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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明海山     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txt下载     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二章 竹海

    “说这鹫尾,就须从她父亲鹫尾高广说起。之前与殿下提过,鹫尾高广是京中的弹正少弼,官拜四品,是个极清廉的人。他既饱读诗书,又为人刚正,虽然官阶不算高,但清名远扬,不少权贵都很是忌惮他。”

    “弹正少弼……是个什么样的官职?”

    “哦,所辖的职责应当与你们的御史台相当,就是监督检举官员中的不正或渎职。在琉夏国称为弹正台,弹正少弼是次官。”

    “原来只是次官……却被人忌惮。”

    “是啊,可见其人行事铁面无私。这一点,高广是深受我祖父的熏陶。”

    “你祖父?”

    “哦,她父亲曾是我祖父的门生,自他还是学生的时候起,我祖父因喜他洁身自爱刚正不阿的性子,又瞧他家境清苦,便时常接济于他,殿试之后还举荐他去了弹正台。”

    “原来有这样的渊源,那么这鹫尾家与你们秋月家私交很好吧?”

    秋月笑道:“论私交是很好,不过这鹫尾高广自出任了弹正台后,就再也没有踏入过秋月氏的筑紫半岛一步。”

    “这是为何?”

    “他说既然奉公于弹正台,便当恪尽职守,摈弃一切私交。”

    朱芷潋皱眉道:“好迂的一个人。”

    “你也是这样觉得?我那时还小,只觉得此人自年轻时便受我家的恩惠,如今成了京中要吏,便翻脸不认人,说他迂腐还是好听的,其实就是无情无义。世人传言,京中乃是林氏的势力范围,这鹫尾既然在京就职,又知晓林氏与秋月氏两下交恶,那么转了风头站去林氏那边,也不难懂。可我祖父不这么想。”

    “哦?你祖父如何说。”

    “他说,鹫尾君此时绝私交,是为了保我秋月氏的清誉,他越是无情,将来就越不会有人说秋月氏徇私在弹正台上暗中扶植自己的门生,以致落下话柄。何况我秋月一族向来不做贪赃枉法之事,他铁面无情,更显我秋月氏清白。”

    朱芷潋听得不住点头。

    “我从小也听我母皇说起过。她说那些大臣们总是害怕她用观心之术去观他们,其实倘若他们心中没有鬼,何须惧怕观心之术。像陆阿翁那样的老臣,观了也只有忠心,反倒让人亲信。这个鹫尾行事,其实就是这个道理了。”

    秋月笑道:“果然这些道理都是万国共通的。”

    两人说着说着,不觉已经进入到一片山林。林中翠竹遍生,小径独幽,风过之处,碧叶成声。

    秋月遥指远处,“你看,那边有个茶水铺子,划了半日船又走了这许多路,我们不妨去坐下来歇一歇,吃点东西。”

    朱芷潋顺着望去,果然看见有个茶铺,边上袅袅的烟气儿萦绕直上。

    铺子中正忙着一个老妇,见了二人,便招呼他们坐下。

    老妇先是端来两碗玄米茶,和一碟瓜子。

    秋月实对那老妇笑了笑,道:“我们是外乡人,有什么吃的,也取一些来。”

    老妇依言转身端了两只碗盏上来。只见碗中汤色清亮,还有几个丸子。

    “这是……?”

    “这是我们这里的小食,叫白玉丸子,是用糯米做的,裹入豆沙炖在糖水里,很好吃的。”

    朱芷潋奇道:“咦,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滨州还有这样的小食。”

    秋月实笑道:“滨州偏远,有些你没吃过的东西大约也是有的。”说完,先舀了一勺,边尝边赞道:“入口绵软,很是不错。”

    老妇见他出言称好,一脸喜色,又殷勤地端上一碟松子道:“那二位慢用,老身就不打扰了。”

    朱芷潋瞧着老妇又回到灶边去,也尝了一口,果然是自己不曾吃过的滋味,难得的是甜淡适宜,很有分寸。

    “方才说到哪儿了?哦,是了。这鹫尾高广铁面无私,与你家断交了?”

    “是,鹫尾递了一封断交的书信给我父亲,就再无消息了。直到多年后某一天,忽然有个年轻的女孩子,出现在筑紫半岛的秋月城。”

    “秋月城?”

    “哦,那是我秋月氏在筑紫的居城。那时我父亲还健在,这个女孩子持了一封书信,说是要面交给我父亲。”

    “她就是……”

    “不错,她就是鹫尾高广的女儿,鹫尾萤。”

    “原来她单名一个萤字。”

    “我父亲看完信后一言不发,把她留在了城中。起初我们也都很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来父亲说,这是高广的女儿,因为高广的妻子去世了,想要把女儿寄养在秋月城。”

    “他不是都与你家断了私交么?如何又把女儿送来。”

    “据我父亲说,高广的信中提及自己任少弼以来,已经得罪了不少京中的权门豪贵,他本人虽无所惧,唯独怕身边这个女儿受了牵连遭人暗算,于是想把女儿送离京城,寻个妥善的庇护之所。其实高广的夫人年纪尚轻,虽然信中高广称她是急病亡故,但我父亲猜测死因并没那么简单,应是遭人所害,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匆忙地把女儿送过来。”

    朱芷潋默然。

    父亲的心思她从来都不会懂,她只知道从小母亲宠她爱他,为了她什么事都肯变通。她幼时体弱,在襁褓中夏日惧热啼哭了几声,母亲便把殿前千步之内有遮挡的宫殿全都拆了,就为了能送进几缕凉风来。她喜欢在殿前的湖边用石子打水漂,但嫌那石子表面粗糙不好使,母亲便让人挑了玉石磨成玉片让她打水漂。到如今,沉在湖底的玉片依然不计其数。母亲不仅不在意,还亲赐了“沉玉湖”三字,以示风雅。

    母亲说父亲走得早,所以更要替父亲好好疼自己。

    天底下的父母难道不都是一样的?

    可这这个叫高广的男人,不爱他的妻儿么?他能做的,就只是看着妻子死,或是把女儿送离身边?

    她不懂。

    两人吃完一碗白玉丸子,起身结了账继续走。朱芷潋抓了一把松子在兜里,边走边磕。她忽然想起某次与银花躲在筐里一同吃蜜饯,看着苏晓尘被毛贼围住的事来,不由又叹了口气。

    秋月实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叹气已是心知肚明,便扯回鹫尾的话头,好让她不要对苏晓尘徒增忧思。

    “鹫尾

    高广也知道此时把女儿送来,与当年的绝交之举颇有相悖,便在信中说只要女儿能平安,从此改姓更名也无不可,还望秋月氏怜悯。我父亲拿着信,瞧着这女孩子又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禁恻隐。于是他让我母亲收入阁中,做了侍女,只留个名,隐去了姓。”

    “隐姓?”

    “对,我琉夏国的女人只有贵族与武士才有姓,譬如像阿藤和阿葵,都是百姓的孩子,就只有名,没有姓。鹫尾隐去了姓,也不会有人生疑。”

    忽然竹林中一声抱怨传来。

    “殿下,阿葵祖上也是武士,只不过穷困潦倒,连刀都卖了,无颜自称武士,就只能埋没了身份。阿葵祖上是姓高田的。”

    秋月笑了起来,朝林中高处说道:“哦?原来你是有家世的人,我竟然不知道。难怪有几次我练武时你在旁偷窥,原来是武士之后。”

    竹林深似海,随风卷碧涛。

    秋月见林中的阿葵不再说话,又自笑道:“定是被我说了偷窥练武之事,觉得理亏,就不吱声了。”

    朱芷潋却问:“怎么?你练武的时候,是不许人看的么?”

    “我练刀时用的若是竹刀就无妨,不仅可以看,我还时常传授他们刀法。但我若用的这把灵刀,就不可以了。”

    “这是为何?”

    “灵刀荒鹰,一旦出鞘必饮人血,我就算是用灵刀来练,多半也是不出鞘的。”

    “所以阿葵偷窥几眼,你也就假装没看见了?”

    秋月笑了笑,没有说话。

    朱芷潋从未听过还有这样的灵刀,好奇心大盛,又问道:“那你出鞘练刀时真的就从没被人看见过?”

    “其实……有一个人见过。”

    “谁?”

    “鹫尾萤。”

    “她?她偷窥你练武?你没有察觉吗?”朱芷潋话音刚落,忽然想起鹫尾那形如鬼魅的身影。

    想要不被察觉,对她又是什么难事呢?

    “那日我练刀,是在夜里。练刀讲究凝神聚气,所以方圆二十步内寻常人的气息,是瞒不住我的。不料鹫尾萤竟然能一直伏在墙边的樱花树上而不为我察觉,若不是我碰巧挥刀时卷到了落在她身上的花瓣,我确实看不出那一截树干是她乔装所成。”

    “乔装成树干?这是隐遁术,鹫尾真是精通五行之术!”朱芷潋以前只是听银花提过隐遁术,但银花说她也学得不够精纯,所以教不了自己。

    “不错,隐遁术是雾隐流中的秘术,雾隐流又是林氏的组织。所以我以为是林氏派来的刺客,当即把刀出鞘准备斩杀这偷窥之人。”

    “你……伤到她没有?”

    秋月摇摇头,“没有,鹫尾的身影很快,在我的刀下躲过了三招。”

    朱芷潋吐了吐舌头……听这意思,她也没能过得了你第四招。

    “我因在祖母的阁中见过鹫尾,所以当我在第四招以刀尖撩落她的面纱时,我也很意外怎么会是她。”

    话音刚落,秋月忽然摆了摆手,示意朱芷潋先止步。

第一百六十三章 怦然

    俩人朝前望去,发现前方是个岔路口,左右两条路都是一般模样,分不清该往哪条路去。

    秋月凝目看了看,迟疑道:“路口那里似乎有人,可否劳驾殿下去问一下路?我去搭话,总有些外乡的口音。”

    朱芷潋仔细一看,果然是有个年轻农妇坐在那里歇息,身后还搁着一根扁担和两担粮食。

    “敢问这位大嫂,瀚江渡口该往哪条路去啊?”

    那农妇正拭着汗,见她来问,上下打量她了一番,反问道:“瞧你是个富贵人,我要是告诉了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啊?”

    朱芷潋见她张口就要好处,虽然身上银子是有,可被人这般讨要,当真心中膈应,于是计上心来,笑道:“不巧,我身上分文未带,大嫂是个好心人,何不行善积德指个方向,菩萨定会保佑你的。”说完却暗中凝神,以观心之术观她。

    那农妇见她不肯给钱,脸上很是不爽,便指了指左边那条路道:“去渡口,走这边。”

    朱芷潋见她神色,便知说的是假话,暗想果然不出所料,当下笑道:“多谢指点。”转身就向右边那条路走去。

    那农妇见状急忙喊道:“我说了是这边,你怎么往那边去了?那条可是死路!”

    可她越是喊,朱芷潋就越是不信,她刚走几步,耳后传来秋月实那温柔似水的声音。

    “请问,渡口该往何处走。”

    那农妇见了秋月这样的美男,立时笑逐颜开,依旧指了指左边,口中还道:“若是你来问,不给好处我也会说的。”

    朱芷潋见那农妇一脸痴笑,心中哭笑不得。这分明是瞧着秋月风流俊雅才肯出言相告。不过瞧她的脸色,似乎没有骗秋月,难道真的是左边这条路………如何这次用观心术观她又觉得是真话了呢?

    秋月颔首道谢,依然是递了一锭银子过去,那农妇忙站起身来接过银子,痴痴地朝他还了一礼。

    朱芷潋瞧着觉得越发好笑,明明是个农妇,见了美男,竟然也应对出几分大家小姐的淑贤模样来。只是她嘴上说不给好处也愿指路,到头来还不是收了银子。

    两人踏上左边的竹径,慢慢地觉得山路渐陡。

    朱芷潋嘀咕道:“刚才我见那农妇指路时,分明是骗人的表情,如何你就觉得她说的是真话了?”

    秋月实反问道:“殿下方才是用了观心之术?”

    “是啊。她开口就跟我要银子,我才不愿意给。反正我能看出她说的是真是假。”

    “哈哈哈,原来如此,所以殿下才那么胸有成竹地往右边去了。”

    “可是你是怎么确定的呢?你也会观心之类的方法?”

    秋月似笑非笑地答道:“我?我是不会观心之术,不过我会感知人的气息。方才那个农妇回答我时,气息均匀,毫无起伏,所以我猜想她说的是真话。”

    朱芷潋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这话听着倒不像真话呢。

    秋月却道:“方才我说到揭下了鹫尾的面纱,殿下不想听之后的事了么?”

    “想听!”

    秋月笑了笑,继续说道:

    “我见鹫尾的身法和出手,明明是一等一的雾隐流的高手,着实吃了一惊。要知道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人,平时就这样自由出入城中各处,岂不是极大的隐患,于是我便逼问她缘由。”

    “她如何说?”

    “鹫尾那时的性子还很桀骜,她丝毫不避讳自己是出身雾隐流门下,也不避讳是林氏派她来监视秋月氏的。”

    “怎么会这样?她父亲不是为了保住她不为林氏所害才送到你们秋月城的吗?”

    “她说,她父亲身居弹正台,需要掌握百官私下的情报,这其中有不少是林氏的雾隐流门人替他刺探得来的。不仅如此,林氏还劝他把女儿也送入雾隐流学习五行之术。起初,她父亲高广是觉得由女儿代自己打探消息,要比任何人都来得信得过,便答应了。但后来,高广反被林氏胁迫,要他以送女儿避祸的名义,将眼线安插在秋月城,不然就会对他女儿不利。”

    朱芷潋越听越是忿忿,拿孩子去要挟父母,当真是最卑劣的手段了。倘若自己落在坏人手里,只怕母亲也会急得一筹莫展。难怪这高广虽然为人清廉,也不得不答应了林氏的要求。

    “那么她母亲……”

    “据她说,她母亲确实是病逝的,并非林氏的暗害,倒是我父亲多虑了。”

    “可无论如何,也不该行此恶毒之事。何况林氏就没有想过,你们秋月氏发现了她是个奸细怎么办?这不你一逼问,她就全招供了吗?”

    “林氏自然想过,她会和盘托出也不是林氏意料之外的事。倒不如说一开始,林氏就告诉了鹫尾萤,暴露是迟早的事。”

    “这……”

    “林氏是吃准了我父亲的性子,也吃准了鹫尾家与秋月家的交情。鹫尾萤这样坦白地说出自己来监视的目的,我父亲既不忍杀她,又不能赶走她。因为她一旦离开秋月城,就意味着任务的失败,那么她父亲的性命就不保。高广若是因为这个死了,那我父亲就会一辈子愧疚。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鹫尾萤继续呆在秋月城中,光明正大地监视着他。”

    “当真卑鄙无耻!”朱芷潋骂道,“你父亲也真是好脾性,这要是换成我大姐,只怕早掀翻了半边天去。”

    “呵呵,清鲛公主的雷霆手段是远近闻名。不过其实有些事也不必非要应对,我父亲说,林氏是怕我秋月氏暗中对林氏不利,可实际上我们并没有,自然也就无碍了。他要监视,那就由着他去。”

    “你父亲真是个人物。”

    “可惜……后来高广还是被杀了。那一夜,国王急逝,京城突变。林氏趁机暗中复仇,铲除异己,且出手狠辣,三天内暗杀杀了大小官员一百一十六人,皇宫外苑血流成河。鹫尾萤听说了父亲的死讯后,也彻底斩断了与林氏的瓜葛,从此便追随了我秋月氏。”

    “原来如此……难怪那一夜她见我使出银铃索眼中那般恨意,她是以为我与那林管家是一丘之貉啊。”

    秋月点了点头,“所以先前她对殿下有冒犯之处,还望多多体谅。”

    “没事,我不会在意的。”

    朱芷潋喘了口气,“话说这条路真是长,还没走完,我都有些累了。”

    秋月神情关切地问道:“殿下累了?要不要我背你一程?”

    朱芷潋唬了一跳,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脸上已是红霞一片。她暗想,琉夏国人都是这样随心不羁的么?男女授受不亲,怎可如此随意。

    忽然心中又胡想起来,这要是换成大苏来背我,倒是欢喜……

    秋月见她脸上神色古怪,不知她心中所思,见旁边有一处高石,提气纵身一跃,立于石上,身姿轻盈极是好看。

    他手搭凉棚向远处望去。

    “殿下,我瞧着远处有亮光,应是竹林的尽头,我们且先走到路口看看可好?”

    “好。”朱芷潋赶紧加紧步子向前走,生怕秋月又说要来背自己。

    不一会儿,果真到了路口,眼前豁然开朗,坦荡荡一条大路。

    大路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只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再一看,一个中年车夫靠在车边正眯眼打盹。

    朱芷潋满心欢喜,心想这下可算遇上救星了。

    那车夫听见脚步声响,见到二人出了林子来,忙殷勤吆喝道:“客官,要坐车吗?”

    “要!”

    “去哪里?”

    “瀚江渡口。”

    “哦,渡口离这里不远,也就十来里路。”

    朱芷潋舒了口气,总算可以以车代步歇一歇了,想也不想就上了车,身后的秋月也跟了上来。

    马车笃悠悠地走在大道上,两匹老马虽然走得有些懒散,倒也稳当。

    两人同在车中,各居一边。尤其是朱芷潋,刻意离秋月远了一些,坐在靠窗的角落里。

    可车里就这么大点的地方,靠得近又一时不说话,便显得冷场,朱芷潋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她想,得找些话头才好。

    “我原先觉得阿藤和阿葵的身手很好,没想到鹫尾更好。遇到你们第一天的那个晚上,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到了我身后。”

    “哈哈,那是他们雾隐流的秘法,缝影术。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站到对方看不到的地方去,比如,身后。”

    “还有这样的秘法……”

    “鹫尾是从小就被送到雾隐门调教起来的,在门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她天资聪颖,又肯好学,自然出类拔萃。其实鹫尾更擅长的是易容术,可称得上是惟妙惟肖。”

    “她对你倒是用心得很。”

    秋月一时不明白朱芷潋说的用心所指的是什么意思,随口答道:

    “是,她父亲为林氏的雾隐门所害,她对林氏恨之入骨,我继任秋月氏家主之位后也曾答应过她,只要雾隐门中还有林氏的族人,就替她报仇雪恨,所以她愿意追随于我。”

    “我不是说这个意思,我是说她好像对你做什么事都不介意,譬如……她是否介意你在背后把她的事告诉我呢?”

    “背后?”秋月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朱芷潋被他笑得一头雾水。

第一百六十四章 撩心

    “你笑什么?”

    “无事,只是我秋月可不是在背后说人的人呐。”

    朱芷潋没听明白,也没在意。她又闷坐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脑袋。

    “哎呀,我上车前还没问那车夫要收多少钱?”

    “能要几个钱,还让殿下操心。”

    “万一他漫天要价……”

    “其实我有件事一直不明白。都说碧海皇室挥金如土,怎么到了殿下这儿就不像是那么回事了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天下人都说我碧海人斤斤计较,可我母亲一直教导我说,这不是锱铢必较,而是买卖人的本分。花的每一分钱都得花得师出有名,挣的每一分钱也得让对方付得心服口服。譬如方才那农妇,她若好意指路,我必然会付钱谢她心意,可她若是趁势牟利,我也必然守得住荷包。”

    “生意人的心思果然不同,女人的心思更是难琢磨,何况你还是女生意人。”秋月忍不住笑起来。

    “哎,先别笑啦,且先问问那车夫要多少钱吧。”

    “不用问,他不会要的。”

    “为什么?”

    “因为我刚才已经付过了。”

    “你什么时候付的?我怎么没瞧见。”

    “方才在竹林中问路的时候。”

    “竹林?”朱芷潋越发惊奇了。

    秋月低声笑道:“我方才说了,鹫尾的易容术,惟妙惟肖……”

    “你是说……那个农妇……”

    “殿下方才说我在背后说她,其实哪里有,她一直在我们身边,可算不得背后。”秋月笑意更浓。“她先是扮成老妇备下了茶水点心,在前头候着我们。”

    “这……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倒也不是,我是看她端出了那碗白玉丸子,才明白的。那丸子不是碧海国的小食,而是我琉夏国的,所以殿下没有吃过。丸子里的红豆沙馅用的是丹波大纳言红豆,琉夏国人一尝便知。”

    “她可真会骗人!我全然没瞧出来。”朱芷潋惊呼道,“那她后来为何又扮成农妇?”

    “她应是赶在了前头,怕我们走岔了路,所以等在那里。”

    “那她还跟我要钱?”

    “哈哈,那是她与殿下说笑,不管殿下用不用观心之术观她,或是给不给钱,她都会指对的那条路给我们的。”

    “那么说……这车夫也是……”朱芷潋忍不住立刻掀起门帘,只见那车夫转过头来,瓮声瓮气地说了句:“石子路颠簸,请殿下坐稳。”出言间分明就是个粗野汉子,哪里有半分平日里呵气如兰的模样。

    朱芷潋都惊呆了。

    “这易容术果然厉害,你不说我真是识不破。可我们俩人也走得不慢,她如何来得及布置这许多事?”

    “这不还有阿藤和阿葵么?”

    “哦,对了!阿藤和阿葵,她们人呢?”

    隔着帘子马车夫粗犷的声音传来。

    “阿藤和阿葵已经先行一步到渡口打探了。”

    朱芷潋瞠目结舌地看着秋月,后者则依然波澜不惊地微笑着,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这琉夏国的人,行事当真是诡谲莫

    测。朱芷潋想到方才揶揄鹫尾对秋月用心良苦,全被一旁乔装的鹫尾听了去,自己反倒成了背后说人的人,不禁小脸扑羞,再不好意思去看那马车夫一眼。

    马车依然行进着,窗外开始下起绵密的细雨。

    秋月从窗口望出去,已能看到远处的瀚江。江流湍急,雾气不散,更显得江面浩瀚无际,遥不可渡。

    秋月回头看去,只见朱芷潋不知何时已靠着角落睡着了。

    朱芷潋,碧海女帝的嫡女。

    自从她帮着琉夏众人逃离南华岛后,秋月心中矛盾的念头就越来越重。

    他并非没有想要利用她的心思。

    即使逃过了柳明嫣的追踪,日后也难保碧海国不对自己保有敌意。毕竟自己曾经资助过红毛海贼,柳明嫣一旦察觉到这一点,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朱芷潋确实是他的贵人。也许帮了她,做了人情,日后说不定可以托她向明皇说个情,既往不咎。

    她虽然会观心之术,却是个心思纯净的人,她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便不来观自己。

    自己是辜负了这番心意,因为出手帮她的动机,并没有那么纯。

    可这十几日的功夫,他又觉察到自己有些异样。他会不耐其烦地询问鹫尾关于她的饮食起居,而鹫尾认为这只是秋月为了族人的将来,在尽力维系良好的关系。他也会让阿藤或阿葵去陪她说话解闷,尽管更多的时候他很想亲自去陪。

    所以当她归心似箭般地想要上岸时,秋月不假思索地做了决断:“我陪你去。”

    也许就那一刻,秋月反倒希望朱芷潋可以用观心之术看看他的心思,读懂他的心意。

    不过她没有看。

    那是当然的,她既不疑他,想的也全是那个苏学士。

    于是他又生出些悔意来,倘若真的找到了那苏学士……是不是他就该道别了。

    马车停了,鹫尾掀起帘子刚要说话,被秋月一个手势止住。

    “让她多睡一会儿。”

    阿藤和阿葵已从前头打探回来,候在车旁。

    秋月轻手轻脚地下了车,鹫尾才开口道:

    “筑紫大人,阿藤和阿葵打探了一下,说当日使团的车队就是到了旁边的渡口后过江去的。所以当夜他们是在渡口旁扎营了一晚。”

    “扎营?怎么不是住驿站?”

    “据说当时清乐公主的随行之物极多,光从鲲头舰上搬下岸就花费了一整天,柳明嫣又急着回南疆,所以没功夫去驿站。”

    秋月觉得有些蹊跷。

    两国联姻是何等的大事,如何送亲的仪仗队伍会如此草率地露宿野外。就算随行之物极多,也该早做安排,让地方的官员接驾至驿站才是。

    他哪里想得到,朱芷洁与叶知秋,一个急着过江,一个暗怀鬼胎。露宿之事不过一拍即合。

    但能觉得蹊跷已算是秋月的心思细密了,常人如何能想到这些。

    他略一沉吟,问道:

    “他们的营地在何处?”

    “据说就在向北走不远处。”

    “好,阿藤,阿葵,你们两个在这里看着殿下,切勿有失。我和鹫尾先去他们的

    营地查探一下。”

    说完,秋月又看了看车内,朱芷潋脸上红扑扑的,睡得正熟。

    罢了,寻着他就寻着了罢。

    让我牵肠挂肚,总胜过看你愁眉不展。

    鹫尾跟在秋月的身后,一言不发。

    可同样是沉默,有时也会让人觉得不同。秋月转头看了看她,柔声道:“你可是有话想要问我?”

    “……”

    “你想问为何要把你的身世告诉她?你是忠良之后,你父亲生平也是光明磊落无愧于心,让殿下知道了也没有什么不妥。何况你们朝夕相处,我也想让她多了解你一些。而且你是官宦家的小姐,并非寻常侍女,不过是因为某些缘由才侍奉于我……”

    “鹫尾不是说这些事……”

    “那你是说……?”

    鹫尾冷艳的脸上竟然现出几分羞涩,目光飘忽不定,不敢直视着秋月。

    “鹫尾是想问……大人为何……说要去背公主殿下。”

    秋月怔住了,他没料到鹫尾会问这个。

    是啊,为何呢?怕是他自己也不清楚。

    她说累了,他便来背。

    仅此而已。

    “大人是千金之躯,是琉夏皇裔之后,怎可……”

    “好了,不要说了。”秋月生硬地打断了鹫尾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类似的话了。”

    鹫尾恢复了沉默。

    秋月极少这样居高临下地对她说话,尽管他们名分上是主仆,但秋月一直都对她与其他人不同。

    但说到朱芷潋这里,她就被破了例。

    其实她瞒不过自己,“千金之躯皇裔之后”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地阻拦秋月的一些心思,她实是难以接受自己仰为天人的秋月肯低下身子去背另一个女人罢了。

    想到这里,鹫尾觉得已是快藏不住泪水,她抑住心中的酸楚,低声道:“容鹫尾先行查探一番。”

    不等秋月答话,身形一闪,已是不见了踪影,留下秋月一人默默独行。

    朱芷潋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等睁开眼时才发现秋月不见了。她急忙掀起帘子,看见阿藤与阿葵正坐在车边,手中不知从哪里采来几枝莲蓬,两人边剥边吃边聊着天:

    “碧海的莲子真是大。”

    “嗯,但好像味道淡了些,不如咱们琵琶湖里莲子来得甜。”

    “也是,磨成藕粉做丸子还是得甜一些才好。哎,我忽然想吃白玉丸子了。”

    “你是不是方才瞧见鹫尾姐姐做的那些丸子才想吃了。”

    “她不做我也想吃。以前在雾隐门练五行术的事你还记得不?咱们在湖下练闭气……”

    “记得记得,怎么不记得。本来我闭气闭得好好的,你拿水下的莲子和菱角来诱我,结果没憋住……”

    两人说得正热闹,忽然发现朱芷潋醒了,忙招呼道:“公主你醒啦,我们这儿有莲子你吃不吃?”

    “秋月君呢?”

    “哦,他和鹫尾姐姐先去前面查探了,大人说让公主多睡一会儿,既然公主醒了,那咱们去追他们去?”

    “好。”

第一百六十五章 捉影

    三个小姑娘弃了车,有说有笑地往北走,沿途叽叽喳喳地说到方才鹫尾易容之事,直说得朱芷潋心痒之极,想要学上几招。

    “鹫尾姐姐可严厉了,不知道她肯不肯教。”

    “不肯又有什么关系,公主可以去找筑紫大人呀。大人开口,鹫尾姐姐一定会教的。”

    鹫尾不在,阿葵和阿藤都调侃得肆无忌惮,把朱芷潋说得好不尴尬。

    忽然阿葵朝前一指。

    “看,那不是筑紫大人和鹫尾姐姐吗?”

    朱芷潋一看,果然不错。

    她赶上前去,只见秋月神色凝重地站着,鹫尾则蹲在地上似乎在查看什么,脸色更是难看。

    “怎么了?你们可是发现了什么?”

    “殿下,你来看,这一片地方就是当日使团扎营之地,可看出什么端倪?”

    朱芷潋看了看四下。

    这是一片老树林,虽不茂密,但大小树丛也不少,其余倒没什么特别之处。

    “我没看出来,有何不妥么?”

    “安营扎寨,多半会选平地上视野开阔之处,四下无遮挡,夜间才容易设置警哨戒备。如此丛林茂密之处,如果想要劫人,事先埋伏下四五十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是说……大苏是在这里被劫持的?”朱芷潋一脸的不相信,“这里有使团护卫,离江边的屯军也很近,谁这么大胆敢来劫持?”

    秋月摇摇头道:“从扎营后残留的痕迹看,他们的护卫并不多,帐篷也不过三十多座。这样少的人数,只须在江边当道扎营,借助渡口的屯军来护卫便可,为何要舍近求远,入了这林子里来扎营呢?”

    “可是,你怎么就能断定大苏是被劫持的呢?”

    秋月看了看伏在地上仔细查看的鹫尾,后者正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捡起一片枯树叶,又拿指甲在叶子上刮了刮。

    “殿下请看。”鹫尾说着将叶子和手指甲一同伸到朱芷潋的眼前。

    细细看去,指甲盖上和叶子上,都有一层薄薄的紫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

    “这就是我们雾隐流中常会用到的雾影散。”鹫尾答得脸色甚是严峻。

    秋月见朱芷潋不明,解释道:“雾影散用处颇广,大到连蛇形舰那样大的船只也可以藏匿于雾中,小到藏一个人一辆车或者一样东西,只需撒在空中,再拿轻火炙烤些热气出来,便可以在附近形成一团烟雾,最长可持续七八个时辰不散。这个东西用过之后,会在地上残留下紫色的粉末。此地三十多个帐篷,只有这里方圆二十步内的地上发现有这雾影散的痕迹,说明当时有人曾藏匿于此。”

    “可……可这不是你们琉夏国的东西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鹫尾恨恨道:“是林通胜!从日子上推断,我琉夏国人幸存之人那时遭遇沉国之难,正避祸于海上。会用雾影散又能在异国兴风作浪的,也只有他一人。只要此人尚在人间,我必报父仇!”

    “可是为什么林通胜要劫持大苏啊!他不是跟闻和贵是一伙儿的吗?可大苏也没得罪闻和贵啊。不会的!闻和贵和那个林通胜都那么有本事,当日南华岛上若是想要杀人,早就动手了,怎么会把我们还送回太液城去?”朱芷潋听到大苏是被林管家那样身手的人劫持了,觉得凶多吉少,已是慌了。

    想当日,林管家瞬间击毙白沙营好手三人,是她亲眼所见。如此高手,大苏如何能敌?

    她竭力捺住心神,勉强争辩道:“可雾影散只是隐去踪迹,并不能说就是劫持了人啊。”

    鹫尾摇摇

    头道:“方才我已查看了雾影散的粉末残留的地方,是从这里一直通往林后的山道,过了山道就是一处湖泊所在,瀑布声震耳欲聋,人若被劫持到那里,再大的动静也不会被发现,实是动手再好不过的地方了。事先埋伏了人在此,又盘算好了后路,说不是劫持只是走失,未免不通情理。”

    秋月接着道:“而且我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就如方才我推断的那样,明明有更好的扎营之地,却非要到这林子里来扎营。若说是有人劫持,如何能料定使团不会在江边扎营呢?必是团中有人内应!”

    “……使团中有内奸?”朱芷潋越听越心惊。

    秋月沉吟道:“如何安营当属于军中的常识,就算率团之人是个文官不通晓行军之法,团中也必然配备了武官,不可能不提醒。所以我觉得,这个决定在林中扎营之人,很是可疑。敢问殿下可知道当时使团中有何随行的武官么?”

    朱芷潋想了想,道:“听说是个姓曹的将军,大苏曾说过是个忠厚老实之人。你是觉得这个曹将军可疑?”

    秋月摇摇头道:“这个我不好说。”

    朱芷潋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不过这个曹将军是有些奇怪,他起初护送我姨母银泉公主归国,也是到了这滨州境的时候,被伊穆兰人给劫了去,后来还是我大姐派人斡旋才解救了回来。”

    秋月奇道:“这样冒失之人,如何这次又来担了护送使团的重任?岂非用人不淑?”

    “起初我也有些奇怪,听大苏说好像是叶知秋举荐的人。”

    “叶知秋……是何人?”

    “就是这次率团之人,是苍梧国的礼部尚书,也是来碧海求两国联姻的正婚使。”

    “礼部尚书……是个不通晓兵法的文官?”

    “应该是。”

    秋月皱眉细细想了一通,豁然开朗。

    “那就是了,依我看,此人不仅通晓兵法,还通晓得很。”

    “这是何意?”

    “劫持之人,一定十分清楚使团的行程。殿下请想,自归国途中从出了太液城到瀚江边的这一段路上,有柳明嫣重兵护卫,而一旦渡了江,势必又会有接应的护卫之军。那么在柳明嫣离去后,未渡江之前扎营的这一夜,就成了护卫最薄弱的死角,这也是下手劫人的最佳时机。叶知秋既然为率团之人,一定比谁都知晓这一点。”

    秋月不顾朱芷潋的惊讶之色,继续说道。

    “光是知晓行程这还不够,须得将营寨扎在林中,而不是江边,才可以不惊到江边的驻军。随行的武官要么是故意,要么是拗不过率团之人的坚持,不然不可能不提醒不宜扎营林中之事。这姓曹的将军曾经失职于护卫银泉公主,还能被举荐为随团护卫,这本就蹊跷,举荐之人还是叶知秋,那么他对这个叶知秋一定是言听计从的。所以真正的主谋我倒觉得,应该是这个叫叶知秋之人,姓曹的将军,不过是他的一个棋子。倒不如说,叶知秋当初就是看中了他的糊涂,才又举荐的他也未可知。如此一来,选择渡江前夜扎营,且宿于林中,再让林通胜的人把人劫走,一气呵成。能成此事者,也只有这个叶知秋了。”

    朱芷潋呆呆地看着秋月好一会儿,才喃喃道:

    “这不可能,这绝无可能!”

    “殿下觉得我说的哪里什么不对劲么?”

    “你说的很有理,你说得都很对!可是,这就是不可能的啊!”

    “为何殿下如此肯定?”

    “因为……”朱芷潋几近绝望地大叫了一声:“因为叶知秋是大苏的舅舅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呆住了。

    饶是心思缜密的秋月也没料到叶知秋与苏晓尘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但他依然觉得这个叶知秋可疑得难脱干系。

    “殿下,我想问,自苏学士失踪之后,苍梧国那边可有消息?”

    “没有……”

    “那么苍梧国也没有向碧海国来要人?”

    “没有……”

    “殿下不觉得奇怪么?”

    朱芷潋看着秋月,眼神十分无助。

    “我去问过姐姐几次,她都心不在焉,苍梧那边丢了人,却没和她讨要,她便越发地无所谓了。我实在是无人可求,才迫不得已自己跑了出来……没想到,真的是被劫持了?”

    朱芷潋忽然扯住秋月的衣袖,哀求道:“秋月君,你这样聪明,林通胜的事又那样清楚,能不能帮帮我,帮我把大苏从他手中救出来?我……我回头一定好好谢谢你。”

    秋月忙一把扶住她。

    “这是我承诺了殿下的事,何来相帮一说。何况林通胜是我们琉夏国的罪人,我和鹫尾都不会放过他,我们一定会找到他把苏学士救出来!”

    说完,当下定了定神,吩咐道:

    “此处乃是两国交境之地,苏学士被劫持后并不能判定是朝哪个方向去了,鹫尾方才说林后有山,山中有道,那是一个方向。但渡江入苍梧也是一个方向。总之,在不确定林通胜有何谋算之前,我们只能广撒网分头搜了。鹫尾,既然你探到山后有路……”

    秋月刚想说,让鹫尾只身向北去搜寻,忽然看到鹫尾眸中闪过一丝落寞,立时明白过来。

    她想与自己同行。

    方才对她言语上严厉,秋月心中已有些悔意,当下改口道:

    “阿藤,你去山后搜寻,若有线索,就想办法找到我们来报信。鹫尾,你与我陪殿下一同渡江,你在身边,我也方便许多。”

    鹫尾闻言,眼中顿时有了喜色,脸上仍是淡淡地应道:“是。”

    “阿葵,你速速赶回南岸,告诉族叔宗直大人,让他拨一艘小一些的蛇形舰过来载我们渡江,我们稍后自会在南岸候船。你传达完指令后,再带几个雾隐门的好手,一同往北助阿藤搜寻苏学士。”

    阿葵应了一声,瞬间已是隐入林中去了。

    朱芷潋不解其意,问道:“我们渡江……入苍梧?可苍梧这么大你想去哪里找大苏?”

    秋月微笑道:“先渡了江探访看一看,只要有心,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殿下放心,就算是去了万桦帝都,一直找到叶知秋那儿,我也定会陪着殿下的!”

    “秋月……”

    朱芷潋望着目似朗星的秋月,一时连素日称的“君”都略了去。秋月听在耳中,似是添了几分亲近,心里不觉有些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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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鸿去何许》不知,《夜阑无寐处》更愁。

    神州的历史从第十七卷翻到了第十八卷,各路人马的谋局仍在继续。

    最近一段时间的读者明显增多了起来,不管是点击、收藏、还是订阅,都比之前好了不少,这让我很有动力。

    当然,比起那些名列榜单前茅的书,成绩的差距还不小,咱们继续努力。

    我一直觉得,小说,首先得情节有趣,然后描写出彩,才能让读者愉悦。

    我本人也是尽量以这两个标准在要求这本书。

    喜欢讨论情节的书友不妨加一下q群,虽然我不能剧透,但我会努力作答。

第一百六十六章 思疾

    涌金门,已是深夜。

    门外匆匆驶来七八辆马车,马蹄声如闷雷后的碎雨,密密地砸在光洁的青石地上。

    铁花手执一对梨花枪,精神抖擞地守在门旁,远远望见马车来,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守兵立时推开了厚重的城门,将车让入。

    城楼上的两名哨卫窃窃私语道:

    “又是太医院的车啊。”

    “是啊……你不觉得近日里来得越来越频繁了?”

    “怎么不觉得啊,以往夜里咱们还能偷偷轮流打个盹,自从陛下害了夜魇之症,澄浪将军夜夜亲守在这里,咱连解个手都不敢。再这么下去,只怕我连四十都活不到咯。”

    “哎,就是,什么时候发作不好,总在这大半夜里发作……”

    “快闭嘴吧你,敢说这种话,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

    马车的队伍一路急奔,直驶到来仪宫前方停了下来。车上匆忙下来十来位太医,神色慌张,身上的官服却十分整齐,显然是彻夜候在太医院里早有准备。

    殿前一位丽人,背手而立,头戴双鱼金丝冠,披着一袭鲜红的斗篷,腹部隆起得十分明显。她听见身后脚步声,刚转过身来,那十几位太医已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拜见清鲛公主殿下。”

    朱芷凌正要开口说话,忽然鼎香殿内一声惊呼:“陛下……”紧接着是一阵瓷器的碎裂声,似是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

    “你们别忙着行礼了,快去看看。”朱芷凌一挥手,那些太医们忙躬着身子踏入殿去了。

    朱芷凌看着太医们消失在殿门内,缓缓转身踱步,入了偏殿披香殿,殿中一个男子坐在桌前以手扶额打着瞌睡。

    朱芷凌顺手拿起边上的一条羽巾替那人披上,怪道:“到底是夜里,怎不披上一点。”

    男子睁眼,瞧见是妻子,扶她坐下问道:“太医们来了么?”

    “已入殿去了。”

    “你怎不跟着去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

    “你便丝毫都不担心你的母皇么?”

    朱芷凌冷哼一声:“我方才听她还有力气砸东西,料无大碍。”

    赵无垠口中“啧啧”两声,似有嘲讽之意,脸上却很是满意的样子。

    “没想到你对你母亲如此之恨。”

    “你是真没想到么?还是只想说几句风凉话?”朱芷凌眉间一动。丈夫对自己说话向来口无遮拦,但这股恨意到底是心底的一道伤口,没人会喜欢被随意触碰。

    赵无垠忙摆手笑道:“只是说笑罢了,别来观我”,又道:“我有些不明白,你母亲怎么忽然就病成这样了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素日里本就疼爱小妹,这已寻不见人有一个月了,她自然心焦难奈。”

    “可这夜魇之症好生奇怪,白日里好好的,一到晚上便发症。搅得这涌金门内鸡犬不宁,大半夜的还要人在这儿守着。起初太医还是隔几日来一次,如今几乎是夜夜当值,咱们也得陪在这儿,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赵无垠说完,打了个哈欠。

    “她这是心病,来多少个太医也没用。”

    “心病?”

    “前几日我唤宫女来悄悄问过,说母亲病发时除了叫小妹之外,还会叫另一个人的名字。”

    “谁?”

    朱芷凌紧咬嘴唇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父亲。”

    “丢的是你小妹,为何唤你父亲……”

    “母亲会格外疼惜小妹,是因为小妹从未见过父亲,母亲总说是替早逝的父亲也要多疼她一些。如今小妹失了踪影,她自然会觉得愧对父亲。何况当年,就是在这夜深人静时,她将我父亲……夜思成魇,也不足为奇。”说到这里,朱芷凌已是脸色铁青,一手撑在桌几上。

    赵无垠伸手抚了抚她的背:“好啦,咱先不牵扯这些往事了,你腹中孩儿越来越大,徒增忧思也是无益。”

    他顿了顿,问道:“可这接下去该怎么办?总不能日日夜夜就这么耗着吧?小妹真的就找不到了么?”

    “这有什么找不到的,不过我不想找罢了。”

    “这是为何?”

    朱芷凌仔细看看了四下,确认无人后低声道:

    “合兵北伐的国书我已发往苍梧了,温帝也已回信应承,如今只等入秋后择日发兵。母亲如今病重,越发不问国事,我暗中调遣兵力才更方便。只要一日找不到小妹,母亲就一日不能起床,这岂不正好?”

    “原来你打的是这样的算盘……可她毕竟是你小妹,你便这样不去找了么?”

    “小妹的事情不用担心,柳明嫣已是传来了消息,说看见她往西南水道去了。”

    “西南水道?她怎么去了哪里?”

    “她不过是没头苍蝇胡乱撞,我估算着她现在无非就是在滨州那一片转悠。”

    “这又是如何知道的?”

    “苏晓尘最后失踪的地儿是在瀚江渡口边,依她的性子,她若在南华岛寻不着苏晓尘,肯定会去那儿的。”

    “原来如此……那你再不找她,她下一步去哪儿你岂不是就摸不准了?”

    “横竖不过就是碧海境内,她再本事也渡不过江去,渡口的屯军我早已交代过,有消息我不会不知道的。”

    “就算不渡江,碧海国这样大,你怕是也不好找吧?”

    “想要找到她又有什么难的?”

    “如何找?”

    “根本就无须去找。如今母亲病重,我是封了消息,所以涌金门外无人知晓。若真想要找小妹,我只需去城外万寿坛祈福一次,说是替母皇祝祷,祈求她早日病体康复,那么消息立刻就会传遍天下,说明皇陛下病重。消息传入小妹耳中,她必定心中不安,不出十日就会自己回到太液城来,何须我多费心思去寻。”

    “果然好计。”赵无垠不禁暗中佩服,妻子当真是早有谋算。

    “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母亲自己心中有愧病成疯魔,我才有此应对而已。”

    赵无垠望着她,叹道:“有时瞧你温柔似水,有时瞧你却觉得冷酷似冰。”

    “为帝为君者,必当如此……说到无情,我与皇祖母是不能比的。她才是一生杀

    伐果断,从未犹豫过。”

    “你想成为她那样的君王?”

    朱芷凌轻轻地将头靠在丈夫肩上,道:“不……我不想。人若是百般皆无情,那就不再是人,而是炼狱之鬼,虽无所惧,也无所依。我日后为君,自当凌绝众人之上,成为孤家寡人,可我想在某个地方还留下那么一点点还像人的样子。或许这能让我不至于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说着,她伸手摩挲着丈夫清瘦的脸庞,注视着他的眼睛。

    “我这样竭尽全力地保着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无垠……”

    “我明白。”

    “那便好……”

    朱芷凌满足地依在赵无垠的怀中,远处鼎香殿中又传来几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她却似全然不闻。

    母亲,你也有今日。

    你想要成为皇祖母那样的人,却失败了吧?父亲的事让你如鲠在喉,一卡就是二十年。你既做不到像皇祖母那样绝情到底,又做不到像我这样用情如一,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我找不到小妹,你便夜夜生魇。

    真好。

    真痛快!

    魇得遍体冷汗,魇得浑身作颤!

    你总算能明白我这二十年的夜晚是如何渡过的了吧?

    入梦便有恶魇相待,惟有黎明方可安睡片刻。

    报应!

    两人正坐着,一名太医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

    朱芷凌一脸不悦,“何事慌张!”

    “陛下她……她昏过去了。”

    “昏过去了?”朱芷凌听了,脚下没有丝毫移动的意思,“怎么就昏过去了?”

    “医经有云:肝藏血,血舍魂,悲哀动中则伤魂,魂伤则生惊,夜不成寐,寐亦生魇……”

    “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说明白点!”朱芷凌一声呵斥。

    太医捣蒜似地磕头,忙道:“就是气急攻心了。”

    “有碍无碍。”

    “偶尔发作,虽有损圣体,尚可调养,倘若频繁发作,日积月累,必成沉疴。”

    “你先下去!”

    赵无垠看着太医几乎是滚着出了殿,问道:“听太医说的,似乎病得不轻,你不去殿内看看么?”

    “她都昏过去了,我又不是太医,去看了能有什么用?”朱芷凌一脸的厌恶,“不过也不能让她病得太厉害,生出什么事端来。”

    说着,高声唤道:“来人,去看看清涟宫请银泉公主的人回来了没有。”

    话音刚落,恰好殿外疾步赶来一宫女回道:“殿下,奴婢刚刚回来,只是银泉公主殿下说近日雨水多,风湿又犯,她只能改日再来探望陛下。”

    “哼,什么风湿……退下吧。”

    “你姨母这是怎么了?”赵无垠不解。

    “还能怎么了?不都是当年她们自己种下的祸根。二妹远嫁前,姨母和母亲就闹翻了,还搬离了清辉宫,移去了最远的清涟宫住。我本指望她能来宽慰母亲几句,不想她如今摆出这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来,真是越老越不省心。”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夜话

    “那如今你当如何?”

    朱芷凌沉吟了片刻,又唤来鼎香殿的宫女来。

    “你们好生伺候陛下,待她醒来,就告诉她说,已有清洋公主殿下的消息,公主出了南华岛,往向西南水道去了,我已派人往滨州去追,过些日子便可接回太液城。”

    “是。”宫女领命而去。

    “你这岂非饮鸩止渴?明明还不知道小妹在哪里……”赵无垠皱眉道。

    “那有何妨,我让宫女说的并非虚言,算不得欺君。倘若过些日子母亲再问起,就说被小妹用五行之术逃脱了。当初是奉母亲的意思让银花传的她五行之术,当怨不得我。”

    “可你这瞒得过初一,能瞒得过十五?”

    “不过十五最好,我只想让母亲听了这消息能缓一缓,温帝出兵之前不要给我节外生枝便可。苍梧的十万大军一旦过了瀚江,到那时,她再有什么不测,我岂不更省心了。”

    赵无垠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狠毒的目光。

    “那你何不现在就……”

    朱芷凌低声喝道:“糊涂!苍梧的大军不过江,她就算时日不多,也会像我皇祖母当年对她一样,先逼我除了你,才肯将皇位传我。她手中尚有金羽营六万人马的虎符,倘若翻脸,慕云佐十万大军未到,我如何能敌?又如何保得住你?”

    她附在丈夫的耳边,悄声道:“所以才要留她一口气,既不能病得太重,也不能病得太轻。此间分寸,你可懂了?”

    赵无垠呆呆地看着妻子,背后皎洁的月光投在她身上,顶上的金冠光艳四射,却笼得更加看不清她的脸孔。

    一时间,赵无垠涌上心头的,不知是庆幸,还是惧怕。

    * * * * * *

    瀚江渡口,已是入夜。

    岸边依然灯火通明,这里是碧海国的最西境,也是滨州界内唯一有屯军的地方。

    两千驻军,人数不多。

    要知道紧挨着伊穆兰的霖州境也不过区区两千驻军,何况这江对岸是结盟百年的苍梧国,两千的人数已是算多的了。

    与其说这两千军士是用来防卫,倒不如说主要是用来管理码头。包括两岸互通货物时的搬运,鼋头舰之类的船舰调配,以及码头边望台上的警戒。

    警戒?

    这不就是做个样子么?这样宽的瀚江天险,除了碧海国的船舰,谁能过得来?就算是苍梧国,用的也都是碧海国租借出去的商用舰。

    所以望台上的当值,其实就是个过场。

    尤其是入了夜,更不可能有人渡江,所以在夜里当值,算个肥差,因为还能得些额外的饷钱贴补。

    这一日夜里,依往常一样,两个兵士上了望台。两人自带了些鱼干,花生,还藏了一小壶老酒,准备熬过这漫漫长夜。

    “日子过得真快啊,这转眼就夏末了。”

    “嗨,说是夏末,可还这么热,夜里的蚊子一点儿都没见少。”

    “咱碧海国不就这样么,别说夏末了,不入冬是不会见凉快的。”

    “哎,入冬好啊,熬到入冬就可以回太液,再也不用呆这破地方了。”

    “怎么?你满二十五了?”

    “是啊,我是腊月生的,入冬就二十五了。按咱碧海国的律法,满二十五就可以归乡务农喽。”

    “那老哥你算熬出头了,我才二十三,还得再两年。”

    “哎,其实想想咱还算是好的了。这儿是滨州,不是霖州。前几日我老家捎信来,说和我同年的一个发小,他参军后去了霖州,结果前些日子被伊穆兰人给杀了,眼看也要满二十五了,结果还是没撑到最后,尸首都没捡回来。”

    “怎么被杀了呢?这几年霖州不都挺太平的么?”

    “此一时彼一时呐,伊穆兰人也不知发的什么疯,别说是兵士了,就连霖州知府的全家都被砍得一个不剩,脑袋全挂城楼上了。”

    “这伊穆兰人真够凶残的……”

    “可你说他凶残吧……说来也奇怪。”

    “怎么?”

    “听说这群疯子入了霖州城,到处抢劫放火,但对寻常百姓却碰都没碰。除了知府一家人和驻军的兵士,再没死一个人。”

    “杀了官兵,却放过百姓?还有这等奇事?”

    “所以这伊穆兰人啊,就是邪乎得紧。得亏了咱是在滨州,天南海北挨不着。”

    “这话可不能这样说,去年不是说把银泉公主劫走的就是伊穆兰人么?那落英湖离这儿可是近得很,保不定哪天伊穆兰人忽然就从咱眼皮子底下跑出来了呢?”

    “你懂啥,那事儿可是有内幕的。”

    “啥内幕?”

    “据说,那是刃族人干的,刃族跟别的伊穆兰人不同,就是图个钱,劫了公主也是为了钱,后来听说得了三万两黄金的赎金呢。”

    “三万两!!哎哟我的妈耶,这要是能给我老婆孩子三两金子,我都愿意把我自个儿给卖了。”

    “得了吧,你还能值三两金子呢,少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嘿嘿,可不就是说说梦话么。”

    “所以说刃族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血族人,霖州这次杀人的,就是血族人。”

    “可你咋知道去年劫银泉劫公主的是刃族人呢?”

    “这可是内幕!我在皇宫里有人。”

    “有人?不信。皇宫的内幕还能让咱这种人知道?那还叫内幕?”

    “……你别不信啊,我皇宫里真有人,我还有个发小,就在嘉德殿当差……”

    “什么差?”

    “呃……”

    “太监?”

    “那叫公公!”

    “得得得,公公就公公。他听到啥了?”

    “他听到殿上苍梧国的使臣亲口说的,说落英湖边捡到的箭上有刃族的印记!”

    “这也叫内幕?”

    “不信拉倒……说不定这刃族哪天要是又来这儿劫人了,那准又是什么皇亲国戚,反正劫不到你头上,你担心个啥。”

    “也是。”

    “说实话,前些日子清乐公主打从咱跟前儿过,我还真捏了一把汗。”

    “你捏什么汗呐?”

    “伊穆兰人啊,万一那刃族人又来绑架,我一定要冲在前面保护公主!”

    “你?平时没见你那么有胆儿啊。”

    “那不一样,人生难得几回搏,我要是能豁出命去救得了公主,苍梧碧海

    两国都得感谢我,那我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你已经是下半辈子了。”

    “就当是给老婆孩子挣的。”

    “你才做梦呢,公主的护卫轮得到你上么?”

    “怎么轮不到啊?你没看那天夜里一共才多少护卫吗?我可是清清楚楚地数过了,马夫、伙夫、仆役不算,真正身上带刀的,就十七个人!”

    “十七人?这么少?”

    “是啊,佛堂里保佛祖的罗汉还有十八个呢,这公主出嫁就十七个护卫。”

    “老哥你还真走心了啊。”

    “那是自然,老天不会总给你机会,你得自己抓住。所以那天晚上我就找头儿商量去了,说咱是不是给公主殿下添点儿人护卫一夜。”

    “头儿怎么都没跟我们提起过这事儿?!”

    “这是机密!能让你知道啦?”

    “不仗义……然后呢?”

    “然后头儿跟我说,公主晚上扎营不在渡口,在五里开外的山坡下。”

    “怎么跑那儿去了啊。”

    “不知道,说是苍梧使团那带团的大官坚持的,话说得倒是挺客气,说什么不想给贵国添麻烦。哎,我还巴不得你添麻烦呢。”

    “后来呢?”

    “还后来个啥?所以头儿就作罢了呗。”

    “那也难怪,苍梧跟咱碧海关系多好,识相点儿不麻烦咱护卫也是应该的。何况就那一个晚上,第二天不也顺顺当当过江去了么?你要是那天去护卫了,也是白熬了。”

    “也是……”

    “说起来,你说苍梧跟咱碧海关系这么好,还设这望台干啥?难不成还怕苍梧国打过来?”

    “好歹也是国境,总得设上几个摆摆样子。”

    “你说……要是哪一天,苍梧和碧海打起来了,谁能赢?”

    “不知道,都说慕云氏智冠天下,可不好说。”

    “那咱的鲲头舰也不是吃素的,只要往这瀚江上一横,谁能过得来?苍梧又没船。”

    “这你就又不知道了,你把耳朵凑过来,我跟你说。”

    “咋?你又有内幕?”

    “你听不听?”

    “听……听……反正这大半夜的也没事儿。”

    “我听咱的船员说,咱们碧海的舰船靠了对面江岸的时候,有时会有人偷偷在旁边看。”

    “看?”

    “嗯,边看还边画。”

    “画啥?”

    “猜是画船模图。”

    “苍梧想仿造咱碧海的船?”

    “不好说,反正看着是有这个心思。”

    “难道说苍梧有一天也想着要打过江来?”

    “哪儿那么简单啊,咱碧海的船又不是靠画上几笔就能仿得出来的。”

    “哈哈哈,也是啊,咱碧海有工部尚书鲁秋生,他亲自督造的船,哪儿那么容易就仿出来的。”

    “就是,这鲁秋生祖上造船的工艺都传承了七八代人了,哪儿是画几张图就能偷学得了的。”

    “哈哈哈……嗝儿。哎哟,我有点儿喝多了,我去撒泡尿去。”

    “去吧去吧,我看着呢……哎,哎,哎,别走!你快看那是什么!”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发小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什么什么东西?”

    “你看,就那个?就江面上那个长长黑黑的像蛇一样的东西。”

    “那是……船?”

    “怎么会是船呢?你见过船还扭的么?”

    “那会是啥?蛇?海蛇?”

    “哪儿有那么大的海蛇啊?”

    “妈哟,吓得我尿都憋回去了,要不赶紧告诉头儿去?”

    “别别别……”

    “咋了?”

    “这又不是船!看着倒像是个活物,告诉了头儿,万一他让咱俩去江边探查怎么办?”

    “你是说……”

    “我可是再过几个月就解甲归田了,不想节外生枝,回头没被伊穆兰人砍死倒被妖怪给咬死了就亏大发了。”

    “老哥说得对……这看着就人的东西,咱就当没看见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拿起花生米,一同嚼了起来,再不说话了。

    望台栏杆的边上,忽然闪过一个细细的黑影,影子跃入江边的树丛,疾步地向树林深处赶去。

    不一会儿,身影在一个山坡边停了下来,坡下燃着一堆篝火,火堆旁坐着年轻的一男一女。

    “筑紫大人,公主殿下。”

    “鹫尾你回来了啊,宗直大人的船可过来了?”

    “宗直大人的船已经驶入了瀚江,刚路过渡口,被两个望兵士看见了,不过好在兵士胆怯,又看不清楚,误以为是海兽,没有作声。”

    “哦,那就好。那么我们这就从北岸登船吧。”

    “奴婢还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

    秋月有些好奇,问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鹫尾当下把士兵的对话转述了一遍。

    秋月沉思道:“原来那一夜只有十七个护卫,而且叶知秋还真的坚持不让渡口的屯军护卫,看来我的猜测果然是没有错……”

    朱芷潋听得有些焦虑:“那依你看,大苏会被劫往何方?”

    秋月摇摇头道:“这确实不好断定,不过既然阿葵和阿藤都已经往北去查探了,我们就按原计划过江去吧,我总觉得,我们对这件事知道得太少了。”

    朱芷潋望着秋月道:“过了江,就是苍梧国了,如果有什么事,我也护不住你们。你们当真要陪我一起去吗?”

    秋月淡然一笑道:“对岸是异国他乡,这对你也是一样。咱们结伴同行,彼此好照应。”

    朱芷潋暗想,他帮我,却还说成是彼此照应。

    她望着秋月,想要言谢,又说不出口,良久才低下头道:“好,那咱们便走吧。”

    * * * * * *

    瀚江如天堑,一水隔两岸。

    东岸是碧海国的滨州地界,北有落英飞瀑,南有竹深成林,可谓是好山好水好风景。

    西岸是苍梧国的泾州地界,也是有山有水,却大不同了。

    瀚江中游的四五条支流都是从泾州汇合而入,时间久了,靠江的州县里大片的地面都是烂泥地,建不得房,泊不得船,种不了粮食收不了鱼,可谓一无

    是处。

    按理说,这等泥地也不贫瘠,怎么就种不了粮食呢。

    苍梧国是个丛林之国,向来不重水利。偏偏这个泾州是个瀚江支流泛滥的地儿,每逢夏末秋初就河水暴涨,朝廷起初还每年拨银子修堤坝,可是收效甚微,反而搭进去不少官兵的性命。到了温帝这一代,索性就把沿江的百姓迁到内陆来,放任江边河道不管了。

    可这内陆也不是个省心的地儿。

    泾州的内陆地方是个盆地,周围都是山,唯独中间一块是平原。这样的地方夏天热死冬天冻死,老百姓光呆着就比别的地儿要苦上一大截,更别说种庄稼要额外辛苦了。

    和碧海滨州的好山好水比起来,泾州可谓是穷山恶水了。

    穷山恶水……出什么来着?

    所以,想当泾州的父母官,那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在这个遍地都是偷盗、打劫的偏远之境,遇上些刁民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

    可这刁民,也是被逼出来的。

    吃不饱,逼出了邪念,于是才有了偷和抢。

    那些吃不饱又不敢动邪念的,就只好卖儿卖女了。

    赫琳当年就是这样被爹娘给卖了的,卖的时候赫琳的娘犹豫了一下。

    卖给伊穆兰人,会不会凶多吉少?

    赫琳爹把赫琳娘死拽住不肯放的手扯了回来,红着眼睛吼了一句:“怎么死都是个死,还计较个啥?”

    这是赫琳最后一次看到她的家人,她看着她幼小的弟弟茫然地被母亲掩在怀中,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弟弟是要留下传宗接代的,自己没有那么重要。

    她那一刻就决定了,自己没有父母,那一年她八岁。

    赫萍似乎比她好一些,没有经历被父母抛弃的痛苦。她的至亲之人,母亲和叔祖父相继去世后,就只剩了她一人。她在四处讨要吃的时候,有个伊穆兰的嬷嬷给了她不少食物,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就跟着走了,那一年她十岁。

    所以在泾州,要想活下来,要么卖儿女,要么就不得有些额外的本事。

    譬如,武艺。

    有了武艺,打家劫舍就成了本事。

    有了武艺,看家护院也成了本事。

    因此在泾州,不管动没动邪心歹念,民间百姓都好武成风。这里的人看起来身材五短,可生性彪悍,动起手来异常凶狠。久而久之,就成了官府口中的“刁民”了。

    面对如此多灾多害治安败坏的州县,朝中六部中最头疼的就是户部了,年年纳来的税额少得可怜,每逢遭灾流水般的赈灾银拨出去的永远都填不上窟窿。

    填不上才是正常的,有那么一帮贪官污吏从中盘剥克扣,真到百姓手里还能有多少银子?

    敢盘剥赈灾银?难道吏部就不管么?

    还真不好管。

    这样的州县本来就没人愿意去任职,俸禄高不过别的州县不说,闹不好哪天性命就被那群刁民给害了。所以不给点儿甜头,谁愿意去啊?

    于是,贪官腐,刁民恶,户部吏部齐摇头。

    不过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祸福相倚。六部中有一部见了泾州最是欢喜,那就是兵部。

    每年万桦帝都贴出公示招兵入伍,别的州县来的人还要着实考查一番,一问到籍贯是泾州的,只要查明身世清白没有案底,立马批准入编。

    为啥?

    泾州人动手太狠了。

    就这样,兵部还不满足,每年入秋前后还会辟了专场到泾州额外招兵。为啥是入秋前后?这时候遭灾多啊,夏季瀚江的涝灾刚完,入秋蝗灾又要来,一年中老百姓最吃不消的季节里来招兵,那效果可是喜人得很。

    于是这个专场就成了各大军营在兵部内部抢破头的香饽饽,如帝都御三营为首的淞阳大营那是必会派人与兵部官员同行的,招了兵立刻就编入自己的营里,省得夜长梦多。其余的大营也知道,能不能挤得进去,直接关系到营中将士的战斗力,可自己的门道就这么点儿,挤不上也是没办法的。

    淞阳大营的正统领韩复,深知其中利害,所以年年入秋前都会亲临泾州。他是世袭的子爵,官家两贵,别的大营如何争得过他。

    但今年夏末,韩复没有出现。

    据说是帝都有脱不开身的军务,不得已而委派了下面的副统领随兵部前来招兵。

    也是,慕云太师率十万大军出征,淞阳大营是先锋军,需要筹备的事一定不少。

    所以,这位淞阳大营的副统领便神气地代替正统领韩复出现在了泾州。

    泾州知府是个正四品的官,淞阳大营的副统领是从三品,略高一级。虽说分属不同部,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听说还是个新上任的副统领,怎可不亲近?

    于是泾州知府打听好了这位副统领到达的日子,早早地就候在了驿道边,想要亲自迎接献点儿殷勤。

    不料见了那副统领,却觉得越瞧越眼熟,寒暄之后不由迟疑道:

    “下官眼浊,许是认错了人,敢问统领大人可是姓曹?”

    “不错,正是姓曹。你如何知晓?”

    “可是河西村的曹老太公的……”

    “你是……?”

    “哎哟亲娘耶,俺是隔壁李家村的李卓!”

    “李卓……?”

    “曹麻皮你个灰蛋不认识俺啦?俺就是蹭着墙草根老跟你偷尼姑庵里的大枣的那个……”

    “李二拐!你是李二拐?”

    “对嘛,你可算想起来,哎哟你个灰蛋鼻涕。”

    两人起初都是道貌岸然的样子,还都抻着一口帝都的京腔官话,李卓那么一吆喝,几个哎哟声一过,已是把老曹的一口乡音全给带了出来。

    身边的随从一听自己的上司还有曹麻皮和李二拐这样的“雅号”,都憋得肚中暗自狂笑,却被李卓瞪了一眼,喝道:“你们都下去,我要和这位统领大人好好叙叙旧!”

    老曹先前得了韩复交代他来泾州的差事,心中十分乐意。要知道他就是出身泾州,升了副统领还能公干到此,恰好风光瑟一番,正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嘛。

    所以他起初还打算摆摆谱的,不料遇上李卓这个光屁股发小,一声“曹麻皮”唤得他立马把备下的假正经给丢脑后去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门道

    “老曹你咋忽然回来了呢?”

    “嗨,来看看老娘,看看儿子。哦呸……啥叫忽然回来了,我这是公干!”

    “喔,对对对,统领大人,哈哈哈。”李卓把脑袋得意地一晃,“哎呀,没想到老哥如今都是御三营的统领了,咱在帝都也算有人了啊。”

    “瞎拍你娘的什么驴马屁……”老曹笑吟吟地骂了一句,心里乐开了花。

    衣锦还乡最要紧的就是得让这些阿猫阿狗们都瞧见,尤其是这个李二拐,如今都混成了一州的知府了,以后老娘在泾州有什么事儿少不得要他照应着。

    他想要拿点儿什么东西送李卓,想想这次就带了些果脯点心是孝敬老娘的,还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只好讪讪笑道:

    “啥时候来帝都,住老哥我那儿,咱们好好喝上几杯。”

    李卓是个极精明的,见老曹这脸色,早已猜得**分,心中暗道,这么多年了,这棒槌还是不开窍,连打点这种事儿都瞧着手生得很,就这还能升了从三品,估计是撞上狗屎运,指不定哪天就被踹下去了。

    脸上却堆笑道:“那是一定,要是到了帝都,我绝不跟老哥客气,老哥也别跟我见外,回头咱妈要是有什么事儿,只管使唤我就是。”

    老曹见他说得正中心意,眉开眼笑。

    “有你在泾州我还有啥不放心的,说起来,还有个正事儿要问问老弟。”

    “啥事儿,只管问。”

    “这泾州招兵的事儿老哥我还是头一遭,不知道往年韩统领都是怎么安排的。听说年年都是你陪着,你来教教我。”

    “嗨,那个简单,韩统领是爵爷,每次哪儿能让他亲自来干活儿啊。招兵自有兵部的主簿管事,招了人造了册,先拿去给韩统领瞧一眼,他会留下中意的那几本花名册,在边儿上打个勾,就表示是编入淞阳大营的。之后兵部再把花名册取回去,把剩下的人往各营里一分,就完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没什么门道?”

    李卓眼珠子一转,“门道么……自然是有的。”

    “那你还卖关子,赶紧说说。”

    “老哥你也知道,咱泾州劫匪不少,有些草寇想被招安的,也会趁着这个点儿冒出来,但兵部招的人,必须得是家世清白没有案底。可你想,要招好兵,还有比这帮草寇更能打好斗的么?偏这帮草寇里能有几个是清白的?这不就棘手了么?”

    “这倒是。”

    “所以,就得帮这些草寇们给刷底儿。”

    “刷底儿?怎么刷?”

    “就是把衙门里留的案底全给抄换了。”

    老曹惊呼道:“这都行?”

    “怎么不行啊,不就是几张文书么,多请几个师爷,给点赏钱,熬上几宿,就全给替了。”

    “那要是遇上草寇里有杀人放火的重罪逃犯呢?”

    “那也不难,先是让他们投案,写个认罪状,在牢里呆个三五天,然后报个狱中暴毙,再改名换姓,不就结了。”

    “这都行?!老

    弟你这么干,上头知道么?”

    “怎么不知道啊?这种匪人上了战场,一个顶俩,上头欢喜着呢。”

    “那下面儿呢,也没民愤?”

    “这群草寇平日里干的就是伤天害理的事儿,我把他们送出泾州,老百姓谢我还来不及,哪儿来的愤啊?”

    这可真是左右逢源,老曹听得越发惊奇起来,又问:

    “那这帮匪人就这么老实肯听你话来投?”

    “不是听我的话来投,是他们自己想投。泾州这穷地方,不是旱就是涝,还能抢出个鬼来?如今太平年间不打仗,性命无忧,只要能招安入伍,就有军饷吃,还能改头换面把旧账一笔勾销,他们想投得很呢。”

    “那他们怎么不一开始就清清白白地去投军呢?”

    李卓一脸苦笑道:“老哥啊,亏你还是军中的人,你就不想想这几十年来都没什么战事,老兵不退,就没新兵入伍的份儿,这些个草寇灰蛋们,哪个不是十几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要不是遇上慕云太师要带兵过江北伐,兵部这次能一口气来这儿招那么多人嘛?他们不还得在山上当草寇嘛?”

    老曹闻言,不由叹了一声,这世道……

    “老哥是将门之后,想当年曹老太公立下的战功那是远近闻名,自然家教严格,家境也算宽裕。可那些投军的草寇们与老哥家里如何能比,他们落草也是被逼罢了。”

    老曹瞅了瞅他,嘀咕道:“李二拐,从小就觉得你是个精明鬼,如今看来果然是个当父母官儿的料,还挺为百姓想着的。”

    “哎,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老哥刚才不是问门道么,我这才说了一车轱辘话。”

    “就这些?”

    “当然……不止啦。小弟我想说的在后头呢。”李卓一脸鬼笑道:“这刷底儿的事,都是我在办。于是这韩统领啊,体恤咱们当下属的……所以就……嘿嘿嘿。”

    老曹忽然恍然大悟过来。

    “噢,我明白了,我说临行前韩统领怎么让人拨了六百两白银给我,说是交给泾州知府,具体事宜他到时候自会细说。你小子……”

    “哎,这也是辛苦钱呐,老哥。小弟这些日子里打交道的那可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横货啊……说不定哪天运气不好就……”

    “行行行,你别给我掉花枪,你的意思是说,韩统领每次都是让你把最凶狠的草寇留出来招入淞阳大营是吧?”

    “没错。”

    “那今年你也预留了?”

    “留了啊。”

    “在哪儿呢?”

    李卓笑眯眯地说道:“已经全关大牢里了,一个个都喂得饱饱的,等案底刷干净了就给统领大人送淞阳大营里去。”

    老曹瞧着李卓那张笑得满脸褶子的脸,暗叹这官场不分大小,都是这般水深难测。

    他打了个手势,门外候着的校尉立时会意,把备好的箱子抬了进来。

    “二拐,韩大人托付的东西就都在这儿了,你回头自己点一下。”

    “点什么,我还敢怀疑大人克扣我的不成。”

    老曹实是

    忍不住了,在李卓耳边压低嗓门道:“你小子真能赚啊,这就六百两进腰包了,我一年的饷银才二百八十两……”

    李卓肚中暗骂,六百两还能我一人独吞么?师爷、衙役、仵作、狱卒、伙夫、线人,哪个不要打点的?到我手里的也就剩二百两,你连这点门道都不懂,却要我担这六百两的名头,真是个棒槌!

    脸上却笑:“大哥的好日子在后头,哪里会跟我来计较这些。我这穷乡僻壤的,出息了这点儿蝇头小利也就到头了不是?”

    李卓眼见老曹不以为然,知他心中有些不平,于是也压低嗓门说:“银子终是身外之物,老哥可是要步上青云的人,小弟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跟老哥说。这也就是咱俩是从小光屁股的交情,换成别人砍了头也是不敢说的。”

    老曹被他这么神神叨叨的几句话一说,早把六百两甜头的事儿给抛脑后了,忙问何事。

    “这次泾州招兵,有一个县,还请老哥当成没看见,也不要去。”

    “何地?”

    “就是老哥家乡的新阳县。”

    老曹举头望天想了想,不解:“咱新阳县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不就是个山沟子么,为何去不得?”

    “你可千万别往外传……太子殿下在那儿。”

    老曹被唬得一脸土色,口中结巴道:“太……太……太子殿下?你是说那个太子?”

    “还哪个太子?”

    “他是微服寻访来的?”

    “微服倒是微服,不过不是寻访,是上任来的。”

    “上任?”

    “是啊,一个月前,他来任了新阳县的县令。”

    老曹呆在原地好一会儿,伸手去摸李卓的额头,却被李卓一手打开了。

    “奶奶的,我没说胡话!这种事儿我能跟老哥你瞎说么?”

    “他是太子,怎么会来泾州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任县令?”

    “哎哟,具体原委我也不清楚,反正一个月前他来补了前任的缺,我见他到了泾州光递了补任交付的折子,没递敲门银……”

    “敲门银是什么?”

    李卓脸上一阵尴尬,又不想解释太多。

    “哎,总之就是我给他吃了个闭门羹,没见他。”

    “那你还不把太子给惹恼了?”

    “他不懂这些,以为就是递个折子完事儿了,所以也没计较,就这么回新阳县去了。”

    “那你咋知道他是太子的?”

    “后来泾州遭旱灾了,于是户部年年拨的赈灾银子就下来了。这太子又是不知路数,没来递替换的例银。”

    “替换的例银又是什么?”老曹瞠目。

    李卓心中暗骂:这真是个棒槌……没有太子的命,却有太子的病,啥都不懂!

    当下只好又敷衍道:“哎,没什么,总之就是太子没拿到赈灾银,我也没在意。结果这太子爷一个不爽快,就直接跑帝都跟户部尚书告状去了,听说还是当着圣上的面儿!”

    “这你还能保得住脑袋?”

第一百七十章 夜访

    “要不咋说我李家祖坟冒青烟呢,反正户部的裴大人是把这事儿给对付过去了,圣上也没深究。后来户部就快马又送了银子过来,让我趁太子还没回泾州,赶紧把银子给拨下去了。”

    “二拐,你小子真是撞了狗屎运了!”老曹忽然觉得这李二拐的运气跟自己有得一拼。

    “所以啊,老哥你看小弟对你仗义不?连这种事儿都掏给你了,为的就是让你小心啊,别去招惹新阳县那一位。”

    “仗义!老哥一定记着你这份好。可圣上为什么让太子来咱泾州呢?”

    “嗨,我估摸着就是想要历练历练。跟去年太子出使碧海似的,圣上这栽培太子的心思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这倒是……”

    “去年太子路过咱泾州的时候,是老哥你领兵护卫的车驾,我那次不是还把咱泾州慈方古镇上炸芙蓉栗子酥的师傅直接领宾馆去了么?咱这种地儿能见一次太子露一脸就算有福的了,哪儿能料到太子来做什么县令呐。”

    “那如今你是怎么应对的?”

    “必须装不知道哇。反正他那儿遭灾,我就拨银拨双份儿,出人出力的事儿,我也从不找他新阳县,图个相安无事呗……”

    “你哪儿来的银子拨他双份儿?”

    “别的州县凑呗,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新阳县的百姓也是百姓嘛。”李卓又是一脸鬼笑。

    “那你的意思是这次招兵就……”

    “就当泾州没这个新阳县!反正那儿的百姓如今手头富足着呢,也没人想去投军。”

    “懂了!”老曹一寻思,又忍不住问道:“那你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难不成太子就一直呆这儿了?”

    “哪儿能啊,他再过十天半月就回帝都了。”

    “你咋知道?”

    “补缺的新县令已经定了,连官文都发过来了。”

    “你小子这狗屎运真是……”

    两人一同大笑起来,有那么一瞬间,老曹觉得似乎回到了曹麻皮和李二拐偷大枣的旧日好时光。

    * * * * * *

    万桦帝都的夜里,靠近皇宫附近的城西依然灯火通明,自从温帝推迟了宵禁的时辰,夜市便一日盛似一日,让人流连忘返。

    然而城东入了夜,依然是沉寂如常,连灯光都少了许多。

    烟波大街上的店肆早已关了门铺,只有街尾的叶府前还亮着两盏大灯笼,映着遒劲有力的“叶府”二字。

    府中的仆役们几乎没剩几个,听说城西今日有灯会,叶知秋便打发他们带着叶茵出去看灯了。

    下人们最敬爱这样的主人。体恤讲人情不说,还给了些碎银子让在灯会上好好玩耍。主人这般的善解人意,便是平日里严厉了些,或是有些什么奇怪的规矩,也绝不会让下人心中有什么怨言。

    于是天色才刚暗,叶府里就只剩下叶知秋夫妇二人。

    两人各执了一本旧书静坐在厅堂上,叶知秋看的是一本字帖,叶夫人看的却是一本佛经。四下悄无

    声息,只有一旁的烛芯偶尔发出几下“滋滋”的声音。

    良久,叶知秋搁下了字帖,说道:“差不多该来了,我去沏茶。”

    叶夫人也搁下了书,站起身来道:“还是我去吧”,转身入了堂后。

    不一时,厅堂的顶上有些声响,似是有人从瓦沿走过。叶知秋抬头一看,跟前已是多了一人,穿着一身夜行衣。

    两人互作了一礼。

    “韩大人真是准时,请坐。”

    叶知秋说着,离了主位,陪韩复同在东首那排椅子坐了下来。

    韩复正要开口说话,忽见叶夫人已端着茶从堂后走来。

    韩复立时起身单腿跪地道:“怎敢劳烦郡主亲自端茶。”

    叶夫人柔声道:“韩大人快起来吧,今日下人们都出去了,你们说话也清静。”说着,将茶盏递于桌几上,便转身隐入了后堂。

    叶知秋端起茶盏自饮了一口,问道:

    “按往年,这时候韩大人应是在泾州招兵,如何今年……可是有什么急事?”

    “若非事态紧急,我也不会让人替我去泾州。叶大人,怕是这次真的是要动手了。”

    “谁?”

    韩复没有说话,从袖中拿出一物。

    叶知秋借着烛光凝神看去,是一个锦囊,锦织精细,囊边一条龙爪跃于云上,分明是御用之物。

    “你是说……常青殿那一位?”

    “正是!北伐的大军整装待发,一切只待入秋。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深夜召见了我。”

    “他说了什么?”

    “他问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当如何解?”

    叶知秋面上一笑,暗忖这温帝真是善捕人心。

    “那你是如何应答的?”

    “我说,此话若是智冠天下的太师府应是担得起。可如臣这般资质愚钝,若无君命便不知东西南北的人,焉有不受之礼?”

    “哈哈哈,老韩,想不到你如今说话也是这般圆滑。不仅开脱了自己,还不忘推了一把慕云佐。”叶知秋不禁莞尔。

    “这还不是多亏了叶大人之前便提醒过我?不然我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韩复是个出了名的冷傲之人,此时在叶知秋面前,却毫无骄意。

    叶知秋沉思了一会儿,问道:

    “韩大人,他的那个茶圃你去了多少次,饮了多少回茶了?”

    韩复想了想,答道:

    “这十年里,入茶圃是有二十四次,饮茶是有十八次,还对弈了三局。”

    “不错……不错……那每一次你与他喝茶时……”

    “都按照叶大人的意思,专挑慕云氏的跋扈、越权之举说给他听。”

    “很好!有二十四次,不少了。十年的时间,也不短了。”叶知秋很是满意的样子,“李氏与慕云氏势同水火,只要让李厚琮看到,咱们越是恨慕云氏,他便越是会把你当成自己人。哪怕他城府再深,再试探你,十年时间也是足够打消他的疑虑了。他这样深夜召见你,问你君命不受之言,又授

    你锦囊,分明已是押注于你,咱们的苦心没有白费啊。”

    韩复听了亦是面有喜色,“当真?叶大人是说,他已经上钩了?”

    “不错,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不日出征,到了泾州要过瀚江前,再把锦囊打开,只须遵君命,便是大功一件,定会重赏。在此之前不得私自拆开,更不得知晓于任何人。”

    “你可曾拆开看过?”

    “兹事体大,我思量再三,不敢擅自打开,所以急着来见叶大人,问一问当该如何。”

    叶知秋看着那只小小的锦囊,思量甚久,方点了点头道:

    “幸好韩大人没有拆开,好险……”

    韩复闻言惊问:“为何?”

    “李厚琮生性多疑,又极其谨慎,他暗中观你十年,虽然断定你对慕云氏心怀怨恨,不至于将锦囊泄密于慕云氏,但仍是不放心。明明大军出征还有些时日,却早早就将锦囊授予韩大人,你可知为何?”

    “不知。”

    “这锦囊中一定是写着暗算慕云氏的计谋,却也是用来试探韩大人的。倘若韩大人私拆了锦囊,知晓了计谋,即使没有去投慕云氏,这几日朝堂之上神色间也必会露出端倪,那么他便会趁未出征之前将你撤办另换个人选。”

    “原来如此,果然是个阴毒之君!”韩复恨恨道,“那眼下该当如何?”

    “韩大人不妨将锦囊给我,由我拆开一观,便知有碍无碍,再做定夺。”

    韩复想了想,答了个好字,便爽快地将锦囊递了过去。

    叶知秋接过锦囊,取来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囊口缝合的丝线,从中抽出一封绢书。

    他转去灯下一看,哑然失笑。

    韩复急不可待地问道:“是个如何光景?”

    叶知秋卷起绢书,笑道:“想不到这个李厚琮如此滴水不漏。密信我已看过了,上面写的事于大人无碍。不过正因为如此,大人就更不用此时打开了,若知晓了玄机,这几日含元殿上反容易露出马脚。”

    韩复见叶知秋胸有成竹,便点点头。

    叶知秋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是个城府深的,却不料他深到这个地步。不过想来也不奇怪,他若不是这些年一直这样步步小心,怎能扳倒当年如日中天的太师府呢。”

    韩复闻言,咬牙切齿道:“果然是如出一辙的狡诈心思。无论如何,只要慕云氏还有一口气,我便誓不罢休。”

    “韩大人,复仇之事我感同身受,说起这血海深仇,他慕云氏对我常氏所为更是罄竹难书。但是韩大人千万不要忘了,首要大计乃是复国,只有复了淞阳国,才能承了你我父辈祖辈们的遗愿,切不可因为一时之气,而乱了整个谋局。我们在帝都隐忍了这几十年,连郡主都被迫隐姓埋名委身下嫁于我,这为的都是复国大业,韩大人千万要沉住气才是!”

    “那是自然。连郡主都如此隐忍,我岂能意气用事。只不过一想到家父生前之恨,便夜枕难眠,也多亏了有叶大人暗中调度,才不至于让我没了主意。”

第一百七十一章 旧恩

    叶知秋呵呵笑道:“正所谓投桃报李,莫说韩氏原本就是常氏先帝的肱股之臣,是几世人的渊源。当年我与郡主落难,侥幸逃脱到了帝都,若非令尊韩老爵爷冒死搭救,焉能有我夫妇二人今日?”

    韩复是号称“帝都第一师”的统领,素日里桀骜如鹰,待人尤其冷漠,如今听到叶知秋骤然提到“韩老爵爷”四字,脸色大变,竟忍不住失声哭起来。

    叶夫人听见哭声,不知原委,忙出来看。韩复见了叶夫人,越发泣不成声,已是话都说不出来了。

    叶知秋在一旁解释道:“方才偶尔提及韩老将军,韩大人一时悲痛……”

    叶夫人看着韩复兀自低头落泪,心中疑惑,看向丈夫,后者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她立时心中雪亮。

    丈夫那些阴地里的心思,她实在是太了解了。

    她狠狠地瞪了叶知秋一眼,转身端起茶壶替韩复续了些热茶,柔声道:“韩大人,过去的事,已是过去了。纵然韩老将军有些抱憾之事,如今已登极乐,你何必再将他老人家生前的烦恼搬出来呢。”

    韩复泣道:“郡主有所不知,老父生前私下曾与我说过,他这一生,最煎熬的就是被世人叫了一辈子的‘韩老爵爷’。想我韩氏祖上几世戎马征战,家世清白,一片忠心青天可鉴,只因当年先祖误中了慕云氏的反间计降了李氏,从此便背上了叛臣的骂名。当年先祖降李后醒悟过来是中了奸计,无奈覆水难收,不得已才苟活于苍梧……”

    说着,又哽咽起来。

    叶夫人劝道:“韩大人,咱就不要再提这些伤心的往事了吧。”

    “不!郡主,我得说出来,我实在是憋得太久。老父生前的苦楚,这世上只有我最清楚,只怕二位也有不少事情至今不知。”

    叶夫人见他神情坚决,只得无奈不再劝他。叶知秋却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淡然坐在一旁。

    “降李之后,我韩氏虽然被封了爵位,又委以重任,但慕云氏始终对我韩氏戒心不减,李氏对慕云氏言听计从,这么多年来对我韩氏也一直是毫无信任。世人都说,我韩氏的这个爵爷,是当年卖主求荣才得来的封赏。可我老父亲自出生起便是土生土长的苍梧国人,所立下的军功也是一刀一枪真家伙干出来的!何来卖主求荣之说?即便如此,每每他建功立业,总有人在背地里以当年先祖叛主之举毁他清誉,以至于他每次听到有人叫他韩老爵爷,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如熬蜡,无处诉苦……他总说,祖上降李之事木已成舟无可奈何,只求当年逃出帝都的常氏后人能太平度日,便心里能安慰些。哪料到……”

    韩复看着手中的那个锦囊,含泪继续说道:“那一年老父听说慕云铎觅着了常氏后人在北境之地的据点,带着慕云铉、慕云锡倾巢而出想要讨伐常氏后人。他心中焦虑万分,于是自动请缨为先锋,却被慕云铎一口回绝,慕云锡在一旁还煞有其事地占了一卦,说若有韩家军在,此战大凶。其实慕云氏分明就

    是怀疑我父亲想要暗中救助常氏。”

    韩复说到这里,忽然苦笑了一下:“不过说到底,又何须他们怀疑,父亲那样忠厚的性子,他想救人的心思旁人都看得出来,何况智冠天下的慕云氏了。于是父亲万般无奈,只得从命固守于帝都。就在慕云氏出兵的第二夜,我父亲那夜在郊外大营中独自喝闷酒,想到常氏被攻,心如刀绞。我叔父在一旁道,既然放心不下,何不索性派人乔装前往北境刺探,若有机会,也可暗中出手相救。我父亲思虑再三,怕派出的人不够稳妥,决定亲自前往北境。”

    叶夫人听到这里,不禁身子一颤,问道:“韩老将军……亲自去了北境?”

    “正是……不料那一夜,他刚要出帐,宫中忽然传来急令,说前来朝贡的阴牟国国王黎摩在宫中谋逆行刺钦文帝,已被就地正法,命驻守帝都的淞阳、青锋、松风三大营星夜前往南境,务必踏平阴牟国。我父亲既不得违了军令,又放心不下北境……”

    叶夫人大为感动,温言安慰道:“韩大人,韩老将军的心意我已是十分知晓了,不必再说了……”

    “不,我得说,今晚我得全说出来!”

    韩复如此斩钉截铁,连在一旁的叶知秋都有了些讶异。

    “大军南下开拨在即,我父亲担心带了随从反而招人眼目不方便,于是单枪匹马去了北境!”

    “什么?你说韩老将军真的去了北境?!”叶知秋与叶夫人几乎同时惊呼道。

    “是,我父亲说,若因今夜不去北境,而使常氏被灭了族,那我韩氏将生生世世都再难洗刷这叛臣的污名。于是他与我叔父商议,他只身向北,而我叔父乔装成我父亲的模样,带军南征。”

    “竟有这样的事?这么做……没有被人发现吗?”叶知秋已是惊讶万分,全然没有注意到妻子在一旁已听得泪落不止。

    “所幸我叔父与我父亲相貌肖像,说话声音相差无几,又逢星夜出兵,不曾有人察觉。待到第三日与青锋松风两营会师时,我叔父借口父亲军务在身,已先一步回帝都去了,并没有引起青锋营与松风营的怀疑。”

    “可……韩老将军去了北境为何我们没有遇到?莫非与我们擦肩而过了?”叶知秋奇道。

    “不……家父他……他遇到你们了。”

    叶夫人听到这句话时,如雷轰顶般呆然站在那里,口中喃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他,原来是他!”

    叶知秋也顿时醒悟过来,惊问道:“果真是他?”

    “是……那一夜你与我逃出城,被慕云铎的军士抓到后囚在笼中,再后来,来了一个蒙面的骑马人,他趁乱出手相救载着我们一直奔回了帝都近郊,你可记得?”叶夫人看向丈夫,眼中已是泪水满盈。

    “当然记得,怎会不记得,他临走前交给我一个酒囊,说让我们去帝都城东寻一家叫梨花酿的酒铺,自然会有人照应。”叶知秋边说边追忆起往事,恍恍惚惚如在梦里。

    韩复顿首道:“父亲不眠不休地奔走了整整一日,赶到北境已是第二天的夜里。他起初偷了军士的衣服混入大营,打算随军攻入城池时趁乱救人,不料晚了一步,慕云氏已攻下了常氏的淞江城。他正万念俱灰时,听说是城中的两个孩子偷偷开了城门,这才兵不血刃地得了城池。他怀疑这两个孩子会不会与常氏有什么关联,于是想方设法地打算营救,无奈找到了孩子才发现看守甚严根本无从下手,于是他便生了一计……”

    叶知秋已是听得匪夷所思,天底下居然还有敢对慕云铎行计之人。

    “我父亲穿着军士的衣服,在军中开始散播流言,说阴牟国的国王借朝贡为名,在宫中行刺圣上,且暗中联合了南境邻邦六国,想要趁慕云三太师不在朝中之时共袭帝都,引得帝都三营已尽数出征,钦文帝生死不明。”

    叶知秋直听得头皮阵阵发麻,自言自语道:“慕云氏最擅长伪报离间之策,老将军这一计……如何能骗得了慕云铎去?”

    韩复苦笑一声:“就像你们一样,死马当成活马医,万般无奈,才出此计谋。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慕云铎人不在帝都,却时刻都有人用鸽鹞为他传递消息。父亲事后才知道,在他流言散出后不久,帝都送信的鸽鹞也恰好到了慕云铎的营中,说了阴牟国国王黎摩行刺以及三大营星夜出征之事。于是,慕云铎便深信不疑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之后,我父亲便趁着慕云氏慌忙拔寨起兵无人顾及你们尚在笼中时,偷了一匹军马将你们救了出来。

    叶夫人不禁动容难以自己,她无论如何想不到那一夜救了他们二人的会是韩老将军本人。她原只道自己要死在那里了,却忽然瞧见营地里的兵士们纷纷慌乱起来,开始四处奔走。

    随后,那个蒙面骑马人便出现了。

    “可是……韩老将军为何救了我们以后也依然要蒙着面呢?而且这么多年,他为何从不提那一夜的事情呢?”

    “父亲说,常氏终是因为韩氏才丢了江山,即使我韩氏粉身碎骨也难消悔恨。倘若揭下面巾,让你们知晓了是为韩氏所救,倒教人觉得此举是有为了将旧账一笔勾销的念头。”

    “一笔勾销难道不好么?”叶知秋忽然问道。

    “救人就是救人,父亲不想提太多的恩怨,一提终是有愧。他那一夜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所以将随身的酒囊作为信物交给了你们,把你们引去了城东的酒铺,又暗中让府上的管家去酒铺等你们,之后的事,你们也知晓了。”

    “是啊,之后他便一直让韩府的管家悄悄替我们安顿了宅子,仆人,这才能侥幸活了下来,安然度日。”

    叶夫人对丈夫叹道:“又何止这一些,若非韩老将军一直资助你我,哪有你今日的功名。当年你出仕为官,也是韩老将军替你暗中铺路,你才能年纪轻轻没过几年便升任了礼部的侍郎。”

第一百七十二章 韩氏

    韩复忙摆手道:“郡主言重了,这倒不是父亲的功劳,父亲常说,叶大人聪颖好学,又肯吃苦,他尽的不过是绵薄之力。他还常说,同样的功夫教在我身上,断然没有叶大人这般的成果。”说完,老脸一红。

    叶夫人摇头道:“无论如何,韩大人,今天你若不说出这些事来,我夫妻二人恐怕还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得生天的,岂不愧对韩老将军。”

    叶知秋也随声附和道:“不错,都怪我方才失言称了一声韩老爵爷,勾起了韩兄的这番伤感来,皆是我之过。”

    韩复道:“其实世人说我韩氏朝三暮四,我并不想理会,唯独对二位我不想隐瞒,到底是父亲的一番苦心,他老人家生前不肯说,我也拗不过他,如今老父仙游,终于有了机会可以说出来了。”

    叶夫人道:“纵然韩氏从前有过什么无心之举,老将军这些年来的情分也足以偿还了,我只希望韩大人不要再像老将军一样,因惦念着一些往事而如鲠在喉一辈子。有诗云,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若事事都计较得失,人生短暂几十年岂不郁郁难安?”

    叶知秋在旁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夫人,我与韩大人还要说些别的事……”

    叶夫人闻言,知是丈夫不想让她再往下说,不由看了他一眼,眼中颇为严厉,但终究叹了口气,转身离了厅堂。

    叶知秋这才叹道:“郡主心善,这些年来潜心佛学,性情上越来越听不得我们这些杀伐决断之事。只是该做的事还是得做,总不能就此忘了先人的托付了吧。”

    韩复吐了一堆心事,当下已是平缓了不少,听叶知秋这样说,也点头称是。

    “说起来,这次替韩大人去泾州招兵的人是谁?”

    “曹飞虎。”

    “哦,是他呀。”

    “叶大人不是交代过,要我善待他么?我看他是泾州人士,熟门熟路好办事,也可回乡一趟。”

    “韩大人果然用心良苦。”

    “只是我不知道叶大人要留着这个粗人做什么用。”

    “粗人自有粗人的妙用,韩大人日后便知。”

    “也罢,既然叶大人有用处,我便先养着他。说起来,他去了泾州,是不是还会与那太子遇上?上次寿宴上太子忽然闯进来,说是任了新阳县的县令,叶大人你不也瞧见了?这常青殿那位打的是什么主意?”

    “还能有什么主意,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他思量着慕云氏气数已尽,可将来的江山终是要交给后人的,太子那样一副空皮囊,再不放出去历练历练,就来不及了。”

    “可泾州那样的地方……他倒真舍得。”

    “由此可见他决心也不小啊。”

    “也不知打算把太子放在泾州放多久。”

    “快了。韩大人还不知道吧?太子再过些日子就要转到我礼部下面任主事了。”

    “怎么又来了礼部?”

    “地方与帝都的格局终是不同,放到礼部来便是想让太子与六部多些往来

    ,这也是正理。不过……”

    “不过什么?”

    叶知秋凝神看着茶盏,皱眉道:“我觉得常青殿那位似是对我也有所警戒,把太子放到我眼皮子底下,是不是想搅一搅我礼部的水,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

    “这倒是要提防着一些,万一他要是察觉我们与伊穆兰那边有联系,那这罪名就是一扣一个准了。”

    “哈哈哈,那他倒还不至于能算计到那个份上。我平日里不与人结交不涉党争,深居简出,就是不想让人怀疑。何况我这一次还是去了碧海才见了伊穆兰温氏,常青殿那边是不会知晓的。”

    “自从家父去世后,我便再没有与那温氏有来往,全都委托给叶大人了。”

    “哎,温氏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啊,我如今想想,真是佩服韩老将军,当年能与温氏如此深交而不落下风。”

    “哦?叶大人为何忽然有此感慨?”

    “那温兰手腕的狠辣应是在其父之上,处处料事在先,就连对晓尘的婚嫁之事都早有预谋,想要将碧海的三公主撮合与他。”

    “怎会如此?可……咱们不是想好了要把茵儿许给晓尘么?”

    “这就是他的手段了……罢了,且不去提这事。我已与晓尘说了,不管碧海那边如何,我都会将茵儿许给他,大不了做他的妾室。”

    韩复默然,半晌方叹道:“也只好如此了,毕竟他是要做伊穆兰国主的人,没有他,我们想要复国也难。”

    “妾室便妾室了,他日大业若成,茵儿便是皇妃。当年妃不也一样靠着个妃位兴风作浪把整个后宫都翻了面么。”

    “说到这后宫里的手段,这些女人们的狠辣真是不亚于我们男人。要不是我父亲当年苦心安插了那些眼线,哪里能知道她们能干下这样多的阴毒之事来。可想到让茵儿这样单纯的孩子将来也要效仿妃,我这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忍……”

    “那又有什么办法?她生下来便衣食不愁,无忧无虑了十七年,哪里能知道她爹娘当年的苦楚。可既然是常氏的血脉,该承受的怕是一样也少不了,到了那一天她不明白也该明白的。当年我与郡主逃出城时,不也被逼着学会该怎么活下来么。”

    “那依叶大人看……温氏那边可还靠得住?”

    “靠不住也得靠,人我已经还给他了,他要我做的我这些年也都做到了。他若是不兑现诺言助我等复国,我这次在碧海也撂下了话,只怕他想要过江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话是唬他的?还是……”

    叶知秋笑了笑,“温兰岂是善类,哪里是能被唬得住的人,我若心中没有些对策,与他是叫不得板的,只盼他不要逼我使出这一招来才好。”

    “是啊,他们温氏都不简单。我父亲常说这温氏性子如毒蛇一般,心思缜密不说,简直无孔不入,自从发现了镰谷直通碧海之后,便派了各种细作埋伏在太液国都和万桦帝都,甚至连我韩氏降李的旧事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他温氏

    的手段可不就是这样么,总是借四两拨千斤。当年温兰的父亲若非察觉到你韩氏对慕云氏有恨,也不会亲自潜到韩府与韩老将军会面了。”

    “我记得他父亲来过数次,恰好那时我父亲救下你与郡主不久,正不知将来当如何。是温兰的父亲提出来说愿意以伊穆兰之力助我等复国,一番巧言游说,直说得我父亲如遇明灯。”

    “不得不说,他温氏极擅言辞,他以利害游说,任谁都保不住会动心。”

    “想起那日,温兰的父亲又来了,还带了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来,说是他儿子名叫温兰。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我那时还是个孩童,记不得太多,是我父亲事后对我说,说温氏了得,那个叫温兰的年轻人的智谋只怕将来要青出于蓝胜于蓝。”

    “原来韩老将军那时就看出来了,他如何说?”

    “他说温兰年纪轻轻,却极有心思,说李氏与慕云氏眼下互为犄角,密不可分。想要颠倒乾坤,得使两方反目,方可行事。故而要我父亲相助,把伊穆兰的眼线想办法安插入宫中,因为只有了解了宫中的一切,才能找寻机会。”

    “原来安插宫中眼线之事是温兰的主意。”

    “正是,所以当年妃的那些旧事,才能为我们和温兰所用。不过事实证明,温兰的心思果然厉害,竟能一波三折,兴风作浪到这种地步。”

    “那么那些眼线……”

    “还在宫中,而且近日有消息传出来,说发现了些奇怪的事。”

    “哦?是何事?”

    “太妃们居住的长宁殿中……”

    韩复刚要继续说,叶知秋忽然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别说。

    “夫人?你如何站在那里?”

    “我估摸着茶水已是凉了,来替你们换一壶。”

    叶知秋知道妻子对宫中的那些行事甚是厌恶,便给韩复使了个眼色。韩复立时会意,站起身来道:“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既然锦囊之事已了,我也不便久居。郡主,容我先告退。”

    叶夫人看着韩复转眼便消失在夜幕中,神色冷峻。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知秋,你方才那一声韩老爵爷,可是故意的?”

    叶知秋没有说话。

    “为什么?你明知道韩老生前对爵爷这个称呼心中有刺,为何还要说出来?”

    叶知秋忽然站起身来,声色俱厉地说道:“因为我就是要不断地提醒他韩氏!提醒他们不要忘了当年对我们常氏做过的事情!若不是他韩家军守卫帝都的四万人马将城池拱手相让于李氏,我常氏怎至于落荒而逃,遁于北境?这笔债,他韩氏生生世世也还不清!这世上与这笔债毫不相干的人有千千万,他们尚且能指指点点,为何我们反要忘了这些痛?”

    “因为韩老救了我们!这些年来没有韩老将军,我们焉能活到现在?今晚你也听到了,他当时如何奋不顾身只身奔到北境将你我救出来的。难道你便没有一丝感激之情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清官

    “夫人,我岂是那种为了思怨去斤斤计较的人。怨恨也好感激也罢,这些陈年旧事我根本就不在乎!”

    “那你为何还要出言步步紧逼?”

    “你说得太对了,我就是在逼他,逼着他与我常氏踏上同一条船!夫人你还不明白么?他是世袭爵位加身的世家,他韩氏只要不犯上作乱便可代代延续这门楣,而我们不一样!我们不复国,再过十几年便是无名无姓的枯骨一堆!到时候有何颜面去见你的父亲?”

    叶夫人被说得潸然泪下,刚开口劝道:“知秋……”

    叶知秋已是怒气难奈,打断了她的话头:“我不叫知秋,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名字!夫人怕是都快忘了我叫什么名字了吧?”

    “知秋……你这是何苦?你我再如何,都已是大半辈子的人了。为何你就不能放下这些执念安心度日呢?就算是将来成了无名无姓的枯骨一堆。可你我这一生风调雨顺,平安四季,已是不幸中再不能多得的万幸,你便这样不愿意陪着我渡过余生么?从小你就说过,你要护着我,不让任何人伤害我。可如今你每日殚精竭虑暗中谋划的事,桩桩件件都让我听得心惊肉跳,方才韩复与你说的妃之事,你是不是已经动了什么念头?你究竟还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母女二人?让我们过些平平淡淡的日子?”

    “夫人,我知道你下嫁于我是逼不得已,我今日也不该如此冲撞你,但我须得让你知晓一点,只要我们还姓常,便不可能忘了这家仇国恨!”

    叶夫人闻言,嘶声恸哭道:“可我当初愿意嫁的,不是什么常氏后人,我只是嫁给了一个叫叶知秋的男人,一个愿意爱护我的人,仅此而已啊!”

    叶知秋还要再说时,忽然厅外脚步声响起,料想是叶茵看灯回来了,只得恨恨地看了叶夫人一眼,拂袖而去。

    不一会儿,叶茵踏入厅堂来,瞧见母亲正坐在椅子上哭泣,心下大惊,忙问道:“母亲,怎么了?”

    叶夫人正是哭得伤心时,想掩饰也是不能,只好答道:“与你父亲争了几句,不碍事。”

    “父亲从不和母亲争论,有什么事能把母亲气成这样?”

    “没什么,不过是……不过是我也想去看灯,你父亲不愿意陪我去罢了。”

    叶茵奇怪,这看灯又能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能争吵成这样,必有隐情,刚要再问,叶夫人却又哭了起来。

    “我这辈子对你父亲,就是想与他一起如寻常百姓一般看看花灯,逛一逛集市,再无别的奢求,可……可他就是不愿意。”

    叶茵更奇怪了,为了这样的小事,母亲竟然哭得这样凶,可看神情又不像是在说假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一向懒怠出门,今年的灯会已经闹完了,不如明年我陪母亲去逛罢。”

    叶夫人尚是一副泪容,无力应答,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不置可否。

    这正是:

    年年灯市花如昼,堪堪流光人不同。

    此情难解旧时恨,一付东水倾难收。

    * * * * * *

    泾州府新阳县衙门前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倒不是因为这新阳县通商发达,恰好相反,整个县城就没有多少商铺,索性就都扎堆儿地挤在一条街上了。

    新阳县的“县令”李重延已经习惯了这儿的环境,闲来无事时便会上街看看。父皇让他月末便可回帝都到礼部去历练,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儿,毕竟这种穷乡僻壤搁以往他是片刻也不愿意呆的。

    可这新阳县是自己花了心血正儿八经打理过的地方,才不过月旬,他居然呆出些不舍之意来。

    就像自己种了一盆花,再不好看,也好看。

    这一日风和日丽,李重延又打算出门,他特意吩咐王公公不要跟着,顺便让那几个守在远处的龙禁卫也躲远点儿,王公公猜到了他的意思,顺从地知会下去了。

    向来思虑周全的王公公就这么放心他一人出门?

    因为王公公知道李重延去哪儿。

    自从李重延认识了那个叫曹习文的小子,隔三差五就会去找他喝酒聊天。这曹习文别的没啥,论武艺还是相当不错,性子也爽快。王公公暗中让龙禁卫乔装成市井之徒试探过他,颇有些少年英武的本事与风范。所以跟他在一起,殿下应是没什么大碍。何况殿下之前也不想让曹习文知道自己的身份,他说难得有个年纪相仿说得来话的,要的便是这份自在。

    当然,李重延出门不带护卫的最关键原因是在于他认为自己是新阳县的青天大老爷。

    那简直是必然的。新阳县这样的穷苦地方,自打他任县令来了以后,就再也没吃过苦头。

    钱粮赋税?免!

    土豪劣绅?打!

    赈灾银?双倍!

    路坏了,修!

    桥断了,造!

    只要我李重延想干,哪儿有干不成的事儿?

    没人就跟泾州府要,没钱也跟泾州府要。

    本县令干的都是造福百姓的事儿,走哪儿都是当仁不让的正经道理,要人要钱那绝对是理直气壮。

    说到这里,李重延觉得这个泾州知府还挺识相。要修路的银子立刻就给,要借人造桥就从邻近的县调拨。

    这知府简直就是庙里的弥勒佛,有求必应。只就一点奇怪,自己每次去府里讨要的时候,总是碰巧遇不上知府本人,不是抱恙在身,就是外出巡视去了。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知府在不在都会把问题替自己解决了的。不见,岂不连客套都免了,乐得轻松。

    他哪里知道这位泾州知府大人就是去年自己出使碧海时,为了讨好自己把慈方古镇上做栗子酥的师傅叫到驿站来的那个知府李卓。正是因为与自己打过照面,李卓又打听到李重延是隐了身份来任的知县,才藏着躲着不敢见他,生怕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违了圣意。

    所以每逢李重延一出现在泾州府衙门口,李卓就赶紧猫进桌子底下去,让手底下的人去招呼,还吩咐甭管李重延提了什么要求先全答

    应下来。

    这可是储君,别说他要点银子要点人,他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李卓也得给他去摘啊。

    于是不过个把月,新阳县就一片新气象了。

    县里的土霸们欺压百姓的事儿没了,谁能霸得过铁面无私的“李青天”?以前土霸们敢骑县令头上是因为与知府李卓有勾结,如今李卓一听是新阳县的土霸来府里告状,一概用乱棍打回去,转眼土霸变成土鳖。

    打家劫舍的事儿也没有了,刁民们都被喂得饱饱的,谁吃饱了还干那事儿啊?不过周边山上的土匪倒是眼红得很,听说赈灾银都翻了倍,就想来下手。

    李重延一听,这还能难得到我?来人,把告示贴出去,但凡逮到外来打劫的土匪,抓到活的给八十两银子,就地砍死的给一百两!

    于是土匪都来了,只是不进县城,全守县城边儿上,一个个乌眼鸡似地盯着过往行人,就看着谁是来打劫了,准备拿着刀就上去抢人头。越是这样就越是没人敢动手,生怕一拔刀就被当成了土匪,变成别人腰包里的一百两赏银。

    有钱有势就是爽,连当个县官都那么快意。

    渐渐地,李重延觉得走在这破破烂烂的新阳县大街上也是种享受,百姓们都识得他,见了他无不行礼高呼李青天。那滋味,简直比以前别人呼他太子殿下还要舒坦。

    就这样,李重延刚出门的时候还只是一个人。走完那条最繁华的大街时,身后已经多了两个小厮和一堆东西。

    酒铺掌柜老远路瞧见“李青天”走来,忙招呼了两个小厮捧了两坛子酒迎上去,隔壁的姚婆烧鸡铺又送来一只鸡,街头的林氏烧卖铺再添上两笼屉的烧卖。“李青天”收了一堆东西正得意,迎头撞上刚从山里挖笋回来的刘老头,于是又接过四支胳膊粗的新鲜泥笋。还没等拔脚,边上的方屠户堆着笑地提溜过来两包上好的五花肉,说与笋一起红焖最好。

    “李青天”早忘了当初自己曾说过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豪言壮语,不过就是些吃食,能值几个钱?何况李重延并不是贪图这点儿东西,只是别人奉上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倍儿爽。说来也奇怪,以前宫里别人送上来再多稀奇宝贝也没那么开心过,怎么如今收几枝泥笋几坛酒,就这么受用呢。

    不过李重延收这些东西的最主要是为了曹习文。

    曹习文家里不穷,可也绝对不富裕,他一个习武之人,饭量能比李重延大三倍,头一次一起喝酒吃饭时差点没把李重延给唬住。他祖母一个劲儿在边上叹气,家里的口粮他一人就占了一半儿。李重延听了当时就拿出银子要给曹习文,反被曹习文一眼给瞪了回去。

    “你要掏钱,那就别在这儿吃饭。”

    李重延从小到大,身边哪儿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呐,不过他居然顺从地把钱收回去了。

    良友难得啊。

    后来李重延就想了个法子,每次去曹习文家里之前先去街上逛一圈儿,受些东西。

    他发现,这些街坊邻居送来的东西,曹倒是不介意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对饮

    “都是来寻你的路上别人送的,你总不能让我先提溜回衙门再来吧?那多麻烦。”李重延如是说。

    曹习文想了想,在理!于是便不再固执,喜孜孜地把东西送去厨房,让祖母帮着料理。

    今天也不例外,当曹习文把肉和笋送进厨房没多久,笋焖五花肉的香味就飘到了院里。

    李重延和曹习文如往常一般坐在院落中的葡萄架下,先就着一碟花生米饮了起来。

    “你这县太爷,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了。”

    李重延笑道:“这是如何说?”

    “别的县官儿,搜刮还来不及,我却从没听说你跟谁勒索过什么钱财,堂上断案也是依律办事,从不庇护那些土豪劣绅。可说你分文不取,洁身自好,百姓送礼给你又来者不拒……”

    “这叫大丈夫不拘小节。我待百姓如子女,百姓待我如高堂。你见过孩子给爹妈送块猪肉爹妈还不收的么?”

    “哈哈哈,偏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能想出歪理来。你才多大年纪,就能做了烧鸡铺姚婆的爹?”曹习文乐呵呵地掰了个鸡腿递过去,自己却挑了块寡淡的鸡胸。

    “鸡胸能有什么滋味?不如丢了。”李重延嫌弃道。

    “鸡胸滋味是不好,可我师父说了,习武之人吃鸡胸最好。”

    “果然是个武痴,连吃个鸡都想着习武的事儿。你这般下功夫,将来要是不当个将军或是统领,怕是可惜了。”

    “将军?统领?我又不识兵法,不会领军打仗如何能做。”

    “哎,这有什么难的。如今是太平盛世,几乎就无仗可打,做将军还须识兵法?”

    “那就更没有升迁的机会咯。”

    “也不一定,你爹不就是做了两次使团的护卫升作了统领么?”

    李重延是惯了居高临下的口气,从不称什么“令尊令堂”,曹习文又是个习武的爽快性子,也不在乎这些小节,听在耳中反觉亲近。

    “咦,你是如何知道我爹升作统领之事?”

    李重延当初认识曹习文时,听他说起过父亲在军中任职,便让王公公暗中去打探了一番,没想到就是去年护卫自己去碧海的曹飞虎,想来这老曹是识得自己的,如今将老曹升迁之事脱口而出,再解释下去岂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我好歹是帝都人氏,官场之中的传闻多少还是能听说一些的。”

    曹习文闻言“哦”了一声,并未多想。

    “其实我虽然习武,却也不想做我爹那样的武官。”

    “这是为何?”

    “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他那般跟在一帮文官屁股后面,每日曲意相奉,好不憋屈。”

    “说你不可边习武边读书你不信,连话都只记了半截,当代三尺剑不假,那大丈夫三字之后还有四个字你怎不说?”

    曹习文一呆,道:“我怎么不记得?”

    “应是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如今既非乱世,你去哪里立什么不世之功?可不就得像你爹一样奉旨办事才有出

    路么?”

    曹习文有些不耐烦起来:“奉旨奉旨,每日都是瞧着人眼色过日子,还如何顶天立地。这样的武官当着也没甚滋味。”

    “那依你说将来想做什么?”

    “或者……我去开一家镖局,好歹是凭自己本事吃饭。”

    “那也不好,听说镖局也是个凶险的活儿,干不好就丢了性命。”

    “再凶险,总比跟在这帮文官屁股后面来得痛快。”曹习文话音刚落,想起李重延也是文官,脸上有些讪讪。

    李重延却不在意,他低声笑道:“不如,你来做我的护卫,我付你酬劳,咱俩既聊得来,你又不用出门揽生意,多好?”

    曹习文看着李重延好一会儿,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我说县令大人,就咱这新阳县里,如今贼人都被你一张告示引得守在城外替你看门了,你还需要什么护卫?再说了,男儿志在四方,我可不想陪你一直呆在这新阳县里。”

    “你……你这是,”李重延刚想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又觉得这句话太难曹习文未必听得懂,只得叹了一口气道:“那要是我将来升迁了呢?”

    “升哪儿去?”

    “帝都。”

    “那我也不去。”

    “你才说男儿志在四方,难道帝都还不够你闯荡么?”

    “不是帝都不够大,而是……”

    “你说话莫要吞吞吐吐。”

    曹习文仰脖饮了一杯,这才皱眉说道:“李兄,你虽是文官,不过我觉着你并不像那群文官那般斤斤计较,也是个爽快的性子,且在这新阳县里你处事又公正,虽然有时……有时有点……富家公子的脾性,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曹某人结交人,不看门第富贵,只看投不投脾气。你是文官,如今苍梧国举国上下都是重文轻武,你却依然劝我去投军,还资助我银两,可见不随世俗,所以我是真心愿意与你结交。你将来若是有什么事需要保平安,要我出手护卫帮你,我岂会推托。你如今来与我提酬劳,真要惹得人心躁。”

    李重延被他这一通话说得大为感动,正要开口解释,那边曹习文的祖母端出一大盆五花肉来。

    他祖母起初见了李重延都要躬身作礼,渐渐熟络之后,也就不那么拘谨,每每李重延带着一堆东西来,都是挑出最好的配成好酒好菜招待他。

    恰好曹老夫人从后厨出来的这一档口,听见了投军二字,惊问道:“习文你要去投军么?可与你父亲商量过?”

    “祖母,且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快休要与我父亲提起,不然他又要打我。”

    曹老夫人见他面皮红了,知道这酒劲儿之上劝了也听不进,只好转头向李重延道:“李大人还是帮着劝劝这不中用的东西,每日就想着打打杀杀,将来能有个什么出息?还能杀出个兵马大元帅来?他父亲一心让他从文才给他取了这个名,就盼他将来能同朝为官光耀门楣呢。”

    李重延笑道:“老夫人多虑了,依我看这小曹将来未必就不如老曹。不如由着他去,倘若真能当个兵马大元帅来

    ,老夫人岂不高兴?”

    曹老夫人未料到他会反过来劝自己,目瞪口呆又作不得驳,只好摇摇头转身走了。

    曹习文哈哈大笑起来:“我就喜欢李兄这样的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

    李重延叹道:“其实以你的本事去投军,被重用是迟早的事,你何以对朝廷如此不信呢?”

    “不是不信,而是不愿。天高任鸟飞,我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岂不更好。”

    李重延还要劝说,曹习文已作了个手势止住他道:

    “咱先不说这些,说也是无益。兵部来泾州招兵之事你可听说了?”

    “何事?”

    “泾州所有州县都贴了招兵的募令,唯独新阳县没有贴。”

    “竟有这等事?这是为何?”李重延大奇。

    曹习文苦笑道:“我也不知……其实原先李兄劝我投军,我也动过心思,可如今人家不招,索性就断了念想了。”

    李重延越想越奇怪,恨不得立刻跑回帝都找兵部尚书理论去。可远水救不得近火,也只好作罢。

    他叹了口气道:“其实今日我来寻你,是来作别的。”

    曹习文一呆,问:“你要去何处?”

    “回帝都去,我已调任回去,大约三四日后便要动身。我原说你去投军,那么回帝都的路上还可结伴同行,不至于太无趣。”

    “如何这样急?如何从未听你提过?”曹习文已是撇下酒杯站了起来。

    “所以我今日来问你,肯不肯随我一起去帝都。”

    “去了又如何?我爹就在帝都,我一点都不想见他。”

    “你怕他作甚,你若在帝都出人头地,岂不正好让他服气?”

    曹习文想了想,终是低头道:“我既是怕他,也是怕我没那个能耐。帝都那样的地方,要么靠着家中权势,要么靠着曲意逢迎,又岂是凭真本事吃饭的地儿?”

    李重延恨不得从喉咙里伸出一只手来揪住曹习文,告诉他自己可是储君,将来想要做什么还有不能办的?

    可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毕竟父皇说过,不让他对任何人提起自己的身份。眼看还有三日期满,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破了戒。

    曹习文拒了李重延,一时间两人拿着酒杯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曹习文见他脸色颇有沮丧之意,以为是舍不得与自己道别,大为感动,便宽慰道:“好歹你这一回帝都,便可与嫂子团聚了,也是喜事。”

    李重延听到嫂子二字,想起朱芷洁那张倾国的脸,心下倒是舒缓了不少。

    曹习文拿起酒杯劝了一杯,趁势坏笑道:“隔得这样远,嫂子就没给李兄留点什么念想之物么?”

    李重延酒已半酣,顺手从腰间解下个香囊抛了过去。

    曹习文接在手里一看,是个碧色的香囊,绣工极是精细,隐隐透着一股茶香。

    “这是她绣给我的,可与寻常的香囊不同,里面放的不是香,而是茶。”

    “茶?”

第一百七十五章 遭劫

    “她说香料太熏人,寻了几种我爱喝的茶叶,装在这香囊里。”

    “嫂子果然是个雅人,与李兄很是相配,连绣个香囊都如此不俗,必是大家闺秀。”

    “嘿嘿,还真被你说对了,她家可是个大家。”李重延睨着眼笑道:“你就是不肯随我回帝都去,要不让你嫂子给你也寻一门亲事,定不会让你失望。”

    “我一粗人,哪里能配什么大家闺秀。前几日村头的刘大脚还说我,再这么每日习武,以后只好找个女屠户,两人一同舞刀弄枪过日子最好。”

    “刘大脚那厮的狗嘴,你也听?他自己不还打光棍儿么。”

    俩人离别在即,都故意不提那些伤感的,曹习文只挑些市井里破皮无赖的趣事儿来说,李重延也听得津津有味。这些都是在宫里头听不到的,回头改成段子去逗朱芷洁,那一定很好。

    就这样,一席酒一桌菜直从晌午吃到了傍晚,俩人都已是七八分的醉意。李重延站起身来,指着曹习文晕乎乎地说道:

    “你小子,就是太倔,你要是……你要是跟着我回了帝都,还愁……还愁……没前途?你……你知道我、我、我是什么来头么?”

    曹习文与他这段日子处下来,其实是猜到几分的。这年纪轻轻的县太爷虽然性情不错,但纨绔子弟的习性起初可真不少,一开始一道喝个茶吃个饭那破讲究能有一堆,看着就是个官宦子弟,大约家里是几世为官才熏陶出举手投足间这般的腔调来。

    “行行行,你有来头,你大有来头,都喝成这样了还不忘吹。来,我扶你。”

    李重延一把推开曹习文,不服气地嘟哝道:

    “我吹?我还用得着吹吗?你不看看这新阳县自打我来了以后,过得多富足?赈灾银都比别处多一倍!你……你知道为什么?那可是我、我去帝都亲自跟户部尚书讨来的!”嘴里说着,脚下已是一个趔趄撞到葡萄架子上,震下几片叶子来。

    曹习文闻言哈哈大笑,心道,我知你家里定是有人在朝中做官,不然你这年纪轻轻就能任一县令?八成也是家里人花钱走门路捐的吧。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私下买卖官爵乃是常事,苍梧国太平了百年,正是人心靡靡之时,哪能例外。

    不过曹习文觉得就算他这个官是凭家里的背景得来的,可也算是个为民的好官。反倒是有些出身贫苦考取了功名的人,只因从小穷怕了,一旦被派到地方上就为虎作伥放开手脚搜刮民脂,那才叫真正的可恨。

    曹习文扶起李重延,笑道:“快起来吧,我的县太爷。甭管你是跟谁要来的钱,你护着百姓,我就认你。”

    李重延兀自不服气:“哎,听你这口气是真不信是不是?你……你这是有眼无珠啊。”

    “嘿,你还骂上我了。”

    李重延已是醉得不轻,刚爬起身来,又拿起桌上的一杯酒灌了下去,压低嗓门儿诡笑道:“你……你知道,我父皇是谁?”

    曹习文简直要哭笑不得。

    父皇?这苍梧国就一个人能称父皇,你还问是谁?那你还成太子了?

    “快别瞎扯淡了,仔细被人听见,你脑袋不保

    。”

    李重延哼了一声。

    “你不信?哼哼,总有让你信的时候。你不跟我回帝都,我也能想办法把你弄过去,你给我等着。”

    “行行,你把我弄过去,你瞧你路都走不了了,我送你回衙门吧。”

    “谁说我走不了路了?你别跟着我,你不是不跟我回帝都嘛?那就别跟着我。”

    “别那么多废话!我送你!”说完,曹习文顺手拎起靠在椅边一把刀别在腰间。他是习武之人,刃不离身已是惯了,哪怕喝得几分醉了,也不会忘记。

    李重延不耐烦起来:“你不和我回……回帝都,你就别跟着我。要不你就一路送我到帝都去。”

    曹习文也是个倔驴脾气,且喝了酒,话赶话地杠上来,说道:“不送就不送,反正我不去帝都。”

    李重延自小心高气傲惯了,醉意又盛,见他这样,扭头就往外走。还没走几步,脑后传来曹老夫人的声音。

    “李大人怎么就走了?哎,习文你怎么不去送送李大人啊?”

    “他有脚,送啥?”

    一听这话,李重延越发赌气起来,跌跌撞撞地出了院子走远了。

    曹老夫人发急了,捶道:“你这孩子,人家每次好吃好喝地送东西来,他喝醉了你连送也不送,恁得薄情。”

    曹习文心中有苦说不出,他并非不愿去送,只是一来与好友离别,陪他回去的路上还得忍着不舍之意,岂不难受。二来他一想到父亲在帝都就觉得头大,自己眼下没什么出息,又不想去读书,对父亲那是躲得越远越好。

    曹老夫人见他坐在那里就是不动,知道拿他这倔驴脾气没辙,只得叹了口气,转身自回屋去了。

    这边李重延眼见天色渐晚,原本热闹的大街上店铺已纷纷关了张,路上行人也瞧不见几个,心想得赶紧回衙门才好。不料脚底发软,走三步滑两步,正没奈何。迎面一阵风吹来,吹得他直打了个激灵,腹中顿时一阵翻涌,还未回过神来,已是一大口黄汤呕了出来,直吐得五脏庙儿翻了个。

    好容易吐干净了,浑身无力如软脚虾一般挪不动脚。李重延抬头瞅见旁边有棵歪脖子松树,树干七扭八歪的样子甚是奇怪,笑道:“你也要来扶我么?”顺势伸手推了那松树一把,喝道:“去!”

    正踉跄间,忽然觉得颈后一凉,似是有什么硬物抵住了自己。耳边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

    “休要乱动,仔细割了你的头。”

    明明是一个年轻女人娇柔的声音,听着却让人毛骨悚然。

    李重延顿时明白过来架在脖子后面的是一把匕首,吓得立时酒醒了一半,口中喊道:“不动,不动。你也别动!”

    那女人一皱眉,道:“我动不动,岂由你说了算。”

    “是是是,那……那女英雄请自便,我不动,我不动。”李重延嘴上说着,两腿却不听使唤,抖成了筛糠。

    那女人忽然闻到一股臊气,一看地上,已是一股浊流沿着李重延的两腿间流下来。

    她忙侧身一躲,避开那股蚯蚓般的细流,饶是如此,鞋尖上也还是沾上了一点点。

    她不由大怒,收了手中匕首对着李重延脸上就是啪啪两个巴掌,出手奇快无比。

    李重延不明就里,捂着脸哭道:“女大王别打,你要银子我还有一些。”

    “谁要你的银子。”

    “那你要什么?”

    “我要问你话,你老老实实答我,我便放了你。”

    李重延止了哭声,呆问道:“便是这样简单?你要问什么?”

    “我问你,最近这附近可发生过什么劫人的案子?”

    李重延惊恐地看着那女人,摇摇头。他这才看清,眼前的这个女人身着一身奇怪的紧身装束,连头带脖子都用布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说不说?还是想让我在你身上戳几个窟窿?”女子一发狠,射过来的目光如寒霜一般。

    “我是真不知道啊,应该没有吧……”李重延哭丧着脸,心想这个把月来,哪里有什么劫匪,都被自己的告示给赶得一干二净了。

    “你是县令,有没有劫案,岂能不知?!”

    李重延心中一惊,她怎么知道我是县令。她知道我是县令还敢抓我,是不要命了么?

    “你怎么知道我是县令?”

    “我从你出了县衙门开始就跟着了,没想到你一顿饭还能吃那么久!”那女子虽看不见表情,但眼中尽是厌恶之色。

    李重延想,既然被识破了身份,那……怎么也得摆摆谱吧。于是硬着头皮辩道:“我是这里的县令不错,可是这里最近确实没有什么劫案啊。我这样的青天大老爷,百姓安居乐业,哪里会有什么劫匪啊?要有也是城外的,与我……与我不相干啊。”

    “哼,还青天大老爷?我可没少见你收百姓的东西!你到底说不说?”女子说话时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根软索,索端系着一个银铃,对着李重延的脑袋就砸了过去。只听“哎唷”一声,李重延的脑门上立时已鼓起了一大块。

    “啊呀,痛死我了,女大王手下留情,我我我真不知道什么劫案,你到底是想知道什么啊?”

    “前些日子里,有没有一个叫苏晓尘的男人,在附近被人劫持?可有人报官?”

    “苏晓尘?”李重延一怔,一时忘了脑门的痛,问道:“你是说……叶知秋那个外甥?”

    “你连叶知秋都知道,还敢说不知道!”女子手中银铃又要作势砸来,把李重延唬得忙抱起脑袋乱叫起来:“我……我是真不知道啊,我只是听人说他过瀚江时就不见了,别的我真不知道了啊。他被劫是三个月前的事,我来这新阳县才一个多月啊。”

    那女子见他言辞含糊,料他必是隐瞒了些什么,冷哼一声道:“我还道你刚才一肚子坏水都吐干净了呢,看来还得帮你再吐一吐。”说完,手中银铃掷出,对准的正是李重延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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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交锋

    李重延吓得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见银铃又要砸到自己的脑门,忽然听到“叮”的一声。再一看,那银铃已被什么东西打偏,直打得没入了树皮,嵌在了树干上。

    一个身影敏捷地跃到李重延的身前,将他掩在后面。

    那女子眼见李重延半路来了个帮手,功夫还不弱,当下疾退了两步,右手一拽,将银铃收了回来。

    她瞥见手中银铃的半个面都陷了下去,几乎成了一个银疙瘩,暗惊此人好大的劲道。

    这边李重延看清了来人,急忙大声呼喊起来:“曹习文!快来救我!”

    “放心,有我在,她伤不到你。”话音刚落,曹习文不觉脚下啪叽一声,踩到了一泡尿上,赶紧退了两步。

    只是这两步的空隙,那女子已是逮到了破绽,又将手中的银铃对着曹习文的面门掷了过来。

    曹习文嘿嘿一声笑,手中的朴刀就势一挡,将银铃拨去了一边,此时风声又起,女子左手一抖,三枚飞镖朝着曹习文的下路打来。

    曹习文想也不想,转守为攻,凌空一跃避开飞镖,举刀对着那女子当头劈下。只听那女子一声娇笑,眼前身影一闪,人已不见了。

    曹习文正诧异间,暗道不好,也不转身,急忙将刀背护住身后,只听“叮”的一声,一把匕首已戳在刀面上,一时间火光迸射。

    女子这形如鬼魅的一刺劲道不弱,饶是曹习文护住了后背,落地时也不由踉跄了几步,可尚未站稳,那女子手中银铃又如蛇般袭来,一招紧似一招,下手毫不留情。

    曹习文忍不住骂了一句,死婆娘!没来由的就要人的性命,下手恁的狠毒。

    他平日里使的是一杆龙胆枪,今日出门匆忙恰好没带,只是随便拎了把刀,又多喝了几口酒步法不稳,想要破解这女子的暗器竟是不容易。眼见那银铃袭来,只得狼狈地把刀尖往地上一撬,掀起一堆泥土来挡那银铃。

    不料那女子见了泥土,犹如见了毒蛇一般避之不及,立时将银铃收了回去。曹习文一看,心下明白了过来。

    那一堆泥土正好是李重延尿流过的地方,女子定是不想让银铃这般的触手的兵刃沾了秽污之物,所以收了手。

    那女子怒喝道:“好不要脸!”

    曹习文哈哈大笑:“彼此彼此,你趁着我们两个喝醉了下手,便很要脸么?”

    李重延是个门外汉,看不出来方才其实是曹习文输了一招,见那女子恼怒,还道是曹习文占了上风,想着给他打打气激励一番,便喊道:“习文!赶紧把她拿下,将来我封你为兵马大元帅!”

    “嘿,你还封我做大元帅,等你当了太师再说吧。”曹习文嘴上逗笑,心里却丝毫不敢大意。

    这女子身法怪异,出招狠辣,完全看不出门路。手中的那个银铃也是见也没见过的兵器,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高手。

    说起来,听她方才说话也是一种从未听过的口音……想到这里

    ,曹习文高声问道:“你是哪里人?我看你不是本地的。”

    女子冷冷地说道:“我是伊穆兰人。”

    曹习文摇摇头:“你骗我,你不是伊穆兰人。虽说泾州以前是有伊穆兰人出没过,还掠走过一些孩童,不过他们的身形武功和你大不同,说话也完全听不懂。”

    “你是说,伊穆兰人来这里劫持过人?”

    “你这样问我,可见果然不是伊穆兰人,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重延在一旁高声叫了起来,“她是在打听苏晓尘被劫持的事!”

    “苏晓尘?”曹习文听到这个名字立时跟听到了紧箍咒似的不自在。

    女子看他的表情,不禁问道:“怎么,你也知道苏晓尘?”

    其实,李重延心里也是想问,如何曹习文会知道。

    “哎,能不知道嘛,我那个爹只要见了我成天就是提这个苏晓尘,说什么将来要像他那样学富五车,成了太子伴读就飞黄腾达了,听得我耳朵都快蔫成黄花菜了。伴读个屁啊,谁要去陪什么狗屁太子,哪天让我撞见这小子非要揍他一顿不可!简直是阴魂不散!他现在被劫持了?那太好了嘛,看我爹以后还怎么跟我提他。劫得好!”

    李重延在一旁被骂成了狗屁太子,真想吼他一句有眼无珠,眼见那蒙面女子手中的匕首还雪亮雪亮的,只得咽了口水忍住不说。

    女子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便信了?他是在瀚江被劫的,刚才我在四周都打探了,匪人还真不少,焉知不是他们动的手?你功夫是不错,不过想要几句话就来骗过我,那是休想了。”

    话音刚落,右手中匕首已如闪电般刺出,直点曹习文的咽喉,人未到跟前忽然又是身子一闪没了踪影。曹习文吃了一次亏,哪里还肯再上当,一个箭步夺到了那棵歪脖子松树旁,靠着树干,以防那女子从背后偷袭。

    忽听树上作响,曹习文回过神时已是一把匕首从天而降,那女子竟然如蝙蝠一般倒挂在树上,探身而下,直刺他面门。曹习文以刀回救已是不及,只得弃刀为掌,拍中了那女子的手腕,将匕首拍得脱手而出。不料忽听耳边一声冷笑,原来从那女子的另一只手上几乎同时也是一把匕首刺来。

    曹习文眼见避无可避,左手急忙从兜里摸出一样东西,对着女子的双眼击了过去。

    双眼乃是要害所在,也是那女子唯一没有被面巾蒙住的地方。曹习文这招来得突然,迫得她为了自救,将匕首护在眼前就势一划,那包东西顿时被削成了两半,里面洒出一堆细碎的物事来。

    那女子大惊,以为是什么有毒的东西,忙掩住鼻息,却已来不及,正惊骇时,竟然觉得有一丝茶香沁入鼻尖。

    咦……这是什么茶,香气如此不俗……

    女子不禁一怔,不料只是她出神的这一瞬间,曹习文已伸手一抓,将那女子的面巾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顿时露出一张艳美无比的脸庞。

    李重延在旁瞥到,不禁心神一荡。

    我只道我的太子妃已是倾国倾城,不料这女子的美艳虽不及太子妃,却有种说不出的异域风情,尤其是那娇颜如雪,粉唇若桃,媚眼丝处弯如纤叶,自有另一番动人颜色。

    那女子雪白的脸皮登时被怒气涨得通红,眼中杀气大盛。曹习文见她目光看向一旁地上的李重延,猜到她心事暗叫不好,忙喊道:“李兄快躲开!”后者却正看得如痴如醉,全似没听见一般。

    这边女子从腰间一摸,竟然拔出一把细刃的软剑,剑身如蛇般灵动,直游向李重延而去。

    曹习文暗中叫苦,眼看李重延就要坐以待毙,只得把心一横,右脚朝树干上一蹬,身子已飞跃了过去,恰好挡在李重延的身前。

    只见那蛇刃剑立时从曹习文的身后刺入,正中肩头,刺得无声无息,却已透骨而出,戳出来的剑尖离李重延的眼前不过数寸,吓得李重延大叫起来。

    “救命啊,抢劫啊!快来人啊!”

    忽然四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赶来,还有一些七嘴八舌的声音。

    “我就听到这附近有打斗声,肯定是打劫。”

    “我也听到了!这不,有人喊救命呢。”

    “快看,那边那边,那个穿黑衣服的。”

    “他娘的,这打劫的身上都比我们穿得好,真咽不下这口气,盘他!”

    女子闻声抬头一看,远处有人举着明晃晃的火把赶了过来,里里外外人还真不少,正是每日盘踞在村门口的那群匪人。

    李重延一看是那群劫匪,赶紧扯着嗓子大喊道:“快来人啊,我是县太爷,我是你们的李青天啊!快把这个打劫的拿下,本大人重重有赏!”

    众人一听是李青天,又听是打劫的,顿时个个都喜不自胜,要知道最近很久都没开张了,大伙儿大眼瞪小眼地坐了一天,就是没生意上门,好容易撞上一个,怎可放过?而且县太爷还说了重重有赏!当下争先恐后地拔腿赶来,生怕落后了被人抢了那一百两银子。

    那女子眼见这群人来势汹汹,虽然看着都是乌合之众,无奈人实在是太多,注定讨不得好来。只得将面巾一扣,复又将脸蒙上,随手从身边掏出两个黑色如核桃般的东西,往地上一砸,顿时闪出一阵耀眼的火光,逼得众人一时皆睁不开眼退避三步。待众人再看时,跟前一阵浓浓的紫烟,那女子已不知踪影了。

    李重延眼见曹习文脸色惨白,肩头尚汩汩流血不止,颇有些心疼。忙招呼道:“你们身边谁有药?还有,你们谁去衙门里通报一声,赶紧叫人来接应。今天虽然跑了匪人,不过能平安护我回衙门的,每人二十两银子!”

    众人顿时一阵兴奋,掏伤药的掏伤药,赶着去衙门报信的已撒开了蹄子跑远了,更有人见李重延这样关切曹习文,急忙七手八脚地找树枝藤蔓编成担架来讨好,就盼着李青天能开口多赏点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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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风云之谋定天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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