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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海山     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txt下载     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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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罗布惊呼道:“鹰语王,此事不可啊!你鹰族与霖州相隔甚远,等等军报也无所谓,我这宝坻城可是多少代刃族族长耗尽心血才建成的啊,怎可眼睁睁地看着落入敌军之手。大巫神前些日子方叫我们同仇敌忾,如何你今日便坐壁上观了呢?”

    “我只说须探得再详实些后再做定夺,哪里有袖手旁观之意,眼前有敌来犯,虽不至于南征,多少布兵防范一些也无不可。”

    珲英越说越觉得底气不足,说到最后一句时,竟是悄悄来看苏佑的神色。其实鹰族领地远在西北,有刃族挡在前面,她是不太在意的,凭温兰的性子,定不会让这北伐军跨过刃族的宝坻城去。只是这是暗地里的盘算,台面上总不能摆明了不干己事。

    “你错了!”温兰忽然重重的一句。

    “珲英,我们不仅需要布兵防范,而且还要借势南征,在击溃敌军之后,一举攻入碧海!倘若只是守着镰谷,不给他们些苦头吃,难道等他们休养生息后卷土重来吗?”

    苏佑喝声道:“温兰!这才是你的目的是不是?我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手段造就了今日的局面,可吞并碧海才是你最终的目的是不是?”

    温兰大笑起来,回了一句:“不是。”

    说完,他根本不与苏佑再多纠缠,只对着珲英道:“珲英,此次南征,你若将屯于西台山的鹰族勇士精锐全都调拨过来,待南征之后,定会让你心满意足,如何?”

    珲英不解其意,问道:“如何心满意足?”

    有时候一句话,只要问了,便犹如撕开了一道口子,再不能合上。

    “南征成功之日,我会请国主迁都。到那时,这沙柯耶大都,便纳入你鹰族的领地,你觉得如何?”

    珲英只觉脑中“嗡”的一声,险些站不稳。

    温兰根本不等她答话,紧接着又道:“不止是沙柯耶大都,从大都起向南至绝凌山,以西的领地也全都归鹰族所有。”

    大都向南,至绝凌山,以西领地,尽归鹰族。

    珲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中迅速勾勒了一下版图,这是……这是……将整个刃族领地的一半都切给了自己啊!

    同样的话,听在罗布耳中却如焦雷一般。

    就算你是大巫神,我才是刃族的族长,你这样张口便把我的领地分了一半出去,你也未免欺人太……

    他刚要发作,忽然边上一直默不作声的温和朝他笑了笑。

    这笑容罗布实在是太熟悉了。

    小时候他与温和常常一抑一扬互相配合,去商家店里讨价还价,每逢占了上风杀价得手时,温和总会朝他这般笑一笑。

    莫不是……罗布低头一想,虽不知温兰到底意欲何为,终是吞了话头。

    苏佑却不依不饶地问道:“迁都?你想让我迁去哪里?”

    温兰转了笑脸,骤然作出

    杨怀仁的嗓音道:“太液国都我住了二十年,三岛环一,气候温润,殿宇高阁,华彩秀美。国主也住过些日子,自然清楚那里的好处,应是会中意的。”

    “你……”苏佑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其实温兰的意图已再无须多说,只是自己绞尽脑汁,依然束手无策。

    苏佑不得已再次向珲英看去,希望她能有所坚持,不料她脸上的踌躇之色越发显然。

    “珲英,到底如何啊?”温兰步步紧逼。

    珲英知道苏佑正在看着自己,她自觉难以应答,只得低头不语。

    按温兰所说,南征之后鹰族的领地比现在要扩了一半,而且还尽是草丰水美的南境之地。更重要的是,连沙柯耶大都都收入进来。有了这座百窟之城,至少鹰族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至于落败,温兰的这个条件实在是太好了。

    她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迟疑道:“若大都和以南的领地划入鹰族的领地,从辖制与治理上说倒也更为方便……”

    温兰心中暗自冷笑,女人,终究只是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

    苏佑失望地叹了口气,就算是亲姑姑,也还是没能抗拒这样的诱惑。其实细想,鹰族就与碧海苍梧隔得天南海北,毫不相干,南征本来与鹰族是没什么好处的,可温兰硬生生地分出一大块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来诱她,她屈从也并不难懂。

    接下来,温兰想要做什么,他也大致能猜到了。

    果然,温兰转头又向祁烈用伊穆兰语说了几句,祁烈的神情与先前的珲英一样,大为震动。

    “他说什么?”苏佑问身边的温和。

    “他对祁烈说,将另一半刃族的领地归入血族,包括刃族的居城宝坻城。”

    好一个温兰……

    苏佑感到自己的心越发沉了下去。之前温兰曾许诺祁烈以军功换领地,宝坻城所在的那一半的领地比起分给珲英的那一半更肥沃更温暖,若把这一半领地给了血族,那么血族的领地将可以自北向南连成一片,铁骑来去,再无阻碍。

    大势已去……

    苏佑看着祁烈慢慢地顺从地点了点头,他仿佛觉得结局已经注定。

    罗布听到一半领土划给珲英时尚且焦虑,再听到把另一半划给祁烈时,反而转怒为喜,心下乐呵起来。

    他又不笨,听到这里自然明白过来了。

    温兰是想要把整个碧海国当成刃族的领地。

    我的乖乖,那太液城以后就是伊穆兰的新国都啦?还是在我刃族的领地?那不就变相地变成了我刃族的居城了嘛?

    罗布与碧海通商几十年,太液城有多值钱他再清楚过不过了。要是能得了太液城,不,还有南华岛,还有数不清的矿藏,谁还稀罕那破西台山啊。莫大虬那小子还写信来说想回来,回来个球,咱一辈子住太液多好,至于宝坻城……祁烈要就给他吧,噢对了,得找个机会先把宝坻城搬空了再给。

    罗布越想心越美,难怪温和老儿方才那样冲我笑呢,原来是知道他哥哥定下了这门不亏本的买卖,妙哉,妙哉啊。

    这边温兰对苏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三族商议已毕,对南征之事皆无异议。国主意下如何?”

    苏佑已是一条计策都想不出来,只得无赖推托道:“我近日身体不适,不宜出城!”

    温兰见他明明已无对策,居然开始耍无赖,登时勃然大怒,他刚要发作,忽然看见温和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只得一拂衣袖忿忿地背过身去。

    温和在苏佑耳边低声道:“国主,请借一步说话。”

    苏佑不知他要说什么,只得随他转入了偏厅。

    “依国主看,今日御前枢密,这南下的局面可还能扭转?”

    苏佑默不作声。

    “既然无法扭转,那么国主是不打算亲率大军南下与兄长抗衡到底了?”温和继续问道。

    “你应当知道,你兄长的南下之意绝对不止于护伊穆兰于镰谷之北,他方才也明说了,要迁都太液,可见他对碧海势在必得,如此荼毒生灵之事,我岂能为虎作伥,任由他恣意妄为?”

    温和呵呵一笑:“国主说的极是,我兄长的性子是有些强悍,凡事出手从不留情面,尤其是对敌之时,倘若他有十分之力,定不会只使出八分。”

    “你倒是很清楚。”苏佑哼了一声。

    “可正因为如此,国主才更应该亲自率军,从中掣肘于他。否则到时候真的攻下了太液城,兄长如许了血族屠城掠地,那么到时候的局面……”温和不再往下说。

    有些话的震慑力,有时不必说全会更有效。

    苏佑心中一震,他此刻想到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朱玉潇。

    佑伯伯那样郑重嘱托过自己,倘若自己保全不了她,将来岂不要愧疚一生。

    温和见他神情中有了几分犹豫,又说道:“国主心中纵然不愿南征,此事老朽很是明白。其实老朽半辈子都在碧海,对那里的一草一木也是牵挂不已,又怎会忍心看着它受血族的铁蹄践踏而无动于衷呢?”

    苏佑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大丈夫当审时度势,既然今日国主也见了,南下之势再难反转,那倒不如国主亲征,如此待城破之日,有国主的庇佑,太液城的局面至少不会太糟,不是么?”

    苏佑思索了良久,叹了口气,不禁垂泪道:

    “事已至此,我还能如何?惟望不辜负了恩师的嘱托,能护得碧海的百姓逃了性命,便再无它求了。”

    ------

    旧日魍魉方散尽,高台魑魅新又生。今日第二十卷《残阙绕魍魉》收卷,半卷旧事旧恨,半卷新语新灾,然而温帝的身世不过是清算的开场。

    蓦回首,黄沙殁残碑。执起青锋冲冠去,岂能忘,昔年血恨刻心头?何况算无遗策的慕云铎,果真就失策了么?

    温氏布局数十年,南征之矢蓄势待发,碧海是否束手就擒,唾手可得?

    神州的历史又翻过了一页,今日继续连载第二十一卷《归途话凄凉》,舞台将重归朱色漫天的碧海国,欢迎点开下一页!

第一百九十三章 左右

    闷热,潮湿,连蝉声都萎靡得几乎听不到几声。

    泾州东南境边的大道上泞泞一片,落脚之处泥泽飞溅。

    苍梧国的十万大军正在通过国境边这最后一段的领地,队列长得不见首尾。明日一早,大军就要渡过瀚江,进入碧海国的滨州了。

    慕云佐摇摇晃晃地坐在马上,看着天色将暗,伸了伸手,长蛇般的大军即刻陆续停了下来。

    “此处是何处?”

    “回太师,此处是泾州府东南的武艾县,再往东三十里,就是瀚江渡口了。”

    武艾,无碍,倒是个吉利的地名。

    慕云佐略加思索,说道:“传我令下去,再进十里,当道安营扎寨,明日一早渡江。先锋军的淞阳大营现在何处?”

    “回太师,韩统领两日前已至瀚江渡口,就在渡口旁安了营,只等太师下令。”

    “嗯……告诉他,让他今晚来大营见我。”

    “是!”

    这个韩复,须时刻盯得紧一些才好,自父兄在时就总是暗中提防,如今也不能懈怠。

    其实自己早些年是提过互并之策的,即把淞阳大营拆分后调拨边境前线,日渐消磨。时日一长便可除去这个心头之患,可父亲从未采纳过。

    无论是父亲还是兄长,都觉得韩家军是淞阳大营的主力军,即使拆分,也只能拆出一些旁系的营队,拆不动根基,若要强拆,只怕军心涣散,可惜了这支剽悍之师。

    兄长则更是担心若将这韩氏派去边境后鞭长莫及,连同周边的小邦一起生出异心来。

    如今可好,趁着东征北伐,韩氏又自告奋勇地当了先锋,连神机营都跟着出了帝都。趁此良机,便可名正言顺地让他去打头阵。

    自古攻城,向来损兵折将,太液城乃是难攻不落的天下名城,本来凭我慕云氏的智谋,想要奇袭也不难,不过这次我就命韩复立下军令状去强攻太液,他再想减少损伤,不损个五六分,也休想拿得下来。

    攻太液,挫淞阳,一举两得。

    慕云佐看着帐边挂着的七星宝剑,心中暗道:父亲放心,即使没了兄长我也会把那太液城收入囊中,不负父亲的遗托。

    正思索间,帐外来报:“淞阳大营韩统领求见。”

    话音刚落,一员大将踏着四方步入了帐来,正是韩复。

    “拜见太师。”

    “韩统领请坐。”

    两人皆是同样淡淡的神色。

    论年月,同朝为臣的日子已过了几十年,彼此都是从英姿勃发的弱冠之年,看着对方鬓角生白,直至半百。然而论交情,实是交恶不断,韩复被慕云佐骂过的次数只怕不比户部尚书裴然要少多少。

    然而韩复有一个本事,那便是不亢不卑。

    你骂我,我便受着,有事说事,说完就走,绝不会像裴然那样被骂了还陪笑说骂得好。我韩氏也是世家,权势虽不如你,也不容你折辱。

    正因为如此,慕云佐每次骂韩复的时候,也比骂裴然要多花些心思。韩复非阿谀之辈,须得骂到点子上,倘若骂得偏了几分,是要被反咬一口。

    所以久而久之,台面上的客套,慕云佐还是肯给韩复的。

    “韩统领是何时到的渡口?”

    “两日前的子时。”

    “何以夜晚行军?”

    “末将观天象有月晕,怕下雨后路不好走,便入夜赶路,夜间行军虽然辛苦,但余下两日足够休整。”

    “嗯。”

    一问一答,无可挑剔。

    “驻军渡口两日,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

    韩复答得简短,多一个字都不说。

    “明日大军渡江,可与碧海那边安排妥当了?”

    “一切已安排妥当,碧海已经将载军士与辎重过江的两百艘鼋头舰,二十艘虎头舰停靠在泾州渡口。还有一艘供太师所乘的头舰,方才末将来大营前,看到也已停靠到岸。”

    “嗯……那粮草……?”

    “碧海的朱芷凌那边传来军令,入滨州之日起,沿途州县都已备下粮草随时供太师取用。”

    慕云佐冷哼一声,这个碧海丫头,算得果然精明。说得好听是沿途供应取用,实则是多一担粮食都不肯给,实取实用。这若是到了太液城下,怕是存粮要不足的。

    “传令下去,带足三个月的粮草,只做后备不取用,沿途只用碧海之粮。”

    “是。”

    太液城外有粮仓六座,即使到时候翻脸攻城,朱芷凌来得及回防城池也来不及布防粮仓,这些屯粮供应我大军应是有余,再加上三个月的屯粮,则无忧了。

    慕云佐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韩复,暗忖此人虽像茅厕的石头又臭又硬,说到行军打仗还算是一名大将。

    “此次出兵,你是先锋,我知道淞阳大营从不出帝都,但既然出了,便当让天下人都领教一下你韩家军的厉害,这不仅是替圣上效力,也是为了韩老爵爷的威名。”

    慕云佐故意将“爵爷”二字咬得重了些,直听得韩复心中一痛,放在腿上的手几乎要将护甲上的鳞片抠下一块来。

    “末将明白,自当奋勇杀敌,不负陛下,不知太师还有何示下?”

    “没什么了,你回渡口去吧。”慕云佐满意地挥了挥手。

    韩复低首自出了营帐,心中好不恼恨。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袋中贴身收着的锦囊。

    那是自己在出发前几日时温帝暗中赐他的,吩咐他到了瀚江边上再打开。那时他放心不下,让叶知秋替他瞧了瞧,也说不要打开。

    到底温帝意欲何为?他虽知温帝有除去慕云佐之意,却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做,所以心下焦急难耐,命先锋军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往瀚江。

    到了瀚江时已是午夜子时,人困马乏。他甚至还等不到营寨已起,便抽出锦囊来看,只见里面的绢书上只写了四个字:

    “静候鸽鹞。”

    这个李厚琮!果然是老谋深算!

    韩复知道渡江口边有一个鸽鹞的哨站,专门用来传递边境的消息。

    温帝也知道韩复会比慕云佐先到几日,定是故意挑了日子,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走漏一点风声。

    温帝谁都信不过,他只信自己。

    还有鸽鹞。

    可明日即要渡江,仍是没有任何消息,到底如何是好?

    韩复心神

    不宁地上了马,策马奔了一会儿,迎面赶来一个兵士,正是淞阳大营的服色。

    “有急令来报。”

    “何事?”

    那兵士附上前,低声说了几个字。

    韩复精神一振。

    鸽鹞到了!

    他接过兵士递过来的一枚细长如指的长筒,从中抽出一张纸条,借着月色看了起来。

    只见他脸上神色渐渐凝重,却掩不住几分欣喜。

    好计!好计!好毒的计!

    韩复走后,慕云佐觉得有些倦怠,本来手中还执了本兵书坐在案前看着,后来索性靠在躺椅上看。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竟将边上的烛火吹灭了。

    他高声唤道:“烛火灭了,来人,点上。”

    帐外立时进来一人。

    慕云佐靠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依然不见光亮,有些不耐烦起来,抬眼去看这随从怎么还没点着,却看那人背对着自己,只静静站在案前不动。

    为何那身影还有几分熟悉?

    揉眼看去时,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慕云佐忽然被惊得浑身几乎动弹不得。

    “……兄长?如何是你?”

    慕云佑笑了笑。

    “兄长,原来你还在!”慕云佐喜得立时站起身来,朝前踏了一步,不料慕云佑也跟着退了一步。

    “兄长为何躲着我。”

    慕云佑还是笑了笑。

    “兄长可是与我有话要说?”

    点了点头。

    “那弟弟就洗耳恭听。”

    说着,慕云佐转到了案边的圆凳上坐下来。

    慕云佑则当仁不让地在案前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两人几十年来,一直是这样一主一次地坐着商议各种军国大事,已成习惯。

    “兄长,此次大军入碧海,我虽胸有成竹,但兄长不在,终是心有挂念。不知道兄长对攻城之策可有什么想法?”

    慕云佑摇了摇头。

    “不必,不必。”

    慕云佐一怔,不必是何意思?是不必挂念?还是不必攻城?

    “还请兄长明示。”

    “你已是一军之帅,为兄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

    “兄长,从以前到现在,但有出兵,一直都是你为大帅,我为副帅,出谋划策也是你我二人互相推演。如今只我孤身一人,怎能与咱兄弟同心同谋时相提并论呢?”

    慕云佑还是摇了摇头,微笑道:

    “是一样的。”

    慕云佐低头一想,既然兄长来是有话与我说,不如先听他说,再问不迟。

    “那弟弟先听兄长教诲。”

    “贤弟,你可记得我慕云一族的族训?”

    “这如何敢忘?‘善游者溺,善骑者堕;盈久必亏,乐极生悲。’”

    “不错,我慕云氏智冠天下,人人皆知。可若是以智误智,以策杀策,则必为反噬。”

    “兄长的话,弟弟听不太明白。”

    “父亲的遗策也许是绝妙好策,却未必不会伤及自身。”

    “兄长知道父亲的暗渡遗策?”

    慕云佑笑了笑,不置可否。

第一百九十四章 托梦

    “兄长觉得父亲的遗策有不妥之处?”

    “贤弟,为兄并非是与你来推演此策有何纰漏,为兄是想劝你一句,凡事当心存仁念,不可凭智冠二字就骄横天下,以为有了奇策便失了本性。需知君子四诫,仁义信智,智终究不过居于末位。而父亲,是本末倒置了。”

    “兄长这话我不懂,仁字当先固然是自古圣贤所言,可仁智二字孰轻孰重,看看那李氏与我慕云氏不就一目了然了么?智亏的仁君,若无我慕云氏,岂能坐得稳江山?”

    “所以你便在他寿诞之时送了一把九龙沉香辇?好教天下人都知道,这龙椅是我慕云氏送他的?”语气骤然严厉了许多。

    慕云佐默然不语,半响,方告罪道:“此事,是弟弟唐突了……”忽然又有些不甘,说道:“可母亲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母亲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是她心里被遗策所惑,觉得大势已定,便由了你任性罢了。”

    长兄如父,慕云佑甚少用如此重的语气说自己,慕云佐不禁有些惶恐,只低头听训。

    “为兄这样说也许你会心中不服,可母亲也正是因心中只贪信了父亲的智谋,而从不以仁道劝诫,这才有了杀身之祸。”

    “兄长何意?母亲何来的杀身之祸?”慕云佐不禁大惊。

    “其余的事你不知也罢,只是为兄此番是特来告诫你,以策谋人者,势将为策所噬。”

    “母亲与父亲琴瑟和谐,一生情深。她既然是遵从了父亲的遗策,怎会为策所噬?父亲当初与她共结连理,无不信任,又怎会害她?”

    慕云佑忽然泪下,伸手想去抚摸弟弟的头,终是住了手。

    “弟弟,世人都说你脾气暴躁,却不知你实是个极纯良的性子。你可知,当初父亲为何会娶母亲么?”

    “为何?”

    “难道你真的以为,父亲是看着母亲国破人亡,觉得她可怜才娶的她么?”

    “……兄长,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时外祖父的阴牟国黎摩来贡,你可知为何父叔三人恰好不在帝都?”

    “……”

    “弟弟……你还是把咱们的父亲,想得太简单了。”

    慕云佐从未觉得父亲简单。

    “北境的常氏所在,父亲与叔叔们早已探明,阴牟国要来朝贡,父亲也都知晓,至于卫国公唆使侍卫刺死外祖父又岂只是他儿子的一时荒诞?”

    慕云佐忽然觉得浑身发冷,慕云之策,向来如此,看似一计,实是数计连环。

    “可父亲为何要这样做?”

    “鹬蚌不争,何以渔利?李氏仁德天下,几十年间太平盛世,父亲无从得手罢了。”

    “你是说……你是说,父亲和叔叔们早就商议好了一切,等阴牟国朝贡时,故意离脱帝都去了北境,却暗中唆使卫国公在宴席之上挑起事端,一待帝都事变,便星夜赶回,好教母亲只恨李氏,而不恨我慕云氏?”

    “若非如此,母亲怎肯死心塌地从了父亲?”

    “可那分明是阴牟旧地人心不服四处作乱难平,先帝来问父亲对策之后才有的父亲与母亲的赐婚之事……”慕云佐话音刚落,猛然醒悟:“难道……难道……那些阴牟旧地所谓的人心不服,四处作乱也是父亲事先派人埋伏下的计策?”

    慕云佑笑而不语。

    “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只为得到母亲么?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慕云佐已是惊愕不已。

    “往事已矣,弟弟就不要再问下去了。何况一切恩怨俱已付诸东流,在母亲的心里,父亲始终都是那个替自己报了父仇,护了自己一生的好男子。母亲虽不明就里,被骗了一生,也未必不是她不幸中的大幸。”

    慕云佐越发听不懂,开口又要问,却被慕云佑伸手止住。

    “贤弟,你虽多智,但生性耿直,又不大肯听人言,脾气也不好,为兄很是担心。倘若你素日里善待那韩复一些,也未必会有今日。为兄只盼你他日若能够侥幸逃得平安,当多存些仁念,勿要走了

    父亲的老路。想他老人家一生算尽机关,得而复失。虽说造化弄人,祸福相依,有失也必有得,然而如我等这般立于云端之人,天下苍生皆系一念之间,绝不可因一己私念,便颠了乾坤,混了黑白。你可记住了?”

    慕云佐只得应声诺了,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多。

    “为兄今夜前来,还有一事相托,请弟弟务必答应。”

    慕云佐见兄长说得郑重,忙正色应道:“兄长请说。”

    “我知道你忿恨碧海的朱玉潇,恨她毒杀了我。但冤冤相报,无以为了,何况我心中并不恨她。倘若他日你再与她相见,千万要好好待她,你可做得到?”

    慕云佐听得登时恼怒起来。

    “兄长一生好脾气,对那毒妇至今还如此维护。想当日她回碧海前过盘云门时我就告诫过她,倘若兄长日后有个三长两短,天涯海角我都必擒她来告慰兄长!”

    慕云佑没有再说话,只是神色悲伤地瞧着他,似是欲言又止,忽然眼中泪出,流在脸上,却变成一道血痕。

    慕云佐大惊,见兄长的样子实在凄惨,不得已服软道:

    “罢了罢了,兄长切莫如此,弟弟听了兄长的话就是。”

    说着,闷闷不乐往后方一靠,不料忘了自己不是坐在主位上,没有靠背,身子直往后倒去,好在身后伸出一只手来,似是有人扶住。

    睁眼一看,帐内的烛火已重新点燃,身后那人是侧近的随从。

    “兄长!兄长?”慕云佐慌忙站起身来看,哪里还有兄长的身影。

    “太师,小人见帐中烛火熄灭,以为太师已歇下,便守在帐外。忽然听到太师呼喊,故而进帐来看。”

    “你可看到什么人了么?”

    随从有些疑惑,答道:“并未见有人,倒是太师坐在圆凳上扶额打盹,险些摔倒,小人便斗胆上前扶了一把。”

    慕云佐怔怔地瞧着那主位,不觉泪下。

    兄长,兄长……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近伏

    清早,瀚江上晨雾缭绕,日头隐隐,江水寂寂。

    大雾深处,碧海国的滨州渡口北岸边,停着一艘奇怪的舰船。

    似蛇形一般的舰身,黑黝黝的甲板,船舷处还生有两片侧翼,活像长了翅膀的海蛇。

    甲板上站着两个人,正是碧海国清洋公主朱芷潋和琉夏国筑紫守的秋月实。

    “秋月,这样大的雾,看不清方向,怕是过江不易。”

    “那便再等等吧。族叔派人送来的这艘蛇形舰不大,本来隐在这样浓的晨雾中,我们连雾影散都用不上了。可若是不小心偏了方向靠近了岸边的渡口,势必会被发现踪迹。”

    朱芷潋望着江面,眼中满是失望之色。

    昨天,鹫尾去苍梧国的泾州新阳县探了一整天,结果还是找不到大苏,不得己与秋月上了蛇形舰。不久,在东岸搜寻的阿藤和阿葵便带来了消息。

    没消息是愁事,有消息依然是愁事。

    听阿藤说,后山处发现了车队车轮的痕迹,一路向北向东,竟是过了落英湖往霖州方向去了。

    难道和银泉姨母一样,遇上了伊穆兰人?

    朱芷潋恨不得立刻追去落英湖,沿着车轮印子一路追下去。

    别说是霖州,就算是追入伊穆兰我也要找到你!

    无奈秋月拦住了她。

    “殿下稍安,族叔宗直派人来的途中,发现两岸有了新的动静。”

    “什么动静?”

    “两百余艘的鼋头舰,和二十艘虎头舰齐齐地从碧海滨州渡了江,靠在了苍梧的泾州渡口。”

    两百余艘?朱芷潋吃了一惊。

    这船数之多是她记事以来闻所未闻的,这是要做什么?而且还有二十余艘虎头舰。

    虎头舰通常用来载重要官员及将领,竟需要二十余艘?

    “可有头舰?”朱芷潋心中一动,忙问道。

    “有一艘。”

    这……难道是大姐亲自来了?这不可能。

    秋月见她神色凝重,便知事态非同小可。

    “原来殿下也觉得此事厉害,那就更得小心行事了。我们这艘蛇形舰不仅小的很,也无火器弹药,用来行路勘测虽是方便,但遇到大军,是很难逃脱的。不如我们在上游潜藏些时候,等他们过了江,再逃出去比较稳妥。”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鹫尾有没有探听到什么?”

    秋月摇了摇头,又宽慰道:“殿下放心,回头我让阿藤和阿葵下水一趟。瀚江虽然凶险浩瀚,但她们能在水下闭气甚久,水性也好,让她们靠近船队探一探虚实,应是能有所收获。”

    朱芷潋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叮嘱道:“那就让她们俩多盯着那艘头舰一些,头舰上的人最是要紧,想必也最容易打探出些什么来。”

    秋月依言吩咐了下去。不一时,船舷处泛起两朵水花,阿藤与阿葵已领命下水去了。

    “秋月……你说我要是找不到他,该如何是好。”朱芷潋望着江面,心乱如麻。

    秋月低头不语。

    真希望早日找到苏学士,能解了她的眉头。或者,暂时找不到也好,至少在寻人的途中还可以相伴左右……秋月忽然惊觉到自己的奇怪心思,不由背上打了个激灵,忙收拢了心神。

    他看着腰间的灵刀荒鹰,叹了口气。

    倘若世上的烦恼都能用荒鹰一刀两断,那该多好。

    自从琉夏国的族人们登了梅陇屿暂时得了太平,他心中的大石落定,总算不曾辜负了族人对自己的托付。也许这可以让他在陪朱芷潋找人的这件事上多些坚持。作为族人们的首领,他没有失职。那么在别的事上,他总可以略略随心所欲一些了吧。

    族叔宗直上次见他的时候,得知他要陪着找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那个眼神的深意,他也能感到族叔想劝说他时的欲言又止。

    身上的担子越重,压力反而越是来自于自己。

    毕竟颈中的这枚八尺琼曲玉是十二枚中仅存的一枚,除了自己,再无人能继承琉夏皇室,琉夏的存亡实是系于他一身,族叔担心他的安危并非

    没有道理。

    阿藤与阿葵两人悄悄地到了西岸泾州渡口边时,远处望不到边际的大军之势已经围住了整个渡口。

    “围得这样密密麻麻的,这要如何靠近?”阿藤皱眉道。

    “大人不是交代了,要盯住头舰?”阿葵指了指远处一艘比其他舰船大了一倍多的船,舰上画梁雕阁,甚是不凡。

    “盯着头舰就得在水里,那岸上的事儿怎么探?”

    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同时伸出手来。

    “哎,为什么每次猜拳都输给你。”阿葵抱怨道。

    “因为你笨呀,嘻嘻。”阿藤指了指岸上,“老规矩,输的人去岸上。”

    阿葵不情愿地叹了口气,转身刚要上岸,忽然又转过头来道:“那你要是遇上好珍珠了,也替我采些来啊。”

    “知道知道,快去吧。”阿藤恨不得赶紧打发了阿葵,自己好下水去。

    阿葵猫着身子上了岸,躲在草丛里想先把面罩给戴上,回头一看水面,只有一片涟漪,早没了阿藤的影子。

    这个阿藤,又把苦差事给我。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

    阿葵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离大军还有些距离。

    这该寻个什么法子不知不觉地靠上前才好。

    阿葵正寻思时,看见远处跑来个士兵,大约是想要解手。

    “有了!”阿葵心中一喜,悄悄伏了过去。

    那士兵大约是吃坏了肚子,跑到草丛边一扯裤子刚蹲下来就是一通乱响,阿葵虽一时掩了鼻息,耳边却还是听得到,心中好不厌恶。

    要想击晕他再简单不过,可要是他晕了的时候往后一倒,衣服上沾上了那些脏东西,自己可说什么都是不肯换上的。

    索性等他拉完?

    阿葵等了一会儿,不料那士兵拉完不仅不起来,还开始哼歌了,哼到走调之处居然还倒回去重哼一遍。

    难不成一直等下去?

    阿葵耐不住了,轻轻地转去了士兵的正面,拿出了银铃索,对准士兵的颈部就甩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显山

    只见那士兵被银铃索一缠,好容易哼对了的歌忽然就断了音成了绝唱,连个字都叫不出来。

    阿葵一手抓住地上的树根,另一手一收银铃索。那士兵立刻如同一只蛤蟆一样,往前趴着飞了过来,直落在阿葵身旁,还露着白花花的大屁股。

    阿葵踹了那士兵一脚,发现动也不动,已是被银铃索给勒晕了过去。

    “方便就方便,还唱什么歌嘛!叫你方便时还唱歌!”阿葵一边嘟哝着,一边去解他身上的衣服。

    不一会儿,阿葵已换好了衣服,又从自己的行囊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戴上。眨眼间,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兵。

    这兵士的衣服真奇怪,怎么黑乎乎的,跟夜行衣似的。这个长筒又是干嘛的?

    阿葵翻看了一会儿也没看懂,只见筒上写着两个字:“神机”。

    她心想,既然这兵士原先就背着,索性自己也背着,省得露了破绽。

    一切拾掇完毕,她昂首朝渡口走去,心中暗自得意。

    我阿葵的易容术可比阿藤强多了,除了鹫尾姐姐,看还有谁能瞧出破绽来。

    可走到大军前,她忽然怔住了。放眼看去,大多数的军士的衣服不是绿色,就是灰色,她这么一走过去,简直是万绿从中一点黑,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她刚想先溜到别处躲起来,不料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过来,已是无所遁形。

    这可怎么办,要不是带着面具,这脸上的汗都要流下来了。

    阿葵心里暗暗叫苦,当初就觉得这兵士的衣服有点怪,怎么就他穿得不一样呢?

    正不知所措间,忽然远处一个严厉的声音传来。

    “过来!”

    众目睽睽,阿葵只好顺从地走了过去。

    只见一名老将威风凛凛地正盯着她,口中低声斥道:“你这是在胡乱跑什么,怎么闯到太师跟前来了。”

    阿葵硬着头皮答道:“小人内急,出去解了个手,回来便迷了路,

    还望恕罪。”

    老将尚未答话,身后的高台上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韩统领,不必苛责。这神机营常年驻守帝都半步也不出,忽然随军出征,自然是不认得方向。”

    说话之人显然身份更为显赫,只见他身着金甲金翎,腰间一把细长的宝剑粲然生华,明明像是一军的统帅,言语间却有着儒生特有的一种书卷气。

    被称作韩统领的那老将脸上一红,拱手道:“多谢太师大度包涵。”

    被称为太师的那人嘿嘿一笑,接着方才的话说道:“……只是这过了岸便是他境,日后遇上了敌人要是还不分西东,连打哪儿都找不到,岂不糟糕?”

    话音刚落,太师身边的数个将领已是跟着笑出声来,把那韩统领笑得好不尴尬。这神机营乃是自己淞阳大营中最得意的军队,今日没来由地被抢白了一通,还回不得嘴。

    “还不下去?”韩统领没好气地吼了一句。

    他见阿葵依然是一脸茫然,又气又无奈,指了指另一边低声道:“神机营在那边!”

    阿葵低头赶紧要走,忽然身后又传来一阵笑声:“都说神机营的机关精妙独到,绝冠三军……”笑声未毕,已是有什么东西从背后袭来。

    阿葵的暗器功夫是自小便练就的,闻风辨声便了然于胸,不用看就知道大约是枚铁蒺藜掷了过来,她自忖不好掏出自己的兵刃来挡,便头也不回地顺势将肩上背的那根黑色长筒一翘,对准身后,想要以筒收了那暗器。

    她刚举起筒来,忽然发现筒边有个小凸。

    这是什么?

    她心中好奇,按了一下,只觉筒中一动,听得“叮”的一声,紧接着是“哎哟”一声,众人哗然。

    阿葵急忙转身看去,发现是两枚圆刃镖,大约是从自己的长筒中射出去的。一枚与那铁蒺藜相击跌落在地上,另一枚却打在了一个偏将的脸上,鲜血直流。

    原来那偏将见太师出言讥讽神机营,想要跟着阿谀奉上,趁势也露一手暗

    器功夫,不料反被阿葵的圆刃镖给打中了脸。

    韩复的神色顿时舒缓了不少,方才那枚铁蒺藜来得毫无征兆,他欲出手相救已是不及,不料这兵士居然举手便化解了攻势,不仅没有折损神机营的面子,这一手功夫还把在场之人都看得暗暗喝彩。

    韩复朗声道:“神机营的神机筒向来一触即发,百发百中。方寸之间难免下手失了轻重,还望勿怪。”

    既然所有人都看见是那偏将偷袭在先,自然也就不能怪罪神机营的这小兵士下手太狠。连慕云佐都不禁点头称赞道:“这神机营的手段果然不错……”实是心想,如此骁勇之军,他日与敌对阵之时又多了几分胜算。

    韩复深谙见好就收之理,转头一看,阿葵还呆在那里,不由斥道:“还呆在那里做什么?快下去。”虽是斥责,却是怕她被怪罪,与方才呵斥的语气已大不同。

    阿葵见这在场的不是太师就是统领,暗忖怎可错失窥探的良机,便作势耷拉下肩膀佯装不适,低声道:“统领大人,那枚铁蒺藜好大的劲道,小人方才接镖时,被神机筒撞了一下击伤了肩胛,强撑着才没露出破绽……”

    韩复心中暗暗称赞,没想到小兵士如此硬气,宁可强忍着痛也不肯堕了我神机营的威名,一招手吩咐左右道:“扶他在一旁歇息。”

    阿葵顺着两个兵士的搀扶,心安理得地往韩复身后席地一坐,堂堂正正地开始偷听他们的对话了。

    这边传令兵已飞奔过来。

    “报!头舰已停至渡口。”

    韩复满意地点点头,向台上的慕云佐躬身道:

    “太师,既然头舰已到了,就请太师先上船吧。”

    慕云佐“嗯”了一声,正要起身走下台来,忽然一阵异风刮来,咔嚓一声,生生将竖在一侧的帅旗截腰吹断,直刮在半空中。

    众人尽皆变色,尚未交战帅旗便断,真是个恶兆,且那半截旗子还飘在空中忽左忽右地乱晃,不知要被吹向何处。

第一百九十七章 登船

    阿葵见状,好胜心起。随手摸出一把飞镖,又从袋中拿出了什么东西缠绕了几下,对准那旗杆就掷了出去。

    只见那飞镖不偏不倚钻入了旗杆,阿葵依然坐在地上,手中一收,那旗子立刻被拽了下来,且牢牢地戳.入了土中,虽然比先前的帅旗矮了半截,但依然呈了不倒之势。

    众人这才瞧清楚,那枚飞镖上拴着一根细细的线,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竟然能拽得动一面大旗。但这一手功夫实在漂亮,顿时引得众人掌声雷动。

    方才阿葵以圆刃镖破铁蒺藜时,众人还碍于那偏将的面子不好喝彩,此时倒是无所顾忌地高声叫好了。

    慕云佐尤其满意,他原愁这尴尬的局面该如何化解,这小兵竟然伸手如此不凡,点头称赞道:“不错不错。”当下生了爱才之心,朝韩复招手,低声朝他附耳了几句。

    只见韩复脸上似有不舍之意,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走回阿葵身边道:“太师很是欣赏你,要你伴其左右,尽护卫之职。”

    阿葵心想,这好得很,筑紫大人让我盯着头舰上的人,我看这太师就是掌帅之人,又要上头舰,我跟着他,必然没错。

    当下欣然应了一声。

    韩复却闷闷不乐,暗忖难得发现营中有如此好手,却要送上那头舰……只是眼下大事要紧,决不能因这等小事而让慕云佐生了疑心。

    他瞧了瞧阿葵,其貌不扬,身手却如此矫健,忽然生出一丝疑惑来。

    方才看那飞镖后拴着的细线,他如何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神机筒中还有这样的东西,莫不是最近刚打造的新奇玩意儿?

    疑惑归疑惑,韩复并未深思,如今他的心思都在那头舰上。

    慕云佐手搭凉棚望了望江面上,大雾已散了一半,头舰高高的船舱显露出来,看着甚是巍峨。

    他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泾州。

    今日一渡,天下必将大动,再回苍梧时,不知是要何时了。

    兄长,朱玉潇的事,我记下了,我虽恨她,但不会伤她,兄长便放心吧。

    韩复在一旁见慕云佐兀自出神,怕生出什么反复来,忙一躬身大声道:“恭送太师上船!”

    众人也都立刻跟着喊道:“恭送太师上船。”

    万人俯首高声齐呼,把林中的鸟儿惊飞了一片,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头舰的船头处闪过了一个极小的身影。

    * * * * * *

    碧海国的第一艘头舰,造于初代明皇朱兰淳即位后的第二年春。

    当时的督造之人是现碧海国工部尚书鲁秋生的曾祖父,也是鲁氏船匠的第三十一代传人。

    明皇朱兰淳的要求是要将这头舰造得和来仪宫一模一样。可头疼的是,来仪宫在涌金门内,非皇族不得入内,这建造的限期又只给了半年。于是这鲁秋生的曾祖父仅凭着一张来仪宫的设计图纸,再加上几位宫女的描述,硬是将整座来仪宫都仿到了头舰之上。

    不管是宫殿的样式还是内部的陈设,所有的物件的大小尺寸都是按一比一的比例原仿原造,不差分毫。

    据说明皇朱兰淳第一次登上头舰时几乎分不清是在船上还是在宫中,以至于船身随波浪颠簸时,一时误以为是起了地崩之灾,慌忙逃出船舱,才想起是在海上。

    从此,鲁氏的工艺更加广为传颂。

    曾有民间歌谣道:“猢狲变化七十二,不及鲁公样样真。”

    说的是只要鲁氏子弟出手仿造,定是神形俱备,与原件不差分毫。

    后来二代明皇即位,国力昌盛,钱粮富足,于是大兴土木,连头舰也连造了十艘。只是其中样式不再按来仪宫的样式,而是统一按城外迎宾馆的架构来建,所以舰船的规模大小也比第一艘略小了些。

    可就算是小一些,也比寻常的舰船不知道大了多少,单是主舱部五进五出的宅院便丝毫不逊色于太液西北格的那些豪宅。船上的其

    他设施也是一应俱全。

    自从碧海国与苍梧国互通使节以来,明皇便特意调派了三艘头舰到瀚江渡口。每逢有重要身份的人率团互访时,便会用到此舰。

    近几十年间,苍梧国中曾坐头舰过江的人里只有太师慕云铎,和双生子慕云佑与慕云佐。而慕云佐这是第二次上头舰了,这在苍梧国中也是绝无仅有的殊荣。

    是以慕云佐踏上甲板,看着眼前似曾熟悉的楼阁,几十年前与父兄一同渡江的景象仿佛历历在目,不禁唏嘘。

    阿葵顺从地跟在身后,装成不在意的样子,实在悄悄窥探四下的样子。

    阿藤应该就在附近,她会躲在哪里呢?这小半日的功夫里,也不知道她挖到珍珠了没有。

    正琢磨时,她忽然瞥见船尾处有个极不起眼的人影伏地闪过。那样快的身影寻常人是看不见的,可那人用的分明是雾隐流的身法,阿葵一看便知,不由心中暗笑,原来阿藤已经早我一步上了船,我且跟她开个玩笑,看看这易容术能不能骗过她。

    当下顽心大动,把头故意低了低,掩在慕云佐的身后。

    不一时,船锚已收,船身离了岸,泾州渡口边的那一大片乌压压的兵士眼看已是越来越远。

    慕云佐坐在之前父亲曾经坐过的主位上,若有所思地喝着奉上来的碧海毛尖。他掂量着这渡江还须得小半日,有些百无聊赖,转头瞥见阿葵立在角落里,便招手让她过来。

    “你方才用的机括很是精妙,是叫神机筒吧?”

    “正是。”

    “还有什么妙用,可演示一二。”

    阿葵心想,我哪儿知道还有什么妙用?刚才是误打误撞才射出了圆刃镖,这会儿让我演示,岂不是要抓瞎?

    当下编了个借口道:“太师明鉴,这神机筒虽有妙用,但机关囊括精巧,每次用完要重新填充都极费时,小人既然担着保护太师之责,便得在最紧要的关头用这神机筒才好,不然只怕会误了事。”

第一百九十八章 雷火

    慕云佐脸上有些失望,“哦”了一声,倒也没太在意。

    “那你就守在这里吧。”慕云佐又饮了口茶站起身来,带着几个贴身随从去后舱歇息去了。

    慕云佐转身一走,阿葵松了口气。

    筑紫大人要自己探听情报,可听到现在,也没听出啥来啊。既没有军情禀报,也不知道这位太师是要干嘛去。再这么下去,不就又要回到碧海的滨州界了?

    说起来这筑紫大人对碧海的公主还真是上心,事事都替她出谋划策。不过也多亏了这位公主,要不然也没机会和阿藤出来转悠。真希望她刚才多采些珍珠,回头大了卖钱,小的自己攒朵珠花也好。

    阿葵正胡思乱想时,忽然一拍脑袋想到件事。

    哎唷,我怎么这么笨,阿藤明明上了船,又不来见我,定是想要独自打听到什么消息回去找筑紫大人邀功,这小妮子的心思,我可不能输给她了。

    心想着不甘落后,身边却还有好几个侍卫一同站着,不好就这么走掉。

    阿葵假装笑笑:“兄弟,我吃坏肚子了,去行个方便。”

    慕云佐跟前的侍卫们本来就是有人数规制的,骤然来了个阿葵,其实大伙儿都觉得多余,慕云佐要了阿葵在跟前,可也没明说归谁管。所以阿葵这么一说,那几个侍卫都面面相觑一番,装没听见,心中都是暗想,横竖咱们管不着。

    阿葵轻手轻脚地出了舱门,左右看了看,先是走到一个僻静角落,接着又是一个鹞子翻身跃到了上一层的船舱。她寻思着摸到慕云佐休息的房间上面,伏在顶上一定能听到些什么。

    上层的船舱里并没有几个守卫,阿葵或是以暗器声东击西,或是用缝影术轻松地就绕了过去。不多久,便摸到了内室。她从地板缝朝下看去,慕云佐正斜斜地靠在软榻上打盹。

    睡觉?那岂不是什么都听不到?

    阿葵蹙了眉头。

    好歹也得把这太师想要干什么给打探清楚吧?得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阿葵瞧了瞧四周,房间内陈设华美,却

    有些陈旧,空气中依稀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

    没想到这瀚江之水也和海水一样,潮腥得很,阿葵细细嗅了嗅,又说不出是什么气味让她如此熟悉。

    究竟是什么呢?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间四角,随手翻了翻窗帘,并未发现异常,但那气味却更重了些。

    难道是窗口附近?

    她顺手又朝窗边的橱柜翻去,一开柜门,顿时惊呆了!

    一整柜子的雷火珠!

    原来是雷火珠的气味!

    阿藤你这家伙,怎么把雾隐流独门暗器雷火珠埋在船上?你这究竟是想干嘛?

    阿葵惊恐地立时掩上了柜门,心中百思不解。

    筑紫大人只是要我和阿藤来刺探情报,没说要炸毁他们的船啊。可阿藤怎么在慕云佐的脑门上埋了那么多雷火珠?这么多雷火珠要是引爆了,整条船岂不都成了齑粉?

    难道和阿藤分开的这一小半日里,她打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情报,以至于要先下手为强?

    这也不可能啊……一早我和她同时下的船,也没见她身上带了那么多的雷火珠啊。

    她心中转过千万个念头,依然一个疑团都没能解开,她又探身朝下望去。慕云佐依然睡在那里,隐隐还有些鼾声。

    不对……不对!

    阿葵忽然发现事态不对。慕云佐躺在那里倒也罢了,屋内的那四个侍卫居然也歪躺在地上,睡成了一滩烂泥般。

    阿葵将鼻子凑在地板缝上嗅了嗅。

    果然……酥神散。

    阿藤……你究竟想干什么?中了酥神散的人,昏睡好几日都叫不醒。这船渡江不过半日,你这样迷倒这苍梧太师,到时候岂不是要打草惊蛇?

    正疑惑间,忽然听到船尾处有人惊呼道:“着火啦!船着火啦!”

    阿葵朝窗外探头望去,江雾已散了大半,反倒是船尾的浓烟与白雾掺杂在一起,灰蒙蒙的一片。

    她刚要跃出舱门,忽然转念一想不对。

    这样大的船,便是着火

    了,也一时三刻烧不到这主舱来。这江面上无缘无故起火,必是有人想要调虎离山对这太师下手才对!

    阿葵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小就在雾隐门中受教,后来跟在秋月身边,又时不时得到鹫尾的指点,早已是个江湖老手。

    她伸手将舱门紧锁,又顶上了几样家具,继续往地板下面看去,只见舱内依然没什么动静。

    这样大的船,便是发现了火势,也很快就能扑灭。若说想要放火引爆雷火珠,也该在船中央放才是,如何在船尾动手?

    正奇怪时,忽然船尾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似是被烧断了一截。

    但头舰如此之大,烧断了一截也只是让船身稍稍晃了一晃。

    阿葵手托着地板,全神贯注地看着下方。

    这时,她似乎感到整个船身都在微微颤动。这种感觉就像是蛇形舰以千机箱发动变形时,船身各处的“骨骼”节节作响一样。

    不同的是,蛇形舰变形时的声音是清脆可辨,而这头舰的声音却是……沉闷难当。

    不好,这声音听着似乎是要断了……

    阿葵还来不及反应,忽然从船底由下至上传来一阵巨大的断裂声。

    船身四处的地板竟然齐齐断裂,一艘巨大的头舰上,所有的楼阁竟然在一瞬间断裂成了一片废墟!

    阿葵忽然觉得身子往下一沉,已是直直地坠到了下一层。

    其实哪里还有什么下一层,眼前的船舱都变成了一堆残瓦断片,所有的东西都在空中往下掉。

    阿葵定睛一看,那慕云佑还躺在花梨木的软榻上兀自未醒,且离自己不过一臂之距。

    她掏出银铃索对着榻沿拴了过去,在空中将那软榻扯了一半过来垫在身下,恰好此时落到了地上。

    阿葵口中“哎唷”了一声,与慕云佐两人骨碌碌齐滚到了甲板的一边。

    再一看,哪里还有什么船,半截船身已是被炸得粉碎,还剩自己身下的这半截船身虽然甲板尚存,但也在慢慢下沉。

第一百九十九章 脱身

    阿葵顾不得屁股被摔得生痛,想要站起身来,忽然身侧一个身影闪过,紧接着是尖锐的风声呼啸而至,赫然是两枚飞镖。

    阿葵见那飞镖是朝身旁的慕云佐射去的,当下想也不想拿银铃索朝身前一刷,将两枚飞镖挡了下来。

    “阿藤你疯啦!你射那太师做什么?筑紫大人又没说要杀他!”

    阿葵话音未落,忽然又是两枚飞镖过来,这一次却是对着自己的眉心打来的。

    死阿藤!什么时候了,还闹!

    阿葵与阿藤同门学艺已是十数载,彼此之间喂招拆招早就熟烂于胸,根本就不用深思熟虑。她见这两枚镖打来,毫不犹豫地依然是银铃索一把刷去。只听叮叮两声,两枚镖已然落地。

    忽然“啵”的一声,阿葵顿觉肩头一阵剧痛,紧接着由痛转痒。

    双影镖……荨鬼毒……

    一手三镖!出手时是两枚,第二枚镖却是一枚两半,敌人往往挡掉了前两枚镖而忽略了第三枚。

    以阿葵的本事,并非防不住这双影镖,只是她想不到阿藤会对她使这一招。

    她脑中念头倏然闪过,阿藤断不会对自己下如此狠手,更不会在镖上喂什么荨鬼毒。荨鬼毒虽不伤性命,却让人使不出力来。如今船已沉,再使不上力气的话,岂非等死……

    此人……不是阿藤!

    阿葵觉得左臂已麻木得抬不起来,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她依稀瞧见一个人影执着一柄短剑从空中向她扑了过来,自己却连躲避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阿藤……以后再没人和你吵架了……

    这一瞬间,阿葵觉得好像有人从侧旁闪到自己身前,飞快地往她嘴里塞了些东西。

    “阿葵,快吃下去!”

    是阿藤的声音!

    阿葵依言将阿藤塞入口中的药使劲咽了下去,再睁眼时,阿藤正与那个小小的身影打得难分难解。

    此人到底是谁?所用的兵器和身法尽出于雾隐流。

    阿葵不由暗自心惊,虽然吞了阿藤的解药,怎奈身上依然没什么力气,从旁助力

    不得。

    “小心她的双影镖!还有缝影术!”阿葵使劲喊道。

    阿藤听她声音,知道她已无大碍,心下稍定。

    眼前的这个强敌,虽然身材小得像只猴子,但功夫却精湛得很,阿藤使出十二分的全力来仍然有些招架不住,全靠囊中的暗器拼得敌人一时近不了身。

    但那敌人似乎十分了解她的手法,无论她出手的角度如何刁钻,敌人总能料敌在先,轻轻松松地就躲过去。

    此时,半截的船体还在下沉,海中已有不少的兵士落水,呼喊声此起彼伏,船体的残骸漂得布满了整个江面。

    焦木,断桅,哀嚎,残尸,放眼望去宛如人间地狱。

    一定是整个船上早就布满了雷火珠,才能把这样大的一艘船转眼间炸成这样。

    阿葵越看越心惊,她忽然看到之前自己发现的藏有一堆雷火珠的柜子就在离自己不远处,斜斜地卡在了船舷旁的甲板上。

    四处都是火苗,倘若再引爆那一堆雷火珠,那自己可就尸骨无存了!

    阿葵顾不得阿藤那边已快招架不住,险象环生,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银铃索抛了出去,拴住了柜子的一脚。又将银铃索的另一端拴在了边上倒下的一根桅杆上。

    桅杆沉重,只需一收银铃索,那么柜子就会被拽过来,然后想办法踹下海去,雷火珠就引爆不了了!

    阿葵刚把银铃索拴好,忽然空中一枚飞镖打来,正好戳在了银铃索起手的三寸之处。

    好狠的一招!

    银铃索收缩自如,全靠三寸之处的机括收缩,如今此人将机括钉死,银铃索就变成了一根死绳子,再无用处。

    此人究竟是谁?竟然对雾隐流的兵刃能知晓得如此清楚?

    阿葵见势不好,急忙大喊起来:

    “阿藤!那边还有雷火珠!”

    话音未落,那小猴子般的身影忽然伸手一掷,一片泛着白绿色火光的叶子轻飘飘地飞了出来。

    阿藤心中大奇,这不是碧炎箔么?这暗器连我都没有,此人竟然能有。此时打出碧炎箔,是想

    点燃雷火珠?可这轻飘飘的箔纸能管什么用?

    阿藤忽然心中电光石火般地闪过一个念头。

    不好!好厉害的心思!

    只见那人紧跟着一枚飞镖掷出,戳中了碧炎箔,镖尾带着燃着的箔纸,飞快地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绿光,直向那堆雷火珠飞去。

    阿藤想要用飞镖拦截,已是来不及。

    这人难道不要命了吗?这样引爆了雷火珠,岂不大家同归于尽?

    再一看,那人早已跳到了极远处一处浮木上。

    阿葵大叫起来:“阿藤你快跑!”

    两人情同姐妹形影不离,便是一人叫另一人跑,那一人又如何肯听?

    所幸飞镖带着碧炎箔飞得虽快,也戳中了柜子,但碧炎箔原本是做照明之用,烧得极慢,一时三刻竟未引爆。

    阿藤见状急忙跃到阿葵身边,想要拉她起来。

    阿葵急忙指了指身旁还在昏睡的慕云佐。

    “你快去救他,我没事,咱们赶紧闭气下水!”

    阿藤见她神色坚决,也顾不得许多,搭起慕云佐的胳膊就往海中一跳,阿葵紧跟着也往下一跳。

    三人刚刚落水不久,身后已是一阵巨响,紧接着一股如海啸般的波浪推了过来,一下子将三人推出老远。所幸三人都在水下,倒也未再受伤,且阿藤与阿葵入了水便如鱼儿一般自由,很快便拽着慕云佐离了沉船之地。

    三人游了好一会儿,探头看了看江面,确定已是离北岸的蛇形舰不远处,方上了岸。

    “阿葵,你看此人居然还有气息!”

    “他这是因祸得福,中了酥神散,闭气闭了七八分,寻常人估计憋死了都说不定。”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咱们都快被炸死了,你还要救他?”

    “我也不知道,我听苍梧国的人叫他太师。”

    “可为什么碧海国的人要杀他啊?”

    “刚才与你交手的人是碧海国的人?”

    “我不知道,但这船上各种埋伏暗算,不是碧海国的人下手,还能有谁?”

第二零零章 上岸

    阿葵歪着脑袋想了想,埋怨道:“算啦,我都累死了。这种伤脑筋的事情就交给筑紫大人好了。反正他想那么一会儿功夫比我想上三天还管用。”

    “也是哦……咦,你看这个人身边的这把剑,好漂亮啊。”

    阿葵一听,才发现慕云佐腰间的那把剑果然看着很不一般。

    “哎呀,看起来很贵的样子,是不是能卖很多钱啊?回头献给筑紫大人,他一定很高兴。”

    “那当然,你拿去给筑紫大人吧。”阿藤笑眯眯地说。

    “咦,你这次怎么不和我争了?这剑……也不是我一人得来的啊。”

    “呃……你是……你是武士之后嘛,拿刀拿剑的也是应该的呀。”

    “这算什么奇怪的理由?”阿葵不解。

    阿藤忽然嘴角一撇,抽搭起来:“都给你,都给你啦。但是以后不要说什么让我先逃之类的话嘛。什么刀剑宝贝我都不要,我就是不要和你分开……”

    阿葵只比阿藤大了几个月,素日里并不以姐妹相称,只是阿葵阿藤地随便叫,可危难之时这份情谊比起手足之情不差分毫。尤其是阿藤,看见阿葵躺在甲板上动弹不得的样子心如刀绞,拼着全身的功夫才好容易抵挡住那劲敌。

    阿葵伸手替阿藤擦了擦眼泪,安慰道:“好啦好啦,还跟我分什么你的我的,咱们赶紧把这人抬到船上去,要是能救活,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什么来。”

    阿藤嘟嘴叹了口气道:“我来吧,你中了酥神散,哪里还有力气。”

    其实俩人都已筋疲力尽,中没中酥神散都没大区别。慕云佐还是在昏睡,身子沉得跟死人一样,俩人光是拖上岸就费了不少功夫。

    好在鹫尾事先在蛇形舰附近安插了哨卫,不一时发现了这三人,便忙招呼了自己人过来一起帮忙,三下五除二便搬上了舰船。

    秋月得知二人探报归来,立刻登上甲板来看,朱芷潋也急忙跟在身后。俩人看见地上**地躺着一个人,都是“咦”了一

    声。

    朱芷潋“咦”的是慕云佐。她看他身上的服饰,分明是一军统帅的服色,再看他相貌,依稀与苏晓尘说起的佑伯伯有些相似,只是她对慕云氏虽耳闻已久,但并未见过,心中只是疑心。

    秋月“咦”的却是慕云佐身边的那把剑。

    他精通武艺,是个刀剑好手,武器好坏一眼便知。慕云佐的这把剑剑身细长,剑鞘末端不窄反宽,这是利器藏锋的锻造之法。且慕云佐全身湿透,这剑身上却滴水不沾,定是用罕见的精铁所造。这样的剑,轻灵盈动,断物无声,用来抵挡别的兵器时便可后发制人,以静制动,应是一把护身宝剑。

    鹫尾见阿葵脸色惨白,伸手去搭了搭她的脉,不觉奇道:

    “怎么?你是误中了阿藤的荨鬼毒?”

    阿葵吃力地摇摇头,累得话也说不出来。

    阿藤在一旁摆手答道:“不是我的荨鬼毒。”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鹫尾越发惊奇。

    “我也不知道,我和阿葵合计着分头行事。她去岸上打探,我则在水中盯着那头舰。”

    秋月点了点头,一水一陆,倒是周全。

    “阿葵那边我不知道,我入水后便伏在头舰边,并未上船。奇怪的是,我数次看到有人影闪过,且用的身法分明是咱们雾隐流的。”

    鹫尾问道:“什么身法?”

    “有不少,譬如鹫尾姐姐最拿手的缝影术,还有赶蝉术。我当时还奇怪,怎么阿葵的功夫忽然好了这许多,她不该是和我半斤八两的嘛?我还想,何况阿葵也不会赶蝉术啊,莫不是鹫尾姐姐悄悄教了她没教给我?”

    鹫尾摇摇头道:“我没教过她赶蝉术,以你们两人的根基,现在还学不好,教也是白教。”

    朱芷潋在一旁却听得脸色发白。

    赶蝉术……难道是……

    秋月耐心地等阿藤喘了几口气,才敦促道:“说下去。”

    “我起初想阿葵既然已经上了船,想必已

    将岸上打探清楚了,我又看她藏匿得极好,猜她大约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与我来接头,所以我就没上船。怎料到……”

    阿葵这边已缓过来了些,瞪大眼睛问道:“怎料到怎样?”

    “我怎料到那个人居然不是你,后来穿着黑衣黑裤背个黑桶易容成兵士的才是你,后来跟在这个大官的身后上了船来。”

    阿葵一呆,不服气道:“瞎说,我易容得那样好,你哪里能一眼就认出来的。”

    “你易容得是很好,可我就是一眼能认出来啊。”

    鹫尾知道两人的脾性,倘若由着她们俩这么说下去,便能吵上半日,忙插话道:“阿葵的易容术是不错,便是我也不能隔着这样远就看出来的,你是如何发现的?”

    阿藤鬼笑了一下:“她呀,总嫌自己脸颊太削,每次不管易容成什么样,总要把脸颊填得满满的,一眼就能看出来,还不是臭美露了破绽。”

    阿葵被她说得脸皮通红,偏偏众人又都转过头来看她的脸颊到底有多削,好不尴尬,于是大嚷起来:“都是你,远远路瞧见我却不叫我,害得我以为那个敌人是你,这才中了双影镖!”

    两人当下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本来是各执一词,拼在一起恰好补足了整件事的全貌,听得众人犹如亲临,甚是清楚。只是两人越说,鹫尾就越惊讶,怎么还有如此的雾隐流高手在船上?

    一旁的朱芷潋也越确定一件事。

    那一定是银花。

    按这两人的叙述,甲板上的这个人应该是苍梧太师慕云佐,可银花为什么会在头舰上?

    朱芷潋想来想去,除了大姐,再想不出还有谁能同时调动得了头舰和银花的。

    可既然岸边那么多船舰是来迎苍梧国大军过江的,为何只有慕云佐上了船?据阿葵和阿藤说,沉船之后,苍梧国泾州渡口那边那么多兵士,竟无动于衷,也不见有人来施救,难道就看着银花把船炸毁吗?

第二百零一章 族叔

    银花待自己亦师亦友,从小就一直带着她到处玩耍。在自己的心里,银花的陪伴其实要比两个姐姐和母亲都要多。可自己也清楚,若是临阵对敌,银花立刻就会变成那种出手狠辣毫不留情的角色,阿藤与阿葵功夫是比自己好一些,但对付银花那是招架不住的,换成鹫尾也许可以和银花打个平手。

    不管怎样,既然猜不到银花的目的,我还是不要把她的身份告诉他们的好。

    秋月见朱芷潋脸上阴晴不定,关切地问道:“殿下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适?”

    朱芷潋勉强笑笑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如果是我碧海国下的手,为什么要杀苍梧国的太师?我们两国世代交好已经近百年了。”

    “依殿下的意思是……有人在从中挑拨?”鹫尾问道。

    “我不知道。”

    秋月沉思了一番,忽然转向阿藤问道:“照你说,那炸船的刺客是事先就埋伏好了雷火珠在船舰各处?”

    阿藤使劲点了点头。

    “可照阿葵说,那刺客是用酥神散迷倒了苍梧太师?”

    阿葵也跟着点点头。

    “那就奇怪了,如果刺客的目的是杀人,那么下毒之时便是好机会,何况按你们说的,凭这刺客的身手想要行刺,应当不难。为何非要迷倒苍梧太师后还大费周章地将整座船炸毁?既然是行刺,便当行隐秘之事。把这样大的一艘头舰炸得瀚江两岸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为何?”

    阿藤和阿葵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均想,果然筑紫大人想上一会儿便胜过自己想上三天的。

    秋月继续说道:“由此推论,我觉得刺客的目的是想要杀了太师,却不想让世人知道是死于行刺,而是想做成死于船难的样子!中了酥神散的人昏迷不醒,船沉之后坠入江中绝无生还的可能。船毁人亡,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试问在这整件事里,看到刺客出手的人除了阿藤和阿葵,可还有别人?”

    阿藤和阿葵异口同声道:“确实没有了。”

    “可即使

    是你们俩看到了刺客出手,却最终也没能看清刺客到底是长什么样对么?”

    阿藤紧锁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没有,刺客一直都蒙着面,我只看到那人身材奇小,跟只小猴子一般。”

    “所以这一次不管是不是碧海国出的手,台面上都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只不过刺客算准了一切,却没算到会有阿藤和阿葵两人精通水性,能救了这苍梧太师。想必刺客是觉得你们坠入江中绝无生还的可能,所以才没有再来追杀你们吧。”

    朱芷潋却在一旁听得忍不住心中暗叫起来,不是的!不是银花不来追杀你们,而是银花功夫虽好,但根本不识水性,她总说自己五行之术独缺一行,她下不了水才是真的!

    鹫尾探身看了看慕云佐的情形,皱眉道:“此人虽无大碍,看来一时半会儿也还醒不了,咱们有不少想不明白的事,也只能等他醒来后再一一求证了。”说着,吩咐随从们将慕云佐抬入了船舱,命他们好生照看。

    正在此时,甲板上忽然有哨卫高声喊道:“快看那边!”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细长的黑影正从江面上游了过来。

    阿藤眼尖,先叫了起来:“是宗直大人的船!”

    秋月实一看,果然正是族叔秋月宗直的蛇形舰。

    两舰一靠,舰舱一开,探身出来一个老者,灰须白眉,精神抖擞。

    “族叔!”秋月实已迎了上去,仍是掩不住脸上的惊讶。

    宗直此时应当是在碧海滨州的南岸,如何会急匆匆地赶过来?

    朱芷潋心中也疑惑,如此光天化日之下,他这样一艘漆黑的船舰如何能行得江面而不被两边渡口的岗哨发现的呢?

    不料秋月宗直刚要开口说话,看到朱芷潋在旁,又止了口。

    秋月实是聪明人,哪里会看不出这意思,当下便说道:“族叔,公主殿下是我们的恩人,有什么话我不想瞒她。”

    秋月宗直显然是心有犹豫,好一会儿才叹气道:“也罢,这本来也是公主殿下的家事,我若隐瞒

    ,是说不过去。”

    朱芷潋奇道:“我的家事?”

    “我们在南岸等你们的时候,打探到一个消息。碧海国明皇身染重疾,清鲛公主殿下已经出城去什么万寿坛替她祈福了。”

    万寿坛……

    听姐姐提过,当年皇祖母病逝前,母亲也是去哪里祈福过,那时自己还没有出生。

    帝王染疾本是不祥之事,若无大碍,为了社稷人心,总是能瞒则瞒。可这一次母亲究竟染了什么病,竟然到了大姐要去万寿坛的地步……

    母亲……母亲……

    朱芷潋心中一急,忽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晕黑,身子已不觉往后倒去。

    秋月离她最近,情急之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伸指去掐她的人中,口中大喊:“快让大夫过来!”

    鹫尾在侧旁怔怔地看着秋月已是急得额上青筋暴突,哪里还有平日里温柔公子的模样,心中忽然泛起一丝酸楚。

    倘若晕倒的是我,不知他会不会来扶……

    这边大夫还未上甲板,秋月已是再等不及,双手抱起朱芷潋匆忙冲下船舱去。

    鹫尾望着一旁不知所措的秋月宗直,走过去行了一礼,低声苦笑道:“宗直大人,怕是您的苦心要白费了。”

    秋月宗直看了看她。

    好伶俐的女人,这便看出来了。

    秋月实陪着朱芷潋寻人的心意决绝,作为族叔再劝也没有用。但倘若朱芷潋知晓了明皇病危,想必就会放弃找人而回太液国都去。到那时便可名正言顺地劝秋月实随自己回梅陇屿去,所以昨夜一得知了消息,便急着赶来回报。

    可看刚才的情形,这位筑紫守的侄儿已是对朱芷潋生了情意,眼看她晕了过去,必不会再放心让她一人回太液国都,按秋月实这孩子的性子,一定会提出亲自沿路护送。

    然而碧海国与琉夏国已是交恶,他要是去了太液城,岂不是入了虎穴?

第二百零二章 奇梦

    秋月宗直懊丧地叹了口气,这下可真是弄巧成拙。

    鹫尾附耳道:“宗直大人,筑紫大人是我琉夏族人唯一的希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望宗直大人能力谏筑紫大人顾全大局,以族人存亡为首要才是。”

    秋月宗直看了看鹫尾,低头想想,狠狠地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决定了!就在这里等他,倘若他不听劝,那就从先我身上踏过去!”

    鹫尾深深鞠了一礼,拢了拢华美的裙摆,慢慢下了船舱。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劝宗直大人,她只是有些不甘。

    他们俩人一起吃着自己做的白玉丸子,形影不离地结伴地消失在竹林中,或是坐在自己身后的车中谈笑风生把自己的身世当成谈资,亦或者在那泾州岸边的望江亭里等着自己来回报打探的消息。

    她能看到的永远是他随着她的背影,那背影越走越远,好像哪一天便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再也不知所踪。

    鹫尾婀娜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船舱走廊的尽头,过了一会儿,从船舱深处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声。

    清溪蜿蜿似流年,浪洗白石回转千

    残阳西下离别去,相思骤然已成渊。

    * * * * * *

    太液湖上,碧叶连天。

    宫船往来间,不时传来宫娥们的欢声笑语入耳,只见船上人人都簪花披红,就连船头都束上了红绢,喜气洋洋。

    波光粼粼处,忽然驶来一叶小银船,所有宫船见了都纷纷避让。

    银船上坐着的一个姑娘一身白衫,神色有些焦虑,逢人便问:

    “你们见到苏学士了吗?”

    宫人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道:“回清洋公主殿下,我们没看见。”

    朱芷潋好不郁闷,伸手从腰间掏出那枚小号角,使劲吹了一声,立时四周所有的宫船都聚了过来。

    “你们所有人,都给我上岸去仔细找找,看看苏学士到底去哪里了,找到了就来壶梁阁告诉我。”

    宫人们应

    声而去,湖面上的宫船很快便散得一只不剩,只留下朱芷潋的小银船。

    这个大苏,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就不见了?

    正气恼时,远处也是一叶小舟驶来。

    “潋公主?”舟上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

    “老杨?怎么是你?”朱芷潋听他学着苏晓尘的嗓音,不禁暗自埋怨,这个大苏,怎么连与我私下说笑的顽话也都和老杨说了。

    两舟驶近,杨怀仁依然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调侃道:“我的潋公主啊,可是在找你的大苏啊?”

    “老杨你就没点正经的时候吗?”朱芷潋嗔道。

    “如何就不正经了?如今这太液城为了今日你与大苏的大婚大典,上上下下披红挂彩。啧啧啧,都要拜天地了,还有比这更正经的事吗?”

    朱芷潋已是羞得一脸通红,心中却喜不自胜。

    “你到底有没有见到大苏啊?不是说……不是说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就要开始了么?”拜堂二字她到底是说不出口,只得含糊其辞。

    “那不也还有两个时辰么?你又何必着急?我听说四方的宾客已是到齐了,你姐姐特意让我来寻你去相见,还说要行那束额之礼。”

    束额之礼?

    朱芷潋一呆。

    碧海女子出嫁时,父亲会亲手将一条红绸带束于新妇的额角,以示赐福。然而碧海男子不多寿,新妇出嫁时若已丧父,便不行此礼。

    父亲早丧,大姐当初嫁给赵无垠时也没有行此礼,我今日如何要行?

    懵懵懂懂间,已随着老杨登了岸,宫阁四处果然都已张灯结彩,如云如霞。

    “老杨,这里是太清岛,你怎么带我来了这里?莫不是走错了?”

    老杨头也不回地说道:“没走错,清鲛公主吩咐了,大典就在太清岛嘉德殿上,明皇陛下与金泉驸马都已登了殿,你也赶紧些,莫要误了好时辰。怎么说都是三喜临门,回头你可别跟平日里那样冒冒失失地乱跑。”

    “三喜临门?”朱芷潋咦了一声,“老杨,你今日说话好生奇怪,哪里来的第三喜?”

    “新郎一人,新妇两人,可不是三喜吗?”

    只听“啪嗒”一声,朱芷潋揪下腰间的小号角对准杨怀仁戴着瓜皮帽的后脑勺就丢了过去。

    “叫你满口胡言!新妇两人?大苏除了我,哪里还有其他人?”朱芷潋不禁恼怒。

    “哎,小潋,你是不是糊涂了?大苏今日娶你和叶小姐乃是人人皆知的事,你再怎么不乐意也不能拿我撒气吧?”

    “叶小姐?哪个叶小姐?”

    “还有哪个叶小姐,碧海国户部尚书叶知秋的千金啊,难道大苏没跟你提吗?”

    朱芷潋气得蹲地上想要捡起号角再丢一次,可那号角不知被摔去了哪里,一时间寻不见了。

    杨怀仁见状忙躲到远处树后,口中兀自大叫:“他要娶叶小姐,我劝他不要,他也不听啊。”

    朱芷潋听他这样说,稍稍气平,问道:“你果真劝过他了?”

    杨怀仁从树后小心地露出半张脸,嬉皮笑脸道:“怎么没劝过?我当然劝了,我说那个叶小姐有什么好?不过是个破落户的女儿,怎及我伊穆兰的姑娘英姿豪爽,回头想娶几个我就能给她找几个,刃族鹰族血族应有尽有……”

    话音未落,银铃索已是咣当砸在了树上,把杨怀仁吓得赶忙翻身逃入草丛不见了。

    朱芷潋余怒未消,气鼓鼓地扶着树干暗想。

    这老杨,虽知道他素来出言尖酸,可都没有今日这般可恶。回头定要好好骂他一顿!

    正想时,耳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妹妹,原来你在这里,教我好找。”

    朱芷潋转身看去,绝色佳人,婷婷而立。

    “二姐?你不是在苍梧么?如何来了太液?”

    朱芷洁笑道:“妹妹大喜,我怎能不来道贺?重延本也想来,可他才刚刚登基,我便劝他以国事为重不要来了,妹妹勿怪。”

    “他登基了呀?那姐姐便是皇后了?”朱芷潋素来不喜李重延,听姐姐说他没来太液倒也不在意。

第二百零三章 无依

    朱芷洁闻言眉头一蹙,叹道:“皇后又有什么好……还不如之前的太子妃,至少两两相看,心无旁骛。”

    朱芷潋见姐姐愁眉不展,迟疑道:“莫不是……那李重延有了别的狐媚女人做宠妃?”

    “妹妹!切莫这般说话,男人总归多情,你若执意强求,不过是自寻烦恼,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君。姐姐今日来这里也是想劝你一句,倒不如大度一些,譬如那叶小姐……”

    朱芷潋一把甩开手去,叫道:“姐姐这样体贴我的人,如今也来与我提什么叶小姐!这到底是姐姐想说的话,还是他让姐姐来告诉我的?”

    “姐姐是过来人,故而有此一劝,你如何反误我好意?”

    “二姐你不替我说话,我便找大姐去!大姐雷厉风行,一定不会看着我受欺负!”

    “大姐不在,你也寻不着她。”

    “她去了哪里?”

    “她说与父亲久别重逢,两人一同湖上行木莲去了。”

    “那我就找母皇去!”

    “母皇不想见你。”

    “为何?”

    “她说此生欠你的债都已经还清了,再不复相见。”

    “我不信!我不信母皇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待我那样的好,难道是为了还债吗?”

    朱芷潋放声大哭起来,似乎这世间所有亲近的人都在一瞬间变了模样。

    她跌跌撞撞地跑向岸边,眼前是一片芦苇花如波如浪。

    一个高大的身影立于水边,银衫银冠,英姿挺拔。

    “大苏?大苏……真的是你!”朱芷潋又惊又喜,“大苏我寻你寻得好辛苦,你究竟去了哪里?”

    苏晓尘笑了笑,“我去城外转了一圈,去看那观音座。”

    朱芷潋看着苏晓尘清瘦的脸,方才想要质问他的那些话如今却一个字都不想再问,千思万苦到了嘴边只凝成一句:

    “你这些日子……可还好?”

    “我很好。”

    “那就好。”朱芷潋将脸深埋进苏晓尘的怀里。

    “你呢?可愿意与我回伊穆兰去?”

    “伊穆兰?”朱芷潋一时不解为何不是回苍梧国去。

    “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朱芷潋甜甜一笑:“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可是你母皇不许。”

    “那我们就找一个小岛,躲起来。让世上所有的人都找不到我们,可好?”

    “有那样的地方吗?”

    “我碧海国千湖万岛,只要我们想找,就一定找得到!”

    “可你真的舍得你母皇么?”

    朱芷潋轻轻咬着下唇,犹豫道:“或者隔个几年我就回去看看她?”

    “你果然还是放不下。”

    “你不也一样……那个什么叶小姐……”朱芷潋嗔道。

    “她是我舅舅的嘱托,我若不从,便是忘恩了。”

    “苏大学士好不狡猾,我与你讲情分,你便与我来说理!”朱芷潋有些不快。

    “可你母皇与表妹不同,你母皇是要杀我的。”

    “好端端的母皇为何要杀你?”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已经派人来拿我了,你瞧。”

    说着,苏晓尘朝远处一指。

    朱芷潋顺着看去,果然有一队人马奔来。为首的一名女将白马银袍,威风凛凛,正是柳明嫣。她口中大喊:

    “殿下使的好手段!让我东西南北都扑了空,但这次我可不会再让殿下跑了。”

    朱芷潋见柳明嫣来势汹汹,顿时心虚起来,急得叫唤道:“大苏,她哪里是来拿你的,分明是来拿我的。”

    苏晓尘淡淡地哦了一声。

    “大苏?为何你一点都不急?”

    “她既然是来拿你的,我为何要急?”

    “她拿我去见了母皇,我便此生都出不了太液城,再也见不到你了呀。”

    “哦。”

    “大苏!”朱芷潋忍不住又气又怒,怎么一些日子不见,这人变得如此寡情,当下忍不住朝苏晓尘一脚踹了过去。

    不料苏晓尘被她一踹,竟立刻如同折了一般,拦腰断成两截,下身瘫在地上,上身还立在地上微笑。

    朱芷潋骇得连退三步,苏晓尘边笑边往脸上一揭,露出一张小小的脸。

    “银姐……”

    “小丫头,若不是我用易容

    术,还真没这么轻松就能抓住你?”银花诡笑道。

    朱芷潋惊魂未定,身后已被赶来的柳明嫣一把擒住。

    “这下可抓住了,有了这小妮子再加上之前抓住的明皇,拿去献给伊穆兰,定能换来不少封赏!”柳明嫣一阵娇笑。

    “你们把我母皇怎样了?”

    “你猜。”银花依然在诡笑。

    “母亲!母亲!”朱芷潋拼命挣扎,却浑身都被箍得动弹不得。

    “救我,救我!”

    “哈哈哈,还有谁能救你?”

    朱芷潋觉得身上阵阵湿冷,心如死灰。

    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能帮自己?

    她拼尽全身力气地一声大喊:“秋月!救我!”

    蛇形舰的船舱深处,鹫尾默默地站在客室的门口。

    忽然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传来,紧接着是秋月声音响起。

    “殿下,秋月在这里,秋月就在这里!”

    朱芷潋的高呼声与秋月的回应声交替入耳,势渐入微,随后变成了抽泣与低语,两人似乎靠得很近,以至于门口的鹫尾已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身为雾隐流中的顶尖高手,常年的训练早就了她冷澈的性子,然而此刻她却心生迷茫。她觉得扶着墙壁的左手颤抖不已,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强撑在门外听着舱内两人的私语。

    “母皇病重……回宫……必须……”朱芷潋的只字片语传来,伴随着难以压抑的哭泣。

    接着是秋月实一句回答:“我一定会亲自护送殿下回到太液城!”

    鹫尾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如入冰窟。

    他出言许诺,便覆水难收。

    莫非真的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的了么?

    一声叹息之后,房门外已没了人,之留下一阵淡淡的胭脂香。

    家老秋月宗直依然端坐在离舱门不远的甲板上。

    他是秋月氏的家老,地位尊崇。但首先他是族叔,族人的安危存亡是他心中最为挂碍之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秋月实虽然成熟稳重,堪当一族之长的重任,但谁又能抵挡得住青春年少时的情关懵懂。

第二百零四章 君别

    倘若他在这样的事上乱了方寸失了轻重,那绝不是他的过错,而是我这个做族叔的失职了!

    宗直神色凝重地盯着舱门,他依稀已经听到了秋月实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秋月实见宗直端坐在地上,神态肃穆得如临大敌,先是一呆。他心思敏捷,又自小受宗直的教导,心意相通,立刻便猜到了宗直的意思。

    “族叔……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知道我是在做什么。”宗直一改往日的恭顺,言辞严厉。

    “族叔,公主殿下是我秋月氏的大恩人……”

    宗直不说话,抬眼看了秋月实一眼,眼神中早已洞悉了一切。

    秋月实叹了口气,明白他的意思。

    扪心自问,自己果真是因为这个才对朱芷潋形影不离的么?

    宗直出仕秋月家的家老已逾十年,心思缜密且处处顾全大局,是不可多得的良臣,他如此一眼看过来,是与自己留了面子不想点破罢了。

    “殿下,昔日刀神真壁师范传授您极意流刀法奥义之时,是怎么说的?”

    秋月实默然。

    “怎么说的!再说一遍!”宗直忽然高声喝道。

    “意纯则心明,至极则无惧。”

    “可你看看现在的你!心猿意马,杂念不断,遇事不决,左右不定。你如何能护得住我秋月氏?如何护得住这琉夏唯存的血脉族人?”

    直问得秋月实低头不语。

    “老臣十五岁元服,入仕秋月家,十六岁初阵,十八岁娶妻生子。侍奉先代主君至今已有三十四年。老臣资质愚钝,但一点忠心天地可鉴,也正是为了守护你父亲与你的心思毫无杂念,才能无畏无惧。可如今老臣忽然怕了,怕这几十年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怕恪守奉公一辈子到头去了地下却无颜去见老城主!”

    此话已是重无可重,说得秋月实潸然泪下。

    直宗将腰挺直,深深叩拜道:“人世间情情爱爱本是常事,但殿下非寻常人,便不可行寻常之事,若非有如此觉悟,便难当大任。老臣今日以命相谏,只盼殿下能幡然醒悟,想想老城主临终前的托付,切勿辜负了秋月氏三十二代先人留下来的基业啊!老臣自知今日冲撞了殿下,罪无可恕,这便以死谢罪,以正族律!”

    说完,右手已立时从左腰间拔出随身的短刀,回腕便朝自己肋中刺去,出手毫不犹豫,极是利落,显然已存了必死之心。

    鹫尾原本躲在一旁窥探二人的对话,听他说到罪无可恕时,已是汗毛倒立猜到了他的心意。

    自己劝直宗力谏是存了私心的,直宗未必没有察觉这一点。然而就如他自己所说,守护秋月氏之心毫无杂念,是以他心中想的只有一点:死谏。

    眼见直宗手中短刀便要落下,自己再掷飞镖或是以缝影术赶去制止也来不及,鹫尾

    心中霎时间万分懊悔:若直宗死,那便是自己一生的大错。

    众人惊呼之际,忽然觉得眼前刀光一闪。

    刀过之处,风声锐利。

    宗直手中的短刀已只剩下了个刀柄。

    灵刀荒鹰出鞘了。

    倘若这一刀削去高了一寸,削断的便是宗直的手,若低了一寸,只能将刀刃削去一半,残刃依然会刺入肋中。

    而如今,短刀被齐根削断,不差分毫。

    “族叔,我秋月实此生绝不让任何人、任何事,伤您分毫。此心此意绝无动摇,犹如此刀。”

    话音刚落,众人忽然觉得眼前又是一闪,灵刀荒鹰在空中画了个巨大的银色弧线。

    鹫尾尖利地惊呼了一声:“不要!”

    这一招,她太熟悉了。

    但纵使她拼尽全力使出缝影术,已然迟了一步。

    荒鹰的刀锋瞬间已掠过秋月实的后腿,只听他闷哼一声,不禁单膝跪

    殿下!殿下!

    鹫尾揭起长袍,只见秋月实的小腿后方已是皮开肉绽,血淋淋的一道刀痕。

    她顾不得泪流满面,迅速地从怀中取出伤药,敷药,包扎,动作行云流水娴熟之极。

    秋月实脸色苍白,却柔声安慰道:“无事,不过是皮外伤,过几日便好了。”

    鹫尾紧咬朱唇,一句话也不说,秋月实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了。

    这一刀,救的是宗直,斩的是私念。刀落在腿后,虽不至于落下病症,但也须得静养几日不得走动。

    秋月实名为遵守“灵刀荒鹰,出鞘必饮人血”的刀训,实是想以此举证明心迹,不会陪朱芷潋回太液城去了。

    宗直已是心力交瘁,掷了空刀柄坐在地上。

    他是老臣,却非迂臣,不得已以死相逼,虽然成功了,但心中毫无喜悦。

    这世上,只有无能之臣才会以死谏主,因为他们黔驴技穷了。

    宗直自叹了一声。

    也许真的到了人生的落潮之时,须得服老了。

    忽然舱门边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秋月君,我自己回太液就可以了。”

    不知何时起,朱芷潋已靠在了舱门边,脸色和秋月实一样的苍白,但勉强还挂着笑容。

    秋月实见了朱芷潋,心头情愫涌动,但终是按下心头,欠身道:“殿下……原谅我要食言了……”

    朱芷潋摇头笑道:“你已帮了我这一路,何来食言之说。你忘啦,我这里还有好多牌子呢。这里是瀚江,你只要把我放在岸边,我把这些牌子拿出来给官府看,自会有人送我回去的,不碍事。”

    说着,掏出怀中几枚牌子使劲儿晃了晃,脸上故作轻松。

    这边鹫尾已包扎好了伤口,她见血已止住,且松了口气。

    她轻轻地将衣衫往上又捋了捋,在伤口再高一点点的地方

    ,赫然是一条差不多的伤疤,只是那疤痕看起来要比这一道短一些也轻一些,且伤痕黯淡,显然已愈合已久。

    这是那一次我在樱花树下偷窥他习武,被他发现后躲了三刀,却躲不过第四刀。

    他说既已出鞘,不得空归,这是刀训,必当遵从。于是在自己的腿上划了一刀。

    也许从那一刻起,她的心便已不再是自己的了。

    鹫尾容不得任何人来伤害秋月实,但这两刀,分明都是因她而刻。鹫尾伸手轻轻朝那旧伤痕上抚去,不觉泪滴。

    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朱芷潋面前,深深一礼,柔声道:“殿下,如蒙不弃,鹫尾愿陪殿下回太液城,一路保殿下平安。”

    朱芷潋看着鹫尾那张美艳的脸上兀自挂着泪水,早已观得她的心意,笑着摇摇头道:“鹫尾姐姐,你陪着秋月君吧,你在他身边最是体贴。日后你若有空,就来太液城找我玩,我也泡茶给你喝好不好?”

    这几个月里,朱芷潋觉得自己的观心术越发纯熟了,有时已不必观面,只需凝神闻其声也能知其心意。

    鹫尾的易容之术千变万化,或老或若,或男或女,然而万变不离其心。

    有道是,易容容易易心难。

    秋月宗直见了朱芷潋,作了一礼,谦恭道:“殿下对秋月氏的大恩我族人没齿难忘,只是还望殿下体恤我族眼下困境未解,欲助殿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此去太液路途遥远,还望殿下路上珍重。老臣愿意载殿下到滨州岸边,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朱芷潋知晓宗直的心意,是想让她与秋月实就此作别,当下强作笑颜道:“甚好。”

    说完,便随宗直踏过两船连接的踏板,想要上宗直的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转身向秋月实道:

    “秋月君,我还有一事相托。”

    秋月实见她孤身落寞的身影,已是心如刀绞,当下也强打精神道:“殿下请吩咐。”

    “那慕云佐是苏学士恩师的孪生兄弟,我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有人要杀他,但……但……”一时语塞,已说不下去。

    秋月实顿时明白过来,当下点头道:“殿下放心,我会让人好好照看于他直至痊愈,再静候殿下日后……来接他。”

    便是到了分别的时候,她依然想着那人。

    秋月实本想说“静候殿下日后派人来接他”,不知怎的竟将“派人”二字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只留舌尖下隐了些念想。

    苍鹭溪涧,浮萍岸边。

    今日一别,不知再见何时……

    ------

    镰谷南北燃烽火,瀚江两岸断潮生。

    第二十一卷《归途话凄凉》今日收卷,接着继续连载第二十二卷《香销为玉碎》,一场早已注定的骨血之争,一波箭在弦上的**之章终于袭来。

第二百零五章 大虬

    太液城外,秋色渐浓。

    国都楠池大街两边的柳叶已黄了三分,偶尔有几只斑雀掠过,便能扫下几片,于是黄的落地,绿的依然垂挂枝头。

    伊穆兰商馆的大门如往常般地敞开着,人流不息。

    这里兜售的武具已成了太液城中的金字招牌,无人不晓。不仅是碧海国人喜欢来买,周边邻邦小国的使节每逢朝贡之时,也都会趁此良机大肆采购一番。

    此时的莫大虬坐在商馆内,看着转眼又已入秋,门口的大柳树的树皮开始斑驳开裂,心中暗叹。

    来了这太液城已经十多年,终于算是快熬出了头,到了可以回家的时候了。

    之前他派人将金羽营白沙营于太液城外集结的军报送去了沙柯耶大都,没过多久,大都便传来了消息,说是大军已经开拔,不日便可抵达宝坻城。

    这个消息真是让他喜出望外,没想到大巫神的动作这么快,这便带着三族的人马南下了!

    要知道宝坻城与霖州城相距区区三百余里,只隔了一个镰谷,只要大军到了宝坻城,想要攻到太液城下,也不过就是十天左右的事。

    莫大虬是宝坻出身,长兄死后,家中只有他一独子,自从他来了太液城,就再也没有回去看过父母。

    他来碧海之前,罗布说,会替他照料好一切,吃喝不愁。

    莫大虬想了想,自己原是没有兄长那样的本事的,若是罗布能安顿好老父老娘,那便应承了罢。

    这一应承便是十六年。

    爹!娘!

    到时候儿子一定带着一堆金子银子回去孝敬你们!

    莫大虬正抽着烟,郝师爷匆匆踏入门来,朝他使了个眼色。

    莫大虬会意,两人转身一同去了内堂。

    “如何?有何消息?”

    “金刃王已经提前到了宝坻城。”

    莫大虬奇道:“为何不是血族为先锋,咱们刃族一向负责粮草补给,一般不都是在后面的么?”

    郝师爷也摇摇头道:“不知。金刃王只说是有要事处理,要先一步到宝坻城。不过据咱们在宝坻城的人手说,金刃王似乎是在清点城内物资。”

    “清点物资?”

    “是,城中几个小弟说,连金库里常年不动的好些宝贝都从地下挪了出来,搬去了东岭库房。”

    “东岭库房?那不是做临时屯用物资的地方么?难道是想要在打仗前再好好赚一笔黑市?”莫大虬不解。

    “瞧着不像,他们说看那架势倒更像是想要……搬家。”

    “搬家?搬哪儿?”

    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异口同声地问对方道:“难道是太液?!”

    郝师爷一拍脑袋,拿出密信,恍然大悟道:“怪道金刃王要你固守太液,静候军令,不得北归。”

    莫大虬劈手夺过密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不禁皱眉骂道:“这个老狐狸!”

    又问:“那他打算拿我老爹老娘怎么办?”

    郝师爷摇摇头道:“不知道,你看这密信中也没提。”

    莫大虬闷头坐在大槐树下,不禁懊丧。

    郝师爷知道他最惦念的就是爹娘,问道:“你打算如何?”

    莫大虬忽然眼中一红:“其实宝坻城也

    好,太液城也罢,我只是想让老爹老娘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他们在哪儿,我就去哪儿。金刃王要我呆在太液城也行,但他得把我老爹老娘也送过来。”

    郝师爷没作声。

    两人都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

    罗布将莫大虬遣到太液,却将他父母养在宝坻城,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让莫大虬老老实实听话。

    虽说每次传回来的消息都说二老安好,还有老爹的亲笔信。但隔着三百余里就是见不着,着实让人心焦。

    不过最近也确实有些时日没有收到信了。

    莫大虬知道自己在太液城有多重要,也明白罗布说了让他固守太液,便不会放他回去,他就算不答应,只要爹娘还在宝坻城一日,就不得不听罗布的话。

    可是如果刃族要从宝坻城搬到太液城,罗布打算如何安顿二老?为何罗布只字未提?

    郝师爷与他共处十几年,知道他是个豁达之人,极少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不忍。

    “大虬,你若不放心,要不……我亲自潜回宝坻城去探一探二老?”

    莫大虬望着郝师爷干干瘦瘦的身子,却无论如何说不出个好字。

    大战在即,得了军令却还擅离太液,若被察觉,后果不堪设想。两人共事多年,不是亲人早已胜似亲人,哪里能不顾彼此。

    郝师爷见他犹豫,宽慰道:“我不比你,已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倘若事情败露,不过是一走了之,你又何必多虑。”

    莫大虬半晌不说话,忽然单膝跪地,熊一般的巨身倒头就拜。

    郝师爷忙要拽他起来,又哪里拽得动。

    “郝师爷,你若替我探得老爹老娘平安,我莫二永记大恩!但只一点,咱们便是一时各奔东西,青山不改,终能再见!如今硝烟将起,难免兵荒马乱,无论遇到何事,你千万不要枉丢了自己的性命!你可依得?”

    郝师爷点了点头,莫大虬见他应允,这才肯起身。

    “只是我若不在,这接头联络之人便须得再作安排,别人还好说。我只担心银花……”郝师爷皱眉道。

    “银姐儿是个心细的,却不是个冷心肠的,何况她还没从瀚江回来,就算回来了也是赶去抚星台应付朱芷凌,这几日应该没什么事要来商馆。”

    “那铁花……”

    “她这几日还是伴着朱芷凌去万寿坛祈福,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看来这明皇病得是不轻了。”

    莫大虬一磕烟袋:“谁知道呢?”

    “那事不宜迟,我即刻就起身去宝坻城,这边万事你就一人小心了。”

    “怎么是我一人,好歹还有这百人的金刀卫队呢。”

    郝师爷呼了口气,劝道:“我担心的就是这金刀卫队。大管家当年就说了,能不用则不用,只要咱的大军一日未到太液城,这就还是碧海国的地盘。”

    莫大虬点点头道:“我心里有数。对了,我还想起一件事来,之前大管家要咱们养的那几个苍梧国的密探,说是后来把他们的亲人也从万桦帝都接到太液城团聚的那些人。”

    “嗯,怎么了?”

    “你都安置好了么?”

    郝师爷一笑,这些婆婆妈妈的事,莫大虬素来是不问的,都是交给他来办。他

    如今骤然问起,定是动了恻隐之心。

    “放心,我都安置好了,那些人都住在南三格那儿。”

    “唉……有时想一想,我连他们都不如,好歹他们是与亲人团聚了,再多的是是非非,也都置身事外了。”

    郝师爷一拍他的肩膀:“大虬,莫要多想了,等我去了宝坻城探得虚实,再等这场恶仗打完,咱也找个僻静的地方,陪着你老爹老娘,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去。”

    “好!”

    * * * * * *

    太液城西,万寿山下。

    这里离城中相距甚远,也不是什么必经之路,可平日里鲜有人迹的郊外大道两侧,今日挤满了平民百姓。

    说起来这人头涌动的光景已是第三日了。

    近三日来,清鲛公主殿下每天都带着近两千人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到这万寿山脚下的万寿坛,为卧病于来仪宫的明皇陛下祝祷祈福。

    并不是历代明皇一得了病就要来这里祝祷,君王染疾总是件让世间人心浮动的事,能隐则隐,非到不得以,是不会大张旗鼓地来这万寿坛的。

    一些年岁大的老妪们还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如此大阵仗地来祝祷祈福的还是三代明皇朱玉澹本人,那时她的身份还是金泉公主,腹中已怀了第三位公主朱芷潋。

    甚至有些人还能喜闻乐见地回忆起当时的金泉公主身怀六甲,却英姿凛凛,不让男儿。她既不坐轿也不行辇,而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神情肃穆地走在队列的最中央,所到之处百姓无不为她的气质所折服。

    刚丧夫不久,母皇又病体沉疴,还能如此坚毅,可见心性非凡。

    自那一次祝祷之后,民间对朱玉澹的称颂更上层楼。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这才转眼二十年不到,便又是一位监国公主替她的母皇来祝祷祈福。且和当年一样的是,也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肚子高高隆起。神情肃穆森然,那气势比起当年她母亲不让分毫,甚至连俯视百姓的眼神都没什么区别。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清鲛驸马。

    总算和她母亲不同,不是孤家寡人,不过咱碧海国的男人,啧啧啧......谁知道呢?。

    百姓们见了仪仗到来,慌忙跪地叩拜。

    然而这两千人的仪仗,行得又慢,从前头引导的司马车驾、辟恶车驾开始,到护卫的骑队、校尉、刀盾、弓矢,再到戟车、鸾旗车、云罕车、建华车,最后才能等到朱芷凌的尊驾。

    这光景,单是跪就跪了一个多时辰,还不算后面跟着差不多同样规模的护卫仪仗。

    这期间,还不能抬头,更不能仰视。

    不知情的人定会想,这样的苦事,百姓必然是被强令前来的。

    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所有的百姓,无一人是受逼迫才来的。相反,家家户户都是倾巢而出,有几口人就来几口人,绝不落下一个。就连腿脚不便的也早早地铺好草席候在那里,等着和清鲛公主殿下一同祝祷祈福。

    这明皇陛下竟然是如此受万民的爱戴以至于斯?

    台面上是这么回事。

第二百零六章 祈福

    大伙儿祈福的时候也是诚心诚意的,祈祷明皇陛下能早日安康。

    不过祝祷完了以后他们不会立刻散去,因为所有来为明皇祝祷过的人,都可以得一升米一锭银,按人头行赏。

    一来如此行善积德之举,是为了感动上苍显出祈福的诚意。二来出了钱粮百姓也来得乐意,实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且清鲛公主有令,接连三日都来祈福者,额外再得一升米一锭银。如此一来,自然是大道两边都围得水泄不通了。

    倘若明皇的年纪尚轻,这样的好事怕是也碰不上。如今明皇年纪大了,即使养好了也不可能返老还童,顶多是多撑个几年又要惹上什么病症,若是反复个几次,岂不是赚大发了?

    一向精打细算的碧海人想到此节,口中的祝祷声不由地又虔诚了些,希望明皇陛下可以早日康复,以图后日。

    说到底,谁当皇帝与百姓何干,倒不如关心明天吃什么穿什么来得实在。

    赵无垠面无表情地跟在妻子的后面,尽管出宫前妻子提醒过他多少脸上要带些悲戚之色,不过他是不愿意的。好歹都跟着来了三天,该做的戏文也做了,还管那些细枝末节做什么,倒让自己不自在。

    不过他既不愿意,也不想违了她的意思,于是索性就跟在她后面,好教她看不见。

    可惜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朱芷凌朝他招了招手。

    “无垠,我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可是这小东西又踹你了?”赵无垠笑着调侃道。

    “倒不是,我只是觉得瀚江那边为何还没有消息传来。”朱芷凌皱眉低声道,“你说银花会不会失手……”

    “你近日忧思太多,银花怎会失手,何况她失过手么?那艘头舰是在太液城由铁花亲自检点过才出海驶去瀚江的,不会有什么差池。”

    “但愿如此……”朱芷凌听赵无垠这几句话明知是宽慰,心中烦躁之意略减了些。

    她抬眼看了看远处已隐隐约

    约映入眼帘的万寿坛,和道路两边乌压压依然望不到尽头的人群,精神有些恍惚起来。

    已是好几夜都睡不安稳了,总觉得说不定下一刻便会传来瀚江的军报,说那十万大军已过江来。

    如今母亲已病在来仪宫足不出户,朝野上下一片萧然。所有人都静静地等着这十万大军抵达太液之日。

    但没有人知道,兵临城下,便是自己与母亲的决战之时!

    父亲,请放心,不管将来怎样,我一定都会善待母亲的。

    朱芷凌觉得累得有些坐不住马背,身子晃了一晃。她作了个手势,整个队伍立时停了下来。

    “暂歇。”

    只是两个字,方才还在游动的长蛇般的队列立刻伏了下来,边上早有侍女将朱芷凌扶下马来。

    不一时,连休憩用的帐篷都已经搭了起来。

    帐内,赵无垠亲手端了一碗流年羹过来,“我已替你去了冰,还有你不爱吃的陈皮我也没让放。”

    朱芷凌报以一笑。

    有时她不图他什么,只要这些细微之处能体贴她一些,便足够了。

    朱芷凌心事重重地吃了半碗,她觉得有了身孕以来,食欲倒是很旺盛,想必将来孩子会是个身体强健的吧。

    正东一茬西一卯地想着的时候,忽然帐外传来一声:“八百里加急军报!”

    朱芷凌脸色一变,顿时来了精神,她“嚯”地站起身来,竟亲自去迎那传令兵。

    定是过江了!

    “报!霖州八百里加急军报!”

    朱芷凌一怔,怎么是霖州?不是滨州?

    她急忙夺过军报来看,赵无垠心痒也想凑上来看却是不敢。

    朱芷凌与他有约在先,非户部的事他不得过问,除非朱芷凌与他主动说起,不然也只能远远地候着。

    好一会儿,朱芷凌才神色凝重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赵无垠等着帐内再没别人,才扶着朱芷凌坐下低声问道:“看你脸色这么

    不好,到底出什么事了?”

    “军报说……伊穆兰十二万大军已至宝坻城。”朱芷凌死死攒住手中的军报,迸出几个字来。

    “十……十二万?!”赵无垠刚端起茶要饮,一听此言惊得手中一抖,茶盏咣当砸在地上,茶汤全溅脚上了,他顾不得被烫得疼痛,失声道:“十二万军势,那岂不是和当年毒金之战南侵碧海时一样了?!伊穆兰发了什么疯?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朱芷凌急忙摆摆手,示意他不可大声。

    “我也不知道,我翻来复去想了想,莫不是伊穆兰人探到了我将金羽营和北调的白沙营人马在城外集结的军情,以为我们有所举动,所以也急忙调兵来防?可金羽白沙不过五六万人,且莫说霖州,连太液郊外都没有踏出过半步,他们何至于如此大的反应?又何至于要十二万军势来抗衡?”

    赵无垠急道:“那你还不快点召兵部尚书来商议此事?”

    “不可!”

    “为何?”赵无垠惊愕。

    “我这些日子严令所有军报必须先到抚星台,由我定夺之后再下达传递,为的就是避开兵部。我与温帝商议的兵变之事只有我与温帝知晓,最多算上个银花。倘若兵部察觉其中有异样起了疑心,难保不会递密折到来仪宫去。我现在只是监国,并不能事事都压得住阵脚。此次跟柳明嫣借了一万人马也是以金羽白沙合同操演为名,瞒过了兵部。此时若再把伊穆兰将大军集结于宝坻城之事告诉兵部,倘若兵部意见与我不合,到时候辛苦集结起来的兵势便不由我一人说了算了!”

    赵无垠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方问道:

    “那依你说,当如何是好?”

    “算日子苍梧的军势应当已经过江了,只是军报还未送到。只要军报一到,我便可按原先与兵部议定下的步骤,将金羽白沙这五万人派去霖州,名义上为听从慕云佐的调配,统一合兵北伐。”

    “可是慕云佐不是已经被你派去的银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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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551/ 第一时间欣赏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最新章节! 作者:明海山所写的《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为转载作品,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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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血海深仇嫉如火,君不见弹指之间尽成灰。 方执起七尺青锋冲冠去,蓦回首一抔黄土殁残碑。 忆昨夜堂上瑜瑕皆是客,谈笑间执盏奉君欲同归。 待今日断梁残阙现魍魉,哭不尽丹樨阶前血中泪。 绝世之局,请君入瓮。 技术流权谋烧脑文,欢迎加书群:799127090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