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叫板
马德彪再高阳县尉的位子上已经做了快十年,要说业务,无论缉捕抓贼,还是巡防练兵,马德彪样样拿手,尤其是手上的本事,高阳县中再没有人能够在马德彪手下走上十合。可是人无完人,马德彪的脾气也同样的出众,谁若是惹了马德彪,马德彪不管你是平民百姓,还是官员贵人,一视同仁,都要闹的你不得安宁,哪怕是县令,也被马德彪当面杵的下不来台过。
这样的人,若是在乱世的时候算是一员猛士,可是如今和平盛世,马德彪便成为了高阳县中的一块鸡肋,你若是亲近他吧,马德彪属狗脸的,管你是谁,说翻脸就翻脸,可是你冷落他吧,人家本事资历放在这里,又绕不过去,叫人头疼。
如今衙役来叫马德彪,虽然衙役早就知道现在把马德彪叫起来自己没有好果子吃,可是衙役也没有想到马德彪还没醒,就先收拾了自己一顿,马德彪那一双臂膀晃一晃恐怕要有千百斤的力气,把衙役摔得七荤八素,半天爬不起来。
衙役被摔得了,忍不住大叫起来,这下好了,马德彪听见吵闹一下子坐了起来,看见有衙役在这里大叫,顿时来了脾气,起来就又踹了衙役一脚,骂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在这里睡觉,你竟然敢吵我,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衙役可不敢跟马德彪争辩,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捂着痛处,指着外面道:“大人,外面来了人,说是拜祭范夫子,我等不敢做主,故此前来请大人出去看看。”
马德彪虽然脾气暴躁,但是却讲道理,都说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人家衙役不是故意搅闹,马德彪也不再怪衙役,而是把外面的来人给记恨上了,自己忙活半天你不来,偏偏在老子睡觉的时候来,我管你是谁,是不是该打,是不是欠揍。
马德彪做事,从来没有想过后果,敢吵他睡觉的人就是坏人,只见他一脚踹开了房门,便冲了出去,一眼便看见了门口站着的徐峥四人,马德彪把眼一瞪,攥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马德彪什么脾气,他手底下的衙役最清楚,看见马德彪出来,怒气冲冲,就知道大事不好,留下来的两个衙役也顾不得徐峥等人了,急忙拦向马德彪,一左一右架住了马德彪的胳膊,这才叫徐峥没有挨上马德彪的拳头。
马德彪顿时大怒,骂道:“你们这些个不长眼的,他们打搅我睡觉,你们不帮我抓他,怎么反倒是抓起我来了,难道是反了天不成。”
两个衙役可不敢得罪马德彪,急忙松了松手,在马德彪耳边轻声说道:“大人,他们说是来参加知县大人的拜祭活动的,看穿着相貌不像普通人家,定然有些来历,大人不可贸然动手,还是问清楚再说比较好。”
折腾这么一通,马德彪也醒了盹,他不是不明事理之
人,听见衙役说的有些道理,便也就不再向前,上下打量了徐峥等人一番,却是有些奇怪,他马德彪好歹也是一县县尉,全县第三号人物,就算是脾气不好,全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免不得请马德彪吃酒,故此马德彪大多也都认得,可是眼前的这几个人,马德彪却丝毫没有印象,转念一想,没准是哪户人家大人有事,实在走不开,可是县令的面子又不能不给,故此叫后辈过来应和一下,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除了县令,马德彪从来没有给过谁好脸色看,何况徐峥等人只是几个小辈,故此马德彪没好气的问道:“你等家住哪里,家中长辈是何人,可曾拿有拜贴,给我,我去交付县令大人。”
一句话,便问住了徐峥,按照徐峥之前想的,若是人家不要拜贴,推门就进,自己等人自然是能够进去了,可是如今人家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要拜贴,徐峥顿时像被卡了脖子的鸭子一样,憋的脸红脖子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峥不说话,迟疑了片刻,马德彪立即就看出来不对劲了,人家马德彪是干什么的,高阳县县尉,专门抓贼的,别说徐峥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就算是江湖大盗在马德彪面前也无所遁形。
徐峥心中实在是没底,马德彪越看徐峥,徐峥越是心虚,徐峥越是心虚,马德彪的眼神越是凌厉,最后看的徐峥几乎不敢与马德彪对视,扭头拉着徐静就要逃走,马德彪哪里能叫徐峥走了,大喝一声:“大胆草民,实在是放肆,我当怎么不认识你们,原来是不知道哪里来到野民,县衙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来呀,把他们给我拿下。”
两旁的衙役也看出来徐峥有些不对,但是衙役还是犹豫问道:“大人,他们是来祭拜的,抓起来是不是有些不太好。”马德彪骂道:“呸,什么祭拜,他们连出身都说不清楚,我看明明就是辽国派来的细作,想要混进县衙刺杀知县大人,把他们拿下,绑到大牢仔细拷问。”
衙役听闻,不由得神色一变,马德彪说的,其实不无道理,高阳县距离宋辽边境实在是太近,两国现在虽然还是友好之邦,但是谁知道卑鄙的契丹人有什么阴谋诡计,眼前这四个人若真的是辽国的细作,那么事情可就是要严重了,动辄就是杀身灭县之苦,不得不重视起来,这顶大帽子扣在谁的脑袋上谁也别想跑。
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但是衙役刚要动手,再仔细看了看徐峥四人,却又停了下来,你说高莽是辽国人吧,倒是也说的过去,但是你看徐峥徐静徐德善三个,一个个细皮嫩肉,文质彬彬,徐峥徐静倒还罢了,好歹算一个半大的孩子,说的过去,可是后面跟着的那个小孩,怎么看也只有五六岁大,你看见哪个细作出来工作还带着一个小孩子的。
衙役开始有些左右为难,他马德彪是从九品官职,正
式俸禄,罢免还要吏部批准,不怕得罪人,可是自己却还是临时工呢,万一抓错了人,得罪了那个大人物,只要知县一句话,自己的差事可就丢了。
衙役又犹豫的看了一眼马德彪,马德彪怒道:“看什么看,细作就不能带孩子了?我看这个孩子才是主谋,快去给我抓了,拿到狱中,再不动弹,小心你们的帽子。”
人啊,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动物,被马德彪打骂一顿也就算了,过去也就过去了,可是提到真正的利益,这些衙役都怕了,这马德彪虽然没有资格参与衙役的选拔与撤免,但是顶头上司,本来这么一个有油水的活,他要是叫你天天下乡出差,谁也受不了啊。
反正出了事情有马德彪顶着,衙役掏出来铁链就要动手抓人,吓得徐峥徐静急忙后躲,结果就把原本藏在后面的徐德善露了出来,徐峥徐静害怕,徐德善却是不怕,冷眼看着衙役过来,突然问了一句:“你是何人,为何抓我!”
马德彪出来的时候,虽然看见了徐德善,但是却没有把徐德善放在心上,以为徐德善只不过是跟着家大人来凑热闹的,可是眼看着衙役手中的铁索哗啦啦作响,其他人都被吓得神情惶恐,可是这个娃娃却是丝毫不见慌乱,还敢反问自己,马德彪不由得有些惊奇起来。
一个社会的大环境,终究会影响处在这个社会的每一个人,马德彪也是这样,他是武人,而且从来看不起读书人,但是宋朝风气如此,马德彪就算是从主观上不觉得文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文人的社会地位却如大山一般压在马德彪内心深处。
若是一个农民,或者商人,甚至在县城有头有脸的人敢当面和马德彪叫板,马德彪管你是谁,早上去一脚踹爬下了,但是文人不一样,他们是宋朝的统治者,他们制定了宋朝的游戏规则,他们掌管着这里的一切,为了保持这种统治,这些文人定下了许多维护他们地位的条款,比如说,若是有敢无故侮辱文人者,三年起步,直至处斩,这样的处罚,哪怕是马德彪,也要仔细掂量掂量。
当然,马德彪可不会认为自己就这样怕了眼前这个娃娃,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十分完美的理由:我马德彪顶天立地,光明磊落,明人不做暗事,他问我名字,我有什么好害怕的,便是告诉他又有什么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马德彪冷笑一声:“某家乃是本县县尉,马德彪是也,怀疑你是辽国细作,能不能抓你,你还有何话说?”
徐德善也冷笑一声:“小小一个县尉,真是猖狂,其他的手段没有,倒是会栽赃陷害,歪门邪道,我也告诉你,马德彪,我宋朝以文治国,刑不上大夫,你一介武夫,当街就敢抓我,难道是要造反吗!我也告诉你,你今天抓不了我,若是你动手,也会有人把你拦下来,你信是不信!”
第三十二章 我是读书人
大宋的文武之间,本来就是不平等的,这种不平等体现在了各个时期,各个阶层,武人别说在政治上没有话语权,就算是在军事上也被文人节制,从来没有自己的地位。
文官见武官,凭空大三级,这是宋朝的规矩,但是人家马德彪是真正的朝堂从九品命官,吏部编制,足额俸禄,徐德善呢,连秀才都不是,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孩子而已,就算是马德彪想要跟徐德善妥协,也要有一个好点的理由啊,现在徐德善跟马德彪叫板,要是马德彪这就怕了徐德善,被徐德善一声喝退,马德彪在高阳县还怎么混的下去。
马德彪顿时感觉到自己没有面子,心中大怒,大喝一声“拿”!左右的衙役便又要上前,可是徐德善又喊了一声:“不忙,我知道你叫马德彪了,你们其他这几个又系;姓甚名谁,官居何位?”
徐德善指的自然是旁边那几个衙役,这种口气,这种气势,恐怕比起知县来也不遑多让,于是又成功的把衙役说的愣了起来,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该先回答一下,还是应该先把这几个人抓了。
马德彪不吃徐德善这一套,喝道:“小小的娃娃,他们乃是我收下衙役,你问他们名字做甚!”徐德善摇头道:“自然要问,如今是你们几个人抓得我,到时候按照谋反罪抓你们的时候,自然要一起抓了,现在问好了名字,省的你们到时候不认账。”
马德彪闻言,差点没有被气的吐血,你一个平头百姓,凭什么就抓我们了,还谋反罪,你以为罪名都是你们家定的,这种恐吓手段不是老子对其他人用的吗,怎么这个小毛孩子先对自己用上了。
马德彪不把徐德善的话当回事,但是那几个衙役可不这么认为,你看看人家这个小孩子,一上来就谁都不怕,开口就问名字,而这个问题,就像掐住了蛇的七寸一样,叫衙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名字是什么,那是一个人的代号,虽然说有没有名字都是这个人,但是把名字说给人家,就好像把自己的小命交给了人家一样,这样的感觉,被上级抓到过的人都清楚是什么样的。
相传朝廷里有一个部门叫做御史台,里面的御史言官负责监察天下,专差各地官员失德不法的行为,这个小孩,不会就是御史台的人吧。
想到这里,衙役更不敢抓徐德善等人,马德彪大怒,也不用衙役了,自己上前,就要亲自动手,把徐德善捆了,徐德善大叫道:“他若抓我,你们于他同罪!”这一声,吓得那两个衙役急忙又一左一右死死的架住了马德彪,不敢叫马德彪碰到徐德善分毫。
马德彪心中这个气啊,也不抓徐德善了,左右一推,想要把两个衙役推到了一遍,骂道:“你们两个,到底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竟然被一个孩子呼来喝去,也不嫌丢人,快些把我放开。”
这两个衙役现在心里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只怪刚才怎么不是自己进班房去叫马德彪的,要是自己刚才去了,现在还在班房里面趴着,哪里还用在这里被人家点名,看看两边,都得罪不起,两个衙役去死的心都有了。
徐德善等人来到县衙门口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这是县衙重地,全城中心,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周围早就已经聚集了数十名百姓围观过来,而且人数越聚越多,停不下来。
当然,这也不怨人家百姓爱看热闹,人家都是县城的百姓,也是见过世面的,就算是知县升堂,审问犯人,甚至动用刑拘,可能也吸引不了这么多人围观,看的次数多了,也就那样。但是这次不一样,有人胆敢在县衙门口闹事,叫板的还是本县第一瘟神马德彪,这就有意思了,围观的群众个个兴致盎然,议论纷纷。
人多了,声音也就大了,这时候县衙里面的王全早与众位大户还在喝茶,忽然听见外面声音不对,王全早心生警觉,急忙叫过来身边的主簿马长青道:“你去看看外面为何这般吵闹,若是有人生事,严惩不贷。”马长青也是奇怪,今天这么重大的日子,身为地头蛇的他早就吩咐下去,县里的地痞混混,闲杂人等,今日里全部都要在家里闭门谢客,不得外出一步,除了这些人,怎么还有人敢来闹事。
马长青急忙答应一声,疾步走了出来,转过大门,正看见外面围了一圈百姓,正中间,则是正在对峙的马德彪和徐德善等人。
说起来,一个县城里就三个人掌权,县令主簿县尉,这里的县尉是个大老粗,于是县衙里便以县令主簿为首,现在马长青出来,可算是有一个说话算数的人来了,之前躲在班房里的衙役急忙跑到马长青身前,如此这般,把之前的事情告诉了马长青。
这里就能看出文人和武人的区别了,马德彪看出来徐德善等人身份可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徐德善等人乃辽国细作,刺探军情,要抓起来严加拷问,但是马长青听说了之前的事情,却丝毫没有往这方面想,开玩笑,什么辽国细作,小小一个县城,有什么可值得辽国打探的,人家要是真想发兵攻打,还用细作?一百骑兵就能把这个县城打一个对穿。
至于为什么马德彪非要把徐德善等人抓起来,这个原因马长青倒是很能够理解,很简单,吵了马县尉睡觉了呗,这种事情,马长青又不是没有经历过,想一想自己堂堂县丞,马德彪都抓了领子想打两耳光,外面来了无名人士,马德彪怎么能不抓了发发心中的邪火。
暗中观察了一下局势,马长青叫来了几个衙役,叫他们驱赶周围的人群,自己则走到了马德彪与徐德善前面,轻喝一声:“县尉大人,不可失了礼数,丢了官风!”
马长青是文,马德彪为武,虽说都是从九品平级,但是文武之间,自然就分了上
下,马德彪看马长青来了,冷哼一声,不再挣扎,旁边的两个衙役更如逢大赦,松开了马德彪,跑到后面去了。
马长青问道:“县尉大人,不知道这里为何吵闹?”马德彪见马长青来了,就知道马长青肯定是要护着眼前这几个人了,于是没好气的说道:“这几个人行动诡秘,身份不详,我欲抓了审问,此乃我份内之事,你要如何?”
马长青上下打量一下徐德善等人,身上那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大宋气息表露无遗,心中便已然认定了他们不是什么细作,尤其是看到徐峥,马长青忽然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可是仔细想,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马长青便更加确定这几人是本县的人氏,只不过性格倔强,看马德彪欺人,故此不说而已。
马长青暗中好笑,再看一眼马德彪那气鼓鼓的样子,心中更是舒畅,原来这二人虽然是县令的左右手,分管文武,可是一直以来也多有不和,如今看见马德彪在几个小孩子身上吃了瘪,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马长青对马德彪道:“县尉大人休要着急,待我来问问看如何。”马德彪自然知道马长青要干什么,可是谁叫他是武人,地位不如马长青呢,于是也不说话,冷哼一声,侧过了身去。
马长青见状,也不再搭理马德彪,转向徐峥,微笑着,和颜悦色的问道:“各位公子是从哪里来的?”
马长青这话是对徐峥说的,毕竟这里面徐峥最大,而且马长青看着也面熟,可是马长青问完了,徐峥仍然是尴尬的脸红,一句话不说,反而是最小的徐德善说话了:“不知道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马长青早就听衙役说过了徐德善的神奇,可是马长青以为这是衙役夸张,谁家有四岁孩子能够叫板县尉的,但是如今徐德善说话,声音沉稳,不见慌乱,马长青便这才知道,原来不是衙役夸张,原来世间真有神童。
这一下,马长青是喜出望外了,都说全天下的父母都爱好的,其实不光父母,马长青也爱,现在徐德善在马长青眼力,哪里还是个人,分明就是他一个大大的功绩。
要知道在宋朝的地方官考核上,想要升迁,就需要一定的政绩,否则就算是俸禄调了半级,实职也还在原地不动,那么政绩又从哪里来呢,武官自然要征讨盗贼,守护平安,而文管则要管理钱粮,布政施教,看着不难,但真正坐做好了却不容易,尤其是在教育这一方面,按照马长青多年以来的经验,教育投入的多少跟回报实在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谁能够考中进士,不看读过多少书,就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想当年高阳县出了徐才正一个进士之后,传说那一任知县可是调到内地州里当了通判,那主簿更是直接当上了县令,如今本县里又出了一个神童,他若是能够考中进士,自己岂不是也能再进一步,当个县令耍耍。
第三十三章 自命清高
人活着,总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的,三省六部的各位大员皆都如此,马长青身为官场最底层的主簿更是没有太高的觉悟,不过这也不错,招揽贤才总比嫉贤妒能要好不是。
马长青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问徐德善道:“读书人也是人,总要有一个出处,不知道你们是哪里人氏,师从何处,我若有时间愿意上门讨教,拜见尊师。”
都说举拳不打笑脸人,人家马长青把姿态放的这么低,任谁都要客气几句,给个面子的,可是徐德善就不,依旧是面色冷淡,也不行礼,背着手说道:“我辈读书人,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如今身无半点功名,更不敢提及父母恩师名讳,前日里闻听范相公西去,我县县令有德,在此摆下香案,召集全县读书人祭祀范相公,故此前来,可是现在看来,县衙的门槛太高,容不下我辈闲散人员,也罢也罢,我等就此去吧,不劳主簿大人费心。”
徐德善说完,扭头就走,马长青一听,头都大了,在宋朝,虽然是讲究刑不上大夫,凡是文人,工作中有些过错,只要犯的不是不赦之罪,大多都只是贬职降级,从来没有一免到底的先例,可是想要彻底扳倒一个官员有什么办法呢,自然有,那就是从此人的生活作风上找问题,当然,这时候风流乃是君子所谓,好色不算是什么污点,德行,才是一个官员的立身之本,若是有监察御史知道哪位官员失德,哪怕只要有一丝证据,或者民间传闻,也会立刻一撸到底,等候发落。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徐德善越是没有落实身份,马长青的心里就越是没底,但是有一点马长青能够确定,徐德善这样的谈吐举止,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今天若是叫他这么走了,他把今日的情况向外一讲,第一个找上门来的就是监察御史。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谁说高阳县的官就不是官了,大把有名无职的人盯着这个位置呢,到时候王全早真的摊上一个失德的罪名,马长青这个主簿也难逃干洗。
马长青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急忙叫住徐德善道:“这位公子,范夫子新政乃是为天下人,我县令大人既然广邀天下人为范夫子祭拜,又怎么会把公子拒之门外,快请快请,我把公子引荐与知县王大人。”
徐德善听了,还是不动,扭头看着旁边的马德彪,这是**裸的示威,马德彪顿时把徐德善恨的牙根痒痒,这种耀武扬威小孩子的伎俩,马德彪是不屑于理会的,干脆扭过头去装作没有看到也就是了,马长青急忙再对徐德善躬身道:“小公子,里面请。”
这一次,徐德善再不进去就真的是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了,马德彪心中正盼着徐德善打死不进,自己正好找机会收拾徐德善一顿,可是以徐德善的聪明怎么会犯下如此错误,当即对马长青回礼道:“既然
主簿大人厚情相邀,小子不敢不从,不过小子还有一事,请主簿大人答应。”
马长青奇怪道:“小公子请讲当面。”徐德善道:“我等乃是无名小卒,今来县衙只是为了拜祭范夫子亡魂,并无一丝其他结交权贵的想法,还望主簿大人领我等进去之后,莫要引荐,莫要招摇,我等拜祭完范夫子后,任我等自行离去,不知道主簿大人可能恩准。”
在大宋朝官场上混,什么最重要,什么文采武功,什么手段本领,全都要放在次位,唯独一个德行最重要,什么权钱美色,那是俗人才会追求的东西,什么?我身居高位,钱财美色无数,生活奢靡?唉,没办法,这还不是为了接济天下苍生,我百般推辞,可是皇上恩惠,迫不得已,我才接受了这样的高官厚禄,真的是于心不安,于心不安啊。
其实不光是官员,就算是皇帝,包括太祖赵匡胤在内,都黄袍加身了,都还要推让几回,迫不得已才当皇帝的,现在徐德善这话说的,无论是不是真心,浮不浮夸,都给自己树了好大的一座道德牌坊,任谁听了,都要暗自挑大指称赞徐德善淡泊名利,世外高人,有志青年。
要说这名啊利的,就是这么矛盾,你这个人越是追逐他,他偏偏就离你越远,可是有些人越是远离名利,名利却随之而来,当然,这其中的关系,早就被大宋的上位者们研究的一清二楚,互相运用起来,效果已然没有那么明显,可是被徐德善这个孩子用来,效果却是显著的。
马长青当下认定了徐德善定非池中之物,日后不是状元,也要三甲及第,于是急忙一躬到地,连说几个“请”字,把徐德善让到了主位,自己让在侧位,引领徐德善进入县衙。
徐德善进去了,徐峥徐静自然也跟着进去了,但是后面的高莽却进不去了,毕竟衙门不是菜市场,总是要有些规矩的,这高莽也有意思,眼看着徐德善出了风头,虽然自己没能跟着徐德善一齐进去县衙,可是也感觉脸上有光,想要露了脸,于是抱拳拱手道:“诸位公子慢行,我再次等候。”
高莽这个动作干净利落,尽显老兵本色,为徐德善的身世更增添了一分风采,叫马长青不得不对徐德善更另眼相看,徐德善等人对高莽点点头,便随着马长青进入了县衙,眼看着徐德善转过影壁不见了身影。
高莽本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一旁的马德彪却走了过来,上下看了看高莽,问道:“你是边军出身?”高莽点头答应道:“是。”马德彪嘿嘿一笑道:“既然都是兄弟,就别站在外面了,咱们里面去认识认识?”
中国的语言博大精深,其中这个认识认识就有很多种含义,平常陌生人见面,认识认识可能就只是互报一个姓名,可是在江湖上,这个认识认识,就有其他含义了,文人以
文章交朋,而武人,则就是要以武会友,高莽看着马德彪挑衅的眼神,便知道自己进去县衙之后是什么样。
大宋朝从来不缺少文采飞扬的君子,同样也不缺少铁骨铮铮的男儿,尤其是当过兵的人,有人叫板,岂能退缩,高莽半点的犹豫都没有,一声大笑,拱手道:“正要与大人相交。”
男儿豪情,胆色第一,高莽的爽快,算是没有给徐德善丢人,不过就这样叫马德彪认输,可没有那么容易,有什么恩怨,手底下走过两招才能见出分晓,马德彪扭头前面带路,高莽身后跟随,两人也进了县衙,不知道去哪里互相认识了。
再说徐德善等人,跟着马长青进来县衙,绕过大堂二堂,一直向后,原来这一次王全早邀请的人多,屋子里早已经坐不开,于是干脆把祭拜的地方摆在了后花园内,这下子场面一下子宽敞了许多,更有些自由奔放的意境,凭空增添的积分情趣。
这一个边关县衙的后花园,自然不能与内地的府衙大宅相比,简单的栽了几颗柳树,建了一座凉亭而已,此时候院子里围绕着凉亭摆上了几张桌子,供给前来拜祭之人休息。
在中国,从古至今,排座次这样的事情都是极为重要的,要不然怎么能够分出大小,显出主次。
这一次拜祭活动也是一样,凉亭作为后花园里的唯一建筑,自然就当成了是中心点,王全早的座位自然设在凉亭里面,能够进入凉亭与王全早同桌而坐的,都是县里有头有脸,响当当的人物,而其他桌子,则是四散排开,距离凉亭越近,坐的人地位越高,而越远离凉亭,则坐的人地位越低。
看得出,王全早的准备还是很充分的,为了防止来的人多导致没有座位的尴尬,王全早特意叫多准备了几张桌子,而人家进来县衙的人,哪个不是奔着走动关系,结交善缘来的,故此离得远的人想要向前挤挤,离得近的人想要到凉亭里面去,就算拥挤一点,也心甘情愿。
这样一来,离着凉亭的最外缘,便空出来了几张桌子,徐德善等人进到后花园,也不去和王全早见礼,扫视一周看见有个空地,徐德善直接就奔向这张空桌子来了,徐峥徐静现在则是慌张的很,下意识的也就跟着徐德善坐了下来。
马长青一看,心中苦笑一声,心思神童就是神童,到底是与众不同,也不知道他是不懂礼数,还是真有来历,就这架子,就算是知州来了恐怕也就这样了,少年啊少年,你之聪慧,我不能及,可是官场险恶,你一个少年岂能明白,你自命清高,岂不是就认为他人污浊,我愿意你平步青云,可是你这样子,实在是步步维艰,也罢也罢,少年轻狂,还有大把的时间放纵,我在知县大人面前为你说两句好话,算是照顾你一程,到底如何,还要看你的本事了。
第三十四章 做些文章如何
王全早已经后悔了,既然自己邀请的这些人上午就都已经来了,为什么自己不把祭拜活动定在上午,而是定在下午呢,你看现在,这些人不光白吃了自己一顿宴席,还兴致勃勃,一直从早晨聊到了现在,原本王全早还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在这些人中挑选出一些青年才俊,加以栽培,可是看看这其中就算是有几个秀才,也已经是才尽灯枯,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其他土豪劣绅就更不值得一提,实在是叫人扫兴。
孔老夫子在上,不是自己不努力,实在是这些人太废物了些,只会转着圈的讨好自己,半点可取之处都没有,自己身为主家呢,还要一直笑脸相迎,要知道,今年自己已经四十有八的年纪了,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应付,现在头晕眼花,腰背酸痛,感觉实在是有点糟。
心情不好,就容易发脾气,王全早心中憋着一团无名之火,眼前这些位乃是自己治理本县的基石,不好得罪,正好扭头便看见了马长青领进来了三个年轻人。
讲道理,我王全早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看重家世出身的人,可是王全早看见徐德善等人的时候,心中的那一股邪火便找到了发泄口,没办法,实在是徐德善等人太年轻了,都说年轻有为,年少力强,可是这里所谓的年轻,怎么也要是过了弱冠之龄吧,可是再看看徐德善几人,最大的一个嘴上都还没有长胡子,而最小的一个,竟然还只是个几岁的孩子。
当然,这些全不重要,拜祭范夫子嘛,人自然是越多越好,而且马长青领进来的,自然是有些来历的,哪怕年纪小了些,王全早也有心胸能够接纳,可是再看这几个人,连理都不理自己,径自找了个位置坐那里不动了,这叫王全早怎么能够不生气。
外出为官,本来就是辛苦,可是还有大把的人愿意出来,不就是因为能够体验那种主宰一方,独占鳌头的感觉,王全早现在就郁闷了,我堂堂一个县令,怎么有孩子进来都不带跟我打招呼的,这样不光伤我的自尊,被其他人看见了,叫我的面子往哪放。
王全早暗中运气,正好马长青回来,王全早装作没有看见徐德善等人,拉下脸来,问道:“之前外面喧哗,所为何事?”马长青道:“回禀大人,只因有几位年轻人想要拜祭范夫子,被县尉大人阻拦,故此争吵。”
王全早问道:“还有这事?你如何处理?”马长青道:“大人,我看那几个年轻人有些来历,尤其是那最小的公子,才思敏捷,可称神童,故此便把几人引了进来。”
王全早故意问道:“我县竟有如此人才,现在哪里?”马长青用手指道:“正在那里安坐。”王全早训斥道:“蠢才,你说是少年,怎么却接进来了三个娃娃?”
马长青早就料到徐德善等人的这举动定然惹了王全早不快,早
有准备,于是便把之前发生在门外的事情给王全早讲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大人,我看此子文采胆识,都为上上之选,若是能够好生栽培,恐怕成就不可限量啊。”
王全早自然知道自己治下能够出现一个进士,或者出来一代文豪对自己的好处, 若是平常,王全早已经欣喜若狂,可是今日王全早心中有火,看徐德善第一眼便觉得不顺,而且徐德善进来之后尚且没有过来见礼,好像看不起王全早一样,你叫王全早怎么喜欢的起来。
跟自己没有关系,再好的孩子那也是别人家的孩子,王全早冷哼一声:“小小娃娃,竟然就敢口出厥词,实在是猖狂,他是那家的孩子,大人实在是管教无方。”
马长青看王全早对徐德善无意,甚至有些厌恶,不由得再护了徐德善一护,说道:“大人,这少年我看并不寻常,他说他现在没有考取功名,无颜道出出处,只待祭拜了范夫子之后,便就离去。”
王全早又冷哼一声:“沽名钓誉之辈。”
当然,这件事到现在也就这样了,马长青都把人家领进来了,以当代文人的风度,难道还能把人家赶出去不成,王全早只能在心里面埋怨马长青了。
王全早想到这里不由得白了马长青一眼,马长青多少年的主簿了,自然知道王全早心中什么意思,不由得暗叫不好,那娃娃固然好,可是他得罪了知县大人,不能连带着叫自己也被知县大人恨上吧,自己可犯不上跟那孩子一条路走到黑,今天晚上他走了,没名没姓没处找他去,可是自己还要伺候知县呢,要是以后知县大人给自己穿小鞋,自己可有的受了,还是要想一个办法让自己与那孩子摘清了关系为好。
想要完成这个任务,却是有点困难,无论在哪个朝代里,都讲究一个传承裙带关系,你看那科考的时候,谁说这一年多主考官,那么这一年的进士便都成为了他的门生弟子,以后在官场上混便有了这一层关系。
其实从本质上来说,主考官顶多也就是出题监考判卷的,与考生之前并无半点关系,怎么就突然之间成了考官的门生,现在的情况更是扯淡,马长青就只是把徐德善领进了门来,跟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王全早偏偏就把徐德善与马长青联系在一起了。
想要改变这种局面,办法自然有很多种,最直接的一种,便是把徐德善等人赶出去,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但是这个办法实在是粗鲁了些,虽然讨好了王全早,却是得罪了徐德善,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不是马长青这种油滑之人所为。
思索了片刻,马长青想出来了一个妙计,凑到了王全早跟前,王全早现在挺烦马长青的,看马长青过来,没好气的问道:“你又有什么事情。”马长青笑道:“大人,你可是看那几个孩子不顺眼?”
被马长青说穿了心思,王全早有些尴尬,心里更埋怨马长青不会做事,这种事情在心里知道不就好了,说出来显着自己多没心胸,这才王全早翻了一个白眼,都懒得搭理马长青了。
马长青也不气馁,他知道,这主簿无论到哪,都是县令的心腹,无话不谈也是常态,这王全早到任的时间还短,没办法完全信任自己,时间长了,也就默契了。
马长青继续说道:“大人若是看他们实在不顺眼,我有一计,愿献于大人。”
王全早意外的看了马长青一眼,也许是觉得这个主簿有点意思,也许是觉得现在太过无聊,点点头,示意马长青说下去。
马长青道:“大人,你若是不喜他,便要找个借口才能赶他,如今我等要拜祭范夫子,何不借着这个机会,叫众人吟诗做对,一来可以增些文采,二来到了那少年的时候,可以看看他的功底,若是他真是个有才能的神童,大人结交一二又有何妨,若是他只是伶牙俐齿,并无真才实学,大人岂不是借机就把他赶出去了。”
马长青的这个主意,说的王全早眼前一亮,既然今天的这个拜祭活动名义上邀请的都是读书人,那么这些人最少也能做一首杂诗吧,哪怕对仗不齐,韵律不对,只要能够凑足了字数,博君一笑,总比在这里干坐着你奉承他,他奉承我好吧,而且这样走到那娃娃前面,他没有丝毫拒绝的理由,这人既然自命清高,自己只要稍微的激他几句,不用赶他自己也就跑了。
这时候王全早终于体会到了有一个主簿的好处,对着马长青笑着点点头,马长青心头的石头这才落了地,再看王全早,站了起来,咳嗽一声,声音不大,可谁叫王全早是县太爷呢,一声咳嗽瞬间压的花园里面鸦雀无声,众人都扭头看向了王全早这里。
王全早看自己的出场效果不错,非常满意,点点头,对众人说道:“诸位有心,汇聚于此,范相公在天之灵,应当欣慰。”
王全早说完,众人皆尽回应,其中王全早下垂手坐着的一微胖的中年人,穿着华贵,乃是高阳县的首富刘猛辰,飘香楼的主人,立刻躬身道:“还是知县大人最善,否则纵然我等有心,也不能集聚一堂,共同祭拜范相公。”
这样的客套话王全早早不知道听了多少,微微一笑,道:“想范相公文韬武略,北定西夏,力推新政,可谓我朝楷模,更著有岳阳楼记,勉励我辈,今日我等都是读过几本圣贤书的,文采虽然不敢与范相公相比,可是拜祭范相公,无论如何也应该写些诗句,叫范相公知道我等不辱儒风,也能够叫他老人家安心走好,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王全早这话,有理有据,自以为可以一呼百应,全场附和,可是王全早说完,却发现众人皆都闭口不言,一时间冷了场。
第三十五章 纹银千两
无论在什么时候,身为上级,总要有一些特权的,而这些特权其中的一条,那就是下级要对上级绝对的服从 ,绝对的附和,哪怕上级说个不好笑的笑话,下级都要假装好笑的笑上半天。
身为王全早的头号手下,马长青对于这个原本就是自己提出来的建议无比赞成,带头叫好,可是看看旁边众人,呼应者却是聊聊无几,而这呼应者,以凉亭为中心,越靠近中心则越少,越靠近边缘,呼应者越多。
这个场面就有点尴尬了,尤其是王全早,站在当中不知道是该坐下还是站着,马长青见状,急忙出来解围道:“知县大人这是临时起意,是缅怀范夫子最好的方式,当然,这做文章嘛,也要看心情意境,急切不得,大家暂且酝酿一下,再行开始。”
马长青这算是给了王全早一个台阶下,王全早坐到了自己座位上,脸色铁青,端起茶碗来,微微的咂了一口,表面平静,内心里却早已经怒火滔天,比起之前看见徐德善还要愤怒。
王全早的这种心情很好理解,王全早是谁,那是高阳县令,一县之尊,什么概念,高阳县全县百姓都要以自己为主,不能有任何违抗,可是现在好了,别说自己的提议合情合理,应情应景,就算是偏颇了些,损公肥私,这些人最起码表面上也要先答应下来,背后再想办法阳奉阴违吧。
王全早觉得很憋屈,你看看这些人,都是本地大户,或是家族庞大,或是财富惊人,看上去对自己恭恭敬敬,百依百顺,可是真到了有事情的时候就能看出来,自己在他们眼中,自己不过是他们的一件工具而已,用得着的时候巴结几下,等用不到的时候,扔到一边,理也不用理。
王全早的心境在这一刻变化了许多,再看向这围聚在自己周围的众人,顿时厌恶起来,而这时候再看向远处的那些真正的秀才文人,反而是感觉到了些亲切,这些人虽然平常时候不能帮助自己做些什么,可毕竟都是读书人,有学识,知道理,懂道德,不会像眼前这些人一般势利。
王全早在这里暗自生气,旁边的这些人哪里看不出来自己驳了知县的面子,惹得知县大人不高兴了,心中不由得有些惶恐,不过这些人也都有各自的苦衷,不敢上前招惹王全早,便把退下来的马长青拽到了一边。
王全早上任时间不长,还不熟悉,说话之间放的不开,可是马长青却是十年的主簿,小县城里左右都是这些人,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之前奉承王全早的富户刘猛辰,拉住马长青满脸堆笑,拱手道:“主簿大人留步。”
马长青也没有想到自己出的主意叫王全早这么尴尬,心中恼怒这些人不给王全早面子,于是冷冷的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一句。
虽然热脸贴了冷屁股,但为商之人,最重要的优秀品格就是不
要脸,刘猛辰哪里在乎马长青这点嘲讽,继续作揖道:“咱们都是好多年的交情,不知道主簿大人能否为我等向知县大人求一个情?”
马长青反问道:“为何求情?”
刘猛辰笑道:“主簿大人玩笑了,方才知县大人提议,我等皆都无语,岂不是惹知县大人不高兴了。”
马长青不高兴道:“你们既然知道知县大人不高兴,怎么还不回应一下,如今叫知县大人落了难堪,待会要怎么收场。”
刘猛辰干笑了几声,道:“这真的不是我们想要知县大人难堪,实在是知县这个主意实在是难为我们了,是,我们几人也都读过几本圣贤书,不过那也只是能够识识字,算算账用,可是说起什么作诗答对,我们实在是有心无力啊,这时候答应了,到时候我等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刘猛辰说完,旁边的几个大户皆都点头,马长青一想,刘猛辰说的也有道理,现在这些人若是答应了,倒是叫王全早高兴了,可是等会儿作诗的时候这些人前言不搭后语,不也一样惹得王全早不高兴,何况今天来到这里的,除了这些大户,外面还有几个文笔不错的穷秀才,平时没有对比,这些人可以互相看不起,如今大户若是被秀才比下去,这些大户的脸面可就没地方放了。
马长青心中,自然是愿意站在大户这一边,于是脸色缓和了一些,低声问道:“如此说来,你们叫我如何给你们求情,你看知县大人可是被你们气的不轻。”
刘猛辰笑了,只要马长青答应了,这事情就好办,身为一个商人,还能有什么办法,拿钱砸呗,其实刘猛辰这些当地大户在接到王全早请帖的时候,专门凑到一起商议了一下,猜测王全早召集他们办这一个祭拜活动的用意。
这些人大多是世代豪门,几十年的传承,而县令只不过是三年一换,他们见识了太多性格各异的县令了,对于这些不同县令,自然要投其所好,有的爱名,就做些牌匾歌颂一下,有的爱权,那就对他恭谨一些,突出一下县令的高大地位,最简单的就是那些爱财的,给钱就好了。
具体到王全早身上,虽然大家还没有摸透王全早的脾气,不知道王全早喜欢什么,但是大家都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大家早早前来,表现出了对王全早极大的恭敬,再在言语之间把王全早夸上了天,什么名满天下,儒家名士。
当然,这些都是不要钱的,最后,每个人还准备了些实惠点的,银子,谁知道这个县令是不是借机敛财,根据以往经验,有一半以上的县令还是觉得银子更亲切一些。
为此,大户们可没少准备,只是刘猛辰一人,就拿出来了纹银百两,其他人虽然没有刘猛辰这样的手笔,但是你大几十两,我小几十两,最后竟然凑
出来了纹银千两。
千两纹银,什么概念,对比一下王全早的俸禄就很清楚了,在这个时候,宋朝实行的是高俸禄的策略,比之前朝,官员的俸禄翻了两倍不止,全国每年的税收,有一多半的都要花在给官员的俸禄上,而即便这样,王全早身为一县之长,每月的俸禄,钱粮吃穿全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只有二十贯钱左右,一年也就是二百四十贯,按照一贯钱抵一两白银来算,千两纹银足足抵得上王全早四年的俸禄。
这样的数量,放在开封汴梁城里可能不算什么,但是放在高阳这样一个边陲小县,绝对能够称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刘猛辰等人之所以拿出这么大一笔钱准备送给王全早,也是有自己的考量,按照以往的经验,若是几十两几十两的给县令送钱,钱少,县令也不放在心上,没有效果,还显得自己小气,而一下子送一笔大的,除了能够一下子把县令镇住,还等于把县令受贿的把柄攥在了自己手里,若是有什么事情闹翻了,千两纹银的贿赂,足够双方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有千两纹银,刘猛辰的底气便从此而来,他面带微笑,对马长青继续拱手道:“主簿大人,我等高阳县百姓,深知县令大人为我等操劳,更要着召集我等祭拜范夫子,我等久闻范夫子大名,伤心欲绝,痛哭流涕,不过我等粗鄙,不知道需要买些什么物品祭拜范夫子才好,于是便凑了些薄物,请知县大人受累,替我等买些祭品,好慰籍范夫子在天之灵。”
马长青对于这种套路简直太过熟悉不过,公然行贿嘛,只要不是眼瞎都能看出来,但是,人家把钱都送上了门来,自己若是这么推了,叫人家多下不来台,有来有往,这才是友谊的真谛嘛。
马长青问道:“你等也是有心了,范夫子身为文坛宗师,哪里会在乎那些俗物,只要有心,范夫子自然不会见怪,不过这心嘛,也分上中下三等,不知道你们……”
刘猛辰见状,急忙凑上前去,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份礼单,上面写着各出钱之人的名讳,而在第一页上,则些了一个大大的一千两的字样。
好吧,一千两,哪怕是当了十年主簿的马长青也不由得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看刘猛辰这是不是写错了,刘猛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是微笑点头,不再说话。
马长青看刘猛辰稳坐钓鱼台的感觉,暗中咋舌,心说这刘猛辰出手好生的阔气,如今县令上任不久,就拿出来了一千两银子,这在之前可从来没有过,也罢也罢,这钱又不是给了自己的,自己着急什么,自己就把礼单拿给县令看看去,如何处置,还是要看县令的意思,这个县令虽然来的时间不长,却有点意思,刘猛辰的钱虽然多,可是还要县令喜欢才行,人家要是不要,最后的这个烂摊子,还要自己来收拾啊。
第三十六章 建学堂
马长青到底是和王全早身边的主簿,自然对王全早的脾气更了解些,虽然还不能说对王全早烂熟于心,但是马长青已经能够肯定,王全早绝对不是一个爱财的人。
喜欢钱的县令马长青见得多了, 凡是爱财之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生活奢华,追求享受,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你叫人家搜刮积攒了那么多钱财,不花出去的话怎么体现出人家有钱了。
但是王全早不同,你看他到任没有多长时间,可是能够看出来这个县令无论到哪,都轻车简从,不讲排场,在吃喝上更是淡雅普通,从来不追求精致隆重,哪怕这一次祭拜活动,马长青曾经要和王全早商议细节,王全早都是摆摆手道:“祭拜范夫子,全凭一心,一切从简便好。”
能够看出来,王全早说的是真心话,马长青仔细琢磨了两天,大概也琢磨出来了些王全早的心思:我拿着官家俸禄,不愁吃不愁穿,又不想要对外显摆证明什么,我要那么来路不正多的钱财干什么,弄不好还要因为这个丢官罢职,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送到眼前来也不能要。
这一次刘猛辰给王全早送银子,实在是不算一个明智的决定,他们一开始驳了王全早的提议,等于人家王全早没有得到该有的权利,而现在又给王全早送钱,把不该是王全早的东西强塞给他,一下子犯了王全早的两条忌讳,马长青已经能够预见王全早看见这个礼单时候的表情了。
当然,马长青并不是希望刘猛辰在王全早面前吃瘪,毕竟王全早能够视金钱如粪土,可是世界上还是有更多的人喜欢钱的,比如说马长青,马长青如今已经五十有三的年纪,这一辈子也就局限在主簿的位置上了,级别上不能再进一步,那么马长青便愿意在手头上沾些油水,给自己退位之后的生活做准备。
想要手上有油水,自然就要为大户说话,代表大户的利益,只有串在一条绳子上,人家才会给你送钱来,马长青深深的明白这个道理,故此这一次给王全早拿礼单,马长青明知道不可行,却也给刘猛辰等人想好了退路。
马长青把王全早叫到了旁边的偏房中去,问道:“不知道大人对刘猛辰印象如何?”
王全早早就看见了马长青与刘猛辰在那里鬼鬼祟祟,自然知道马长青这是在替刘猛辰等人说好话,冷哼一声道:“口不对心,奸诈之商。”
马长青道:“大人,俗话说无奸不商,商人虽然奸诈,可是商人自然也有商人的好处,咱们这高阳县地处边境,盗贼出没,土地荒芜,一县税收,十有六七都是出自商人之手,县中的许多大事,更是离不了他们。”
王全早大怒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难道我县内还能少了他们不行不成?这高阳县是我大宋的,还是他商人的?”
马长青急忙劝慰道:“大人,这等道理,我自然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不是有意冒犯大人,刚才他们惧怕大人责怪,故此找到我来替他们说情,他们一心经商,耽误了学业,深感羞愧,故此愿出一千两纹银,在县城里修建学堂,教化子弟。”
你看,这就是马长青的手段了,他偷偷帮刘猛辰换了一个概念,把千两纹银的用处从祭拜范夫子改成了建造学堂,虽然这银子最后都是给到了王全早手里,但是明目不一样,效果便决然不同。
祭拜范夫子,说破了天,一个小县城要怎么样才能花出去千两纹银,这也太浮夸了一些,但是理由变成建学堂就截然不同了,自古以来教育便是立国之本,百年大计,谁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想要加强教育,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办学堂,请先生,每一样都要花费大量的资金,顿时间内还看不见成效。
道理谁都知道,可是国家每年的税收都是有限的,政治,军事,河患,旱灾,那一样不用花钱,那一样不比教育重要,哪怕是宋朝,每一年分拨到教育上的钱财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这样一来,如何能够把地方的教育发展起来,就成为了当地官员的一道重要课题,当然,人家大的书院自然不会为这个问题发愁,全国上下无数的读书人都抢破脑袋要到人家那里去呢,可是一些穷乡僻壤里若是想要办一个学堂,大多就只能依靠民间力量了。
历朝历代,民间的有钱人数不胜数,可是人家有钱,人家自己请个先生在家里教导自己的后辈就行了,何苦非要出钱修建学堂呢,所以凡事修建学堂的,若不是心怀天下的慈悲人,便是以官方的名义,私人出资,合办的学堂。
这种官方名义修建的学堂,自然会成为在任官员的政绩,可是富商的钱也是钱,人家钱再多,也是自己挣下来的,自然不会平白拿出来给官方办学,其中必然会有什么隐秘的利益交换,各取所需,谁亏谁赚,还不一定呢。
这样的手段,王全早自然是见识过,没有太多惊奇,他同样也知道,每个县城虽然位置不同,风情不一,可是治理办法却都差不多,不可能指望手下只有一类人就能把全县治理好,官士农商学,互相制衡,缺一不可。
想到这里,王全早不由得又有些憋屈,你看这些商人大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之后,自己竟然还不能对他们做些什么,他们只不过是拿出来了一千两银子,就能够把自己打发了,就算这样,也都还罢了,毕竟自己是官,他们是商,两个阶级,必然是要对立的,可悲的是,自己身为县令,而自己的主簿却是向着商人说话的,那么自己在这里,岂不是孤身一人,毫无依靠了吗?
马长青看王全早不说话,自以为看穿了王全早心中在想什么,心中高兴,暗自为自己的小聪明鼓掌叫好,上前道:“大人,那刘猛辰等人的银子……”
王全早不贪,可他却是一个很实际的人,做官自
然有做官的无奈,人家想尽了办法给你送钱,你要是不要的话,岂不是看不起人家,人家被看不起了,岂不是要想办法来对付你,王全早虽然不贪,可却不愿意因为这样的事情反而遭了暗算。
王全早想了想,直接说道:“刘员外此举大善,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力争在年底之前把学堂开办起来。”
事情就这么完美的解决了,王全早甚至连礼单都没看,直接把这个差事交给了马长青,自己干干净净,落了一个心安理得,还有一个好名声,而马长青心中也高兴,在这么一个穷地方,办一个学堂哪里用得了千两银子,剩下的,岂不是就能进了自己的腰包。
马长青想着,脸上已经笑开了花,王全早看见,心中厌恶,想要难为没马长青一下,便又把眉头皱起来了,问道:“马大人,还有一事,有些麻烦。”
马长青急忙问道:“大人还有何事。”
王全早道:“时方才我已经当众宣布叫众人作诗词祭拜范夫子,可是刘猛辰等人做不出来,可如何是好?这个办法是你想出来的,你也要再想一个办法收场才好。”
王全早以为,这是一个相当棘手的难题,毕竟你刘猛辰钱财无数,可是再多的银子,也不能叫你一刻钟的时间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吧,只要拿不出一篇好文章来,岂不是又在众人面前丢人了。
现在他虽然花了一千两银子,可一码归一码,他要面子,自己还要面子呢,自己既然当众出了题,就绝无收回来的道理,自己倒是要看看马长青怎么处理这个局面。
王全早再看马长青,马长青却丝毫不在乎,笑着对王全早道:“大人怎么糊涂了。”
王全早不解道:“我为何糊涂。”
马长青道:“大人方才只是说叫众人做下诗词,可并没有说过叫谁先做,不能因为刘员外坐的距离大人近,就要刘员外先做吧。”
王全早道:“你的意思是。”
马长青道:“这做诗嘛,也要将就个排位次序不是,刘猛辰虽然是当地首富,可是论起学问,他连秀才都不是,你看那下垂手可是坐着好几位秀才,摩拳擦掌,就等着在您面前一展身手呢,大人为何死盯着刘猛辰不放,冷落了这些人的心呢。”
说到这里,王全早不由得意外的看了马长青一眼,原本王全早以为马长青不过是一个油滑贪财的小人,可是现在看来,这个马长青也不简单啊。其实这个办法,王全早刚才也已经想到,并不复杂,玩的无非还是制衡之术,叫官商士农各有沉浮,不同阶级的人都有一个露脸的机会,让他们能够感到自己对他们的关注,对他们的恩赐,他们才能好好听话,这样的道理,王全早自己在县令的位置上参悟了十年才悟出来,没想到马长青这个主簿也能看透,高阳县,还真的是藏龙卧虎,深不可测啊。
第三十七章 重在参与
王全早并不是嫉贤妒能之辈,他与马长青并没有什么礼利益纠纷,马长青说白了还是自己身边的主簿,他越是精明,就越对自己有利,到时候三年一过,自己就到外地上任了,只要马长青不干出格的事情,自己干嘛要费力不讨好对付这样一个人。
确定了计划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王全早知县再次走出来,坐在了凉亭之内,顿时引来了花园里面的众人翘首,王全早暗中看了看,果然看见在凉亭外面的一张桌子上,围坐着几个人,这些人穿着一看就没有凉亭里面这几个大户富贵,但是神色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气质,这是一种气质,读书多了以后特有的气质,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一下,那就是穷酸这两个字。
若是别的时候,这些人面对那些大户可能还要心虚一点,可能今天是什么日子,这是祭拜范夫子,儒家圣人的日子,你们这些活在钱眼里的人怎么能和我们相比,哪怕衣服没有人家好看,哪怕祭品没有人家丰盛,但是就这一个秀才的头衔,今天就比其他的一切什么都好使,那气派,比起朝中三品大员也不遑多让。
读书人,儒家气质,讲究的是一个儒雅,温存,就算是吵架也要和声细语,不能惊了别人,当然,这些条件多半是后辈为了烘托圣人的伟大编造出来的,就连圣人都做不到,何况这些秀才们了。
马长青对于这些秀才们的心思可是把握到了极点,你看他们,之前听说要当场作诗,祭拜范夫子,这不正是他们最擅长的,顿时一个个得意洋洋,早已经苦思冥想,筹措佳作了。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秀才们心中的大作已经陆续完成,胸有成竹,壮志踌躇,可是偏偏知县大人在这个时候走了,这才是最痛苦的时候,就像上课的时候,先生开始要提问了,自己知道答案,拼命的举手想要先生注意到自己,可是先生偏偏没有了下文,而自己还要注意文人的形象,哪怕屁股上已经长了草,也不能乱动一分,这才是最折磨的。
看见他们,王全早就仿佛看见了自己十几岁时候的样子,之前未曾做官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傲气风发,可是自从做了官,心境便也不同,更多是隐忍权衡,哪里还会当这样的锋芒毕露。
王全早心中好笑,这倒也好,既然他们这么期望,这个顺水的人情做起来也简单,王全早满面带笑,遥遥对着那一桌拱手道:“白正何在。”
白正名为王白正,乃是这一桌里为首的秀才,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十几年前就已经考中了秀才,却一直也不能再进一步,可是这王白正却不灰死心,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也亏的大宋朝对秀才也有点优惠待遇,否则这王白正成绩没有做出什么来,家底就要被他耗光了。
当然,王白正这几年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最起码他这永不言弃的精神被当地读书人视作一股清流,凭借着最大年纪秀
才这一称号,当选了本地文人之中的领袖。
若是说东京汴梁城内,文人雅士众多,能够当选其中文人领袖乃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可是高阳县一个边陲小县,王白正他们的这个圈子里的人恐怕还没有一个大户人家里的奴仆多呢,作为领袖,无非就是吃饭请客,游乐掏钱,最后被人尊敬一下而已。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是王白正人生之中为数不多的闪亮时刻之一,你看知县大人在这关键的时刻,这么多人,第一个就想到了自己,这是何等的荣耀。
王白正急忙站起身来,慌乱之中差点把桌子碰倒,然后对王全早拱手道:“知县大人,学生再次。”
王全早道:“我早问白正大名,如今以诗词祭拜范夫子,便以白正为先如何。”
王白正大喜,再次失礼,也不客气,一口答应下来。
终于 到了这最关键的时候,王白正激动的浑身发抖,恨不得把自己刚才想的一首七言律诗倒豆子一般倒出来,但是诗词嘛,要是就这么站着说,显着没有腔调,有点不值钱了。
王白正离开座位,摇头晃脑,在花园中来回踱步,心中想着自己走多长时间再把这首诗说出来最好,对了,古人曹植七步为诗,那自己便走六步好了。
如此想着,王白正掐着自己走的步子,走了六步之后,便可是把自己心中酝酿已久的七言律诗背了出来。
不得不说,王白正能够当上一县文人之首,还是有些水平的,一首七言律诗做的对仗工整,音律呼应,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但是,王白正的缺点也就在于此,写诗嘛,其实也是有迹可循的,什么天对地,雨对风,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想要做诗,拿来往上套就可以,可是这样的诗句读出来,空洞无味,丝毫没有感情,如同鸡肋,如同嚼蜡。
王白正可不觉得如此,读完之后洋洋得意,王全早看见人家王白正如此用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于是报以热情的微笑,以资鼓励。
有了王白正开头,可就了不得了,王白正身后还有好一帮秀才想要在王全早前面露脸呢,于是接下来的场景就好看了,就像课堂上学生抢答问题一样,各大秀才们你刚说完他就站起来接上,而且形式都和王白正差不多,都要摇头晃脑走上两步,生怕自己磨叽的时间不够,县令记不住自己,直到自己走累了,才能把自己的文章说出来。
这样一来,一个人要耽误盏茶的时间,而排队作诗的人足有十来个,一下子就把时间排满了,别说什么时候轮到刘猛辰,就算任凭这些秀才们排队把诗都说完了,恐怕也要等到天黑了。
这下刘猛辰等人轻松了,一个个慢慢的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凉亭外面的秀才们表演才艺,其实不光他们,坐在最外围的徐德善等人也轻松了不少,
尤其是徐德善,中午可能吃咸了点,现在觉得口渴,已经跟来往的差人要了三四回的茶水,差人虽然看着徐德善等人面生,但是人家都坐在这里里,也不敢说什么,有求必应,就差给徐德善端瓜子来了,现在徐德善在阴凉底下正喝的痛快呢。
徐德善看的热闹,可是旁边的徐峥徐静却是有些着急,这两位少爷别看在堂堂六品国子监司业的家里长起来,可是从来没有出过徐府,哪里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眼看着前面这些人一个个站起来有模有样,吟诗颂词,不由得心潮澎湃,意气风发。
徐峥对徐静徐德善小声说道:“二弟三弟,你看那些人,都是被知县邀请来的,我以为他们各个都是出口成章,父亲一般的角色,可是听他们的诗词,也就是这样嘛,没有什么稀奇的,我觉得就是我作一首,也要比他强,要不然我们也上去做些诗词,把他们比下去,出些风头,也不枉来此一遭。”
徐峥的话,正合徐静的心思,这两人劳累担心了一天,终于有了一个报复的机会,哪里能够错过,徐静急忙答应道:“正是,正是。”
两人说完,不约而同的看向徐德善,这是一种天生的从众心里,他们两个乡下小子第一回进城,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做,而徐德善,先是领着他们在飘香楼大吃了一顿,然后又领着他们混进了县衙,不至于回家挨揍,这样神奇的徐德善,已经成为了两人心里的依靠,现在两人要前去出风头,自然要询问一下徐德善的意见。
然后,两人就尴尬了,因为徐德善好像并没有听到他们说话,而是全神贯注的喝茶看戏,丝毫没有给他们一些什么建议,徐峥见状,只能大了些声音,拍了拍继续问道:“三弟,我们也想要作诗,你以为如何?”
徐德善这一次听到了徐峥说话,抬头诧异的看了看徐峥道:“想去就去呗,问我做什么?”
徐峥憋屈的张开嘴又闭上,心说要不是你表现的这么妖孽,我何苦来的问你,徐静与徐德善关系好些,凑上前来问道:“三弟,你领着我们两个进来,我们自然是以你为主,听你吩咐,哪里能够擅自行动,想要出些风头,自然是要问过你才是。”
徐德善摸摸鼻子,道:“我也没有来过这样的活动,没有什么经验,不过我看这些人背诗倒是有些看头。”
徐峥冷笑道:“就他们这水平,比我都不如,有什么可看的。”
徐德善道:“就是因为水平不高,才有可看的嘛,要是一口的之乎者也,跟父亲一样,听都听不懂,那看起来还有什么意思,你们想去就去呗,这种活动,重在参与,就算被人看了笑话,增长些经历也是好的。”
听了徐德善的话,徐峥徐静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无比,也不知道是因为徐德善当众诽谤徐才正,还是因为徐德善把自己两人当笑话看。
第三十八章 文采如何
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这可能是全天下所有人的终极目标吧,徐峥徐静自然也不例外,眼前那些秀才看着穷酸,可是他们该有的心思,徐峥徐静也一样不落,只不过徐峥徐静初来乍到,有些害羞,不好张扬而已。
二人也分不清徐德善说的话是鼓励还是讽刺,两兄弟私下里一合计,好不容易进来了,要是就这么静悄悄的走了,跟没来有什么区别,于是二人决定,见缝插针,抓住一个机会,就露出一手,叫众人看看徐家的少年郎如何。
二人商议已定,场中秀才里的佼佼者差不多都已经尽了诗兴,剩下的不是文采欠佳,就是胆量稍弱,中间有了那么一个小小的间隙,徐峥一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样的机会,不正是给自己留的嘛。
徐峥顿时间激动不已,一下子站了起来,就差没在脸上写上“我在这里,你们都快来看我”了,也幸亏后花园不大,而这一刻大家也听得上瘾,正在左顾右盼,看看哪一位才子还有大作,于是便正看见了角落里的徐峥。
其实徐峥现在的年纪,已经不算太小了,若是放在那些传奇人物的身上,足已经到了进京赶考的岁数,不过在这穷乡僻壤,尤其在一群大把年纪的老学究面前,你难道想让他们承认自己读了几十年的书还不如人家读了几年书的,那他们一大把年纪岂不是活在狗身上了。尤其大家互相问了问,谁都不认识徐峥,所以,徐峥被人们彻底的忽视了,众人很认真的看了徐峥一眼之后,便把头扭到了一旁,假装没有看到徐峥这个人。
但是这时候徐峥站起来,却叫王全早眼前一亮,要不说人的心境,虽然时间的变化而变化,之前王全早觉得徐峥这一群孩子烦的慌,可是现在看腻了眼前的一大堆身上冒着铜钱臭味的商人和迂腐气息的秀才,再看见心中这样一个朝气蓬勃,青春焕发,身上还没有沾染一丝社会气息的年轻人,两厢对比,王全早不由得就喜欢了徐峥起来。
这时候王全早又看了看,才发现原来徐峥就是之前马长青领进来的几个人之一,王全早惊奇,难道这三个人当真天赋异禀,有不世之才不成?
就在那一群秀才忙着互相客套,举荐了一个人站起来准备在朗诵一篇大作的时候,王全早无视了那人,走下了凉亭,直接来到了徐峥这一桌的前面,面带微笑,上下打量了徐峥一番,拱手问道:“这位少年郎,你也有诗词来祭拜范夫子吗?”
王全早的举动,叫全场一片哗然,什么意思,这个年轻人是谁,难道是知县大人的亲戚,或者干脆就是知县大人的私生子不成,他这是有多大的面子能叫知县大人降阶相迎,传说中曹操赤脚迎许攸也不过如此了吧。
一下子,满花园的众人一副疑惑不解,嫉妒羡慕的神色,刘猛辰的心更是嘎嘣一声的碎了,不为别的,就为
自己捐出去的那一百两银子,一百两银子啊,到了王全早那里连个水花都没看见,王全早连个笑脸都没给他看,而这个少年什么都没拿,只不过是站了起来,就能让知县亲自迎过去,这待遇差别怎么能这么大呢。
刘猛辰还好一点,他主要是心疼钱,没往别的地方想,但是花园里的秀才们就不这么想了,他们这么些人,都一把岁数了,辛辛苦苦想了这么多诗词出来,知县大人也没看上,而知县大人偏偏给了这个小孩子这么大的礼遇,把自己等人放在了什么位置,尤其是刚站起来的那位老兄,脸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别说是刘猛辰和秀才们,就算是徐峥也被王全早吓得不轻,徐峥可是一个地道的乡下孩子,除了在家里横一点,出离了家门还是很恐惧的,他看见衙役还有三分胆怯,如今王全早可是一县之长,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一股官威,硬生生的把徐峥刚刚憋出来的一首诗给吓了回去。
眼看着王全早都说话了,徐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的就回头看徐德善,徐德善翻了一个白眼,不搭理徐峥,徐峥急忙拽了拽徐德善袖子,徐德善这才撇撇嘴,对着王全早道:“知县大人,我兄弟三人就是来祭拜范夫子而已,并无什么诗词,我看刚才那些大人们说的就挺好的,正在学习观摩,我哥哥只不过是听到高兴处,一时激动,这才站了起来,大人见谅。”
说实话,有了马长青道提醒,王全早过来之前已经很小心,很注意过徐德善了,但是王全早死也没有想到,自己堂堂一任知县,徐德善就真敢当面把自己晾这,而且还是以一副不耐烦的神色堂而皇之的糊弄自己。
王全早现在举起来的手可是还没有放下呢,结果徐德善来这么一句,叫王全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过旁边的徐峥却是站不住了,徐德善这明摆着就是在搅和自己嘛,简直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我徐峥好歹也是个堂堂男儿,怎么就能让一个孩子欺负。
想到这里,徐峥也不看徐德善,段然对王全早拱手施礼道:“大人,莫要听小弟玩笑,我有诗要读。”
此子不简单,王全早只看见徐峥施礼便能看出来徐峥家世非同寻常,那举手投足之间的才华气质,哪里是寻常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王全早这时候才相信了之前马长青说的话,这三人,定然有些来历。
王全早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些年,早就混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遇到事情,该问的就问,不该问的,就算是问了,也只能是给自己平添尴尬,之前马长青告诉过王全早这三人不愿说明来历,王全早当真就不再问了,先要看看这几日的学问如何,若是这几人果然学识不凡,再认识也不迟,可若是这几人没有真才实学,直接赶出去就是,没有必要认识。
王全早继续微笑道:“这位少年郎,你说你有篇
诗词,便读来听听,也叫我等鉴赏一下。”
王全早说完,他身后的几个秀才先就不懈的笑了起来,尤其是以其中的王白正为最,王白正嘲笑到:“黄口小儿,也敢大放厥词,速速退下,莫要在此丢丑。”
徐峥被王白正一顿训斥,面色又有些发红,但是王全早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仍旧微笑的对徐峥道:“少年郎不必犹豫,有什么佳作,只管说出来便是,我等洗耳恭听。”
有什么比上级的一句夸奖更能鼓励人心的,徐峥看着王全早那真诚的眼神,差点就要被王全早融化了,于是也不再害怕,当即开口,把心中所做之词朗诵一遍。
说实话,徐峥的这一篇词算不上什么佳作,毕竟徐峥年龄不大,阅历不深,诗词中也谈不上有什么韵味可寻,但是徐才正调教出来的学生,哪怕是功底,就要比之前的秀才们好上太多,无论是用词还是断句,更不是一个级别。
王全早也是从少年时候过来的,自然知道少年心性,阅历如何,想一想,自己年少的时候,文笔可能还没有徐峥好呢。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品评一篇文章,最主要还是看品评人的爱好如何,他要是想夸你,哪里都能找出优点,他若是想贬你,便是绝佳秒句,也能看出污点,反正王全早就很喜欢徐峥的词,点头赞扬,连声叫好,叫的徐峥喜笑颜开,嘴都合不上了,而后面的秀才们却是和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王全早现在可不在乎那群穷酸的秀才们了,给徐峥叫完好,王全早又文徐峥身后的徐静道:“不知道这位公子可也有什么佳作,叫我等欣赏。”
徐静喜出望外,原来这里也还有他的事情呢,徐静急忙道:“有有有。”然后一口气不带喘的把自己的一首诗也读了出来。
徐静的文采比起徐峥来说要更好一些,言语华贵,用词得体,正符合现在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审美观,哪怕是幼稚了些,无病呻吟了些,总体来说也没毛病,最起码,比起之前那群秀才们做的套路诗词要好得多。
王全早大喜,然后就把视线转移到了徐德善的头上,左看右看,想要在徐德善身上看出点不一样来,他可是听马长青说了,眼前的这三个人中,两个大的顶多也就是有些才气,可是那个最小的孩子要加倍的注意,胆识机智无双,连门外的马德彪都拿他没辙。
见识过了徐峥徐静的文采,王全早对于徐德善也有了兴趣,这个年轻人既然能被马长青称赞,自然是要比他的兄长,强上许多,徐德善的胆识,王全早已经见识过了,好家伙,面对自己这个县令,他都敢一脸不耐烦,这样的胆子不是谁都能有的,不过现在这个世道,光有胆子没用,顶多也就是当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在这个文人当道的时候,文采好才是真的,现在,自己便是要看看他的学问如何。
第三十九章 官威
一般情况下,小孩子在大人的圈子里一般是很难说上话的,毕竟人小嘛,谁又会听一个孩子胡说,但是人小,也是一个优势,毕竟童言无忌嘛,就算是小孩子说错了话,做错了事,通常也会被人原谅,谁叫人家年纪小,而且长的可爱呢。
比如说现在,王全早就体会到了难缠这个词的真正含义,哪怕自己是一县之长,可是面对一个四岁的小孩,难道你还能用官威去压人家不成,万一把他弄哭了,自己君子谦逊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可若是放低姿态去和这个小孩说话,这个小孩还不爱搭理你呢。
“这位也是你家的公子吗?”王全早对徐峥徐静问道。
“正是,正是,这是我家三弟。”徐峥徐静急忙躬身道。
有了这两句话承上启下,王全早扭头面对徐德善,露出了和蔼亲切的笑脸问道:“小公子,你的两位兄长文采这么好,你可曾读书了吗?”
面对王全早,徐德善屁股都没有抬一下,干脆的回绝道:“没有!”
徐峥徐静一看,不能叫自己的这个弟弟给自己拖后腿啊,于是急忙说道:“小弟谦虚了,读过,读过,文采不在我等之下。”
王全早道:“既然读过,如今祭拜范夫子之盛事,小公子不如也作诗一首,叫我等评判一下如何?”
王全早的这一番举动,哪怕放到东京汴梁城里,也没人能够跳出毛病来,就算是宰相家的孩子被王全早这样一夸,也会乖乖的听话,然后被大人夸奖一番。
但是徐德善就不,就是要出人意料,就是要和王全早对着来,徐德善连头都不抬,道:“大人,别听两位兄长缪赞,小子当真没有诗词可说。”
文人嘛,就是要有谦逊之礼,你看看那些秀才们,一个个迫不及待,哪里有什么君子之风,这个孩子还知道再三谦让,多有礼貌,王全早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
“不比谦虚,既然前来祭拜范夫子,便一定有些情感,小公子畅所欲谈,全当告慰范夫子了。”王全早仍旧耐心,最重要的,这样能够叫自己有一个台阶下。
徐德善这次抬了抬头,认真的看了王全早一眼,说道:“大人,我还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跟着家里的哥哥凑热闹来的,我都没有见过范仲淹,你能指望我有什么感想。”
徐德善的话 ,说的很现实,说的很直接,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无论年龄大小,听了这话,都不由得老脸一红,哑口无言,一时间就冷了场,道理很明显,人家小孩子没见过范仲淹,在场的这些人又有谁真正见过呢,今天聚在这里,还不是各有各的目的,无病呻吟,沽名钓誉。
徐德善一番话的效果很明显,王全早果然再也问不出来什么话了,很尴尬的站在这里,好在马长
青有些眼力,看到情况不对,急忙走了过来,对王全早道:“大人,时辰差不多到了,该是到了祭拜范相公的时候了。”
王全早有了这样一个台阶下,如蒙大赦,急忙从徐德善身边走开了,看样子,还颇有些狼狈不堪,这一类,他算是真正理解了马长青对徐德善的评价是一个什么意思了,果真厉害,果真难缠,同时暗暗发誓,自己要是再去招惹他,自己就把姓倒过来写。
看见王全早走了,徐德善仍旧低头喝茶,倒是气坏了徐峥徐静,两人一边一个,埋怨徐德善坏了自己的好事,本来县令看自己二人顺眼,还夸奖了自己两句,可是到了徐德善这里倒好,两句话就把知县给弄走了,这样一来才不是连带着自己,也被知县讨厌了。
徐峥徐静早知道徐德善是个什么脾气,什么手段,论气吵架,十个徐峥徐静捆在一起也不是徐德善道对手,两人抱怨了几句,也就没有了办法,只能瞪着眼睛看接下来的祭拜仪式。
本来这样的祭拜放在晚上是最好的,不过高阳县地处边境,位置稍微有些敏感,晚上是要全城戒严的,王全早邀请的有是全县的名人,县城里不少,城外更多,人家晚上也要回家不是,总不能这么多人晚上都留在县衙过夜吧,于是祭拜的时间便选在了临近傍晚的时候。
说起仪式,倒也简单,看看村子里死人了什么样,这个仪式也差不多,甚至要更简单一些:在正中摆下几张桌子,上面供有范仲淹的排位,一个香炉,旁边摆列有三畜之首,再有些点心果品,下面摆放了一个火盆,里面烧着各种的纸钱之物。
虽然现在的时间比起预计的要早一些,不过说开始了,便也不用再等,有王全早带头,走上前去为范仲淹上香,跪拜,烧些纸钱,说些冠冕堂皇之话,便算是祭拜完了,王全早起来,由下一个人接上。
不得不说,这一次活动组织的还是可圈可点的,现场氛围庄重有序,严肃活泼,俨然进入到了正轨,眼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的都过去跪拜了,马上就要轮到徐峥徐静等人,徐峥不由得有些傻眼。
这种事情,看着简单,哪怕是没有参加过的,照猫画虎,有样学样,也能够糊弄过去,但是今天这一场就不太一样了,由于大家都是文人,最起码也都读过一些书,所以祭拜时候的悼词就要说的有些水平了,你看前面的那些人,早就为此打好了草稿,悼词里,语境沉痛而悲伤,追忆一下范仲淹平生,同时还要夸一下自己,再拍王全早一通马屁,这才算完。
要是这样,以徐峥徐静的文采倒是也能过现编一套出来,但是由于之前王全早的鼓励,叫两人肾上腺素飙升,又要趁着这个机会吸引一下王全早的注意力,于是把心中编好的草稿改了又改,就要标新立异,吸引王全早的注意。
可惜两人的
位置实在是太靠后了些,前面足足排了几十人,轮到两人的时候,那些好词佳句都早已经被说了个干净,两人再说什么都是人精剩下的了,这不由得叫兄弟两人心中憋屈。
心中憋屈,情绪就不好,情绪不好,就容易出错,这不是,徐峥徐静上前祭拜,学着之前人的样子行礼,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被衣服绊了一下,差点摔个跟头,这一紧张,把想的词也忘了不少,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的才把悼词说完了,惹得旁边众人哈哈大笑。
一下子,徐峥徐静的脸羞的像红布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王全早看见,也不由得面露笑意,年轻人嘛,你以为读了几本书,能够做几首诗就能到处显摆啦,错了,你们就是要不断的摔跟头才能成长,才能成熟嘛。
徐峥徐静便是排在最后祭拜的,他们祭拜完了,王全早再出来做一个总结,这一场活动也就圆满结束了,但是徐峥徐静出了丑,这笑声非但没有停止下来,还变得有愈演愈烈之势,尤其是那秀才们,早就觉得徐峥徐静抢了他们的风头,恨得牙根都痒痒,现在抓住了机会,还不狠狠的嘲笑二人,最后连爹啊娘的什么的都骂了出来,实在是难听。
徐峥徐静听见这些辱骂,心中自然恼怒,可是人家人多势众,自己两人怎么能够敌的过来,于是急忙跑了回来。这时候两人却见徐德善整理衣冠,走上前去,徐峥徐静奇怪,之前徐德善可是死都不要和他们一起前去祭拜的,怎么现在他却主动走上前去了。
两人再一想,这个徐德善,按照他的脾气,不会这个时候要给自己两个报仇,当众给那些人骂回去吧,就算是你厉害,也没有这么玩的,难道你还能学诸葛孔明一样舌战群儒,小心人家冲下来把你给揍了。
这么想着,徐德善已经快要走到了祭台前面,二人没有办法,只能干看着着急,暗中做好了冲上去在人堆里抢救徐德善的准备。
出乎二人的意料,徐德善走的很平静,也很平稳,迈的步子四平八稳,张弛有度,哪怕徐德善只有四岁,看上也去颇有韵律,令人穆然。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徐才正教给自己等人朝廷里的官步吗,这种步子看起来简单,但是走起来却需要人的底蕴与内涵,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徐峥徐静二人学了半天,却总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毛燥,故此总也走不好,没想到徐德善却先学会了。
哪怕徐德善没说话,没其他的动作,只是从角落走到了牌位前面,可是 这一个时刻,徐德善却仿佛是一颗最耀眼的明星,牢牢的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那些秀才的心里,也升起了一种不敢与之匹敌的念头,不约而同的就闭上了嘴巴,而王全早现在心中则想的是:小祖宗,我都不招惹你了,你怎么自己出来了,我这个县令让给你了,咱们别这么吓人行不。
第四十章 三位留步
满院子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就只看着徐德善,看看这个四岁的孩子到底想要干你什么,难道他是神仙下凡,能够呼风唤雨,祭出飞剑一下子把自己等人都杀了不成。
徐德善来到火盆前面,抬头看了看范仲淹的牌位,又看了看王全早,再看了看四周众人,一时间,锋芒毕露,眼神所到之处,众人皆都避让,哪怕是王全早,也也不由得侧目,不敢与徐德善直视。
而徐德善,把目光收回到范仲淹的牌位之上,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一瞬间,在场众人又觉得心虚羞愧不已,有一种自己叫这个少年失望了的感觉,哪怕这个少年,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
徐德善一言不发,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把折扇,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然后抖手扔到了前面的火盆里面,而后扭头就走。
徐峥徐静自然知道徐德善那把扇子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十文钱淘换来的,可是在场其他人并不知道,眼看着这个少年以他极其强大的气场震慑了众人,然后掏出来把扇子烧了,扭头就走,别人能够坐的住,王全早却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这里可是他的县衙,他办的活动,结果来了这么一个妖孽,要是就这么让他走了,王全早睡觉能够睡得安心?恐怕半夜都要怕徐德善爬过来找他吧。
王全早高声叫道:“少年留步。”
徐德善并不停留,可是脚步也不慌乱,仍旧是一步步回走,王全早只能自己紧走两步,拦在了徐德善前面,想了想之前的经历,王全早对着这个四岁大的孩子深作一揖,施礼道:“这位小公子……”
王全早说到这里,忽然尴尬了起来,自己这么着急把人家拦了下来,可是自己要问人家点什么呢,好像问什么都挺尴尬的。
徐德善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全早,完全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主场,王全早被徐德善看的就好像到了上司家里受罚一样,不由得神情之间更加恭谨,期待着自己这个样子徐德善会给他一个什么回应。
不只是王全早,全场的人,包括徐峥徐静,就在等着徐德善说些什么,徐德善也没有让他们失望,终于开口,对王全早说道:“你是想问我烧的是什么吗?”
王全早,全场都在疯狂的点头,徐德善道:“既然你问,我便也不再瞒你,我先告诉你我们的来历,我们三人,便是富平乡徐府徐才正三子,徐峥徐静,我的名字,叫徐德善是也。”
说实话,王全早已经猜测过徐德善三人是徐才正的儿子,毕竟这个时候交通并不发达,管制也严,人家别的地方谁家的孩子闲着没事跑到自己这里来扮猪吃老虎,想来想去,也只有徐才正家的衙内有这个资格,有这份闲心了。
但是猜测归猜测,就算是徐德善现在亲口承认了,你又能怎么样,
王全早再看一眼徐德善,徐德善身上的霸气丝毫没有衰弱,一副天皇老子第一,老子第二一般的神色,这气场,哪怕王全早明明知道徐才正已经罢官不作,就算自己把徐德善抓了,徐才正拿自己也丝毫没有办法,可是王全早心中也不敢对徐德善有半分不敬。
徐德善又问道:“你可知那一把折扇的来历?”
王全早急忙摇头,道:“不知道。”
“昨日间你送请帖到了我父府上,我父辞官已久,归隐南山,本不欲来,我对父言,范夫子教导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如今边关未平,新政堪忧,我父如何能够独善其身,偏距一,我父言如今朝堂臃肿,庸吏太多,心灰意冷,无意出山,我言我大宋以文治国,朝政清明,历代之首,虽有庸吏,可是能臣更多,我父如何不看看本县知县如何,若是庸吏,不做理会,若是能臣,为他举荐一二,也算是为我大宋尽一份能力,我父仍不愿来,可是却也被我说动,故此派了我兄弟三人前来,并与我等说明,来到这里,不准提及我父名讳,不准说明我等来历,只是观察知县言行品德,回去之后如实禀告,我父自有决断。”徐德善背手说道。
只是说到这里,就已经了不得了,对于外官来说,一个京官,哪怕只是一个辞官多年的京官,在京城里的人脉也是极其宝贵的财富,若是这一次能够博得徐才正的推荐,那岂不是就能够更进一步,到州里当差了。
王全早这个念头刚有些萌芽,徐德善接下来却冷冷的哼了一声:“可惜啊,原来你这个知县,也只不过是一个庸吏而已。”
此言一出,立即就吓了王全早一个大跟头,你别看大宋朝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无过即使有功,大多数官员也愿意庸庸碌碌,无为一生,但是明面上要是说谁庸碌,可每人能够受得了。
王全早不禁问道:“我为官十几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为何为庸吏。”
徐德善道:“我问你,你来高阳县上任多长时间?”
王全早道:“一月有余。”
徐德善道:“好,既然一月有余,我却问你,高阳县人口几何,赋税多少,各乡里民风如何,有无歹人,你要如何在这里励精图治,造福一方,是劝农耕种,还是招商引资,或者捕剿匪,说来听听。”
王全早哑口无言,当然,这也并不是说徐德善问的问题他一概不知,其中最基本的人口赋税王全早还是知道一二的,可是除此之外,徐德善接下来的问题那就太深奥了,恐怕比起科考策论也要复杂不少,这样的题目,王全早没有想过,别说是王全早,全国上下恐怕十有**的官员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他们眼里,为官恐怕就是传达政令,追缴税收,缉捕强盗这样的事情而已,至于其他的,越做越多,越多越错,而错犯的多
了,岂不是要丢官挨罚了。
本来,这样的为官之道在大宋官场是通用的,就算是宰相来了,王全早也能过反驳几句,可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王全早却说不出话来了。
范仲淹为什么被人祭拜,除了外有军工,抵御了西夏人的进攻,在内最大的政绩就是有了庆历新政,使得大宋风气焕然一新,故此才有了这么高的威望与人气,而范仲淹新政其中有一条,就是区分出了庸吏与能臣,自己可是刚刚在范仲淹的牌位前说了好多冠冕堂皇的大话,诸如向范仲淹学习,跟随范相公的脚步,诸如此类的话说了无数,现在再临时改口,以王全早现在的功夫,还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王全早张了三回嘴,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徐德善道:“范夫子之学,学以修身,学以立德,学以致用,亏得你们还有脸在范夫子牌位前大放厥词。”
所有人都被徐德善说的面红耳赤,不敢说话,徐德善又道:“你问我我丢在火里的是为何物,我便告诉你,我父曾经在京为官只时,曾经与范夫子有过一面之缘,范夫子欣赏我父才学,临别之时,以此扇相赠,我父珍藏至今,我临行之时,我父将此扇交付于我,言说来到县衙之后,若见知县廉政清明,精于政务,仁爱为民,便要我把此扇相赠,若是看知县一无是处,就叫我把此扇烧了,全当祭拜范夫子在天之灵了。”
徐德善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叫全场众人哑口无言,目瞪口呆,原来自己以为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范仲淹大人,曾经竟然和这个孩子的父亲有个一面之缘,还赠送扇子,简直是匪夷所思,尤其是王全早,急忙再看向那火盆,可是徐德善说了这么些话,这个时候火盆里哪里还有扇子的影子,早就化作一堆白灰,与纸钱混在一起了。
别说其他人,就算是徐峥徐静,要不是亲眼看着徐德善在路边买回来了这一把扇子,徐峥徐静就信了徐德善的鬼话。
这哥俩现在相当不淡定了,心中胆颤,两腿发软,差点就趴在地上了。我们都知道你徐德善能说,可是你在家里吹吹牛也就算了,你不能跑到外面也这么吹啊,当然,吹牛就吹牛,可是你好歹也吹的靠点谱啊,你这牛吹的可是有点大发了,什么范仲淹什么扇子,这不睁着眼说瞎话嘛,这些人怕不是傻子吧,好好好,趁着人家还没有反应过来,咱们赶紧跑吧,别等人家琢磨过来,咱们三个可就一个都跑不了,都要被人家抓起来了。
徐德善好像也明白这个道理,在王全早面前装完逼,冷哼一声,大步流星,直奔徐峥徐静而去,拉着二人就要出去,要是这么走了,今天的经历恐怕徐峥徐静能够吹一辈子,但是眼看着就要走到了后花园门口,只要出了门,就是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可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到王全早在后面大喊一声:“三位休的着急,且暂留一时!”
第四十一章 打水漂
徐峥徐静现在已经是提心掉胆,眼看就要出了大门,生怕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偏偏这个时候王全早叫他们几个站住,吓得徐峥徐静差点没有叫出来,猛地站住脚步,不敢回过头来。
人生如戏,靠的就是演技,现在若是露出破绽,那就真的是输了,但徐德善岂是常人,哪里能够让王全早吓住,徐德善停住脚步,扭头转身,神色无异,丝毫没有说谎的自觉,看着王全早道:“你还有何事?”
王全早现在真希望自己能够在徐德善的神情之中看出什么异样,可是以徐德善道气场,王全早越看,反倒是自己越心虚。
能够在官场上混了十几年的老油条,都能够称得上是老妖精了,眼前这个徐德善身后有徐才正撑腰,自己定然是不能把他怎么样了,若是就这么回去,叫徐才正给自己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三年考评的时候给自己一个下等,自己岂不是还要在边远苦难之地当官。
当然,徐才正是退休了,影响力有限,但是王全早想的更深,想的更远,徐德善今年多大,方才四岁啊,一个四岁的孩子,竟然能够叫自己不敢涉其锋芒,要说这孩子一辈子碌碌无为,打死王全早都不相信,早晚有一天这小子能够出人头地,登阁拜相,要是现在没有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万一叫他记恨上了自己,自己岂不是连官都没得做了。
想到这里,王全早急中生智,又躬身道:“小公子慢行,我自认不比范夫子大才,但是这些日我也冥思苦想,想要为民造福,正有一策,不知道小公子以为如何。”
徐德善丝毫没有客气,审问一样的口气问道:“有何计策,说来听听。”
王全早道:“我来此地,听主簿为我讲解,也亲自看过高阳地界,这里地处边境,时有骚乱,而且旱涝不定,农耕难为,此两方面不可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而我大宋以文治天下,高阳县学堂稀少,我以为若要大治,必要兴学,故此打算在县里建造学堂,读书育人,小公子以为此计如何?”
说实话,这些词都是王全早现编的,因为王全早情急之下,忽然想到了刚才马长青给自己说的刘猛辰出银一千两建造学堂之事,平白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借花献佛,好歹给自己找回些面子。
这也就是王全早聪明,能够把前后因果编的通顺,听不出破绽,就连徐德善也点点头,王全早看见,终于长处一口气,心想终于把这事糊弄过去了。但是徐德善点头归点头,却没有打算就此放过王全早,而是开口问道:“知县大人,你打算开办学堂,却不知道欲请哪位先生,教授哪些课程?”
这个问题更加细致,不好回答,但是王全早却好像摸到了徐德善的一些心思,徐德善上来,明显就是彻头彻尾的新政思想,要求官员精于政事,实政为民才行,故此王全早答道:“这一个学堂,县衙出资一千两白银,建造在县
城之内,凡是高阳县人家子弟,无论贫富,皆可入学,天资差者,可读书写字,天资好者,进京赶考,至于先生,我欲请徐大人出山为师,教导我县,不知道小公子以为如何?”
王全早这完全是在讨好徐德善,讨好徐才正,任谁都能听出来,尤其是刘猛辰,气的牙根痒痒,心想那一千两白银不是自己凑出来给王全早行贿的吗,怎么现在摇身一变,变成给高阳县修建学堂的钱了,更为可恶的是,王全早在言语只见,竟然丝毫没有提到自己的名字,这算什么,自己这一千两白银岂不是白白打了水漂,连个声响都没听见。
对于刘猛辰来说,惊喜还不止于此, 只见徐德善想了想道:“大人,按你所说,我父可为学堂之首,开设课程,皆由我父所定,如何?”
王全早可算是看见徐德善的语气松软了一些,急忙道:“这是自然,不仅如此,这千两纹银,我不日里便交由徐大人,由徐大人掌管,监督建造学堂之事,小公子以为如何。”
得,这下子刘猛辰连气都生不出来了,自己给王全早准备的银子,王全早连看都没看见,转手就送给了别人,真是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心疼啊。
徐德善也不客气,点点头,道:“大人心系百姓,难能可贵,我回去自当向我父禀告,就此告辞,大人勿送。”
徐德善说完,带着徐峥徐静二人转身就走,三人本就走的距离门口很近,这一次徐德善更不停留,一下子便冲了出去,王全早想拦也没有拦住,全场众人瞪大了眼睛,目送徐德善出去不见了踪影。
徐德善带领徐峥徐静,顺着来时候的路径,不一时走到了县衙大门,刚要出门,徐德善忽然想起来了点什么,叫一声:“高莽何在!”然后就看见在门房里,跑出来了鼻青脸肿的高莽,后面还跟着满面得意的马德彪。
再看高莽,呲牙咧嘴,显然之前在马德彪的手上吃了不少亏,不过两个人交流的好像还算是不错,看得出,高莽挺高兴的,听见徐德善叫他,屁颠屁颠的就跑过来了,对着徐德善点头哈腰的,就跟刚找到组织一样。
徐德善对于高莽这样没志气的行为很不满意,自己在这里好不容易给自己树立了这么一个高大伟岸的形象,高莽一出来,凭空就把自己树立的形象毁了三分,于是咳嗽一声,说道:“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高莽急忙道:“不是打的,不是打的,我与马大人交流了一下,交一个朋友,不碍事,不碍事。”
徐德善不争气的白了高莽一眼,再看向马德彪,马德彪本来正洋洋得意,被徐德善看了这一眼之后突然觉得后背发凉,一下子紧张起来,喝问道:“你这娃娃,看我做什么?”
徐德善冷哼道:“建造学堂的时候缺少一个搬砖的,我看县尉大人就不错,叫他去正合适。”
徐德善说完之后,扭头就走,弄得马德彪一头雾水,嘴里叫骂道:“什么玩意,这小孩子还敢教训起我来了,什么搬砖不搬砖,我马德彪堂堂县尉,岂能干搬砖的粗活。”
马德彪话音未落,后面走过来了查看情况的马长青,马长青迎接马德彪的话,看了看马德彪道:“马大人啊,今时不同往日,你还别不服气,这小公子说叫你去搬砖,你没准就是要搬砖去了。”
马德彪瞪眼道:“他一个娃娃凭什么这么神气,敢指使我堂堂县尉。”
马长青耸耸肩道:“如今连知县王大人都被这小孩唬的一愣一愣的,叫往东不敢往西,对你一个县尉呼来喝去几句,有什么稀奇的。”
……
徐德善带着徐峥徐静高莽,不敢在县城内停留,直奔城门,趁着现在天色还早,城门未关,顺利的出离了县城,顺着大路,走了半个时辰,回到了徐府。
四人到家的时候,夕阳西下,天马上就要快黑了,两位夫人担忧儿子,早就在大门前等候多时,远远的看见四人,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跑上前去,各抱各儿,虚寒问短,心疼不已。 这时候徐才正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也走了出来,看见四人平安归来,徐才正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不过徐才正是什么人,他在汴梁官场混了十几年,一眼便看出来了徐峥等人的脸色不对,尤其是高莽,虽然低着头,可也能看出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跟人打架一样,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心想难道是这几个小子在县城给自己惹了什么麻烦不成?
想到这里,徐才正咳嗽一声,两位夫人知道徐才正有正事要说,这才放开徐峥徐静,站立到了一边。
徐才正问道:“你们今日里可曾去了县衙,祭拜了范相公?”
这个没什么说的,徐峥徐静徐德善皆都点头。
徐才正问道:“既然去了,你等今日有何收获,将你等经历讲来听听。”
这一下,把徐峥徐静就给问住了,神色古怪,不好言语,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两人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徐才正道:“你等为何神色古怪,避而不答,难道其中有什么差错不成?没关系,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你们尚且年幼,便是有错,也没有大碍,知错能改,增进阅历,便是好事。”
这一次进城,哪里是增进阅历,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徐峥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便指了指徐德善说道:“父亲,这你还是问三弟吧,我们,嗯,没他说的好。”徐峥说完,扭头奔着院里就跑,徐静看见,也急忙说:“三弟知道,我们说不好,你去问三弟。”然后撒腿便也跑了。
两位夫人看徐峥徐静有些异常,急忙也跟了进去,只留下徐才正与徐德善大眼瞪小眼。
第四十二章 管理费
“你们……遇到歹徒了。”徐才正问道。
“没有。”徐德善答道。
“那……你们和人打架了。”徐才正又问道。
“没有。”徐德善答道。
“那高莽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徐才正指着高莽问道。
徐德善想了想,用很简练的一句话概括了出来:“用一千两银子换来的。”
……
饶是徐才正曾经入京为官,可是在徐德善把今天的经历说了一遍之后,徐才正不禁怀疑,自己这一辈子都岁月,是不是都活到了狗身上,徐德善你就算是妖孽,可是也不能这么离奇扯淡吧,你说你花了一贯钱去酒楼大吃了一顿,然后画十文钱买把扇子说成是范仲淹的物品,混进县衙当众装逼,最后末了还骗来了一千两银子,叫自己修建学堂。
要不是徐才正把徐峥徐静高莽三人叫来,分别问了一遍,三人说的都能对上数,徐才正就要怀疑这个离奇的故事是不是四个人起合起伙来编出来的,来掩盖他们花钱在飘香楼大吃大喝了一顿的事实。
世事并没有徐才正怀疑多长时间的机会,就在徐德善回来的第二天,马长青亲自带队,马德彪带着六个衙役护送,把一千两白银送到了徐才正家里来,一千两白银,装了两个箱子,打开之后白花花的,差点没有晃瞎了一旁人的双眼。
不止于此,马长青自从进了徐府之后,堂堂主簿大人,把自己的身段放的极低,不说见了徐才正一躬到地,就算是见到徐府的下人,也要点头哈腰,让徐才正看见了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徐才正一开始以为,这定然是徐德善当日狐假虎威,借着自己的名头招摇撞骗,逼得人家把钱送来了,但是与马长青交谈两句,徐才正发现自己太高估自己了,人家马长青言语之中,满是对徐德善大加赞扬,而对于自己,根本就是一句话没提,对了,不是一句话没提,其中马长青说了一句,亏了徐大人,才生出来了这么一个天资聪颖的儿子,虽然是句好话,但是徐才正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当然,马长青来也不是纯粹拍马屁送银子来的,昨日里王全早一时口快,把修建学堂的工作交给了徐才正,君子说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哪怕晚上的时候王全早仔细琢磨了之后觉得有点憋屈,但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还能怎么办,于是今日里便派了马长青前来与徐才正仔细商谈修建学堂的事宜。
要是放到昨天以前,徐才正这国子监司业都不想当的大才子,怎么会稀罕一个小小的县学堂,但是昨夜晚间,徐才正与徐德善畅谈一夜,也不知道徐德善给徐才正灌了些什么**汤,徐才正今日里与马长青对答,无论马长青说什么,徐才正就是三个反应,点头微笑嗯,唯一反复向马长青确认的就是,这个学堂是不是我说了算。
对于徐才正这样的反应,马长青很是惊奇,他以为,徐才正讨要这样的权利,完全是要在这千两纹银上下
其手,贪污一些,不过后来想想,徐才正也是人嘛,之前有看不开的,年纪大了慢慢的也就看开了,人之常情,本来这千两纹银就是王全早用来讨好徐府一家的,故此马长青答应的十分痛快。
有了这样一个共识,两人商谈起来就愉快的多了,半日的功夫,便基本上把学堂的地点规模建造等事情定了下来,中午的时候徐才正更留了马长青在徐府饮宴。
宴席之间,马长青左顾右盼,心神不安,直到宴席吃了一半出去终于忍不住道:“徐大人,昨日里知县大人千叮万嘱,叫我拜访之后,也要代替他感谢小公子,是小公子一语点醒梦中人,不知道小公子现在何处,也好叫我见上一见。”
提起徐德善,徐才正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这小子,昨天把牛皮吹的顶天大,今天怕两相看见,把这牛皮说爆了,于是就躲了起来不敢见人了,只能是自己这个当爹的出来给他擦屁股了,而且这小子,昨天夜里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叫自己这个当爹的,怎么能不生气。
马长青看见,却是会意错了,急忙道:“徐大人千万莫要生气,昨日里小公子也是一时气愤,这才若说错,全是我等不明范相公真意,这才惹怒了小公子,烧了范相公的扇子,此等豪气,非常人所为,徐大人千万莫要责罚小公子。”
得,马长青又提起来一见徐才正的生气事。你说你徐德善吹牛就吹牛,你说什么他们信了是你的本事,可是你为啥偏偏要拿一把十文钱淘换的破扇子说是范仲淹给的呢,别的牛皮都是理论性的,都好圆,但这个牛皮可是原则性的,一旦被人查出假来,顿时就是一个身败名裂的局面,任谁也给你兜不住。
徐德善对于徐才正的愤怒反应很平淡,人家范仲淹在朝为官这么多年,见得人无数,手上拿过的扇子更不少,难道还能有人从范仲淹一开始进朝廷当小官的时候,就专门跟着他记录每一天的行程,跟谁说话,给谁东西不成,别说现在范仲淹已经死了,就算是范仲淹还活着,恐怕也早就已经记不起来有没有给过谁什么东西了。
徐德善这毫不尊重范仲淹的态度,气的徐才正差点没跳起来抽徐德善两巴掌,不过气归气,小子捅的篓子,从来都是老子收拾,难道人家马长青找上门来,徐才正还能大义灭亲,把徐德善捆了交出去被人唾弃不成?
徐才正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别扭,最后干脆把筷子一摔不吃了,马长青看见,心中赞叹,你看看人家大户人家的家风就是不一样,人家的孩子那么出色,昨天在县衙里大出风头,这事要搁另外谁家孩子头上,家长不要大肆赞扬,夸出花来,可是人家徐大人就是要家规惩罚,你看连出来见人都不能,现在没准在哪里受罚呢。
想到这里,马长青也不好意思吃饭了,草草吃了两口,便借口还有公事在身,告辞回县衙,徐才正也不多留,任凭马长青走了,眼看着马长青出了大门,大厅后面立刻闪出来了躲了好久的徐德善,也不客气,爬到刚才马长青坐的椅子上
,拿起筷子来,照着桌子上的鸡鸭鱼肉一顿猛吃,叫回来的徐才正远远看见,也顾不得形象,脱下鞋来就扔过去。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徐德善,绝对是徐府的大功臣,哪怕徐才正看他不顺眼,但是在两位夫人眼力,徐德善今天是最可爱的,女人嘛,都是看见光亮的东西就走不动路的,如今千两纹银放在眼里,哪怕知道这些不是自己的,可是也已经忍不住变身成为恶龙,趴在银子上睡觉了。
最后,这一桌酒席是徐才正与徐德善一起吃完的,两人左右分坐,徐才正甚至亲自为徐德善斟了一杯黄酒,与徐德善碰杯之后一饮而尽,从这一刻开始,徐才正真正的不再拿徐德善当成小孩子看待了。
文人的宴席从来不是胡吃海塞的,自然要有一个共同的讨论话题,上层社会讨论的是风流雅致,而这父子之间自然没有机会讨论女人了,于是眼前这一千两银子就成为了两人讨论的重点。
说是讨论,还有点偏颇,因为所有的问题都是徐德善提出来问徐才正,然后徐才正支吾几句之后,被徐德善全盘否定,然后徐德善再讲一通大道理给徐才正听,气的徐才正蹦蹦跳,可是仔细一想,却拿徐德善没有办法,毕竟人家说的有理,就算是老子,也不能随便打人不是。
问题集中在这几个方面,徐德善问:“这千两纹银,父亲可是要全部花费在学堂上吗?”徐才正答道:“这是自然。”徐德善道:“自古银钱乃万恶之源,瓜田李下,父亲不怕被这千两银子玷污了清誉?”徐才正道:“我心为正,岂在乎旁人言语。”
徐德善道:“父亲这就不对了,自古道人言可畏,怎能不怕,我有一个办法,可叫父亲清清白白,不惧人言。”徐才正问道:“你有何办法?”徐德善道:“父亲可以在修剪学堂里面的各种花销,一一列举出来,写在布告上对外公示,若是有谁疑问,自可以随时提出,这样一来,虽然麻烦了些,但是可以做到坦诚布公,一目了然。”
听了 徐德善的这个办法,徐才正拍手叫好,心说自己到底是低估了这个孩子,哪怕之前他顽皮,心机,可是到底是天送之子,手段之高, 非常人可比。
徐德善看徐才正点头,又说道:“既然父亲要修建学堂,不知道用谁督造?”徐才正不解道:“你要用谁。”徐德善道:“我自告奋勇,原担此重任。”徐才正道:“这是你揽过来的差事,正是要交给你去才好。”
徐德善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支取五十两纹银走了。”徐才正皱眉道:“还未动工,你要银两何用。”徐德善道:“我督造学堂,怎么用银钱不是我说了算,昨日里看县城有些好玩的东西,我去买些来。”徐才正怒道:“你是要贪污银两不成?你刚才自己说的要将账目公布于众,怎么现在又做起了这龌龊之事?”
徐德善道:“我哪里贪污了,修建学堂嘛,管理费不是也要算在总报价里面,这五十两银子,就是我自己应得的,谁也说不错毛病来。”
第四十三章 半夜鬼笑
以徐才正的倔强脾气,想要在徐才正前面耍手段实在不容易,哪怕徐德善很仔细的为徐才正讲解了什么叫做工程建筑,什么叫做设计研发,什么叫做人员管理以及优秀管理给工程带来的好处,但是徐德善在徐才正这里拿走的,也只有区区五两银子,这还是徐德善马上就要撂挑子不干的情况下,徐才正才松口答应的。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父子两个讨价还价的过程 ,当价钱定格在五两的时候,徐德善捡便宜就收,一口答应下来,然后立即跑到了存放白银的屋子,在众目睽睽,尤其是徐峥徐静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神色中,把人家原本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银锭弄得乱七八糟,然后千挑万选,挑选出来了一块品相最好的小元宝,拿在手里,再也没有撒开过。
随后跟进来的徐才正看见徐德善一脸的财迷样,相当无奈,不由得开口问道:“德善,你说你在家里,是亏了你的穿了还是亏了你的吃了,你只要说出什么来,哪一次不是千方百计的要给你买来,你非要这五两银子做什么。”
徐德善摇头道:“这可不一样,这钱是我的,花着感觉就不同。”
徐才正没有办法,没好气的道:“那你要小心些了,五两银子看着不少,可要是照你昨天一顿饭一贯钱的花法,五顿饭也就没有,算计着点吧你。”
徐德善瞪大了眼睛道:“谁说我要花了,我还是小孩子呢,我要什么,难道你们不会给我买吗?”
……
都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自从徐德善有了这五两银子的巨款之后,身份地位在徐府里拔地而起,陡然不同,原本大家都以徐才正为尊,以徐峥为次,这下子大家除了听徐才正的之外,就只听徐德善的了,没办法,偌大的一个徐府,能挣钱养家的,出了徐才正,剩下的就是徐德善了,不听徐德善的,还能听谁的。
两位夫人对于徐德善的态度也开始不同起来,她们也算是看明白了,人家徐德善就是草窝里的凤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明显是看不上自己这个草窝的,自己已经要趁着徐德善现在还小,赶紧培养些敢情,要不然以后想要抱大腿都没得机会了。
徐府里面地位有变化的还有一人,那就是高莽,高莽之前作为徐府的武术教师,看家护院,地位也就比徐府的杂役高一些,与什么厨子老妈差不多少,可是现在高莽摇身一变,变成了徐德善的贴身护卫,地位只在总管以下,别人看见高莽之后,都要点头哈腰,称一声高壮士。
这些变化都是发生在徐府内部,而当这个消息不知道被谁传出去之后,引起了富平乡里一场不小的轰动,徐才正之前官当的虽然不小,但是为人太刻板了一些,有一些亲戚想要沾沾徐才正的光,结果都没沾上,等到徐才正回
乡之后,能沾的光就更少了,所以出了平常的正常关系往来,基本每人到徐才正家来。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知县竟然把建造学堂的工程交给了徐才正,而且不问价码,直接抬来了千两纹银,这意味着什么,徐才正改了性子,要插手县中的事物了吗,这可是一个非常好的信号。
中国人天生擅长联想,哪怕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只要有一丝联系,人们也会信心满满的把两件事联系起来,若是徐才正借此机会和县衙说上话,那自己岂不是能够在其中收益良多。
要知道,一个人只要在县衙里有些关系,就能给一户家庭很大帮助了,举个例子,按照宋朝现在实行的役法,县中每户男子成年之后,都要去县里服徭役,这个徭役,是义务的,免费的,而且范围很广,门类很多,有的在县衙里写写字,打打杂就算是徭役,有的要去修补城墙,打造军械,也算徭役,其中差别,一目了然,若是县衙中有人,家中子弟自然就可以被分到轻松一点的位置上,若是无人,那脏活累活自然就要是你干了。
徐家在这里繁衍了百余年,也算是枝繁叶茂,有些亲戚, 自从徐才正又和县衙挂上了点勾之后,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但凡是挨着一点边的亲戚,都要到徐府里来走动走动,生怕徐才正在关键的时候忘了自己。
这种反锁的事情,徐才正都感觉到头大无比,男人还好说,无非是吃饭喝酒,那些女人来了徐才正可是招架不住,幸亏有两位夫人及时出面,把徐家庞大的亲戚群挡了下来,不得不说,女人天生就是干这个的,一群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半天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真怀疑这些人既没有同样的文化教育,也没有共同的生活经历,哪里来的这么多共同话题。
面对这种事情,徐才正头疼,其实徐才正很想这时候把徐德善拽过来挡刀的,但是徐德善多聪明,见事不好,早就躲到每人的地方了,他的理由也很正当,我既然要督造学堂,自然要勘察方位,设计图纸,这么多事情,不抓紧怎么行,于是又从钱箱子里拿了五贯铜钱,叫着高莽便出门去了。
这一次出门,便只有徐德善与高莽两个人了,徐峥徐静即便是很想去,可是人家亲戚前来拜访,家长长子怎么能不在,于是徐峥徐静就只能眼巴巴的目送徐德善出门了。
以徐峥徐静对徐德善的经验,让徐德善一个人手上拿钱进了城,那就跟老鼠进了米仓是一样的,绝对是有多少花多少,就算花不了也要浪费了,不花完绝不回家,但是他们这次还真错怪徐德善了,徐德善这一次每日里大清早叫着高莽出离了家门,直到傍晚时分刚才回来,回来之后,便把自己关在徐才正的书房里面,直到两更时分刚才出来,一连几日,皆都是如此。
徐才正知道徐德善非比常人,在平常时侯,偷懒耍滑,搬弄是非是他的强项,可是在大事面前,徐德善定然有自己的主意,于是也不去管他,只是吩咐家中各人,凡是徐德善吩咐,不准违背,厨房里面,更要给徐德善准备好了可口的夜宵,随时供徐德善食用,凡是人经过书房,定要轻手轻脚,不可高声叫嚷。
这下好了,一下子,就显出徐德善的宝贝来了,可能想当初徐才正进京赶考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待遇,不过徐德善也没有辜负徐才正的期望,他给了徐才正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一天是徐德善闭关的第七天,徐德善如往常一样,到了傍晚时分方才回来,草草吃了两口晚饭,便一头扎进了书房里面不出来了,家中众人也早已经习以为常,眼看天黑,说了一会儿话也就睡下了。
日出而作,日暮而息,此乃是古代社会人的生活规律,哪怕孩子再淘气,多玩一会儿,到了二更时分,怕也都已经睡熟了,后面厨房照常送来了今天炖好的清梨汁,等在门外面与高莽低声聊了一会儿,耳听着外面鼓打二更,按照平常时候,徐德善就要吹灯出来准备睡觉了,可是今天等了一会儿,却见书房里面徐德善的银子依然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丝毫没有出来的迹象。
二人不敢打扰,只能在门外等候,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过去,直等的高莽哈欠连天,厨子回去把梨汁热了三回,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三更,高莽有些按耐不住,心想这小公子不会是看书看魔怔了吧,不管怎么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以自己这壮年的身体挨到现在都有些顶不住,小公子四岁的年纪,就算再聪明,神身体怎么可能受得了。
高莽想着,就要敲门进去,劝徐德善早些休息,可是高莽刚要想动,却看见书房里的徐德善猛然间站起,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各位,想像一下,在半夜三更,阴气最重的时候,在坟地里听见小孩哭是个什么感觉,那尖锐的声音简直可以直透灵魂,扰人心神,但是小孩嘛,半夜睡不着,或者淘气,半夜都会哭,半夜里市场能够听见,听多了,也就没什么了。
有机会大家可以体验一下在半夜的时候听见小孩子笑是个什么感觉,一样的尖锐刺耳,一样的让人心神不宁,但是与哭相比,小孩子半夜都要睡觉,哪里有小孩半夜发笑的,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有了这样一层心里暗示,你说这个声音不是鬼笑的,还能有谁。
高莽被徐德善的笑声吓得顿了一顿,而那厨子直接就被吓得把碗扔在了地上,再过一会儿,只听见徐府上下,一片骚乱,各种的开门叫嚷之声,片刻之间,男女老少,一个不落,都聚到了跨院的门口处,扒着脖子往里观望,却谁都不敢进来,大家纷纷议论:“小公子,这是鬼上身了不成。”
第四十四章 玄女授书
徐才正自然是被徐德善的笑声惊醒了,大半夜里听见这样的声音,吓得徐才正一翻身就坐了起来,小心脏被吓得扑通扑通乱跳,深吸两口气,这才听出来这是徐德善的笑声,急忙披上衣服,穿上鞋就跑到了书房门口。
眼看这么多人都聚在这里,徐才正知道大事不好,急忙分开众人,进到了跨院里面,这时候屋子里的徐德善已经停止了大笑,看灯光应在窗户上的影子,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看上去疯狂不已。
别人看着害怕,能够不管,但是徐才正是徐德善的老子,谁不上,他也得上啊,只见他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推开了书房大门,冲了进去,众人都在侧面,看不见徐才正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影子以及声音,应该是徐才正进去之后二话不说,揪住徐德善道脖领子,直接给了徐德善两个大耳刮子,那动作,被灯光映射出来之后显得尤为夸张,看的众人心头一紧,忍不住怀疑本来徐德善没事也要被徐才正这一耳光打坏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徐德善一声天透地的惨叫,然后带有哭音的嚷道:“我帮你干活,你打我干嘛!”众人在外面听见,都放下心来,心说还好还好,一巴掌把徐德善打回来了,没看见都会哭,知道喊疼了吗。
徐才正可能也觉得自己这一巴掌打的有点重了,有些过意不去,不过这么多人看着,老子总不能向小子认错吧,徐才正质问徐德善道:“半夜三更,你不睡觉,鬼笑什么!”
徐德善委屈道:“亏你还说,如今天气愈发寒冷,我想要在入冬之前把学堂建好,怎么了,难道也也有错?你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打我。”
徐才正一时有些语塞,争辩道:“你这孩子,休要胡搅蛮缠,你以为建房子是过家家呢,说建就建,从勘察设计,到购买木料,没有半年的功夫,怎么能够造的完,休要痴心妄想了。”
徐德善眨么眨么眼睛,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半年都建不完,你以为我七天都白忙活了,你看,学堂草图我都已经画了出来。”
徐才正自然的知道徐德善这几天在这里干什么,虽然他只是读过圣人经书,对建筑一门只是稍有涉猎,但是哪怕只是了解一点,徐才正也知道规划设计一座建筑有多么复杂,眼睛能够看到的如房屋形状,用材用料这些都还好说,起码看的多了能够画出一个样子,但是那些看不见的,比如说地下排水,内在连接结构,房屋基础等等,平常都看不见,若是没有专门学习过,打死徐才正,徐才正也不相信徐德善能够把这些东西都画出来。
看着徐德善手里拿着的一打白纸,徐才正以为徐德善无非也就是四岁的小孩画画,画了个样子,漫不经心的拿过来,只看了第一张,就知道自己错了,错的很彻底。
徐德
善的画,并不是用毛笔画的,因为这个线条笔直刚硬,一看就是用硬笔画的,这些线条横平竖直,看上去干净清爽,哪怕有些地方图画多了一些,也让人看着没有杂乱之感。
不说徐德善图画上的多准确,技术含量有多少,单只是这图形所画,徐才正就已经自叹不如,这种画法,徐才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以他国子监司业,饱览天下群书的阅历,都不知道这种画法从何而来。
徐才正读书很多,正宗的儒门子弟,按道理说儒门子弟是最循规蹈矩的,但凡是看见一个什么文章释义,都要引经据典,一定要找到出处方才罢休,若这文章不是出自圣贤之手,说什么也是不能够认同的。
可是这一次,徐才正却有些苦恼了,徐德善的这种画法,自己实在是看不出来是哪一派的风格,不好归类,不好认同啊,可是徐才正转念又一想,徐德善是谁,那是自己的儿子啊,就算是他再怎么画,归根结底那也是自己教出来的,哪怕就是圣人又如何,也不是生而知之吧,劝学上说,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不如弟子,虽然徐德善的这种画法自己不会,可既然是自己教出来的学生,那就是儒家弟子,就是圣人的传授,这种图画是哪一派的学问,这不就是清楚了吗。
徐才正细细看去,徐德善的这些图纸很多,有俯视图,平视图,剖视图,结构图,主体图等等,当然,这些名字徐才正是不知道的,但是只要随便一看,就能感觉到这图很厉害的样子。
徐才正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摸摸鼻子,神色有些尴尬,纠结了半天,挠挠头问徐德善道:“你画的这些看着不错,可是我怎么都看不懂,尤其是你写的这些符号,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从哪里学来的。”
徐德善本来正得意洋洋的看着徐才正翻着自己画出来的图纸,听见徐才正这样问,徐德善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耐烦道:“看不懂你还好意思说,我画的我看的懂不就行了。”
徐才正急忙道:“光你看懂可不行,你画成这样,那些工匠也看不懂,叫他们如何建造?”
徐德善道:“不过就是一座学堂而已,几间房子,有什么可不懂的,到时候哪一个工匠不懂,我便告诉他好了。”
徐才正又问道:“可是这些符号……是从何而来,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徐德善沉思一会儿,本来要给徐才正讲解一下,可是想了想,自己讲的越多,徐才正问的越多,岂不是越要麻烦,还是想一个简单的办法糊弄过去好了。
想到这里,徐德善眼珠一转,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到看见徐才正把手举起来刚才停住,然后清一清嗓子,满面红光的对徐才正说道:“父亲,说来也是奇怪,我方才正在画图,忽然觉得有些瞌睡,晕晕沉
沉,几乎就要睡去,猛然间抬头,却看见眼前站立有一女人,她自称是九天玄女,传授了我一卷天书,其中便尽是这些怪异符号,九天玄女将天书讲授一遍,突然以手指我,我不知何意,当下一惊,随即醒来,醒来之后,天书种种,皆记于心,故此一气呵成绘制此图。”
要不是徐德善是徐才正报回来的,徐才正曾经亲眼见过徐德善身上的种种异象,听到这话恐怕早就一巴掌抽过去了,但是结合之前种种,你敢说徐德善是在胡说八道?若是胡说,徐德善所绘的这些符号又是从何而来?
而若是叫徐才正相信徐德善说的话,那么徐才正也要面临一个选择,如果徐德善当真乃是神仙下凡,那么这样的一个身份,对于徐德善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吗,自己要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吗?
事情都是两面对立的,有好的方面就有坏的方面,先说好的方面,若是把徐德善今日之话传扬出去,再把徐德善所画之图公之于众,那么可以肯定的是,徐德善一定会名扬四海,轰动天下,四岁神童,玄女授书,新奇图纸,每一项,都足可以让徐德善马上被招进京,进殿面圣,若是能够惹得龙颜大悦,那么高官厚职,无边的封赏,一辈子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风险与收获往往是成正比的,好处这么多,那风险同样的也很大,宋朝虽然说没有封禁宗教,但是却也没有与宗教走的很近,归其原因还是这时候无论佛教还是道教都很弱小,不成气候,对朝廷形不成威胁,故此两厢平日里相安无事。
但是朝堂可以任由宗教发展,却由不得宗教放纵,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宗教嘛,任凭你是佛祖道祖,最后不还是都要为皇帝服务,只要不出了这个圈,大家便都还是好朋友。
大寺庙道观,都是遵循这个规则游戏,没有出过岔子,但是民间就不好说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宋从开朝至今,民间里自称神仙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有的就是招摇撞骗,弄些钱财,罪过较轻,可是有的竟然自称大仙,要聚众造反,这样的抄家灭门的例子徐才正也见过不少。
现在徐德善说自己得到了九天玄女传授,那么他这就算是玄女的徒弟了,这个身份,可是不老小的,你想想就算是皇帝不也只是自称天子了,一个土地,一个天子,就算是不能平级,最起码也要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吧,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人借此编造流言蜚语,皇帝的脾气,谁能摸得准,前一刻能够给你加官进爵,后一刻便要你的人头,谁还能说一个不字吗。
徐才正想了想,再看了看眼前的徐德善,心想既然徐德善已经叫自己看不懂了,那么这样的事情,自己怎么能够为徐德善做主,待自己对徐德善讲明利害之后,如何处置,便由徐德善自己决定吧。
第四十五章 草图为证
大宋皇佑四年,这一年里范仲淹去世,成为了大宋的最大损失,被全国上下所哀悼,而在河北路高阳县内,也发生了一件奇事,传闻这里新上任的知县王全早在拜祭范相公的悲伤之余,发下宏愿,要修建学堂,教化一方,发扬范相公未完成之遗志,全县上下闻之,皆愿出钱出力,公筹集千两纹银。
高阳县官民之精神,感动上天,特叫九天玄女赐下了天书一卷,与富平乡内徐才正之子徐德善,徐德善一夜之间,将学堂草图绘制完成,更以四岁之躯,督造学堂,只用二十人,一月之期,便将学堂建造完毕,如此神迹,真乃是天佑大宋也。
嗯,这个版本,是徐德善与徐才正两人改了又改,然后定下来的,每当徐才正独自一人回忆起那个晚上的时候,都不由得感觉到一些心虚。
时间回到那一夜和徐德善说明了厉害关系之后,徐才正就看见徐德善满面红光,开始无中生有的给自己编造故事,徐才正亲眼看着徐德善写小说一样,先构造故事的轮廓,再确定故事中心,填充故事内容,最后精确故事细节,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一个精巧毫无破绽的谎话就被徐德善完美的虚构了出来。
徐才正徐才正为人,一辈子刚正不阿,别说亏心事,就算是奉承话都没有说过,而现在亲眼看着徐德善当着自己的面说瞎话,而且说的丝毫不知羞耻,徐才正真想一巴掌呼徐德善脸上,而后拂袖而去,断绝父子关系。
但是,徐才正的巴掌抬起来了两回,最后还是悄悄放下了,可能对徐峥徐静徐才正能够下得去手,但是对于徐德善,徐才正的感情很复杂,即是父子,又非父子,徐才正早就知道徐德善非同常人,哪怕这次玄女授书的事情是编的的,可是徐德善四岁年纪就能博览群书,县衙立威,督造学堂也是假的吗,这样的奇才,非是神仙转世,也是星斗下凡,定然要做出一番自己的大事业的,而这一个谎言,没准就是他人生飞腾的起点,自己,怎么能够去阻拦。
有了这样的心思,徐才正就没有办法了,安慰了自己一下,然后昧着良心,凭着自己多年的官场经验和人生阅历,给徐德善提出来了许多有意义的改进,于是这一个玄女下凡的故事才这样丰满完美。
你看这个故事,把主人公变成了两个,一个身王全早,一个是徐德善,中心思想定位在了上天有感高阳县之心,这才派下玄女赐书,而徐德善,只不过是凑巧被玄女选中了而已,这样一来,既给了徐德善树立了一定的形象地位,又没有把徐德善放在漩涡中心,还讨好了高阳县整个官场商场,一举三得,主意实在是不错。
这个版本的消息在徐才正与徐德善闭门商谈一个时辰之后便被散布了出去,在宋朝,一个纯手工经济,几乎没有娱乐文化生活的时候,人们闲着没
事的时候干嘛,当然就是聊闲天传闲话,徐德善被九天玄女附身的故事,天还没亮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富平乡,第二天还不到正午的时候,就传到了知县王全早那里。
这个年代的读书人,书读得越多,道理也就懂得越多,心中可能敬畏鬼神,但要是说有什么九天玄女下凡,夜间授书,这样毫无根据的事情,多半是没有人信的,最起码王全早是不信,这件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王全早早就宣布妖言惑众,抓捕归案了,但是这件事偏偏发生在了徐德善身上,王全早就要纠结了,没办法,徐德善要是没有被玄女附身,怎么能够在那一天夜里威慑众人,叫自己俯首帖耳,拱手让出了千两白银呢。
尤其这则传闻里面还涉及到了自己,王全早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应当亲自去徐府一趟,这则谣言关系到修建学堂之事,县里的工程,自己前去,也算是名正言顺,顺便看看情况到底如何,正好做到心中有底。
王全早怕被有心人看见再生出什么乱子,吃过了午饭,换了便服,轻车简从,只带了一个亲随,溜溜哒哒出了城门,直来到了徐府门前。
其实王全早并没有来过徐才正家,只知道富平乡大概方位,便走了过来,本以为到了地方还要问路,但是王全早发现自己多虑了,一路上只要跟着人群走,到了富平乡中,人最多的地方便是徐府准没有错了,王全早来的还算是晚些,只见徐府周围已经密密麻麻的,聚集了不少的百姓,有远远观望的,也有指指点点的。
这下子可不好办了,王全早本想不引人注意的去到徐府,可是现在到处都有人围观,哪里还能进的去,皱皱眉,就要回去,可是旁边却有一个汉子走过来碰了碰王全早的肩膀。
知县也是父母官,在这一个县里,几千人内就是土皇帝,安危非同小可,亲随看见有人过来,急忙护在王全早身前,如临大敌,那汉子急忙道:“知县大人赎罪,我乃是徐府家丁高莽,在此恭候大人,请大人随我前行,徐大人与小公子早已经等候大人多时。”
都说诸葛亮神机妙算,多智近妖,每每都能够计算出对手如何,若是当了诸葛亮的下属,定然开心无比,可若是作为被诸葛亮算计的人,心情肯定是不爽的,就像是兔子掉进了猎人的陷阱一样,被人家拿捏的死死的,这种被支配的感觉,任谁都不会喜欢的。
但是,王全早能有什么办法呢,人家一个是六品国子监司业,一个身刚刚玄女娘娘附身的神童,王全早之听到这两个名字就气短了三分,王全早可不愿意去得罪他们,于是乖乖的跟着高莽,饶了一个圈,来到了徐府后门,看看左右无人,这才推门进去,而后把王全早一直领进书房,看见了坐在那里的徐才正与徐德善。
此刻王全早的心情啊,比起
当初调任河间时候拜见上级的时候还要紧张,在书房前纠结了半天,直到旁边的高莽露出怀疑自己是不是接错了,这是个假县令的神色的时候,王全早才犹豫的走进了书房。
走进书房,王全早先环视了一圈,看了看徐才正书房里的摆设,王全早心中轻松了一点,看得出,书房里的摆设很干净,很用心,明显是新收拾过,专门要来招待自己,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最起码人家还把自己当成了县令,这样的态度还是好的。
徐才正看见王全早来了,站起身来,王全早看见,急忙抢先施礼,徐才正还礼,后面的徐德善也向王全早施礼,王全早也还礼,然后三人分宾主落座,早有人准备了茶水端了上来,三人仪式一般的各喝了一口茶水,会谈才算是正式开始。
王全早拱手道:“徐大人,小公子,前几日我叫马长青送来了千两纹银,拜托徐大人督造学堂,不知道徐大人银两可曾收到,学堂建造可有眉目?”
徐才正回道:“知县大人,银两我已经收到,感谢大人委以重任,徐某实在愧不敢当,故此当日便差遣小子勘察地势,绘画草图,德善,如今情况如何,你说来与知县大人听听,前往莫要辜负了知县大人的厚望。”
话题转移到了徐德善这里,王全早不由得暗自紧张起来,就是这个娃娃,相当日能够一眼看的自己心虚胆寒,实在是可怕,如今更有神迹加身,势必要更加厉害了。
再看徐德善此时候,笑容可掬,恭敬无比,站起来对着王全早深施一礼,结果差点没把王全早吓得摔到地上,徐德善道:“王大人,我父命我勘察学堂,我不敢懈怠,想要在入冬之前将学堂建起,好在农闲之事招些学生,于是一连七日,皆去勘察地势 ,回来之后连夜绘画草图,三更十分方敢休息。不过大人也知道,建学堂容易,可是建造一座好的学堂却难,我夜以继日,不辞劳苦,但是收效甚微。也许是范相公在天有灵,看我高阳县上下一心,求学心重,于是昨夜晚间,我竟然梦见玄女娘娘夜授天书,醒来之后按照娘娘所授,一簇而就,将草图绘制出来,真乃是高阳幸事啊。”
什么时候学堂建好,王全早才不关心,王全早关心的只是九天玄女的事情, 说了半天,终于说到了点子上,王全早深吸一口气,认真的问道:“小公子,此话当真?”
徐德善反问道:“大人问的是哪一句话。”
王全早道:“自然是九天玄女娘娘传授你天书之事。”
徐德善道:“自然为真。”
王全早道:“你说为真,可有凭证?”
徐德善笑道:“梦里的东西又哪里来到凭证,不过若说是凭证,大人可以看一看学堂草图,那草图,便可以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