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云策
胡英见他心疼水管,笑道:“只借你十支皮水管,之后损耗所费皆由我胡英贴补于你,定不教你的水龙兵吃亏。”
千户无奈,只得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便来回禀一切已准备停当。
恰逢那群小部族群歇息了一会儿,前来叫骂第二阵,还有些不怕冷的索性褪了裤子在阵前又晃又跳。他们想反正弓箭是射不到的,便越发地肆无忌惮。
不料城楼上水龙千户的小旗子一挥,忽然十支水龙喷射出来,直冲那群部族的头顶上浇来。这时城下的所有人才发现,与先前喷垮了火炮车的白色水练不同,这次的水居然是黄澄澄的,其中还混着一些块状的物事。
城上的千户转头向胡英无奈言道:“将军,这城下积粪池里的量也没多少,估摸喷个一会儿就要断了。”
“无妨,喷一会儿就足够了。”胡英捏着鼻子憋住笑,幸灾乐祸地在城楼上欣赏这场黄色的“雨景”。
那群伊穆兰小部族群待发现头上从天而降的是什么东西后,不由地纷纷开始四处逃窜。
有些恼怒得想要破口大骂者,刚一张嘴又被灌了不少,只得强忍了怒火低头避让。还有些慌里慌张地想拿兵刃去拨,冷不丁拨去了左右人的脸上,大伙儿正有气没处撒,又分属不同部族,便将怒气全化为拳脚招呼在那乱拨之人的身上。
最要命的是这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天候。不少人穿的暖绒绒的皮袄子上忽然结起了一层异色的冰晶,其间还冻结着各种形状的块状物犹如挂件一般地依附在身上。
一时间弃了怕冷,不弃怕臭,真是无比烦恼。
胡英见伊穆兰人抱头鼠窜不一会儿就逃个干净,只区区十支水龙便退了两万军势,甚是心满意足,笑道:“千户又是一功,只是这一功我不好奏明陛下,恐污了圣听,莫怪。”
千户忙摆手道:“快休要提是我的功劳,这么糟蹋了皮水管,被我那太液城中的祖师爷知晓是要吃板子的。”
城上这两人暗笑不提,那群小部族蜂拥而来,又鸟兽而归,逃回大营尚未进入已将守营的士兵熏得作呕不止。温和恰好在营前观望,得知后只能叫兵士在营外沐浴更衣。不料被泼中的兵士多达两三千人,烧不及洗澡水的只能拿冷水应付冲刷。于是那些洗得牙齿上下打战的人几乎没洗出半条命来,到了夜里发起高烧不退者竟有一千三百多人。
温兰在营中听说后不由大怒,本想借机羞辱碧海长一长己方士气,反被碧海不费一兵一卒甚至连一支羽箭都没费就被退了军势,当即打算下令责罚那些冲在前面被喷得丢尽颜面的部族。
苏佑在一旁大笑道:“大巫神何必认真,碧海国的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也只好得意一时。只需咱们拟好了对策,自然有让她们哭的时候。”
温兰一听话中有话,问道:“国主可是已有妙计?”
苏佑从怀中取出一册《云策》执在手中晃了晃笑道:“自然是有的。”
温兰知晓《云策》的厉害,也知晓慕云氏的本事,他见苏佑竟然肯出谋划策对付碧海国,一时喜忧参半。喜得是他终于开了窍肯对碧海举刃相向,忧得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掩了什么诡计在后头。
苏佑见他神情犹豫,正色道:“之前我带着火炮营去攻城,虽是试探,但被一群水龙兵退了军势终是心中不服,所以这几日我便想了个计策,但是须得大巫神协助我一道破敌方可成事。”
温兰见他说得认真,暗忖:不管他是何居心,且先听听他的计策又有何妨?于是躬身道:“如此老臣求之不得,不如咱们入内帐细说,请国主将拟好的计策细细教我。”
苏佑微微一笑,说道:“好”,将手中《云策》一卷,指着内帐道:“请大巫神随我来。”
温兰随着苏佑入了王帐,之前都是在外面的大帐之中议事,内帐属于国主的私密之地,自然是不得入内,苏佑今日直接将温兰请入内帐,温兰不觉有些诧异。
此时帐内跪候着二女,正是赫氏二姝。
赫萍手托一大盘沙棘果,仔细地添在了在案上数碟瓜果的中间,赫琳则小心翼翼地泡着茶,茶壶乃生铁所铸,壶身黝黑发亮,风格甚是粗犷。温兰尚未靠近案几,已闻得一阵苦涩的茶香,正是伊穆兰名茶------恶鸦。
苏佑一挥手,二姝会意,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二人在帐中。苏佑朝客座做了个“请”的姿势,自己却不上王座,只在对面的客座上自坐了。
温兰不解何意,刚要发问,苏佑已是开口悠悠地一句:
“老杨……许久未曾与你喝茶了,此处也无外人,不如咱们依旧温一温旧日的好时光,可好?”
温兰一怔,有些摸不透他的用意,但瞧他面带微笑,笑中又掩饰不住几分落寞,想起这些时日里他虽贵为国主居于高处却不胜寒意,也着实寂寥,恻隐道:“好,那老杨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苏学士请。”
苏佑顺手将《云策》搁于一旁,执起茶壶一倾一收,倒了一盏,随即将茶盏倾空,学的正是当年在太液城中第一次饮恶鸦时温兰泡茶的手法。
“你为了国事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国中大半的军政要务,多亏了有你方能成事。”
苏佑边说便将茶壶二倾二收,替自己斟了一盏。
温兰闻言色变,此话的分量不可谓不重,在旁人听来分明是意指他专权跋扈。他正要开口辩解,苏佑却伸手示意他先莫要说话,执着茶壶三倾三收,亲自端到温兰的案前替他斟了一盏。
“这是第三盏,你教过我,这也是最好的一盏,因为分寸恰到好处。”苏佑说着,将茶壶置于一旁叹了口气道:“老杨,曾几何时咱们也都是明着说话不着暗语的。譬如我夸你赞你便是真心誉你,你摇头作否便是心中不愿。从何时起,咱们之间竟然要把彼此的话托在掌上翻来覆去地掂量猜忌,变的如此疏远了?”
苏佑指了指空空的王座,接着说道:“你看那里,虽然只是个座位,然而每次我一坐上去,你们便三跪九叩地奉着,说话藏着掖着。我呢,不知不觉中被托在了高处,也总想着得谨言慎行,莫要顾此失彼。时日久了,把自己要说什么想说什么给抛在了脑后,反而只琢磨着该怎么说或是该不该说。到最后,竟然变得越来越无话可说。老杨,你难道没有这样的感觉吗?”
几句话平淡无奇,却直指人心。温兰听了心中为之一动,忍不住张口道:“国主,其实我……”,话刚出口,被苏佑一个责备的眼神投来,忙改口道:“苏学士,其实我老杨也是觉得可惜,咱们在太液城里的那段日子,虽说我确实有不少事是瞒了苏学士,但说话的时候大多还是坦诚相见的,何况我对苏学士向来不曾有恶意,苏学士对我也是知无不言。可今非昔比,苏学士终究是坐在了这个王座上,有时候……对我的谏言也未必肯如先前那般入耳三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苏学士心里对南境的维护之意与我的南征之意全然相反,所以说什么话都总是背道而驰,我……我也是无可奈何。”
温兰说的是实情,也是心声。
温氏与慕云氏都是足智多谋的典型,然而双方行事却截然相反。
慕云氏行事向来标榜阳谋军略,主张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取胜,然而在谋划军略时却阴计连连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擅长伪报流言,金山之战便是最好的例子。
温氏不擅军略而擅长于潜伏敌阵后寻找敌方弱点猛打七寸要害,看似阴毒,却总是借力打力,靠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自己本身倒没多少作恶的痕迹,就好比南华销金案。
一个是里阴外阳,一个是内阳表阴。
缠斗一处,颇是难解难分。
苏佑笑了笑道:“你终于也肯与我说几句真心话了。我知道你说的是实情,我说的也是。所以今日我不想坐在那王座上,我只想与你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说,就像方才我说军政要务多亏了有你,便是实实在在地谢你助我别无他意,你也不要往别处多想。”
温兰见他说得真切,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好……”
苏佑这才神色一舒,回了座位,坐下说道:“方才你问我有何退敌之策,我说是有的。”
温兰听他说到重点,精神一振:“请苏学士明论。”
“说退敌之策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件事。我伊穆兰众鹰刃血三族各有所长,若能团结一心便不愁敌不能破,是也不是?”
此话正是温兰最苦心经营的一件事,出征前他便为了三族合力南征煞费苦心。
“正是。”
“然而你先使血族任前锋绕城攻打,后使刃族试探虚实,再使其余小部众合力群攻,结果三阵皆败。”
第二百九十九章 阡守
苏佑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试问,我伊穆兰大军果然是败于明皇朱玉澹的格致之术吗?”
第三阵的小部众群攻只是无事骚扰,但前两阵确确实实是温兰花了心思的,要说败给了格致之术虽是事实,温兰自己也施展了炼金术,将落晶粉或硫火雷用于阵前,并不能说伊穆兰的策略无用。
温兰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一礼:“请苏学士赐教。”
“我这几日细看了数阵,觉得血族之铁索骑阵,刃族之火炮利器都是锐不可当的攻城好手,我们尚且还有鹰族的神鹰与强弩未用,可你有没有发现,摆着这样好的战力却分而用之,导致被碧海国各个击破,难道不是自讨苦吃吗?我知道你并非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然而你在枢密大厅中振振有词提出的三族合力之说实际上完全没有能力做到,你把控不住这三族人,你担心人心不齐合力作战时会南辕北辙导致分崩离析,一旦三族人马在战场上同时离心,大军溃败只在瞬间,你是冒不起这个险!”
一句话,将温兰说得脸色噌地红了半边。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虽然年纪不大,却一语说中了温兰心里最羸弱的一环。
二十余年来,他虽然能以“大管家”的身份调动三族人马,却从不敢合兵一处动武。既然是国主之位空悬定了“三王一占制”,便将各族的利益分割得清清楚楚,一旦合兵上阵,所得利益如何分配,冲锋陷阵哪一族先上哪一族在后收割,就变得无比复杂。尤其是血族与刃族这两族之间的不合由来已久,两族的族长也互相瞧不顺眼。单是军中补给这一环,能让罗布不在后方扯祁烈的后腿就已经让温兰花去了不少心思,更别提两族共同作战了。
苏佑饮了一口恶鸦,皱眉自言自语:“好苦,果然好苦。”
他放下茶盏道:“是甘是苦亦如冷暖自知,然而就算你自知在心,遮掩得再辛苦,却对伊穆兰的攻城之势无补。你口中说着三族合力为一,可因为忌惮彼此冲突,连用兵都不敢合在一处,把三族之间隔绝得森严到不可逾越的正是你自己老杨啊!”
苏佑不容温兰接话,继续说道:“老杨,有些事你不必说我也懂。之前的三王一占是因为王座空悬,但如今我在这里了,只要你我君臣一心,有些你何必继续自己独力支撑呢?”
温兰看着苏佑,他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尽管最近他越来越能觉察出苏佑的变化,但今日苏佑的话额外犀利。之前说是商议破敌之策,而苏佑对计策还没说出一个字,就已经把自己的心绪给搅的起伏不定了。
一个年近七十的智叟,一个年不过二十的新君,却在不知不觉中打成了平手。
温兰能感到谈话的局面正在被苏佑一点点地夺去主动,他点点头,复了往常的颜色,肃然道:“国主方才的话,说得一矢中的。我温兰确实担心三族之间会有分歧而酿成破局,我也防范得十分严密,方才国主说到君臣一心,说得老臣心中好不滋味。但我也想问国主一句话,国主先前一味地维护南境,处处与老臣针锋相对,如今要老臣如何来信国主肯一心对敌了呢?老臣说话直截了当,若有冒犯,还望勿怪。”
温兰说话便是如此,有九曲八绕的时候,也有单刀直入的时候。这一句话问得避无可避,何况他有这个直言不讳的资历。
苏佑似是料到他会有此疑心,当下将那盏恶鸦一饮而尽,道:“你称我国主不再称苏学士了,那我便以国主的身份告诉你,以你我之间如今的猜忌,我说远了你也未必信,我只说眼前之事。你当日曾说过,大丈夫在世当分清小情大义,知道自己肩上任重几何。眼下霖州城在前,我愿与你一心无二共同破敌,希望城破之日,也是你我彼此重拾信任之时!我苏佑若有异意便人神共愤,犹如此盏。”说着,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往地上一扣,顿时摔得粉碎。
帐外赫氏二姝听到响声,急忙入帐来看,却被苏佑头也不回地喝道:“不过失手砸了个茶盏,退下!”
二姝见苏佑神情威严不容置疑,哪里还敢去收拾碎瓷片,立刻转身退了出去。
温兰见苏佑如此决绝,心中豪气顿生,赞道:“好!既然国主的心意坚若磐石,我温兰岂能再有犹疑?霖州破城之计请国主明示,只要我温兰力所能及,一切但听国主调遣!”
两人相视一笑,谁也不会料到,当时在沙柯耶大都的珍株苑边关于南征时两人击掌之誓今日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苏佑走到王座边,在那里竖着一杆,杆上悬着一卷。苏佑将卷轴上的象牙搭扣一解,整幅卷轴呈现在温兰眼前。
“这是……”温兰的神色掩不住惊讶。
“这是霖州军防布阵图。”
“国主何时将霖州城探查得如此仔细?”温兰看着图上的标识,从城中城楼方位、望楼分布、弹药囤积、兵营驻扎,到何处可伏击、何处可火攻、何处可断流、何处可围堵,都写得清清楚楚。
温兰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便是自己长久以来的探查,亦不曾查得如此仔细,从苏佑知晓南征之举起,到现在不过区区半年多的时日,他如何能凭一己之力将霖州城打探得精细如斯?
苏佑见他惊愕,笑道:“温兰,你道苍梧慕云氏这些年只传了《云策》与我么?霖州城这样的边陲重镇,慕云氏花了两代人的工夫才将整座城市打探的清清楚楚,虽然碧海明皇时时命人增筑城池,然而她只要增一分,慕云氏便在图上添一分,绝无差池。我受教于慕云氏门下,这等重要的军防图自然是熟烂于胸,想要画一幅出来,又有何难?”
温兰又惊又喜,眼前的这幅地图犹如一张宝藏图,诱得他目不转睛不能移步。如此详尽的地图对他来说实是求之不得,但是看着满城的明沟暗壑,已让他心动不已忍不住开始揣摩如何布兵该用何计了。
苏佑见他瞧得出神,忽然伸手将轴一卷掩了去。
温兰一怔,问道:“国主为何不让老臣细看了?”
“你若这样看上一个时辰,难不成我便在边上站着陪你一个时辰么?”
温兰失声笑道:“老臣糊涂,还请国主来一一指教其中玄妙。”
苏佑这才重新展开图卷道:“你且看,霖州共有四个城门,分别是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其中东城门临着千凫沼,门前的冰原已被明皇炸成冰沼,不得攻防且撇开不提。我们要攻下霖州城,便唯有从北城门下手。城中金羽营至少还有五万大军,按城中地势来看,城北能屯一万兵,中城大约是两万,城南城西各一万。明皇既然亲征,想必是居于此处!”
说着,朝图中央的一所殿宇指了指。
温兰顺势看去,那殿宇果然较其他的建筑更宏伟一些,写着“阡守阁”三个字。
温兰迟疑道:“这‘阡守阁’虽地处城中央,然而碧海明皇向来喜欢藏踪隐迹摆些**阵,国主为何能断定明皇就一定驻扎于此?”
“‘阡守阁’可不是虚有其名,这个‘阡’字取自‘阡陌往来’之意,建造之时这楼阁中便设计成有东南西北的正偏八角,合计八个出口,除非八个方位全部被堵截,不然总有一个出口能让驻守之人逃脱。碧海明皇疑心再重,断然选不出第二个比这个更安全的地方,所以明皇一定就在这个‘阡守阁’中!”
温兰见苏佑说得头头是道,显然对此处了解得颇为细致,不由点头道:“果真如此的话,我等倒方便了不少。破城之后只需分别派兵追堵住这八个口便可瓮中捉鳖了。”
苏佑听了连连摇头,道:“那阡守阁建造时从图本到督造乃是碧海国鲁氏一族的亲力之作,八个出口还设计得别出心裁,正应了那五花八门之名,我听慕云氏曾提过,有些门看上去根本就不是一道门。”
温兰一呆,问道:“那看上去是什么?”
“外面看是一堵墙,里面设有机关,只需一拨,墙便可自行移开成了门,你若没有图纸,却要如何去何料敌防她?”
温兰一想,这倒十分像是碧海朱氏的心思,恰如太液城那般无数的暗道机关,令人防不胜防。虽然假以时日也能摸清门道,可眼下真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去琢磨这个什么“阡守阁”的。
温兰忍不住问道:“那依国主的意思,我等当如何行事?”
苏佑轻笑一声,道:“大巫神好不糊涂,‘阡守阁’有八个口,而明皇只有西城门与南城门两个口可逃脱,堵八个口容易还是两个口容易,如何连这一笔账都算不过来?”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温兰也笑了起来,道:“老臣果然是老了,脑子没有国主转得快,不曾想到这一点。”他顿了顿,道:“那么国主的意思是,破城之后,只需立刻抢占北西南三侧城门,守住关隘,便可将明皇堵在城中了是不是?”
第三百零零章 埋策
苏佑又摇摇头道:“无须三侧皆派兵攻打,只攻下需西南两侧的城门足以。明皇不是傻子,她如动了向南逃回太液国都的念头,便只能从西南两侧城门中的一处逃遁,绝不会想要向北面突围。届时她势必会将城中五万金羽营集中于一处抵御我军,急切间是轻取不得的。大巫神若不将所有的兵力都投入到城中,恐怕难以压制军势,那便会让明皇有逃脱的间隙!所以,夺下两处城门是本战最关键的所在。”
温兰看了看地图,口中“咝”了一声,皱眉道:“道理虽是如此,但老臣还是觉得有一处不妥。国主将所有兵力都投入到夺取两处城门和中城压制金羽营的话,那么我军后方北城门势必空虚,倘若逼得狗急跳墙,那明皇孤注一掷将所有的兵力都指向北面王帐大营,国主岂不危矣?朱玉澹虽已是年过半百之人,然而其胆识仍是不可小觑,保不定她会兵行险着,直冲北方大营想要要挟国主来以逼迫我等。”
苏佑哈哈大笑起来:“大巫神真是杞人忧天了,且不说那明皇五万兵力不敌我十万余众,就算是她想要出其不意来取我大营,难道我不会跑吗?咱们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能突破北城门,我也早就得了消息骑着小乌云狮跑回宝坻城去了,咱们伊穆兰地势辽阔,她碧海有哪一匹马还能追得上我呢?”
温兰苦思了一会儿,仍然摇头道:“不妥,老臣仍然觉得不妥,国主乃是重中之重,老臣断然不许有这等凶险之事。除非国主身边有重兵把守,老臣才能放心领军厮杀!”
苏佑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既然大巫神如此坚定,那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大巫神觉得,留下谁来守护我这个国主比较合适呢?”
温兰想了想:“罗布阵中有三千金甲亲卫营与两千人的双盾护卫营,都是护卫国主的不二人选,我让罗布再留下五千人的金盾重铠兵,如此一来,有一万兵力守护国主,我才放心。”
苏佑听了像是松了一口气,笑道:“好好好,就听大巫神的,让罗布的那些什么金甲金盾金刀兵守着我,反正那些兵上前线要是砍坏了兵器护甲罗布也是要心疼的。”揶揄之意显而易见,温兰见他应允,心下一松,也被逗笑。
笑了一会儿,温兰又问:“那么依国主看,此二处城门该如何夺取如何分兵,可有高论?”
苏佑“嗯”了一声,指着图卷道:“大巫神请看,太液国都乃是在霖州城南,从所以明皇多半会从南城门逃遁,一旦被逃出城门,则是一条大路直通南边的那片密林,所以南城门由血族的骑兵来夺取最好。倘若明皇由南逃出,那么至少祁烈的骑兵还可追击一段路程。”
温兰连连点头,苏佑说的与他想的一样,换成是他也会想派血族的骑兵去南边,这样一来,西城门便顺理成章地该由鹰族的珲英来攻取了。
他故意问道:“那么国主以为,西城门当命谁去才好?”
苏佑忽然提高声音,朗声答道:“西城门较之偏僻,骑兵施展不开,但对鹰族的鹰与弩来说却毫无挂碍,当派鹰语王珲英前去攻取把守。明皇确实擅长疑阵,难保她不会出其不意走西门,那么大部分兵力也势必会为了护卫她而从西门出城,这样一来血族骑兵便更容易攻下南城门。一旦祁烈得了南城门,便可从城门出,向西城门方向围堵,这么一来明皇便腹背受敌再逃不脱了。”
他边说边瞟向帐外,果然看到一个人影在帐后隐隐晃了一下。
温兰重重拍了一掌,赞道:“好!国主果然思虑周详!”他方要说英雄所见略同,又觉得自己一个七十老叟要去和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较劲有些不好意思,将话头咽了回去。
苏佑见他有了笑意,故意沉吟了一阵。
“只是……有件事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总觉得非大巫神亲力为之而不能。”
温兰问道:“何事?国主若有差遣,无须顾虑只管告诉老臣要做什么!”
“我姑姑珲英带领的鹰族勇士固然不弱,但比起祁烈的血族骑兵来,实力可是要逊了一筹,这个大巫神也是知道的。”
“唔……国主所言不错,比起血族来,刃族和鹰族的确是自叹弗如。”
“虽然碧海明皇大多会从南城门逃遁,但一旦她往西城门去了,那么大部分兵力便会跟着她涌向西边,届时我怕我姑姑会被西城门的守军与明皇的护卫兵力前后夹击,她不如祁烈勇猛,必然会陷入不利。”
温兰明白了过来,问道:“国主是希望老臣亲自带兵驰援?”
苏佑点头道:“正是,同样是一方城门,交给祁烈我放心,交给我姑姑我总是担心,但若有大巫神亲自带兵助阵,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所以还请大巫神务必助我姑姑一臂之力,不要让她有什么闪失。她毕竟是我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之人……”
苏佑的表情很真挚,全然是一副不希望自己的亲姑姑会有什么差池的样子,何况他说的也是实情。珲英带领的神鹰和强弩攻城没问题,但不擅近战,若被明皇护卫军近了身,一定是会吃亏的。
温兰仔细思索了一番,点点头应道:“好,老臣就答应国主,鹰语王攻打西城门时,我会带着刃族的一部分兵力去驰援她!”
苏佑似是心中大石落地,连说话的口气都轻松了许多:“如此,就多谢大巫神了!”
温兰自盯着那副图卷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件事来,忍不住又问道。
“可是国主,迄今咱们说的这一切,都是破城之后的事。这北城门当如何攻取,国主对老臣可还一字未提呐。”
苏佑执起案上《云策》笑道:“不过区区北城门,我连《云策》之计都用不着,不足为道!大巫神放心,明日可叫所有部众首领到王帐中来,我自有计策交代下去,这一次定然能攻破霖州城!要知道破城之策不在于多高明,而在于咱们伊穆兰人有多齐心,这个道理大巫神该是比谁都明白,对不对?”
温兰看苏佑说得泰然自若,似是已经有了主意,躬身行礼道:“好,那老臣明日便唤他们一起到这王帐中来,听国主的神机妙算!”
苏佑伸手扶起温兰,和颜悦色道:“大巫神这几日劳神甚多,今日就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只愿经此一役,你我能君臣一体,再无猜忌,便是伊穆兰的一大幸事……”
温兰看着苏佑的神情,分明与当日太液城沐恩院中一同喝茶聊天时的率真一般无二,不由生出几分旧时的亲近,笑着颔首一点,站起身来道:“老臣……老臣今日欢喜得很,倒不是说得了攻城的妙计,而是觉得终于可以在摘下人.皮面具之后还能与国主如此推心置腹地说话了。”
苏佑笑盈盈地点了点头,一时两人之间似乎较之前几日来祥和了许多。
苏佑目送着温兰走出帐去,方卸了笑容,轻声自言自语道:
“你摘了去,我却戴上了。”
他收起图卷,靠在王座上沉思了一会儿,唤声道:“赫萍!”
赫萍立刻进了帐来,问道:“奴婢在,国主有何吩咐?”
“我姑姑前日里送来的点心尝着还不错,去,到她那儿问问,有没有新鲜的再送些过来。”
赫萍疑惑道:“上一次鹰语王送来了十几样,奴婢不曾留意国主是中意哪几样,敢问国主可否将喜欢点心告诉奴婢一声,回头见了鹰语王也好说得清楚。”
苏佑想了想,道:“那曲里拐弯的伊穆兰语的点心名字我也记不起来是叫什么了……好像其中有一样,炸得金黄又酥脆的玩意儿很是可口,姑姑说那说是刚出炉的才如此好吃。今日外面天冷,你回头要仔细将点心装盒里封好送回来,走了热气就不好吃了。”
赫萍见他也说不出什么名堂,又不敢再问,暗忖等到了那边传话索性让鹰语王把热的点心挨个都装个遍,左不过就是那几样,省得国主没找到爱吃的心中不满。
于是赫萍领命转身自去了。
过不了多久,赫桂嬷嬷领着赫萍两人各捧了一个大漆食盒入了帐来。赫桂行了一礼后笑道:“这个丫头说不清楚国主到底想要吃什么,于是鹰语王命我将想得到的点心都装了来,供国主挑选。”说完,意味深长地朝苏佑看了一眼。
苏佑会意,懒洋洋地说道:“嗯,知道了,把东西放下,你们都各自下去吧。”
两人闻言自退出帐去不提,苏佑打开赫萍的那个食盒,发现里面装满了各色点心,他随手拣起一块,一边吃一边又打开了另一个食盒。
只见这一次,盒中没有点心,只有一块残缺的金锭横在中间。
那金锭分明是出炉不久新铸而成,从断层中的成色看去是有些隐隐的银光,应该是掺了锡,正是之前苏佑拜托珲英替他铸造的那一块。
第三百零一章 金饵
珲英前几日送来的点心中皆是冷食,一块热的都没有。今日她在大帐中听苏佑派来的人说想吃与那日相同的金黄色的热“点心”,又要刚出炉的,还要封好不得走了热气,略加思索当即明白苏佑是想要讨这金锭,于是便派了赫桂与赫萍一同过来。
说起来这“点心”确实是刚出炉的,只不过出的不是火炉,而是熔炉。
苏佑拿起那一小块金锭端详了一阵,然后仔细地放入袖中,这才高声唤道:“赫琳。”
一人闻声入得帐来,苏佑一看,不是赫琳却是赫萍。
他皱眉道:“我唤的是赫琳,如何你进来了?”
赫萍回道:“赫琳说她内急,不在帐外,国主有何吩咐让奴婢去办也是一样的。”
苏佑显然不太满意,厉声道:“我是想让她去请一下金刃王过来,她却不知跑去了哪里,什么内急……我看她是想要偷懒吧?”
赫萍见他口气不善,小心地解释道:“她方才走得急,想必真的是憋不住啦,国主就原谅她这一次,由奴婢去请金刃王吧。”说着,就要起身出帐替赫琳去请。
苏佑一声喝道:“不行!”
把赫萍唬了一跳。
“你总是护着她,莫以为我瞧不见。她最近偷懒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她说是内急,定是怕冷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不愿意动弹。你别去!等她回来让她去!”
赫萍没料到苏佑会发这样大的火,自落英湖相伴以来,苏佑待她二人一直都甚是和蔼,从不随意发脾气。但今日见他的神情显然是极不高兴,只好低低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赫琳急匆匆地入帐来,见了苏佑就拜倒在地,告罪道:“国主宽恕,奴婢真的是内急了才离了王帐,赫萍说国主很不高兴,奴婢知错了,还请国主莫要动气……”,说着哭腔大盛,又偷偷瞟了几眼身后的赫萍希望她能替自己开脱几句。
苏佑不等赫萍张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算了,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非你去不可,只是你二人都是跟着我那么久的人了,莫要什么跑腿的事都推给赫萍去做?你现在既然回来了,就去金刃王帐中请他过来一趟。”
赫琳脸上的神情一时复杂得很,不知是喜是忧。赫萍在她身后轻轻戳了一下小声道:“国主差你去呢,还不赶紧的。”
赫琳这才回过神来,忙磕了个头起身道:“奴婢这就去。”
苏佑见赫琳出去,朝赫萍招手道:“她懒便是懒,你何必总想替她开解。来,过来……”
赫萍不知何意,上前几步。
“来啊,过来啊。”苏佑依然招手示意。
赫萍不得已踏上台阶,小心地走到苏佑身旁。
“方才我语气重了些,可吓到你了?”苏佑宽慰道,又指了指跟前的食盒:“看,喜欢吃哪个,就吃哪个。”
赫萍哪里敢拿,忙低头道:“国主厚爱,奴婢心领了,奴婢还不饿。”
苏佑随手拿起一块塞在她手里,笑道:“让你吃你就吃,客气做什么。”语气已和善了不少。
赫萍慌不迭地退了一步,又不敢推辞,拿着那块点心犹如执了一块火炭一般,只敢虚握在手中。
苏佑笑嘻嘻地劝道:“吃呀,你吃呀,这些点心的滋味很是不错。”
赫萍无奈,只得拿起来轻轻咬了一口。
苏佑见她肯吃,比方才高兴了不少,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将点心刚吃完,又挑了一块递过去。可这一次赫萍却说什么也不敢接。
苏佑想了想,道:“也是,你这么吃不方便,来,过来坐在这里吃,也省得我一块一块地递给你。”说着将身子往边上一让,将王座空出一截来。
顿时吓得赫萍魂飞魄散,跪倒在地叩头颤声道:“国主……国主!奴婢万万不敢无礼,奴婢只是伺候国主的一个侍女,身份低微,怎可与国主并坐于王座之上!请国主宽恕!”说着,连着磕起头来。所幸王座之下是铺着厚厚的虎皮绒毯,赫萍磕得虽重,却并不疼。
苏佑把脸一阴,道:“你唤我国主,如何不听我命,我让你坐,谁又敢说什么?坐!”
赫萍惊恐地抬头看着他,发现苏佑的神情根本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样子,内心涌起一丝绝望。
如此大不敬的罪,不知自己会如何收场……可是如果不从命,一样是忤逆的大罪。
她只得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勉强将身子挪过去,想沾着座角坐。那王座甚是宽敞,就算坐上五个人也不在话下。她暗想自己侧身坐在角落里,至少不至于与国主离着太近。
不料她刚靠近王座,就冷不丁地被苏佑一把拽到了身前,一屁股坐在了那尊贵无比的王座上。赫萍一手中护着受赐的点心不敢掉在地上,另一只手被苏佑紧紧地抓着,当真是又惊又羞,不禁娇呼了一声。
苏佑如此近距离地与自己同处一室还是上次在棘岩城的宝库中的事。可那时是为了助莫大虬的父母脱身,不得已才苟身于同一张床榻之上,与今日之情形大不相同。
赫萍不禁又惊又怕心中狂跳。
难道国主果真对我有意?
他这样的男子,与我的身份乃是云泥之别,他哪天心血来潮,与我寒暄上一句冷暖之言就是我莫大的福泽了,如何会真的邀我与他同坐一榻……
赫萍比之赫琳要通晓男女之事,自然平日里也更懂得循规蹈矩。然而于年纪上终究不过是个青春少女,被苏佑这一拽直拽得胸中小鹿乱撞,想要伸手挣脱,怎奈手心渗出汗来,又怕蹭在了苏佑那洁白如雪的衣袍上,正推就不得。
恰逢此时一人入帐来,将这软香似玉的一幕尽收眼底。
正是奉命而来的金刃王罗布。
苏佑见了罗布,脸上有些尴尬,不得已撤了手。赫萍大大地松了口气,说了声“奴婢告退”,便逃也似的奔出帐去,那脸色红得似桃尖一般。
罗布自上次在棘岩城的库房中便得知苏佑待赫萍非同寻常,今日撞见这一幕自然更是心知肚明。他暗中好笑这小子如今行事已是如此毫无顾忌,果然是青春年少难把持。只是心中有些奇怪,之前自己精心挑选了各色美女送到苏佑御前,苏佑全然不动心,这赫萍瞧着姿色平庸,为何苏佑一而再再而三地钟意于她呢?
难道这个赫萍有什么过人之处?
不过这种事嘛,都是萝卜青菜心头所爱。也保不定苏佑就是喜欢这样的呢?
罗布心中胡思乱想个不停,一边又装成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低眉敛目地笑问道:“国主唤罗布前来,不知有何御意相授啊。”
苏佑清了清嗓子道:“哦,是王叔啊,无须多礼快请起。”
一声王叔唤得罗布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快,大大弥补了之前苏佑对他避而远之的缺憾之情。
“王叔啊,其实请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想起咱们这血刃鹰三族各有所长,血族善战,鹰族善察,刃族呢是擅长采矿冶炼炼金之术,对吧。”
“对对对,王侄儿说的一点没错!”罗布笑眯眯地答道。
“王叔是刃族的族长,自然更是精通这些刃族的看家本事了嘛。”
“哦,是是是,呃……不不不。”罗布一时不知该不该谦虚。
苏佑却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道:“可我手头有件奇怪的事。”
“哦,有什么事,尽管跟王叔我说。”罗布一脸的殷勤。
“是这样,鹰语王教了我一些驯鹰术,这个王叔应是有所耳闻……”
苏佑的一举一动罗布都知道,怎会不知他研习驯鹰术,当下笑着应声道:“略略……略有所耳闻。”
“那王叔可知道驯鹰术中有一种妙用,可以让鹰飞入敌阵勘查军情,有时还能叼回一些物事来。”
那可是珲英的看家本领,我罗布自然知晓的!
当下连连点头道:“对对对,鹰族的驯鹰术确实有独到之处,王叔也颇为敬佩。”
“碰巧我也学了一些,于是呢,今日我偶尔将小鹰放出去后,想要练一练手,没想到它竟然衔了一块这样的东西回来……”,说着,苏佑从袖中拿出那一块残缺的金锭递了过去。
罗布接过金锭看了一会儿,奇道:“这果然是王侄儿的那鹰叼回来的?”
“正是。”
“敢问王侄儿是什么时候将这鹰放出去的,又放往何处?”
苏佑思索了一会儿,答道:“不过就是今晨的事,我是随手一放,看鹰儿飞去的方向,应当是霖州城的西边。怎么,王叔可看出了什么蹊跷?”
罗布似是悟到了什么,又一脸疑惑,拿着金锭到灯下照了照,又拿到火光前照了照,反复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王侄儿啊,这事确实是有些奇怪。”
“怎么说?”
“王叔看这金锭的样子,应该是铸造失败厚的残余次品,且是新铸而成,最多也不会超过三日,这锭中还掺了锡,是碧海国的铸锭之法,绝非我伊穆兰的金锭……”
第三百零二章 偷梁
苏佑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这是碧海国的金锭。那倒是很好明白啊,既然这小鹰是从霖州城的西边衔来了这金锭,自然是碧海的金锭喽。”
“可是这么多年王叔我就从没听说过霖州城中有金锭的币局或是铸所啊。”罗布满脸的不解。
苏佑想了想,笑道:“王叔真是实在人,难道一定是要在铸所或币局才会有金锭吗?倘若是别处铸好了运过来的,不也可以吗?”
罗布摇摇头道:“王侄儿啊,你有所不知。这些年来王叔一直与碧海多有通商,知道碧海向来将金锭都藏在了太液和南华,莫说此二处占了碧海金库的十之七八,便是余下的十之二三也都分藏在各州道府县,这霖州城乃是边陲重镇,兵家往来,岂有藏金之理。何况上次祁烈率兵破了霖州城,洗劫了整个城池,也没见到什么金锭啊。”
话到此处忽然惊呼道:“啊呀,会不会是祁烈那个贪得无厌的家伙见了金锭也不说,全私藏起来了?”
苏佑心中暗骂,这倒十分像你会做出来的事,嘴上却道:“不会,王叔想一想,若祁烈得了金子,岂会不用,这些时日里王叔觉得血族比之前富足了么?”
“哦……这倒是。”罗布想起出征前血族还差人来借粮的事,心想这群穷鬼的日子最近确实没什么变化。
“可无论如何,霖州城里都不会有金锭。”罗布的口气十分坚定,说到天底下的金子,还有他罗布不知道的地方?这简直是对金刃王三个字的侮辱。
苏佑又想了想,疑惑道:“王叔说得有理,但是在我看来,过去没有,不意味着现在没有。王叔你也看见了,这是块新铸的金锭,不管是霖州城中新造的铸所铸的,还是别处铸了运过来的,总之都是最近的事儿,对吧?”
“对!三日之内的事儿!绝不会错!”罗布对自己识别矿锭的本事十分自信。
“那我明白了……”
“什么意思?”
“王叔,就算大多数的金子都藏在太液,可明皇眼下都已经亲自到了霖州城,她难道不会不放心吗?她八成是把金子带过来了啊。不仅是藏的金子,还有新铸的金子,也都一并转运到霖州城了啊。”
“这……这是为何?”罗布一时觉得脑子绕不过来。
苏佑笑道:“换成是王叔,人在这里,金子却藏在远处,会放心吗?”
这一句话对别的人不一定奏效,对罗布却是正中靶心。
金子啊!当然要躺在眼皮子底下才好啊。我罗布就要将居城搬到太液城了,所以才将宝坻城的东西全都搬了个空,小国主说得没错,就是要搁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才好!朱玉澹那个女人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罗布如小鸡啄米似点连声点头道:“王侄儿说得极有道理!我看这碧海明皇准是害怕有失,所以把金子藏在霖州城了!”
“对嘛!连金羽营的五万大军都在这儿,金子藏这里才是最稳妥的嘛!说不定她就是因为这个才说要御驾亲征的。说是保霖州城,其实是保金子才说得通啊!她们碧海人,眼里向来只有金子。”苏佑也连声赞同。
说得罗布继续啄米道:“对对对!说得通!说得通!还是王侄儿的心思通透多了!”
他一想到朱玉澹可能把大半的金锭全都挪来了霖州城,就心痒难耐,这笔财富可是无可限量。可是北城墙到现在都还未攻破,真让人心焦不已。
罗布眼珠一转,腆着脸笑道:“王侄儿啊,可就算是知道霖州城有金锭,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攻下霖州城啊?”
苏佑“哦”了一声,云淡风轻地说道:“此事不难,不瞒王叔说,大巫神刚才还在这里与我商讨破敌之策,已是有了眉目,待到明日他自会请各部族的族长来我帐中,到时候就把攻城的妙计告诉大家。”
“好哇!”罗布一听有了妙计,脸上现了喜色,只要攻下霖州城,岂不是能将这些黄金尽收囊中了?他眼中立刻大放光芒,浮现出满目的黄金千万,摞成无数个山包。
“不过可惜啊……”苏佑忽然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罗布一怔。
“可惜大巫神说,不放心我的安危,待破城时要王叔的兵士护卫我在后方,让血族和鹰族分别攻打城南和城西……”
“这怎么可以!”一句话说得罗布心头一痛宛如刀割直叫出声来。
“嘘……”苏佑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低声。
他叹声道:“王叔啊,我也是觉得,这好马配好鞍,这好金子到了王叔的手里才能铸造出更好的金器来,王叔那把麒麟双弦宝金弓我就爱不释手。我也跟大巫神说了,我并不需要什么护卫,只管让三族人马合力攻打城门就是,我有乌云狮宝马,又怕什么呢?可是大巫神他不听啊……”
罗布急道:“国主的话,他为何不听?”
苏佑脸上颇是委屈,说道:“王叔,你也知道,我这国主的话有时未必管用,何况我最近也是想着与他修好,他想要派哪族人马,我多半也是由着他去。他想让鹰语王去,那就让鹰语王去呗……”
这话又把罗布说得个抓耳挠腮按捺不住。
这怎么可以?如此良机,稍纵即逝!
他陪笑道:“好侄儿啊,看在王叔送了你些好玩意儿的份上,好歹这次帮叔一次,明日军议之时,让王叔去攻打城西,好不好?”
苏佑将脸一别,说道:“不!温兰那老头子我可惹不起,他连训你个族长都跟训孙子似的,何况我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国主,在他眼里就是个孩子,我可不碰这钉子。反正你们谁拿了金子,都是我伊穆兰的。我是国主,嗯,你们的就是我的,我不吃亏。”
这番话可把罗布说得心里叫苦连天,他继续软磨硬泡道:“侄儿啊,你就替我说一句好话行不行?论攻城,鹰族的那些长弓兵哪有我的那些金甲武士来得厉害,只要你肯让王叔代替珲英去城西,王叔保证麾下的刃族兵士一定比祁烈打得还勇猛!”
苏佑暗笑,这倒是,只要有金子,你比谁都猛。
他极不情愿地皱眉道:“呃……也罢,我就帮王叔一次,但是我只能是顺水推舟,却不能替王叔定了这事儿,还得王叔自己向大巫神请缨,我才好从中斡旋,如何?”
罗布见他松口,顿时喜上眉梢,道:“好好好,王侄儿如此疼爱王叔,等落成之后,定然拿那些金锭子造几样精巧的好东西送来!”
“譬如那合欢如意榻?”
罗布见苏佑诡笑,心中一乐。
果然是个雏儿。
“王叔一定送些比如意榻更带劲儿的东西来,包您和……赫萍姑娘满意。”
苏佑闻言似是大大的满意,悄声问了一句:“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苏佑见他这般,低声叮嘱道:“可还有件事,王叔要留意。”
“何事?。”
“这霖州城中藏有金锭之事也是今日王叔看了这叼来的这块金子我才明白,并无他人知道。王叔也清楚温兰向来不喜王叔为了金子……呃……太奔波。”
说得罗布脸上一尬,他知道苏佑想说自己一见了金子就扑上去。
“所以此事王叔若想要我在明日军议之上帮腔,就千万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温兰,否则他定会以为你是为了金锭而去,到时候便会更加执意让你守在后方,那我再想为王叔说话也是不能了。”
罗布两眼一圆,忙说:“侄儿说的再对不过了!这个温兰,总是让我花银子不让我赚银子!刚借了我的震雷火炮营都没给句好话,都不知道他这胳膊肘是往哪儿拐!侄儿放心,王叔定然不会让他知道。”
“还有,温氏二老向来通气,温和那边你也得……”
罗布坚定地点了点头,应声道:“对!那两个老家伙谁都不能告诉!”
苏佑笑了。
世上的事,便是这般的变化莫测。
知道慕云氏著有《云策》之人都以为,这个“云”字,指的是慕云氏的云,实则不是。
佑伯伯说过,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犹如天上的风云。云策的最高境界便是善于捕捉战场上的一切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谋算的机会。
譬如叼回的这一小块火雷……
而温氏也曾经说过,四两拨千斤的关键在于人心的欲念,说到底是他们自作孽,与己又有何干?
其实现在苏佑自己都不曾察觉,短短一年多,他的智谋已较之前有了大不同,皆是因为身边的智者实在是层出不穷,又都是世间的佼佼之辈。
在见识过温氏、慕云氏这两家所长之后,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能够将这两者糅合于一处,布出一番借力打力的连环之计了。
这一次,他打算用温氏擅长的鬼谋去还治其人之身,这样既能除了恶孽,又能替父亲报了当年之仇!
然而他也知道,天外有天,人后有人。
除非到了胜负已分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刻,不然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便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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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墨血拓丹青》今日收卷,一局之后又是一局,谋算之后还是谋算。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造化弄人的结果究竟如何,请继续关注明日的第二十六卷《国破山河在》。
第三百零三章 服众
自从百部众在北城门前被胡英用黄色的“水龙”喷了个鼠窜,除了心中狂骂不止,更担心的是被温兰责罚。
出战前一个比一个豪言壮语,归来后就成了沾了水的炮仗------没一个吱声。
堕了自家的威风,真不知道温兰那张铁青脸要怎么个雷霆震怒……
各部族正惶惶不安时,很意外地发现温兰派人来传令说明日一早王帐军议,对城门失利之事只字未提,稍稍打听了一下据说温兰居然是心情颇佳的一副样子,这让众人稍稍放心之余又生出一丝狐疑。
好在翌日早上众人瞧见早早坐在王帐侧首的大巫神时,终于放下了悬着的那颗心。
看上去他还真的挺高兴的。
不仅高兴,比平时还和善了几分,嘘寒问暖地问了那一千三百名连夜发高烧的兵士的情形。这要是搁往常,怕是早就大骂活该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大巫神的影响,其他人大多也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鹰语王珲英摆弄着边上的鹰儿,似踏春般闲情雅致。金刃王罗布更是红光满面,知道他的人还以为刃族最近又探明了什么金矿。
祁烈倒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哥黎罕的骑兵仍然没有消息,多半凶多吉少。总算窝达尔的伤势几近痊愈,让他略略宽心了些。
就这样,伊穆兰所有部族的族长首领都齐聚在一起,各自私语纷纷,揣摩着今日军议的意图。
忽然一个侍从匆匆赶到温兰身边耳语了几句,只见温兰肃然起身躬腰作礼,众人知道是国主苏佑驾临,也纷纷跟着行礼。
“免礼,诸位都起来吧。”
随着苏佑淡淡的一句话,众人都抬起头来。不料所有人包括温兰一看到苏佑,都是不禁一怔。
只见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身着国主的白袍金冠,而是穿着一身银叶纹的长衫,戴着一顶精致的银麟冠。苏佑本就身材修长,去了伊穆兰国主宽大的袍子,换成这样一身南域男子的装束,虽少了几分威严,却多了几分丰神俊雅。
温兰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待要发问,却被苏佑伸手止言道:“我知道众族长会觉得奇怪,甚至心里有些膈应。你们会想,如何我身为国主,却穿着一身南人的衣服出来,岂不是将大统之仪抛诸脑后?”
众人没有说话,苏佑说的正是他们所想的。
“不错,这是苍梧皇帝之前授于我的衣冠,我也曾经视为宝物爱不释手。你们都知道,我从小是长在苍梧国,衣食习性皆受南域教化。而自从我回归伊穆兰大都之后,便改了衣衫换了饮食,时时都告诫自己,我是伊穆兰的国君,须得活成一个伊穆兰人的样子。”
大帐之中,除了苏佑与通译之人的声音,鸦雀无声。众人聆耳静听着苏佑的这番话,只是他们依然不清楚苏佑想说什么。
“然而,最近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这种做法是不是错了。我伊穆兰国人以三族为首,合众于一,统称伊穆兰族。可是在合众之前,难道不曾是各自独立,风俗习性皆不相同的部族吗?现在我们都是一国之人,可血族的人依然喜好纹身,刃族的人照样喜食金箔,鹰族的人照样爱吃汤食,这些事情会因为伊穆兰一统之后便摈弃杜绝吗?”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今日不是来军议的么?如何说起这饮食风俗?只有温兰隐隐听出了苏佑的深意,开始低头思索。
苏佑环视四下,不理会众人脸上的疑惑,继续说道:“所以国之一统,不意味着便要消除彼此间的一切差异。大同小异无伤大雅,反而能互通有无,使得国定民康,芝生向阳。就譬如我穿了这一身南人的衣服,现在大家会觉得,我一个伊穆兰国君怎能穿了南人的装束。可是三五年后,或是十年之后,待得我伊穆兰一统南北,到那时,难道我伊穆兰人就得强迫所有的南人都学我们的模样,去纹身,去食金箔,喜汤食吗?如果他们继续穿着自己穿了几百年的衣服,便不能算我国的国人了吗?”
一席话,说得众人脑中懵然,他们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在他们看来,土地就是用来游牧的,不是用来耕种的。铁器就是用来锻造成武器的,不是用来做成锄犁的,衣服就该是用动物的皮毛制成的,而不是用丝线编织的。
只有温兰暗暗心惊,他再次对这个年轻人生出了敬意。
打天下易,镇天下难。
自己一心想着天下一统,想着伊穆兰三族齐心,却从未想过一统之后如何将南人的民心纳于全新的伊穆兰国中去。就像苏佑说的,难道南人穿着原来的衣裳,就算不得自己的国人了?
正思索间,苏佑忽然转头过来问道:
“大巫神,你是个爱喝茶的,我也知晓你最爱的是恶鸦。我知道苍梧皇帝的宫殿后面有个很大的茶园子,那里有许多南域的好茶。假如咱们一统了天下,你打算拿那个茶园子怎么办?烧了么?然后让全天下人都改喝恶鸦?”
温兰不觉额头渗出汗来,答道:“国主智慧,听国主这一番话,老臣很是惭愧,自觉眼光短浅,不如国主看得通透。”
众人心想,连大巫神这样高高在上的人都为这番话折服,真是没想到。可怎么听在自己的耳朵里,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呢?
苏佑笑道:“大巫神向来智慧过人,立刻就能明白我的意思,真是让人可欣可喜。”他复又转向众人道:“我说的道理你们一时明白不过来没什么大碍,重要的是,你们要清楚,衣衫也好饮食也罢,终究不过是细枝末节,是否能众志一心忠诚为国才是最要紧的。尽管现在尚未一统,提起这个话头略有些嫌早,但希望大家心里先存了这个念头,日后才容易缓转。”
说着,他忽然脸色一沉,将话锋一转:
“当然,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得先做到百族齐心!若是连帐中的各位族人之间都做不到齐心,又有什么资格去谈一统天下,有什么法子去收服人心呢?”
温兰听得懂南语,不等通译说完,已忍不住拍掌先叫了一声好:“国主所言极是!”
众人见状,也纷纷效仿他拍掌叫好,尤其是金刃王罗布,将两只肥肥的手掌拍得肉颤。
苏佑任由众人群情沸腾了一阵,止声道:“迄今为止,北城门久攻不下,我与大巫神商议了一阵,觉得这并非是众族人攻城不力,而是我,是我这个国主没有及时制止大家分兵作战,才被碧海人寻了破绽各个击破!”说完,满鞠了一礼,以示自责。
温兰前日里被苏佑说中心事,知晓分兵作战是自己的主意,见他如今替自己掩饰,心中有些羞愧,急忙还礼。
其余众人见苏佑不仅不追究失利之责,还揽在了自己身上,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当下也都纷纷还礼。
那些百部众族长之前对苏佑都不甚了解,只觉得他年纪轻轻是个小孩儿国主,经此一幕,好感顿生。
苏佑走到王座边朝赫萍点了点头,赫萍会意,立时将一杆立于座旁。苏佑从袖中掏出一卷图轴悬在杆上,却不是昨日那幅霖州军防布阵图。
“昨日大巫神问我有何攻城之策,我说此事不难,其实以诸位的英勇,区区北城门早该破了去,只不过不曾于一处使劲儿。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当如何协同作战。”
众人一听,纷纷倾身向前靠了靠,唯恐漏听了一个字。
“北城墙虽然坚固,然而城楼上的地方狭小,前几次守将胡英不过是将弓弩手与水龙兵交替排布才退了我伊穆兰的军势。然而霖州城楼地方狭小,城下的地方却不小,足够我布阵三万军势于城前。剩下的就看我们如何排兵布阵而已。”
苏佑说着,忽然高声喝道:“金刃王罗布何在!”
罗布一听居然第一个点了他的名字而不是祁烈,乐得赶紧屁颠屁颠地走上前来,笑容可掬地应道:“罗布恭聆国主令!”
“大军出阵,以你的震雷火炮营为首列于阵前,三十辆火炮车分作前后两列,交替投掷火炮,记住,只盯着城门投,不投城墙。”
罗布喜孜孜地应了一声:“是。”
“然后命你的冲车云梯营分作两侧,冲车不用,只用井阑。务必将井阑置于在火炮车之前!”
罗布一怔,问道:“这是为何?”
苏佑微微一笑:“你只管接令,我自有妙处。”说着继续喝道:“鹰语王珲英何在?”
珲英也立时站起身来,盈盈一笑道:“国主请吩咐。”
“我命你选取穿杨长弓好手五百人,不求人多但求精锐,分别立于井阑之上,若见城头立着弓弩兵,不可与之对射,只躲于盾兵之后,待城头弓弩兵撤换水龙兵之时立刻拔箭射杀水龙兵!”
珲英见他只要五百人,一口应允道:“国主放心,珲英必然挑选最精英的鹰族勇士上井阑去。”
第三百零四章 请缨
苏佑点点头,继续说道:“金刃王,你有双盾护卫营两千人,虽无兵刃,却有双盾护体,我要你拨出一千兵士跟随鹰语王的神射手上井阑,每两人四盾护卫一名神射手,见城头弩箭过来,就以盾抵挡,不得有误!”
“好!”
祁烈在一旁见苏佑连连授令于罗布与珲英,不由心焦起来,大声问道:“为何国主不给我祁烈上阵杀敌的机会?”
苏佑笑道:“血焰王莫急,正要用你!”说着,指了指图卷上的正中间说:“无论是井阑还是炮车,都是为了攻破城门。井阑是不让胡英的弓弩手阻挠你阿里海的铁索骑阵,炮车是助你更快地烧毁城门,你只需像上次一样再次用一字长蛇阵将黑石火油堆于城下然后一支火箭点燃即可。”
祁烈听了,犹豫道:“以一字长蛇烧城门不难,然而此次是要落城而非诱敌,若那胡英又将积雪堆于门后,只怕要烧毁城门不易。”
苏佑神秘地一笑,道:“血焰王不必忧虑,此一节我早已与大巫神商议过了,大巫神的炼金术出神入化,已有了对策。”说着转向温兰道:“还请大巫神代为细说。”
温兰闻言,先是戴上一副手套,又袖中掏出一只小盒,小心地从盒中取出一块小小的灰褐色的石头。
“血焰王,这一次不必担心,我已备下此物。只需事先放入装有黑石火油的罐中,便可不必担心胡英以雪抵火了。”
祁烈听得一奇,他虽然知晓温兰的炼金术确实厉害,然而终是不信这样看着平淡无奇的一块小石头便能有如此功效。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将那块石头取来细看,不料却被温兰一收。
“不可!此物绝不可赤手相触,不然轻则皮肤灼伤,重则溃烂流脓!”
众人见温兰说得郑重,都是一惊,这么不起眼的一样东西竟这么厉害?然而大巫神的话谁敢不信……
祁烈点点头,回道:“好!我让阿里海将此物小心分发下去。”
边上忽然有人嚷了起来,“可是那胡英不是还有水龙队么?万一水龙加上积雪,再大的火不也能浇灭么?”
苏佑与温兰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听得众人一头雾水。
苏佑一边收了画轴,一边从袖中掏出另一幅来重新挂上,道:“具体缘由诸位不必劳神去想太多,只需按我说的去做,到时候自然会见分晓。只不过破了北城门也仅仅是第一步,真正的攻城战这才刚刚开始。我接下来要说的,便是入了北城门后,当如何分兵压制全城,须知城内有五万多的金羽营兵士,还有碧海明皇亲自坐阵,断然马虎不得!”
众人闻言惊讶,原以为今日军议只是商讨如何破北城门,不料国主竟然打算一鼓作气攻下整个霖州城。
只有温兰没有讶异,他拍案而起道:“不错!国主奇策,贵在一气呵成,只有趁拿下北城门敌军尚不及部署下一步的时候继续压制,才能将明皇打得措手不及!”
苏佑指了指霖州军防布阵图的正中间道:
“以霖州的地势,城中央的地势最高,也最是易守难攻。城中略靠北处有一城楼名曰‘阡守阁’,明皇既然亲征至此,必然屯于此处。所以破城之后,我伊穆兰大军的首要之责便是攻下这‘阡守阁’!”
祁烈在旁问道:“如果碧海明皇真的就在国主所说的这个‘阡守阁’里面,那么只需将所有兵力集中在此阁楼的四处,她岂不是等着被我们活捉了么?我们有十万大军,想要围住一处阁楼,难道还能有什么差池?”
苏佑笑道:“血焰王说的虽是常理,却不适用眼前的状况。这明皇之所以会居于‘阡守阁’,是因为阡守阁楼中机关重重,阁楼四周出口繁多,且这些出口极能障人耳目,你道是围住了阁楼,说不定她便从你瞧不见的地方溜出去了。此楼乃是碧海的格致世家鲁氏一族所督造,绝非寻常城寨阁楼,所以不可小觑。”
“那国主意欲何为?”
“阡守阁虽然构造巧妙,但只要是楼,就避不开火。我们到了楼下,要做的不是‘围’字,而是‘毁’字。血焰王的骑兵进军最快,一旦率兵靠近此楼后,当先以火矢点燃楼底,只要楼底一着火,火势蔓延而上,自然能封住所有的出口。”
“国主是想一把火烧死碧海明皇?”
苏佑笑道:“碧海明皇哪里有那么容易便被困在楼中?她身边护卫兵士众多,且阡守阁造得气势宏伟,即使你们点着了火,一时三刻也烧不塌,逃不出来是不至于的。”
“那国主为何要放火烧楼?”
“这把火烧不死她,也能将她身边的护卫烧个七七八八,接下去各部族人马再想追击堵截她便容易了许多。”
“原来如此……”祁烈点点头,其余部族一听说有追击堵截明皇的机会,纷纷摩拳擦掌,开始盘算如何抢得这一桩不世之功。
“‘阡守阁’越是巧妙,我们就越是要避开在阁楼内于明皇交战,一旦入了霖州城,整个城内需要攻打的城门就只剩下西侧与南侧两处。所以我们只要先将明皇驱赶出楼,再集兵于这两处,‘阡守阁’便失去了作用。”
众人听得一阵点头,珲英在旁也不禁佩服苏佑的思虑,这一招正是扬长避短,以兵力的优势抢占霖州最要害之处。
苏佑与温兰对视了一眼,继续说道:“所以攻下两处城门乃是此战的关键,我与大巫神曾商议过了,都觉得攻打南城门的重任非血焰王不能担。血族的骑兵迅捷如风,一旦攻下城门后,无论是向南继续追击,还是绕往西城门进行堵截,都无往不利。血焰王,你可愿担当此任?”
祁烈将身后七尺的巨阙剑往身前一插,单膝跪地道:“国主如此看重我祁烈,求之不得!祁烈愿带领剩余的血烟五骑和两万五千人的兵势前往南城门!”
祁烈声如洪钟,话出口时,帐中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巨阙既出,无与争锋。
“好!”苏佑扶起祁烈,朝他叮嘱道:“记住!攻下南城门后,不要上城楼死守,即刻率所有骑兵出城门,在门外围堵!倘若被明皇逃脱,就随机应变,火速追击!”
温兰不觉一怔,派祁烈攻打南城门之事确实是苏佑与他商议过的结果,但在城门外围堵却不曾提及,不禁问道:“为何要在门外围堵?”
苏佑笑道:“大巫神细想,祁烈率领的是骑兵,城内地界狭小不好施展神威,出了城南平地一片,才是无往不利。只要祁烈将所有骑阵于城外里三层外三层地排开去,岂不比簇拥在城内来得更稳妥?”
温兰想了想,此话倒也在理。
其胞弟温和此时正坐在角落里,并未像其他人一样上前听议,只在一旁全然漠不关心的样子。他原不参与行军打仗之事,所以倒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听到苏佑在那里说出南门布骑阵之事时,也一样有些不解。与兄长不同的是,苏佑的解释并未打消他的疑虑,虽然他确实对军政方面一窍不通,但他本能地觉得苏佑的意图并没有那么简单。不过他终究没有开口质疑,只是依在暖笼边端着一盏早已凉透的黑岩青针默默细品。
苏佑接着指了指图卷的西侧。
“除了南城门,还有一道西城门。这道城门虽然只有南城门的一半长,但倚靠的是绝凌峰的天险之地,极难攻打。再多的兵势涌到西城门前,也会被挤做一团,此时若是碧海兵士借城墙上的地利以弓矢射击我军,则必然伤亡惨重。所以我与大巫神商议后的意思是,当以弓矢对弓矢,方不至于一味挨打……”
众人听到此处,心中已是雪亮。
说到弓矢,还有比鹰族的弓兵更厉害的么?珲英麾下的穿杨长弓兵或是黑铁强弩兵,个个都是目力精准的射手,与城墙上的弓兵正好针锋相对。想必国主这话头的意思是要派珲英去攻打西城门了。
也是,血族攻南门,鹰族攻西门,合情合理。
苏佑缓缓地将目光移向珲英,珲英心中有些奇怪,先前苏佑告诉她若是温兰让她出战,一定要寻了借口不能答应,如何今日苏佑亲自要让自己来攻打西门了?这该是应,还是不应?
正在此时,忽然一人高声唤道:“攻打西门之任,请国主务必让我去!”
众人一看,脸上一阵诧异,最吃惊的当数大巫神温兰。
罗布?
损点人马就心疼得嗷嗷叫,借兵简直比借他半条命还难的金刃王!怎么会……自动请缨?
罗布不理会众人瞠目的表情,豪气万丈地朝苏佑行了一礼道:“国主,世人皆知我伊穆兰国血鹰两族的威名,却总耻笑我刃族只会炼金打铁。可我罗布不服!”
这一句“罗布不服”,几乎没把温兰的眼珠子给惊出来。
第三百零五章 旁观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从小就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只肯分羹不肯吃亏的罗布儿,怎么今日能把太阳揪到西边托起来了呢?
打仗,能躲则躲,十几年的霖州扰境,罗布连一个兵都没派出来过,还美名曰以刃族之粮草成就血鹰两族震世之威名!
分钱,从不落后,黑市白市两头赚,过宝坻城的物资无不雁过拔毛蜕一层皮,虽不至于只进不出成了貔貅,差不多也是猪口蛇尾漏不出一个铜板来。
苏佑见他出列请缨,也是一副惊讶状道:“王叔……这……这攻打西门之重任,我与大巫神本是商议让鹰语王……”
“不!”罗布的口气斩钉截铁,“国主!鹰语王的神射手固然厉害,可我刃族的金甲兵也毫不逊色!”
温兰忍不住笑将起来:“族长,我知道你麾下金甲兵不少,用来防守护卫甚是得意,可现在是要攻打城门,城楼上满是金羽营的弓箭手,你的金甲兵能做什么?挨打吗?”
温兰的口气越是讥讽,罗布就越是心中恼怒。
好你个温兰,多少年了你都压着我不给我发财的机会,眼前好容易有了笔横财你还让珲英上!上次西台山的事儿你休要以为我不知道,明面儿上你让珲英让步,许我刃族矿师入山寻矿,结果半道上刚到大都你就让温和全都给截下来了,你这是两面三刀啊!
这么多年你在太液城里我都当成佛似地小心供着,你却连点儿香灰都不给我蹭,我罗布要是再上你的当,我就是个二百五!
当下把脸一板,肃然道:“大巫神此言差矣!我刃族的勇士千千万,怎么会只有挨打的份?待我说于你听!”
说着,掰着手指开始算起来:“我有一万金刀轻步兵,一万金钩长戟兵,一万金盾重铠兵,这三万兵除了手中兵器,腰间还配有小金弩和缚金索,射城兵攀城墙无往不利。除去上井阑的一千人,我还有三千金甲亲卫营和一千双盾护卫营,总共是三万四千人!”
明明是在议军政,罗布说着说着就跟算高利贷似地嘴里直往外蹦数目,把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可罗布说得越认真,温兰就越是哭笑不得。
你这个罗布儿,今天发的是什么疯?如此较劲。
“罗布……你听我说。”温兰刚打算劝解,罗布忽然很强势地伸手止道:“大巫神,啥也别说了。攻打西门的这个差事,我罗布今天讨定了!”
说着,从旁边侍从手里取过一把金环雁翎刀想学祁烈的样子也朝地上插下去,然而思忖着那刀是纯金打造,远不如巨阙剑那般刚猛,心疼怕万一插在地上给戳折了刀尖,于是急中生智跳上身旁的一把椅子对着坐垫使劲插了下去。
本来罗布也没祁烈高,站在椅子上才总算差不多,众人见他虽只是模仿得七七八八,贵在神似,又颇有伊穆兰的勇武之风范,倒也不吝啬手中的掌声,纷纷齐声喝彩起来,连祁烈都很有些刮目相看。
苏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又劝道:“王叔忠勇可嘉,只是这重任确实是议定由鹰语王来接手,王叔想要替鹰语王去,还是问一问鹰语王的意思比较好吧?”
说着看向珲英,眼中满是询问的神情。
珲英看到此处,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想必苏佑是早就暗中安排好了一切,眼前的形势自己连借口都不用找,顺水推给罗布就是了。只是不知道苏佑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这个一毛不拔的罗布肯如此卖力……
当下苦笑一声:“既然金刃王心意如此决绝,我怎好不成人之美。攻打西城门之事,就让他来吧。”
苏佑无可奈何地一摊手,复又对温兰道:“大巫神,你看这……我看鹰刃两族皆是跃跃欲试,若不然还是按我说的,将两族人马合于一处,共同攻打西城门如何?”
“不可!”温兰与罗布异口同声地喝道。
苏佑心知肚明这两声不可的动机差着十万八千里,只是暗自好笑。
温兰沉吟了片刻,不得已道:“那便由鹰语王来守住北城门,保护国主安危吧。”
珲英淡淡应了一句:“也好。”
罗布见众人终于没了异议,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总算落定。为了显示其攻城的心意,他又豪气云天地高声道:“国主,此战罗布必然倾尽全力,活捉了明皇给国主看看!”
苏佑笑道:“王叔亲自上阵,自然是无往不利,然而我也要叮嘱王叔一句,西城门各处险要甚多,每攻下一处,最好派重兵把守,莫要再反被夺了去。”
“那是自然!”罗布心想: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明皇能值几个钱,她爱跑哪儿就跑哪儿去,我只守着城西的金库,谁也休想让我挪开半步!
苏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温兰道:“那么剩余的百部众两万余人,就请大巫神统领,见到哪里军势薄弱,就增援过去,以作犄角。”说着,朝罗布那边看了一眼。
温兰见苏佑示意,自然明白其意思。苏佑这是担心罗布攻不下西城门,要自己率兵暗中助他。
也是,别说苏佑担心,自己也不觉得罗布那个只会拨算盘的老财主能打得下西城门,不过有了百部众的增援应是无虞。
当下躬身一礼应道:“国主放心,老臣定然见机行事,不教各处有失。”
苏佑笑意更浓,指着军防布阵图道:“两城门的攻城事宜就这么定了,你们再过来看此图,图中还有些紧要的地方我要详细说给你们听,这些地方有河道、有死巷、有暗槽、有深坑,如若不小心,就会中了圈套,枉丢了性命。”
众人一听此事要紧,更是竖起耳朵不敢漏听,不一会儿便将那张图卷围得水泄不通。
只有温和依然坐在外围,手中的茶盏中茶水已尽,只剩下十数片如同麦芒般细长的茶叶贴在壁上。
他望着残茶独自出神。
若用五个字来形容罗布的为人,那便是“无利不起早。”
可利在何处呢?
* * * * * *
是夜,各营按苏佑的命令纷纷大开宴席,意在大战前夕让兵士们酒足饭饱,鼓舞士气。
所有人都把酒吃肉,开怀畅饮。
平时抠门得一毛不拔的金刃王罗布,破天荒地包揽了所有宴席的花费。俗话说吃人嘴软,这使得所有人都暂时忘却了他的吝啬,再加上白日里自动请缨时的坚定与勇气,使得罗布成了全场最瞩目的人物。
因为从没有人还见过罗布有出手大方、为人豪迈这一面。就连温兰都暗自反省是不是自己对罗布的成见太根深蒂固了。
温和依然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在这样的一个百壶千杯的夜晚,他却托着一个茶盏滴酒未沾。
他冷眼地看着所有人,想要从中找寻出什么不寻常的蛛丝马迹。
这场攻城战,让他有一种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不安,尽管他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过了一会儿,一个灰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二老爷,我回来了。”
“老林啊……情形怎么样?”
林通胜摇摇头道:“我最多只潜到了北城门的城楼之上,再不能往城西去探。”
“怎么?碧海的防备如此森严么?”
“恰恰相反,我看到往城东城南方向去的路上都有不少兵营,唯独往城西去的方向一个守兵都没有。”
“什么?怎么会这样?”温和大为意外,“那么你没有往西边再仔细查探么?”
“凭我的直觉,那条路上虽然看不到驻营的兵士,但分明能感到杀气肃然。我若继续探查,万一惊动了守军,脱身不是难事,只怕会打草惊蛇。”
温和点头道:“你做得不错,绝不可惊动了城内,要知道一旦被碧海人发现我们暗中潜入,势必会更加防备,对我攻城战事不利,此事被我兄长知道了,一定很不高兴。”
林通胜低声道:“但无论如何,看来二老爷先前担心得不错,这霖州城西一定有古怪,还须得提醒大巫神和金刃王多加小心才是。”
温和“嗯”了一声,开始思索该怎么开这个口才好。
既要让兄长提防,又不能让他知晓自己暗中探查霖州城的事。
他想了想,对林通胜耳语了几句,林通胜自消失在夜色中。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又折返回来,交给了温和一包东西。
“老林啊……攻城之时,我希望你能保护好我兄长,绝不能让他有什么差池。”
林通胜点点头,身形一转,便消失不见了。
温和向远处望去,罗布依然兴高采烈地与各族的族长杯觥交错,温兰则与苏佑坐在高处,饶有兴致地看着几个赤膊的勇士摔跤助兴。
他思忖着与罗布更好说话些,不如先找罗布告诫一番,于是寻了个空酒杯走过去。
不料尚未靠近,罗布倒似先瞧见了他一般,离了座位去到别处桌席前喝酒谈笑去了。
他这是故意在避我么?
温和不觉纳闷。
第三百零六章 攻城
这一点,温和没有猜错。
罗布远远看见温和来敬他酒,便寻个由头躲了去。只因先前听了苏佑的那几句话,在攻城前不想再和温氏二老多说什么,省得又被劝阻不要攻城呆在后方。且罗布心里对温和将他的矿师拦截在沙柯耶大都依然耿耿于怀,便是两人交情多年,此时此刻也不想搭理于他。
温和叹了口气,只得转向兄长那边,朝他使了个眼色。
温兰会意,托辞离了王座侧近往温和这边走过来。他见弟弟一脸的忧心忡忡,奇道:“是出了什么事了么?”
“兄长……我知道今日军议国主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但弟弟还是忍不住想要说一句,攻下北城门后,兄长可否只停留在城北,不要再往前了。”
温兰知晓弟弟的本事,绝不会没来由地劝阻自己,沉声问道:“你可是暗中查探到了什么?”
温和犹豫了片刻,终不敢对兄长说出自己派人潜入霖州城内之事,摇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只是觉得这个霖州城内古怪甚多,兄长若贸然进军,就怕万一……”
温兰见他是出于关心并非有确凿的实据,松了一口气道:“我有两万余人的兵力护着周身,怎会有差池。况且你哥哥我也不是第一次出战场,一切自会小心应对。你也知道,以罗布的兵力攻西城门未必能像祁烈那般顺利,我若不去驰援他,万一战事胶着,岂不是要被国主怪罪怠军不力?”
“可是,兄长对城中的形势也不能全然尽知,凡事怎可不先做些防备……”
“好了,我知道你是关心哥哥我,但行军打仗靠的是明刀明枪,与你做的那些隐秘之事大相径庭。我若像你那般一昧只顾小心,只会使兵士们裹足不前失了良机。”温兰摇了摇手,显然没有继续听弟弟说下去的打算。
温和见劝说不过,叹了口气道:“也罢,兄长既然觉得弟弟是杞人忧天,那弟弟也不再多说什么。但只有一件事,希望兄长无论如何要答应弟弟。”
“何事?”
温和从袖中取出一包东西,正是林通胜方才交给他的布包。
“请兄长将此物随身带着,以防万一。弟弟也希望兄长用不到这东西才好。”
温兰诧异,问道:“这是何物?”
“此处人多,不宜显露,兄长回营后一打开便知。怎么用,该何时用,想必兄长比弟弟更了然。”说着,略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明明是个欢声笑语的夜晚,温兰却觉得弟弟的脸上愁云密布。
是弟弟太多心,还是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够细心?
温兰掂了掂布包,轻得几乎没什么分量。也罢……姑且带在身边吧。
* * * * * *
三天。
整整三天过去了。自从上次前来叫骂讨战的百部众退兵之后,伊穆兰人再没有什么举动。
黎明时分,胡英站在北城门的城头,看着远处风雪中依稀灯火摇动的敌军大营,心头的疑虑越发重了。
派去哨探的兵士回禀说这几日里伊穆兰人除了喝酒吃肉,便没什么动作,就连日常的操练都不曾见到。
如此寂静,绝非寻常。
先前的“黄水龙”破敌,至多是挫一挫敌军的气势,伤不及根本,伊穆兰人绝对没有理由需要休整这样长的时间,他们一定是在谋划一场更大的局!
胡英回头望了一下身后的霖州城,城中四处皆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只有她知晓,在那看似洁白如玉的积雪之下藏了多少暗算和杀机。
远处的城中央,阡守阁傲然而立,阁中灯火通明。楼阁之下,金羽大营团团地围了一圈,护卫得连一道缝隙都没有。
两日前,明皇终于召见了胡英。
这是自离开太液城以来明皇第一次肯见她。
可仅仅月余未见,明皇衰老的面容让胡英吃了一惊。
尽管威严不减,然而脸上的焦虑足以说明了一切。
看来霖州城是再难守住了……
可是既然知道霖州城守不住,为何不一开始就守在城防远胜于霖州的太液城?为何明皇还要来远境以身犯险?
胡英起初不明白,但她很快就明白了。
明皇也在筹谋着自己的战局,为了这场局,明皇甚至不惜将其本人也作为一枚棋子投了进去,对胡英的期许也十分的直白。
“胡英,为了碧海,你应该知道,这霖州城便是你的埋骨之地了。”
这句话虽然直贯心头,但并不突然。
自从碧海四将奉召入太液,胡英便隐隐觉得此行再难复还,邓凝殒身于东城门后,她更加确信如此。
明皇不介意四将的生死,她只在意她们死前能够重创伊穆兰人多少。
明皇从未避讳过这一点,与其说认为精忠报国乃是理所当然,不如说她本人也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样的坦诚,倒让胡英觉得不曾投错了君主,朱氏的历代女帝虽然多疑,但从未有过怯懦之人。
自此,胡英知晓了明皇的用意,反而一扫杂念,心澄如镜了。
她看了一眼天边,阴雪连绵,远处的绝凌峰高耸入云,只留下灰白色的半截山腰矗立在霖州城的西面。
“报!前方有敌军异动!”忽然一声急报,打断了胡英的思绪。
“有何异动?”
“从伊穆兰人的大营中,涌出许多井阑与火炮车,正向我霖州城行进!”
“许多?许多是多少?怎说得如此不清不楚。”胡英厉声问道。
“火炮车是三十辆,井阑……实在太多,再加上风雪天气,黎明未明,确实看不清楚……”
火炮车尚可用水龙队对付,这井阑……
胡英略加思索,明白了敌军的用意。想必是想以弓兵上井阑对付我城头的水龙兵,护住火炮车。
“即刻命水龙千户率队上城楼!你等速速去前方再探!”
胡英一声令喝,整个北城楼仿佛被惊醒了一般,所有的兵士都被驱散了睡意,开始紧张地四下就位,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前方的风雪迷雾。
决战的时刻终于到了!
攻城之战,伊穆兰大军出动所有的兵力,整个大营除了温和率领数千兵士驻守之外,百部众无一缺席。
苏佑身穿罗布为其打造的黑曜紫金千锁甲,头戴象征伊穆兰之主的鹰头焰纹荆棘冠,背挎麒麟双弦宝金弓。为了鼓舞士气,他弃了国主的御驾之乘,只骑着一匹马立于阵前,正是祁烈进献的踏风万里乌云狮。此时忽听空中一声鹰啸,苏佑将右臂伸出,一只矫健的雄鹰盘旋而下立在臂上,眼神犀利如锋。
苏佑见时辰已到万事俱备,缓缓将手中佩剑拔出,朝前方一指,高声喝道:“斩主将者,封万户侯!不破霖州,誓不回头!”
罗布见苏佑下令攻城,将金刀一举,也应声喝道:“井阑火炮,上!”
井阑与火炮车都是巨大的攻城兵器,虽然威力惊人,但行军速度却快不得。
苏佑攻城令一下,大军犹如被点燃的火油,群情沸腾。尤其是祁烈阵中的骑兵,已是心痒难耐快勒不住马头想要冲出去厮杀一阵。
然而苏佑的命令是以刃族的井阑为头阵,祁烈亦不敢违了军令,只命骑兵们不得擅进。
血烟五骑在一旁好不难熬,其中兀勒泰最是心焦。他与阿里海同为铁索骑阵,因上次攻城时祁烈命阿里海出阵立功后为苏佑所嘉奖,他却没得露脸的机会,于是忍不住再次恳请出战。
“就刃族那些龟爬的战车,等推到城门前,咱们的马儿都快睡着了!难道血焰王就真要咱们跟在那个死胖罗布的后面捡剩吗?”兀勒泰指着远处忿忿不平。
祁烈皱眉思索一会儿,点头道:“也罢,那就咱们就助罗布一臂之力。兀勒泰,将你铁索骑阵上的铁索先都解下来。”
兀勒泰一愣,问道:“没了铁索,我的骑兵还怎么冲锋?”
“先借用一阵,等破城之后再还你。冲锋的事,就先交给窝达尔。”
“啥?让窝达尔冲锋?”兀勒泰张着满口黄牙的大嘴嚷了起来:“窝达尔的骑兵慢如牛,怎能让他冲?”
祁烈脸色一沉,斥道:“休要让我再说第二遍,速去解下铁索,去!”
兀勒泰再无二话,赶紧勒转马头传令去。
“窝达尔上前!”
“在!”
“你现在伤势如何?”
“无碍。”窝达尔生性沉闷,就算是对祁烈,也是惜字如金。
“好,待兀勒泰将铁索解下来之后,让你的骑兵将链条一头拴在井阑或火炮车上,另一头拴在你骑兵的手盾上,尽快将罗布的那些大家伙拽到前面去!”
“是!”
温兰此时正在苏佑身侧,按他的安排,已将前几日取出来给众人看过的灰色小石头拨了上百斤分发给阿里海的骑兵,所有的石头都凿碎后混入了那罐黑色的火油,只待时机成熟时投在城门之下。
他看着远处罗布的火炮车正在缓缓行进,笑着对苏佑说道:“祁烈这次倒是耐得住性子,能让他的那些骑兵跟在罗布的炮车后头。”
苏佑遥指了一下道:“也不尽然,祁烈还是嫌罗布太慢,这不自寻了个法子?”
第三百零七章 城破
温兰定睛一看,哑然失笑起来:“果真还是血族的急性子,也亏得他能想得出来这个法子,竟然让骑兵拖着战车走。”心中想的却是,血刃两族本就各有所长,珠联璧合之下立竿见影,这个法子本不难想到,难的是肯让祁烈去相助罗布。
苏佑说得不错,只要三族齐心,必能落城!
他果然是能服众的。
百部众见井阑与火炮车起初行进得颇是缓慢,在后方看得亦是心燥,不料骤然加速如同巨兽发狂一般朝前疾驰,纷纷喝彩称奇。此时忽听身后阵中数声鹰啸,正是鹰语王珲英肩上的双鹰升空作啼。
鹰族向来喜好以鹰啸发号施令,一来声音传得极远不受干扰,二来只有本族人才能知晓其中含义,寻常人听了也不解其意。
珲英让双鹰飞到井阑的上空盘旋鹰啸数声,井阑上的神射手立时明白了其意思,拈箭上弦,瞄准了霖州北城门的城头。
井阑较火炮车小了不少,车身也较轻,故而行进得要比火炮车快,率先进入了城头守军弓手的射程。
城头早已布满了兵士,个个手搭白羽箭,一见井阑进犯,立刻对着阑上一通乱射。
按苏佑的吩咐,井阑上每一个神射手都有两个金甲双盾兵挡在前面,于是便有了四面盾牌。盾兵见箭雨袭来,急忙招盾支于前方,只听叮叮当当一阵金戈相击声,已尽数挡了下来。
鹰族的射手掩在盾后甚是安逸,闲来还拾起几枝射到身旁的白羽箭细看,暗赞这碧海的兵力虽弱,造箭的本事却不差,等下或许可以换成这现送来的箭矢来试试手。
射了一会儿,声势渐微,从盾牌的缝隙中瞧过去,城头上一阵人头涌动,似是在更替兵士。
鹰族人目力甚好,瞧见新换上来的兵士都还抱着皮水管,知道这便是先前屡立奇功的水龙队了。苏佑之前曾经有明示,见弓弩手时掩于盾后,见水龙兵时立时射杀。
此时后方火炮车也已赶到,守城的胡英正是因为看见了火炮车才急忙撤下了弓弩手而调了水龙队上前。
不料水龙队才刚刚就位,井阑上的鹰族神射手忽然现于盾后,也是一通齐射。人数虽然远不如城头先前的弓兵多,但气势也是不弱。顿时水龙兵中惨叫连连,有不少被流矢射中的兵士已倒在一旁。
胡英见状不妙,要破火炮车,水龙兵必不可少,弓弩手折损了尚有增援,可水龙队就这么一两千人,弥足珍贵。
她见井阑数量众多,再不对付便无法让水龙队施展水龙,当即命水龙兵暂避,重新换上了弓弩兵。
这一次,她命人换上了火矢。
既然井阑是木制的,那只要烧垮井阑,阑上的盾兵与弓兵自然摔落在地。
这边井阑上见火矢袭来,盾兵依然举起双盾一阵抵挡,然而他们发现这一次大多数的火矢并非是朝人而来,多数都是射在了井阑的车身上。虽不至于立刻被烧垮,但眼见已有几辆井阑被烧得黑烟四起,车身也开始微微晃动。
罗布看着自己的井阑火起,顿时一阵心痛,忍不住想问苏佑该如何是好。苏佑笑道:“命你的火炮车瞄准城门速速开炮即可,打得越狠,你的井阑损得就越少。”
罗布只得硬着头皮领命去了,好在火炮车皆已就位,这一次是十五辆一排,前后轮替,火力足足比上一次多出两倍。轰鸣之下,北城门被轰击得震颤不已。
胡英见井阑火起,阑上弓兵又避于盾后,且火炮车渐渐逼近,立刻又撤下弓兵换上了水龙兵,想依法炮制上次的水龙战术。
不料火炮车停留的位置十分刁钻,恰好就在井阑之后。水龙喷射过来,尚未触及火炮车,倒先把井阑浇了个透。
如此一来,先前井阑上的火全被水龙浇灭,且从上到下都是湿漉漉的一片,胡英再想换火矢重燃井阑也是于事无补了。
温兰远远瞧见水龙灭了井阑,不觉赞声:“国主果然好神算。”
苏佑微微一笑,这正是《云策》所授的计谋。自古水火无情又相克,想要同时用于战场必然不易,稍有不慎便会为敌所用,以己之力殃及己身。
“好了,眼下正是时机,当命祁烈速速出击。”
血族的骑兵早已蓄势待发,阿里海见王旗一举,立时喝道:“列阵!冲锋!”
无数的四人骑阵支起铁索网从火炮车之后鱼贯而出,起初队列尚四处游走,越靠近城门便越汇成一线,正是之前的一字长蛇阵。
城楼上站着的是水龙兵,已来不及撤下去换弓弩手。胡英索性下令让水龙千户瞄准那排长蛇骑阵喷射。
“朱雀,四十二,正北,三十五!”千户手中旗帜挥动,数十条水龙顿时汇聚一处朝着那条长蛇涌去。
然而阿里海在后方瞧得仔细,也是一声高喝:“分!”
一条长蛇犹如分身一般立时化作了两条,队列井然不差分毫,看得罗布在马上也忍不住叫好。
此时火炮车集中轰击城门,已将门上方轰得变了形,然而门下方依然岿然不动,原来胡英自从吃了上次的亏,早已将砂石积雪提前堆积到了城门口,想要炸坍城门远没那么容易。
阿里海的骑兵行进迅捷,转眼蛇头的前段部分已到了城门口,所有的骑兵如上次一样依旧解下腰间的陶壶堆积在一起,丢完即回绝不恋战。
不一时城门已积淌着一大堆的黑石火油,里面还掺杂着不少奇怪的石块。
苏佑手搭凉棚望见阿里海的骑阵已有半数归了阵,当下喊道:“请血焰王起箭!”
祁烈应声执起落日弓,手搭火矢对准城门便是一箭。
只见箭落炎起,立时火光冲天,燃得城门口黑烟滚滚,四处弥漫。
温兰见大火已燃,胡英的水龙队依然对着火炮车喷扫不已,虽然珲英的神射手趁机射倒了一小批水龙兵,但能上井阑的只有五百的人数,终究少了一些。
罗布见水龙队已经射得三辆火炮车退回阵后,心下颇有些焦急,又急着问道:“国主啊,那水龙兵好生厉害,如何是好?”
苏佑笑道:“大巫神精心准备的石头岂能浪费了,她不中计那便诱一诱她。王叔可让火炮车和井阑一起暂退,离了水龙的射程。”
罗布巴不得苏佑让他退兵,赶紧大喊:“后退!后退!”
喊完尚且意犹未尽,又朝祁烈喊道:“血焰王也快助我,让你的骑兵帮忙拉着一起退!”
祁烈无奈,恰逢窝达尔的骑阵已悉数归队,连铁索都还没来得及还给兀勒泰。
“窝达尔,你就再跑一趟,帮刃族他们把火炮车拽回来。”
“是。”窝达尔将铁索往盾上一搭,半句废话都没有,便又率兵骑出阵去。
胡英见火炮车忽然后退,虽然不明其意,但心中暗自庆幸。火炮、井阑、骑阵,一同招呼过来的确让人焦头烂额,总算现在只剩下城门失火,只让水龙回救便是。
水龙千户奉胡英的令,将手中小旗左转右转了几下,所有的水龙立刻都回转过来,对准城门下方喷去。此时水龙兵尚剩下一半的兵力,虽威力大不如前,但仍是不弱。
苏佑与温兰远远瞧见水龙回转,皆是心中暗喜,两人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
众人正不解何意时,忽然听得城门处传来山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直震得耳边嗡嗡作响。
祁烈与珲英阵中多的是战马和战鹰,被这一声响惊得躁动不安,两边的将领好容易才收拾住了阵脚。罗布阵中倒无大碍,只不过他本人被吓得直接跌下马来摔在地上,那把金环雁翎刀的刀柄恰好直戳在腰眼上,痛得罗布直咧嘴嗷叫。
“王叔,王叔?”
罗布见有人伸手过来,顺势搀着手站起身来,再一看才发现是苏佑。国主亲自来扶,顿时觉得倍儿有面子,强颜笑道:“国主啊,王叔我从没听到过这么大动静的炮仗,怎么比我那震雷火炮车还厉害?”
温兰在一旁听了甚是得意,哈哈大笑道:“这哪里是炮仗,这是我先前给你们瞧过的那种灰色的石块。此物名唤电石,炼制虽然不易,所耗材料却比比皆是。”
罗布一呆,问道:“电石?如何我从未听说过此物?”
“嗯,我也是炼制成不久,且炼完之后也不知能做何用,这电石与寻常石头不同,见火即燃,见水不仅火势不灭,反而更盛,若是用得多了,便会像刚才那样,爆如雷霆,震天动地!此物保存不易,只能置于油中,恰好国主来询问我攻城之事,我思忖着若是加到黑石火油里岂不正好,于是方有了今日的妙用。”
说着,温兰朝远处一指道:“你们看!”
罗布顺势看去,只见城门处火光黑烟未散,城门已被炸得四裂飞到了远处,门后显露出来的是满满的砂石和积雪。
然而让人吃惊的是,北城墙的右侧居然生生地被炸坍了一截,断壁残瓦堆落在一起,露出了一个数丈宽的缺口。
城,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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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这个不起眼又神奇的灰色小石头,正确的答案是碳化钙,日常也称为电石(温兰没有信口胡诌喔,真叫这个名)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百度一下。所以,霖州攻防战,大概可以看成物理老师和化学老师的对决吧......(笑)
第三百零八章 俱焚
“王叔……王叔!”苏佑见罗布看得呆若木鸡,使劲儿拽了他一把道:“北城墙已破,敌方守军势必大乱,还请王叔立刻率金甲兵入城!”
言毕,背着温兰在罗布的手腕上重重地按了一下,又低声补了一句:“此刻起,才是最为紧要的时候。”
“最为紧要”这四个字犹如一碗鸡血当喉灌下,罗布眼中顿时大放光芒,立刻站起身来竭声道:“刃族将士们,国主给了咱们先率先冲锋的机会,咱们可不能辜负了国主的期望,拿下霖州城!”
他其实很想在霖州城三个字后再加个“西”字,可金库的秘密怎么能被别人知晓,自然是要严守口风的!
对,就算回头镇住了城西,也不能告诉兵士们那里有什么。你们全都给我罗布看守好就行了!
温兰目瞪口呆地看着罗布从被惊落坐骑到一骨碌爬上马,再到撒开蹄子冲向城门不过转眼间的功夫,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这个罗布儿这几日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劲?简直和血族的精神劲儿不分伯仲。
温兰刚要问苏佑可有什么头绪,已被苏佑一脸正经地劝道:“大巫神,王叔士气虽然高涨,但终是作战不多,还请大巫神尽快率百部众尾随其后,以免有失!”
温兰一想,这话倒是不错,霖州城内定然各处都有机关埋伏,罗布未必能对付得过来。
“如此,老臣便率军一同入城去,还望国主镇守后方,千万保重!”温兰深躬一礼,也上了战马。
苏佑也郑重地叮嘱道:“且听我一句,大巫神毕竟年事已高,肩上的重任当在日后,不在眼前的一时!故而入城之后请务必小心,若有不敌之处,千万勿要逞强好胜。刃族本不擅战事,且诸事有血焰王在,定不至落败。”
几句话说得温兰脸色大变,他虽然知道血族勇猛善战,但没想到在苏佑心里刃族是如此的不中用。自己身为大巫神,对整个伊穆兰国发号施令已逾二十年,骤然被苏佑一句“年事已高”说得犹如心头触了棘刺,极不是滋味,刚愎的秉性不禁生出几分倔强。
他勒转马头嘿嘿一笑道:“国主忧我,乃是关切。不过此一战,只须国主在后方能镇住大营,前线便是摧枯拉朽之势,区区五万金羽,绝非我伊穆兰之敌手!国主只管看我温兰的手段”
说罢,也是一声令喝,率众驱马追罗布去了。
苏佑望着刃族和百部众的五万兵势如潮水般涌向北城墙,满意地拍掌道:“好!”
此时,祁烈的骑阵和珲英的弓阵已蓄势待发,只等苏佑军令。
“姑姑,你来。”苏佑朝珲英招了招手,指着远处的北城墙道:“你率领本部人马,速速辅助刃族一同攻占北城门,一旦入了城,立刻压制城头,占据居高临下的地利。记住,以北城门为界,再不可往城内去一步。”
“好!”珲英先前便被叮嘱过避而不战,眼下的任务不过是镇守北城楼,并无难事。
她正要转身上马,苏佑却止住她道:“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姑姑去办。”
说着,示意她靠近,低声附耳说了几句话。
珲英的神色由笑意转为凝重,继而转为惊恐,待苏佑说完,方颤声悄声问道:“孩子,你果真打算这样做?”
苏佑点点头。
“可万一节外生枝……国主只怕凶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姑姑,只须照我说的去做,当能成功。记住,如若失手,务求不要暴露了行踪,我尚有挽回之策。”
珲英咬着嘴唇思量了好一会儿,终于重重点了下头道:“好,那便听你的。你放心,姑姑无论如何,也一定会护你周全!”
这是察克多唯一的血脉,也是我鹰族所有的期冀……
苏佑轻轻拍了拍珲英的手背,笑道:“姑姑的心意,侄儿全都明白……再说,还有姑姑送我的鹰儿护着我呢。”
罗布、温兰、珲英、相继率兵而去,只留下血族的骑兵尚在大营的左翼。
眼见远处北城楼上一片混战,分明是罗布的金甲兵已经杀上了城楼,祁烈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苏佑瞧在眼中,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然而还是一言不发,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开口道:“差不多了,血焰王可速速率兵入城。”
祁烈忍不住问道:“国主为何让祁烈等这许久?”
“骑兵不擅巷战,城中由刃族的金甲兵挟住各处要道方才稳妥。”苏佑说着,亲自斟了一杯酒递给祁烈:“血焰王此去任重在身,我以此酒祝血焰王马到成功。”
祁烈只想着入城,哪里有心思喝酒,可国主敬酒又不好不接,不料接过酒盏时忽然发现苏佑在自己手心中塞了一样东西。
“血焰王饮毕此酒,便速去吧。”苏佑说完,头也不回地自回了营帐,好像这场战役再没有他的什么事了。
祁烈心下狐疑,又不好当众拆看,只得先上马号令进军。一时间,马蹄踏寒,雪尘飞扬,血烟五骑率领的五支骑阵一同上阵,蹄铁声将整片战场震得雷动四起。
足足奔出半里地,祁烈方将那东西展开一看,却是一张字条,上面以伊穆兰语写着:“先烧阁楼,后攻南门。路遇敌将,放任其行。落门之后,即刻出城。若留城中,万劫不复!”
字体清秀,却不甚熟练,笔画间还有别字,祁烈猜想应是苏佑的亲笔。他将纸团塞入口中仰脖咽下,心中忍不住猜疑。
为何留在城中便是万劫不复?
他想起当时在宝坻城外曾经与苏佑击掌盟誓,只要苏佑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他便愿意暗中相助。
难道苏佑果然想出来了?
祁烈回头看了下左右,血烟五骑正紧紧追随。
当初寄希望于温兰能早日率军征服南域,这才甘心俯首听令,不料现在血烟八骑止剩五骑,倒不如就试试苏佑的能耐,看看他的计策能不能保住我血族的将来!
想到这里,祁烈将心一横,从背后抽出一支箭,这箭比他常用的镔铁黑羽箭要长一些细一些,尾部拴着一个如柳叶状的哨口。他搭在落日弓上,虎臂轻舒,也不闭眼,只挑着高处一箭射去。
只听着箭身发出尖锐的一声啸划破长空,整个战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正是血族独有的传令之法------劈风箭。
与鹰族的鹰啸传令不同,血族传令方式有三种,挨得近的直接喊话,略远一些就用马哨,若想号令全族,便可用这种尾部带哨的劈风箭。
所以此箭一出,全血族的骑兵都立刻明白了祁烈的意思,纷纷策马狂奔,争先恐后地冲向北城门。
此时,城楼上的守兵已经不多,胡英不知去向,只留下几名千户在城头奋战抵抗。水龙队仅存十之一二,还有四五支水龙在苦苦支撑。
人数骤减,水龙千户再举旗指挥已没什么意义,索性亲自抱起皮水管对着城下喷射。
过了一会儿,一名水龙兵急匆匆地跑上城楼道:“千户,咱们的水已经快没了!”
千户尚未来得及回答,听得边上两声惨叫,原来是两个抱着水管的兵士顾着朝下喷水,不曾提防边上有刃族的兵士杀上来,被砍倒在地。
都是昔日太液城中一同救火的好兄弟,其中不乏在火场里彼此搭救过性命的过命交情,眼见着灰白色的皮水管被他们的血染得殷黑,千户恨得几乎要咬碎钢牙。
他看到城下那一大滩黑色的火油,是顺着墙根流到了低处攒成的小油洼,并未被火势点着,于是大声道:“去!让城下剩下所有的兄弟,想办法把那些伊穆兰人的火油灌到管子里来!”
“千户……那可是火油……”
“无须多言!你们只管灌!快去!”
兵士明白千户想要做什么,然而他和千户也都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好,千户说咋干咱就咋干!”兵士将不小心流出来的眼泪匆匆一抹,疾步跑下城去。
水龙千户望了一眼城头,金甲兵越来越多,时不时地从远处还会飞来几枝弓箭。
他不怕死,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死在战场上。
从他加入太液国都水龙队的第一天起,他就以为会死在火场上。他师父曾教导过他,大丈夫在世若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本事,能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也是造化。
“记住,这皮水管是咱水龙队的命根,没了管子,咱就救不了人。所以,从前祖师爷的训示就是:管在人在!切不可忘!”
水龙千户看着手上被染上斑斑血迹的皮水管,落泪叹声道:“祖师爷,徒孙今日不得已毁了这管子,他日黄泉甘愿领罚……”
那水管好像识得人言一般忽然微微作颤,管口开始不住晃动,水龙千户知道是黑石火油已从城下倒灌上来,他抱起水管朝着金甲兵密集处大吼一声:“来啊!你们这群恶犬,老子灭了一辈子的火,今天就要借这把火把你们烧得秃毛不剩!”
话音刚落,一股黑色的水龙急喷而出,将那堆金甲兵喷了个措手不及!
第三百零九章 混战
伊穆兰人尚未回过神来,那水龙千户已拖着水管死命地冲过来,想要冲进人群,奈何独自一人实在拖不动。正在这时,其余的七八名水龙兵见状,齐齐地弃了手中的水管大喊:
“千户,休要抛下我等!”,都一同涌到千户旁助他抬起水管。
水龙千户泪如泉涌,却大声笑道:“好,大家结伴一起,省得寂寞。”说着,指着前面一名金甲兵喝道:“撞过去!”
八人使出全身的力气,拖起水管对着那兵士的怀中便撞了过去。
水管的喷口乃是铜制,与金甲兵的胸甲一撞,顿时火星四射,撞得那兵士口吐鲜血。
火星不过溅到黑石火油些许便即刻点燃,此时恰好又是一股火油喷出,一条火舌肆虐而出,焰长十数丈,将前方一堆的金甲兵全部点燃,尖利的惨叫声回荡在城头,听得城下的伊穆兰人汗毛倒立。。
然而水管不过是皮制之物,虽有韧性,却禁不得火。出油口一沾了火星,连同整根水管都一同烧了起来。抱着水管的八个人瞬间变成了八个火人。
那八人被烧得睁不开眼,依然毫无退意,拼尽全力朝四周奔走,听着哪里哀嚎声多就冲往哪里,以身子当火种,将火焰蔓延到周边沾染上火油却侥幸尚未被点着的伊穆兰兵士身上。
黑石火油一经明火,便再难扑灭。北城楼上,直烧得尸骨遍地血肉模糊,耳边劈啪作响,嗅得焦臭一片,犹如人间炼狱。
烈焰中尚不时传来爆裂之声,正是温兰混入火油中的电石的缘故。至此,所有冲上城楼的金甲兵都被炸得七零八落,一时无人再敢上城楼一步。
珲英远远望见城上的这一幕,暗自心惊。
这碧海人看似秉性柔弱,却不料如此铮铮铁骨,好不硬气。所幸上城楼的是罗布的金甲兵,不然鹰族又得折损不少人。
“北城门已破,我等不必急着登城,待火油燃尽再上,以逸待劳便是。”珲英沉声吩咐道。
其实攻占北城门是珲英的职责所在,何以城楼上会有金甲兵?起初珲英亦是不解,不过她略想了想,便明白过来。
这可以说是罗布的老毛病了,每到一处,都习惯先将各紧要之处把守起来,生怕漏下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对罗布来说,攻不重要,守才重要。
“守财奴”的“守”字可不是浪得虚名。
不过今天的罗布可以说是攻守兼备,守得用心,攻得也毫不示弱。
罗布率兵一头扎入城门后,看见眼前大道不远处便是个路口,分别通向东、南、西三个方向。
在路口的正中央密密麻麻地排着一堆金羽弓弩兵,为首的是名女将,正是之前从北城门消失了的胡英。
而在她身后巍峨耸立的,便是那座赫赫有名的“阡守阁”。
时值已是午后,虽然尚未近黄昏,天色也比先前暗淡了不少。但罗布仍能看到阁楼高处遍插杏黄色的御旗,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战场上的一切。
胡英见金甲大军如洪水般掩了过来,手中的尚方青锋剑出鞘朝天一指,高声喝道:“放箭!”
无数支火矢掠空而至,犹如夏日流星划出一道道光痕,直扑向金甲大军。
金甲兵中半数的士兵配有金盾,见到箭雨袭来,纷纷持盾挡在前方,这样寻常火矢便是打在身上,也没什么大碍,只不过一时前进不得。
罗布却心急如焚。
自他入了北城门之后,便只想着奔城西去。眼前被胡英挡住了去路,眼见那守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急切收拾不得。
更重要的是,苏佑告诫过他,如遇到弓兵拦截,切不可轻易追击与之近身相搏,因为碧海人一定会在阵前提前挖下暗壕,埋下利刃,只等敌军自投罗网,眼前看来,果不其然。
这个小国主,还真有几分本事,能够料敌在先啊!
既然如此,我罗布就按他的对策试试。
罗布将手一摆,喝道:“前阵暂退,后阵向西,筑墙!”
筑墙?
其实最初罗布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回想起军议之时问苏佑如何应对这些拦截的弓兵和暗壕,苏佑以指蘸水,在他手上写了个筑字。
“她要射你,你便想办法挡住,光用盾挡是不够的,最好的办法,便是筑一道墙。”
“筑墙?”罗布晃了晃耳朵,以为自己听错,“可筑墙须得砖石,我军中兵士哪里能带着石头上阵啊?”
苏佑笑道:“王叔可听过一句话叫‘拆东墙补西墙’?”
“听是听过……可是……”罗布忽然醒悟过来,吃惊道:“莫非国主的意思是……”
“不错!碧海军既然以暗壕挡你的去路,你就改个道绕开,那么暗壕不就白挖了么?你虽然随军没带砖石,但城中处处都是宅舍,你只须向西改道,将途中的宅舍捣毁几处,再将碎石瓦砾堆在碧海军前面,如此一来,拆了西墙另辟蹊径,补了东墙挡了箭矢,岂非一举两得?用的还是他碧海的砖石,你连这砖石钱都省了。”
一席话说得罗布开怀大笑连嘴都合不拢。
说到拆凿之事,还有比我刃族更拿手的么?自古以来凿洞开矿就是刃族人驾轻就熟之事,再奇形怪状的洞窟也不在话下,何况眼前区区几栋宅舍?先前祁烈攻打霖州时那些宅舍就已经被烧得七零八落,如今拆起来更是毫不费劲。
罗布一声令下,金甲兵即刻开始向西拆凿。大军数万众,每人只是凿上一下,西边的那片宅舍也不够拆,何况还是做惯的拿手活。这才不过小半个时辰,碧海军的阵前便出现了一堆废砖石,而罗布的金甲大军西侧却出现了一条新凿的小道。
罗布之前问过苏佑,难道碧海人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拆宅取道而无动于衷么?
“那只能怪他们自己将暗壕挖得太好,不看着你拆,难道还能越过暗壕来打你么?”
罗布暗笑,这苏佑真是学到了温氏的精髓,借力打力的计策使得这样好。
“可我若借道西行,金羽营难道不会在背后追击?”
“到那时,祁烈的骑阵也该到赶你身后了,他反正是要往阡守阁去的,断后之事你即便不交给他,他也会替你料理了。”
一切都在苏佑的意料之中,不差分毫。
眼见天色将暗,罗布凿道绕过胡英后,令金甲大军向城西赶去,果然祁烈的骑阵很快就到了身后,顺势便冲入了碧海军的侧翼。阿里海的铁索骑阵于狭道之处施展不开,反倒是窝达尔的盾骑兵防中有攻,扎扎实实地见一个砍一个,报了当日东门沉潭之仇。胡英眼见抵挡不住,只得向阡守阁方向撤了千步有余。
然而除了胡英率领的一万兵势在楼前抵挡之外,城中各处都涌现处无数伏兵。这些伏兵都是事先精心伪装,埋伏得极好,四处见缝插针地游击偷袭,单是罗布向西去的一路上便遭遇了十余波攻势。
这些伏兵神出鬼没,一击即退,将罗布的大军骚扰得一肚子火无处宣泄。
好在温兰料到会有伏兵,便将手中的百部众一口气全放了出去,命他们各自作战。
这百部众之间本就没什么团结之心,彼此瞧不上眼,犹如一盘散沙,若不是大巫神亲自带军,想要共同作战几乎是统率不了的。
然而温兰放任他们自由发挥,反而正合了他们的心意,一个个都不再缚手缚脚,只管搜寻伏兵奋勇杀敌,唯恐落后于其他人失了功勋。
阿克齐族的萨拉木带着两个弟弟和几个族中勇士正在城中横冲直撞,他瞥见见城西北角的依稀有座望楼,楼上金羽营的弓手趁着夜色暗中放箭,已射伤不少伊穆兰兵士。
“弟弟们,跟我一起去那座望楼,把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给干了!”萨拉木的两个弟弟比哥哥小了两岁,年不过十四五岁,长得却和哥哥的相貌很是相似。一听哥哥召唤,都是精神一振,提起尖刀就跟着萨拉木往望楼赶。
沿途遇上几个敌兵,全然不敌这三兄弟的三刃刀法,都是几招便送了性命。
三人赶到楼下,见门口并无人看守,正喜机会难得,忽然听到而后传来一声女人的娇笑声,极是悦耳。
转身一看,却是一名白衣银冠的女将,手持双股鸳鸯剑,身后带着七八个女兵,个个都是蜂腰柳眉,风姿绰约。
萨拉木厉声问道:“你是谁?”
那女将笑道:“你猜。”
萨拉木不觉一呆,这女子居然识得伊穆兰语,虽然说得不太标准,口音中还带了几分南域水乡的柔糯,却如轻风拂面,听在耳中好不舒服。
“我……我猜不到。”萨拉木素日里只知习武,即便接触族中女子也多是伊穆兰人豪爽的性子,哪里见过眼前这样娇滴滴的美人,明明是一句信口撩拨之言,却想不出该如何应答。
这正是:
寒风初识玉狐面,妖语噬心尤不觉。
第三百一十章 妖狐
那女将不是别人,正是景州的河泽将军,人称三面玉狐的吴青。
她笑盈盈地又将萨拉木身后的两个弟弟打量了一番,夸赞道:“这两个是你的弟弟吧?长得虽然肖像,瞧着却比你机灵多了,你猜不到,何不让他们猜一猜呀?”
两个弟弟恰逢青春年少,情窦当开未开之时,初见了吴青的柳腰已是目不能移,又听她出言夸自己,皆是脸上一红。
萨拉木眉头一皱,尽量装出凶狠的样子喝道:“说!你是什么人!若是碧海的女蛮子,便休要怪我手下无情。”
其实这句话问得就很是多余,吴青从头到脚穿的都是碧海国的服色,容貌也全然不像伊穆兰人,哪里还需要确认是不是碧海人。
吴青以臂掩口大笑起来,笑得腰身乱颤,银铃般的笑声如藤蔓一般攀着三人的身周缠绕而上,直听得人耳根子酥软。
“我是谁?这可真教人难回答,我母亲是碧海人,可我父亲是伊穆兰人,你说说,我该算哪一边?”
两个弟弟一听,急忙道:“哥哥,她说她父亲是伊穆兰人,那她是咱们自己人啊,是不是……可以不杀她了?”关切之意溢于言表,生怕哥哥动怒伤了这个女人。其实两人皆是犹豫,倘若哥哥要上,该不该出手替那女人挡一挡?
萨拉木终究是年长了几岁,没弟弟们那么天真,厉声道:“休要胡言,你说你父亲是伊穆兰人,我便信了么?”
吴青眼中忽然黯淡下来,叹了口气道:“你若不信,我又能怎样?世上之事不就是这样么,信与不信,全系一念。何况我也有一半碧海的血,你要杀我……也不为过。”话说得娇柔,脸上也是起了愁云,引得那两个弟弟纷纷劝道:
“哥哥,她怕不是真的是咱伊穆兰人,可别错杀了。”
“哥哥,她伊穆兰语讲得这样好,大约也是她爹爹教的吧?”
萨拉木被两个弟弟一搅合,心乱如麻,一时忘了是要来抢占望楼,心里只想着怎么对付这女人。
若是寻常敌将,提刀上去砍就是了,偏生这女人生得妩媚,又好端端地正在跟自己说话,若自己直接出手砍人,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你这个……这个女人,不要废话!战场上还讲什么血缘,你现在既然是替碧海卖命,就算你爹你爷爷都是伊穆兰人,我也照砍不误!”
嘴上说着照砍,手中的刀却纹丝不动。
其中一个弟弟见状,生怕他真的出刀,急忙跟着喝道:“哥哥说得对!不如弟弟先教训教训她,哥哥替我掠阵!”说着,手腕向前一探,三尖刀锋已直直地送了出去。这一招看似凶狠,却留了十足的余地,随时打算将刀锋偏向一侧,避开吴青。他想着万一哥哥动手不留情面伤了这女人,倒不如自己先上,也好拿捏分寸,思虑周全得已不象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可全未想过自己为何要护着这女人。
吴青见他出手留情,暗自好笑。她轻轻转身让过刀锋,与那弟弟擦身而过时,附耳低声笑道:“多谢小哥,你可比你那个哥哥善解人意多了。”
那弟弟脸上一红,明明自己这一招被避开了去,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受用。哪里知道另一个弟弟与他也是一般的心思,一同举刀攻了过来。
吴青见状依然不慌,手中双股鸳鸯剑各抵一方,只听叮的一声,两个弟弟忽觉眼前一闪,不知何时吴青的身影已闪到了一旁,两人的刀都被引到了一处撞得火花乱迸。
吴青手腕一翻,顺势挽出个剑花,夸赞道:“年纪不大,刀法恁的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女人们见了,哪有不爱的?你们说是不是啊?”
吴青身后的七八个持剑女兵也纷纷笑道:“是呀是呀,武功好,相貌好,身子瞧着又健壮,真是人见人爱呢。”分明素日里就被吴青调教成了一个路数。
一时间莺莺燕燕,鸟语花香。明明远处尽是烧杀叫喊声此起彼伏,独独这里春光无限,竟生生辟出一片青楼烟云的温香气儿来。
莫说这两个弟弟没见过这光景,就连萨拉木也从不曾一下子被这样多的女人们招引过,一时怔在那里。
吴青笑音未绝,忽然手中双剑一挥,趁着两个弟弟听得心猿意马之时,朝两人中间刺去。那二人见状不得已左右分了开去,不料吴青一招得手,连招又上,她先以剑为刀朝左首砍去,逼得一人执刀回挡,自己趁机欺身靠近,附耳低声笑道:“你的模样生得比他们两个都好,瞧得让人欢喜。”言罢转头又朝另一人也是一剑,悄声问道:“也不知你们三人谁的武功最好,我猜……是不是你呀?”
四周战场甚是喧哗,吴青的悄悄话只有那两个弟弟自己听得清,萨拉木全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就这么左一剑右一语,不过七八招过后,两个弟弟已被迷惑得心中恍惚,手中的刀法不成章法破绽百出。出手间也不知是砍往何处,只把吴青的那些私语掖在舌底细细品吟。
萨拉木眼见两个弟弟渐渐生了险象,又惊又怒。他起初虽也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思,但毕竟更担忧弟弟们的安危,当下将刀一横,迎头一刀砍了下去。
吴青眼尖,见萨拉木来势汹汹,扭头蹙眉叹了一声道:“真是可惜,看来你哥哥不喜欢我与你在一起。”
这话似是低头自语,不知是向哪个弟弟说的,听在两人耳中却都觉得是对自己说的。这时吴青脑后风声袭来,萨拉木的这一刀已近在咫尺。
两人异口同声道:“哥哥手下留情!”手中的刀亦是同时朝上方迎去,硬生生地将萨拉木的这一刀架在了空中。
萨拉木与两个弟弟自小一处习武,彼此间的刀法已经熟烂于胸,出手拆招犹如吃饭睡觉般不假思索。可素日里过招喂招虽多,终究弟弟们对哥哥还是敬了几分,不似今日这般拼死相抵。
萨拉木自觉自己的爱护之心反被弟弟们挡得不留情面,顿时火冒三丈,顺势将身子一矮,抽刀回转,以刀背在两个弟弟小腿上各扇了一下,骂道:“一边去!”
萨拉木刀法既比弟弟们高明,气势也压了一头,两个弟弟腿上吃了一记,一时不敢再与其争锋,只得退到旁侧。
吴青见他刀法凌厉,不仅不惧,反而喝彩道:“好刀法,好身手!”仿佛眼前的打斗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萨拉木怒道:“你这个女人……”
吴青不等他说完,将小嘴一翘,佯怒嗔道:“我这个女人怎样?我打你了?还是骂你了?还是哪里得罪你了?”
一连三问,问得萨拉木无言以对。
吴青确实不曾出手攻他,言语间也尽是赞美之辞,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自己理亏。
吴青见他答不上来,忽然将脸一变,复了笑容,挥剑道:“好呀,既然你想要打,那我就陪你打吧。”
说着将那三十六路落雪连环剑施展出来,剑招优雅,身姿曼妙。直看得侧旁的兄弟二人目不转睛,只盼能多看一刻是一刻。
吴青的这一路剑法乃是当时其恩师南宫大娘绕着红梅树即兴所创,步法也多以近身为主。吴青又故意只挑拣那些贴身的剑法施展开来,几乎招招都是擦身而过,明明是刀剑相向,却打得几乎耳鬓厮磨,触手可及。
萨拉木被她呵气如兰的艳唇吹了几下,忍不住心中一阵荡漾,耳边忽然响起低语声:“你是不是瞧见我与他们在一起才这样不高兴的?”语气不仅娇柔,还带了几分委屈。
是么?自己真有这样的心思??萨拉木不禁也自问了一句。
“不过比起他们,我还是更喜欢成熟的男子。”低语声吃吃笑着又添了一句:“……譬如你这般的。”
萨拉木暗忖这女人迷惑人的本事好厉害,再听她胡言乱语下去只怕要和弟弟们一样也乱了阵脚,当下应将心神一定,凝气举手一刀拦腰砍去。
吴青似是没料到他这一刀会如此凶狠,忙将双剑朝中路一格,饶是如此也被这一刀的力道给逼得连退了几步,眼见一个踉跄便要摔倒,恰好身后就是萨拉木的弟弟,引得那弟弟赶忙从后面托住了她,不觉温香软玉就这么抱了个满怀。
吴青忍不住轻轻“哎唷”了一声:“……救我。”眼中尽是哀求之意,似是被震得不轻,接着用那双妙目直直地注视着那弟弟,悄声问道:“你哥哥……大约是见不得我与你这般,才想要杀我。咱伊穆兰的男人便都是这般小心眼么?”
三言两语说得弟弟满脸通红,男子的保护欲顿时被激了出来,一股牛犊子气直冲脑门。
连一个女子都护不住,我还是什么伊穆兰男儿!
他当下把刀一举,将吴青护在身后,转向萨拉木大声道:
“哥哥住手!她既然是我伊穆兰的女子,哥哥何苦这般苦苦相逼?”
第三百一十一章 阋墙
“你懂个屁!快给我让开!”
此时另一个弟弟也爬起身来,同样站在吴青身前。
“哥哥,咱们从小一直都是听你的,哥哥说一咱绝不说二。可哥哥能不能也听弟弟们一次?就当是弟弟求哥哥的。”说着,单腿一跪,低头求情。
这不跪倒好,一跪越发把萨拉木的火气给勾了上来。他们兄弟三人早年丧了父母,两个弟弟一直是视兄如父,眼前居然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一个举刀相向,一个跪地求情,实是将萨拉木气得肺都气炸了。
他强按下手中的三尖刀,却捺不住心中的这口气,大喝一声:“好没骨气的东西!为了个女人来下跪!起来!”说着忍不住一脚踹了出去,踢得跪求的弟弟身子飞起,一口鲜血喷在空中,分明还带了两颗牙齿落在地上。
“二哥!他是哥哥也得讲理!他怎能如此对你!”那最小的弟弟见二哥被踢到一边,终于怒气爆发,一刀劈向萨拉木。
刀既出手,两人先前压抑的怒气便犹如决堤的洪水,一口气都宣泄在了刀锋上,再无留情。
“住手……住手!”被踢飞的那二弟强撑起身子,他知道萨拉木的刀法要远高于他二人,如今两人看似打成平手不过是靠着一股子气势,时间一长,小弟必然落败。
他提起刀,使劲力气朝中间砍去,想要将二人的招数化解开去,然而那兄弟俩已是杀红了眼,想要分开哪里那么容易。
吴青的那七八个女兵从一开始便是袖手旁观,似是对这种局面早已习惯,眼见三人已砍成一团,都跟着吴青一起悄么声地退到旁边的巷子里掩了起来。
能够让敌人自己解决的问题,何必要自己出手呢?
吴青暗笑一声,转身打算去别处转转。
她看了看远处的刃族的大军已正争先恐后地涌向城西。
奇怪……伊穆兰人是怎么想的?阡守阁在南边,他们却向西去。
“你们看看,这霖州城是铁定保不住了。”吴青出言毫不避讳,“姐妹们有什么打算?”
女兵们都笑道:“姐姐的本事强过妹妹们十倍,我们都听姐姐的。”
吴青轻轻“??”了一声,道:“你们说这天大地大,最要紧的是什么?”
女兵们面面相觑了一阵,纷纷道:“那还用说,姐姐不是时常教导我们,这世上最要紧的就是自己的性命。”
“不错!什么碧海国伊穆兰国,过眼都是云烟,你拿性命去填它的沟,明日也不过别人脚下的一?g土。人若化成灰,鬼能认出你是谁?所以活下去才是最重要。”
“姐姐说得极是!”
“可你们知道为何我还在这里替碧海国厮杀?”
又是面面相觑。
“性命固然要紧,不过人也得活个精神气儿吧?我吴青就是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瞧不起咱女人的,瞧不起咱出身的,都该死!”
吴青明媚的容颜忽然暗沉下来。
“这些伊穆兰人,压根儿就没把咱当人看!从几十年前起就不停地烧杀,劫掠,把这儿的百姓当成牲口一样往南驱赶!这种人,死上一千遍也不足惜!所以我吴青就算再爱惜性命,也不会想要放过他们!只不过……就这么杀了他们太可惜,骨肉相残才是最有趣的。”
话音刚落,她瞥见远处匆匆赶来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勇猛,臂粗膀圆,女的一身黝黑皮肤,腕上箍了数个金环,一头银发披在裸肩上,皆是伊穆兰部族的模样。
吴青嘴角冷笑一声道:“姐妹们,生意上门了,咱们再玩一场。”
她看到的那对男女正是墨伦族的族长拉布思和密苏族的女族长扎可娜。
这夫妻二人自从随温兰入了霖州城,便一门心思地想要抢些功勋。本来他们是跟在罗布的金甲大军后面,改道入了城西之后忽然温兰命百部众散开,四处搜寻伏兵,以防止刃族的大军被沿途骚扰。
扎可娜是想往城南去,却被丈夫一把拽住,原来拉布思远远地瞥见萨拉木兄弟三人往城西北去了。
他寻思这三人当日在王帐下便与自己争高较低,很是不识抬举。今日正好与他们比一比到底谁更勇猛些。
于是夫妻二人带了族中的几个好手一路跟了过来。
不料霖州城内地形复杂,曲里拐弯得很不好找。拉布思左绕右绕,途中又顺带杀退了两拨伏兵,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萨拉木兄弟三人的身影。
扎可娜目力比丈夫好不少,她瞧见望楼下那三人正打得不可开交,奇道:“咦,他兄弟不是齐心得很么,怎么不去杀敌反倒自己打起来了?”
拉布思也是不解,看了一会儿道:“管那许多?老子不出手教训这几个愣头青就不错了。我看那望楼上有不少碧海的蛮子,咱们杀上去再说。”
两人刚打算攀楼而上,忽然边上巷子里数柄长剑袭来,剑势来得无声无息,犹如毒蛇吐信。拉布思退了一步,就势将手中铁矛画了个弧,将那四五柄长剑挡在身前。
扎可娜忽然高喊一声:“死汉子小心!”手中两枚飞镖掷出,只听暗处两声撞击声,显然又是两柄本欲刺出的长剑被击中。
两人惊疑是何人埋伏在这暗巷之中,却听有人鼓掌笑道:“二位真是伉俪情深,连出手都那么默契,叫人好生羡慕。”
只见从巷中走出来一位白袍女将,身后还有一群女兵,方才的长剑显然是出自她们之手。
拉布思见她貌美如花,说的又是伊穆兰语,奇道:“你是何人,如何知道我夫妻二人?”
吴青伸手理了理鬓发,投去一笑:
“都说伊穆兰军中有一伟男子,手中的铁矛甚是威猛,名震三军,娶的夫人也是掷得一手好飞镖,百发百中……”
拉布思听她出言夸赞自己,又说名震三军,虽然知道此言太过,单是血族的血烟八骑自己就一个都比不上,但还是听得心头一阵舒畅。他暗忖这女子今日乃是初见,竟然也说知晓他铁矛的威名,或许自己真的名扬远播也未可知呢?
待吴青说到“夫人”的暗器了得时,扎可娜琢磨着这女子大约是见偷袭不成生了惧意,这才拿好话来搪塞自己,以求放她条生路。
其实吴青与他二人虽是初见,不过因自小在青楼长大,于世间男女情爱之事再通晓不过,见他二人神情就猜到了是夫妻,待扎可娜喊了一句死汉子,更是确定无疑。
后来他夫妻各露了一手,吴青顺水推舟地要找个由头恭维几句,又算什么难事?
“依你说,我夫妻二人的名头竟是不小喽?”拉布思颇有些洋洋得意。
“那是自然,我听说这对夫妻呀,男的生得高大威猛,乃是英武豪杰般的人物……”
吴青说得眉飞色舞,拉布思听得笑逐颜开,不料吴青忽然转了尖酸的语气道:
“……偏偏那夫人却长得獐头鼠目,身上黑得跟块炭火似的,走在夜里怕是睁大眼都瞧不见踪影的丑八怪呢。”
说完,放声大笑起来,边上的七八名女兵也作势陪笑道:“姐姐,她果然是好黑啊!咦,她在哪儿呢?这夜里还真是瞧不见呢。这要是做贼去,连夜行衣都省了。”
扎可娜本来就是族中出了名的丑女,胜在武艺高强,强过族中所有的男子,才能居了族长之位。她与拉布思的联姻不过是出自小族之间的互相扶持,是以拉布思对她是美是丑也没那么在乎,但拉布思平日里也绝不敢言及她的容貌。
没事儿说自己老婆丑,那不是活腻歪了?
然而这样的禁忌之言竟然被吴青猝不及防地给说了出来,无异于被狠狠地揭了面皮。
尤其是被一个绝色美女说丑,还当着丈夫的面。
扎可娜简直要被气炸了,当即伸手入囊,叮叮当当接连二三十把飞镖朝着吴青掷了过去,恨不得一股脑将她掷成个筛子。
吴青料定会激怒于她,话出口前就早已防备在先,见她伸手取镖时,脚下一蹬,已是轻飘飘地飞到了巷子后面,二三十把飞镖一把都没有掷中,全都投了空。
拉布思起初听吴青忽然出言讥讽妻子,浑身打了个激灵。
这种我一辈子都不敢说的话,你居然敢说!这下你可死定了!
待吴青飞过巷子时,见她白衣袂袂,腰肢袅袅,与身边的妻子比起来的确是天壤之别,又忍不住暗咽口水。
扎可娜的飞镖一枚未中正懊恼间,转身瞥见丈夫一脸痴呆状,越发气得七窍生烟。她一拳敲在拉布思的后脑勺上怒道:“看什么看?你还不追她!”
拉布思吃痛回过神来,这才“噢”了一声,提矛去追。
扎可娜一时奈何不得吴青,恨得牙根做痒,心想先把她那几个女兵杀了也好,出出恶气。不料那几个女兵见她出手掷镖时就已躲去了别处,此时早就不见了踪影。四周的巷子又不止一条,想找也是不能够。
第三百一十二章 轮战
“你们几个!去四周找找那几个女兵!”扎可娜吩咐身边的几个族人,她瞧那几个女兵和吴青一样生得甚是狐媚,生怕族人们也跟拉布思似的看着看着就丢了魂,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见了就杀掉!不许多看。”
那几个族人喜滋滋地领了命,赶紧转身去寻方才那几个女兵,生怕走远了寻不着。
扎可娜见族人领命去了,这才紧追丈夫而去。
此时城中一片混乱,到处都是火光四起,喊杀阵阵。
扎可娜听得远处隐隐传来几声刀戈相击的声音,她识得那是出自丈夫的铁矛,急忙向前驱赶。刚赶到某条巷口,听得传来一句娇滴滴的斥责声。
“你这人真是……总贴着人家身子做什么,莫不是觉得我比尊夫人……”
扎可娜脑中嗡了一声,手中已是扣了三枚飞镖。她转入巷子一瞧,果然两人正贴身打得不可开交。
吴青见她赶到,故意将侧身卖了个破绽,诱得拉布思伸手来抓,接着又将玉臂一送,撞入拉布思掌中。
拉布思只觉手中忽然抓住了吴青,不由大喜,待要发力一把擒住,不料那衣衫柔滑如丝,只拽住个衣角。
吴青使劲往后一挣,只听“呲啦”一声,半只袖子被拽了下来,露出一截粉白似藕的胳膊来,顿时“哎唷”一声,满面娇羞。
扎可娜见状哪里还能忍得住,手中三枚飞镖早已打了出去,两枚打向吴青,另一枚却是打向拉布思。
拉布思见惯了妻子的飞镖,想也不想便拨去了一边,仍难掩惊讶:“娜姑,你打我作甚?”
“死汉子!你方才在与她做什么!”扎可娜气得鼻孔一张一合,她本就生了对牛鼻孔,又在鼻上穿了个金环,那金环跟着一起一伏,像足了一头吃饱后正在反刍的老牛。
这边吴青闪过两枚飞镖,脸上似是十分委屈,叫道:“说你是丑八怪,人丑心也恶,怨不得你男人不愿意瞧你!”
拉布思被妻子冤了几句,忙着辩解道:“休要听她胡说,我怎会不愿意瞧你。”
吴青逼问道:“那你就说说看,到底是你夫人美,还是我美!”
拉布思心中真是叫苦不迭。
这话问得让人如何能答?
还有人比自己更清楚妻子丑成什么样的吗?可总不成实话实说吧?真说了实话,只怕回头半夜里就被扎可娜给撕了。
“什么美不美的!老子是来打架的,不是来找小老婆的!”拉布思避而不答。
“哼。”吴青转向扎可娜道:“大妈,你看你男人,不敢说实话呢。”
扎可娜与丈夫新婚不过两年,自知相貌丑陋,虽然两人都是出于氏族利益考虑才结的亲,但有些事到了夜深人静时总难免介意挂怀。拉布思越是不提,扎可娜便越是如鲠在喉。
这心头的一根刺儿被吴青冷不丁地拔了出来,扎可娜再没法儿跟往日一样当成没听见了。
“死汉子,告诉她,谁美!”扎可娜恶狠狠地吼了一句。
此时拉布思心里那个苦哟……他把心一横,大声喊道:“我妻子扎可娜比你美多了!”
忽然吴青身后传来数个女子的笑声。
“哎哟,你们听听,这男人得有多怕老婆呀。”
“是呀,他老婆都丑得跟坨粪似的,真亏他说得出口。”
“哎,可惜了这男人,真是一朵牛花插在了鲜粪上。”
不知什么时候,那七八个女兵又聚拢到吴青身后,显然已经在暗处听了好一会儿了。
本来扎可娜见丈夫肯替她说话已是心情略好,被这七八个女兵一顿抢白,又被气得血涌上头,刚打算上前砍人,却被吴青拦住道:
“哎,你恨她们做什么?她们说的都是实话呀,你男人就是怕了你才说你美的嘛,其实他心里更向着我,刚才与我打的时候,都舍不得出狠招呢。”
拉布思一听急了,生怕又被扎可娜误会,执起铁矛就刺了过去:“小妖精不要乱说话!我什么时候舍不得过了!”
扎可娜见他这一招是使足了全力,冷哼一声退到一旁喝道:“死汉子!你要是没有舍不得,就狠狠地打给我看!”
吴青见他来势汹汹,也将手中的双股剑展开对阵。拉布思的铁矛是一昧的刚猛,比寻常的矛还长了两寸有余,本来对阵刀剑时并不会吃亏。怎奈吴青的步法古怪,总能贴着自己的身周游斗,逮不到机会回矛来刺。
素日里若是遇上这种缠斗的敌手,他只需后退几步拉开距离便可方便出招,可今日吴青似是瞧破了他的心思,只要一见他后退便步步紧逼,还口中讥讽说:“你看你,还是舍不得,要不然你退什么呀?”
一句话说得拉布思心虚起来,生怕扎可娜又觉得他手下留情,只得调转矛柄去撞吴青。
然而矛柄能有多长,使得又不趁手,真是以己之短较敌之长,加之铁矛又重,过了一会儿已觉得有些气短了。
吴青又朝扎可娜笑道:“你瞧你男人,还说不是藏了拙,舍不得打我么?”
扎可娜起初还想让丈夫出手教训吴青,至此哪里还能再忍,当下拔出弯刀,打算以二敌一。
吴青高喝一声:“姐妹们,西河剑阵!”
那七八名女兵众口一声:“疾!”
手中长剑犹如云涌雷动,齐齐向扎可娜刺了过去。
西河剑阵乃是南宫大娘苦心所创,剑招精妙却不繁杂,只需剑阵配合得娴熟,资质平庸的弟子也可发挥巨大的威力。
扎可娜虽然武艺高出那几名女兵不少,但被众人用西河剑阵一困,一时间也难以破阵,不得已与拉布思各战了一边。
拉布思起初以为吴青剑术平平,不出二三十招便可拿下。不料吴青的剑法以守为攻,将门户守得甚是严密,且每一招都犹如疾风密雨,刺得拉布思脑门上渐渐渗出汗来。
这时候吴青又高声笑道:“我说夫人呐,你看你男人,真是越打越不想住手,只盼和我多呆一会儿呢。”
那些女兵也跟着凑趣道:“是呀是呀,咱们缠住这个黑女人,别让她坏了姐姐的雅兴。”
扎可娜被西河剑阵缠得心烦意乱,听吴青那么挑拨,虽然知道她是胡言乱语,也忍不住焦躁道:“死汉子,你怎么还没干掉那个婆娘!”
拉布思刚想说话,忽然吴青剑法一招快似一招,逼得他无暇开口。
“夫人呀,你男人懒得理你呢!”
扎可娜恰好背对着拉布思瞧不真切,听吴青一挑拨,由不得半信半疑。她心下一急,将手中两把弯刀的刀柄一扣,立刻变成了一把巨大的回旋刃,又将身子一仰,使劲全力用双腿将刀柄踹了出去。
顿时回旋刃犹如生了眼睛一般朝四周旋了开去,将那七八名女兵逼得连退了十来步方才躲开。
这本是扎可娜的看家本领,不得已才使了出来。她趁机跳出了剑阵的圈子,掏出一把短匕刺向吴青。
“死汉子!我来对付这婆娘,你去对付那几个。”
拉布思一皱眉,暗忖妻子终是信了吴青的话,以为自己手下留情,但他还是乖乖地与妻子换了个位置。
一个是凶如恶鬼黑风煞煞飞利刃。
一个是美若天仙白衣飘飘舞凌风。
吴青的剑招是近身,扎可娜用的是短匕,这一黑一白顿时混在一处,出招之快令人目不暇接更盛方才。
不过七八招,吴青故意装出不敌的样子,娇声喘道:“没想到你比你男人的武艺好那么多!”
扎可娜知道丈夫的本事比自己只强不弱,方才见丈夫与吴青打了这许久也不过是个平手,现在一交手却觉得吴青没有那么厉害,不由心下狐疑。
难道这死汉子真的是手下留情了?
吴青一边招架,一边又喊道:“姐妹们,你们那边如何?可还招架得住?”
那群女兵对吴青的心思再熟悉不过,纷纷笑道:“姐姐放心,这男人出手很是体贴。”
这一唱一和把扎可娜又气得不行,手中匕首越发凌厉起来。
吴青笑道:“我说你男人是个怜香惜玉的你却不信,方才他对我一人都那样温柔,现在对着我那七八个姐妹,岂不更是如鱼得水快活得紧?”
扎可娜再也忍不住了,大叫一声:“死汉子!你过来对付这个大的!我来对付那几个小妖精!”
拉布思真是无奈了,只得收手后退几步,欲与妻子再换回来。
吴青双剑一挥,道:“好了,我也玩够了,难不成还真与你们一起儿戏下去?姐妹们,动手!”
话音刚落,那些女兵将手中长剑纷纷掷出,七八把薄口青锋犹如长虹贯日,密密地刺将过来。
拉布思与扎可娜换位置的时候正是收招之时,防卫自然也最为薄弱。眼见一阵剑雨骤然朝着面门袭来,拉布思想也不想将妻子掩在背后,铁矛舞作一团,将剑一一拨落,然而终是有一把长剑被拨得迟了些,剑尖一歪,直刺入左肩。
与此同时,扎可娜亦被吴青一招“西岭千秋”逼得退了几步,不得已与丈夫背靠着背。只见吴青手中双剑挽完剑花也是一掷,扎可娜暗叫不好,拼尽全力以匕首好容易砍飞了双剑,但听“噗嗤”一声,同样左肩头被长剑狠狠地刺入,却从背后丈夫的右肩穿了出来,两人顿时被剑钉在了一起。
鸳鸯子母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