱请几个下人,姐姐又舍不得。”

    “咱有多少钱?还不得紧着点儿花?你不知道人最痛苦的事儿是什么吗?”

    “什么?”

    “人没死,钱没了。”

    “那现在正好,到了南疆有人伺候还不花咱的钱。”

    “嗯,其实我早就预言了,咱们就该往东去,你非要说住

    西边,还好没听你的。”

    “行行行,这次听姐姐的,再往东去。说起来……咱这把年纪了,还没出过国呢,旅居海外也不错哈。”

    两人计议停当,一脸认真地回复道:“好,那说定了,我们也一起往东走,到了南疆你可不许亏待。”

    朱芷潋一笑,心想这又算得了什么事。

    苏晓尘却有些迟疑,“咱们须得尽快赶去梅陇屿,太妃们带着孩子,只怕沿途跟不上。不如分作两路,小潋,咱们和秋月君一同先行,让曹习文护送太妃随后晚两日赶到可好?”

    “这……”朱芷潋听了大为踌躇,大苏的担忧是实情,但和孩子们分开又不放心。

    秋月实见状,命道:“鹫尾,曹公子一人势单力薄,你和他一同护着两位小殿下和两位太妃,这样陛下也能放心了。”

    鹫尾轻声应道:“陛下放心,奴婢一定和曹公子随后就将殿下和太妃们安然无恙地送到!”

    鹫尾的本事朱芷潋见识过多次,办事稳妥又多谋,有她跟着,应是无虞,于是便点了点头。其实朱芷潋猜到苏晓尘让曹习文护送的原因,是想让曹习文早日离开帝都,以免发现父亲已遇害的真相,也是用心良苦。

    “大苏,只是曹公子那边……他会愿意么?”

    “这个交给我,自会说服他。”苏晓尘显然已有主意。

    忽然窗外想起一个声音:“哥,我也要和曹公子同行。”

    苏晓尘一皱眉……这个妹妹,真是惯会躲在窗外偷听的。

    “你去做什么?赶紧回家去,难道不怕舅妈担心吗?”

    叶茵推门进来,拽着苏晓尘的衣袖道:“不,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不要回去。”

    朱芷潋看在眼里,已察觉了叶茵的心意。其实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多多少少已经猜测到叶茵对曹习文的暧昧之情。之前她还听说叶知秋想要做主把叶茵配于大苏,所以对叶茵颇有些膈应,如今发现她心有所属,也是松了口气。

    “大苏,她想一同去,那便同去,何况现在的帝都风声鹤唳,随时都会成为战场,你愿意看着她被卷入你舅舅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谋局里去么?”

    “这……”苏晓尘心中一番权衡,只得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舅舅瀚江边上的郑重嘱托,不管出于是何种目的,都不会影响他对妹妹的态度。纵然没有血缘,十几年如影相随的亲密陪伴又岂是因为一个姓氏便能被抹去的。

    只是因此便带着妹妹奔赴即将燃起战火的瀚江,说实话,苏晓尘在心里这并不比将妹妹送回阴云密布的帝都去要来得放心。

    可是世上的事谁又能有定数呢?不过短短数年,莫说整个碧海宫廷都成了死灰一片,连自己的人生都颠倒了乾坤。要扪心自问前路该往何处去,怕是惟有一声叹息了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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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血海深仇嫉如火,君不见弹指之间尽成灰。 方执起七尺青锋冲冠去,蓦回首一抔黄土殁残碑。 忆昨夜堂上瑜瑕皆是客,谈笑间执盏奉君欲同归。 待今日断梁残阙现魍魉,哭不尽丹樨阶前血中泪。 绝世之局,请君入瓮。 技术流权谋烧脑文,欢迎加书群:799127090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