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佛晓前的枪声
江虹低着脑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心神不宁。
韩锋再次出发,不仅带了他的特别行动小组,还有一支武警特战中队。
派出这支武警特战中队,一是他们善于丛林作战,野外生存能力很强;二是因为岩云寨发现了杜飞踪迹,说明这个家伙从横玉峰逃跑之后,不愿向西进入百里原始森林,而在靠近棠阳车站的这一片山区活动,存在伺机向外潜逃的可能性。
按照指挥中心部署,今后一段时间,这支部队将会专门驻扎在岩云寨,每日向天剑峰、狼窝岭至曲龙江畔这一片的山地派出搜索小组,试图擒获杜飞;或者扰乱他的潜逃意图,给他制造心里压力,不敢靠近棠阳车站和铁路线。
如果杜飞靠近了铁路线,一旦出现防守漏洞,他会钻出大网,再次逃之夭夭,继续危害社会。换句话说,不怕这个杀人逃犯在大山里隐藏,只要他在网里就行,就怕他跑出去,再次成为漏网之鱼。
这个决策说来简单,真正做起来难。只有一千多名军警,既要守住泰河车站至田西车站这一段铁路,区间长度将近70公里,防守困难;还要在茫茫大山里找一个人,将其捕获,真是堪比登天。
对于杜飞来说,他是独来独往,熟悉地形。真要遇上搜山军警,只要钻个草丛、暗沟、溶洞甚至爬上一棵茂密大树,就能躲过追捕,当然,遇上警犬除外。但警犬的数量有限,只有一小部分搜索小组带了警犬,大部分的搜山警力只能靠眼睛和耳朵。
江虹摇了摇头,不再考虑这些。对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巴仔的性命能否保住。
巴仔已经喝了五大碗水,极度口渴,人也昏昏沉沉,说话不太利索,这不正常。
他背上的伤口逐渐肿的像个馒头一样,高高隆起。血水有点发黑,从伤口里不断外渗,云南白药都堵不住,黑色t恤的后背浸湿了大半。那枚六角飞镖已经深深嵌进肉里,仅仅露出一个小小的角。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过去,很慢,但是不知不觉之中,它又很快……
江虹盼星星盼月亮,盼望韩锋他们尽快到来。
斯雨兰已经给巴仔换过两次药了,无济于事。
医用纱布、云南白药、棉签都用完了。看来这枚飞镖是带毒的,只是毒性较弱。杜飞逃出辰州一年多了,他是利用月黑风高,从内河里游出城的。身上带的飞镖在水里浸泡过,又经过了一年时间,毒性大大减弱,否则巴仔早完蛋了。
江虹不时拿起警务电话看看时间,心烦意乱,束手无策。
韩锋他们正以急行军的速度赶来。但是爬山和走平原是两码事,耗时费力,何况山高林密、路途坎坷的天剑峰,估计最快也要三个小时才能到岩云寨。那个时候已是早晨五点多钟,天都亮了,不知巴仔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辰?
按照韩锋电话里面说的,武警特战中队有卫生员,到达以后可以紧急救治巴仔,然后将其抬回棠阳车站,用轨道车送往辰州。算算时间,最快今天下午就能抵达辰州。
巴仔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现在,他都已经趴在桌上,闭上眼睛,要睡着了。
“不能睡觉,巴仔。”江虹急了。人一睡觉,身体免疫系统也会休息,毒素就会加速扩散,巴仔一觉就会睡不醒了。
“黑sir,我好困啊!你就让我…打个盹吧!”巴仔迷迷糊糊。
“你这小子,还想不想活啦?睁开眼睛,听到没有?”江虹故意发火。
“我不…活了,死了…拉倒,你就…放过我吧!”巴仔一动不动。
“胡说!我放过你,吴支会答应吗?”
“我…我……”巴仔没反应了。
“你这孬种!真是一个混蛋!”江虹走了过去,突然踢了一脚巴仔坐的椅子。
“妈呀!痛死我啦!”巴仔猛的抬起了头,张大嘴巴,眼睛睁的溜圆。椅子一动,他的身体跟着一动,伤口同时跟着一动,所以刺激了他,情不自禁嚎叫起来。
“江虹,你别这样,对他伤口不好。”斯雨兰说。
“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这样,而且必须这样。巴仔,你要再敢趴在桌上睡觉,我就一次次的踢你椅子。”
“黑sir,本来…我就怕你,你还…这样对我。”巴仔强打精神,伸直了腰,努力睁着眼睛:“我们…就这么干坐着?我撑…不住,讲故事吧!我喜欢听故事。美女,你…你是怎么…被那个王八蛋…关进地窖里的?说来听听。”
“我?”斯雨兰犹豫了一下:“其实也很简单。我想早点赶到辰州,棠阳车站没有车坐,我就自作主张,没有叫醒江虹,自己出站走了。原来以为外面会有一座城镇,我可以坐长途大巴继续旅行,哪里知道越走越偏僻呀!都是高山峻岭,路上没一个人。”
“美女,你是…外地来的,你不知道…这个地方。这是中国最原始的…一片山区,都成…国家保护区了,山里的人…全迁走了,包括…这一个岩云寨。除了…豺狼虎豹,毒蛇野猪,鬼都…没有一个,你想错了。但是,你可以回头嘛!”
“我想回头,可我又不甘心。后面越走越怕,我还看见山上有一群黑野猪,吓死我了!我就想往回走,但我看见路边有块石碑,上面刻着‘岩云寨’三个字。我想,翻过这座大山,就是岩云寨了,到了寨子里面,我再打听该怎么走。”
“结果,你爬上了…一个空荡荡的…大山。”巴仔继续强打精神。
“是啊!爬山累死我了!这山也太高了,特别凶险难走。”
“高倒…不高,还不到两千米,关键…是路难走。悬崖峭壁,荆棘丛林,山上还有…野生动物出没。美女,你是…命大,没被野兽…吃了。不过,我挺…佩服你的,一个女子,敢这么走,够胆!”
“我走了一整天,刚刚下山,还没看到寨子,在林子里又遇上了那个杜飞。他终于把我劫持了,带进他家,关进地窖,再也没有让我出来。”斯雨兰有一点忧伤。
“这么说来,你没看见…那伙…砍树的贼?”
“什么?砍树?我不知道。”
“美女,你的故事…怎么这么…不顺?我听着不对劲,你是放着…大道不走,偏要钻那…死结小路。也就是说,你没必要…跑出来的,完全可以…跟着我们…黑sir,他会给你…安排一切。我说,你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事?瞒着我们…黑sir。”
“没…没有。”斯雨兰有一点慌乱。
“还有,你看…你的打扮,一身…睡衣,两手…空空,身无分文,没有…证件,你凭什么…吃饭坐车?你想过吗?”
“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
“你的行李…都在车上,你想过该…怎么取吗?”
“没有,你…你别问了。”斯雨兰低下头。
“好吧!算我…多嘴。听你口音,你是…北方人吧?”
“是的,我刚大学毕业……”
江虹一直在慢慢的来回踱步,听他俩的对话,没有发言。只是,他越来越觉得斯雨兰有疑点,却又判断不出什么东西。
不知不觉之中,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枪声:“哒哒哒哒……”
听着声音,应该是在天剑峰上。
天快亮了,韩锋他们快要到了。
巴仔实在撑不住了,趴在桌上昏睡过去,再也不说话了。
【109】万里长天
“江虹,我们到了!”
韩锋带着一百多名军警跑步进入岩云寨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了。那时,江虹已经背着昏沉沉的巴仔,带着斯雨兰离开了杜飞的家,回到阿花原来住的木屋,心急火燎的等待救援队伍的到来。
峡山夏夜非常凉爽,尤其是在凌晨。斯雨兰的鼻子塞了,有一点小感冒,说话带着鼻音。但是韩锋他们背着一身武器装备,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奔跑,翻山越岭,一个个都大汗淋漓,浑身湿漉漉的。
这支队伍一夜没有睡觉,进寨以后开始短暂休息,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江虹从楼梯上下来,忧心忡忡:“韩支,你们来啦!”
韩锋身后站着两个背着红十字箱的卫生员,他上气不接下气的:“你…你的伤员在哪?”
“楼上趴着,跟我来吧!”此时此刻,巴仔正在阿花床上,斯雨兰在一旁照看。
“上楼。”韩锋大手一挥,带着两个卫生员冲上去。
“再上来几个人。”五分钟后,他在楼上大喊。
“我们上去。”楼下正在啃干粮的几个武警战士迅速跑上楼去。很快,江虹带着斯雨兰走下楼,来到门外。外面全是武警战士以及特警队员,他们或坐或站,一边休息一边啃着干粮。
“妈呀!”突然,楼上传来巴仔一声声的惨叫:“痛死我啦!妈呀!妈了个王八蛋,杜飞,你个孙子!狗娘养的,敢用暗器?老子跟你不共戴天。哎哟!你们轻点,我都动不了啦!哎哟哟哟!痛死我啦!杜飞……”
“巴仔挺得住吗?”斯雨兰吓坏了,听的心惊肉跳。
“我不知道,这只是个小的手术,把飞镖取出来。”江虹走进树林,他想让斯雨兰走远一点,巴仔叫的太吓人了。
“我看打了麻药也不管用。”
“条件有限,只能局麻,否则五个人都按不住。”江虹一脸阴郁。
“江虹,救援人员到了,怎么,我看你不高兴?”
“不瞒你说,为了抓个杀人逃犯,动用这么多的力量,两个同志负伤,人还没有抓住。我真后悔今天凌晨犹豫不决,错失良机,如果当时一枪将其击毙,也不至于留下祸患。”
“你还担心什么?”
“飞镖,他的身上肯定还有飞镖,这对搜山人员威胁很大。”
“奇怪,他跟你交了两次手,怎么没用飞镖打你?”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的飞镖不多,不轻易用。他大概看出巴仔是什么人了,所以就用飞镖伤他,否则的话,巴仔还会去跟踪他。现在,他已钻进原始密林,他的身后再也没尾巴了。”
“这么说来,以后更难找到他了。”
“是的,这上百里的大山里,搜山不易,找人更难。”
“隆隆隆隆……”两人正在说话,忽然,天边传来直升飞机的轰鸣声,由小到大,越来越近……
“直升飞机来了?这太好了!”江虹喜上眉梢。
“江虹。”这时,韩锋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巴仔马上处理好了,直升飞机故障暂时排除。指挥中心给我来了电话,通知你们准备一下,护送巴仔飞回辰州。”
“什么?”江虹懵了:“故障暂时排除?”
“导航系统有个零件坏了,机长做了临时修复,需要飞回辰州更换新的配件,今晚再飞回来,这不刚好可以将伤员送回去?你们吴支原来计划今天派轨道车送人,现在可以坐直升飞机回去了,指挥中心已经做了妥善安排。”
“这…杜飞还没抓住,我不想走。”
“你听我说,这是你们吴支说的。你们乘警支队警力紧张,你明天上午要出车,抓杜飞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再说,这位旅客你们也要送回辰州,毕竟人家买了到辰州的车票,你们铁路还没有送人家到目的地。”
“吴支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给你打有啥用?这个需要指挥中心同意,你明白吗?”
“那…好吧!我没说的,服从命令。”
“对嘛!这才像个人民警察,哈哈哈哈!”韩锋大笑:“你放心吧!杜飞跑不掉的,我们昨天向周边的市县发了紧急通报,他们已经行动起来。即便杜飞能够穿越西部原始密林,出了山区就会落网,人家那边已经拉好网了。”
“那好,我们走吧!”三人回到木屋门前,直升飞机已经飞临草地上空,正在缓慢下降。巨大的三叶螺旋桨高速旋转,声音震耳欲聋,一个穿铁路制服的女孩站在机舱门口,正兴奋地看着下面。
“邝霞?”江虹脱口而出。
“我认识她。”斯雨兰说:“她是软卧车厢的乘务员。”
“黑哥!我又来啦!”邝霞挥手大喊,兴高采烈。
“不要乱动,注意安全。”江虹急的高喊,害怕她掉下来,因为机舱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好啦!我都传完话了,我去把伤员抬出来。”韩锋笑眯眯的转身走了。
“黑哥!”直升飞机稳稳落地,邝霞一步跳下飞机,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邝霞,你也回去?”
“车长催的要命,昨天晚上老打我的电话,要我赶在出车之前回去,不能迟到。我说我要跟你一起回去,他还一肚子的意见。哼!我才不管他呢!结果,刚才吴支给我打电话了,叫我赶紧起床,拿上我们俩的东西去上直升飞机,一起飞回辰州。”
“好吧!看来吴支就瞒着我。邝霞,这位是斯雨兰。”
“不用介绍,她是我的旅客,我比你先认识她呀!”邝霞大大咧咧伸出右手,脸上笑嘻嘻的:“你好!不好意思,让你受惊吓了,遭此劫难。”
“你好!我可以申请赔偿吗?”斯雨兰伸出手,两人大方握手。
“当然可以。不过,你为什么……”
“邝霞,吴支还没回来?”江虹知道邝霞想问什么,明知故问。
“快回来了,吴支真是拼命三郎,要我早吐血了!”邝霞感叹。
“江虹,你们上飞机啦!”韩锋站在直升飞机旁边。
“我们走吧!”江虹他们来到直升飞机旁边。巴仔已经送进机舱,趴在一个军绿色的担架上面,双目紧闭,背上缠了厚厚一圈白色纱布,他的帆布背包放在一旁,一名卫生员将随机护送。
“韩支,那个双肩包就交给你了,还有那支双管猎枪,麻烦转交我们吴支。”
“好的!没有问题,你们快上飞机,我们要开始行动了。”
“再见!”江虹整理一下警容和身上的装备,两人敬礼,跟着邝霞和斯雨兰上了直升飞机。
“坐稳了啊!我们要起飞了。”机长回头招呼一声。随即,直升飞机腾空而起。江虹朝下一看,只见武警特战中队的战士们正在集合,准备出发去搜查天剑峰、狼窝岭和曲龙江畔的那一片原始密林。韩锋带着特别行动小组坚守在岩云寨,等待技侦人员到来。
“隆隆隆隆……”直升飞机迅速跃上了天剑峰,向东飞去……
夜色已经散尽,明月星光不再,火红的太阳正冉冉升起……一片片的白云在天空中静静漂浮,长天万里,霞光万道,满目无尽苍茫。
机腹下面,群山雄壮巍峨,绿意浓浓,连绵不绝。远处,峡山主峰屹立天边……
狭长的山间小道上,一队队的武警战士以及人民警察正在快速行进。他们全副武装,旌旗猎猎,步伐声声,向着大山纵深进发,一场大规模的围捕a级通缉犯的行动正式展开……
【110】滨海之都
一个小时以后,遥远尽头,陆地大海之间,一座海滨城市映入眼帘……
中国东部最著名的一颗海岸明珠~辰州,快要到了。
空中,直升飞机在“隆隆隆隆”的飞行,逐渐下降高度。地面,依然是浓浓的一片绿色,只是峡山山区早已远远甩在后面。高山峡谷,千沟万壑的雄奇景象不见了,更多的是丘陵、田野和低矮的森林。当然,偶尔也有一座大山从机腹下缓缓掠过……
按照上级部署,直升飞机会在辰州第一人民医院急救中心的楼顶天台上降落。
巴仔伤势依然严重,一路上都双目紧闭,趴在担架上面一声不吭。眉头紧锁,脸色发黑,似乎是睡着了。大家也不跟他说话,让他安心静养。此外,机舱里的噪音很大,说话必须很大声音,巴仔也受不了。
随机护送的卫生员介绍,巴仔中的那枚飞镖确实有毒,毒性确实很弱,他是捡了一条小命。即便如此,他到辰州之后也要大量换血,否则三日之内便会一命呜呼。
斯雨兰一直在座位上打瞌睡,三日惊魂,她根本就没有睡一个安稳觉。如今化险为夷,人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她很快就进入瞌睡状态。
邝霞平时最爱睡懒觉了,是著名的“懒觉大王”。
结果,今天一早被吴方的电话催醒。简单洗漱之后,手忙脚乱上的直升飞机,所以她还没有睡够,也一直在飞机上打瞌睡。被江虹叫醒后,她迷迷瞪瞪的,突然想起什么:“哦哟!差点忘了,吴支交代我的一件大事。”
“什么事情?”江虹大声的问,因为机舱里面噪音很大。
“雨兰,你的手机。”邝霞赶紧推醒了斯雨兰,然后打开身边的乘务包,从里面拿出了那部红色手机。
“怎么回事?我…我的手机会在你的手里?”斯雨兰的脸色突变,有点惊慌失措,一把夺过手机,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废话!”邝霞一愣,翻她一个白眼:“你坐我们的车,人不见了,你的东西自然就由我们替你保管,这有错吗?”
“也…也是,没错,谢谢你们!”斯雨兰有一点尴尬。
“你看看吧!有没有坏?”邝霞提醒。
“好的。”斯雨兰启动了手机,输入密码,简单看了一下手机内容:“很好。”
“邝霞,这部手机,吴支不是给了杨支?”江虹憋不住了,直截了当的问。他猜斯雨兰听不懂,什么这支那支?她哪知道什么意思。
“是啊!吴支早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叫我到技侦支队去拿的。”邝霞闪烁其词。
“什么…支队?”斯雨兰果然不明白,疑惑的问。
“我们单位一个下属部门,专门保管遗失物品。”江虹撒了一个善意谎言。心里却在敲鼓:吴方本想看看斯雨兰有什么电话,弄点线索,结果一无所获。又想通过技侦支队破解手机密码,这事情还没做,斯雨兰找到了,手机肯定就要还给人家。
“你们…警察还有这么一个部门?”斯雨兰的眼神扑朔迷离。
“雨兰,马上到辰州了,你是第一次来这吧?”江虹迅速转移话题。
“是的。”斯雨兰点点头。
“你在辰州有亲朋好友吗?我的意思,有没有人接你?”
“只有一个哥哥,但他很忙,没法接我,我会去找他的?”
“哦!”江虹心里越发猜疑:斯雨兰啊!你出事都两三天了,你的手机居然没有一个电话,你真的有这样一个哥哥?说谎也不打个草稿。
“雨兰,是这样的。“”江虹继续说道:“今天上午要占用你半天时间。”
“什么事情?”
“首先,你跟我去我们单位,我要给你制作一套案件材料,包括询问笔录、你的报案陈述等等。完事以后,我会派一个女民警带你去火车站,领取你的行李。”
“我的行李在火车站?”
“是的,因为你的行李是按旅客遗留物品来处理的,按照规定,到站以后由列车长交给车站统一保管。领到行李之后,你就可以去找你哥哥了。”
“哦!好吧!那个…我,算了。”斯雨兰有一点心神不宁。
“如果你在辰州遇到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打我电话。我若出车在外,也会想方设法找人帮你,你明白吗?”
“谢谢!我…没有困难。”
从斯雨兰的细微神态中,江虹隐隐觉得有些异常。
这个女孩刚刚硕士毕业,离开北京千里南下,她到辰州来干什么?真的是来找哥哥的?他有没有哥哥?前天凌晨在棠阳车站里,今天凌晨在岩云寨,自己忙着对付杜飞,拯救巴仔,也没时间细细问她。
直升飞机终于飞入辰州市区,下面是纵横交错的街道,一座座的高楼大厦……
不一会儿,它飞到了辰州第一人民医院上空,在急救中心大楼的上方悬停,校准位置以后,开始缓慢下降……
透过机舱窗户,江虹向下一看,只见十多层高的急救中心天台上,有一个直升飞机停机坪,地上画着一个大大红色圆圈,里面有个十字。一群医务人员正在圈外翘首等待,还有一群警察站在他们后面。
邝霞眼尖,兴高采烈:“黑哥,来了好多人啊!你们何处,乘警支队张支队长,安冉政委,第三大队的教导员袁磊,还有好多领导我不认识。哎呦!冰冰,冰冰,我还看见夏冰冰了。怎么?她像个小老鼠一样缩在后面?怪可怜的!”
江虹没有说话,但他知道,这次不是吴方据理力争,夏冰冰已经脱下了警服,打背包回家了,不是仅仅发个内部通报这么简单。吴方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把你骂个半死,恨不得压扁你,背后却又大包大揽,把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替你扛着。
夏冰冰的失误,自己也有责任,毕竟我是他的师傅。
警察的人群里,还有几个江虹不认识的,应该是市局的人。铁路警察直属铁路公安局管辖,跟他们不是一条线,但是工作上有联系,就像这次联合追捕杜飞。
看来,指挥中心全都安排好了。哎呀!这种感觉真好!想想自己这三天里所经历的一切,在大山里独自行动,一幕幕的场景惊心动魄,真是不一样啊!人生能有这么一回体验,无怨无悔。
直升飞机刮着猛烈狂风,在停机坪稳稳落地。
舱门刚刚打开,那群医务人员便顶着狂风冲上来,动作迅速,干净利落的抬下了巴仔,移到医用手推车上。江虹他们下了飞机,他跟机长互相敬了个礼,直升飞机再度腾空而起,向郊外的辰州国际机场飞去……
辰州国际机场有个飞机维修中心,它在那里修复导航系统之后,将会飞回峡山山区,继续投入搜捕杀人逃犯杜飞的行动中。
【111】霓虹灯下
辰州铁路乘警支队的办公楼在一个独立小院里。傍晚,江虹一身疲惫,走出支队大门之时,外面已是华灯初上。
这座六层小楼紧邻站前大街,就在火车站的旁边,里面有小操场和健身房,用于日常训练以及体育锻炼。虽然场地狭小了些,但在寸土寸金的火车站地区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上车下车很近,工作方便。
江虹的家不远,就在火车站附近的铁路新村,走路大约需要三十分钟。
因为自己尚未成家,也没房子,他一直都住在父母家里。他的父母是老一代铁路职工,父亲江贵贤是通辰高铁工程建设指挥部的一名高级工程师,母亲苏琳原来在辰州火车站售票车间工作,去年刚刚退休。
父亲长年累月出差在外,最近开始驻守通辰高铁建设工地,平时也就江虹和她母亲在家。如果江虹出车,家里就只剩下母亲一人。
江虹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买一个新的手机。因为在牛家埠大隧道口冒险跳车,原来的那部手机摔坏了,屏幕碎裂,内部折损,当时他取出电话卡放在身上。现在,他要给电话卡找一个新伙伴。
但在买新手机之前,他要完成两个重要工作。
一是给斯雨兰制作715谋杀案的补充材料,她是最新的受害人之一。这个过程比较繁琐,但很重要,必不可少。今天早晨下了直升飞机,他就带着斯雨兰回到了单位,跟第三大队教导员袁磊花了一个上午时间,总算是做完了。
然后,他叫夏冰冰带斯雨兰去车站领取行李。下午,斯雨兰还要去辰州铁路客运段,列车长谭步高会带她去相关部门,陈述坠车事件,制作材料,办理有关手续。
二是下午去医院探视高海山,让他在病床上也写一份出警经过,这个也是715谋杀案的补充材料之一。本来这个不属于江虹的工作,但是刑侦大队专案小组的同志们都在峡山山区追捕杜飞,队部空无一人,他就顺带把这事情做了。
高海山也住在辰州第一人民医院,他的伤情稳定,情绪乐观。
听说吴方带领铁路警队的同志们,日夜防守在泰河车站至田西车站几十公里铁路线上,警力短缺。教导员汪计华独自一人驻守泰河车站,势单力薄。高海山很牵挂,今天上午就叫商川乘坐k4506次旅客列车回了田西,江虹在医院里没有看到商川。
从高海山的病房里出来,江虹去icu重症监护室探视巴仔,结果被拦在了外面。因为里面属于无菌病房,外人严禁入内。护士告诉江虹,巴仔上午手术顺利,三天以后转入普通病房,到时可以前去探视。
走出医院,江虹终于有了一点时间,他去买了一部新的手机。回到第三大队的办公室,他又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熟悉新手机的性能,安装软件,设置功能。一切都搞定了,窗外已经黑了,浓浓的暑气里,灯光闪烁,夜色如梦……
他把斯雨兰的电话号码存入手机。本想给她打个电话,问问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左思右想,他放弃了。有谭步高带着,肯定没有问题,这个时候她应该出来了,去找她哥哥了。
明天上午又要出车,自己太疲劳了,该回家休息了。
母亲已经做好晚饭,正在家里等他,还要听他讲述这次历险故事。
江虹穿着格子t恤,黑色裤子,拉着黑色的乘务包,独自一人走出单位大门。
晚上七点钟了,车站附近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这里永远人流不断,车流不断,是辰州市最繁华的地方。周边遍布宾馆酒楼、超市商铺、酒吧和ktv等等,霓虹彩灯五光十色,绚丽缤纷;一曲曲的音乐此起彼伏,悠扬婉转,在大街上不停回荡。
此时此刻,唯有天上一弯明月和灿烂的星光,可以令江虹去回味峡山之夜……
远远走着,他看见一家ktv的门口,孤零零的蹲着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一件橙色短袖女t恤衫,牛仔短裤,平底白鞋,戴着一顶粉色的渔夫帽。她的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深深的埋着头,身边放着一个紫色的牛津布拉杆旅行箱,一个绿色的琵琶包靠在箱上。
这是…斯雨兰吗?怎么回事?她蹲在这里干什么?
半天不见,没有那个绿色的琵琶包,江虹还真是认不出换了一身衣服的斯雨兰。
江虹走到她的面前,轻轻蹲下:“雨兰!”
斯雨兰一下子抬起了头,泪流满面,惊慌失措,怔怔看着江虹,嘴唇动了两下。
江虹觉得奇怪:“你…怎么蹲在这里?还哭鼻子?”
斯雨兰没吭声。
江虹又问:“怎么?没有…找到你哥?”
斯雨兰摇摇头。
江虹再问:“他住哪里?我送你去?”
斯雨兰没回答,满眼泪花看着江虹,一动不动。
江虹挠了挠头,试探着问:“你…没有他的地址?”
斯雨兰点点头。
看来,问题就在这里。
江虹心里琢磨,她说南下辰州投奔哥哥,可她都没有哥哥的地址,她可能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哥哥。真有的话,他的哥哥肯定会来接她,她出了事会发疯的找她,怎么可能一直没有电话?她又怎么可能陷入这么一个困难窘境?流落街头。
可是,如果没有这么一个哥哥,那她千里南下,跑到辰州来干什么?
看她蹲在这间ktv的门口,莫不是想进去表演琵琶?应聘一个乐手职位?也许,这是她的临时想法,先解决肚子和床铺问题。她是一个学生,刚刚走出校门,身上肯定没多少钱。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没有其它更好谋生办法。
她就读的北京音乐学院,她拥有的琵琶硕士学位,让她成为音乐界的青年翘楚之一,找个好的工作没有问题。但她却想进入这一家ktv?当然,老板肯定希望雇她,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在辰州,没有本地人的担保,没有老板真的敢雇佣她。
不管怎样,自己必须帮她,毕竟她是715谋杀案的受害者之一。还有,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心里真的很喜欢她,这种感觉似乎与生俱来,默默潜藏已久,现在终于流淌出来,欲罢不能。
先带她去吃晚饭吧!她肯定还没有吃饭。
去自己家吃饭?不行,这两年来,老妈为了他的婚事,三天两头唠叨嗦,急得不行。因为邝霞经常跑家里去蹭饭,嘴巴又甜,老妈非常喜欢,早已先入为主。今晚突然见他带进这么一个美女,肯定表现异常,还不知道在饭桌上会说什么?
吃饭不难解决,附近有这么多餐厅。住处怎么安排?酒店?宾馆?有了,有地方了,那个地方不错,住多久都可以。
江虹拉着斯雨兰一只手,站了起来:“好了,跟我走吧!我来管你。”
【112】难言之隐
站前大街旁的一家中式餐厅,江虹和斯雨兰正在吃饭,行李放在一边。
他先给母亲苏琳打了个电话,说是跟朋友在外面吃饭,母亲倒也没说什么。
江虹知道,老妈心里肯定很不乐意,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儿子大了,有他自己的事,包括工作、爱情和朋友圈。有的时候顾及不到老妈。她是早晨接到邝霞电话,预告江虹今天回家,所以买了好多的菜,荤素搭配,精心烹饪。
结果,忙了一天,江虹一个电话让她傻了,面对一桌美味佳肴,自己吃吧!
老头子不在家,好在下午来了一张嘴巴,谁?邝霞。
两个女人吃不完怎么办?放冰箱里,明天接着吃呗!
邝霞现在是苏琳掌握儿子动向的最佳途径,苏琳也把她当未来的儿媳妇看待。
因为她和江虹同在一个车班,消息灵通,不管是在高铁列车还是绿皮车上。当然,邝霞也很聪明,不会事无巨细全都告诉苏琳,那不成了通风报信的探子吗?可耻!但是只要苏琳问她,她都不会隐瞒。
就像江虹这次跳下列车,在峡山山区跟杀人逃犯周旋。苏琳虽在家里提心吊胆,坐卧不安,担忧儿子安全。但因为有邝霞经常打来电话,通报实时情况,安慰有加,她还不至陷入疯狂境地。
否则,即便她去乘警支队打听情况,人家虽然热情款待,但是回答永远都是这一句话:“江虹在忙工作,其它您就不要问了。”
其实,面对儿子这份特殊职业,苏琳还是很理解的。不理解也得要理解,这没办法。一个月里有半个月在火车上,跟着列车走遍山山水水,处理各种凡人小事、突发事件。很多车长啃不下来的硬骨头,最终都是乘警出手解决,而且必须拿下。
所以,在旅客列车上,乘警的实际地位比列车长高。
每次,终于盼到儿子出车回来,短短几天休息时间常被单位占用。开会学习、业务考核、警务实战训练、协助查办案件、参加重大专项行动等等,这些量化工作是必须完成的。经常忙的不可开交,哪里顾得上家?苏琳早已习以为常,都麻木了。
公安工作就是这样,手机必须长期开着,随叫随到,没有私人时间。
斯雨兰的心情不好,吃饭慢吞吞的,有点心不在焉。她总是低着头,很少正视江虹。江虹心里也很清楚,斯雨兰是怕他问这问那,探寻她的心底秘密,可她又不想说。
不想说就不说,人都有隐私权,警察也不可能什么都管,何况她又没有犯法。
但是,有些具体问题是无法逃避的,必须即时解决。
“雨兰,你还有多少钱?”江虹硬着头皮问道。知道这个话题敏感,尤其是对女生,可又不得不问,否则人家怎么可能流落街头?
“我……”斯雨兰的嘴里含着一口饭菜,犹豫一下,实话实说:“还有1200多块现金,你不用给我钱。”
“银行卡里……”
“没了。”
“哦!”江虹点头,他喝了一口汤。心想辰州的物价高,即便帮你找了住处,你这点钱最多半个月就没了。也许,你找不到哥哥,过几天就回北京了,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江虹,辰州的工作好找吗?”
“好找!”江虹暗暗高兴:“不过你是学琵琶的,顶尖学校毕业,又有硕士学位,要找就找一个好的工作,不要委曲求全,你刚才是不是想进那一间ktv求职?”
“嗯!夜场经理很想留我,薪水一小时一百块。就因为我是外地的,要有一份本地人的书面担保,我在这里不认识一个人,拿不出来,所以她也爱莫能助。”
“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不要你担保。”
“为啥?”
“你别问了,反正对你不好。”
“雨兰,你如果想留在辰州,也只有我还能帮你。”
“好了,你别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斯雨兰有一点出言不逊。
“啊?”江虹一愣,夹到嘴边的红烧肉都停住了。看来,这个女孩外表柔弱,内心刚强。她是什么意思?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下车救她,翻山越岭去岩云寨找她,她都没有给我说明真正原因,还觉得我像一个救世主,我像救世主吗?
“你…别在意啊!我的心里烦闷。”斯雨兰发觉自己说话重了点,有点不好意思。
“不要着急,你就安心留在这里。抓到杜飞以后,这个案子结了,我会帮你找哥哥的。”
“我自己找,不用你管。”
“你跟你哥一直没联系吗?”江虹试图触及关键问题。
“嗯!”斯雨兰答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江虹一看,不再追问,而是转移话题,聊起在北京的大学校园生活。斯雨兰很快就来了精神,话也多了起来,她的情绪渐渐好转。这一顿饭吃成了上半场和下半场,后面两人都很开心,终于找到共同语言,欢声笑语不断……
转眼之间,晚上九点多了,该回家了,江虹抢着付了饭钱。
斯雨兰有一点局促不安:“江虹,除了管饭,你还管我住吗?”
江虹笑笑:“我说过了,我来管你,就会一管到底。”
斯雨兰呐呐地:“你要…带我去哪?”
江虹提起自己的乘务包,还有斯雨兰的箱子,笑呵呵的:“你放心吧!你们学艺术的女生就是讲究,生活要求很高。我带你去的不敢说是一个好地方,但能满足你的基本生活。别磨蹭了,你就跟我走吧!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斯雨兰背上了绿色的琵琶包,跟着江虹走出餐厅。
迎着夏夜都市里的浓浓热流,二十分钟以后,两人一起走入铁路新村。江虹指着大门里第二座楼房:“这是25座,我家住在506室,你有空可以过来玩。”
斯雨兰点点头,跟着江虹继续走着,心里扑腾扑腾乱跳。
看这意思,江虹没有让自己住在他家的意思,她会带我去哪里呢?
他俩走到最后一座楼房,编号52座。江虹带她乘坐电梯上到六楼,按下606室的门铃:“邝霞。”
“来啦!”邝霞穿着一身睡衣打开了门,一下呆了:“黑哥,雨兰?你们……”
“邝霞,你的两个室友在吗?”
“不在,都出车了,明晚才会回来。”邝霞两个室友也是高姐,跑上海虹桥的叫李钰,列车长,跑深圳的叫肖珊,三个姑娘合租这么一个套房,有卫生间、厨房以及阳台,卧室一人一间,屋子里面开着冷气。因为跑的车次不同,三人难的同时在家。
“邝霞,雨兰没地方去,你能不能让她在你这儿住上一段时间?”
“没问题啊!欢迎!雨兰,快进来吧!行李给我。我的房间是一张双层床,上铺一直没有人住,你来我有伴了。”邝霞笑嘻嘻的。
“行了!我就不进你们的闺房了。哎哟!我累死了!走路差一点打瞌睡。雨兰,邝霞,我回家了。”
“好!谢谢!”斯雨兰的眼里含着一点泪花。
“我们三个都很辛苦。我和邝霞明天上午还要出车,大家早点睡觉,晚安!”
“黑哥,我刚从你家里回来,阿姨……”
“我知道了,明天火车上见。”江虹拉着黑色的乘务包走进电梯。
次日一早,他带着夏冰冰,再次登上k4506次旅客列车,车轮滚滚,向着武汉驶去……
【113】班前会议
23点12分,k4505次旅客列车缓缓驶出羌岭车站。
车窗外面黑乎乎的,唯有夏夜星空是最美的。紫绒色的夜空一望无际,一弯明月挂在天边,繁星闪烁,一颗颗的晶莹璀璨。一座座的黛色山峦连绵起伏,远方,曲龙江在山谷之中蜿蜒流淌,倒映天上一弯明月……
峡山之夜,如梦如幻……
餐车里面,小壁扇在慢慢摇头,山风不断吹进车厢,白天闷热的暑气消散了。正值换班时间,准备接班的乘务员都坐在餐车里,静静等待班前会议开始。除了炊事员何大壮还在内台忙碌,餐车班的其它工作人员都进去睡觉了。
江虹、夏冰冰和邝霞坐在二号餐桌,一言不发看着大家。
列车长谭步高从一号餐桌前站了起来,他戴着大盖帽,手里拿着一本工作记录,站在过道中间开始点名。
按照轮班顺序,谭步高下半夜是休班的。但是,因为上一趟他在田西车站下车了,处理斯雨兰的坠车事件。他的副手肖亮只好起床顶他的班,一路干到辰州,完成终到作业。所以,今天晚上,谭步高要还他的班,等于通宵达旦,直到辰州。
邝霞也是这种情况,她也要还对班的班。
她跟谭步高从下午四点多钟接班以后,就要一直干到明天早晨,完成终到作业才能下班。爱睡懒觉的她觉得非常痛苦,坐在那里无精打采,愁眉苦脸,心里盘算什么时候能够偷睡一会,不被车长发现。
算来算去,她也觉得没有什么机会,因为软卧车厢离餐车太近了,很容易被车长发现。哎呀!怎么办啊?今晚没觉睡了!
初霖也坐在餐车里。他原本可以休班的,结果自告奋勇要继续干。他的对班高兴坏了,天上掉了一块馅饼,白捡一个便宜,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列车上的工作就是这样,职责清晰,条理分明。要说起来,谭步高在田西车站下车,寻找坠车旅客,那也是工作嘛!不是休假,不是游山玩水,怎么还要还班?不好意思,那是你的工作,出了事情你要处理,不能成为让别人替你上班又不还的借口。
听起来好像没有人情味?非也,这都是自愿的,谁也不想欠谁的班。对班帮你是个情分,不帮你是他的本分。就像邝霞,她上一趟想在田西车站下车,去棠阳车站找江虹,如果她的对班不肯起床顶她的岗,她就没法跟吴方和谭步高下车。
生活就是这样,不要贪别人的便宜,大家互相帮助,好好工作。
“好啦!大家都到齐了。”谭步高点完名,开始讲话:“我要交代三个注意事项。虽然都是老生常谈,和尚念经,但我还得要念,你们不要烦我。我是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谁出问题,到时不要怪我考核你们,不给你们面子。”
“第一,不要造成旅客越站。虽然我们是绿皮车,但我们是红旗列车,红旗车班。在座的大部分是老同志,都是过来人了,都是这趟列车的历史见证人,也包括我。还有两年,通辰高铁就通车了,我们必须好好写完这趟绿皮车的最后一段历史。”
“第二,站好门岗,组织旅客有序乘降,防止旅客摔倒受伤。峡山山区有的车站是低站台,旅客下车要跳,上车要爬。虽然位置不高,但对老弱病残旅客来说比较费劲,所以要组织好他们上车下车,忙而不乱,秩序井然。”
“第三,不能打瞌睡啊!打瞌睡是夜班大敌,夜班出的很多问题都跟打瞌睡有关系。上一趟软卧车厢的卫生间爬进来一个杀人逃犯,造成一名旅客坠车。还好被邝霞发现了,否则的话我们都不知道,等列车到辰州那就晚了,黄花菜都凉了。”
“邝霞。”谭步高严肃的看着邝霞:“虽然车队经过全面调查,不会再叫你下岗了。鉴于我们发现及时,配合乘警果断下车寻找坠车旅客,后续工作得力。旅客也放弃了赔偿要求,达成谅解。车队发了表扬通报,你也不要沾沾自喜。”
“车长,我没沾沾自喜,只是觉得逃过一劫。”邝霞笑了。
“我问你啊!杜飞爬进卫生间的时候,你有没有打瞌睡啊?”
“有一点点。”
“什么叫一点点?你就打瞌睡了。”初霖又怼邝霞。
“你这个死胖子,没有证据不要血口喷人,你看见我打瞌睡啦?”邝霞火了。
“好啦!你们两个不要争了。不管怎样,我们这次有惊无险,以后千万注意。从今以后,我也会一碗水端平,出了问题一视同仁,绝不姑息。”谭步高很坚定。
“我要感谢黑哥。他进去叫夏冰冰的时候,提醒我两次了,我就比较警觉。”
“还好警长提醒了你,否则我们两个都完蛋了。”谭步高继续说:“你比方雪好点,你还知道坐在过道第一个的边座。杜飞趁着夜深人静扒车上来,蹿进五号包厢,造成旅客罗雁惊吓而亡,那个时候方雪就躲在乘务室里打瞌睡,结果酿成大祸。”
“所以,我要提醒大家,一定严格要求自己,遵守客运规章制度,不要犯错。我就只有一双眼睛,分身乏术,没法个个盯着你们。这十几节车厢就靠你们自觉努力,认真管好,都明白吗?”
“明白!”大家异口同声。
“好啦!今晚警长有重要的工作布置,大家听好,认真去做,江虹。”谭步高看了看江虹,回到一号餐桌坐下。
“大家都看到了。”江虹站了起来,走到过道中间:“我们今晚双警值班,我和夏冰冰不休息,干到辰州下班。根据前方最新消息,杀人逃犯杜飞还没落网。他从岩云寨逃跑后都四天了,泥牛入海,踪迹皆无,搜山军警没有发现他的蛛丝马迹。”
“目前,我们铁路警察依然负责泰河车站至田西车站的防线,堵住杜飞外逃缺口。只要他还在大山里,我们不怕抓不到他,但这需要时间。也许一个星期,也许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总之,不抓到他,绝不收兵。”
“前面,列车通过泰河车站至田西车站这个区间的时候,大家一定提高警惕,加强车厢巡视。尤其软卧车厢,卫生间的那个窗户还没加装栏杆,因为这趟车体明天到辰州后入库大修,加装栏杆排在大修的计划里,这一趟我们要盯好,不能出事。”
“警长,万一那个逃犯又扒上来,我们咋办?”初霖有点胆怯。
“胖子,不能当逃兵啊!你要先上。”邝霞瞟了初霖一眼。
“我…我…凭什么我先上?”初霖结结巴巴。
“你们管好自己车厢。”江虹继续:“有事用对讲机及时报告,其它的事我们负责。提醒大家一句,不管哪个车厢发生问题,我和车长过去处理,你们不要跑来跑去,小心中了坏人声东击西圈套。我讲完了,车长。”
“好!大家去接班吧!”谭步高站起来:“各就各位,各司其职。”
【114】包围圈
炊事员何大壮还在内台忙碌,准备乘务员的夜宵。
邝霞回软卧车厢了,夏冰冰戴上了警帽,走进硬座车厢巡视。
列车长谭步高去车厢里转了一圈,检查完了乘务员的换班情况,回到餐车。
他在一号餐桌坐下,傻乎乎的一动不动,目光呆滞。
江虹心里非常难受。他听到的消息,谭步高的列车长保不住了,吴方都没办法。
虽然杜飞还没落网,715案件尚未结案,但是案情已经水落石出。必须有人对旅客罗雁的死亡负责,铁路承担赔偿责任。听说方雪下岗半年,承担部分民事赔偿责任。谭步高因管理不力,工作失职,将被撤销车长职务,另行安排其它工作。
他会去干什么?去客运段看门?去洗衣房整理被套床单?或者……
江虹觉得自己喉咙有点发硬,眼眶湿润,想说却又说不出来。平心而论,谭步高是一个优秀车长。虽然人有点虚,但是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以车为家,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有些事情他有一点软弱,这是生存环境所迫,无力抗拒,不能怪他。
即便这是列车长的最后一趟,他也依然认真负责,修正错误,做好每一件事。
都说做买卖要找一个好码头,他就是蹲错了码头,却又无可奈何。高铁动车正在迅速崛起,万众瞩目,全球关注。媒体上全都是高姐动妹的靓丽身影,有谁会来关注芳华不再的绿皮车?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流逝,它已日落西山,正在退出历史舞台。
但是,它曾经拥有的辉煌历史,注定了它不能倒下。红旗列车的这一面大旗,哪怕不再耀眼夺目,光彩照人,也得有人继续高高举起,屹立不倒,直至历史帷幕真的落下。这是历史和现实的承载,更是一种精神承载,哪怕步履艰难,困难重重。
谭步高就是最后的旗手之一,可他没有挺到终点。
“车长,想开点吧!”江虹情不自禁说了一句。
“唉!黑子,你就别宽我的心了。”谭步高感叹了一声。
“我下一趟…还能看见你吗?”
“嘿嘿!我能去哪?客运段看大门?那可是个美差,多少人盯着呢?轮不到我。去洗衣房?那是个女人堆,是非多呀!我受不了。我呀!那也不去,就在辰武1组当乘务员,跟黄老炮做邻居吧!”
“你们领导会答应吗?”
“我都落魄成这样了,怎么会不答应?这又不是难办的事。黑子,说心里话,我就剩下赚钱养老的念头了。以后我们出车,你要多多关照我啊!我的工作出了问题,车长要考核我,你要帮我美言几句。老虎鞭长莫及,县官真的不如现管。”
“车长……”江虹眼圈发红,忍不住落了泪。
“邝霞是一棵好苗子。年青人嘛!都有这种那种毛病,不足为奇。她这次获得了通报表扬,高铁车队又想调她回去。但我知道,她离不开你呀!不仅因为她喜欢你,而是你对她的帮助很大。那天晚上她打瞌睡,你要不提醒她,她就完了。”
“她也没说要走。”
“能走还是走吧!我希望你能带她走。她是我拉来的,我有私心,虽然也是为了工作,但她毕竟在这有点憋屈。今后,这趟车子就让我们这些老朽继续跑吧!直到绿皮车退出了中国铁路,哈哈哈哈!”
不知不觉之中,墙壁上的挂钟过了子夜零点,列车即将到达泰河车站。
谭步高拿起对讲机,询问卧铺车厢下车旅客数量,提醒乘务员们注意相关工作要领,不能马虎。然后他站起来,又去硬座车厢实地检查去了。
江虹也站起来,准备下车看看,因为列车即将进入抓捕杜飞的包围圈。
时间上说,零点一过,意味大规模的搜捕行动已经进入第五天了,搜山军警依然没有找到杜飞。这么多的精兵强将,天地配合,因为环境保护的要求和监管,行动缩手缩脚,不敢放开。听说没有伤害一只野生动物,甚至一棵树木,这可真是奇迹!
看来,杜飞这个家伙野外生存能力很强,也不枉他在原始大山里隐居了一年多。狡兔三窟,除了被发现的岩云寨和横玉峰,他肯定还有第三个窝点。这是一个最隐秘的窝点,藏得很深,这个窝点到底在哪?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不管怎样,自己已经脱离搜捕行动,现在最重要的职责就是确保列车治安安全。
“黑哥!”看见江虹走进软卧车厢,坐在过道第一个边座的邝霞站了起来。
“你的车厢现在客流多少?”江虹问道,
“比上一趟还少,十几个人。”
“泰河车站有旅客下车吗?”
“没有,田西车站倒有两个。”邝霞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连接处。她拿好了车号牌和抹布,规规矩矩站在门后,等待列车进站。
“呜……”随着一声汽笛长鸣,k4505次旅客列车缓缓驶入泰河车站。
列车停稳之后,邝霞按照程序规范操作,开门下车,站好门岗。江虹跟着下车,站在邝霞旁边,在站台上望。他朝前后一看,上下车的旅客寥寥无几,软卧车厢没有旅客上车。
夜幕之中,站台昏暗的灯光下,纪纲所长戴着黄色值勤袖标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江虹有点纳闷。我大前天出来,k4506次经过泰河车站的时候,我还看见田西所的教导员汪季华在站台上值勤,怎么今晚就换成了纪纲所长?
江虹赶紧走了几步,立正敬礼:“纪所,你好!”
纪纲所长热情的跟江虹握手:“江虹,我们又见面了!汪教巡守线路去了。”
江虹没听明白:“不是他驻站吗?怎么换成你了?”
纪纲所长解释:“我们有两个同志生病了,高烧不退,留在棠阳车站养病,没办法上线了。吴支就调整了警力部署,泰河车站出去的这1000米,我和汪教各自带领一名武警战士轮流巡守,所以我从棠阳车站赶过来了。”
“这么说来,汪教正在站外巡逻?”
“是的。吴支刚才打来电话,调派商川上你的车,跟到田西车站下车。刚才在站台上,商川看见夏冰冰在硬座车厢里面巡视,他就先上去了。”
“什么意思?吴支给我增加了一个人?”
“吴支说他右眼皮跳,没有好事。现在杜飞没有抓到,连他大概躲在山里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我们白天搜山,晚上收兵,这个效果很差。杜飞完全可以利用夜晚转移躲藏地点,很有可能摸到铁路边上,扒车外逃,这是他唯一的救命办法。”
“我明白了,杜飞只认我这趟车,吴支怕他还会上来。”
“没错,所以你要小心,千万千万!”
“纪所,你别说了,我好害怕!”邝霞站在车门旁边,怯生生的。
“邝霞,害怕没用,晚上你要注意,发现情况迅速报告江虹。”
【115】殊死决战
k4505次旅客列车出了泰河车站,逐渐驶上新茂岭大坡道。
车速很慢。
江虹坐在餐车窗口,一路观察。每隔一段距离,可以看见一名铁路警察带着一名武警战士,打着强光电筒在铁路旁来回巡逻。他的心里隐隐不安:警力不足,两人一组巡守1000米的线路,白天还行,夜间望条件太差,首尾难顾,漏洞不小。
杜飞是否趁着某一天的夜晚,已经越过了铁路线,跑出了包围圈?
如果那样,那就糟了!
按常理说,他应该没那个胆量,面对军警层层搜山,只可能往里退,绝不敢向外闯。但是,这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杀人逃犯,不能用常规思维判断他。吴方的忧虑有道理,今晚,他说不定就真的会摸到铁路旁边,孤注一掷,扒车出去。
江虹拿起警务电话,拨通夏冰冰的手机:“冰冰,你在几号车厢?”
“我在5号车厢。”
“你叫商川进来。卧铺车厢晚上是熄灯的,因为天热,又没空调,车窗都是开的,更需要人巡守。”
“好的。”
“冰冰,硬座车厢虽然都亮着灯,旅客很多,你也不能忽视。小心杜飞从哪里爬进来,混在旅客当中。通知乘务员都出来,不要坐在乘务室里,统统在车厢里巡视,过了田西车站再休息吧!有事立即报告,我在餐车前后接应,你明白吗?”
“明白。”
“警长。”江虹放下电话不久,商川走了进来。一身辅警制服,腰里围着宽边皮带,佩戴警用戒具。
“商川,硬座车厢有冰冰就行了,旅客人多,估计杜飞没有那个胆量。卧铺车厢反而容易出现问题,我们三个需要平衡警力。你和冰冰一头一个,分别守住硬座车厢和卧铺车厢,我来镇守餐车,前后策应,这样比较稳妥。”
“可以,那我走了。”
“辛苦你了!”
“警长不用客气,我很愿意上车护乘。”商川笑眯眯的走了。
江虹有点纳闷。这个小子难不成是看上夏冰冰了?吴方叫他上来护乘,理应先找我这警长报到,接受任务。他倒是好,泰河车站的站台上,看见夏冰冰在硬座车厢巡视,直接就上去了,只是通过纪纲所长跟我打个招呼,这算什么行为?
邝霞从软卧车厢那一头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旅客登记簿:“黑哥。”
江虹站了起来:“啥事?”
邝霞甜甜一笑:“没事,初霖要我把旅客登记簿送到服务台去,他在统计旅客人数。”
江虹又坐下了:“去吧!”
服务台在隔壁硬座车厢,靠近餐车的这一头,一眼就能看到,很近。
看着邝霞走出餐车,站在服务台的外面,将手里的旅客登记簿递给了台子里的初霖。恰在此时,谭步高走过来,笑眯眯的跟邝霞和初霖说着什么……
江虹正远远的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突然,“咚”的一声,软卧车厢传来一声轻微响动。
什么声音?有点沉闷,但很清晰,好像不远,就在餐车连接处的位置。
杜飞?会是他吗?他真的会铤而走险,趁着夜色摸到铁路边上,伺机扒车外逃?不管怎样,不可掉以轻心。
这段防线夜晚存在漏洞,我都看出来了,吴方不清楚吗?他也一定心中有数,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警力不足,他也只能这样。主要警力都投入了搜山行动,防守力量自然比较单薄。如果杜飞敢靠过来,一定也是摸清楚了情况。
我要过去看看。江虹站了起来,拔出腰间手枪,推弹上膛。
忽然,桌子上的警务电话响了,江虹一把抓起,只听吴方在电话里高喊:“黑子,我刚看见有一个人突然钻出路边草丛,扒上你的车了。他在列车中部,几号车厢我看不清,你要小心。”
吴方亲自上阵,正在这里巡线。江虹无暇回答,丢下警务电话,冲向隔壁软卧车厢。
“砰!砰!砰……”
“哒哒哒哒……”列车外面,传来手枪和微型冲锋枪的混合射击声,巡线军警已经开火。江虹明白,他们只能朝天开枪,震慑杜飞,发出警报,断不敢向旅客列车射击。
k4505次旅客列车紧急刹车,停在山谷里不动了。
江虹举着手枪,冲到软卧车厢卫生间的门口,不顾一切,飞起一脚,“嘭”的一声踹开了门。向里一看,奇怪?车窗大开,空无一人。
杜飞,你在哪里?江虹神情紧张,心急如焚。
“啊!”突然,餐车里面传来列车长谭步高一声惨叫,接着就是邝霞一声惊呼:“黑哥!”
怎么回事?
我明白了,杜飞声东击西,逆向而行。餐车里面空无一人,两旁车窗都大开着,炊事员何大壮在内台里看不见他。他想从餐车的外面钻窗而入,然后装成旅客潜入其它车厢。这是一招险棋,说明杜飞已经无路可走,只能冒险求生。
谭步高为什么惨叫一声?糟糕!杜飞扒车窗的时候,一定是被他看现了,那个家伙对他用了暗器。
江虹转身冲向餐车,迎面遇见杜飞慌慌张张跑来,不禁大喝一声,枪口瞄准了他:“杜飞,站住!”
杜飞一看,扭头又往回跑。
江虹不敢开枪。一枪出去,对面就是硬座车厢,误伤旅客不是小事。他果断的手枪入套,追了上去,一把抓住杜飞后面衣领。杜飞反手抗拒,两人你来我往,拳打脚踢,在餐车里展开激烈搏斗……
靠近硬座车厢的那一头,列车长谭步高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浑身颤抖,手里拿着小对讲机。一枚六角飞镖深深扎进脖颈,刺破动脉,胸口满是血迹,喷涌一地。邝霞吓得茫然无措,跪在一旁大哭:“车长,车长,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硬座车厢的旅客吓坏了,远远看着不敢过来,鸦雀无声……
初霖怒火冲天,赤手空拳扑了上来,却被杜飞一脚踹进餐桌底下,捂着肚子爬不起来。何大壮举着菜刀冲出来,欲助江虹一臂之力,反被杜飞夺了菜刀,一掌将其劈倒在地,动弹不得。
紧要关头,商川赶来增援:“警长,我来!”
杜飞毫不畏惧,嘴里哇哇叫着,在餐车里上蹿下跳,挥舞菜刀,力战江虹商川……
“砰!砰!砰……”
“哒哒哒哒……”车窗外面,枪声依旧,南北两头巡线军警飞奔而来。吴方率先冲到列车中部,试图从7号硬座车厢爬上来。无奈车门紧闭,车上一片混乱,旅客们吓懵了,无论他在车下怎么喊叫,无济于事。
吴方急得满头大汗。因为列车车门一旦从里面锁上了,外面根本开不进去。
正当他们准备强行爬车窗的时候,6号车厢开了一个车门,夏冰冰在门口高喊:“吴支,赶快上来。”
餐车里面,江虹渐渐不支,特种兵出身的商川越战越勇。杜飞眼看一群军警正从隔壁硬座车厢赶来,知道大势已去,必须赶紧脱身,找个机会跳车。于是,他使出了最后一招,将手里的菜刀飞向商川,转身跑向软卧车厢。
“砰!”江虹果断开枪射击,杜飞背部中弹,心脏被打穿了。他摇晃了两下,回头看了一眼,“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车长,你醒醒啊!你醒醒啊……”邝霞还在哭喊。
“步高!步高!”吴方带着一群军警冲进餐车,不顾一切一把抱起地上的谭步高,泪流满面,不停呼唤。
“老…老虎,红旗……”谭步高的脑袋一歪,死在吴方怀里。
“步高!步高!我的好兄弟呀!”吴方紧紧的抱着谭步高,放声痛哭……
邝霞跪在一旁泣不成声,江虹、夏冰冰、商川、初霖、何大壮和一群军警围在一旁,大家脱下帽子,低头默哀。
休班的乘务员也赶来了,大家悲痛欲绝。
谭步高手里的小对讲机响了,火车司机询问:“k4505次列车长,坏蛋抓住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开车?不然要晚点了。”
吴方颤抖着手,从谭步高的手里拿起了小对讲机:“歹徒已被击毙。k4505次红旗列车,可以…开车。”
火车司机重复口令:“k4505次红旗列车可以开车,司机明白。”
“呜……”前方,汽笛长鸣,k4505次旅客列车缓缓启动。头顶一弯明月,满天星光,迎着峡山山区浓浓夜色,在高山峡谷中继续向前,向着辰州方向驶去……
【116】南江车站
南江,发源于中国的西部山区。
江水滔滔,一泻千里,向东穿过连绵山脉,流经百越丘陵,在辰州市入海。
南江镇,位于南江江畔,南江县的中心城市,距离辰州207公里。
这是一个南方古镇,明清建筑星罗棋布,小桥流水十里人家。镇区面积约55平方公里,人口25万,属于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县级城市之一,尤其是轻工业和旅游业,堪称当地龙头行业。镇区交通便利,拥有铁路、港口和高速公路出入口。
南江车站,辰沪铁路上的一个三等车站。
辰沪铁路,顾名思义就是辰州到上海的铁路。它是一条电气化的双线铁路,最高时速可达120公里/小时,沿途皆是丘陵地带,是辰州通往上海的两条铁路之一。这是一条热门线路,跟沪深线对接,交通繁忙,南来北往的列车特别多。这条线上已没有绿皮车,以红皮车为主,还有少量的蓝皮直达车。
另外一条是沿海岸线北上的高速铁路,通车仅仅两载。
辰沪铁路虽然时速可达上百公里,但是除了特快列车,k字头的旅客列车时速一般在80公里左右。因为速度越快损耗越大,铁路线路、列车行走部位,包括车轮都会增大损耗,故障率高,这是旅客列车车速越快票价越高的原因之一。
九月初的一天晚上,22点40分,由辰州开往上海南站的k1280次旅客列车缓缓驶入南江车站,在一号站台停下了。
这是一趟红皮列车。全趟列车共有五节硬座车厢,四节硬卧车厢,一节软卧车厢,还有餐车、宿营车、行李车和空调发电车等,共十四节车厢组成。列车全程空调,车窗都是密闭式的。每节车厢除了两个半截窗用于临时通风外,其它窗户都是整体玻璃,双层结构,隔温效果很好。
k1280次旅客列车每晚20点10分从辰州站发车,次日中午12点25 分到达上海南站。然后入客技站停放半天,经过简单检修,补充必备物资之后,提前一个小时推回站台。18点30分,k1279次由上海南站出发,次日上午10点15分回到辰州。
如此算来,来回一趟需要三天时间,将近40小时。
k1280次旅客列车正点到达南江车站的时间是夜间22点40分,22点45分开车;k1279次旅客列车正点到达南江车站的时间是早晨7点35分,7点40分开车,来回停车时间为五分钟。
此刻,列车中部8号软卧车厢,乘务员邝霞打开了车门。因为外面是高站台,不用放下踏板,但是门缝较大,怕人一脚踩空导致伤害,所以还要加一个脚踏板盖住缝隙,其实就是一块铝合金板,结实耐用。她走出了车门,把磁性的车号牌贴在了门框旁边,拉好黄色的警示安全带,面向进站口站好了门岗。
女列车长尤丽走出车门,身后是乘警长江虹。
尤丽今年三十多岁,中等个儿,不胖不瘦。鹅蛋脸,双眼皮,皮肤细腻,剪着齐耳短发,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炯炯有神。她戴着一顶黑色铁路大盖帽,穿着一身铁路夏季短袖制服,左臂佩带列车长的臂章,左肩前面挂着一个小视频仪,脚上一双黑色皮鞋,走起路来“咚咚”的响。
尤丽是辰州人,出身军人,在南海舰队的通讯连干到了士官。因为父母都是老一代的铁路工人,她从部队转业之时遵从父母之命,女承父业,选择进了铁路,走进“中国铁路辰州局集团有限公司”,被分配到了辰州铁路客运段。
她的性格火爆,为人泼辣。军人经历养成了她率真直爽的牛脾气,不愿服输,敢于战天斗地。经过一年的乘务员,两年的主任乘务员,一年副列车长,今年,她顺利的成为辰沪2组正列车长,完全挑起了一个车班的管理工作。
尤丽有个幸福的家。丈夫也是个列车长,值乘辰州开北京的一趟特快列车。夫妻两个育有一子,目前上小学二年级。
今晚,邝霞是第一次值乘这趟列车。
二十天前,发生在武汉开辰州的k4505次旅客列车上的惨烈搏斗,列车长谭步高就在她的眼前血溅餐车,壮烈牺牲。邝霞深受刺激,再也不肯上绿皮车,而是告假回了北方的家,不接单位任何电话,足足休息了半个月。结果,正当客运段的领导以为她不来了,准备给她办理辞职手续之时,三天以前,她突然回来了。
鉴于她在k4506/4505次旅客列车上的良好表现,上级主管部门不仅再次给她通报表扬,还破天荒让她自己挑选新的车班。高铁车队也热情欢迎她回去,准备晋升她为进京高铁列车的列车长。
但是,她居然选择了这趟k1280/1279次旅客列车,选择辰沪2组,继续软卧车厢乘务员的工作,上上下下一片大跌眼镜。
个中缘由只有吴方心里清楚,江虹也很明白。因为一周以前,吴方把江虹警组从绿皮车上调了下来,派往k1280/1279次辰沪2组工作。邝霞从斯雨兰那里得到这个消息,她才再度南下,回到了辰州铁路客运段,继续她的铁路生涯。
尤丽在站台上前后一望,风风火火:“黑子,帮我盯着卧铺车厢,我去前面交接,看看硬座车厢情况。”
不等江虹答应,她就快马加鞭走了,毕竟停车时间就五分钟,干活要快。
江虹笑笑。听说尤丽就是这个性格,在车班里说话直来直去,吆五喝六,也不管你爱不爱听,接不接受,反正就是你了。一旦出了事情她就拿你是问,活脱脱一个女强人,因此,她的性格有一点像吴方。
站台中部,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站警是全副武装,迎风伫立,手里拿着一个咖啡色的小本东张西望。看见江虹下车,他急忙走过来:“你好!警长,有事情吗?”
站警是对车站派出所执勤民警的简称。
“你好!没事。”江虹回答,两人同时敬礼。
“签个字吧!”小伙子递上了小本。
“好的,这是我的。”江虹从自己的裤子口袋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小本本交给站警。这个小本叫站车交接簿,是车站派出所执勤民警和列车乘警在站台上的交接文字记录,非常重要。双方各自拿出一支黑色水笔,在对方的本本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褚浩,这个名字好记。”江虹拿回自己的交接簿,看了一眼对方签名。
“警长是刚调过来的?以前没见过你。”
“我已经跑过一趟了,上次没看见你。”
“不好意思,我去部局参加警务实战比赛刚刚回来。”褚浩低头看了一眼江虹签的名字,大喜过望:“哎哟!你是江虹警长,就是那个在峡山里抓逃犯杜飞的?”
“辰州铁路公安处有第二个江虹吗?”江虹笑了。
“哎呀!不好意思!”褚浩乐了:“怎么只给了你一个嘉奖,没有晋升一级?”
“我就抓个逃犯,不算什么。”
“你们吴支都记三等功了。”
“我比不上吴支,他是我的师傅,我差远了。”
“是吗?你俩真是绝配。秋风战役刚刚开始,你就上了这趟进沪列车,看来,你们吴支又在排兵布阵,辰州铁路乘警支队会有新故事了。”
【117】毒誓
南江车站派出所是辰州铁路公安处最北端的一个所队。
它也是个小型所队。除了镇守南江车站,还管辖了前后五个小站。全所就十二名铁路警察,包括所长王龙和教导员孟克,副所长杨学昌,还有三十多个辅警,很多基础工作都是依靠辅警完成。
眼下,秋风战役正式打响,整个辰州铁路公安处的警力捉襟见肘。
秋风战役是铁路公安局为了维护中秋、国庆期间铁路治安秩序,保护广大旅客群众合法权益而提前开展的统一执法行动,声势浩大,雷厉风行。全国各地铁路公安机关同时部署实施,时间从9月1日至9月30日,为期一月。
战役行动目的就是通过加大站车巡逻查控力度,运用实名验证、视频巡控、人脸识别等等科技手段,加强治安面的管控,同时加强对各类证件的检查核对,严厉打击倒卖车票、冒用他人证件、使用假军残证、违规接拉客等违法行为。
按照上级精心部署,辰州铁路公安处也积极行动起来。处里抽调两百多名铁路警察组建多支专业队伍,坚持公开整治和便衣打击相结合,治安、刑侦等多部门多警种的联合作战,发挥路地联勤联动优势,为即将到来的“十一”黄金周的站车治安秩序稳定打下良好基础。因此,这是一场大仗,也是一场硬仗。
对于吴方来说,刚记了三等功,正是干劲十足!乘胜追击之时。
按照部署,他的工作重点就是继续抓好旅客列车上的治安秩序,通过清理闲杂人员,盘查可疑对象,争取破获一批大案要案,抓获一批违法犯罪分子,为秋风战役的推进添砖加瓦。有鉴于此,辰州铁路客运段值乘的进京进沪列车成了他重点关注的对象,包括高铁动车。他抽调了一批骨干乘警,又找处长何元软磨硬泡,调来一批辅警助力,分别登上进京、进沪旅客列车,准备利用一个月的时间打一场漂亮仗。
江虹警组就是这样上了辰州开往上海南的k1280/1279次旅客列车,警员有夏冰冰、商川两人,商川属于抽调来的辅警之一。
上个星期,高海山听说了乘警支队需要一批辅警参加秋风战役,就向吴方推荐商川。通过峡山追逃一案,吴方对商川是欣赏有加,心里很想商川能来,就怕高海山不肯给。这下人家送上门了,岂不正中下怀?
江虹听说商川来了,立马就找吴方要人,吴方大手一挥:给你,好好带着。
伴随一声笛鸣,k1280次旅客列车驶出南江车站,钻入茫茫夜色……
窗外,明月高悬,星光灿烂,一片灯火阑珊,在列车轰隆隆隆的行驶声中,一座座的繁华城镇飞速向后掠过。这条铁路穿越中国南方经济最发达的地带,一路之上或远或近,都是看不完的高楼大厦,美丽乡村,灯火川流不息,直到黎明。
江虹回到空荡荡的餐车,在二号餐桌坐下了,一动不动想着心事。
商川全副武装,手里拿着一个小查危仪从硬座车厢里巡视回来,一脸兴奋:“警长,我回来了,外面太平无事。哎呀!车厢里面靓妹真多!这江南水乡的妹子就是不一样啊!个个水灵灵的,我都看花眼了。”
今天早晨,商川才坐k4505次旅客列车回到辰州,下车之后直奔乘警支队报到。得知自己被分配到江虹警组,今晚就要出乘,居然乐得屁颠屁颠跑回了家,赶紧洗澡,准备出乘物品。换做别人肯定是不乐意,不管怎样你也要让我休息一天嘛!
江虹拿起茶壶,给他的茶杯里倒满了水:“坐吧!商川,休息一下。”
商川坐下:“进上海的列车就是不一样啊!你看,这一路上都是流星似的灯光,一片繁荣景象,经济太发达了!哪像峡山山区?火车出站就是黑乎乎的一片大山,爬坡下岭只有月亮星星作伴,死气沉沉。”
“峡山是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要的就是原始生态,这不一样。”
“还有,上车的妹子们穿着打扮都不一样,超级新潮,说话斯文客气,都是笑眯眯的。这车跑得真爽!我都不想睡觉,我很愿意在车厢里巡视,干到天亮。”
“我可警告你啊!商川。”江虹瞪他一眼:“第一,不要心里闹鬼,老是盯着女孩子看,有损警察形象;第二,不准跟女旅客无故搭讪,乱套近乎,小心陷在里面爬不出来,毁了自己;第三,心思要放在工作上,否则我叫吴支再送你回泰河车站。”
“哎哟!警长,你就饶了我吧!我是在大山里时间长了,今晚突然出来跑车,还是进沪列车,有点眼花缭乱不适应嘛!”
“黑哥,哪里来了一个色鬼?满嘴胡话,真不老实,哈哈哈哈!”邝霞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在一号餐桌坐下了。
“邝霞,我可不是色鬼,你不要冤枉我。我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以前没跑过车,看见车上这么多的靓妹,我也就是多看两眼,我又没有其它想法。不管怎样,吴支和警长欣赏我,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秋风战役争取干出一点成绩。”
“嗯!这个态度还算端正。”江虹点头:“我也知道,你这一副肌肉男的样子,肯定会有女旅客来搭讪。你一定要遵守警务纪律,不能违规,你明白吗?”
“明白。警长,我不爽的就是秋风战役结束之后,我又要回泰河车站。”
“怎么?不想回去?”
“警长,听说乘警支队也要固定配辅警了?”
“是的。”江虹点头,这是他从吴方那里所获得的最新消息。这些年来,各个车站派出所大量的配备辅警,辰州铁路乘警支队一直都没配备。秋风战役开始,吴方深感警力不足,建议支队领导班子向公安处提出这个要求,张志伟支队长和安冉政委都表示赞成,处里开了一个专门会议,批准同意。
“我能不能留下?”商川急不可耐。
“黑哥,他想留下,那就让冰冰管着他。”邝霞乐了。
“行啊!我没问题。”商川满口答应。
“冰冰现在休班,在宿营车睡觉,你说的话她听不见。”邝霞打趣。
“等下冰冰出来接班,我就发个毒誓,不发我就不得好死。”商川一举右拳。
“毒誓就别发了,小心没法实现真的遭到报应。”江虹笑了,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我估计呀!不会留太多人,毕竟你们是从其它所队临时抽调来的。秋风战役是铁路警方的统一行动,人家也有考核指标,也需要人干活。”
“尤其是你。”邝霞一指商川:“海军特种兵出来的辅警,峡山山区那段铁路就是你的用武之地。”
“邝霞,你这不是要我一辈子都埋在大山里吗?”
“那段铁路两年之后就停用了,高铁开通你再出来不迟。”
“这…这…不行!”商川急得眼都直了。
“邝霞,初霖不在这趟车上,你又跟商川怼上了?”江虹看了邝霞一眼。
“啊哦!”邝霞有点不好意思。
“商川,就一句话,好好工作,就有留下来的希望。海山师傅也跟何处说了,考虑年青人的一些特殊情况,建议青年辅警一年或者两年轮换一次。”
“哎呀!还是师傅了解我呀!”商川眼圈红了。
“警长!警长!车长要你快去,外面出大事了。”突然,列车长办公席的主任列车员单佳芸从硬座车厢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118】大盗出山
商川、邝霞一下站了起来,面面相觑,有点紧张。
江虹摆了摆手:“别慌,佳芸,什么事情?”
单佳芸有一点语无伦次:“车票没了,一…一群旅客。”
商川听糊涂了:“车票没了?”
邝霞一听,又坐下了,如释重负:“哎哟!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佳芸,你别一惊一乍的啦!吓死人了!你是班长,旅客车票没了就叫他们找呗!找不到就补票,跑来找黑哥干嘛呀?真是!”
眼睛发直的单佳芸解释:“我和车长弄不明白,哦!不,旅客自己弄不明白,车票怎么没了?”
商川问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你们正在硬座车厢查票。你们查到了逃票的?他们谎称自己车票没了?”
邝霞接话:“你看,商川以前没跑过车,人家都看出了这是逃票行为。你是老班长了,在列车上工作三年多了,难不成被这些无赖旅客忽悠了吧?还有,这些旅客有没买票?叫他们拿出身份证,你用小黄机一查就知道了呗!”
单佳芸一跺脚:“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和车长查了,他们都买了票。”
邝霞也糊涂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单佳芸和邝霞是同龄人,两人都是二十五岁,当年是同一批招进辰州铁路客运段的。她毕业于西北一所大专院校,学的交通管理专业,因为长相差点,气质逊色一点,在竞争中就上不了高铁动车,一直就在这趟进沪列车当乘务员。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好在她不自卑,一直都很努力。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从不挑肥拣瘦。人也老实本分,默默无闻。上海车队领导很欣赏她,两年前就当上了主任乘务员,成为列车长的得力助手。看这样子,今后有晋升列车长的可能性。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强项或优势,取长补短,天生我材必有用嘛!
江虹站了起来。他知道单佳芸是一个稳重本分的女孩,不会无缘无故跑来报警,何况还是车长尤丽叫她来的。看她那副慌张模样,事情可能不简单啊!
“佳芸,这些旅客是不是都买了车票?现在车票找不到了?”
“是,是的,就是这个意思。”
“你们是怎么查到的?”
“有一个男旅客在连接处抽烟,我们查他的票,他却拿不出来。我就用小黄机核查,证明他确实买了票,也取了票。他说他放在上衣口袋里,怎么票就没了?他还回到自己座位寻找,其他旅客也跟着找,结果有九个旅客发现自己的车票没了。”
“这么说来,一共十位旅客?”
“是的。”单佳芸点点头。
“旅客们在几号车厢?”
“5号车厢,餐车这头,他们全是靠右边的过道座位,连续十个旅客过来,一条直线,中间一个不漏。”
“什么?”江虹脸色骤变,感觉有点诡秘:“商川,我们过去看看。邝霞,你叫冰冰赶快起床出来,情况紧急,不得延误。”
“黑哥,这…怎么回事?”邝霞一看江虹如此,再度紧张起来。
“你别问了,这事有点蹊跷,我先过去看看。”
江虹打开了左肩上的执法记录仪,开始程序:“我是k1280次列车乘警,5号硬座车厢发生旅客车票丢失,现在前期处置。”
说完,他就带着商川,急急跟着单佳芸出去了,邝霞赶紧进了卧铺车厢。
5号车厢里面,一群旅客正在吵吵闹闹,一大群的旅客在看热闹。列车长尤丽带着两个乘务员忙着劝解,试图稳定局面。
只听一个围观的女旅客大声说道:“车票没了,自己负责,跟车长吵什么?”
有人赞同:“自己没保管好,掉了就掉了吧!不要耍赖,毒害社会风气。”
一老太太竭力辩解:“你们不要血口喷人。我都活到六十多了,树要皮人要脸,我的车票在火车上没了,铁路就要负责。我都无所谓了,我儿子的车票需要拿到单位报销,现在车票没了,怎么报销?这车厢里肯定有贼!”
有人乐呵呵的:“你们这么多人都说车票没了?鬼才信呢!这是无理取闹。”
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旅客发飙:“老娘今天赌咒发誓,我说谎了就死全家,你们信不?”
车厢里面一片嘘声:“不信!信!哈哈哈哈……”
尤丽按捺不住性子,终于火了:“起什么哄?还嫌不够乱吗?统统坐下,他们车票没了,我们会调查的。谁再幸灾乐祸的搞事情,我就把他交给乘警,按照扰乱公共秩序处理。”
一个中年男旅客挤过来:“车长,你说怎么办吧!我们这十个人车票没了,我们进站上车验过票的。上车以后都是老老实实坐着,除了去上厕所,也没有去哪儿。这车票不见了,车上肯定有小偷啊,赶快叫乘警吧!我不跟你嗦。”
这个时候,不知是谁高喊一句:“乘警来了。”
车厢里面顿时安静下来,闹哄哄的场面立刻鸦雀无声。
江虹走进5号车厢,扫视一眼:“无关旅客,统统坐下,不要妨碍列车工作人员工作。”
那个中年男旅客赶紧说:“乘警同志,我们车票没了,你们……”
江虹看他一眼:“当事旅客,现在跟我和列车长到餐车去接受调查。其它旅客不要随意走动,注意看管好自己的财物,防止被盗丢失。”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留下一群看热闹的旅客在车厢里叽叽喳喳,班长单佳芸带着两个乘务员继续查票。
江虹和列车长尤丽带着十名旅客回到餐车,恰逢夏冰冰着急的跑了出来,江虹让她准备纸笔,准备给这些旅客做询问材料。
十名旅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有两个是一起的,其他都是互不相识。
商川忙着给旅客们倒茶。
据尤丽说,南江车站开车以后,她就带着单佳芸和两名乘务员开始了查票工作。毕竟快夜间11点了,为了不妨碍旅客们休息,查完这一次票,下半夜不查了。
她们四个从最前面2号车厢开始,一路过来都很顺利,没买票的都补票了。唯独到了5号车厢,碰到这么一个难题。
尤丽发现两个问题:一是这些旅客都不知道自己车票没了,查到他们之时,他们找车票的时候,才发现放在身上的车票不翼而飞;二是他们全都坐在车厢后面过道右侧,都是最外面的一个座位,连着十个座位的人都没有票。
“黑子,我跑这么多年的车,头一次遇上了这种怪事。真是奇怪?好像有人故意……”尤丽欲言又止。
“车长,你的意思有人偷了他们的票?”江虹若有所思。
“很像这么回事,但是有意义吗?不偷钱财,专门偷了十张车票?还显摆了这么一个高超技巧,这个小偷想干什么?”
“这事确实疑点重重。我先给我们吴支打一个电话,听听他的意见。”江虹从餐桌上拿起警务手机,拨通吴方电话。
“黑子,天黑打电话来,肯定没有好事,车上发案件了?”吴方警觉的问。
“吴支,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案件?”江虹汇报了事情的经过。
“这个是闪电手,消失几十年了。”吴方在电话里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故意发信号了。黑子,我们真正的对手出来了!他是一个江湖大盗,看来,他出山了。”
【119】特大案件
江虹脑袋“嗡”的一下:什么是闪电手?大盗出山什么意思?
吴方在电话里催促:“黑子,这个家伙是在故意展示他的高超盗窃技巧,挑战警察权威。你们赶快去车厢里巡查,肯定有旅客财物被偷了,而且数额不小,可以立个特大案件,查明情况以后给我来个电话。”
江虹不解:“等等,师傅,我没有搞明白,这是一个什么大盗?”
吴方解释:“我告诉你,十位坐在过道边的旅客车票都被盗了,这些旅客都没睡觉,意识清醒。他能一条直线过去,中间不空一人,时间短暂,这是一种顶尖盗窃技巧,叫闪电手。我听说过但没见过,我以为失传了,我抓的扒手里没有这个本事。”
江虹有点紧张:“师傅,你…这么确定?”
吴方继续解释:“这种顶尖技巧如果没有高人传授,再加艰苦磨炼,根本做不到这一点。所以,这肯定是一个老贼所为,年龄40岁以上,狡猾奸诈,防不胜防,属于江湖大盗。”
江虹感觉自己有点头晕:“师傅,我有一点明白,但是,真的是大盗吗?”
吴方毋庸置疑:“大盗上车,怎么可能就偷十张车票?既不能吃又不能喝,他这就是一个信号,挑战我们。他肯定在你的车上干了一票大的,只是受害旅客还没发现,你们也没发现。这种大盗从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就是惊天大案,你赶快去巡查。”
说完,吴方果断挂了电话。
江虹觉得手脚僵硬。刚刚起身,突然,外面硬座车厢传来一阵嘈杂人声,伴随一个妇女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天哪!哪个挨千刀的?偷了我的救命钱哪!十二万哪!我该怎么活呀?我该怎么活呀?老天……”
单佳芸又一次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惊呼:“警长,一个旅客钱被偷了,十二万多。”
尤丽大惊失色,夏冰冰的脸色突变,商川更是蒙了。炊事员毛文伟从内台窗口里向外张望,一脸惊讶。餐车里的那些旅客坐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目瞪口呆……
江虹知道,吴方又说准了,一起惊天大案终于发了。他再次打开了小执法记录仪,开始程序:“我是k1280次列车乘警,硬座车厢发生旅客财物被盗,现在前期处置。”
秋风战役刚刚开始,吴方专门抽调他的警组上了k1280/1279次进沪列车,就是希望他能打一个漂亮仗,侦破一个大案,为这一次秋风战役添砖加瓦。前面他已跑了一趟,来回都是风平浪静,一路顺风,他都觉得没有戏了,觉得这就是趟平安列车。
平安列车最好,天下无贼最好,自己落个轻松清净。
没有想到,第二趟才出来不到三个小时,晚上就出事了,而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十二万元现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一部手机走遍中国,一张银联卡刷遍全世界,还有哪个旅客带着巨额现金乘车?胆子也忒大了!
但是,这世界什么人都有,尤其中老年人以及部分农民,他们就是只认现金。眼下,别管那么多了,情况紧急,时不我待,必须抓紧时间赶赴现场,查看情况。
江虹吩咐:“冰冰,你跟我去现场,商川,你去巡视车厢,注意发现可疑人员,安定旅客人心。车长,这些无票旅客你处理吧!各位旅客,不好意思,我没办法陪你们了。”
旅客们都站了起来。一老太太说道:“哎哟!乘警同志,你们快点去呀!一定抓住扒手。想想人家十二万都没了,听着都很吓人,我们几张不值钱的车票算啥?我们不报案了,不报案了,我们回车厢了,不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你们!”
江虹和夏冰冰、商川、尤丽在前,十位旅客在后,一行人急急走进了硬座车厢。
单佳芸在餐车留守。
案发地点在6号车厢和5号车厢的连接处,5号车厢前进方向左侧车门。江虹知道,这个车门是锁死的,平时到站也不开门,旅客们上下车都是走隔壁的6号车厢车门,所以有的无座旅客喜欢坐在这里,平时都是座无虚席。
此时此刻,这里已经围的水泄不通。一个少年正在里面哭喊:“妈妈!你不要哭,你别哭啊!爸爸的病看不成了,我们怎么办啊?呜……”
那个妇女继续嚎啕大哭:“怎么办呐?我该怎么办呐?我不活啦!老天,你让我去死吧!呜……”
人群一阵剧烈骚动,里面有人大声劝阻:“大姐,大姐,你别这样,千万不能寻死。事情还没有搞清楚,钱被小偷偷了,你要先报警啊!”
“是呀是呀!大妹子呀!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寻短见可不好,想开一点……”
“车长,阿sir,你们快来,这女旅客想要撞墙自杀。”这是5号车厢女乘务员萧玲玉的声音,她才二十二岁,没有见过这种事情,吓的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大家都让一让,请让一让。”江虹心急火燎。
“列车长和乘警来了。”有人高喊。
围观旅客让开了一条路。只见过道里侧,车门旁边,地上铺着一张旧的草席。
草席上面垫着一床脏兮兮的毛毯。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民蜷缩在毛毯上面,脸色蜡黄,骨瘦如柴,睁着一双绝望眼睛。毛毯半垫半盖,一个黑乎乎的旅行袋是他的枕头。一个农村大嫂,还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坐在他的身旁,正在嚎啕大哭。
商川看了一眼,赶紧驱散围观旅客:“好了好了!大家不要看了,赶紧都回自己的座位吧!看好自己财物,小心被扒手偷走了。”
最后一句话很管用,话音刚落,旅客们全散了。
商川继续向前巡视。
江虹一看这种情形,心里已经明白大半:这个中年男子是个病号,这位大嫂应该就是他的媳妇,那个十几岁的农村少年是他们的儿子。他们一家乘坐这趟列车,应该是去上海看病,从他们的穿着和携带的行李来看,这是一个农村贫困家庭。
在京沪列车上,常常能够看到这些病人。他们身患大病或者绝症,当地医院无力回天,为了一线生命希望,不惜花费巨资,不远千里赶赴北京或者上海的大医院求医。家庭经济条件好的,都是乘坐卧铺车厢,甚至高铁动车或者飞机来回。
至于那些贫困家庭,他们就只能买硬座车票,在硬座车厢里坐着或者躺着。他们看病的钱几乎都是借贷而来,欠了一身的债。毕竟北京和上海的名牌医院收费都很昂贵,尤其是专家号,外地病人看一次病少则几千,多则百万。
以前在硬座车厢里,尤丽遇到无座病患旅客,出于同情,夜间会将他们安置在餐车里。后来这种旅客越来越多,有的老病号都习以为常,上车直奔餐车就坐,赶都赶不出去,搞的餐车没办法做生意,因为进来吃饭的旅客看见有病号,掉头就走。
结果,尤丽再也不敢发善心了。
这种情况,扒手肯定从南江车站下去了。但是,这是一个推测,不管怎样,江虹决定立刻巡视一遍硬座车厢,看看扒手是否还在车上?
他蹲下来,抓住农妇的一双手:“大嫂,我是本次列车乘警。你别着急,你跟车长去餐车吧!说说怎么回事?我们一定抓住扒手,严惩不贷。”
【120】疏忽一刻
大约五分钟的时间,江虹迅速在硬座车厢里查了一圈,没有发现扒手,说明他们已经在南江站下车,趁夜潜逃。
他回到5号车厢案发现场的时候,农村大嫂还是坐在地上,一直哭哭啼啼:“我哪里都不去,我要在这等着,我要等着……”
夏冰冰和尤丽蹲在一旁束手无策,默默看着。
江虹也蹲下来,心情沉重:“大嫂,回不来了。这些扒手心狠手辣,你别指望他们良心发现,他们都下车了,早都混出站了。”
农村大嫂抓住江虹的手,有点语无伦次:“警察同志,他…什么地方?他们…藏在?你…你能不能…现在就抓他们,肯定还在车上,他们。”
江虹有点无奈:“大嫂,他们都是专门干这个的,经验丰富,没那么容易抓。而且,今晚偷你钱的是个很大的贼,他都给我发信号了,怎么可能还在车上?等着我去抓他?现在最重要的,你要配合我们工作,我想问问,你的钱是怎么被偷走的?”
农村大嫂继续哭哭啼啼:“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坐在这里,忍不住打个盹,就一会儿,钱就…没了。”
江虹皱了一下眉头:“你的钱是怎么放的?”
“本想贴肉穿在身上,但是天太热了,一件衣裳根本就穿不住。另外,也怕走路掉了,而且还很扎眼,毕竟有十二万。没有办法,我就拿了一个小的蓝花布包,里面装了一件衣裳,把钱用塑料袋包好,塞在衣裳里面,从村子里出来到火车上。”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你的丈夫和儿子吗?”江虹试图聊聊家常,缓解对方焦虑情绪,慢慢摸清情况。
“我叫闫紫菱,我的丈夫叫胡桂生,这是我儿凯子。”
“好吧!紫菱大嫂,你别哭了,今年你多大了?”
“我三十五,我的丈夫四十二岁,凯子刚满十六。”闫紫菱抽泣着。
“你们是哪里人?”
“辰州乡下,石湾村的。”
“哦!”江虹点头。这石湾村毗邻峡山山区,偏僻荒芜,交通闭塞,经济非常落后,曾经属于远近闻名的贫困村,去年刚刚摘掉贫困帽子。它的附近没有铁路,只有一条新修建的乡村公路,曲曲弯弯通往辰州市区,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要坐两个小时。
“大嫂,你们从哪里上车的?车票和身份证给我看看。”列车长尤丽有一点着急,按照程序,她要首先核实旅客身份,进行相关登记。
“凯子,你把车票和身份证给列车长。”紫菱大嫂看着儿子。
“噢!”满脸泪痕的凯子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部小屏手机,还有三张车票和身份证,他把车票和身份证递给了列车长。
“你们都是无座车票,辰州上车,到上海啊?”尤丽看着车票和身份证。
“是。”闫紫菱点点头:“我和凯子带我丈夫去上海看病的。”
“什么病啊?”
“肝癌。”
“啊!十二万看肝癌?”
“我们这是第二次去上海看病。第一次去,医生说晚期了,只能手术切除病变部位,要二十万。我们身上只有一万多块,村里乡亲东拼西凑,借用一个老乡病友的银行卡,转给我们八万块钱。还差十二万哪!桂生就说,我们回家,死在家里算了。”
“那后来呢?”夏冰冰蹲下来。
“我们回家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我不甘心,心想就是欠一辈子的债,我也要借到钱,治好桂生的病。所以,我就继续到处筹钱,求爷爷告奶奶,一点一点攒着。菩萨保佑!今天下午,村里一个乡亲最后送来一万块钱,终于凑满了二十万。”
“所以你们就赶紧出来了?”夏冰冰问。
“是的。医生跟我说过,这个病不能拖,必须尽快手术,拖下去就只能肝脏移植,至少要五十万,还要排队。我们回家半个月了,我天天都很急,跟时间拼日子。钱凑齐了,我就赶忙带着他俩出来,坐中巴到了火车站,开车前半小时买的车票。”
“难怪!那个时候只有无座票了。”尤丽感叹。
“二十万块,这么说来还有八万?”江虹看着紫菱大嫂。
“我是多了一个心眼,也怕路上遭贼,钱分开放,还有八万在那一个旅行袋里。”紫菱大嫂指了一下丈夫枕头下的袋子。
“大嫂。”夏冰冰问:“你为什么不开个银行卡?”
“我们山里农民,不会摆弄那个。再说,一个小小村子,到哪用银行卡?不比城里。”
“哦!”夏冰冰点点头。
“以前我们是贫困村,穷的吃饭都成问题,手里没几个钱,拿银行卡没用。托党的政策好,这两年帮我们脱贫致富,种了火龙果树,乡亲们才攒了点钱,否则到哪去借二十万哪?万万没有想到,在火车上遭了贼了,十二万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啊?”
“紫菱大嫂,你别着急,你好好的回忆一下,这个蓝花布包到底是怎么不见的?”江虹问道。
“我真犯浑!我也记不清了,反正这一路上,这个布包我都一直抓在手里。我知道外面有小偷,我想我就包不离手,小偷也不敢抢,敢抢我就跟他拼命。上了火车以后,我都牢牢抓在手里,上厕所都带着。前面我就打了个盹,醒来发现包不见了。”
“我明白了。”江虹知道,正是因为紫菱大嫂过度紧张,牢牢抓着蓝花布包不放,反而容易引起扒手注意,这是许多谨小慎微旅客的老毛病。也就是说,吴方说的这个江湖大盗很可能在辰州站就盯上她了,一路跟上了车,伺机下手。
“紫菱大嫂,刚才有停一个车站,你知道吗?”
“车站?我…我不知道。”
“凯子,你妈刚才打瞌睡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我…我玩手机游戏,所以……”凯子拿着手机,吞吞吐吐。
“你这孩子,”紫菱大嫂火了,拼命怕打儿子,埋怨:“你明知道我的手里有个布包,里面装着你爸的救命钱,我打一个瞌睡,你都不好好的盯着。整天就知道打游戏,这些游戏坑死你了,你知道不?游戏能给你爸治病?能养活你?能当饭吃?”
“大嫂,不怪孩子。”江虹赶紧拉住紫菱大嫂的手。
“现在都开学了,凯子没上学吗?”夏冰冰很奇怪。
“欠了一身的债,还上什么学呀?听说上海打工的工钱高,原本打算趁着他爸在上海做手术,凯子可以到建筑工地上干活,一天挣几百块,帮着还债。现在,全都黄了。这…这…我该怎么办啊!呜……”紫菱大嫂再次哭了。
“紫菱,我…我不…治了,下…下车…回家。”一直蜷缩在毛毯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的胡桂生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很小,含糊不清。听得出来,他的身体非常虚弱,说话都很吃力。
“不行,我们不能放弃。”紫菱大嫂态度坚决。
“没…没钱,再去上海…没有意思,白跑。”
“我们还有八万。”
“没用,拿回去…还债吧!我…死不足惜。”胡桂生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大嫂,我们去餐车吧!”江虹解释:“想追回钱,抓住扒手,我们就要立案。立案就要办些法律手续,如果没有这些法律手续,我们办案是无效的,那就只能让这扒手逍遥法外,你明白吗?”
紫菱大嫂这回听明白了,她点点头:“好吧!”
【121】扒手之谜
23点50分,江虹和夏冰冰给闫紫菱、胡桂生及凯子做完全部笔录材料,拍完照片,办理了相关的立案手续,给了他们一张受案凭据。
在这之前,商川巡视回来,按照江虹吩咐,他给辰州铁路乘警支队的值班室打了一个电话,汇报案件情况。随后又给南江车站派出所的值班室打了电话,启动警情就近报告制度。汇报完毕,商川拎着黑色的查危仪,又到车厢巡视去了。
工作正在有条不紊进行。商川继续巡视车厢,维护列车治安,加强阵地防范。江虹和夏冰冰负责收集案件情况,访问车厢旅客,在餐车里制作相关材料。列车长尤丽登记了闫紫菱三人的基本情况,把他们的车票和身份证交给江虹,她就没有事了。
江虹最烦恼的,就是一时找不到嫌疑人。
所谓嫌疑人员,顾名思义,就是有作案嫌疑的人员。他可能是一个人或两个以上,可能就是作案的人,或者经过调查,最终排除了作案嫌疑的。
如果复原整个过程,简单地说,紫菱大嫂一家三口,今天下午五点从石山村出发,乘坐乡村中巴赶往辰州车站,到火车站的时间是夜晚七点多钟。k1280次旅客列车20点10分发车,他们匆匆在售票处买了三张无座车票,进站上车。
无座车票也有车厢号的。他们买的三张无座车票都是5号车厢,所以,他们一家上了5号车厢,就在前进方向后部左侧车门铺下草席,算是安营扎寨。
从辰州站始发,经停南江车站,k1280次旅客列车运行了两个半小时,约150分钟,中间没有停车。
也就是说,扒手在辰州站就上来了。他到底是在辰州站就盯上了紫菱大嫂一家,悄悄尾随跟上了车,还是在车上寻找盗窃目标的时候瞄准的她,江虹不得而知。
紫菱大嫂一家上车之后,因为丈夫身体虚弱,根本就没有挪过窝,一直躺在车门里面。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她上过一次卫生间,回来不久就忍不住打了一次瞌睡,那个装着巨额现金的小布包始终抓在他的手里,没离过身。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手里的小布包没了,列车已经驶出南江车站一刻钟了。也就是说,她的瞌睡时间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在这段时间里,她的丈夫始终躺着,闭着眼睛昏昏欲睡,凯子从开车后就一直在低头玩着手机游戏,浑然不知大祸即将降临。
一个十六岁的农村孩子,很少出门,你也不能要求他有多高防范意识。
如此推算,可以大致确定案发时间,应该是在到达南江车站前十分钟开始,直至开车前的时刻,全长大约十五分钟。这也是标准的旅客列车盗窃行为:锁定作案目标,到站前几分钟下手,然后不慌不忙下车出站,消失在城市人流里……
这么说来,紫菱大嫂在旅途中犯了两个致命错误。
一是过度紧张,始终抓着那个布包不肯松手,神经绷得很紧,表情外露。普通的人可能看不出来,这些扒手一眼就能识破秘密,这是他们最基本的生存技巧,否则怎么混得下去?
在这个问题上,有的老练旅客就很胆大心细。江虹曾经遇见一个旅客,在硬座车厢里,他把装着十几万现金的一个又旧又脏的小黑包,随意放在桌上。自己穿着朴素,人就躺在座位上面,呼噜了一晚上,早晨醒来啥事没有,安全下车。
扒手绝对没有想到,那个又旧又脏的小黑包装着他梦寐以求的猎物,而且数额巨大。
当然,没有强大的心理承受力,你做不到这点。至少你睡不着,你会时时睁开眼睛看看,自己放在桌上的包还在不在。那样就糟糕了!扒手眼睛很尖,经验丰富,一看就知道你的包里肯定有值钱的货。等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你就哭吧!
二是出现了短暂的松懈状态。紫菱大嫂为了筹集这一笔救命钱,奔波了十几天,废寝忘食,心情紧张郁闷。钱凑齐了,一路赶往辰州车站。上车以后终于安定下来,加上列车进入夜间运行,她最终顶不住,打了半个小时瞌睡,给了扒手可乘之机。
作案时间基本确定,作案地点已经确定,要命的是找不出犯罪嫌疑人。
由于辰州有开往上海的高铁动车,很多去上海的旅客都是乘坐高铁动车。白天运行,快捷方便,就是票价贵些。愿意乘坐这趟红皮列车去上海的,除了短途上下旅客,大都为了节省几个车费。
紫菱大嫂就是这么想的。相比高铁动车,她算了一笔账,一家三口来回可以省下一千多元。
江虹从事列车乘警工作五年,发现一个特别现象:城市旅客大多追求时间效益,票价贵些没有关系,只要坐车的时间短,舒服就行。很多农村旅客恰恰相反,追求经济效益,坐车的时间长,又苦又累没有关系,只要票价便宜就行。
按他们的说法,跟坐高铁动车相比,我坐一天的绿皮车能省三百块钱票价,相当于打了一天工,何乐不为?
因此,这趟开上海的红皮列车客流不旺,处于基本满员状态,过道通畅。5号车厢和6号车厢连接处共有四个车门,只有紫菱大嫂一家占了一个车门位置,其它都是空的。也就是说,周围没有其他旅客,没有目击证人。
车上旅客越少,发了案件往往找不到目击人。如果无法确定犯罪嫌疑人的特征,这个案子就失去了侦破方向。
周围没有别的旅客,紫菱大嫂一家三口无法确定扒手情况,包括长相、身高胖瘦、穿着打扮、有无特别特征等等。五节硬座车厢共有五、六百名旅客,有的走来走去,有的换了座位,有的已经在南江站下车,有的刚刚上来,那么,到底谁是扒手?
想到这里,江虹感到十分棘手,一时六神无主。
紫菱大嫂一家坐在餐车前面的十二号餐桌,正在讨论要不要去上海。紫菱大嫂坚持要去,短缺的十二万医疗费再想办法借,争取医院能给他们一些减免,再去寻求一点社会捐助。他的丈夫坚决不肯,宁愿走向死亡,不想给母子俩留下沉重包袱。
二号餐桌,夏冰冰就坐在江虹对面,她整理好全部材料,装入一个新的卷宗。因为时间已过零点,今天已是9月7号,她在卷宗的封皮上写下“96列车特大盗窃案”。
前方即将抵达乌塘车站,停车时间为三分钟。
江虹心里只有一个问题:昨天晚上十位旅客齐刷刷的丢了车票,引发混乱,另外一名旅客被盗十二万人民币。两个事情都在5号车厢发生,时间接近,看似无关,实际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团伙干的。
吴方说的这个江湖大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扒手?
【122】迷茫
夜里0点15分,辰州开往上海南的k1280次旅客列车正点驶出乌塘车站。
下一站是德丰车站,列车需要运行40分钟左右。
江虹上车以后,心事重重回到餐车,坐在二号餐桌低头不语。
邝霞锁好车门,步履轻盈走了进来:“黑哥,不要着急,这个案子不容易破。”
江虹抬起了头:“是啊!吴支说了,这是一个江湖大盗,非常棘手。”
邝霞坐了下来:“能破就破,破不了就挂着,你又不是神仙。”
江虹提醒:“邝霞,别坐下了,头上有监控呢!回软卧车厢吧!等下车长进来看见不好。”
邝霞站了起来:“好吧!”
看着邝霞走了,江虹依然魂不守舍,他的大脑里面还在琢磨如何寻找嫌疑人的线索。夏冰冰和商川在硬座车厢里继续巡视,防止新的扒手上车作案。列车长尤丽在检查各个车厢乘务员的工作状态。内台里面,炊事员毛文伟开始准备乘务员的夜宵。
紫菱大嫂一家仍然在餐车里,远远坐着。夫妻两个僵持不下,一个要去上海,一个坚持不去,凯子无所适从,欲哭无泪……
对于江虹来说,案发一个多小时了,除了汇报,除了启动警情就近报告制度,除了一套立案材料,除了对受害者的一点点安慰,最关键的犯罪嫌疑人的情况没有摸清。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这个江湖大盗早已下车逃之夭夭,后面追捕难度很大。
我该怎么给吴方回电话?
他肯定很焦急,但却不打电话给我,这是他对我的一贯作风,包括峡山追逃也是如此。师傅真是对我了如指掌,知道我肯定卡壳了,他在默默等待,等待我的电话,等待我的行动。他的默默等待反而成为一种推力,我一定要找出犯罪嫌疑人的特征。
江虹正在思考问题,突然,餐桌上的警务电话响了。
电话是南江车站派出所所长王龙来的,江虹拿了起来:“你好!王所。”
王龙所长开门见山:“黑子,我告诉你,你的车子在南江站下了一百多名旅客,都是辰州来的,辰州车站刚才向我们提供了旅客名单。但你知道,这些扒手不是傻瓜,他们都是用偷来的身份证买车票,人证不符,根本就查不到。”
江虹“哦”了一声,知道案发以后,辰州铁路公安处的指挥中心已迅速向南江车站派出所发出了命令,要求他们协查堵截。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们来结果了。
同一时间,车上调查案件,车下协查扒手。
王龙所长继续:“我叫值班民警褚浩仔细看了车站监控,包括站台和出站口,也没发现可疑人员。你也知道,大凡有前科的重点人员,我们都很熟悉,既然没有发现,这个扒手就是新出现的。”
江虹一听,原本指望南江车站派出所有一点发现,看来,他们也落空了,不禁有点失望:“谢谢王所!辛苦你们!”
王龙所长试探着问:“你在车上还是没有发现线索?”
江虹叹了口气:“唉!目前没有。受害人的周围没有一个目击证人,离他们最近的几个硬座旅客是一问三不知。不过,还有两个关键人物,我还没问。但我信心不足,估计他俩也没发现什么,否则的话,也不可能出事。”
王龙所长有点犹豫:“黑子,你…你若不能…提供有效线索,我们…我们也没办法,所以,最好……”
江虹接过了他的话:“王所,道理我懂。案发现场在旅客列车上,我若无法提供犯罪嫌疑人的线索,你们地面难度更大,毕竟有这么多的旅客下车,谁是扒手难以分辨。”
王龙所长退了一步:“如果没有其它办法,那就只能等列车到达了上海,调取列车上的监控录像,一个个的筛查。”
江虹有点无奈:“王所,这一家人来自辰州偏远农村,刚刚脱贫,这十二万是向全村村民借的。也就是说,这一笔钱不仅关乎一个农民的命,更是全村人的脱贫成果,是他们种火龙果树,卖一个个的火龙果积攒下的,我很想尽快追回来。”
这下,王龙所长“哦”了一声。
江虹下定决心:“所以,这个案子不能挂着,不管遇到多大困难,我非破了不可。我就不相信了,即便江湖大盗,他也是人,也有弱点,也有露马脚的时候。”
王龙所长称赞:“很好!黑子,不愧是老虎的徒弟。今天晚上我们不休息了,继续全力筛查线索。我们车上车下共同努力,争取拿下这个特大案件,不能因为这个案件,让刚刚脱贫致富的农民遭受重大损失。”
江虹放下警务电话。
想了一下,他刚才提到的两个关键人物,可以尝试问问,虽然他的信心不足。
他又重新拿起警务电话:“商川,到餐车来一下。”
“警长。”很快,商川拎着黑色的查危仪走了进来,在江虹的对面坐下,有点忐忑不安。其实,他的心里早就明白江虹想问什么,所以一直就在外面巡视车厢,不敢进来。
“商川,我们的车辰州始发以后,你始终在车厢里面巡视,就没发现什么?”
“我…我……”商川摸了摸后脑勺,非常尴尬。
“眼睛都看美女去了,是吧?”江虹笑了。
“嘿嘿!也不…全是。”
“我告诉你,这个扒手就混在旅客里,两个小时时间一直在观察你。你的一举一动,尤其你的眼神,是他判断你的重要因素。你若给他一个怀疑目光,他就不敢作案,他怕失手被抓。你的目光都在别处,甚至在美女的身上,他一定会下手作案。”
“我…我没想到车上这么复杂!原来以为……”
“原来以为跑车是很轻松的事,是吧?受人尊敬,威风八面,车上管吃管住,美女又多,日夜养眼。虽然你是辅警,但是也有一点执法权力,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帮朋友搞个铺,带点东西都很方便,真是好处大大的呀!”
“警长,我…我知错了。你就比我大两、三岁,你就不要挖苦我了,我受不了。”
“我知道你不是偷懒,海山师傅手下的人不是孬种。你俩驻守泰河车站,巡守峡山山区七十公里铁路,没有出过什么问题,我相信你能行。问题是你刚刚上车,一时不太适应。跑车不比巡线,峡山山区荒无人烟,旅客列车上面非常复杂。”
“我明白了,警长。”
“今天晚上我们三个都不睡觉。你和冰冰巡守车厢,我来处理这个案件。秋风战役刚刚开始,我们警组就爆了个特大案件,今晚一定要盯紧了,不能再出事了。”
“我记住了,警长,我…我出去了。”
“去吧!”
商川逃也似的走了。
江虹有点头痛。商川什么也没发现,还被扒手一眼识破,胆大妄为钻了他的空子,这很糟糕!这个江湖大盗偷了这么一笔巨款,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再上来了,知道铁路警察肯定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再次钻进来。
现在,还有最后一个关键的人。
问题在于,她有没有发现一些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