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卡斯雷拉镇
一个农夫赶着辆有着两个硕大轮子的马车在被积雪覆盖的的崎岖田埂路慢慢走着,那匹干瘦的驮马看上去好像每走一步都要晃上一下,让人担心可能下一刻就会突然倒地暴毙。
农夫身上包裹得严实,所以天气虽然因为雪后干冷要命,但是他倒是也并不着急,相反他把整个身子都缩在他那件很大的羊皮外套里,就那么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打起了盹。
田间小路崎岖不平,四周一片银装素裹,如果是个诗人或是画家,或许会因为这幅雪后美景灵感大发的创作出一件不世之作,但是这个农夫显然没有那么高的兴致,特别是当他的马车上装的都是要交的实物税时。
在几个世纪后,有人曾经从一座年代古老的市政厅的旧址里发现一部农民缴税的记录,其实关于实物税是这么记载的“一个农户在一年当中整个四季总共应该向他的领主缴纳小麦200斛,燕麦100斛,公鸡10只,母鸡5只,各种蛋类30担,蜂蜜5桶,羊皮若干条等等等等……”
这么一张长长的清单淡然不是一户农民人家能够一次缴清的,而且领主们显然也注意到这些实物税显然受到了季节的影响,所以他们会把这些税收分在不同的时候,譬如小麦会分两季收缴,而燕麦则更宽松些,至于鸡和各种蛋类,会在一年四季每个月都可以缴纳,而蜂蜜则往往集中在一年的夏秋之后。
可是即便是这样,这样的税收也的确是有有些重了,更何况还有必须缴给教会的是什一税,所以对于农民们来说,即便是在丰收的季节里日子往往过的也是紧巴巴的。
特别是最近几年,反常的天气让很多地方都受了灾,哪怕是那些较为温暖的地区,收成的减少也是很明显的。
这对于农民们来说实在是个灾难,虽然有些地方的领主大发慈悲的减免了领地里的税收,但这往往是很稀少的,绝大多数领主还是固执的按照平时的标准征缴实物税,而教会则更是在这个时候收起了他们天天宣扬的仁慈教条,向所有村庄下令必须向上帝履行民众的义务,什一税是绝对一个子都不许少的。
这么一来领地里自然是到处怨声载道,只是即便这样,农民们最终还是无奈的尽量把家里能拿出来的东西装上马车,心不甘情不愿的送到镇子上的收税官那里去。
卡斯雷拉镇上有2个收税官,这让这个镇子在附近都很有名。
这是因为除非是那些大城市,一个镇子往往只有一个收税官,而卡斯雷拉却有2个。
收税官在一个镇子上不但地位显赫更是大权在握,往往即便是镇长也要对他恭敬三分,这是因为一个地方的收税官并非受当地最高长官节制,而是从更上一级的领主那里直接接受命令。
而更上一级的领地里的收税官同样也是这样,这就形成了一个颇为奇特的财、政分家的方式,而这种方式也正是当初在收复失地运动胜利后,在伊莎贝拉女王监督下建立起来的。
这种制度无疑从各级领主那里最大程度的剥夺走了对税收的控制权,而人人都知道没有了钱的领主是干不成什么大事的。
卡斯蒂利亚的贵族们并非不知道伊莎贝拉的野心,他们很清楚女王正在想方设法的从他们手里剥夺权力,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采取进一步的手段,只是即便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可伊莎贝拉依仗着收复国土而建立起来的巨大威信却如同一座大山般紧紧压在他们头上,让那些贵族没有办法轻举妄动。
那个农夫的马车已经快要进镇子了,远远的可以看到卡斯雷拉镇子外的大拱桥,那座桥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按照一些说法似乎是在卡斯雷拉镇还没有建成的时候这座桥就已经在这里了,而当时好像是罗马人的时代。
当地人不在意这座桥的来历,他们一代代的从这座桥上经过,唯一给他们的印象就是收税官会在镇子一边的桥旁空地上支起他那张可恶的小木桌,然后让旁边的跟班点上篝火,一边取暖一边计税。
农夫没精打采的赶着马车过了桥,因为今天缴税的人不算多,他幸运的没在桥上呆太久的喝河风,不过即便这样他也已经冻得嘴唇发青,所以当他终于排到地的时候,没有先去向收税官老爷交差,而是跑到篝火边伸出冻僵的双手烤了起来。
“你看上去就像只快要冻死的老鼠,”收税官把自己厚实的外套往身上裹了裹不满的说“快点,后面还有不少人在等着呢。”
“老爷,东西都在这,您就按数写吧,您知道的我还会骗您吗?”农夫把手来回揉着然后拼命搓着已经快没知觉的耳朵“这几年日子真不好过,可每年不还是收这些东西,只要随便一看就知道多少了。”
“你是在抱怨吗,”收税官打发跟班上去查验,然后瞪了眼那个农夫“或者你觉得自己应该少缴点?”
“咱可没这么说,咱可不是那种喜欢惹事的人,”农夫立刻辩解着,他双手搓着脸颊直到有些火烫火烫的才停下来,然后他从怀里拿出个用草编的袋子装着的陶瓷酒壶递给收税官“不过我听说镇西边似乎和您这不太一样,这个总是真的吧。”
“哦是吗,你又知道了,”收税官没好气的一把从农夫手里夺过酒壶拔出塞子仰头灌了两口,热乎乎的甘草酒让他觉得嗓子一下子舒服了不少,这让他的脾气也顺气了些,他又喝了一口后把酒壶扔回给那个农夫,然后向着远处镇子另一边看了眼,嘴里嘟囔着说“谁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说起来那边可有些奇怪,我劝你们都别胡思乱想的,要知道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事。”
说着收税官就不耐烦的向那个农夫摆摆手,催促他赶紧赶着已经清点完毕卸空的马车往前走,给后面的人让出地方。
那个农夫一边向前走一边嘴里嘀哩咕噜的念叨着什么,似乎是在抱怨为什么自己运气不好是镇子东头这边缴税,然后他赶着马车晃晃悠悠的进了镇子。
农夫的马车向前走了没多久就到了镇子中心,然后他就看着镇子广场中央那条由棕红色的鹅卵石砌成,把整个镇子分成东西两半的小路叹了口气。
卡斯雷拉镇之所以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会有2个收税官,这是因为这个镇子分属两位不同的领主。
当初收复失地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整个伊比利亚半岛没有一处地方是平静安宁的,即便是在没有被摩尔人占领的北方,基督徒们也无时无刻不盼望着能挥师南下,驱逐摩尔,收复失地。
在那个时候无数的伊比利亚贵族投入了这场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当中,很多家族往往几代人都是在这在当时看来似乎是永远没有尽头的战争中度过的。
这么一来自然也就造就了这么一种很常见的现象,那就是一个家族的继承人在参加战争之后有一天被告知不幸战死,而这一家又恰恰不但断了子嗣甚至连七姑八姨的旁支亲戚也都在战争中死光了,这么一来这个家族的领地就成了无主之物被他的领主收回,这些无主的领地要么被大领主吞并,要么被他们再次赏赐给在战争中崛起的有功之臣。
可是当这些新贵们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得到的好处喝酒庆贺,要么原本被认为已经死掉的那个原来领地继承人却突然活着回来了,或者是突然间某个原来领主认为已经死绝的亲戚拿着不可辨驳的继承宣称权的证据站了出来。
老领主当然不会罢休,新领主也不可能把吃进嘴里的再吐出来,接下来自然就是各凭本事纷争不断。
从双方单挑到一帮群殴,战后这些年因为领地而爆发的种种冲突从未在伊比利亚停止过。
这种局面当然很让希望迅速从被战争摧毁的满目疮痍的困境中摆脱出来的双王夫妻头痛不已,于是在经过一番与新旧贵族们的种种较量妥协之后,那些有争议的领地最后以双王的名义经过贵族法院的审理又被分成了两份,三份,甚至更多份,而随着这些领地的被不停划分,一些地方就出现了即便是同一个镇子也因为有着不同领主,也就自然有了不同的收税官。
卡斯雷拉镇就是这样,这个镇子原本归在杜达林家族名下,这家人虽然在卡斯蒂利亚宫廷里并不是什么很显赫的家族,可说起来也算是有着悠久历史,家族最早的创建人艾尔索瓦琼杜达林甚至可以追述到早期抵御摩尔人入侵的时代。
只是这家人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到了前些年的时候杜达林家族已经是人丁稀少,而就在伊莎贝拉女王宣布对结束摩尔人的统治,收复最后失地的战争开始之后不久,怀揣满腹热血投入战争的当时最后几个杜达林家的后代就传来了不幸阵亡的消息。
然后没了领主的卡斯雷拉镇就被最终分封给了另一位在战争中获得了荣誉和财富的新贵族,直到有一天有个杜达林出现,于是麻烦也就跟着来了……
那个农夫赶着马车过了那条如今已经把卡斯雷拉镇分成东西两半的界限,在马车的车轮碾过地上那些鹅卵石时,没人注意到这个农夫似乎松了一口气。
马车在肮脏的街道上慢悠悠的晃悠着,直到在一条小巷旁停下来。
农夫提着已经空了的酒壶走进巷子,他的脚步开始很慢,然后逐渐加快,最终在又经过两栋房子后终于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来。
“就是这了。”农夫嘟囔了一句走上去打算敲门,可不等他的手碰到门板,房门已经打开,然后一个看上去身材不高的矮个子男人出现在门口,这让农夫不由一愣,嘴里本能的说“我是……”
“进来吧,你的样子从多远之外就能看出来像是个惹事的。”矮个子男人皱着眉招呼了一句,然后侧过身让出了条路。
农夫脸上有些讪讪然的,他从头上摘下帽子双手捏着有些不安的走进房里,然后就看到了正坐在半敞开的地炉旁就着火光看信的年轻人。
农夫的心不由一跳,他捏着帽子的手攥得更紧了,在向前几步却又被矮个子男人示意停下来后,他就那么急促不安的站在那里默默等着。
年轻人没有让他等很久,在看完手里那页的一段后就把信收了起来,抬起头望向农夫,接着他眉梢一皱有些奇怪的说:“你这样子可不像个士兵。”
“大人,我参加过战争的,”农夫听了这话立刻一挺腰板,可随后肩头就垮了下来“不过我负了伤,现在只能靠种地养活一家人了。”
“现在种地也不容易了吧,”年轻人随口问“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可以给你安排个别的什么营生,说起来这也是你该得的。”
“这……不了大人,谢谢您,”有那么一瞬间,农夫似乎被这个许诺打动了,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捏着帽子的手顿住,可随即他就摇了摇头“我知道自己都能干些什么,我除了杀人就只会种地,可我已经累了,我现在家里有老婆孩子,我想陪着他们过安宁日子。”
看着目光故意不与自己接触,只是紧盯着旁边地炉不住跳动的火苗的农夫,年轻人沉默了少许后点点头:“我说过这是你该得的,不过既然你愿意过现在的日子,我也不会勉强你。”
“谢谢大人,谢谢!”农夫紧张的不住点头,他原本以为不会这么容易的,毕竟当初他曾经发过誓,可现在看来似乎这位连西卡斯雷拉镇杜达林男爵在他面前都要恭恭敬敬的大人似乎也不是那么难说话。
“卡斯雷拉镇是杜达林家族的,”年轻人看了眼满脸感激的农夫“不过现在这个样子让人很不满意,我希望能帮杜达林男爵一下,你觉得呢?”
农夫有些茫然看着这个在他看来颇为神秘的年轻贵族,他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知道忽然有人给他送信要他来见这位大人,而且很显然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这里。
“为我办一件事,然后你就自由了。”年轻人吩咐着。
“您要我做什么?”农夫低声问,这一刻他那看上去原本木讷呆板的样子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脏兮兮的脸上一双始终无神的眼睛闪着精光。
“你是个士兵,那么告诉我该怎么把一直躲藏在堡垒里的敌人引出来?”
农夫歪歪脑袋撇了撇嘴:“还能怎办,激怒他,骂他是软蛋胆小鬼,问候他全家女人,如果是异教徒就让他们的那个先知见鬼去吧,**们都是这么干的。”
年轻人琢磨了下觉得似乎也的确就是这样,于是他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个钱袋扔给农夫:“拿去吧,钱不多不过够过这个冬天了,按照你说的去做,我要让卡斯雷拉镇很快因为纠纷乱起来。”
农夫身手麻利的接过钱袋在手里掂了掂分量,然后满意的塞进了口袋里:“大人,您是要整个镇子都乱起来吗?”
“只要能给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找个借口就可以了,毕竟这是杜达林家的领地,我可不想让男爵接个烂摊子。”
农夫心领神会的点点头,他向年轻人弯腰行礼,然后一言不发的戴上帽子转身离开。
“大人,您觉得这个人真的能干成这件事吗?”等农夫走了之后矮个子男人走了过来,他有些担心的问着年轻人,说起来他对这个忽然出现的年轻贵族也知道的不多,不过他知道男爵老爷对这个年轻人不但恭敬,似乎还有些畏惧。
“即便干不成也没什么不是吗。”
年期人向矮个子笑了笑,他看得出这位杜达林男爵的亲信似乎对他的决定有些不放心,不过他并不在乎,毕竟正如他说的,即便不成功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矮个子满意,不过他也知道这不是他能管得了的,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位连姓名都不知道真假的年轻贵族究竟是什么来历,可想想连男爵老爷都对他恭恭敬敬的,矮个子也只能忍下心里的话不再说什么。
年轻人又在地炉旁坐了下来,他拿起没有看完的信继续安静的看着,就着照在他脸上的火光,矮个子似乎看到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滑过了一丝略显温情的微笑。
冬季的白天很短,挨冷受冻收税官终于熬过了这一天的苦差,他吩咐着跟班米灭掉篝火收起木桌,然后跳上头前的马车,在两个卫兵护送下领着装满了当天收上来的实物税的车队向镇子外走去。
领主的城堡并不在卡斯雷拉镇附近,所以要回去还要走上好长一段路呢。
队伍渐渐消失在远处,天也渐渐黑下来了。
看着税车队伍逐渐没了踪影,镇子上的人们暗暗低声骂着这些可恶的蛀虫。
只是人们并不知道,这是卡斯雷拉镇的人最后一次看到那位收税官。
第三十五章 女王抉择
清晨,不等太阳出来,天还黑漆漆的,伊莎贝拉女王已经起床办公了。
宽大空旷的宫殿里冷飕飕的,即便点上了很大的火炉,可只要站得稍微远些的地方都会被冻得打哆嗦。
伊莎贝拉并不在意这种寒冷,她有时候会因为手冻得实在受不了走到火炉旁短暂的取暖,然后就会又回到桌边继续办公。
很多人都在奇怪为什么女王不让人把火炉放得离自己近些,这样至少不用为了取暖走来走去。
而这个原因只有女王身边的一些人清楚。
“不要太暖和,这会让我因为暖和放松下来,然后就会觉得或许睡上一小会也没什么,接下来宝贵的时间就这么浪费掉了,所以冷一些更好,至少能让人精神集中。”
这就是原因,一个伊莎贝拉式的自我约束,而卡斯蒂利亚女王的每个冬天都差不多是这么度过的。
今天的工作有些麻烦,一件看上去似乎不大的事情引起了伊莎贝拉的注意。
远在卡斯蒂利亚西北部的一个叫卡斯雷拉的镇子发生了暴动。
这是一场开始看上去很简单,看后来谁都不知道怎么就闹大了的事件。
一个叫杜达林的当地老贵族的收税官在押解实物税车队返回领主城堡的时候遭到了袭击,收税官和卫兵都被杀死,税车也遭到了洗劫。
这看上去就是个很普通的抢劫事件,虽然匪徒的胆子似乎大了些,毕竟他抢劫的是贵族而且还杀死了收税官,但是就这件事本身来说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或许只要那些大领主们派人调查一番就不难找到那些劫匪,然后就是清剿和处死刑。
但是就是这么一件并不大的事件却引起了风波。
卡斯雷拉镇的人不久之后发现了失踪的税车,车上的货物早已经不见了踪迹,匪徒也没了踪影,但是很巧的是,在距被截货车不远的地方,有人找到了很重要的线索。
那是个似乎因为匆匆离开而被树枝扯破的衣服上的一小片,上面与杜达林家同为卡斯雷拉镇领主的另一位贵族家特有的徽章痕迹清晰可见。
就是这个证据,引发了卡斯雷拉镇原本就关系微妙的新旧贵族之间的争执和矛盾,从开始的相互指责攻讦到接下来大打出手,整个过程快得让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就如同有一支无形的手在控制着一切,暴动从两家仆人间的小规模冲突迅速变成了整个镇子上两家封地之间的战争。
整个卡斯雷拉镇,甚至更远的地方都卷入了麻烦,虽然还是有人站出来调解,但是杜达林家开始联系与他们关系不错你的那些贵族,同时公开声称要报复“那个从他手里偷走了领地和税收的混蛋”,而被指为抢劫的另一方也不甘示弱,立刻呼朋唤友的准备进行第二次的战斗。
原本只是一个小地方的两个贵族之间的冲突,却逐渐变成了新旧贵族或是被抢或是被分了领地的贵族与得到好处的贵族之间的战争,从收复失地后因为分配利益而出现的矛盾虽然一直被双王压制着,但是这种矛盾却从没有真正消失。
现在,在这么一个看似并不起眼的西北小领地上,因为一场偶然的抢劫,似乎这个矛盾有趁势爆发的趋势。
伊莎贝拉看着手里关于卡斯雷拉镇发生的事件的报告,心里琢磨着这件事会产生的影响。
和很多人认为双王已经凭借收复失地的功绩成就了不世伟业不同,伊莎贝拉夫妻对自己的处境看得很清楚,卡斯蒂利亚与阿拉贡的结合与其说是国家不如说只是他们两个人的结合,他们夫妻中只要有一个人有个三长两短,这个脆弱的联合王国都可能会迅速的分裂甚至因此发生战争,这一点伊莎贝拉和她的丈夫斐迪南都异常的清楚。
也正是因为这个,这对夫妻之间就形成了一个默契,伊莎贝拉试图通过教会让两个国家更加紧密的结合在一起,直到有一天合二为一,而斐迪南的做法则要世俗实际的多,他在加强统治的同时竭尽全力打击那些在他看来是潜在敌人的贵族,同时全力拉拢有可能会帮助他的那些君主。
“那个卡斯雷拉镇发生了什么,这个要立刻查明白,”伊莎贝拉向旁边的秘书吩咐着,她每天要处理的公务实在太多,虽然卡斯雷拉镇出现的暴乱让她有些担心,可毕竟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所以在吩咐之后她就把这件事放在了一边“那么告诉我今年我们可以从新殖民地得到什么。”
当说到这个的时候,伊莎贝拉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略微露出丝笑容,说起来这是她与斐迪南之间少有分歧之一,当初在召见那个哥伦布时听到他提出种种的要求,斐迪南立刻很不满的拒绝了,在斐迪南看来这个人不但无理更是贪婪,而且他要求资助的款项也的确数目庞大,对于刚刚结束战争的国家来说可不是件小事,所以斐迪南选择了谨慎小心。
而伊莎贝拉却从那个哥伦布的身上看到了疯狂的自信和希望,她被这种疯狂吸引了,最终决定资助那个人完成他的冒险。
事实证明伊莎贝拉的决定是正确的,哥伦布给他们带回了巨大的回报,而且连续几次的探险已经让人们渐渐意识到或许被哥伦布命名为圣萨尔瓦多的那片群岛要比当初他发现时候认为的大得多,这就引来了一阵探索新领地的热潮,以至即便是有个叫达伽马的葡萄牙人发现了从非洲通往印度的新领地,也没有能影响卡斯蒂利亚人对新殖民地的热情。
想到这些心情忽然好了些的伊莎贝拉眼神也显得柔和了些,哥伦布给她带来的惊喜太多了,而且这些惊喜除了那一船船的黄金和香料外,更重要的是让她有种似乎在某些地方战胜了她的丈夫的感觉。
即便是在年轻时候违背恩里克的命令,秘密与斐迪南结婚的时候,伊莎贝拉也很清楚她的选择也是与利益结合而和爱情无关,所以这些年来即使他们的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可实际上他们夫妻的关系更多的还是国家与国家结合的意义更加强烈,这也是她始终不能理解胡安娜那过于执着的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想到胡安娜,伊莎贝拉原本好了些的心情又不禁糟糕起来。
菲利普的风流成性她是早有耳闻的,可伊莎贝拉从没因为这个觉得这个女婿有什么不妥,事实上斐迪南同样有好几个情妇,而他的私生子究竟有多少大概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所以伊莎贝拉对胡安娜那种看上去完全是发疯般的嫉妒感到实在不可思议,糟糕的是随着菲利普的行为越来越放荡,这种已经近乎疯狂的嫉妒也变得越来越强烈。
伊莎贝拉不得不考虑是否该稍微提醒一下那个女婿,毕竟那样的胡安娜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有些头疼的女王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翻阅着手里的公文,卡斯蒂利亚女王的勤勉是出名的,这方面说伊莎贝拉完全可以自豪的宣布自己要比同时代任何欧洲君主都更尽职,只是这似乎还不够。
伊莎贝拉不易察觉的轻轻叹口气,她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多些,因为她已经开始隐约感到身体不如以前了,这让她很是担心。
因为儿子胡安的死,未来的王位继承人成了让所有人都关注的重大问题,而随着她的女儿们纷纷结婚,虽然还没有最后宣布,但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胡安娜将会成为未来的卡斯蒂利亚女王。
可现在胡安娜的样子实在让人担心,伊莎贝拉已经因为这个烦恼了很久,她曾经秘密的要她的私人牧师托马斯汤戈马达为胡安娜驱魔,因为她认为女儿是被魔鬼缠身了。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已经被送上了绞架甚至被活活烧死,伊莎贝拉当然不会对自己的女儿这么做,可驱魔的结果却并不理想,托马斯汤戈马达完全失败了,甚至还多少受了些惊吓,他向女王报告说“公主的灵魂已经完全被魔鬼和女巫占领了,她现在只是一个能够行走的躯壳,躲在她身体里的的那个可怕的东西已经彻底腐蚀了她的灵魂”。
托马斯汤戈马达的话也吓到了伊莎贝拉,一想到自己将来要把王位交给这么一个女儿,她就不禁为面临的困境头疼不已。
所以当她终于看到葡萄牙大使唐卢维戈伯爵写来的报告后,伊莎贝拉险些因为激动而昏倒。
“发生了什么,那个曼努埃尔究竟想干什么?”伊莎贝拉拿着唐卢维戈伯爵的信愤怒的在宫殿里走来走去,她因为焦急甚至顾不上传令,而是穿过几道房门直接来到外面走廊上招呼了几个等着觐见的大臣,然后他们关起门来开始讨论在葡萄牙发生的这一连串的变故。
唐卢维戈伯爵的信写的很详细,在信中他不禁把如今玛利亚的处境做了详细报告后,而且根据曼努埃尔的种种言行进行了仔细分析,最后他得出了一个让卡斯蒂利亚宫廷颇为担心的结论,那就是葡萄牙人很可能秘密的与某些国家结盟,以此作为随后在海上争夺殖民地的依靠。
至于这个结盟的国家,虽然唐卢维戈伯爵没有说出来,但是所有人都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唯一的一个可能。
“法国人要和我们进行一场战争吗?”伊莎贝拉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愤怒的问着大臣们“难道路易想干涉我们和葡萄牙的事务,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
“很显然是这样的陛下,麻烦的是在看来这种情况未必不会发生,”一个大臣有些略显忧心忡忡的说“而且我们也知道法国人一直试图拉拢葡萄牙。”
“是呀,”伊莎贝拉烦恼的拧着眉梢,这些年来她一直很注意葡萄牙的局势,当初葡萄牙在王位争夺战争中支持胡安娜的举动让她对葡萄牙人始终抱着戒心,为此她连续让两个女儿和曼努埃尔结婚,为的就是能尽量安抚住葡萄牙。
可是现在看来事情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唐卢维戈伯爵信中的描述让伊莎贝拉一时间感到进退两难,正如很多人猜想的那样,在这件事上伊莎贝拉实在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态度。
给曼努埃尔写信要他解除对玛利亚的软禁吗,还是直接指责他试图和自己争夺海外殖民地?
伊莎贝拉知道不论怎么办都是不明智的,因为除去那些看上去让她左右为难的原因,最重要的还是曼努埃尔的确掌握了主动。
如果对葡萄牙的态度过于强硬,无疑是在把曼努埃尔推向法国人那边,这显然是不明智的,可伊莎贝拉又实在不能容忍葡萄牙人的挑衅。
这的确是个很让人为难的选择,伊莎贝拉觉得曼努埃尔这次真的抓住了她的弱点。
“或者我们应该向伦巴第派出更多的军队,”伊莎贝拉说完环视她的大臣们,让人意外的是,所有人似乎同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这让伊莎贝拉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满,她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不过最后还是尽量不动声色的问“怎么,你们难道不赞成吗?”
“陛下,我们与和法国人现在虽然关系紧张可毕竟还不是敌人,”看到其他人一言不发,一个大臣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所以即便葡萄牙和法国人有勾结,可如果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他们在短期内也很难与我们直接冲突,可如果向罗马派兵,这就会导致我们直接与法国开战。”
“开战,那么你们担心的其实就是这个了?”伊莎贝拉的神色忽然阴沉下来,她那随着年龄已经献出发胖迹象的圆润下巴动了动,一双眼睛迅速的在那些大臣脸上扫过,把他们那各自迥异的眼神收入眼底“你们是在担心因此而得罪法国人吗,我想你们应该还没有忘记收复失地的光荣,那个时候你们从来没有过畏惧,难道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失去了勇气了吗?”
伊莎贝拉的声调严厉中透着激动,她的目光中透着一丝狂热,那种样子丝毫不逊色于她的女人发狂时候那种令人畏惧的神态。
伊莎贝拉突然爆发的怒火让大臣们很是吃惊,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同时也有人这时候已经在琢磨该怎么附和女王。
“告诉我,如果法国人和葡萄牙联合起来,我们是不是能够和他们交战?”伊莎贝拉看向一旁的几个大臣,这些人都是曾经在收复失地战争中有着卓越表现的将领,其中有两个更是曾经一路打到了摩尔人最后的王国格拉纳达。
她这时候显然已经在琢磨着可能会出现的最糟的局面,一想到可能要同时和两个强敌交战,伊莎贝拉脸上就泛起一片因为激动而涌起的红晕。
大臣们诧异的看着女王,他们不知道是什么让伊莎贝拉忽然就做出了这种看上去实在是有些草率的决定,毕竟卡斯蒂利亚与葡萄牙之间实在是太过复杂,而伊莎贝拉的决定很可能会彻破坏这种已经保持了太久的关系。
“大人们,你们是不是认为我的决定有些鲁莽了?”伊莎贝拉似乎看穿了大臣们的顾虑,她从宝座上走下来站到那些大臣们中间,脚下慢慢的挪动着看向他们每个人,看到他们在听到她的话时脸上不由露出的神态,伊莎贝拉微微摇头“我在这里问你们,你们觉得如果我容忍了曼努埃尔的挑衅,他就会放弃他的计划吗?”
看到大臣们虽然犹豫可最终却纷纷摇头,伊莎贝拉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这让她的心情好了少许,这让她相信即便随着安逸生活过得久了这些人已经没有了当初跟随她驱逐摩尔人的锐气,可至少这些人依旧是她熟悉的样子。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等到他们做好一切准备呢,”伊莎贝拉眼中露出锐利的目光“我相信唐卢维戈伯爵的来信里面说的都是真实的,不过鉴于这封信中的描述,我相信曼努埃尔即便是最终和法国人结盟,但是至少现在他们还没有做好充分准备。”
说到这伊莎贝拉恰好绕了一圈走会回到了她的宝座的台阶下,她迈着优雅的步子慢慢走上两级台阶,转过身看着那些大臣,
“这对我们来说这就是个最好的时机,过了这个时候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伊莎贝拉目光炯炯看着她熟悉的这些大臣“大人们,如果我们能在法国人插手之前就发动一场足以能让葡萄牙人老实下来的战争,相信路易是不会为了一个失败的曼努埃尔强行出兵的,毕竟他自己现在的麻烦同样很多,既然这样就让我们抓住这个机会,先发制人!”
大臣们听着女王充满激情的讲演,一时间似乎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带领他们战胜摩尔人的年轻女王,随着伊莎贝拉最后的话音落下,所有大臣不约而同向他们的女王鞠躬行礼,随后发出激动的欢呼:“女王万岁。”
第三十六章 “偶遇”
卡斯雷拉镇的风波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伊莎贝拉在看到了当地官员的报告后,也只是下令当地领主平息这场让她恼火的冲突。
贵族们之间的矛盾冲突实在是太多也太平常了,毕竟对那些吃饱撑的没事干的老爷们来说,过于旺盛的精力要么就是就是用力造婚生子或是私生子,要么就是用来拔刀子砍人,像葡萄的恩里克王子那样肯干点正经事的贵族还真是不多。
伊莎贝拉其实挺羡慕葡萄牙的,虽然看上去实力不如卡斯蒂利亚,但是却偏偏出了一群很厉害的人物,其中以恩里克为首的一大批探险家们凭借着他们对海洋的执着和好奇,居然能创造那么多令人羡慕的奇迹。
这也是伊莎贝拉即便明知道国库紧张,可依旧想办法为哥伦布凑够了一笔支持他探险大西洋费用的原因,她敏锐的察觉到了海洋的巨大作用,这位卡斯蒂利亚女王坚信,如果有一个机会能让他们的王国成为欧洲最强大的国家,那么控制海洋就是最好的方法。
女王派出了她信任的一个大臣作为使者去北方巡视,尽管知道这么做可能会引起那些领主贵族们的不满,但是她依旧做出了这个决定,不过这个使者的任务也只是在听取了双方各自说法后,与当地贵族们一起调停解决这个麻烦。
卡斯雷拉镇的冲突其实是收复失地战争后一个很普遍的现象,争夺领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女王的决定可以说是中规中矩。
这个时候,不论是伊莎贝拉还是那些贵族,并没有人意识到这个看起来不大的小事会产生什么其他的影响。
菲利普这些日子的心情不错,虽然在女王的暗示下他不得不有那么两天勉为其难的去见了见被关在房间里不许出来的胡安娜,可在勉强应付了那个让他越来越受不了的女人后,他还是有大把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菲利普最近迷上了那位奥尔迦拉夫人在城里的那所小房子,那是一栋位于青树街上的漂亮楼房,有些异域风格的外形配上因为地势原因而建造成椭圆形的两翼,让这座毗邻皮苏埃加河的红色房子看上去充满了奇特的魅力。
菲利普当然不是真的忽然对建筑学产生了兴趣,他喜欢的其实是那所房子里的小姐姐们,做为维也纳公爵和低地总督,菲利普并不是那种看上去风光可实际上混得并不怎么好的穷贵族,相反他年轻富有,更重要的是他还英俊漂亮,这一切加起来足以让这位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儿子成了欧洲最大的花花公子。
不过以往菲利普更多的都是周旋在那些贵妇们之间,他从一个贵妇的闺房逛到另一个贵族小姐的床上,每次都无往不利的经历让他得意洋洋的同时却又逐渐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菲利普很想找些新的刺激,不过他既不会出海探险,更不愿意带兵打仗,他只想自从娶了胡安娜之后越来越乏味的生活变得有趣一点。
这个时候,那位从其他地方来到巴利亚多德的奥尔迦拉夫人的出现似乎正好满足了他的这些要求。
红房子,这是人们对那座妓院的称呼,那位奥尔迦拉夫人带着她的那些姑娘来到巴利亚多德没多久就成了当地贵族富商们的眼中宠儿,很多人津津乐道于那座房子里舒适的环境和可口的美食,至于其他让他们喜闻乐见的玩意自然更是让这些人趋之若鹜。
菲利普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他现在已经是这座红房子的常客,很多当地贵族都知道他经常来这里,有些人还特意趁着他来找乐子的时候光顾红房子,为的就是和这位亲王混个脸熟。
伊莎贝拉和斐迪南夫妻到现在还没有儿子,虽然斐迪南有几个私生子,可他们显然是没有继承权的,所以在他们的女儿当中胡安娜无疑就成了第一顺位继承人,这差不多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胡安娜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虽然斐迪南夫妻想尽办法封锁消息,可关于胡安娜不正常的精神状态问题还是已经在贵族圈子当中传开,这让很多人很快意识到也许将来真正统治这个联合王国的很可能就她的丈夫菲利普,甚至他可能直接加冕为王而不是以摄政亲王的身份统治国家。
所以想在菲利普身上下注的人就多了起来,而红房子无疑是和这位未来国王套近乎的好地方。
菲利普自己显然也很清楚这些,他甚至很高兴那些贵族们争相讨好他这种事,不过他倒也并没有因此就得意忘形,毕竟他的那对老丈人夫妻可不是善茬,如果他显得太过分难免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而且菲利普也并不认为需要太过急切的就表现出对继承权的热衷,除非那对夫妻还能奇迹般的再生个儿子,否则现在看来王位肯定是胡安娜的,他只要耐心的等着就可以了。
不过这看上去还真是不太可能。
所以菲利普在红房子里更大的兴趣不是如何招揽那些贵族,而是和小姐姐们谈人生。
菲利普其实对这座房子的女主人奥尔迦拉夫人很感兴趣,他觉得这个成熟的女人有着一种让他着迷的魅力,不过这个女人似乎对他兴趣不大,而菲利普也并不想强人所难。
最主要的还是这里的漂亮小姐姐太多了,不但漂亮而且品种各异,这让菲普利第一天就险些挑花眼。
菲利普的兴趣爱好很广泛,和他的岳父母对异教徒充满偏见不同,他对异域风格就有着颇为浓厚的好奇心。
在逐渐有些厌烦了那些金发白肤的欧洲女人后,他开始对那些有着咖啡般的色泽和光滑得如丝般肌肤的摩尔女人有了兴趣。
所以这些日子只要到了红房子,他就会找上不同的摩尔小姐姐单独聊天,或者有时候会是2个,当然如果兴趣浓厚,状态又好也有可能增加聊天人数。
总之菲利普这段日子过的真是舒服,严厉的岳父不在身边,同样严厉却很理解他的岳母也并不怎么干涉,至于胡安娜,那个女人现在已经被关在房间里不许出来了,这实在是段好得不能再好的好时光。
菲利普流连红房子的时间越来越久,到了后来甚至连续好几天都不回宫,这终于引起了伊莎贝拉的注意。
女王不得不让她的侍从长私下里找到菲利普,向他暗示女王希望他不要胡安娜太难堪,特别是在如今听说她经过牧师和医生们的照顾情绪已经逐渐稳定下来后,伊莎贝拉希望菲利普能稍微照顾一下她。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菲利普知道从不向他提出这些的女王一旦开了口就不能拒绝,所以他不得不暂时与那些小姐姐们告别,然后进宫去见他那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面的妻子。
让菲利普有些意外的是,胡安娜恢复的显然不错,她的精神出奇的好,虽然见到他之后依旧是那么热情,但是从她眼中已经看不到那种让他不安的如火般的炙热,唯一有的是始终不变的那种柔情。
这让即便是心里对她不满的菲利普也说不出什么了,而且也许是因为分开了些日子的缘故,菲利普注意到胡安娜似乎变得漂亮了许多,而原本就是个美人的妻子一旦展现出迷人的一面,菲利普自然也就难免为之心动。
所以陪着女王共进晚餐的小夫妻只吃了一半就迫不及待的告退离开,看着菲利普那有些急躁躁的样子,伊莎贝拉女王多少觉得有些欣慰。
伊莎贝拉其实并不在意这对夫妻是否关系和睦,就如同她和斐迪南一样,从一开始他们就从没考虑过是否要成为一对恩爱夫妻,对他们俩人来说,权力才是联结他们的关键。
不过最近听到的一些传言让伊莎贝不得不留神起来,很多贵族似乎突然变得热衷于往那座红房子跑了,伊莎贝拉不相信那些人真的都是那么亟不可待的想着尝鲜,很显然这些人是冲着菲利普去的。
伊莎贝拉知道现在看来胡安娜继承王位已经是定局,毕竟她不太可能再生孩子,或者说即便能生也未必是个男孩,而不论是她还是卡斯蒂利亚人都绝不会允许斐迪南的私生子登上宝座,所以唯一的选择只有胡安娜。
那么接下来菲利普就成了关键。
伊莎贝拉觉得有必要多关心一下菲利普的事,虽然也能理解那些贵族似乎是想要尽早投资未来亲王的心思,但伊莎贝拉还是觉得应该时不时的警告一下这个女婿不要太过得意忘形。
伊莎贝拉的警告多少起了作用,接下来的日子里菲利普陪着胡安娜度过了不错的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他当众扇了胡安娜一个耳光!
事情其实很简单,在一个很平常的早晨,夫妻两人在经过一番清晨锻炼后累得不想起床,于是就让仆人把早餐送到卧室里来,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所有人都大为吃惊了。
一个长相说不上漂亮甚至还有些丑的女仆端着盘子走进卧室的时候,恰好看到了从床上下来的菲利普正要去倒点酒,亲王健壮的身体和漂亮的容貌自然而然的让女仆有些失神,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一直以来看上去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的胡安娜却在这个时候爆发了。
她喊叫着突然从床上跳下来,然后在那个女仆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先是掀翻她手里的盘子,然后扑上去抓着可怜女仆的衣领狠狠的打着她的脸,同时嘴里不停的骂着这个女人。
女仆完全被打懵了,甚至连一旁的菲利普都目瞪口呆,当他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去试图阻止时,却被胡安娜从地上抓起的一把刀子吓住了。
胡安娜抓着女仆向外走,完全不顾身上几乎没穿什么衣服,然后她在大厅里不住的打着那个已经快要吓傻的女人,直到闻讯而来的仆人们用尽力气才把她从挥舞着刀子的胡安娜手里抢救出来。
看着被夺下刀子站在那里不住喘息,眼睛里再次迸发出那种吓人的疯狂眼神的胡安娜,菲利普终于无法忍受的冲过去狠狠的扇了她一记耳光。
然后他理也不理被他一巴掌打倒在地上的妻子,气呼呼的抓过旁边仆人送过来的衣服,胡乱穿上转身离去。
胡安娜没有起来,她静静的躺在地上,仰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着呆。
贴身女仆惊慌的跑过来想要搀扶她却又不敢,看着胡安娜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女仆只能站在一旁无助的攥着手。
飞利浦怒气冲冲的离开王宫,他为自己居然娶了这么一个女人感到怒火中烧,所以他干脆骑着马离开王宫,打算先让自己离那个疯女人远一点。
飞利浦满心恼火的来到红房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他没有理会那些和他打招呼的人,而是穿过前庭上了二楼,走到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来先让自己稍微平复了下心情,然后才敲响了房门。
房门打开,一个女仆出现在门口。
看到飞利浦,女仆立刻鞠躬行礼,然后让到一旁。
飞利浦走进房间,意外的看着坐在奥尔迦拉夫人对面的一个年轻人。
在飞利浦印象中,奥尔迦拉夫人虽然经营着这个叫红房子的欢场,但是却没听说过她和哪个男人有瓜葛,所以看到一个年轻贵族出现在奥尔迦拉的房间,飞利浦好奇之余又有些愤然的。
“殿下,您能来真是让我感到荣幸。”
奥尔迦拉夫人站起来走向菲利普,她脸上的微笑看上去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不过菲利普还是察觉到她在说话的时候似乎在注意着那个年轻人的样子
“夫人,我得说您这里让我觉得要比在王宫里舒适的多,”菲利普摆摆手,之前胡安娜给他带来的烦恼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也变得有些沉不住气,所以说完后他立刻就看着那个年轻人“那么,这位是……”
菲利普一边问着一边仔细打量这个年轻人,他注意到这个年轻贵族虽然看上去似乎因为远道而来显得风尘仆仆,但是他的衣着打扮和坐在那里神态却毫无疑问的证明着他不凡的身份。
青年站了起来,有那么一刹那菲利普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奇特神情,就好像是在看个什么很稀罕的东西似的。
不过这个奇怪感觉也只是那么一闪,年轻贵族已经向他弯腰行礼:“殿下,很荣幸能见到您,我是罗马特西亚公爵,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
菲利普的嘴微微张开,错愕的看着面前的年轻公爵。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巴利亚多德的一家妓院里见到了这个他早有耳闻的人。
罗马特西亚公爵是他父亲的盟友,不过也可以说是敌人,因为菲利普已经不止一次的从父亲给他写的信里看到过皇帝对这个年轻公爵既愤怒又无奈的描述。
他知道这个人利用奥地利与法国的战争从他父亲手里两次夺走了对伦巴第的控制权,甚至他现在正在支持他的大舅哥争夺米兰公爵的宝座。
这自然让马克西米安对他深恶痛绝,可无奈的是,皇帝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罗马特西亚公爵的确在牵制法国人这件事上给了他很大的帮助,特别是当他因为在瑞士的失败导致无法在北意大利组织起与路易十二抗衡的军队万分苦恼的时候,正是这位罗马特西亚公爵的慷慨解囊为他解了这燃眉之急。
所以马克西米安皇帝在和儿子诉苦的时候,对这位公爵的态度就多少显得很是纠结,他一边对这个人怒火中烧,一边却又不得不厚着脸皮用他提供钱支撑着与法国人的战争。
更让马克西米安无奈的,是随着富各尔家在匈牙利铜矿产业上的失败,皇帝已经失去了这个一直以来为他提供资金支持的钱袋子,这就让他即便知道这位公爵可不是富各尔家那种冤大头,他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可面临着巨大的军费开支,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了。
这一切菲利普都是知道的,如果说早先或许他还不会有太多感触,但是在阿姆斯特丹港遭遇了那场出人意料的封港事件之后,菲普利可以说是对“缺钱”算是真的明白是种什么感受了。
看着这个年轻公爵,菲利普满心疑惑,他不知道这个人怎么突然到了卡斯蒂利亚,特别是想到他似乎据说还和那个格罗根宁有些关系,菲利普不由警惕了起来。
“那么说您和奥尔迦拉夫人是朋友?”菲利普试探着问,他想起了那个之前就来到巴利亚多德的朱利佩伯爵诺尔梅齐,这让他更是小心起来。
“是的,不过我这次来只是顺便探望一下夫人。”
亚历山大笑着点点头。
“那么说您来巴利亚多德还有其他事情,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帮得上忙。”菲利普看似随意的问。
“当然,如果有需要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至于我来意,我想我是来看亲戚的。”亚历山大笑着回答。
第三十七章 宗教审判所
亚历山大并没有想到他到达巴利亚多德第一天的时候,就遇到了菲利普。
这个意外的相遇让他还险些错过了和诺尔梅齐见面。
诺尔梅齐依旧住在那家姓贝鲁格特的当地夫妻家里,只是他们的儿子阿隆索贝鲁格特却已经被诺尔梅齐打发到亚历山大临时在巴利亚多德的住处听候使唤。
阿隆索贝鲁格特是个很精明的孩子,他知道朱利佩伯爵大人把他安排到这位据说身份很重要的公爵身边听差是在栽培他,所以他从开始就一直小心翼翼,显得十分乖巧听话。
不过男孩发现似乎这位公爵大人身边的人都不太好相处,特别是那些似乎来自波西米亚之类地方的侍卫们,总是让他感到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其实感到紧张并非是阿隆索贝鲁格特一个人,男孩不会想到的是,在他看来令他不安的那些波西米亚人自己也是紧张无比。
虽然并不知道亚历山大的真正目的,但是谢尔却能明显的感觉到老爷这次来伊比利亚绝不是如他自己说的那么平和无事,而且他能很清楚的感受到老爷似乎对这趟伊比利亚之旅想当重视,更重要的是这趟旅行似乎注定要得罪不少人。
在葡萄牙的活动让谢尔已经知道亚历山大来这里的目的显然不简单,特别是当葡萄牙人最终莫名其妙的掀起了反对玛利亚王后的波澜后,谢尔觉得在这种似乎坑了人家闺女之后还跑到人家老妈的家里来,这就多少有些太嚣张了些。
谢尔想起了之前他们也曾经跟随亚历山大独自前往那不勒斯甚至是西西里,但是那些地方多少是有些依仗的,在那不勒斯他们可以凭借莫迪洛伯爵和箬莎的势力,在西西里则因为亚历山大与这里特殊的关系也能让他们有所依仗,可是在卡斯蒂利亚,他们完全没有任何依靠的人,他们的四周是完全陌生的人群,而且只有到了卡斯蒂利亚之后,他们才真正明白伊莎贝拉女王在当地民众中所拥有的巨大声望和影响。
这显然和以往那些地方都不一样,以至谢尔不得不找机会向亚历山大坦诚了他的担心。
“大人,如果您有什么危险我可保护不了您,”在到达巴利亚多德的当天,谢尔就这么直接对亚历山大说“猎卫兵的确都很勇敢,不过您也知道这不是勇敢就能解决的,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们根本保护不了您,因为只要出了这个门,我们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亚历山大感觉到了谢尔的紧张,其实他自己也未必如外表看上去那么镇定自若,毕竟这里是卡斯蒂利亚的腹地和首都,他能想象一旦他的计划失败,身份被识破,那么他就连一点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毕竟在来的路上他见到过那些当地民众如何狂热的崇拜着他们的女王,很多地方的人抬着用彩纸扎的女王像在田间游街,或是在祈祷的时候,自愿的把女王一家人的名字放在祈福祝愿名单的最前面,这种对王室或者说是对女王本人异乎寻常的的崇敬可以说是亚历山大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见过的。
这让亚历山大在一次清楚的意识到了他即将面临的对手是多么强大,可以说以往的那些敌人和这个已经上了年纪的女人相比,都要“可爱顺眼”得多了。
所以对于谢尔的担忧亚历山大也是很清楚,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步走错就的确没有了任何机会,哪怕他有着罗马特西亚公爵的公开头衔和恩里克便宜儿子的秘密筹码也不行,甚至可能这只会让他更早的被送上绞刑架。
“我们得小心些,不过也不用过于担心,”亚历山大开导着忧心忡忡的谢尔“你只要能保证一旦我们身陷险境不会连一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或许事情就不会如你想的那么糟糕了。”
亚历山大住在巴利亚多德城距王宫不是很远的一个地方,事实上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距离王宫是远是近也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毕竟就如谢尔说的,出了这个门每个人都是他们的敌人。
亚历山大的住处很舒适,地方也很大,第一眼看到这座带着当地色彩风格的褐红色外墙的房子时,亚历山大就喜欢上了这处有着明显巴利亚多德特征的建筑。
而且会住在这里也是因为莫迪洛伯爵的原因,伯爵在离开前给他留下那些东西对亚历山大来说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因为其中记录着这些年来莫迪洛在卡斯蒂利亚留下的种种准备,和为了他那个大胆的计划事先的众多安排。
卡斯雷拉镇的暴动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当时的莫迪洛自然不会知道多年后那些准备会怎么用,他只是单纯把认为将来用得上的人和事都记录下来。
现在,在经过了这么久之后,当初看似并不重要的一些安排却开始发挥起了作用。
诺尔梅齐来的稍微有点晚,对亚历山大突然到了巴利亚多德他感到意外,以至在见到亚历山大后他丝毫都没有掩饰这种心情。
“殿下,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来这里,不过您要知道这是很不明智的,”诺尔梅齐很直接的表示了他这时候的心情,而且他也不想掩盖这么的说的真正想法“您答应过我会给我一个报复斐迪南的机会,所以我才按照您的命令做事,可现在您突然到了卡斯蒂利亚,这完全破坏了之前您的许诺。”
看着有些愤怒的诺尔梅齐,亚历山大摆摆手制止了一旁要开口呵斥诺尔梅齐的谢尔,他知道诺尔梅齐从来不是真心为他做事,他所做的一切其实只是为了报复当初斐迪南先是利用他试图颠覆那不勒斯,随后又要把一切罪名推到他身上的仇恨罢了。
而他现在担心的也只是因为亚历山大的到来可能会给他的计划带来麻烦。
果然,诺尔梅齐有些愤然的继续说:“按照您的安排,我已经把那个菲利普引到那个女人的家里,现在他整天都迷在那儿,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成功了,可这个时候您来了,这可能会毁了一切。”
亚历山大看着一激动就不住急促喘息,然后开始咳嗽的诺尔梅齐摇摇头,看着他急匆匆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带着浓重恶臭的泛黄手帕擦着面具下流出的恶脓,亚历山大先是示意谢尔离开,然后他靠在桌子边打量着无力的坐在对面椅子里喘着粗气的诺尔梅齐。
“告诉我伯爵你认为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看到诺尔梅齐坚持着要说话,亚历山大抬手制止他“我们都知道你病的很严重,而且这种病显然是没有办法医治的,也正因为这个你才答应我来卡斯蒂利亚不是吗,你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唯一能报复斐迪南的机会也就是这一次,而我可以帮你完成这个心愿。”
“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来,”诺尔梅齐无力的靠在椅子上,他没有面具遮挡的下半边脸上溢出汗水,因为发烧而微微肿起的嘴唇轻轻抖动着“公爵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当然不是为了替我报仇才来的,那么你为什么要冒险到卡斯蒂利亚来?”
诺尔梅齐问着,然后又是一阵咳嗽,在停下来后疲惫的勉强抬起眼皮看着亚历山大:“您看到了吧,伊莎贝拉有多可怕,她在卡斯蒂利亚的地位是无法动摇的,可惜我没有遇到斐迪南,我是为他来的,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为了让他也能尝到我现在的痛苦,可惜我可能真的来不及了。”
说完,诺尔梅齐就有是一阵激烈的咳嗽。
亚历山大始终靠在桌子上看着他,他知道这虽然未必是诺尔梅齐的遗言,可看样子他也的确快要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种病,就好像魔鬼似的缠着我,我想我是快死了,我能感到身上好像每块地方都在迅速的坏死,每天早晨起来我要用一大盆水擦那些烂的流出脓水的伤口,为了遮盖身上的恶臭我把自己想是腌肉似的全身涂满了香料,告诉我公爵,我这是什么病,你一定清楚的,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
诺尔梅齐喘息着看着亚历山大,因为想得到答案而满是急切的眼睛里泛着暗红的血丝。
看到这一幕,亚历山大想了想终于默默点点头。
“听着,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不过就如同你来之前我在罗马对你说的,你的病是没法治疗的,即便我把帕威亚医学院里最好的医生们都集中起来也不过是能延缓你发病的时间和让你不至于那么痛苦,我想你自己也很清楚,毕竟你不可能只因为我的一句话就真的相信了。”
“呵~~”诺尔梅齐自嘲的笑了笑,他的确一直在想办法给自己找治疗的办法,他希望亚历山大只是为了利用他才说了谎,可事实上后来他彻底失望了,因为正如亚历山大说的那样,他得的是一种无法治疗的绝症,甚至很多医生声称他们从没见过这种可怕的疾病。
“伯爵,你知道你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告诉我,你还想报复斐迪南吗?”
亚历山大的话让诺尔梅齐有些发愣,或许是在知道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他似乎一下子对一切都没了兴趣,这一刻报复斐迪南这个念头听上去甚至有些显得无聊。
“你现在这样的结果,你在那不勒斯的失败,这一切难道不都是因为斐迪南的出卖造成的,你说你想要让斐迪南也尝尝你现在的痛苦,那么告诉我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亚历山大再次问,他看到诺尔梅齐原本因为疲惫已经快要合上的眼皮再次挣扎着抬起,看着他缓缓点头,亚历山大拉了把椅子坐到诺尔梅齐对面:“那好,现在仔细的告诉我你这段时间打听到的关于卡斯蒂利亚的事,相信我即便你的病的确没有希望了,可我们至少能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
巴利亚多德的王宫里,伊莎贝拉脸色难看的看着局促的站在下面不远处的几个医生,这些人都很紧张,他们不敢看女王因为愤怒显得有些可怕的脸,更不敢和女王的眼睛对视。
而在这个房间里他们比害怕女王更畏惧的,是站在伊莎贝拉身边的那个一身粗布袍子的男人,女王的私人牧师托马斯汤戈马达。
如果说伊莎贝拉的野心是把卡斯利蒂亚变成第二个人间天国,那么托马斯汤戈马达的野心就是希望成为这个天国的守护天使。
他渴望用火焰和绞索净化他认为的一切不虔诚的亵渎者和他们的行为,在他看来再也没有残酷的惩罚更合适的拯救手段,而他愿意成为那个掌握这一切手段的那个人。
托马斯汤戈马达是宗教审判的热衷提倡者,在他看来教廷那种只有在必要时候才临时组织起来的审判团显然是不能发挥效率的,而且那些临时审判团的成员很多都未必有足够丰富的相关知识和经验担当这一神圣的职责。
所以他积极的提倡建立一种专门的也是长期设立的宗教法庭,这个法庭的职责就是由一群熟悉各种宗教审判制度和判例的牧师组成一个永久审判团,这个审判团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所有触犯信仰的行为集审查,逮捕,判决与执行与一身的最终审判。
托马斯汤戈马达这个疯狂的想法得到了伊莎贝拉的全力支持,而建立这个被他们命名为宗教审判所的永久审判团的请求,已经由托马斯汤戈马达亲自撰写成厚厚的一大本陈述书,递交给了梵蒂冈。
不过在得到教廷许可之前,托马斯汤戈马达已经迫不及待的履行他的所谓职责,而按照他对需要审判者的理解,那些哪怕有一点点与众不同的行为举动的人都可能会被视为是被魔鬼缠身或是女巫的诱惑。
至于等待这些人,虽然名义上是要经过审查甄别的审判,但是从托马斯汤戈马达干的那些事可以知道,还从来没有人能得到他的仁慈宽恕,凡是经过他审判的人,最终的结果只有令人胆寒的种种折磨。
胡安娜的举动在托马斯汤戈马达看来就是一种典型的被魔鬼缠身,所以当听说公主的那些疯狂举止后,这位女王的私人牧师就立刻向伊莎贝拉提出了要为公主驱魔,只是在忙活了一阵后胡安娜的状况丝毫不见好转,而伊莎贝拉已经下令让那些医生为公主医治。
在托马斯汤戈马达看来,伊莎贝拉的这种举动无疑是私情作祟,可是他聪明的没有继续坚持,现在看着那些因为胡安娜依旧没有好转一个个局促不安的医生,静静站在一旁的托马斯汤戈马达的眼中已经露出了如闻到血腥的鲨鱼才有的残忍神色。
“告诉我你们还有什么办法吗,不要说没有办法,我为你们提供了需要的一切,我要看到的只是公主恢复正常而不是总听到有人向我报告她干了那么多的疯狂的事。”
伊莎贝拉站起来怒气冲冲的呵斥着那些已经有些惊慌失措的医生,她其实很少这么对人说话,伊莎贝拉很清楚作为女王她更多的应该是公允的对待她的臣子,不恰当的怒火除了让事情变的更糟之外不会有任何好处。
但是现在她却不能不感到愤怒,因为这关系到的是胡安娜,是卡斯蒂利亚甚至还有阿拉贡未来继承人。
一想到联合王国未来的女王是个精神不正常到随时可能会因为歇斯底里毁掉一切的疯子,伊莎贝拉就全身发抖,几乎无法控制心中的焦躁。
“陛下,公主的病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她有时候正常得就如同一个普通人,可一旦发怒就会彻底的失去理智,我们现在已经一筹莫展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不要和那些让她情绪激动的人和事接触,这样或许还能让她平静一些。”
“哦!你的意思是未来的女王什么人都不能见是吗?”伊莎贝拉愤怒的质问回答她的那个医生“别忘了你们说的是未来的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女王,难道你们认为应该把她囚禁起来?我要你们来为了把她治好,不是给我出这种糟糕的主意。”
伊莎贝拉怒气冲冲的呵斥着,然后她恼火的按着额角缓缓摇着头:“这不行,如果那样做胡安娜就无法继承王位,你们能想象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们又知道这有多可怕吗?”
看着因为烦恼随口说出这种话的女王,几个医生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陛下,”一直站在一旁的托马斯汤戈马达忽然开口了,他微微弯腰在伊莎贝拉耳边说“或许我们应该再为公主举行一次驱魔仪式,您知道这种她的样子显然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完全被魔鬼占据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那魔鬼从公主身体里赶走。”
伊莎贝拉猛然抬起头看着托马斯汤戈马达,她知道这个牧师是什么意思,可她却又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允许他这么做,毕竟上次的驱魔给胡安娜带来的伤害和痛苦让她记忆犹新。
“也许还有其他的办法,譬如菲利普,”伊莎贝拉尽量想要找些借口和理由“如果他对她好些,或许事情不会变的更糟,也许我应该再提醒他一下了。”
托马斯汤戈马达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过他再次聪明的选择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很显然伊莎贝拉对治好胡安娜的病还抱着期望,托马斯汤戈马达知道如果继续下去,可能会适得其反。
不过他也并有就此放弃,特别是当离开王宫回到他所在的圣马修斯修道院的路上,听到有人说似乎有一位来自教廷的罗马特西亚公爵到了巴利亚多德后,托马斯汤戈马达知道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第三十八章 真·审判所
托马斯汤戈马达拜访的时间有点早,这让因为头天舟车劳顿的才刚到巴利亚多德显得异常疲惫还在睡懒觉的亚历山大大感意外,甚至稍稍有些狼狈。
特别是当听说来的这个人居然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宗教审判所的大头目时,亚历山大险些立刻招呼谢尔带人冲出去。
不过在听说这位女王的私人牧师是一个人登门后,亚历山大在困惑之余倒是有了些好奇心,他很想看看这个据说在历史上那段西班牙最黑暗的时期号称断送了几万人性命的残酷宗教头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亚历山大看来,他可以理解萨伏那洛拉,哪怕萨伏那洛拉的那套不但生硬呆板,更是完全让人无法接受,但是对托马斯汤戈马达,他就一点都不能只是用过于理想或是极端虔诚之类的解释了。
托马斯汤戈马达,就是个酷吏式的人。
这样一个人的突然拜访总是让人不安的,事实上即便宗教审判所还没有得到教廷的承认和授权,可托马斯汤戈马达也已经凶名在外,很多人对他的畏惧更甚于对伊莎贝拉和斐迪南。
让亚历山大有些意外的是,托马斯汤戈马达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有着一双阴谋家才有灰色眼睛,尖尖的鼻子,刻薄的薄嘴唇和几根稀疏得数的过来头发的反派形象,这位牧师面色红润,略微有点肥胖,一个明显喝多了葡萄酒才有的通红鼻子看上去还让他显得似乎有点可爱,而且他在见到人后也是未言先笑,如果不了解这个人的,完全不能把他和令人畏惧的宗教审判所联系起来。
见到亚历山大,托马斯汤戈马达好像也有些惊讶,他先是站在门口很认真的对着房间里画了个十字,然后才迈步走进来和亚历山大相互致意。
亚历山大小心的应付着这个堪称这个时代最可怕的人之一,不过托马斯汤戈马达现在要比他更加性急,所以还不等他找机会开口试探,牧师已经有点急急的低声问:“那么公爵,您现在可以告诉我梵蒂冈对我们的申述会有个什么答复了吗?”
看着托马斯汤戈马达的表情,亚历山大稍微想了想,他知道这个牧师说的是什么,而且也知道梵蒂冈的决定是什么,只是他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托马斯汤戈马达会这么着急的想要知道结果。
“您是说关于女为那个陛下向梵蒂冈呈献提请的那些圣迹记录的事?”亚历山大小心的问。
“对,请问您能告诉我教皇陛下对这件事的决定结果吗?”托马斯汤戈马达稍显兴奋的说“我们都知道您在教皇那里有着特殊的身份,所以您一定知道些其他人并不知道或者还未做出决定的东西。”
看着托马斯汤戈马达兴致勃勃的脸,亚历山大有那一会觉得这个人也许是冒充的,因为他现在的样子完全不想个会把成百上千的人送上火刑架的大坏蛋,而是更像个急切的想要得到心仪玩具的孩子。
“尊敬的牧师,我想这件事并不适合由我来告诉您,您知道这关系到枢机主教会议的决定。”亚历山大字斟句酌的答着,虽然来伊比利亚的确是没安好心,的确是准备抢班夺权,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一上来他就要和这个国家最危险的人物正面冲突,而且如果可能,亚历山大也并不介意暂时和他好好相处“我只能说在这件事上教皇本人是十分支持的。”
“那太好了,”托马斯汤戈马达兴奋的提高了声音,他双手用力握在一起抱了抱,然后松开来放在椅子扶手上,接着他就微微身子向前探出,压低声调对亚历山大说“那么,我可以再问一下教廷对女王陛下认为应该建立的教会法庭是什么看法吗,我是说教皇本人或是其他一些枢机大人的看法?”
看着托马斯汤戈马达看似随意,却又不禁露出关注神色的样子,亚历山大心头一动,然后他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这才是这个牧师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和那些所谓圣迹相比,宗教审判所才是让托马斯汤戈马达真正发挥所长,也是能够得揽大权的关键,在之前虽然作为女王的私人神甫他让很多主教都羡慕不已,可这个职务毕竟无法让他真正成为卡斯蒂利亚教会最上层的那部分人,而现在却有个不但能够让他跻身教会上层,甚至还能掌握巨大权力的就会,这位牧师当然不能让如此良机轻易跑掉。
“您是说审判所?”亚历山大问了句。
“审判所?”托马斯汤戈马达好像有些困惑,接着他立刻兴奋的点点头“对,这个名字很好,谢谢您公爵,这要比教会法庭听上去更有权威也更能体现出其中的意义,对异教徒和异端做出最终审判的地方,这是上帝赐予虔诚者的惩罚权力,将来这个审判所将会成为所有基督敌人最畏惧的地方。”
亚历山大呆呆的看着兴奋的托马斯汤戈马达,这一刻他开始觉得自己或许就是那个所谓谁谁背后的男人了。
托马斯汤戈马达的兴奋无疑是真的,虽然还没有从亚历山大那里打听到关于这个新鲜出炉的审判所的决议结果,但是这位亚历山大六世的女婿能连名字都想到了,想来这件事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一想到这个托马斯汤戈马达兴奋的站了起来,他绕着椅子转着圈,同时向亚历山大长篇大论的说起了他对这个审判所的种种奇思妙想,听着在后来的史书中记载的那些关于这个审判所骇人听闻的种种定罪条款从这个人嘴里源源不断的说出来,亚历山大忽然觉得他生在这个时代真是有些生不逢时,如果晚上几个世纪,或许他的“成就”可能要比希姆莱贝利亚这些人还要高得多。
“我真是失礼公爵,”说了好一阵后似乎才意识到一直都是自己在说个不停的托马斯汤戈马达这才有些歉意的停下来“那么不知道教皇陛下在这件事上是否能支持我们呢?”
托马斯汤戈马达那好像诚恳,甚至还多少带着些笨笨的样子让亚历山大觉得这个人真是天生的表演家,如果不是知道就是这个人开启了西班牙宗教审判所长达将近300年的可怕的黑暗历史,或许他就会被这个人的外表骗了。
“我想您是可以如愿的,”亚历山大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这个注定的结果,他知道卡斯蒂利亚关于建立宗教审判所的要求是已经递交了梵蒂冈,而出于增加教会影响的需要,梵蒂冈对这个要求自然是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几乎整个枢机团都毫无悬念的表示了支持,甚至有人把这个称为基督世界重新引领世人的象征。
只是那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宗教审判所并没有给梵蒂冈带来任何好处,从建立的那一天起,这个审判所就牢牢掌握在伊莎贝拉手里,她的私人牧师托马斯汤戈马达成了她利用这个审判所铲除异己的金牌打手,而在伊莎贝拉之后,斐迪南更是利用宗教审判所的可怕力量彻底摧毁了那些试图反对他的卡斯蒂利亚贵族。
想着这些,亚历山大看着托马斯汤戈马达的目光微微有些变化,他知道这个人的确可以说是罪大恶极的,可是在有些特殊的时候,这个人却的确起了别人无法起的作用。
“那么您准备什么时候觐见陛下?”托马斯汤戈马达热情的问“我知道您刚到巴利亚多德,不过在这件事上我可以帮您一下,事实上女王陛下如果知道了您的到来也肯定会立刻召见的,要知道陛下一直对呈献圣迹这件事很关心,所以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很快为您安排。”
看着始终一脸兴奋的托马斯汤戈马达,亚历山大其实有些困惑不解,他不知道这个牧师为什么这么急于把自己引荐给伊莎贝拉,虽然那些圣迹的确是伊莎贝拉很关心的,可亚历山大并不认为这是真正的原因。
因为这个,他决定小心些,虽然托马斯汤戈马达未必就是发现了他的什么,否则他就不会自己单独拜访而是带着大批军队来了,可这也并不意味着这个牧师就没有他的盘算。
在这种暂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贸贸然的深入到巴利亚多德的宫廷里,也许就有可能会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
想到这个,亚历山大只是用略显抱歉的语气说自己暂时还没有做好准备。
“您知道我到卡斯蒂利亚来是肩负着使命的,”亚历山大边陪着托马斯汤戈马达向外走一边说“所以在这个时候我更希望能在看到一些东西后再觐见陛下,您也知道这关系到枢机团对我是否公允审查了那些圣迹的看法,毕竟并非所有人都对卡斯利蒂亚抱有善意。”
亚历山大的回答让托马斯汤戈马达稍稍有点失望,不过随后他就露出笑容,他表示了对亚历山大这个决定的理解,在走到门口时他甚至还转过身又是很正式的对着房间里划个十字,然后才在亚历山大陪同下走向外面。
看着这位匆匆来又匆匆去的未来宗教审判所的主宰,亚历山大稍事沉吟,然后向站在一旁的谢尔下令:“准备一下,或许我们这段时间真的要忙起来了。”
托马斯汤戈马达拜访亚历山大这件事并没有多久就传到了伊莎贝拉那里,或者说这件事原本没什么,但是当托马斯汤戈马达带着几个牧师在胡安娜的房子外做了一场弥撒后,这件事就成让伊莎贝拉感到不安的根源了。
所以在当天下午刚刚开完会议后就匆匆离开的伊莎贝拉立刻赶到了她在王宫里的小教堂,看着已经等待在那里的托马斯汤戈马达,伊莎贝拉命令她的侍从长盯在门口,然后单独一人和托马斯汤戈马达走进教堂,而且还关上了房门。
“告诉我,结果怎么样?”伊莎贝拉有些焦急的问“她的情况见好吗?”
女王焦急的样子让托马斯汤戈马达稍微有点不安,正因为是伊莎贝拉的私人忏悔牧师,所以他就比其他人更清楚这位女王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这也让他对伊莎贝拉有着比旁人更深的畏惧。
“陛下,我得承认我们的努力失败了,除非是举行正式的驱魔仪式,否则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牧师小心的说,看到伊莎贝拉紧张的样子,托马斯汤戈马达也脸色难看的压低声音说“我们听说公主在做一些可怕的事,就是,您知道的她让人为菲利普王子画了一幅像……”
“那又怎么样,她很爱菲利普,”伊莎贝拉不解的问,然后她看着托马斯汤戈马达欲言又止的样子皱起眉来“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我必须知道我的女儿的情况。”
“有女仆看到公主脱光了衣服,对着那幅画像,嗯,您懂得,”托马斯汤戈马达动了动有点发干的喉咙,看着伊莎贝拉露出惊讶诧异的神色,他无奈的歪歪脑袋“您知道这种事如果传出去会引起轩然大波的,更糟糕的是她的这种举动显然就是着魔,我甚至怀疑现在占据她的身体的已经不是公主自己。”
“闭嘴!”伊莎贝拉忽然低声怒斥,从未这样对托马斯汤戈马达说话的女王这一刻显得惊慌失措,她在原地转来转去,然后忽然停下来看着牧师“这就是你去见那个罗马特西亚公爵的原因,你难道把这一切都对那个人说了?”
“当然不是陛下,这关系到的可是胡安娜,是您的继承人。”托马斯汤戈马达立刻辩解着,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不说清楚,很可能这辈子就没机会了“我是在想,或许我们应该提前做些准备。”
“准备?”伊莎贝拉先是不解,然后像是想到什么忽然看向托马斯汤戈马达“你是说如果胡安娜的情况没有好转?”
“是的陛下,我们必须考虑到这些,如果公主的情况没有好转甚至更糟,那么您认为她是否还能顺利的继承王位?”
伊莎贝拉慢慢坐下来,她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时不时的抬头看一样小教堂尽头的十字架,然后再看一眼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托马斯汤戈马达。
然后她站起来走到祭坛前慢慢跪下,匍匐下去,向两侧张开双臂,整个身子都趴伏在冰冷的地上,额头紧紧抵着略显粗糙的花岗岩地面。
托马斯汤戈马达绕过伊莎贝拉来到她的面前,低头看着趴伏在地的女王。
“忏悔可以让自己得到救赎,可以获得新生,”托马斯汤戈马达低声说“陛下您现在有什么需要忏悔的吗?”
伊莎贝拉慢慢抬起头,她向上看着托马斯汤戈马达,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牧师,我现在不想忏悔,”她脸色沉沉的说了句,然后紧盯着托马斯汤戈马达“我们都知道必须面对一个难题,如果胡安娜真的无法好转,而我又已经没有其他继承人,牧师你认为应该怎么做才才能让这一切顺利过去?”
“陛下,这就是要找那位罗马特西亚公爵的原因,”托马斯汤戈马达小心的说“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我们都不希望看到的局面,那么就必须要让胡安娜公主能在即便是那种情况下也可以继承王位,至少是继承卡斯蒂利亚王位。”
“你说什么?”伊莎贝拉先是一愣,然后有些无奈的轻轻叹口气“你说的不错,胡安娜的那个样子很可能会引起阿拉贡人的反对,甚至他们有可能会另外选择一个继承人,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所以陛下,我们需要梵蒂冈的支持,”托马斯汤戈马达向伊莎贝拉又压低了声音“这可能会让很多人不高兴,特别是阿拉贡人,而且如果公主的情况真的继续糟糕下去,也许我们就需要从梵蒂冈得到一份对她的特赦,这需要教皇亲自承认即便公主出现了种种令人不安的症状,但是她的灵魂还是纯洁的,否则这可能会成为别人攻讦她的理由。”
伊莎贝拉发出一声叹息,她把脸埋在双手里好长时间,然后忽然放下手抬起头。
这时候她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彷徨不安,透着威严的眼睛和略显倔强的紧绷嘴唇都似乎在说那个令人畏惧的女王又回来了。
“我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如果可能我会让一切阴谋的种子没有来得及发芽就连根拔起。”伊莎贝拉说着盯着托马斯汤戈马达“牧师我要你再去见那位罗马特西亚公爵,这很重要,我需要知道梵蒂冈对于我们教会法庭究竟有什么样的态度,我要你向我保证,这个教会法庭必须掌握在我们手里。”
“遵命陛下,我正是我该做的。”
托马斯汤戈马达略显肥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知道自己梦寐以求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第三十九章 艰难开局的1501
亚历山大并不知道在王宫里发生的事,但是他知道在如今的巴利亚多德谁是最有势力的人。
能知道这些消息并非是来源于他对卡斯蒂利亚有多么了解,而是纯粹因为这些都是莫迪洛伯爵多年来的努力和准备。
当带着乔治安妮离开卡斯蒂利亚的时候,莫迪洛却知道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他的计划是那么庞大,准备的时间又是那么久,这需要的不但是旁人难有的绝大耐心,也更需要能有人一直支持他。
莫迪洛无疑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他能够让很多人选择站在他的一边,更何况他还有着能够把大多数人看透的眼光,他很清楚什么人要用金钱女人和各种各样的利益拉拢,而什么人只要和他讲理想说情怀就能让他对自己死心塌地,这一切成了莫迪洛为自己的计划铺陈道路的基石,即便从这条道路走下去一直到要想推翻伊莎贝拉一路上依旧有着千难万阻,甚至随时都可能会陷入绝境,但是这对初来乍到的亚历山大来说已经是最难得的帮助。
巴利亚多德的贵族势力要比亚历山大想象的强大得多,或者说放眼整个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贵族势力都要比其他国家更加牢固也更加不可忽视。
困扰法国王室多年的贵族割据,随着百年战争中的消耗而逐渐没有了威胁,特别是在大胆查理死后,法国几乎就再也没有大的封建割据势力能够直接威胁到王室,即便是多年后成为了法国波旁王朝开创者的纳瓦拉国王亨利,也是在卢瓦卢王室绝嗣后才合法继承的王位。
至于欧洲其他国家,那些国王们已经逐渐从诸侯割据中看到了太多的害处,他们已经再也无法忍受那些诸侯不拿税收,不停号令,甚至公然违抗王命的种种举动,越来越多的君主开始意识到集中权力是多少重要,因此他们使尽了一切办法从那些诸侯手里收回权力,同时已经延续了近千年的分封制度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这种变化无疑也在伊比利亚发生着,但是却又不能不承认和欧洲其他地方相比,伊比利亚的变化真的不大。
权贵们依旧有着其他地方的贵族们难以比拟的巨大权力,甚至即便是有诸如伊莎贝拉和斐迪南这种通过收复失地运动中建立起巨大声望的君主,可贵族们却依旧有着不可动摇的力量,同时他们的军队也几乎完全只听从自己领主的命令,就这点来说,卡斯蒂利亚其实和如今分崩离析的意大利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可以说在巴利亚多德,国王夫妻无疑是最大的领主,不过他们也“只是最大的领主”,在很多卡斯蒂利亚贵族看来,女王的确是他们的君主,可如果这位君主妨碍到他们自己领地里的那点事了,那么他们究竟会忍耐多久,就值得考虑了。
伊莎贝拉显然对这种局面是不满的,这从她不停的制造着种种奇迹试图让整个卡斯蒂利亚变成第二天国就可以看出来,或许有人会认为这么做和她想要消减剥夺贵族诸侯的权力无关,但是亚历山大却知道事实历史上的伊莎贝拉恰恰就是利用这种方式最终逐渐从那些贵族手里收回了权力。
一个贵族或许可以拥有一块不错的领地,但是当这块领地上出现了圣迹,那么这里就不可能再完全归这个贵族所用。
这里会成为王国的荣耀和正被无数人歌颂的第二天国的一部分,不论是王室还是教会都会顺理成章的渗入这块土地,除非这个贵族想要造反或是公开表示对这个圣迹有觊觎之心,否则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物无孔不入的出现在自己的领地上,然后渐渐的这片土地会成为由女王亲领的领地,而贵族们的势力也随着这种渗透在无形中被慢慢剥夺。
这些想法当然是亚历山大自己想出来的,莫迪洛伯爵不可能告诉亚历山大这些,至少他还看不到这么长远。
不过现在拉斯蒂利亚各方的势力伯爵却是摸得很清楚,这让亚历山大知道如今在巴利亚多德除了王室之外,如今最有权势的,是女王的表兄,有着“摩尔人”外号的派蒙尼德唐巴维公爵。
摩尔人这样的外号在伊比利亚显然不是个什么好绰号,只是这位公爵很不幸的有着和摩尔人近似的黝黑皮肤,而且他的头发也是那种和摩尔人一样的黑色,这就让很多人从他出生时候起就不禁怀疑他的父亲究竟是谁。
事实上派蒙尼德唐巴维公爵的母亲也正是在这种种不堪重压的怀疑当中最后崩溃的,按照公爵家的说法公爵的母亲是得了重病不治而亡,可很多人更愿意相信她是自杀或者干脆是被她那愤怒的丈夫杀掉的。
不论如何派蒙尼德唐巴维公爵不论是因为他在家族里的继承顺位,还事那让人怀疑的出身从一开始就注定和卡斯蒂利亚的王位无缘,不过这却并不妨碍他后来成为了卡斯蒂利亚除了王室之外最有权势的人。
派蒙尼德唐巴维公爵之所以能够拥有如此赫赫权柄,完全是因为他在关键时刻选择了换边站。
当年无能者恩里克强迫伊莎贝拉嫁给当时的葡萄牙王储时,遭到了伊莎贝拉的激烈反抗,这彻底激怒了恩里克,他下令逮捕这个不听话的异母妹妹,而当时执行这个任务的就是深受恩里克信任的派蒙尼德唐巴维。
那个时候的伊莎贝拉面对身为国王的恩里克是人单势孤的,她身边甚至连一支像样的卫队都没有,同时虽然很多人的确更认可她而不是恩里克,可是面对国王咄咄逼人的气势,却没有人干站出来为她说话。
就是在这个时候,派蒙尼德唐巴维的决定改变了卡斯蒂利亚,甚至改变了后来太多的历史。
他在半路上释放了伊莎贝拉,而且还派人护送她迅速逃往阿拉贡去见斐迪南,而派蒙尼德唐巴维本人也没有愚蠢得就那么两手空空的回去见恩里克,而是干脆逃往了他自己的领地。
然后在回到领地之后他就立刻整顿兵备严阵以待,这让听到消息后暴跳如雷的恩里克虽然恨得要死,可最终没有对他怎么样。
因为那时候逃到阿拉贡的伊莎贝拉立刻宣布了她和斐迪南的婚约,这让恩里克不禁如临大敌,面对来自阿拉贡的威胁,他不得不暂时容忍下对派蒙尼德唐巴维的不满,只想着等腾出手来之后再收拾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蛋。
可惜这个想法最终也没有实现,恩里克倒在了与伊莎贝拉的斗争之中,而派蒙尼德唐巴维则因为他那在关键时刻下对了赌注为他的后半生换来了足够挥霍的权势与财富。
这些都在莫迪洛伯爵留下的那个本子里有所记载,而且伯爵显然并不只是简单的记述了诸如派蒙尼德唐巴维这样卡斯蒂利亚权贵们的发迹,其中更是很详细的记下了他们都与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关系,而从伯爵的记录里,亚历山大不难发现这位派蒙尼德唐巴维公爵显然是个很精明的投机家。
亚历山大注意到,当恩里克的女儿胡安娜与伊莎贝拉展开王位争夺战争时,由于葡萄牙和国内支持胡安娜势力的加入,伊莎贝拉虽然得到了阿拉贡的支援,可在开始的形势对她其实相当不利,特别是当从非洲殖民地来的葡萄牙援军越过海峡从卡斯蒂利亚南部登陆时,伊莎贝拉面临的是可能会被南北夹击的糟糕局面。
那个时候就是最坚定的支持者当中也有人不禁动摇了,有人已经提出了和胡安娜谈判的建议,就是在那个时候,派蒙尼德唐巴维站了出来,他坚定的宣布支持伊莎贝拉,而且主动带领军队去迎击南方的敌人。
一场大战之后,胡安娜大败从此失去了角逐王冠的机会,而葡萄牙也因为遭遇挫败不得不在接受了很多不利条件后宣布退出这场卡斯蒂利亚的内战。
派蒙尼德唐巴维再次成为了挽救了伊莎贝拉的人,甚至成为了拯救未来的联合王国的英雄,这不禁让伊莎贝拉,就是斐迪南也对他另眼看待。
派蒙尼德唐巴维成了双王面前最受信任的卡斯蒂利亚贵族,特别是在他继承了他父亲的领地,成为了布哈兰瑟的公爵后,派蒙尼德唐巴维就成了卡斯利蒂亚最身份显赫的人。
“这可真是个让人羡慕的大人物,”坐在马车里的谢尔用满是惊叹的口气说,他是在听了亚历山大对这位公爵的描述后发出如此感慨的“大人,这位公爵可真是有情有义,毕竟在那种时候肯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帮助一位无权无势的公主,这可是真正的骑士才能做得出来的。”
看着谢尔一脸崇敬的表情,亚历山大暗暗摇摇头,他向窗外看去,光秃秃的窗子吹进来的风让人的脸都是麻木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用讲那位公爵的故事让自己的脸活动活动,否则也许到地方之后他的脸已经冻僵了。
“怎么您不这么认为吗大人?”谢尔有些意外的看着无意识摇头的亚历山大“这位公爵可是个英雄啊。”
“那么你认为他是怎么每次都能那么准确的选择对了该站在哪一边的,别告诉我你认为这是一个骑士的正确选择。”
谢尔要说什么,可最后无奈的撇了下嘴。
巴尔干人的确并不擅长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笨,特别是在和奥斯曼人周旋了长达半个世纪后,即便是最不开窍的农夫们也变得狡猾狡猾的了。
“可是,您难道认为他是提前就知道会是这样吗?”不过谢尔还是觉得有些不解“要知道如您说的那样,当时女王还没和斐迪南结婚的时候,她可是根本就没有实力和恩里克较量的,那位派蒙尼德唐巴维公爵这么干至少需要很大的勇气。”
“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所以说这个人可是不简单。”亚历山大的目光又投向窗外,外面大地一片萧瑟,到处都是一层白蒙蒙的薄霜,干枯的树枝看上去毫无生气,很多土地干硬得裂开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痕。
“这又是个很糟糕的冬天啊,”亚历山大自语着,他之前已经写信给箬莎,要她斥巨资建造足够能容纳尽量多的粮食的大型粮仓,而这种粮仓从建成到封储足够的存粮,绝不是短短的时间能够完成的。
这样的工作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才能最终看到成效,而在这期间的花费,却好像个无底洞似的根本看不到头。
为了这个箬莎第一次对他的决定提出了怀疑,她担心亚历山大建造这样的粮仓最终不但可能血本无归,而且可能会因为占用的资金过大而导致其他地方出现缺钱的局面,同时她也在怀疑亚历山大怎么就能肯定今后的冬天会越来越冷。
对面这些疑问,亚历山大只能想办法在信里做着一次次的解释,为了能说服箬莎,他给博洛尼亚和比萨-帕威亚大学那些学者写了长信拨了款项,让他们当中一些人对天气进行认真自己的研究,进而希望能够让他们从理论上提出对自己说法的支持。
同时亚历山大也不忘给远在瓦拉几亚的索菲娅写信,告诉她自己可能需要提前征召1501年的巴尔干士兵了。
按照双方签订的协议,瓦拉几亚以每年向罗马涅-托斯卡纳公国提供一定足额的兵源换取对瓦拉几亚的援助,尽管这援助其实是由约瑟夫布契尼的犹太人商会提供,但是犹太人似乎很愿意当这个无名英雄。
在协议里,每一年瓦拉几亚都要向亚历山大提供他所需要的巴尔干士兵,在服役期间这些士兵会得到归他们自己所有的薪水,在服役三年后,这些士兵中大部分就可以返回家乡,而较少的一部分则有机会转为罗马涅-托斯卡纳公国的自由兵。
这些士兵可以选择再为公爵服务十年,十年后他们有权利申请退役离队,同时他们可以选择得到一笔钱,或是一块由公爵赏赐的土地。
去年,也就是1500年,除了从瓦拉几亚带回的军队,他总共征召了大约1500名瓦拉几亚士兵,这些新兵大多被安排到了蒙蒂纳北部和伦巴第边境地区,在分别以贡帕蒂和奥孚莱依为主的意大利北部军团方向上,亚历山大可以说是下足了本钱。
现在,出于这段时间对伊比利亚的官场,他不得不考虑在新年伊始就从瓦拉几亚征招1501年度的新兵。
而且这一次,在他的预计中数量不会太少。
虽然巴尔干人的确吃苦耐劳又价廉物美,可想想与此同时要做的事情是那么多,这些事又都是那么需要钱,亚历山大倒是不难理解为什么一向支持他的箬莎也要在这个时候和他唱反调了。
只是这笔钱是必须要花的。
亚历山大对16世纪印象最深的不是文艺复兴,也不是新大陆,更不是如今还是个小屁孩的马丁路德掀起的那个在后世争议不断的新教运动,而是就是从这个时期开始的一直要延续将近150年的漫长小冰河期。
正是这个时期欧亚大陆的旧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这其中与小冰河期的到来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连续几年的过于寒冷的冬季的确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但是却没有人会知道这种寒冷的天气会持续很久,随着这漫长的天气变冷的气候变化,粮食收成会一年比一年少,直到很多地方出现大范围饥。
人口会在一定时间内迅速减少,越来越多的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寻找活路,而人口的锐减带来的将是土地的荒芜和各种农作物的迅速减产。
各国都会陷入困境,而各国的君主们为了摆脱这困境,唯一的选择就是发动战争掠夺别国。
这将是很难熬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究竟有多长,没有人知道。
亚历山大知道,所以他不想看到那种结果,而且他更不想在自己躺进棺材的时候还看到自己的儿女子孙要为继续面临这种困境一筹莫展。
所以他希望能在自己有生之年改变这一切,至少要为即将到来的小冰河期做好准备。
“看来得把乌利乌招来了,”亚历山大忽然说了句,看到谢尔脸上露出奇怪神情,他摆了摆手“你不用担心谢尔,即便乌利乌来了他也不会代替你的。”
“老爷,这个我倒是不担心,”谢尔赶紧解释了一句,然后他看着亚历山大的表情想了想后终于小心翼翼的问“不过老爷,我能先知道一下您看上哪位小姐了吗,这样我可以在总管大人来之前为您先打听一下。”
“什么?”亚历山大一愣,然后立刻勃然大怒“谢尔,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个样子,你以为我让乌利乌来就是为要他给我拉皮条?”
“难道不是吗,”谢尔满脸意外,随即有些结结巴巴尴尬的说“对不起老爷,我真是糊涂了。”
亚历山大无奈的看着谢尔,不过不等他再开口,一个前面开路的猎卫兵出现在了车窗边:“老爷,布哈兰瑟的托雷堡到了。”
听到猎卫兵的报告,亚历山大霎时精神一振。
“让我们去拜访那位派蒙尼德唐巴维吧。”
第四十章 唐·巴维公爵与布哈兰瑟城
布哈兰瑟是个有着典型的伊比利亚南方气候的小城,和大多数这样的城市一样,一条不大的河流流经这座城市,然后与南方有名的大河达尔维尔河合流注入大西洋。
布哈兰瑟城市不大,由一堵早期建造的哥特式城墙保卫着,这座城市当年是最早被摩尔人在伊比利亚半岛内地作为据点的地方之一,所以和其他地方比起来,布哈兰瑟有着更明显的早期萨拉森风格。
托雷堡位于布哈兰瑟不远的一处地形较为险要的山坡上,从这里可以直接鸟瞰整座布哈兰瑟城,而且从托雷堡到布哈兰瑟城有一条道路,这样如果布哈兰瑟城有什么危险,驻守在托雷堡的军队就可以迅速驰援。
随着收复失地运动在伊比利亚愈演愈烈,这片地区在大约大半个世纪前终于被欧洲人从摩尔人手里夺了回来,在那场战斗中立下了功劳的唐巴维家族的先辈得到了布哈兰瑟作为酬劳。
不过因为当时战局还不是很明朗,所以为了保护布哈兰瑟城,唐巴维家的先辈就在城外建造了这座托雷堡。
而且当初在私自放走了伊莎贝拉后,派蒙尼德唐巴维就是躲在了这座城堡里,显然他认为那里要比布哈兰瑟城安全得多。
亚历山大要拜访这位公爵的理由很合理,因为在他的领地里出现了个号称可以从天使那里得到启示的修女。
这个修女出身布哈兰瑟的童贞女修院,按照当地教会的记载,这座女修院是在赶走摩尔人后在布哈兰瑟建立起来的第一座修道院,这原本就有些奇怪,因为很难想象在一个刚刚赶走异教徒的地方首先建立起来的是一座女修道院而不是教堂。
不过随后的一些消息让亚历山大差不多知道了这座女修道院的来历。
被赶走的摩尔人留下的不只是一座座有着异教风格的建筑和城市,还有大批的混血儿,几个世纪的统治已经让他们长期占领的地方变得血统混乱,甚至没有人敢理直气壮的说自己的家族没有一点摩尔血统,随着摩尔人被赶走,留下来的混血儿们成了大麻烦,在胜利者们的眼里,他们是比异教徒还要低贱的动物,虽然按照教义至少在名义上是不应该有奴隶的,可这些混血儿,特别是那些父亲而不是祖辈是摩尔人的新生混血儿们,成了收复失地运动当中最大的受害者。
他们当中很多男孩被送到了边远地方的采石场或是伐木场去当苦力,没有人关心他们的下落和死活,而他们的母亲则因为自己的过去要遭受所有人的白眼,虐待,甚至是严厉的刑罚。
而女孩们则被送进了匆匆建立的童贞女修院,因为按照当时的卡斯蒂利亚贵族们的说法,他们“不能容忍这样的肮脏后裔污染了他们的血统”。
按照这个说法,那些男孩将在一直做那些苦役直到他们干不动为止,而女孩们将会被迫关在女修院里任由她们自生自灭。
这样的命令是在收复失地运动开始的时候由卡斯蒂利亚的君主签署的严厉法令,这个法令甚至一直延续了大半个世纪,直到最后一个摩尔王国格拉纳达覆亡,童贞女修院都一直在坚定的履行着这个职责。
现在却在这样一个女修院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宣称得到了天使启示的修女,这不但完全违反了这个女修院原本的宗旨,甚至让事情变的有些微妙了起来。
当亚历山大在审核众多的圣迹记录的时候,他看到了这个颇为奇怪的记录,虽然来伊比利亚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为教廷办事,可这个奇怪的事件还是引起了他不小的兴趣。
而其中最关键的,是提出这个圣迹审查的正是派蒙尼德唐巴维公爵。
亚历山大能够想象伊莎贝拉在看到这个申请时会是什么样子,不过她既然如此热衷于创造各种圣迹,那就很难拒绝和忽视如此明显的记录,这也让亚历山大不由对派蒙尼德唐巴维公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作为早期从恩里克的阵营里直接背叛选择换边站的最大的贵族,派蒙尼德唐巴维公爵可以说不但自己已经是功成名就,而且也早已经给后代子孙打下了一片足以能让他们挥霍好几代的庞大家业,可就是这么一位公爵却在这个时候以这么一种方式表示出了对伊莎贝拉的异心,这不能不引起亚历山大的注意。
通往山顶的托雷堡的路不是很好走,即便不得不放弃马车,可队伍还是在向导的带领下走了将近大半个钟头才终于来到了城堡门前。
布哈兰瑟公爵派蒙尼德唐巴维今年已经快70岁了,早年多次参加战争给他身上留下的暗伤在这些年找上了他,所以当有人推着一辆木头轮椅出现在亚历山大面前时,看着坐在轮椅上满头白发,精神似乎不是很好的公爵,亚历山大不由想起了西西里的执政官加缪里。
那个老人已经快100岁了,这个年龄在如今这时代简直就是奇迹,可加缪里虽然看上去一副似乎随时都会死在他那把轮椅里的样子,可他那副老朽的身体却展现出了非凡的生命力。
这让亚历山大对这种看似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老人从来都不会掉以轻心,特别是如派蒙尼德唐巴维公爵这样主动挑事的。
派蒙尼德唐巴维公爵有着一头银灰色的卷曲短发,一双稍微带着些浮肿眼袋的眼睛有点浑浊,但是他的精神显然是清醒的,特别是当亚历山大向他询问关于童贞修女院出现圣迹的事时,这位据说旧伤复发腿脚不便的公爵立刻手舞足蹈,险些激动的推开轮椅站起来。
“相信我那的确是个奇迹,”公爵挥动着干瘦的手为自己的话加强气势“我知道很多宣称自己得到了启示的人最后都被证明是骗子,可是这个叫埃尔斯米埃尔的修女她不是这样的,她从没受到过任何外界的诱惑,更没有任何人怂恿指使,因为她几乎是从出生就被送到看童贞女修院,在迄今为止的几十年当中她几乎从没离开过女修院,至于她见过的男人用双手双脚就能数得过来。”
亚历山大饶有兴趣的听着,他当然不是被公爵的故事吸引了,而是为这位派蒙尼德唐巴维公爵的个人表演感到好奇,就如谢尔说的那样,当初派蒙尼德唐巴维公爵要做出选择在伊莎贝拉身上下注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毕竟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位形势不妙的公主。
可是派蒙尼德唐巴维公爵却抓住了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伊莎贝拉最危急最无助的时候,他的选择不但挽救了公主本人,也给了斐迪南能够窥伺卡斯蒂利亚的机会。
而后他又在伊莎贝拉对摩尔人的战争中坚定的站在她的一边,这连续两次的下注可以说都是在伊莎贝拉的统治生涯中起了关键作用。
“大人,那个埃尔斯米埃尔修女现在在哪?”亚历山大忽然问。
“还能在哪,修道院里,”唐巴维公爵摆摆手扶着轮椅似乎要站起来,却在使了半天劲后不得不重新坐回去“对她来说修道院就像伊甸园,她害怕外面的东西,虽然得到天使启示这种事能让一个人变得与众不同,可对埃尔斯米埃尔修女来说,这只是上帝对她的考验而不是什么应该用来炫耀的事。”
唐巴维公爵用很骄傲的语气说着,他拍拍一旁侍从的手示意他推着自己向前走去,同时对跟在一旁的亚历山大兴奋的说:“公爵您不会想到当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有多么激动,要知道这完全是对我当年得到的启示的回应。”
“您说的是什么回应?”
“是我当初我选择站在女王一边的启示,”唐巴维公爵说着看着亚历山大发出‘哈’的一声大笑“难道您认为我会就那么心血来潮的决定选择当时还是公主的伊莎贝拉吗,要知道我当时就是**,对我来说把公主押解到国王那里能够得到的赏金才是最重要的。,可就是在那一次我得到了上帝的启示。
当我押解着公主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了一道圣光降临到我面前的十字路口,然后我看到了,对,就是,我相信那一定是上帝让我看到的形象。
然后虽然没有开口却让一个声音直接在我的心里告诉我,我做的是错的,我应该立刻改正,应该保护这位公主,因为她将是光复这片已经被异教徒占领了太久的土地的引领者,她会让这个令我们备受屈辱的时代最终结束,如果我不遵守这个警告,就是对的背叛,而我如果按照的启示去做了,不但可以拯救这片土地的英雄,而且还可以让我的后代子孙得以因为我的行为受到上帝的眷顾。”
唐巴维公爵说着双手向高处抬起,好像是在向头顶某个无形的东西祈祷诉说。
“很显然,您的选择没错。”亚历山大看着走廊四周华丽的摆摆设点点头“那么您说的回应呢?”
“当时那个声音告诉我,将来当我老了我会得到另一个启示,那是个我自己的引领者,因为我干了好事,所以当我要死去的时候这个引领者就会出现,他或是她将会指引我的灵魂升上天堂。”
“您认为这位埃尔斯米埃尔修女就是这个引领者?”
“毫无疑问。”公爵口气坚决的肯定着“上帝选择了这个埃尔斯米埃尔修女向我传达的意志,所以我有义务把这一切报告给梵蒂冈,不是吗?”
“是的公爵,所以我才来了这。”亚历山大望着唐巴维公爵,他这时候多少有点好奇,唐巴维公爵的话听上去是那么情真意切,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他编造的,那么这位公爵真是堪称一位了不起的演员。
不过亚历山大也知道,所谓上帝的启示并不存在。
或许有人会因为种种原因脑子里出现了些幻象,或是因为某种巧合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但是这一切即便无法解释也根本不可能归结到什么启示上去,就如同那个法国的乡村少女贞德,当她举起旗帜号召法国人抵抗英国人的入侵时,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号称得到了天使启示肩负拯救法国命运的圣女,而很少有人注意到就是从她出现那时候起,以后来的查理七世为主的贵族们的活动变得较之以往任何时候都频繁得多,而她整个战争期间与其说是一个伟大的军事统帅,不如说是一个被无数人寄予厚望的精神领袖,甚至就是那些曾经跟随她一起在战场上热血奋战的将军们,后来对贞德指挥的那些战斗的胜利,也使用了“蹊跷的胜利”这种听上去饱含深意的描述。
总之,亚历山大根本不相信这位公爵的鬼话。
相反,唐巴维公爵刻意强调的对他的回应却引起了亚历山大的注意,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预感,公爵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人注意到这个所谓的回应。
“那么我是否能马上见到这位埃尔斯米埃尔修女?”亚历山大问到,注意到公爵似乎稍显犹豫,他笑了笑“或者说现在并不合适?”
“当然不是,不过公爵您可能要失望了,要知道童贞女修院是禁止男人进入的,即便是我也从没有进入过这座女修道院,而且现在女修院正持守沉默誓言,所以您要见到她,大概需要等到这个誓言期结束,然后由女修院的院长决定您可以在什么地方和埃尔斯米埃尔修女见面。”
亚历山大默默点头,他知道沉默誓言是怎么回事,对于很多修道士来说,缄口不言并非是他们的性格而是一种修行,用沉默来磨炼人的意志以达到摒弃世俗的杂念而领悟上帝的精神,这显然是很多东西方修行者们共同的认识。
只是在宣布出现了圣迹之后就开始持守沉默誓言,这怎么看似乎都有些太过巧合了些。
再想到如今伊莎贝拉正在不遗余力的准备对那些手握重权的大贵族们下手的迹象,亚历山大忽然觉得这个唐巴维公爵真是个聪明人。
“公爵您可以住在城堡里,也可以住在布哈兰瑟,”唐巴维公爵摊开手对亚历山大说“我知道也许您不习惯这里的一切,不过我们能给您提供的也只有这些东西,要知道对我们来说要想得到财富就必须从战场上去掠夺,当没有战争的时候我们的日子就变得糟糕起来了。”
亚历山大不置可否的一笑,他知道唐巴维公爵显然没有说实话,这位公爵不但有很多优质田庄,还有成片的葡萄园,山林和几片沼泽地,另外他在休达港还有一家规模不小生意也不错的商会,可以说这位公爵是如今卡斯蒂利亚最富有的富翁之一。
至于亚历山大会对他的情况知道的这么详细,除了这位公爵太过有名,还有就是要归功于莫迪洛伯爵给他留下的那份名单。
对伊比利亚,莫迪洛的确花费了太多的心血,甚至他生命中大部分的时光都渗透在了对这片土地的憧憬之中。
布哈兰瑟城的城墙已经年久失修了,所以当初卡斯蒂利亚人进攻的时候,这座城市几乎没有进行什么像样的抵抗就选择了投降。
如今当年被火炮摧毁的墙垛已经被大片长出来的植物遮挡住,即便因为冬季只剩下大丛枯黄的枝蔓,可那些当初的痕迹也已经不易看到。
不过从城里那些随处可见充满异域风格的建筑还有满街黑发黑瞳的居民身上还是能够看到那无法抹去的过去。
亚历山大一行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这里是达尔维尔河的支流,从卡斯蒂利亚内地通过河运运往大西洋沿岸海港的货物很多,来往的商人自然也不少。
亚历山大走在街上,看着从两边房檐下探出来快要遮盖住狭窄街道的杂乱篷子下来往的人群,心里琢磨着唐巴维公爵这个人。
在伊莎贝拉的宫廷里,唐巴维公爵和贡萨洛一样是两个颇为特殊的人物。
他们都在卡斯蒂利亚宫廷里有着巨大的影响,同样他们都是女王最为依仗的大臣。
但是亚历山大并不认为这位公爵和贡萨洛一样都有一颗对伊莎贝拉始终效忠的心。
准确的说,贡萨洛能够崛起完全靠的是伊莎贝拉的赏识,而唐巴维公爵则是因为他当初的选择。
亚历山大其实不止一次的想象过如果他向贡萨洛坦白他的所谓身世会是什么结果。
可怎么想都觉得实在危险。
贡萨洛很可能二话不说就是把他五花大绑交给伊莎贝拉,如果那样他的结果就只有悲剧了。
不过那也只是现在,亚历山大微微眯起眼睛,之前从阿拉贡送来的消息让他知道堤埃戈已经开始了行动,或许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亚历山大相信随着时间推移,从阿拉贡开始流传的对贡萨洛不利的流言,将会先是逐渐腐蚀斐迪南对这个卡斯蒂利亚将军的信任,然后这种不信任的阴影会渐渐影响到卡斯蒂利亚君臣之间原本融洽的关系。
或许到了那时候还有机会,可现在肯定是不行的。
亚历山大不由摇摇头,然后他又想到了唐巴维。
这位公爵当初能够选择伊莎贝拉,那么现在呢?
亚历山大并不相信唐巴维讲的那个离奇的故事。
他关心的是究竟什么原因让当时的唐巴维做出那样的决定。
而是否有一种可能,让这位卡斯蒂利亚公爵在未来同样做出另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
亚历山大一边琢磨一边走,直到被前面一阵此起彼伏的喧嚣惊醒。
他闻声望去去,看到一堆黑压压的人群出现在前面街道上。
走在最前面的是几个士兵,他们头上的鸭嘴盔被太阳照得闪着刺眼的光。
在他们后面,大群的当地民众一边叫喊,一边推搡着几个脸色苍白,全身颤抖,看上去吓得实在不轻的男女向前走着。
一个牧师手里高举着个用两根枯木棍捆绑成的是十字架在前面如同带领大军的将军一样大步向前走着,他的衣着朴素甚至有些陈旧,唯一值点钱的脚上的靴子也因为长期徒步旅行有些翻起了毛边。
那个牧师远远看到站在街道中间的亚历山大一行不禁脚下放慢,或许是因为恰好这片街道还算宽绰,他干脆停下来转过身把十字架举过头顶向着人群用力一挥!
人群在一阵轰然叫喊声中慢慢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十字架,就好像是在看着为为海上航船指点迷津的灯塔。
牧师走到那几个人当中一个年纪最大的中年人面前,他伸出手似乎要抚摸他的脸,可在快要碰触到时又收了回去。
“曼多萨,你是我的兄弟,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初我们一起长大时候的情景。”
“是的,加多,我们是兄弟,”中年人颤抖着喊着“救救我,你知道的我不是异端,我是个虔诚的教徒,我热爱公爵老爷,我是最听话的农民,你知道的是不是?”
中年人惊慌的不住喊着,可看着他的兄弟慢慢向后退去,然后把十字架举到他的面前,中年人因为恐惧发出了一声声岔了调子的叫喊。
“他在向魔鬼求救,快阻止他!”有人开始大叫起来。
“他们都是异端,这一家子人都被魔鬼诱惑了!”
“惩罚他们!”
“惩罚这些魔鬼!”
“把他们吊死!”
“不,应该烧死他们!”
人们蜂拥向前,有的举起了带来的农具,有的开始拆街边搭建棚子的木头。
在那一家人惊恐绝望的喊叫声中,一个用碎木头堆起来的临时的火刑架就这么出现了。
然后随着有人把一些易燃物点着后扔到碎木堆里,没有多久火堆就燃烧了起来。
炙热的火苗在寒风中不住摇摆,好像是饥渴的野兽在舔舐舌头,在一阵阵绝望喊叫中,那一家人被捆绑起来,然后由一群人抬着走向火堆。
“加多,我诅咒你!我死了也要诅咒你和我一起下地狱!”
中年人不住挣扎扭动着身子,可好无用处,在被高高举起来的一刹那发出这么令人胆寒的叫喊后,他被直接扔进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
火焰中,那些人不停的尖声叫喊着,在被烧断了捆绑的绳索后,他们拼命挣扎着试图从火堆里逃出来。
但他们却被手持长矛和草叉的士兵和农民们戳刺了回去,在冒着浓烟和已经泛出恶臭的气息中,这些已经被烧得不成人形的躯体在火焰中扭曲,跳动,直到最后慢慢卷曲起来,再也没有了声息。
“以上帝赋予的神圣职责,我宣布这是对异端的惩罚和审判,”那个叫加多的牧师对着火焰大声宣告,然后他转身对那些民众说“我在这里宣布放弃继承曼多萨一家留下的所有财产,因为这是沾染着邪恶的钱财,所以他们的家产将被教会没收,愿上帝和耶稣基督的荣光洗刷掉那一切的邪恶。”
“加多牧师万岁!”
“愿上帝保佑加多牧师!”
“牧师您应该去科尔多瓦,您应该成为安达卢西亚的大主教!”
人们疯狂的叫喊着,甚至有几个人干脆把牧师举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肩头,然后人群就这么欢呼着向前涌去。
只留下街道中间那几个还在不停燃烧,冒着黑烟的火堆。
亚历山大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幕,即便是人群把那几个人投进火堆时神情也没什么变化。
反而是谢尔,看着那几个火堆脸上流露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大人,这是……”
“这是布哈兰瑟,”亚历山大扭头向城外山坡上那座可以隐约看到一角的托雷堡看了眼“相信我谢尔,接下来可能还有更有趣的东西等着我们呢。”
第四十一章 阳光之下果然……
托雷堡的一间不大的望屋里,唐巴维公爵坐在轮椅里,正透过望室的很宽的窗口看着下面的布哈兰瑟城。
望室的位置很高,为了有更好的视野,当初建造这个房间的人特意把整个望室建得向外突出了些,而且半圆形的墙壁上是一排很宽的窗口,这样就可以尽量观察到更多的东西。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从这个望室望出去,总有种好像站在悬空的峭壁边的感觉,胆小的人甚至只要想想被自己踩得咚咚响的木板下面就是陡峭的悬崖,往往就会立刻胆战心惊,不敢挪步。
唐巴维公爵在这个望室里已经呆很久了,从空旷的窗口吹进来的风冻得他嘴角发青,不过他却固执的不肯离开,甚至还把身边的仆人赶了出去,只有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
下面的布哈兰瑟城看上去是那么美丽,这是唐巴维公爵的骄傲,他的家族已经在这里统治了4代,除了最早的唐巴维公爵时间还算久些,他那短命的父亲和叔叔加起来统治这里的时间也没有他多。
派蒙尼德唐巴维快70岁了,他作为布哈兰瑟公爵也已经有差不多30年,这段时间是他最美好的时光,在这些日子里他不但在卡斯蒂利亚宫廷里有权又有势,更是成为了这个王国南方最大的封建领主,即便是在伊莎贝拉女王已经显露出明显的试图收缴封建领主权力的今天,他依旧是这些领主当中日子过的最好的。
他拥有大片的田庄和葡萄园,拥有差不多这个王国最肥沃的土地,还有着一个做海外贸易的富裕商会,这些财富足以能让欧洲任何贵族眼红嫉妒,至于权力,他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再去巴利亚多德,但是他的影响力依旧大得在很多重要事务上让大部分贵族希望先从他这里得到建议后再做出决定。
在布哈兰瑟,他就是主宰和命运,甚至他就是上帝,没有人能违背他的意志,这是任何人都很清楚的。
他可以选择仁慈的统治和残暴的剥削,也可以决定让任何人家得到幸福或是灾难降临,在布哈兰瑟他的名字是被领民们每天祈祷的时候都要念到的,因为他们在做祈福弥撒的时候不是按照规矩在为王室祈福的时候还要为公爵大人祈求平安,甚至他的名字仅仅排在女王夫妻后面,在其他王室成员的前面。
这一切已经足以让他感到荣光了,也足以让他满足不在奢求什么,而且派蒙尼德唐巴维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希望就这么平安的度过他的晚年,因为早先那些年他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当他老了的时候他希望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或许用不了几年他的大限也就到了,如果走运他会在睡梦里去见上帝,如果不走运或许会在临死前受些罪,不过这和这一生享的福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唐巴维觉得自己真的很豁达了,他已经让他的长子接管领地里的事务,最近几年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离开托雷堡,甚至他还为他的几个私生子想好了出路,他觉得不能亏待了他们,所以除了有1个他已经安排进了修道院去当修道院长,另外2个则被他安排到了马拉加和休达的商会里做事,这样他们以后的日子也有了保障。
唐巴维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然后他准备享受足迹最后几年的好时光,然后带着满足和无憾等待上帝的召唤。
但是这美好的梦想却突然之间被毁了,而毁掉他这个梦想的,就是那个当初他用身家性命冒险支持的伊莎贝拉。
当伊莎贝拉和斐迪南结婚的时候,唐巴维就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对夫妻将来可能会做出一些举动,他知道斐迪南是个很狡猾的人,而伊莎贝拉则是意志异常坚定,这样两个人结合的结果,肯定会导致王室的势力大增。
不过当时的唐巴维依旧选择支持伊莎贝拉,这是因为他的领地位于卡斯蒂利亚南方,而当时摩尔人在伊比利亚半岛最后的国家格拉纳达与他的领地很近,为了对抗越来越不利的局面,当时的格拉纳达对安达卢西亚采取了激烈的反攻以期望能够尽量在被最终入侵前在自己国家附近建立起足够的缓冲地带。
这个时候的格拉纳达君主博阿布迪尔派出的军队对包括布哈兰瑟城在内的很多南方地区形成了威胁,而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恩里克对入侵格拉纳达和驱逐异教徒其实是没有什么兴趣的。
而对唐巴维来说,格拉纳达的威胁要比未来的国王可能会收缴贵族权力更大,毕竟那是个既遥远又没有任何根据的事,可摩尔人为了生存导致的疯狂带来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
正是因为这些,唐巴维在关键时刻做出了他一生中最冒险也是回来看回报最大的一次选择。
他的选择最终得到了回报,恩里克被迫宣布废除胡安娜的王位继承权,而后伊莎贝**上宝座,而对于唐巴维在关键时刻对他她的支持,女王也表现出了足够的感激之情。
一切原本会有个完美的结果,唐巴维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安逸的度过晚年,但是伊莎贝拉却在这个时候向他,或者应该说是向所有的封建领主们动手了。
当伊莎贝拉一开始宣扬圣迹的时候,人们并不知道女王的真正心思,很多人纯粹出于信仰狂热的支持,也有些人则是出于这样那样的目的同样乐于看到人间第二天国在卡斯蒂利亚出现。
当时很多人不遗余力的表示出对女王宣扬第二天国的大力支持,领主们兴致勃勃的让手下人在民间搜集关于可能出现的种种奇迹征兆,然后整理起来派人送往巴利亚多德,而卡斯蒂利亚各地不论真假一下子涌出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祥瑞虽然很多听上去不可思议甚至是荒诞不经,可看到女王乐此不疲,贵族们还是投其所好的踊跃报告着各自领地里那些“奇迹”。
就是唐巴维一开始也只是对女王这么大张旗鼓的搞祥瑞感到有些无聊而已,他觉得伊莎贝拉大概是平安日子过的太久了,随着年纪渐大开始为自己身后可能会留下的名声考虑了。
很显然女王大概还不满足于世俗社会获得的那些成就声望,所以她才会大肆鼓励寻找祥瑞,为的是好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复兴人间天国的虔诚君主。
这原本看上去实在没什么,唐巴维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当,可是突然的,一切就都变了!
很多被呈报的奇迹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异端邪说,那些之前被人们羡慕的声称得到了上帝启示的男男女女成为了恶魔和女巫。
这些人被送到教堂里受到审讯,教士和牧师们肆意使用酷刑对这些人严刑拷打,逼问口供。
当一个地方开始使用一种令人绝望的方式判断一个人是否是异端时,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
他们把那些可怜人绑在火刑柱上点燃熊熊大火,然后声称如果他们指控的罪行不成立,那么这些人就可以用虔诚祈祷为自己从上帝那里得到庇护,出现奇迹得以获救。
结果是不言而喻的,很多人就是在这种荒谬的裁决中被活活烧死。
而他们死后还被当成异端毁尸灭迹。
更多的人则是受到了株连,无数人为了摆脱牢狱之灾或是更可怕的惩罚不得不变卖家产想办法为自己或家人疏通。
教士们肆无忌惮的指控某人是异端,同时他们鼓励民众告密。
对于告密者,教会许诺可以予以奖励和赐予赎罪的机会。
这就让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机会,很多人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发家致富或是得到免罪符。
另一些人则把告密当成了报复他人的手段。
而教会对这种动机置若罔闻,他们更关心的是抓异端和女巫。
很多地方的教士们干脆直接剥夺了当地贵族和法官审判这些犯人的权力,他们直接指示受他们指挥的由民众和士兵组成的护教军逮捕关押那些被他们指认为异端的人,然后他们再通过某些荒谬的方式判断这些人是否是异端或女巫。
而一旦被这么指认了,几乎就注定很难摆脱可怕的命运,往往等待被告的是可怕的各种刑罚。
这种被抓的人开始只是普通的城市市民和农民,但是渐渐的,一些底层贵族也受到了牵连,而那些教士们对这些小贵族的手段一点都不顾及,甚至更加残酷,这终于震动了卡斯蒂利亚的贵族们,他们试图阻止这场已经烧到他们身上大火,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已经晚了。
卡斯蒂利亚到处都是抓异端烧女巫的教士和跟随他们的护教军,而教会的鼓励怂恿更是让这他们变得肆无忌惮。以至有些地方的贵族们发现他们正逐渐失去对自己领地里民众的控制。
而后,传来了伊莎贝拉的私人忏悔神甫托马斯汤戈马达向女王建议设立教会审判法庭的消息。
唐巴维从这种种迹象中察觉到了危机。
教会频繁的以惩罚异端名义干涉甚至渗透封建领主们土地的举动显然是个危险的信号,这种频频举动不但冒犯了贵族们的尊严,更严重的是随着这种事情不断出现,贵族们的权力正在不知不觉中被侵蚀取代。
很多地方已经出现了这种迹象,教会完全把持了对被怀疑者们从逮捕到关押,最后到判决执行的过程,贵族们已经成了法庭上可有可无的象征。
而在惩罚异端的名义下,没有哪个贵族敢于公开冒险站出来指责这种行为。
教士们越来越大胆也越来越放肆,甚至连一些小贵族都无法幸免的被他们拉到法庭上接受从质询到审判的种种冒犯。
唐巴维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寻常,而当他听说托马斯汤戈马达提出教会法庭的想法,而伊莎贝拉又欣然同意还积极推动时,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根源在什么地方。
先是大肆宣扬发掘奇迹,然后当各地纷纷响应把真的假的各种传说和怪事一股脑的当成奇迹报告之后,突然翻脸宣布这些异相都是异端和女巫们的阴谋,然后迅速利用各地教会予以打击,同时乘机渗透进贵族们的领地,利用教会和民众直接夺取那些地方的司法权力。
到了后来,当时机成熟后,干脆宣布建立教会法庭,彻底架空各地贵族。
很明显,伊莎贝拉正在利用原本看似人畜无害的造神运动,暗暗推行着铲除异己,削弱贵族势力的计划。
唐巴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畏惧。
之前因为那些审判只是针对普通平民,所以没有人太过在意,更没有引起贵族们的警惕,可是当贵族们终于察觉到事情开始向着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时候,局势的变化则早已经超出他的想象。
托马斯汤戈马达会公然提出建立教会法庭,就是因为形势已经变得对伊莎贝拉十分有利,这是一场利用教会和民众对贵族们展开的奇袭,很显然伊莎贝拉在这场战争中取得了真正的胜利。
寒风从四周的的望窗里吹进来,可这点寒冷丝毫不能和唐巴维心底里的那阵阵寒意相比。
伊莎贝拉的老辣让唐巴维毛骨悚然。
他想不到那个当初在他看来还只是个稚嫩少女的公主已经变成了一个危险的女猎手。
她在巴里亚多德的王宫里看似对信仰狂热的追求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意图。
更可怕的是即便他已经明白了伊莎贝拉的意图也没有办法,因为伊莎贝拉占据着宣扬基督教义的大义名分。
这就造成了没有人能和她正面抗衡的有利形势。
难道以后就这么任由伊莎贝拉一步步的蚕食,到了最后彻底变成那个女人的盘中餐?
唐巴维不甘的攥着轮椅的皮扶手,他虽然干瘦却依旧很有力气的手指把扶手捏得嘎嘎的响,可最后却又不得不无奈的放开。
唐巴维动了动被冷风吹的有些麻木的身子,他把包裹着双腿的鹿皮毯子又紧了紧,然后端起放在一旁的酒杯,喝了口烈酒。
先是冰冷,接着就是烧炙着喉咙的感觉让唐巴维的精神一振,他用力吸口气,然后用力吐出,似乎要把胸中积郁的闷气也跟着一起逐出身体。
“伊丽莎白伊拉拉斯塔马拉,”唐巴维嘴里喃喃的自语着,对他来说这个名字已经与他的命运紧紧的纠缠在了一起,而且似乎命运已经注定,不论今后会发生什么事,他和这个名字之间的关系都是无法分割的。
一阵轻轻敲门声从身后传来,一个随从走进来向唐巴维报告:“老爷,那个加多牧师刚刚在城里执行了一次火刑,他把他的异母哥哥曼多萨宣布为异端,然后当场烧死了,还有曼多萨的家人,他们都被宣布为了异端执行了火刑,然后加多牧师宣布没收曼多萨家的全部财产收归教会。”
“这个混蛋,”唐巴维狠狠的捶了下椅子“这下他可是报仇了,当初曼多萨强迫他进修道院的时候可没想到有一天会是这么回事。”
“老爷,城里人们现在都在说加多牧师将来会当主教,甚至是大主教呢。”随从小心的说“据说他当着很多人的面公开说要惩罚所有异端,哪怕是贵族也绝不姑息。”
“他想干什么,把自己当成布哈兰瑟的**官吗,”唐巴维感到愤怒,看到随从似乎一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公爵没好气的说“还有什么吗,都说出来吧,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的了。”
“是这样的老爷,”随从舔舔嘴唇小心翼翼的说“有人说看到加多牧师执行火刑的时候那位罗马特西亚公爵就在附近,他看到了整个审判的过程。”
随从的话让唐巴维先是一愣,接着就陷入了沉思。
然后他摆摆手示意随从推着他离开了望室,在城堡的走廊里,伴随着轮椅的木轮发出的单调的声响,唐巴维的脸上也时不时的闪过丝丝变化。
终于,他布满皱纹的面孔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让随从推着自己往大厅方向走去,在来到矗立着众多武器和盔甲的大厅中央后,他任由随从推着他在大厅里缓缓转着圈。
抬头看着从高高的房梁上垂下来的那些历代唐巴维家祖先留下来的旗帜,唐巴维发出一声声的感叹。
“从我祖父开始,唐巴维家族统治布哈兰瑟还不到一百年,”唐巴维缓缓的说“但是我的家族从卡斯蒂利亚伯爵桑乔加西亚时代开始就为君主服务,那已经是几个世纪之前的事了,所以我的家族和任何家族一样是卡斯蒂利亚最古老的贵族。”
唐巴维像是自语又像是对谁诉说的苍老声音在大厅里回荡,而他身后的随从则推着轮椅低眉顺眼的慢慢走着,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主人在说什么。
“一百年也许对一个人是太久了,可对一个家族来说还太短,所以我在这里以布哈兰瑟公爵的名义起誓,派蒙尼德唐巴维会是布哈兰瑟的第四代领主,却绝不是最后一代领主,唐巴维家族的辉煌,才刚刚开始。”
听着自家老爷透着不容置疑语气的誓言,身后的随从莫名的心头一颤,脚下稍微有点乱了。
第四十二章 扑朔迷离的谋杀
加多牧师是布哈兰瑟城圣芭芭拉教堂的神甫,说起来虽然是以圣芭芭拉的名字命名,不过这座教堂的历史其实不算很久。
当初加多牧师同父异母的哥哥曼多萨在继承了他们父亲的财产后曾经想过要把这个异母弟弟送到殖民地去,不过在加多苦苦哀求之下,曼多萨终究还是软了心肠,不过他也不能容忍这个弟弟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所以干脆就捐赠了一座教堂,顺便把这个弟弟也塞了进去。
开头几年加多牧师在教堂里还算老实,大概是知道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再过世俗生活了,所以他倒也就死了心,想着用侍奉上帝和耶稣基督来打发今后的岁月,只是没过几年加多牧师就觉得这种的生活实在让他无法忍受。
在想办法说服了教堂的主祭神甫后,加多牧师拿到了一份推荐书,这份推荐书让他有机会离开了布哈兰瑟的圣芭芭拉教堂,前往科尔多瓦的神学院进修学习,这样一来在之后的两年中布哈兰瑟人就没有再见到过加多牧师。
他的哥哥曼多萨当初对这个结果倒也还算满意,在曼多萨看来自己终于摆脱了这个异母弟弟,虽然为此实在是花了笔不小的钱,可至少这件事让他在唐巴维公爵大人那里也留下了个好名声,说起来这笔买卖还是合算的。
只是曼多萨怎么也没想到大约大半年前加多牧师忽然回到了布哈兰瑟,不过这次他看上去和以往截然不同,他不但带来了科尔多瓦主教任命他为圣芭芭拉教堂主祭神甫的命令,而且还带来了一份由巴利亚多德的托马斯汤戈马达写给他的亲笔信。
在这封信里,托马斯汤戈马达称加多牧师为“我敬佩的加多兄弟”,同时还在信里对与他之间进行的长期笔友交流予以了很高的评价。
很显然,加多牧师在科尔多瓦也没有闲着,他因为虔诚而又激进的言论最终受到了托马斯汤戈马达的注意,在和这位牧师几次信件来往后,托马斯汤戈马达认为这个安达卢西亚的牧师正是他需要的那个人。
于是托马斯汤戈马达利用自己的影响对加多牧师在科尔多瓦教会里的前途稍稍表示了下关注,随后找到了靠山的加多牧师一路高升,最终得以衣锦还乡的回到了布哈兰瑟。
对于加多牧师的归来,他哥哥曼多萨虽然意外却还没有太过注意,在他想来这个异母弟弟或许走运遇到了个支持他的人,不过也只是如此罢了,也许加多将来有可能会成为安达卢西亚大主教,不过这和他没什么关系。
只是曼多萨怎么也没想到,不但他自己,甚至他的家人都最终丧命在这个异母兄弟的手里,同时他的财产也被教会彻底充公没收。
如今加多牧师看着摆在面前桌子上的一个硕大的镶嵌了一圈蓝色珐琅的酒杯,心里不由一阵感慨。
这个酒杯是他父亲的心爱之物,他还记得没到重要的日子他父亲才会让人把酒杯从上锁的柜子里取出来,在使用完后父亲会亲手很小心的把酒杯擦拭干净之后才再收起来。
加多从小就很喜欢这个酒杯,不过和父亲的其他财产一样,这个杯子后来成了曼多萨的东西,至于他得到的只有一套要穿上一辈子的牧师粗布袍子。
好在他聪明的找到了个靠山,现在他不但回到布哈兰瑟成为了主祭神甫,更是直接报了当初的仇,看着面前的酒杯,加多牧师模仿着当初父亲的样子往杯子里倒了满满一大杯的葡萄酒,然后双手捧起杯足,缓缓的喝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加多牧师觉得今天的酒比往常都要香甜许多,所以当他把杯子里的葡萄酒都喝光后,他已经有些眼前昏乎乎的了。
不过加多牧师还是小心的学着父亲把酒杯擦干净,然后晃悠着走到墙边打开柜橱放进去,他从绑在腰带上的那串钥匙里找到其中一把,迷迷糊糊的把柜门锁上,然后转身准备上床睡觉。
一个很轻微的声音传来,像是开门声。
按照本尼迪克教规,教堂里的牧师们是不允许有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的,虽然这种规定早就随着时间慢慢被人忘记,不过教规中一些颇为详细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譬如所有的房门都不许从里面上锁,这是因为教规认为,会上锁正是由于房间的使用者认为房间属于个人居所,而这显然是违反本尼迪克交规的。
加多牧师虽然喝多了可耳朵却依旧很灵敏,他闻声扭头向门口看去。
醉眼朦胧中,他似乎看到有个黑乎乎的影子站在门口,不知怎么,加多牧师忽然感到了危险,他奋力眨眨眼睛想要看清眼前人,但是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那个黑影高高举起的一把闪亮的刀。
加多牧师没有来得及叫喊救命,更没来得及反抗,他被那把刀砍中时候,第一刀就被斩断了脖子上的动脉,鲜血几乎是向着一旁的墙上泼洒般的喷溅了出去,墙上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像瞬间染红,血水顺着木头雕像不停流下,最后沿着耶稣像的脚尖滴溅在地上,形成了一片深红。
不过刺杀者似乎并不满意,他显然是要确保加多牧师的确是毫无牵挂的去了天堂,所以再次举起刀来的凶手毫不犹豫的再次挥刀,顷刻间,加多牧师的脑袋彻底搬了家。
然后凶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后,这才打开房门向过道里看了看,悄无声息的从门缝里挤出去,顺便顺手带上了房门。
加多牧师的死是在第二天清晨才被发现的。
当牧师们发现主祭牧师没有参加早祈后,就由一个神甫去催请,到了这时他们才发现自家的主祭牧师已经脑袋搬家,尸体都早已经僵硬了。
牧师们完全被这可怕的一幕吓到了,更何况当他们看到如同被血水浸泡过的耶稣像后,很多人因为恐惧吓得险些发疯。
很短的时间里,加多牧师的死和耶稣基督像的异象就传遍了布哈兰瑟城,人们在意外与牧师被害的同时,也被那些传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各种谣言吓得不轻。
一时间布哈兰瑟城里人心惶惶。
亚历山大住在布哈兰瑟的一个旅店里,这里规模不大,楼下一半是酒馆一半是马厩的旅店闻起来味道很不好,即便是二楼的房间里,那个味道也实在不让人愉快。
不过亚历山大倒是没有抱怨,说起来与当初在卡里波的日子相比,这其实已经和天堂差不多了,有时候亚历山大甚至在想,和几年前在圣赛巴隆修道院的那些日子比起来,大概也不会再有更糟糕的了。
亚历山大会选住在布哈兰瑟城里,还是因为他想要更多的知道唐巴维在这块土地上的名声怎么样,虽然知道当地人其实是很难对他说实话的,可他其实倒也不用非要让那些人告诉他些什么,大多数时候只要看看人们听到一个人的名字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就差不多知道这个人在别人心目中是什么印象了。
不过迄今为止唐巴维公爵的名声似乎还不错,虽然也有人在听到公爵的名字后似乎有些颇为忌惮,可总的来说这位公爵倒也没有太被他的领民们痛恨和畏惧,相反还有人主动说了他的一些好话,譬如这位公爵就曾经亲自参加了领地里某对新人的婚礼,甚至还赏脸喝了一杯婚礼上的劣质酒。
这让亚历山大大致上算是了解了这位公爵的情况,虽然这其中也许多少有些虚假,不过想来应该不会有太多的偏差。
只是这么一来亚历山大倒是对这位公爵有了更大的兴趣。
他想起了唐巴维公爵一再强调的那个被呈报给巴利亚多德的修女受到的启示与他本人当初决定选择亚历山大受到的启示之间的关系,想着他这么说可能会引起的轰动和影响,亚历山大不禁在想这位公爵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
许多年来,随着伊莎贝拉对各种奇迹的关注,各地教会自然而然的热衷于呈报发生在自己教区里的那些所谓圣迹,从某个牧羊人突然在早晨撒癔症宣称听到了天使的声音,到一些教士们忽然发疯似的脱光衣服鞭打自己,然后信誓旦旦的说听到了耶稣基督本人在对他耳语。
总之很多人乐于用这些破事讨好女王,同时更多的人通过揣摩上意从中捞取好处。
不过唐巴维公爵不需要这样,他的声望地位已经足以让他不用靠这些东西巴结伊莎贝拉,那么这位公爵为什么要如此重视这么个所谓圣迹,而且还要如此特意的把这件事和当初多少年前那档子联系起来呢?
亚历山大感觉到了这其中显然不太简单的某些隐情,再想想伊莎贝拉一直以来利用宣扬信仰频频做出的种种举动,他隐约感觉到或许那位唐巴维公爵已经察觉到了某种危机。
亚历山大从不认为这个时候的人有多愚蠢,伊莎贝拉能够利用宗教巧妙的插手贵族们的领地,就未必没有人能从其中发现什么端倪。
只是这个人会是唐巴维公爵吗?
如果他真的察觉,那么他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或者说,那个童贞女修院修女的所谓启示,就是他的应对?
亚历山大就是在这种疑云重重的时候听说了加多牧师的死。
对加多牧师,亚历山大的印象很深,这当然是因为在街上看到的那令人难忘甚至是想起来就作呕的一幕。
而且因为这个他也已经知道这位牧师是圣芭芭拉教堂的主祭神甫,另外从一些对这位牧师颇为敬仰的当地人那里,亚历山大也已经知道这位牧师“在巴利亚多德有人”。
虽然还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有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可亚历山大已经有了些猜想,他知道伊莎贝拉热衷于建立宗教法庭的目的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跳过那些贵族直接插手各地的事务,如今再听说这位加多牧师在科尔多瓦的神学院进修归来后的种种举动,亚历山大不禁怀疑这个人有可能就是被伊莎贝拉排到各地的那些牧师当中的一个。
所以当听到加多牧师突然被杀后,亚历山大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唐巴维公爵动手了”。
他会这么想,是因为按照从当地人那里打听来的消息,那个加多牧师的异母哥哥曼多萨,是为唐巴维服务的一个商人,唐巴维的很多生意都是通过他去做的,如今曼多萨被处以了火刑,这对于唐巴维来说,不止是失去了一个生意上的帮手,更是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因为人们会认为即便是公爵也无法保护他们的安全,那么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屈服和讨好教会和那些女王派出的教会法庭的牧师了。
做为梵蒂冈的使者,亚历山大是不可能对加多牧师的死不闻不问的,如果说之前他没有表露身份时候可以不理会各地的教会,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但要出面,而且也必须表明身份,更要关注这件事。
所以当亚历山大来到圣芭芭拉教堂的时候,教堂神甫们已经知道了一位梵蒂冈的使者到了布哈兰瑟,这让很多人大为意外,如果不是加多牧师的死,他们已经要在教堂外欢迎这位教廷使者的到来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看到远远走来的队伍,还是有一个神甫奉命来引导教皇使者的队伍进了教堂,只是在进去之后没多久,刚刚走进通往后院的走廊,亚历山大就闻到了虽然已经不那么浓重,却依旧颇为让人恶心的血腥气息。
“大人,您不会想到的,主祭神甫大人遭遇了什么,”带路的牧师脸色苍白的说,他的嘴唇有些发青,脚下的步子也有些慌乱起来,似乎一想到看到的东西就吓得没了力气“那种情景太可怕了,真不知道什么人才能干出那种事。”
让亚历山大意外的是,唐巴维公爵派来的人已经到了。
看到走进房间的亚历山大,唐巴维公爵的传令官立刻走过去恭敬的鞠躬行礼,然后他脸上挂着古怪神色的让到一边。
虽然已经听到了不少关于加多牧师的死状,不过看到他那脑袋搬家的惨状后,亚历山大还是有些意外。
对曾经在战场上看过太多惨相的人来说,眼前一幕其实并不会引起什么不适,不过因为被杀者不但是个牧师,更是位教区的主祭神甫,这就让整件事都变得异常重要起来。
“大人,杀人的是个好手,”站在亚历山大身后的谢尔看了摆在一边的脑袋和没了脑袋的躯体上的创口后小声的说“只有两下,第一下其实这个牧师会已经死了。”
“不过虽然死了,可凶手还是砍掉了他的头,对吗?”
“对,看来杀他的人一定很恨他,否则没有必要再砍掉他的脑袋,”谢尔点点头,不过当他无意中转身看到墙上那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耶稣像时,原本一脸淡定巴尔干人立刻吓的脸色一白,他在胸前慌乱的画了个十字,然后有些畏惧的看了眼地上身首异处的尸体“上帝,这可真可怕。”
亚历山大没有理会似乎吓到的谢尔,他绕着加多牧师尸体走了一圈,然后看向默默站在一旁的传令官:“公爵有什么吩咐吗?”
“大人,公爵老爷要我把这里看到的一切记下来,然后向他报告,”传令官小心的回答“老爷已经派人把这里发生的事向科尔多瓦教区报告,相信很快教区就会派人来了。”
亚历山大轻轻点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及早通知教区,只是不知道这个加多牧师的死究竟是谁干的。
之前刚听到消息直觉的认定是唐巴维手笔的疑惑现在多少有些变化,毕竟曼多萨是唐巴维的得力手下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亚历山大不会认为即便是在心里对加多牧师十分恼火,可唐巴维会蠢到这么快就采取报复,而且还是这么直接的手段。
当然这其中也并不排除这位公爵自认即便真的干了这种事,别人也拿他没有办法的想法,毕竟派蒙尼德唐巴维公爵是卡斯蒂利亚最有权势的大贵族。
只是如果这么做,会不会影响到他利用那位童贞女修院的修女传递启示呢?
很显然,加多牧师在这个时候报复他的异母兄弟这件事应该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所以加多牧师自己的死也应该不是什么事先的预谋,那么唐巴维公爵会因为这个就不惜冒着破坏自己计划的风险杀掉加多牧师吗?
正因为想到这个,亚历山大对真正的凶手是谁产生了疑虑。
亚历山大蹲下身来仔细看着无头的尸体,然后又看看旁边那颗脑袋。
加多牧师已经发青的脸上表情略显扭曲,可以想象那应该是他生命最后一刻面对死亡时的恐惧凝聚在脸上时的样子。
“丢了什么东西吗?”亚历山大向旁边的几个牧师问。
“没有大人。”辅祭神甫立刻回答,看到亚历山大向他看过来,神甫就赶紧解释着“看到加多牧师遇难了,我们担心可能凶手还藏在这里,所以就在四周看了一边。”
亚历山大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他站起来走向靠墙的柜橱,看到半敞的橱门,他顺手打开。
然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放在柜橱格架那个醒目的酒杯上。
那个酒杯很大,要是装满了酒需要用两只手才能捧起来,看着那个酒杯,亚历山大心中微微一哂。
他已经从当地人那里听说过关于这个酒杯的事,现在看着这个杯子出现在加多牧师的房间,亚历山大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亚历山大刚要转身离开,他忽然注意到那个半透明的酒杯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
他小心的倾斜杯子,把一张看上去像是故意放在里面叠得很好的纸拿出来。
随着那张纸的打开,亚历山大的眼神瞬间一凝。
那张纸上,是个十字架。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十字架他很熟悉,这正是当初他在特兰西瓦尼亚对那些兄弟会的人所说的暗喻着反十字的圣殿骑士团的标志。
第四十三章 唐·巴维公爵的过去
龙骑士团,亚历山大已经有些日子没听说关于他们的消息了。
在和索菲娅公开来往的信件中是不能提那些东西的,其实就是私信里也没法畅所欲言,因为索菲娅需要她的侍女为她读信,所以很多事情显然是不能直说的。
所以关于特兰西瓦尼亚的龙骑士团,亚历山大最近得到的消息是他们似乎暂时销声匿迹了。
这倒是也能理解,这些基督世界历史上的少数派就是靠着小心谨慎才得以在教会势力一手遮天的欧洲苟且了这么久,即便他们相信亚历山大当初说的是真的,可为了谨慎起见也不敢完全相信他,所以他们现在显然会已经藏匿了起来。
而且想想这个人居然能把身份隐蔽这么久的时间却还没有被梵蒂冈一次次的围堵清剿连根拔起,亚历山大倒是不能不佩服他们异乎寻常的顽强存活能力了。
如果不是现在远在伊比利亚的一个教区牧师的被杀现场却突然出现了圣殿骑士的标志,亚历山大甚至忘了在另一个半岛上的那群人了。
这个标志是偶然出现还是和那个龙骑士团有什么关系?
亚历山大心中琢磨着这个问题,毕竟当初他为了从龙骑士团的围困中逃脱出去,编造的那些东西倒也不完全是他在胡说八道,因为的确有人用一些颇为可靠的证据证明圣殿骑士团和一些欧洲教会历史上不为人知的秘辛有着种种藕断丝连的关系。
不过现在在加多牧师的遇害县城出现了这个标志,亚历山大就不能不觉得事情可能不是那么简单了。
据亚历山大让人在布哈兰瑟城里打听到的消息,加多牧师无疑是那些巴利亚多德用来通过教会渗透各个封建领地的代表之一,这些人以服从教会的命令为名义在各地行事,有些更是完全一副教会代理人的面目出现,至少这个加多牧师给人的印象就是如此。
这还是在布哈兰瑟,在唐巴维家族的领地,如果是其他贵族的地盘上呢,这些打着教会名头为伊莎贝拉冲锋陷阵的代理人,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亚历山大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在对于如何与伊莎贝拉抗衡这件事上也许太过悲观了。
亚历山大再次在托雷堡拜访派蒙尼德唐巴维已经是加多牧师谋杀案的第二天。
公爵依旧那么一副看上去病恹恹的样子,他的腿上盖着鹿皮毯子,一件同样很厚实的羊毛披风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看来我们的第一次会面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好运气,公爵,”唐巴维悻悻的的说,他从披风下伸出一只手邀请亚历山大坐下,随后摆摆手把身边的人都打发了出去“我只希望这件事不会引起太大的麻烦,可我想大概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亚历山大稍稍点头,一个教区主祭神甫的死原本已经很能引起注意,更何况还是死的那么诡异血腥,想想脑袋搬家的加多牧师摆在一旁,好像看着自己尸体的那颗人头,还有虽说应该是偶然,可偏偏却被因为被血水染红显得一场诡异的耶稣像,亚历山大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绝对会成为轰动整个安达卢西亚教区,甚至是震动整个卡斯蒂利亚的重大事件。
“公爵,会有人为了这个和我过不去的,”唐巴维忽然说,他把羊毛斗篷裹在身上,有些浑浊的眼睛紧盯着亚历山大“我知道很多人一直在盯着我,我知道他们嫉妒我在女王那里得到的信任,现在那些人终于找到机会了,他们会像饿疯了的野狼闻到血腥味那样扑上来的,而且以那些人的习惯,如果不在我身上咬下一块肉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亚历山大默默听着,他知道唐巴维公爵说的不错,即便是号称在伊莎贝拉面前最受信任的贵族,也并不意味着没有敌人,甚至这些人当中有些还很可能就是伊莎贝拉在暗中支持,所以就如唐巴维说的那样,有这么个机会他们不可能不加以利用。
“我的领地出了这么一件喊人听闻的事,科尔多瓦很快就会派人来,然后是塞维利亚的安达卢西亚的大教区会有人来调查,接下来就是从巴利亚多德的总教区派来的调查人员,相信我公爵这些人会把整个布哈兰瑟翻个底朝天,然后在得出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结果之后回去复命,”唐巴维越说似乎情绪越激动,他有些哆嗦着从羊毛披风里伸出条胳膊,从旁边桌上拿起酒瓶给自己倒满,在喝了口后他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了些,看着手中杯子里不住晃动的酒水,唐巴维有些意志消沉的低声自语着“那些人不会放过我的,他们嫉妒女王对我的信任,除非她不在那么亲近我了,否则我永远是那些人眼里的钉子。”
亚历山大始终默不作声的听着,这位公爵虽然说的似乎很可怜,但是他其实却并不怎么相信他的处境已经这么糟糕了。
做为伊萨贝拉时代最有权势贵族,唐巴维的地位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动摇的,不论是他在伊莎贝拉王朝的建立上立下的功劳还是在卡斯蒂利亚贵族当中的巨大影响,都证明他的地位异常稳固,哪怕是加多牧师这件事和他真的有什么关系,相信伊莎贝拉也不会轻易对他怎么样。
而且亚历山大也的确不太相信唐巴维会蠢到干得这么明显,他宁可相信唐巴维会让人在加多牧师将来某天出远门的路上装成强盗一棍子打碎他的脑袋,也不相信他会这么迫不及待的就在布哈兰瑟城里干掉这个碍眼的牧师。
当然最重要的证据还是那个出现在酒杯中的圣殿骑士团的标志,这引起了亚历山大注意的同时也打消了对唐巴维的怀疑,除非他本人就是某些阴谋论者热衷议论的那种人。
不过如果是这样,那么还真不能不承认,那些“少数派”下的这盘棋还真是不小。
亚历山大琢磨着这些想起来就觉似是而非得的念头,直到他察觉到唐巴维看着他的目光里透出询问和探究。
“公爵我不认为这件事和你有关,”亚历山大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加多牧师的意外被杀的确很出人意料,不过和他来布哈兰瑟的关系不大“不过我们都知道大概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对!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公爵你能想到那些教会派来的人会怎么审问我手下的人吗,他们会把烧红的很细的通条顺着一个人手腕插进去,让通条直接把皮肤下的血液烧光,还有就是他们会把人绑在一架绞床上不停拉伸,直到把全身的骨头全都拉脱臼,他们就是这么对待那些被他们视为异端的人,这些手段足以保证他们想听到他们需要的一切口供,然后他们就可以拿着这些东西回巴利亚多德交差了,我相信很多人是愿意看到那么一份口供的。”
“那么公爵,你要我做什么呢?”亚历山大看着唐巴维“我只是一个外国人,甚至我到现在还没有正式觐见过女王,而且说起来到卡斯蒂利亚来只是按照教皇的命令,而没有枢机团的正式授权。”
“这的确有点麻烦,”唐巴维用手托着下巴似乎在想什么,然后他就发出声干巴巴的笑声“不过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吗,我到现在还记得教皇在担任瓦伦西亚大主教的时候没有顾忌任何人的反对,坚持他的儿子路易吉成为了甘迪诺公爵,当时他可是任性得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不过结果却是没有人坚持反对到最后,这说明他不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清楚其他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想这大概也是他之后能成为教皇的原因,他把所有人都看透了。”
“可在这加多牧师这件事上,我不认为教皇会支持您,毕竟这是安达卢西亚教区自己的事。”
“公爵你在想什么,我不需要在这件事上得到任何人的帮助,”唐巴维有些好笑似的看着亚历山大“虽然那些人的确很难对付,可我是派蒙尼德唐巴维,女为对我比对任何人都信任,她不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惩罚,我甚至能想到当那些人把供词交到女王手里时会发生什么,他们一定会受到严厉的申斥,甚至有人还要为诬陷一位德高望重的贵族受到惩罚。”
唐巴维公爵说着又发出声干笑,那声音听上去透着一丝恶狠狠的得意。
“那么公爵,你需要我做什么呢?”亚历山大问,他隐隐的能猜到唐巴维的意图,不过却需要他自己说出来。
唐巴维的目光在亚历山大脸上扫过,似乎想要发现他是不是故作糊涂,不过一会后或许是知道如果自己不主动说出来这位精明的公爵就绝不会自己上钩,所以最后他还是自己开了口:“是这样的公爵,我希望你能把关于阿尔芙特修女的启示圣迹直接呈报给梵蒂冈,我知道这也许有些不是很合规矩,但是公爵您或许可以在这件事上有多考虑一下,因为如果那样您得到的将不只是一笔足够多的报酬,还包括我的友谊。”
听着唐巴维的话,亚历山大脸上稍稍顿了下,他知道最关键的东西来了。
“阿尔芙特修女身上展现出的奇迹是让人惊叹的,她在很多年前就曾经展示出过这种似乎能聆听上帝启示的能力,”看着亚历山大露出的疑惑,唐巴维,小心的说“也许是这种上帝赋予的能力对一个人来说沉重了,阿尔芙特修女的身体似乎在每次接受启示之后都会变得很糟糕,最近的这次听到上帝声音让她差不多毁了,这也许就是需要付出的代价,毕竟能直接听到上帝的声音,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即便是个修女也承受不住这样的负担。”
亚历山大认真听着,他其实并不关心那个阿尔芙特修女是怎么回事,对所谓展现圣迹的真相,他比这个时候的人要清楚的多。
这些圣迹要不就是一些人特意制造出来卖弄骗钱的把戏,要不就是一些人纯粹因为种种原因产生的幻觉,甚至是发疯之后的胡言乱语。
至于这些异象是被当成彰显上帝奇迹的证明,还是做为异端巫术的罪证,其实只是看这些东西落在谁的手里,和用来起什么用处而已。
亚历山大相信这种伊莎贝拉和他一样,其实很清楚这其中的把戏,不过现在面对的是这位唐巴维公爵,事情就显得很是奇妙了。
“您希望我认定那位阿尔芙特修女身上的异象是上帝赐予的奇迹吗?”亚历山大压低声音问,他注意到公爵干瘦的脸颊轻轻抖了下。
“这不是认定,而是的确由上帝发出的声音,阿尔芙特修女只是把这个声音传达给我们,而您则是让这个声音传递给梵蒂冈的关键。”
唐巴维公爵浑浊的眼睛微微闪动,他的声调低沉模糊不清,眼神在瞥过亚历山大的脸时微微有些恍惚。
“我说过您可以得到我的友谊,在这一点上您完全不用怀疑,因为我相信自己在在女王陛下那里的信任是不可能轻易动摇的,所以这对您来说完全是个合算的生意。”
说到这唐巴维又看了眼亚历山大:“据我所知,公爵您在一些地方是有些生意的,而我恰好在休达和马拉加都有些关系。”
听着唐巴维的话,亚历山大微微眯起了眼睛。
很显然,唐巴维在试图贿赂他。
只是这是在有些奇怪,亚历山大,明白这位公爵怎么会如此大胆,要知道这种牵扯到圣迹的私下勾当一旦暴露,就有可能会成为他致命的弱点。
亚历山大不知道唐巴维怎么就能肯定自己不会出卖他,事实上当刚听到唐巴维这么说时,亚历山大首先想到的是这可能是个圈套,然后想到的就是“如果伊莎贝拉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在亚历山大心头迅速转着,对唐巴维会忽然对自己说这些除了感到意外不解,亚历山大同样有着深深的警惕,他没有立刻开口回答,而是仔细想了想之后才缓缓的说:“公爵,我想您应该明白您的提议意味着什么,所以我想我有必要请您做出解释。”
唐巴维略显无力的向轮椅深处靠了靠,他的眼睛空洞的看着大厅的一角,过了一会他才慢悠悠的说:“拉斯塔玛拉家族统治卡斯蒂利亚已经快1个半世纪了,在所有的国王当中,现在的伊莎贝拉女王是最强大的一个,也许很多人无法想象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做成这么多即便是男人也无法完成的事,可是只要是真正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一切发生在伊莎贝拉纳拉拉斯塔玛拉的身上并不奇怪。”
唐巴维说到这的时候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不过他的眼神却没有挪动一下,那种样子似乎看着的并不是眼前,而是某个久远的过去。
“公爵你认为我是因为什么才支持伊莎贝拉的?”唐巴维看了眼认真听着的亚历山大“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其实就被她迷住了,”看到亚历山大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唐巴维好笑的摇摇头“不不,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伊莎贝拉的确很漂亮,而且我那时候也正是壮年,不过事情并不是那样的,我说自己被迷住,是因为我发现这个年轻的公主有着比她的任何亲人都更加远大的理想和野心,这其中包括她的爷爷和父亲,更不用说她那个愚蠢的异母哥哥。”
唐巴维的话让亚历山大的脸颊颤动了下,所说恩里克的名声的确不怎么好,可听到别人当着自己的面这么评价他的便宜老子,亚历山大还是不由感到心里怪怪的。
毕竟恩里克这么糟糕的名声,实在是给他的继承者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伊莎贝拉是个真正的女王,我是说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即便是被恩里克胁迫的时候,她也从没有对自己失去过信心。”唐巴维脸上略显呆滞,似乎完全陷入了对当初时光的回忆当中“我她的身上看到了一个君主应有的一切品质,勇敢,自信,性格坚定而又野心勃勃,从开始她似乎就知道应该做些什么,而且也的确毫不犹豫的去做了,这些东西都是我在她的父辈和兄弟身上没有看到过的,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这位公主如果不被强迫送入修道院就一定会做出让人震惊的大事,可惜恩里克并不相信我的话,他甚至嘲笑我居然被一个小女孩吓住了才会这么胡思乱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是个什么样的对手,居然还认为只要把她嫁到葡萄牙去就万事大吉了,而且他也的确就是这么做的,他派我把伊莎贝拉送到巴利亚多德,然后打算把她送往葡萄牙结婚。”
“可是公爵你却在半路上释放了伊莎贝拉?”
“对,当时我的确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如同现在我知道您就在我面前一样,我会那么做是因为我知道恩里克不能是那位公主的对手,她如果真的成为葡萄牙王后,那结果也只能是让葡萄牙成为她报复和吞并卡斯蒂利亚的工具,既然这样她自己成为女王或许会更好些呢,不要以为我这是在说笑话,我在当时的确已经知道伊莎贝拉是可以战胜恩里克的,就如同现在,”说到这的唐巴维目光慢慢落在亚历山大脸上,用缓慢却不容置疑的声调说“我知道她会为了野心毁了我们,也会为了野心利用梵蒂冈,所以公爵我才请求和你合作,因为伊莎贝拉才是我们大家的敌人。”
第四十四章 动手了
菲利普骑着马走在街上,他的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好像是在回味什么有趣的事情。
最近这些日子菲利普觉得挺舒心。
这是因为他已经有好多天没有见到胡安娜了。
自从上一次胡安娜再次发疯似的爆发了歇斯底里之后,即便是对她的现状百般掩盖的伊莎贝拉也终于意识到了情况糟糕到了什么地步,于是胡安娜被再次关了起来,同时伊莎贝拉派人找了很多的医生为胡安娜看病。
不过即便是这样,伊莎贝拉还是没有同意托马斯汤戈马达提出的为胡安娜驱魔的建议。
伊莎贝拉会如此反对托马斯汤戈马达的这个提议,是有着自己的深思熟虑的。
不过菲利普对这些并不关心,他也知道那个伊莎贝拉的私人神甫要为胡安娜驱魔,一想到听说过的那些驱魔仪式上的种种怪异而又可怕的做法,菲利普倒是觉得或许那么做还真的会有效了。
只是菲利普并不认为胡安娜如果因此恢复了会对他有什么好处,甚至他觉得现在这么看上去疯疯癫癫的胡安娜更好些。
因为如果这样,那个讨厌的女人就不会整天缠着他了。
在刚刚结婚的时候,菲利普还是很迷恋胡安娜的美貌的,那段时间他疯狂的沉溺在对胡安娜的喜爱之中,可是时间久了他自然也就慢慢厌烦,而让他觉得不能接受的是,胡安娜居然对他横加干预,她不但禁止他和任何认为有威胁的贵妇接触,更让他无法人忍受的她居然连随便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仆也毫不放过,这就完全破坏了菲利普对她的最后一点好感。
特别是在来到卡斯蒂利亚这段时间,菲利普觉得就好像是被关进了囚笼,这绝对是他不能容忍的,所以在胡安娜又一次发疯之后,他不但狠狠的打了她,更是直接从王宫里搬了出来,虽然伊莎贝拉派人来告诉过他胡安娜如今正在接受治疗,可菲利普依旧坚持不肯去探望他。
其实还时间因为这段时间实在是他最享受的一段时光,没有了那个令他厌烦的妻子,他觉得自己又成了当初那个自由的单身汉。
他是红房子的恩客,是那些美丽女人们争相侍奉的君王,在这里每个人都奉承他和讨好他,这可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他们知道他的确是个有魅力的人。
那位奥尔迦拉夫人依旧不肯对他假以颜色,不过菲利普相信她只是想用这种办法引起他的注意,而且他也不能不承认这种方法的确很有效,每次在被那位奥尔迦拉夫人撩拨得热火上头之后,他就只能用在其他女人那里的一次次激情来宣泄心头的那股火焰。
不过他依旧相信自己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对于自己的魅力他是很有自信的。
菲利普的身子在马上慢慢晃悠着,说起来他已经在红房子住了好几天,这让他在宫外住所的管家都多少有点不满了,所以在几次派人来催之后,菲利普不得不回去看看。
马克西米安对和斐迪南夫妻的联姻是看重的,他希望通过这个婚姻与斐迪南夫妻形成牢固的联盟关系,这样可以有效的从南部的伊比利亚半岛对法国予以牵制。
正因为这样很清楚儿子习性的马克西米安派了不少的心腹留在菲利普身边,他希望这些人能随时监督和提醒菲利普,至少不能那对夫妻因为儿子的风流勾当产生太多的反感。
所以当菲利普被胡安娜气得离开王宫时,他的手下虽然劝阻倒是也并不如何阻拦,因为连他们也认为胡安娜简直是太不可理喻甚至是胡搅蛮缠,可是当他们听说菲利普居然就以这个为借口把那个红房子当成了他的家住了下来后,菲利普身边的那些随臣们还是意识到了事情的麻烦。
他身边的随臣不得不以皇帝的名义要求这位公爵注意自己的行为,然后又给他出主意说,或许在宫外独自呆上一段时间能够让他的岳母大人因为愧疚会给他更多的补偿。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不能总是住在那个在巴利亚多德城里已经是声名狼藉的地方。
菲利普不得不暂时告别他心目中的人间天堂回到他在王宫外的住所,不过一想到接下来要过很长时间的苦修般的生活,他原本满是笑意的嘴角就微微抽搐了几下。
菲利普并非只是个毫无建树的花花公子,他在低地国家的变革曾经让当地人看到了希望,以致一度他被很多低地贵族当成了可以为他们利益说话的代言人。
可惜这位公爵在尼德兰的种种变革举措换来的却是奥地利贵族们的质疑和反对,而且因为那反对的声音太过强烈,以至马克西米安不得不用一封措辞严厉的公开信警告他必须停止那些会伤害到奥地利贵族利益的变革。
从那个时候起菲利普就变得颓废了,原本就生性风流的他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因为没有王位竞争者而完全不用担心的菲利普干脆自暴自弃的开始过了的公子哥的奢靡生活,而这种享乐的堕落一旦渗入骨髓就很难再摆脱出来。
菲利普在巴利亚多德有一处很不错的宫殿,房子宽绰而且还有个让很多人都十分羡慕的大花园。
这里距离叫老学社大街的地方不是很远,所以当菲利普回到他的宫殿过起了清心寡欲的苦日子没几天,在一个还算温暖的午后,正在自家花园里闲逛的他忽然看到了一辆马车从院外的路边经过。
菲利普从马车掀起的棉布帘子的空隙看到了坐在车里的奥尔迦拉夫人,这让他既意外又兴奋,不过很快他就又看到了坐在奥尔迦拉夫人身边那个朱利佩伯爵诺尔梅齐,这让菲利普一下子又不高兴起来了。
这种不高兴让他在第二天听说诺尔梅齐忽然登门拜访时,很是不客气的决定避而不见。
不过那个诺尔梅齐似乎很执着,居然在第二天再次要求见面,而这一次陪着他一起来的俨然是那位奥尔迦拉夫人。
菲利普只短暂的矜持了那么一小会就改了主意,他让仆人把人请到客厅,然后在稍微一番打扮之后才去见了那两位客人。
几天不见,菲利普能感觉到那位诺尔梅齐伯爵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好,他手里多了根拐杖,每次站起或是坐下时似乎都有些吃力,不过这并没有引起他太大的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完全在那位奥尔迦拉夫人身上了,以至诺尔梅齐对他说了什么他都怎么听清楚。
“公爵看来您对我的提议不是那么感兴趣,”诺尔梅齐似乎有些失望,他向旁边的奥尔迦拉夫人看了看“原本我以为您会看在夫人的面上帮助我们的,毕竟这里面也有她的一份。”
“什么?”菲利普忽然像是才清醒过来,他向诺尔梅齐看去,在看到诺尔梅齐对他向奥尔迦拉夫人使的眼色后,他终于隐约想起了刚刚诺尔梅齐的话“你是说做生意吗伯爵?”
“是的,一些海上贸易方面的生意,”诺尔梅齐说“公爵您知道一些贵族或是富商他们更愿意尝些新鲜口味,我是说红房子里的那些姑娘,他们当中很多人对来自新殖民地的女人似乎更感兴趣。”
诺尔梅齐的话引起了菲利普的兴趣,他看到诺尔梅齐夫人似乎露出一丝期待,这让他不由微微坐直了身子。
“您是要贩卖奴隶?”菲利普对奥尔迦拉夫人问“是从新殖民地吗?”
“不,她们并不是奴隶,我不会限制她们的自由,不过他们也的确不是自愿的,”奥尔迦拉夫人解释着“她们当中很多人是他们的部落卖掉的,我们知道那些新殖民地的土著似乎认为这么干并不触犯任何法律,不过我们都知道按照教规我们是不能拥有奴隶的。”
“我知道了,您正是因为这个才来找我,”菲利普有些兴奋起来,他知道虽然按照基督教义任何人都是自由的,即便是异教徒也只能是杀死而不能成为奴隶,不过很多商人其实根本就不会遵守这么一条如同虚设的教规。
特别是那些沿海城市的商人,他们以前是大批的从非洲贩卖奴隶,现在似乎有人又盯上了新殖民地,只是这种举动总是有违教义的,所以这位诺尔梅齐伯爵找上他也就可以理解了。
做为胡安娜的丈夫,如果没有意外还是未来的双王继承人的丈夫,他的确有着值得很多人巴结的资本,不过奥尔迦拉夫人的请求显然要比任何人都更能打动他。
“那么我可以得到什么呢?”菲利普打量着奥尔迦拉夫人,他的眼睛似乎在冒火。
“您可以得到足够多的报酬,不过和金钱相比也许您对那些异域风情更感兴趣,如果那样我们可以为您安排。”奥尔迦拉夫人说,看到菲利普微微皱起眉,她向前微微倾出上身低声说“殿下我们当然知道这可能对您来说不方便,所以我们愿意为你提供一栋虽然不大却很舒适的房子,在那里您完全可以自由的享受您的爱好,这也是我们对您的酬劳之一。”
菲利普的心不由动了。
之前随臣们向他建议要注意放荡的生活可能会引起伊莎贝拉女王反感的时候,菲利普虽然不快却又又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没错。
他知道父亲马克西米安对斐迪南夫妻这对盟友的看重,正因为这样他不得不忍耐着无聊在这栋房子里度过了这段枯燥的日子。
现在诺尔梅齐提出的建议让菲利普似乎看到了另一片天地。
他相信诺尔梅齐会做出这个许诺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发现,否则如果伊莎贝拉知道他勾引自己的女婿,肯定会狠狠惩罚他。
“那么,你们给我的报酬就是一栋房子?”菲利普故意问,然后他看看四周“我得提醒你们,这里大概是除了王宫外巴利亚多德城里最华丽的房子了,你们觉得送给我栋房子真的那么重要吗?”
“在那里您可以尽情自由的享受一切,我们可以为您提供您想要得到的一切快乐,我想这才是最重要的。”诺尔梅齐看着眉梢微微挑动起来的菲利普,用力拄着拐杖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殿下,您在这里并不自由不是吗,巴利亚多德到处都在传着关于胡安娜公主的流言,我们都知道那个被她险些杀掉的侍女已经立刻巴利亚多德了,而且据说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进宫伺候她,而且也没有人愿意伺候您不是吗?”
诺尔梅齐的话让菲利普脸色阴沉了下来,胡安娜的嫉妒已经让他丢尽了人,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内心里那股强烈的抵触让他对那位丈母娘也不由心生反感。
“告诉我,如果我帮了你们,你们真的能做到刚才许诺的那些吗?”菲利普因为心头的恼火语气并不好,这时候他与其说是因为奥尔迦拉夫人,不如说更多的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受那对母女的控制。
“您完全可以放心,没有人能打扰您,而您要做的只是让那些教会的巡视官不要找我们的麻烦。”
菲利普犹豫着权衡利弊,他其实也知道事情未必如诺尔梅齐说的那么简单,或许他们的买卖除了贩卖奴隶还有其他什么可能会引起麻烦的东西,不过这个时候他却忽然那些东西没了兴趣。
菲利普并不想知道这些人究竟要他帮忙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只要诺尔梅齐能信守诺言就可以了。
“我要一个完全属于我的地方,哪怕这是在巴利亚多德,”菲利普用稍显暴躁的语气说,他皱着眉看看诺尔梅齐又看看奥尔迦拉夫人,这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兴趣了,或者说和这个女人本身相比,他更对她提出报酬有兴趣。
“请放心殿下,您帮助了我们,那么我们也给您足够的回报。”
看着菲利普那张漂亮的脸,诺尔梅齐悠悠说着,同时不由抚摸了下因为腐烂已经快要脸上的创口粘在一起的面具。
第四十五章 阿尔芙特修女
当诺尔梅齐尽心的为菲利普建造他的伊甸园的时候,亚历山大正在一个叫瓜地亚泽的沼泽地里挣扎。
相比起位于北方的巴利亚多德和更远处的法国,伊比利亚的南方其实很温暖,即便是冬天也很少有雪的季节不但在如今这个时候,就是在以往也是以暖和著称。
所以瓜地亚泽沼泽地虽然是在冬季,也没有如意大利半岛的那些地方一样冻得结结实实,而是一旦一脚踩下去就是一脚湿泥,所以在这里如果没有一双严实的高筒靴子,几乎是寸步难行的。
当得知童贞女修院就在这片沼泽地的深处时,亚历山大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不是一座修女院而是一座监狱。
而在亲眼看到那座修女院后,他就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从沼泽地外到修女院只有一条路,这条路随着远处达尔维尔河涨潮漫溢到沼泽地的潮汐定期出现和消失。
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人趁着退汐道路出现的时候把修道院需要的各种物品送过去,那些东西很多,足够支撑修道院里的那些修女们下一次潮汐退去,道路显露出来的时候。
可即便是这样,如果没有熟悉道路的人当向导,就是在退汐的时候走在这条路上也是不安全的,至于在涨潮道路被淹没后,除非是划着船,否则没有人能徒步从靠近修道院。
当然也没有人能从修道院里逃出去。
亚历山大的运气还算不错,当他在唐巴维公爵派的向导带领下来到瓜地亚泽张泽地时,正好赶上了退汐的时候。
所以他坐上了一种当地颇为独特的半是马车半是拖船的“两栖运输车”跟着大批要送到女修院的货物一起赶往童贞女修院。
沼泽地飘着似乎永远无法逐散的浓雾,远处浓雾中模糊的树丛中时不时的传来阵阵乌鸦的叫声。
马车上挂着的大串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据说这是因为怕队伍当中有人会在浓雾中迷失掉队,而即便是已经退汐,可那些时而显露出来,时而隐在浑浊泥泞下的也让人必须提起小心,否则稍不留神就可能因为迷路而陷入深深的沼泽之中。
除了这条路,就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出路可以从沼泽地进入童贞女修院,而坐落在沼泽地当中一片高地上的这座女修道院,远远看去就好像隐藏在浓雾中的一个巨人,始终隐藏在那一年到头总是飘着灰蒙蒙浓雾的沼泽深处。
用大块的深色石头砌起的围墙看上去让整座女修院显得透着股难掩的阴郁,据说被送进这座修道院的那些修女都是只有在死后尸体才会被送出来,而有些则是即便死了也会安葬在修道院的墓室里,永远不能再见到外面的世界。
让亚历山大很意外的是,这座女修院的大门居然是打不开的,一把很大的门锁直接绝了内外相通的道路,看着那已经完全锈成了个铁疙瘩的门锁,亚历山大觉得向导说的这座修道院的大门从当初关闭那天起就再也没有打开过并不是胡说。
所有的东西都是通过几个镶嵌在墙壁上的绞盘滑轮运送上去的,而亚历山大在说出自己是教皇使者之后,也只能看着一筐筐的粮食和各种物品被绞盘拉上高墙,而他站在一块空地上耐心的等待着。
亚历山大不知道为什么唐巴维公爵一定要这么不遗余力的试图要的让梵蒂冈承认一个修女展现的圣迹,不过那位公爵的确让亚历山大有些意外。
他没有想到唐巴维公爵对伊莎贝拉的认识不但比这个时代的其他贵族,甚至就是比他在某些地方都要透彻的多。
如果说亚历山大纯粹是因为对历史上的伊莎贝拉的过往有所了解才知道这位卡斯蒂利亚女王的目的和手段,那么唐巴维就纯粹只是通过这些年与伊莎贝拉打交道的经历,看透了她的种种图谋。
所以当唐巴维说出伊莎贝拉是共同的敌人时,亚历山大开始意外的,可随后他听着唐巴维的分析,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公爵真的是很了不起,也很有远见的人物。
只是就如唐巴维说的,即便他看透了,却也毫无办法对付。
伊莎贝拉利用驱逐了摩尔人后所获得的的巨大声望,和多年来从下至上对异教徒的仇恨,很轻易的煽动起了一个狂热的宗教浪潮,面对这个由教会举着铲除异端为民意的可怕的武器的大潮,没有人能反对更没有人敢反对。
唐巴维或许能看透伊莎贝拉的真实目的,但是他却没有办法阻止和抗衡,相反他不得不一次次的面对利用教会渗透他的领地和他的权力的种种挑战小心翼翼的回避,防止会落入那些早就布下的陷阱。
然后直到他觉得可以利用这个女修院里的一个修女改变这一切?
亚历山大心里感到纳闷,当唐巴维很准确的对他说伊莎贝拉不但会利用教会法庭铲除异己,而且还会趁机把教权至于王权之下,进而让伊比利亚的教会完全变成他们夫妻用来统治王国的工具时,亚历山大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公爵的远见卓识了。
事实上那对夫妻的确是这么做的,虽然他们没有最终变得和他们的那个英国女婿一样,干脆另立国教,自任教会领袖,但是毫无疑问,在这个15世纪末,16世纪初的宗教大分裂时代,和不久后的英国人与由德意志贵族们组成的新教集团一样,打着维护信仰名义的伊比利亚半岛,同样出现了形如分裂一般的局势。
或许唐巴维公爵正是因为这个才会向自己坦露出这样的心意,毕竟在唐巴维看来,不论是做为罗马特西亚公爵还是作为亚历山大六世的便宜女婿,他和梵蒂冈都是毋庸置疑的站在一起的。
“那个修女有什么特别的吗?”亚历山大心里暗自琢磨,他当然不信什么预言启示,那么究竟是什么让唐巴维那么看中她?
一个空篮子从墙上降了下来,里面有一张石头压着一沓纸。
女修院在表示了歉意的同时,却很坚决的回绝了亚历山大要求进入女修院的请求,她们只是要求这位来自罗马的使者把他要向阿尔芙特修女提出的问题写在这些纸上,然后阿尔芙特修女自然会做出答复。
亚历山大先是觉得荒谬,不过接下来只有无奈的接受了这个建议。
他开始在那些纸上写下一个个问题,其中很多问题是在专门用来审验奇迹真实性的教史实录上的经典诘问,有些则是亚历山大用来确定这些所谓奇迹是否说得通的充满逻辑矛盾和陷阱的问题。
“你是否承认三位一体为唯一的而不是可分割的神圣之物”
“你是承认生而成圣还是承认因圣成圣。”
“上帝既为唯一,且为世间一切造物主,那么敌基督之物是否为上帝所造”……
一连串的问题随着那个摇晃的篮子送进去,在等待了许久之后,伴着吱拗吱拗的绞盘声,篮子再次降了下来。
谢尔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老爷颇有兴趣的翻着那些“考题”,他从随身带的粮包里拿出一块干巴巴肉饼撕扯一块塞进嘴里,然后喝口黑漆漆的朗姆酒咽了下去。
和大多数巴尔干人相比,谢尔都要精明的多,他不但脑子灵活更是能写会算,这让他曾经成了家乡远近有名的大人物,就是那些地主老爷们有时候都要求着他为他们代写各种书信,这让谢尔的家人始终为自己家里有个有学问的感到自豪。
可即便这样,当看到亚历山大的那些问题时,谢尔也觉得如看天数,而其中有些问题更是让他看得一头雾水,感到似是而非。
现在看着老爷认真看着那些写满了答案的问答题,谢尔不禁觉得这堵墙另一边的那位修女真是厉害。
亚历山大貌似认真的看着那些答案,不过他其实根本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即便当看到对方在那些被他隐藏了种种逻辑陷阱的问题上居然使用很巧合的方式要么刻意回避,要么干脆使用偷换概念般的方式巧妙的欺骗了过去,他也只是一带而过,并不想通过这些问答题来却确认那个修女的奇迹资格。
他关心的是这个阿尔芙特修女的身份。
可是女修院门上的那把大锁却似乎很明白的告诉他,这不可能。
这倒是多少引起了亚历山大的兴趣,他知道这座童贞女修院建立时候的真正目的,而且从建立伊始到现在虽然已经过了那么多年,这座原本应该随着那些早间年的混血儿的死荒废掉的女修院,却似乎一直“人丁兴旺”。
如果说当初刚刚收复失地时的大批混血儿让卡斯蒂利亚人感到愤怒的,才会想出那那些混血女孩送入这个活坟墓当中永远禁锢起来,那么已经过了将近一个世纪后,这里禁锢的又是什么人呢?
亚历山大想着不禁抬头向修道院的墙上看去,结果看到的是几个慌慌张张的缩回身子去的影子。
“老爷,她们是修女。”
坐在不远处的谢尔不得不压低声音提醒,虽然不想承认,可每当想起自己老爷的嗜好和不久前还惦记着要把御前官召到身边听使唤那件事,谢尔就觉得还是该稍微提醒下公爵老爷为好。
亚历山大有点无奈的看了眼谢尔,他稍微想了想又在一张纸上写了几句话,然后用力摇晃绳子,让吊篮升上去。
这一次等的时间有些长,亚历山大不得不和谢尔一起坐在石头上耐心的等待着,直到挂着生锈锁头大门上“咣”的打开了一道只容一张脸的那么大小的窗口。
“上帝保佑。”暗淡的窗口里传出个略显老态的女人声音。
“与主同在。”亚历山大走到那个窗口前不远,不过接下来却被里面的人制止拦下
“大人,您应该就站在那里了。”
“阿尔芙特修女在哪?”亚历山大低声问。
“大人,虽然您是梵蒂冈的使者,但是阿尔芙特修女因为正在接受来自上帝的启示是不能直接与您交谈的,”里面的女人说“您知道修女是基督必须保持纯洁才能侍奉基督。”
“可是这涉及到圣迹的真伪,而按照唐巴维公爵说的那样,这位阿尔芙特修女展示过能够从上帝那里得到启示的奇迹,而且他要求这个奇迹必须呈报到梵蒂冈,这就必须经过教皇使者的核查才行。”
又是一阵沉默,里面的老修女似乎在琢磨与亚历山大的话,过了好一阵,她才开口说:“您可以与阿尔芙特修女说话,但是您不能再靠近了。”
“好的。”亚历山大点头允诺。
又过一会,窗口的暗处传来了个似乎有些奇怪腔调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好像是好久不说话显得很困难似的,不过亚历山大还是能听出这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而且不知怎么,亚历山大觉得这声音似乎听过,可他却知道这不太可能。
“愿主降福。”
“修女,你认为自己是虔诚的吗?”亚历山大问。
“是的,我是虔诚的。”
“你也认为自己是从上帝那里得到了启示吗?”
“这是恩赐。”
“可是你却在这里不是吗,我们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在这里是赎罪,因为你们的存在就是罪恶,那么告诉我你又怎么能从上帝那里得到常人都无法得到的这种恩赐呢?”
亚历山大的声调不高,而且颇为缓慢,可是他的话却令人窒息,即使是站在后面的谢尔也不禁有些为公爵老爷居然这么毫不留情的质问赶到意外。
“还有,既然任何异象都是只能神圣的方法来确认,那么修女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得到的是上帝的启示,而不是撒旦的诱惑,要知道即便是耶稣基督也曾经被不停的引诱,那么告诉我为什么唐巴维公爵会那么肯定你告诉他的就是那神圣的一面呢?”
“因为公爵知道我是虔诚的,我的血统让我高贵,我得到上帝的启示是因为我拥有这个资格。”窗口的修女因为情绪激动说话显得磕磕绊绊“虽然你来自梵蒂冈,可是我不能允许你侮辱我的血统。”
急促的声音就在窗口边,或许是因为过于激动,几根手指无意中抓在窗口上。
亚历山大突然伸手一把的抓住那只手。
一声惊呼从窗口另一边传来,接着一张面孔霎时出现在亚历山大面前。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亚历山大不禁瞬间愣住!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阿尔芙特修女的声音听上去那么熟悉,而她又会出现在这座童贞女修院了。
那张脸,和葡萄牙王后玛利亚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皮肤是黑色的。
第四十六章 唐·巴维公爵的谜题
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亚历山大是很意外的。
他知道唐巴维对这个阿尔芙特修女那么重视一定是有原因的,可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原因。
一张和玛利亚完全一样的脸,亚历山大不认为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即便是有世界上某个地方肯定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种颇为玄妙的说法。
也许的确有容貌相似的,可除非是做过整容,否则不可能会有这种一个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近似。
除非,是双胞胎。
玛利亚是伊莎贝拉和斐迪南的第四或是第五个孩子。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除了她之前那为人所知的死去不久的哥哥***安和两个姐姐之外,在玛利亚出生的时候,还有个被宣布为刚刚降生就夭折的双胞胎姐妹,这个孩子的运气据说很不好,刚生下来就丢了性命,甚至连洗礼和起名都没有来得及。
在这个时代,即便是王室贵族家庭,女人生育也是异常危险,历史上并不乏因为生孩子死掉的王后,甚至玛利亚自己都是因为她的姐姐阿拉贡的伊莎贝拉难产死掉才顶了空缺成了葡萄牙王后。
所以伊莎贝拉因为难产死掉一个孩子这并不是什么很新鲜的事,而贵族家庭为了防止断嗣鼓励生育也是很平常的事,所以对女人来说一生如果不生个七八个孩子,似乎都是没有尽到职责。
这么一想,这个阿尔芙特修女的真实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只是这个阿尔芙特修女,让人意外的是虽然容貌和玛利亚一模一样,可她那黝黑得完全不像是做过日光浴的皮肤,却是太让人意外了。
从容貌上,亚历山大可以肯定的说,这就是个在伊比利亚这种地方最常见的混血儿!
如果说在欧洲大陆有两个地方号称是人种最混杂的,那就非亚平宁和伊比利亚这两个南方半岛莫属。
因为历史和地理多特殊原因,这两个地方成为了欧洲人种聚集最混杂的地方,不同的皮肤不同的发色,不同的眼睛和不同语言,让这两个地方成为了世界上人种最庞杂的地方。
只是这或许在将来几个世纪后没有什么目的,但是在当下,这却是致命的。
特别是对打着收复失地,驱逐摩尔的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王室来说,如果在王室当中出现了一个看上去就是个典型摩尔人模样的孩子,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亚历山大当然不认为伊莎贝拉是和哪个摩尔人劈腿生下了这么个孩子,否则就没法解释玛利亚了,毕竟两个人的确容貌一模一样,可玛利亚却是典型的欧洲人的样子。
那么这个阿尔芙特修女是怎么回事?
亚历山大想到了‘返祖’这个似乎十分神奇的理论。
或许在不知道多少代之前,阿斯塔玛拉家族的祖先中的确混入了摩尔人的血统,毕竟这对于有些地方被异族征服了长达将近3个多世纪的伊比利亚半岛来说实在是太平常了。
可也许是这种血统的来源成分稀薄,或者干脆就运气,阿斯塔玛拉历代后裔都没有显现出这种混血迹象,但是到了玛利亚和她的孪生姐妹这里,却突然很幸运的中了大奖。
还有唐巴维把这么一个长相和玛利亚的修女隐藏在这个位于沼泽深处女修院里,又是什么意图?
亚历山大看着已经关上的窗口微微出着神,他回头向身后看看,看到的是谢尔正用一脸“你居然是这样的老爷”的神情看着他。
想想这事也的确做的有点不地道,毕竟连修女的便宜都去占,这的是有些太过分了。
不过亚历山大相信如果让谢尔看到那张脸他也同样会感到意外,只是现在他不想解释,只想尽快再见见唐巴维。
亚历山大很想在见见那位阿尔芙特修女,但是修道院院长却再也不肯答应。
她说阿尔芙特修女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这让她因为过于激动甚至有些举止失态。
而对于童真女修院这样的修道院来说,即便是因为日常一点点的失误都可能会受到很严厉的惩罚,现在阿尔芙特修女这种样子显然是要不能再经受来自修道院外的刺激和诱惑了。
“所以这座修道院建成之后第一任院长扔掉了开锁的钥匙,因为当走进这扇门后,外面的一切都已经和我们无关了。”
真的无关了?
亚历山大当然不相信。
跟着车队离开瓜地亚泽沼泽地,亚历山大赶往布哈兰瑟,一切的答案都在那里。
到了这时候,亚历山大才发现这位布哈兰瑟公爵的不简单,想想历史上关于玛利亚有个降生即夭折的孪生姐妹这件事,他就觉得这位公爵甚至和莫迪洛伯爵有得一比。
也许他们打的就是一样的主意,或者说至少唐巴维手里攥着这么一个有利的筹码,为的就是在将来必要时候拿出来和伊莎贝拉谈判的。
只是那时候唐巴维大概也没想到伊莎贝拉会这么厉害,在短短的20年间居然就已经把王室的力量发展到了一个令人畏惧的地步,女王夫妻强大的势力让所有贵族领主暗中咄咄不安却又毫无办法。
而对唐巴维来说或许早年间为自己准备这个棋子,如今这个看起来却也成为了个不小的累赘。
不过亚历山大相信唐巴维不会放弃这个阿尔芙特修女,她太重要了,甚至可以说彻底颠覆了人们心目中王室的意义。
想想吧,高举基督大旗赶走异教徒,而后又以信仰的名义发动了对异信和异端残酷报复运动的卡斯蒂利亚或是阿拉贡王室,却生出了个混血儿孩子,只要这个消息传出去,就足以在伊比利亚半岛掀起轩然大波。
甚至有可能因此就此让人们质疑阿斯塔玛拉家族对这两个国家统治的合法性。
这实在是太致命了,只要想想就足以让人全身颤抖。
不过亚历山大这时候没有颤抖,他在琢磨。
唐巴维在已经策划和隐忍了这么多年后,却要如今这个时候向梵蒂冈公布出这个秘密,他的目的是什么。
任何最终呈报给梵蒂冈的圣迹都要由枢机主教团做出明确确认和派人进行呈圣仪式,这就意味着这个阿尔芙特修女最后必须出现在所以人面前。
到那时候她的秘密也就完全公开了。
这就是唐巴维的计划吗,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秘密?
亚历山大不认为唐巴维会这么傻,所谓秘密只有在暗中的时候才都有意义,一旦公开也就没了价值。
那么这位公爵如此大费周章的想干什么?
亚历山大心里琢磨着这些让他困惑不解的事,同时也对这位公爵警惕了起来。
唐巴维显然是那种很有耐心的人,他能这么多年把这件事隐瞒得如此严实,可见他的计划周密野心很大。
现在他忽然要把这一切都公开了,这是他认为时机已到,还是被伊莎贝拉打乱了原来的步骤不得不提前发难?
亚历山大知道伊莎贝拉近几年对贵族们的收权举动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强硬,依仗着巨大的声望和教会的力量,伊莎贝拉在已经收拾了一大批中小贵族后,已经开始把眼光投向了那些实力雄厚的大贵族。
事实上随着今后大航海时代的真正到来,王室掌握的力量也越来越强大,到了胡安娜的儿子查理五世的时候,一个真正统一的西班牙王国将会出现在欧洲西南角。
这个王国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帝国,在随后的近2个世纪中,这个帝国会对整个世界产生巨大的影响。
唐巴维当然不会知道这些,不过他显然知道现在他和其他那些大贵族一样,已经成为了伊莎贝拉的目标。
那么说,他是要在被伊莎贝拉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之前,为自己的命运博一把了?
而且他显然考虑到以如今伊莎贝拉如日中天的声望,他是不太可能与之抗衡的,那么教会的力量,在这个时候就可以发挥重要作用了。
信仰显然是把可怕的双锋剑,可以用来杀敌也可能会伤到自己。
伊莎贝拉夫妻可以用这个作为工具铲除异己,那么他的敌人同样可以用这个对付他们。
而梵蒂冈,显然是个不错的合作者。
对伊莎贝拉在伊比利亚大造祥瑞,自诩第二天国这种行为,梵蒂冈显然也是另有心思的。
那么如果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这么个让人意外的混血孩子,矛头直指两国王室的统治权会发生什么?
梵蒂冈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想想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事,即便不会动摇两国王室的统治根基,可也足够让伊莎贝拉夫妻手忙脚乱,到了那时候,他们哪里还顾得过来“削藩”这种事。
甚至如果他们依旧执意妄行,或许就会激怒那些受到威胁的大贵族,而这个阿尔芙特修女的出现,就可以是他们公开对抗那对夫妻的最好理由。
历山大觉得自己已经大致明白了唐巴维的盘算,而且不能不承认,这个棋子,真的很好使。
只是这么一来,唐巴维的举动让亚历山大同样感到了威胁。
所谓“摩尔血统”这件事被公开出去,固然伊莎贝拉的血统和统治法理会受到打击,可这其中显然也包括亚历山大自己,甚至这件事闹得激烈起来,将来同样会对他对卡斯蒂利亚的宣称形成巨大的障碍。
如果是把这个麻烦想办法甩锅给阿拉贡那边,就说这种突然显现出的摩尔人特征是斐迪南的锅会怎么样?
这念头只一出现,亚历山大就想起来,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似乎是一个祖宗啊……
这个,就真有点尴尬了。
不过接下来另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的心头,亚历山大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另外一个同样关键的东西。
莫迪洛伯爵会那么执迷于西西里王国的统治权,是因为他的祖辈曾经是西西里的统治者。
而当初的阿拉贡国王斐迪南一世不但抢走了西西里,还把一个国家一分为二的分给了两个儿子。
对于莫迪洛伯爵来说,或许重新夺回和统一两西西里是他一生的梦想。
那么,如果统治这两个国家的阿斯塔玛拉家族失去了统治王国的法理呢?
如今箬莎虽然是那不勒斯的摄政女王,但是她能够戴上王冠的原因是源于她曾经是那不勒斯的王后,即便是现在,她的身份对很多人来说也是以王后的名义统治那不勒斯。
那么这其中也就有个麻烦。
如果有一天阿拉贡王室提出派人与箬莎结婚以继承王位,于情于理,这个是不能拒绝的。
虽然所谓法理宣称的结果最后还是要归诸与火枪的密度和大炮的射程,但是并不就意味着这些东西就是没有用的。
至少亚历山大觉得还是很有用的。
让亚历山大意外的是,唐巴维公爵并不在托雷堡。
而和他同样意外的是公爵的那些手下,按照那些人的说法,公爵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离开过布哈兰瑟,特别是在他的腿不良与行之后,更是已经很久的时间连城堡都没有出过了。
可是就在亚历山大离开之后不久,唐巴维公爵就吩咐人收拾了行李,带着贴身的随从和一队卫兵离开了城堡。
不过好在他并没有就这么一走了之,唐,公爵给亚历山大留下了一封短信和一个地址。
“请原谅公爵,为了安全我不得不不告而别,相信您在见到阿尔芙特修女之后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可不是全部。所以如果您想知道的更多,可以来找我。当然您也有另一个选择,把看到的告诉女王,您一定可以得到很丰厚的报答。可如果您选择前者,那就来塞维利亚吧,在这里你可以得到答案,只要在每天正午的时候敲响塞维利亚大教堂希拉达塔钟楼的大钟,您就可以知道您想要知道的了。”
第四十七章 正午
卡斯蒂利亚南方的达尔维尔河是一条由东至西横跨整个安达卢西亚的大河,在注入大西洋前,这条河会流经卡斯蒂利亚南方最著名的几座城市,其中就包括科尔多瓦和塞维利亚。
由于地势的原因,达尔维尔河的会在几个不同的地段形成大小不一的河湾和由于与其他河流汇集而形成的三角洲,这些地方因为充沛的水源和地理位置而培育出了大片的肥沃土地,逐渐形成了卡斯蒂利亚最优质的产粮地。
亚历山大最早知道塞维利亚这个名字是以为那出叫“塞维利亚的理发师”的喜剧,所以后来每当看到这个地名,他的脑子里总是会闪过一个腰里系着围裙,肩膀上搭条毛巾,手里总是端着一个装满热水的锡盆,还有就是腰带上挂着一把明晃晃的既可以理发,也可以抹人脖子剃刀的形象。
而事实上,塞维利亚的第一家专门的理发店其实是在1个多世纪之后才出现的,早先的理发师,同时还兼职当医生,有的的则是墓地掘墓人。
塞维利亚是达尔维尔河下游,也是卡斯蒂利亚南方最大的城市,和更靠近北方的科尔多瓦比起来,塞维利亚反而更早的被从摩尔人手中收复回去,在13世纪末期赶走了摩尔人之后,塞维利亚曾经一度做为卡斯蒂利亚王国的首都,直到阿斯塔玛拉王朝承嗣了王国法统。
塞维利亚的王宫如今已经成为了南方的的安达卢西亚执政官邸,由巴利亚多德派到安达卢西亚的执政官就驻跸在这里。
一直以来安达卢西亚执政官其实都是个虚职,在封建领主势力强大的卡斯蒂利亚,这种由国王派遣到各地的执政官其实更多的只是证明王室对这些地区的宗主权的幌子,不论是领主们自己还是那些历任执政官都从没有真正的认为他们是来履行执政权的。
人们会这么想实在是因为安达卢西亚的领主贵族们的势力十分庞大,也更加强硬,多年来与摩尔人的对抗让他们显得不但好斗,而且还十分彪悍,几乎每个领主都掌握着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哪怕是伊萨贝拉也在收复失地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不得不为了安抚那些为了争功显得桀骜不驯的贵族吃尽了苦头。
不过这些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就在大约5年前,伊莎贝拉又派来了一位她的执政官,这个人在到达安达卢西亚不久就开始逐渐从那些小贵族手里收敛权力,同时伊莎贝拉也逐渐的通过教会势力向着那些小贵族们的领地里渗透,当那些小贵族们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手里已经没有多少可以能能拿出来和巴利亚多德对抗的筹码了。
或许是这种初战告捷的胜利让伊莎贝拉看到了希望,所以她开始加强了对那些贵族领地的控制,同时随着她对教会的控制越来越强,她的目光也从那些不起眼的小贵族逐渐转向了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大贵族。
布哈兰瑟公爵唐巴维无疑就是这些被盯上的肥肉中最肥美的一块,不过这块肥肉显然不那么容易吃到嘴,所以一直以来对于布哈兰瑟公爵,塞维利亚执政官府一直是小心谨慎,却又见缝插针的死死盯着。
执政官的目的很明确,只要找到一个机会,就要狠狠在那位唐巴维公爵的要害上咬上致命的一口。
所以当从科尔多瓦传来了关于布哈兰瑟的主祭神甫突然遇害的消息后,不多久这个事就惊动了安达卢西亚执政官本人。
安达卢西亚执政官贝尔南多卡罗莱是个个头不高,还有些胖墩墩的中年人,他最明显的地方是那张看上去总是笑眯眯胖脸和低下头去看不到脚尖的肚子,这种憨厚笨拙的样子具有很强的欺骗性,以至当初卡罗莱刚到塞维利亚的时候,很多人认为他也和以往那些来自巴利亚多德的贵族们一样,都是受到了国王的重新才捞到肥缺的权贵。
不过这种看法随着卡罗莱通过几次手段干净利索的收拾掉了一批贵族,把他们的领地收缴之后直献给女王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代替这种看法的,是贵族们对这位安达卢西亚执政官的暗暗恐惧。
特别是在伊莎贝拉掀起了造神运动之后,随着卡罗莱趁机与教会一起向安达卢西亚伸出了干预封建领主们领地事务的触手,人们忽然发现这个总是笑呵呵的执政官,其实是个既让人憎恨,又感到害怕的猎人。
他把肥胖的身体躲在执政官官邸的屋檐下看似人畜无害的盯着他的猎物耐心等待着。
直到那些猎物失去防备,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他已经露出的獠牙下。
不过执政官想要抓到唐巴维的把柄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听说布哈兰瑟主祭牧师的消息后,卡罗莱立刻找来了他的一众得力手下商量对策。
卡罗莱希望通过布哈兰瑟主祭牧师的死把触角深入唐巴维的领地,毕竟几年以来虽然成功的影响了布哈兰瑟的当地的教会,可唐巴维的防范也是很严密的。
这个老头看似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待在城堡里不出来,可他却又牢牢的掌握着他的领地,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卡罗莱认为不能轻易放过。
“派出教会的调查人员去调查这场谋杀的真相,不过我相信不论结果如何你们都知道该把事情往谁的身上引,”卡罗莱毫不掩饰的说出他的目的“这个固执的老头已经耽误我们太多的时间了,女王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这次最好能直接给他找点麻烦,相信我放手去做吧,即便这次不能把他打倒,可只要能让他因为遇上麻烦变得愤怒就可以了,动起来动起来,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卡罗莱催促的声音在高大的房间里回荡,他虽然身体肥胖可这一刻却因为激动显得十分灵活,他在原地快步转着圈子,因为激动而发红的脸上甚至出了汗,然后他忽然停下来问着面前几个人:“你们认为如果我写信邀请他塞维利亚来怎么样,至少出了这种事他有责任解释清楚。”
“这也许不是个好主意,”看着执政官胖嘟嘟的脸,安达卢西亚的方达大主教捉摸着措辞,他可以说是这位执政官最坚定的支持者,不过做为本教区的职责最高的圣职人员和一位红衣主教,方达大主教却又不得不考虑到卡罗莱的激烈举动可能会给安达卢西亚教区带来的影响“您知道唐巴维公爵的家族历代都在安达卢西亚教区有着很深的影响,他的家族中有很多人都任有圣职,如果直接把谋杀一位主祭牧师的罪名和他联系起来,这会带来很糟糕的麻烦。”
卡罗莱皱起了眉,他原本因为肥胖被挤得眯起来的眼睛这时候都快要变成一条缝了。
不过接下来他又是一笑。
“这也没什么,相信我这也许是个好事,如果这样我就更有理由向他的领地里派遣使者调查这件事了,”说着执政官向方达大主教略显夸张的行了个礼“谢谢您大主教,您为我解决了一个难题。”
说着他向旁边的书记官下令:“去写一份要求唐巴维公爵到塞维利亚来的通函,告诉他希望能到塞维利亚来,措辞要恭敬,不过记住这不是邀请,是命令。”
看着书记官立刻点头退下,卡罗莱胖胖的脸上对方达大主教露出了笑容:“大主教,让我们猜猜那位公爵看到这么一个命令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吧,我相信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在塞维利亚城西靠近麦格林低地的地方,有一处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小巷和各种私搭乱盖的低矮房子的棚户区。
因为地势较低,每当下雨的时候,这里就会完全被从城里其他地方宣泄下来的雨水淹泡,到了那时候,泡得稀烂的垃圾就会漂浮在水面上,把唯一一条还算宽敞点的v字形的街道搞得臭气熏天。
在这条街道v字型的拐角顶端前的一栋房子前,亚历山大站在那里抬头看着这座不起眼的二层楼。
这是栋占地面积不小的房子,看上去很结实,一楼下面是一排由半圆形的拱门和廊柱形成的长长门廊,而二楼则开着整排的窗户。
这栋房子的风格其实并不特别,虽然看上去应该建造的时间不长,可也许是因为这附近的环境实在是很糟糕,所以这栋房子给人的感觉也是脏兮兮的。
房子的外墙是由大块大块的铅灰色花岗岩镶砌的,这让房子看上去就更显得更是不那么讨人喜欢,看着挂在房子边一块还沾着点垃圾污渍的牌子,亚历山大的脸上的神色略微有点奇怪。
找到这个地方还真是不容易,当躲过满街臭气哄哄的垃圾粪便,然后又小心翼翼的迈过横街而过的一家出来游玩的老鼠之后,亚历山大好不容易才在这片棚户区里找到了这个地方。
“老爷,这是哪?”谢尔有点好奇的问,这地方实在是太肮脏了,以至即便是以往并不怎么看重卫生的巴尔干人都有点受不了了,更何况随着在亚历山大身边的时间日渐长了,如今谢尔已经自认是个很体面的人了。
“牌子上写着。”亚历山大用手里的一根藤杖指了指,这根藤杖是来的时候听说他要麦格林低地来时,那个一路送他们来的船夫给他们的。
当时还不知道这根藤杖是做什么的,现在却很清楚用途了。
一路上用来拨开那些实在躲不过去的垃圾和赶走时不时蹦出来的老鼠,这根藤杖的作用还是不小的。
“可是老爷……”谢尔脸上露出为难的样子,他显然不认识那看上去似是而非的当地文字。
“这里是商人交易所。”亚历山大说了句,然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四周。
他怎么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塞维利亚商人交易所会是这个样子。
再过几十年,这座看上去并不起眼的楼房将会成为塞维利亚最热闹的地方,同时连带的原本最破烂不堪的麦格林低地也变成了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之一。
而改变这一切的,是来自新大陆的巨大利润。
这里将会成为来自新大陆那源源不断财富的集散地,由这里先是向西班牙,然后逐渐分布到整个欧洲的贸易路线会迅速冲击旧世界的经济体系。
以地中海为中心的黄金时代,将正式结束。
只是现在站在这里,亚历山大心头却有着其他的想法。
商人贸易所,这似乎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亚历山大笑了起来。
塞维利亚大教堂希拉达塔钟楼,是在早年摩尔人建造的颂经塔的基础上改造而成的。
这座有着明显萨拉森和哥特混搭风格的建筑是塞维利亚的中心,直冲天际的森森塔尖从下面看上去充满了令人畏惧的压迫感,似乎那锋利的塔顶随时都会刺穿头顶的天空。
站在大教堂前不远处的树林里,谢尔仔细观察着四周,他的手下都已经散布出去,随时盯着大教堂四周的动静。
虽然是冬天,可中午的太阳在头顶照着还是有点热烘烘的,谢尔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然后拍了下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做为亚历山大的侍卫官已经有些时候了,这让他逐渐的知道老爷不是个莽撞的人,所以尽管有时候亚历山大的举动看上去很冒险,可谢尔知道老爷其实还是有准备的。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唐巴维公爵留下的那个纸条上要公爵自己去敲响大教堂希拉达塔钟楼上的大钟,这就意味着亚历山大必须进入只有一个出口的钟楼,如果在这个时候出现危险,谢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保护住老爷。
脚下的影子越来越短,正午即将到了。
亚历山大顺着钟楼下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进入了钟楼里面,踩在木头楼梯上发出的咚咚声同时也敲着亚历山大的心。
终于,头顶上从钟楼正中房顶泄下的一道阳光恰好投入了钟楼里一个石头计时器正中央的圆孔,正午到了。
亚历山大拉住晃动的沉重绳子,随后用力敲响了大钟。
第四十八章 修女命运
悠长的钟声在大教堂希拉达塔钟楼的上空回荡,听到钟声,人们纷纷停下脚步困惑的看向钟楼的方向,这个时候是不应该敲钟的,这钟声来的是那么突兀,让很多人不禁大感意外。
谢尔目光炯炯的盯着四周,他感到很紧张,大教堂附近看上去很平静,除了驻足观望的人群没有任何异常,可这已经足以让谢尔担心了,随着钟声依旧不停的响起,他的心也跟着越来越紧张的跳动。
几个匆匆向钟楼走去的人引起了谢尔的注意,他注意到那是教堂里的神甫,很显然突然响起的钟声引来了这些人。
谢尔立刻向四周的手下做个手势,这些跟随着来的猎卫兵都是擅于使用短剑匕首之类武器近身格斗的好手,和大部分已经逐渐成为了亚历山大在战场上的预备队的猎卫兵军队相比,这些人才是他身边更适合贴身保护的卫士。
随着那几个神甫进入钟楼,隐蔽在人群当中的猎卫兵纷纷向钟楼入口靠近,而让谢尔意外的是,钟楼里的钟声并没有因为那些神甫的进入而停止。
“也许老爷在钟楼上面,他们还没看到他。”谢尔这么想着,他推开从身前经过的几个人,眼睛紧盯着钟楼入口,同时向着已经围拢上来的手下用手势暗暗下达了命令
“进去。”
终于随着谢尔一声低低的命令,守在钟楼外几个猎卫兵麻利的推开半掩的木门,然后闪身晃了进去。
谢尔进入钟楼的一瞬间因为眼前一暗身子不由顿了下,不过他很快就适应了过来,钟楼里没看到那几个神甫,这让他不由心头一紧,听着塔顶依旧不紧不慢响着的钟声,他立刻带领手下沿着木头楼梯盘旋而上。
当他终于冲到塔顶时,看到的是一个穿着神甫黑袍的背影拽着绳子不停摇晃的敲着大钟。
谢尔停了下,然后终于走上去用手按在了那个人的肩膀上,那人停了下来,在依旧回荡不惜的钟声中,他慢慢转过身,露出了一张看上去平凡而又陌生的脸。
“人在哪?”谢尔愤怒的问,虽然没有说名字可他知道这个人应该知道他在说谁。
那个神甫打扮的人先是摇摇头,然后在谢尔把短剑抵在他喉咙下后,男人张开了嘴。
那是张被割掉了舌头的嘴,看着他空洞洞的嘴巴,谢尔不禁满脸愕然。
四周传来一阵阵回荡的声音,亚历山大能够听到水声和脚下踩在地上发出的回音,他可以肯定自己是在靠近河边的身边地方。
空气中泛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就像是麦格林低地那满是垃圾的小巷里,不过显然这里不是那种地方,因为他除了身边的一点声音,没有听到麦格林低地那里街道上的那种嘈杂纷乱。
然后是有人扶着他登上了一辆马车,随着马车摇晃起来,亚历山大干脆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么多了。
在希拉达塔钟楼发出信号和唐巴维见面原本就是个冒险的举动,在发现了唐巴维在童贞女修院里的秘密后,亚历山大就知道这个人的野心不小,现在他更肯定唐巴维似乎不只是要保住自己身份地位。
亚历山大没有想到希拉达塔钟楼的下面会有一个密道,所以当那几个神甫进来,其中一个人代替他继续敲钟,而另外几个人麻利的给他戴上头套,然后搀着他进入密道时,亚历山大其实已经听到了外面谢尔带人到了钟楼外的声音。
当然他有种想要喊叫的冲动,不过最后还是忍耐住了,唐巴维不惜如此大费周章的把他引到这里,想来不不会只是为了要谋害他,否则他完全可以阻止他去见那个玛利亚的孪生姐妹,也没有必要再给他留下见面的字条。
马车一直在路上奔跑,渐渐的亚历山大闻到了一抹清新的空气,这是在到处都是肮脏的粪便和垃圾的城里闻不到的气息。
这是在城外?
亚历山大琢磨着,不过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能感觉到马车摇晃的不是很厉害,在他印象里如今还没有什么地方会把道路修建到城外去,即便是在罗马涅和托斯卡纳,他也只是在几座城市之间修建能够畅通使用的土路已经算是个壮举了。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有人架着亚历山大的胳膊下了车,一阵很凉的冷风吹来,亚历山大能感觉到那阵冷风和冬日里的寒风略有不同,从其中可以感觉到明显的湿气。
脚下踩上了台阶,一级级的向上攀登,其中还转了个弯。
终于两边架着胳膊的人放开了手,然后有人很小心的取下了他头上的黑色头套。
一股寒风迎面而来,刺目的阳光让亚历山大先是微微眯起眼睛,然后才缓缓睁开。
他注意到自己站在一堵高高的城墙上,城墙下不远处就是一条大河,一座很宽大的石桥连接河上,从城墙上远处看去,还可以看到大半个塞维利亚城。
“公爵,您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吗?”
听着身后传来的唐巴维的声音,亚历山大没有立刻回头,而是继续看着下面,他的目光沿着下面那条河向河的下游看去,看到远处一个很明显的河湾后,亚历山大点点头。
“这是瓜达尔河对岸的城堡?”
“是的没错,菲利普二世时候建造的城堡,以前这里曾经是卡斯蒂利亚早期的王宫,后来只是用来保卫城市了,”唐巴维让人推着自己来到亚历山大身边和一起看着下面的河上那些川流不息的商船“这里有卡斯蒂利亚最大的内河码头,每天从这里运到塞维利亚的货物多得说不清,这里也给很多人提供了干活的机会,要知道卡斯蒂利亚南方一半的城市指望着塞维利亚的港口呢。”
亚历山大缓缓点头,他知道唐巴维说的不错,塞维利亚的确如他所说在伊比利亚半岛南部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且这位公爵肯定不知道,再过些年随着西班牙海外殖民地的开拓,塞维利亚将会成为这个殖民帝国最大的内陆口岸,来自新大陆的各种商品将会源源不断的通过这里输入西班牙内地。
“公爵你见到那位……了?”唐巴维故意省略了名字,他侧过身仰起头看着亚历山大的侧脸“感觉怎么样?”
“很漂亮。”
听到亚历山大的回答,唐巴维稍微有些意外的微微一愕,随后发出声轻笑:“的确很漂亮,如果我年轻几十岁,也许就会被她迷住了。”
“可是你最后还是把她送进了那座修道院。”亚历山大瞥了眼唐巴维“我想你为了这个一定准备了好久,这原本没有我的什么事,不过现在我想我有权利知道你准备怎么办。”
“是呀,怎么办,”唐巴维点点头,他费力的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塞维利亚城“就在那里,有个伊莎贝拉派来的小丑,他整天躲在他的宫殿里策划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是我们又不能不承认他的勾当很成功,现在已经有很多贵族不得不向他屈服了,然后他就盯上了我。”
“您把那个女孩关到修女院的时候应该更早吧,”亚历山大并不想给唐巴维为自己找借口的机会,他现在需要的是知道唐巴维真正的目的“告诉我公爵对你要什么?”
唐巴维沉默了下来,他好像在想该怎么讨价还价,然后他他摆摆手让身后的随从推着他想回走:“公爵我们进去吧,这里实在是有点太冷了。”
与塞维利亚城隔着瓜达尔河遥相呼应的旧王宫城堡里,一队队的士兵来回巡视,让人意外的是,唐巴维在这里如入无人之境,根本没有人对他的出现感到意外,当他们走进暖和的大厅时,看着几个正围着张桌子在那里大吃大喝的军官后,唐巴维更是向他们挥了挥手,然后就示意亚历山大和自己坐到了大厅的另一角。
“公爵看来你在这里很得意。”亚历山大若有所指的说。
“应该说是很多人都怀念过去的好日子,”唐巴维对亚历山大暗含讽刺的话不以为意“过去大家都在自己的领地里过着快活的生活,国王的命令来了就拿起武器骑上马去战场,死了的人会由他们的儿女继承他的领地,回来的人带回来荣誉和战利品,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是在为谁打仗?”
看着唐巴维略显激动的样子,亚历山大默默点头,如果说当初唐巴维选择伊莎贝拉是为了家族有个辉煌的机会,现在他选择背叛伊莎贝拉同样是为了家族。
“那个卡罗莱太贪婪了,他不该招惹我,”唐巴维干瘦的手在轮椅扶手上用力捶了下,那样子虽然因为年纪已大显得没有力量,但是他的脸上的样子却透出一丝狰狞“他太狂妄了,妄想把我打倒,我知道这是伊莎贝拉给他安排的任务,可如果他们认为我那么好对付就错了。”
亚历山大看着公爵干瘪的脸上的神情,低声问:“那么说在很多年前你就做好这个准备了?”
听到亚历山大这么问,唐巴维的情绪似乎慢慢缓和了下来,他用一种好像在回忆以往的口吻问着:“公爵你相信有人是天生的君主吗,我说的是那种你一看就知道这个人将来一定会戴上王冠,即便当时她被他的异母哥哥软禁着,甚至连自由都没有,可当你看到她之后却依旧相信她一定会在将来成为个了不起的君主?”
亚历山大没有回答,他知道唐巴维说的是伊莎贝拉,虽然到现在他依旧没有见过伊莎贝拉,但是他并不认为唐巴维是在故意夸张,同时他也知道唐巴维会这么问也不是真的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果然唐巴维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个了不起的公主,她要比她的蠢哥哥厉害多了,可这也正是让我担心的地方,我从那个时候起就知道她的野心很大,不只是王冠,她希望统治的是一个真正以她为王的凯斯蒂利亚,甚至就在她还被恩里克软禁的时候,她就已经发誓如果让她成为女王,她就决不允许再出现威胁王权的力量存在。”
“可即便这样你当是还是选择了她?”亚历山大有些困惑的问“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她如果成为女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我当时那么选择这是为了我的家族,也是为了卡斯蒂利亚,”唐巴维说了一句,接着又说“现在也是。”
亚历山大轻轻一笑,他觉得差不多该说到正题了:“告诉我那个,女孩的事吧。”
亚历山大的称呼让唐巴维干瘪的嘴唇挑了挑:“我想你已经知道她是谁,玛利亚的孪生姐妹,我不知道她究竟是姐姐还是妹妹,不过这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关键是她是那对夫妻的女儿,当她出生的时候他们都吓坏了,为她接生的女人当时吓得昏了过去,他们认为她简直就是个诅咒,据说斐迪南在知道之后要立刻杀掉她。”
“可她还是活下来了。”
“对,他们最终没有杀了她,而是对外宣布玛利亚的孪生姐妹刚一降生就夭折了,然后他们找了一对认为最可靠的夫妻,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带着那个孩子远远离开,在他们想来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那个孩子了。”
亚历山大静静听着,尽管这些他其实在路上已经猜到,可由唐巴维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个感觉。
“然后她就落在了你的手中?”
“哪有那么容易,要知道我这些年来可是做了很多准备,”唐巴维对亚历山大的嘲讽不以为意“不过当我见到她的时候的确很惊讶,那时候她还很小,不过看着她那和玛利亚完全一样的容貌和她的皮肤,我就知道这个女孩是不能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所以我立刻把她送进了女修院,而现在我觉得应该让她为教会服务,不过我的可不是卡斯蒂利亚的教会,而是梵蒂冈。”
亚历山大沉吟少许,他在考虑唐巴维的话。
随后他问到:“那么公爵你认为她应该以什么身份为梵蒂冈服务呢,是阿尔芙特修女,还是什么?”
“这要看我们大家想要得到什么,当然如果一切顺利,我也不反对让她以阿斯塔玛拉家族一份子的身份站出来。”说着,唐巴维看着亚历山大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公爵正如您说的,她很漂亮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