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重重迷雾
丁慕并不知道有个“老朋友”已经注意上了他。e┡ww┡om
他这时正远远跟在辆马车后面。
克立安是个很聪明的人,做为经常与教堂打交道的商人,他知道很多人都清楚他与阿方索之间的关系。
所以他从开始就没有刻意掩饰行踪,而是完全按平时的习惯把装满了各种货物大摇大摆的进了蒙雷阿莱大教堂,在路上甚至还很随意的停下来和恰好经过的丁慕打了个招呼,闲聊了几句。
这一切都似是在证明这个普通的商人,和刚刚生的马莱乔主教失踪的事件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换成其他人,克立安的这些小手段会成功的为他起到掩饰的用处,但很不巧的是,他偏偏遇到的是丁慕。
克立安不知道丁慕认识坤托,更不知道因为一副短弩让丁慕已经识破了阿方索与暗杀戈麦斯有关,所以当马莱乔失踪的消息传出来后,丁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克立安自作聪明故意停下打招呼时见过的那辆马车。
马车很大,足够装下一个人,而能够悄无声息的把马莱乔运出城堡,然后再把个大活人带离蒙雷阿莱的,也只有这么辆马车了。
丁慕一路远远跟着马车进了巴勒莫城,看着马车慢悠悠的向圣母升天大教堂方向行去,他想起了之前和米开朗基罗一起研究过的那些文献。
米开朗基罗也许有些脾气暴躁为人小气,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确拥有着非凡才华的事实。
当丁慕还在不停搜寻记忆中那些时隐时现的线索时,米开朗基罗已经根据那些剩下的手稿和如今巴勒莫城的建筑逐渐理顺了一些看起来错综复杂的东西。
甚至连丁慕后来逐渐印证的某些线索都是在他的启下才渐渐得到证实的。
这让丁慕不得不承认大师就是大师,尽管他从头到尾总是念叨着那些金埃居将来有什么用处,可即便这么市侩,米开朗基罗最终还是帮丁慕逐渐理清了某些对他们来说都很重要的东西。
快到大教堂的时候,马车忽然拐了个弯进了条较为狭窄的街道,丁慕印象里不记得曾经见过这条街道,不过从杂乱的房顶空隙间,他看到了远处一个看上去有些样式古怪的塔楼的圆顶,再稍一回想,他大约猜到了自己正在往什么方向走。
果然,随着越来越喧闹的声浪,刚刚走出路口,丁慕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马拉罗集市的喧嚣杂乱的街上。
马拉罗集市是巴勒莫最古老也是最热闹的几处集市之一,巴勒莫人喜欢在这条街上做买卖,他们支起布棚摆上摊子,把各种各样的商品摆的满满登登,然后就开始大声吆喝着和来往的客人讨价还价,这种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逐渐形成的风格甚至一直延续到了之后几百年,以至马拉罗集市成了巴勒莫城的一大特色。
虽然如今马拉罗集市的规模和之后还无法相比,不过也已经初具规模,熙熙攘攘的来往人群把街道挤得严严实实的,不过这倒是方便了丁慕,他不紧不慢远远跟在马车后面,就和一个刚到巴勒莫不久的老渔夫擦身而过,慢慢向那座有着典型萨拉森风格的修道院走去。
修道院位于距马拉罗集市一角很远的斜巷里,样式古老而又略显偏僻,如果不是仔细看,很难在这片混杂着诺曼和萨拉森风格的城区现它的存在。
修道院的塔楼是典型的阿拉伯式圆顶,但围绕塔楼建起的一圈低矮的墙垛却是很明显的诺曼样式,这让丁慕心里再次印证了之前的猜测,回想一下米开朗基罗手里缺失的那些文稿,他已经确定菲歇拿走的那本书里应该就是关于诺曼人时期这片城区建筑的内容。
只是难道他们真的是在找“那个地方”?
虽然知道事情很可能如猜测的那样,丁慕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是当看到马车先是停在修道院门口,然后克立安带着几个人把一个硕大的柳条筐抬进去之后,丁慕站在路边停了停,终于摇摇头转身离开。
丁慕没有想混进修道院,他知道这个地方里面并不大根本无法藏身,很容易被克立安现。
他不认为克立安会相信他是凑巧来这里串门,一旦行踪暴露势必危险,特别是想到这座修道院在后世出名的原因,丁慕就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冒那个险。
而且马莱乔失踪虽然是件大事,可对很多人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
从被阿拉贡士兵们从床上扯下来那一刻起,马莱乔就已经彻底变成了个悲剧人物,即便罗马那边迄今为止还没有下达关于撤销他的教职的命令,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马莱乔真正值得人们注意的,并非因为他是巴勒莫主教,而是他的另一个身份,来自教廷的支持和身为罗马贵族的关系。
到了这时丁慕差不多已经搞明白了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虽然有些东西可能还不清楚,但他觉得也不算什么太要紧的了。
对阿方索来说,马莱乔终究是个威胁,虽然这位主教如今不但已经身败名裂更是身陷囹圄,但除去他身上那件法衣,马莱乔依旧在教廷和罗马有着很深的关系,特别是据说这位主教因为和当今的教宗亚历山大六世有着某些共同的嗜好,虽然因为名声太差没能如愿的晋身西西里大主教,但依旧是很得亚历山大六世的信任。
丁慕当然知道这些传言并不可靠,亚历山大六世也不可能只因为和马莱乔有同好就盲目信任这个人,也许真正的关键还是马莱乔个人的身份让那位教宗对他另眼看待,这也是即便囚禁了他,可阿方索始终不放心的原因。
可为什么偏偏是那座修道院呢,丁慕远远回头看着修道院隐约露在一片房屋上的圆顶。
这座修道院正是菲歇借走的那本书里记载的那片城区,而这里是当初诺曼人统治西西里时建造的,丁慕不觉得这两件事是巧合,更重要的,是丁慕还知道个也许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的秘密——在这座不起眼的修道院地下,有一座规模巨大,令人生畏的地下墓穴!
直到很多年后,当人们走进那座地下墓穴时,依旧因为看到其中阴森恐怖的场景而毛骨悚然,而现在那里是什么样子丁慕却无法想象。
想起那座墓穴,丁慕微微顿了顿脚,这时候的巴勒莫人绝不会想到,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喧闹街道下面的深处,有一座庞大的墓穴迷宫静悄悄的横卧在地下,迷宫深邃而又漫长,在这个永远被黑暗主宰的地下世界里,长眠着数以千计的干尸骸骨。
菲歇要找的就是这个地方吗?丁慕暗自琢磨。
如果菲歇真是个完全沉浸在学术当中的学者,丁慕相信他可能会因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个墓穴的奇妙而沉迷其中,但只要一想到他同时是奥尔良公爵的智囊,丁慕就不这么想了。
现在再看到阿方索居然也和这件事有关,丁慕就更难相信菲歇是出于对学术的热爱了。
不过这些事暂时和他无关,丁慕关心的是戈麦斯的承诺,虽然有奥斯本照顾,但丁慕还是有些担心索菲娅的处境,他想尽快见到索菲娅,而马莱乔的下落显然是个不错的筹码。
丁慕沿着马拉罗集市向回走,他琢磨着在把马莱乔的下落告诉奥斯本同时,也要趁机从奥斯本那里探听些关于莫洛迪的事。
因为莫洛迪的身份始终是个迷,在不知道利用这个身份会带来什么后果时,丁慕才不敢贸然使用。
虽然坤托临死前让他去找司铎,但丁慕却不敢轻易冒这个险。
更糟的是不等他向阿方索透露试探,戈麦斯的突然难让他不得不孤注一掷。
只是奥斯本那略显暧昧的态度让丁慕渐渐有了某些猜测,也让决定尽快搞清莫迪洛的身份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
一阵热闹喊声从前面略显开阔的地方传来,丁慕从人群中看到了正在表演的吉普赛人,看到老古尔佳依旧不遗余力的卖劲吆喝,丁慕穿过人群准备离开。
“加杰人!”霞斯基娜忽然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她手里还紧攥着个丝绒袋子,那应该是她从看热闹的居民那里顺来的,她奋力挤到丁慕身边,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你知道索菲娅被抓走了吗?”
“我已经见过她了,”丁慕无奈的点点头“我很抱歉霞斯基娜,不过我正在想办法救她。”
“她是因为你被抓走的,可你在大摇大摆的逛街,索菲娅却在坐牢,她还是个孩子呢!”霞斯基娜愤怒的推搡了下丁慕“真该让纳山看看你这个样子,我誓他要是知道了绝饶不了你。”
丁慕有些头疼,他知道霞斯基娜说的没错,虽然还没见过那位“岳父大人”,可只要想想他为了救女儿不惜触犯族规就知道他对索菲娅有多疼爱,如果纳山知道因为他导致索菲娅成了人质,大概可能真象霞斯基娜说的那样饶不了他。
“我不会扔下索菲娅不管的,”丁慕解释着,看到四周已经有人注意他们,就压低声音说“听着,如果一切顺利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把索菲娅救出来,然后我会带她离开,你放心我绝不会丢下她不管。”
“但愿你说的是真话,”霞斯基娜愤愤的嘟囔了一句“因为你我们的日子现在也不好过了,之前我们险些被人从城里赶出去,如果不是有人帮我们,现在我们只能离开巴勒莫了。”
“那真是抱歉,这的确是我的错。”丁慕歉然一笑,虽然对老古尔佳没好感,但这些吉普赛人对他还算不错。
“当然是你的错,”霞斯基娜嫌弃的继续说“幸亏上次路上遇到的那几个加杰人要我们留了下来。”
霞斯基娜的话让丁慕一愣,他稍微一想问到:“你说的上次的加杰人,不会是咱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些人吧。”
“就是他们,”霞斯基娜点点头“虽然来找我们说要我们表演的是个生面孔,不过恰好我认出来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他们让你们留下来,就为了表演?”丁慕奇怪的问,他觉得奥尔良公爵应该没有喜欢看吉普赛表演的嗜好。
“对,他们让我们就在这里表演,一直到”霞斯基娜挠挠头想了想“什么圣罗莎莉亚的纪念日。”
丁慕心里一动,他知道圣罗莎莉亚是西西里守护圣人,她的纪念日在每年五月第一个星期天。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这天是西西里主教团选举巴勒莫主教的日子!
回头看看修道院圆顶,丁慕又不由自主的在地上顿了下脚。
第三十二章 “身世之谜”原来如此
奥斯本的裁缝店依旧是那么热闹,时不时从里面走出的是衣着华丽的富商和把自己打扮得颇为花哨的贵族,有时候会有个故意装得文雅,可骨子里就透出股野蛮劲的佣兵挤进挤出,不过他们热衷的并非服饰打扮,而是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客人。e┡wΔ1
看到丁慕,正在裁缝台前忙活的奥斯本不易察觉皱了下眉,丁慕已经在几天前找了个借口从裁缝店的二楼搬出去,这么做自然是为了不引起阿方索的怀疑,现在看到丁慕主动上门,奥斯本心里有点犯嘀咕。
匆匆打了最后一个客人,奥斯本招呼着丁慕上了二楼,当听丁慕说到要见索菲娅,奥斯本站在楼梯拐角先沉吟一下,然后突然伸手抓住丁慕衣领用力一扳把他推在墙上,同时狠狠的说:“听着小滑头,我帮你是因为你对我有用,别对我指手画脚,你和那个波西米亚女人怎么样我管不着,可要是坏了我的事,你就等着看那女人的好戏吧。”
盯着眼前奥斯本的眼睛,丁慕毫不躲闪的和他对视着说:“那你就更应该让我见索菲娅,如果你想知道正有个针对宫相的阴谋,那你就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你说什么阴谋,”奥斯本慢慢松开手“听好了,你也知道现在巴勒莫有多乱最好老实点,也许过段时间我会送你离开西西里,不过在那之前你别给我惹麻烦。”
丁慕心中暗动,他知道奥斯本这么说应该是和莫迪洛的身世有关,看来这些日子裁缝也并没有闲着,也许他已经派人去了卡里波。
“你要告诉我什么,说说看,如果真的很重要我会让你见见那个波西米亚女人,”奥斯本话头略转,似是想稍微缓和下气氛“不过我还是劝你别因为那女人耽误了自己,总有一天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随你的意。”
对奥斯本的暗示丁慕没有理会,他已经打定主意要从裁缝这里弄清莫迪洛身份的来历。
“你是说有人要在主教团会议那天动骚乱?”
当听丁慕说完关于马莱乔的消息后,奥斯本脸上的神色变得激动起来,他来回转着圈子,有时候停下要说什么可又因为没想好摇摇头继续转起来,终于他对丁慕说“听着这事不要对任何人说,就当不知道,我会把这个消息转告宫相大人,圣罗莎莉亚纪念日,没错,那天巴勒莫会举行盛大的纪念游行,宫相大人也会参加游行,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要制造骚乱的确很难对付,不过这事还是让宫相大人去解决吧,至于你说的那座修道院我知道,那里是属于嘉布遣修会的,他们一向以不和外界接触出名,不过没想到他们居然和司铎勾结起来了。”
奥斯本用力扯了扯挂在脖子上的皮尺,表示了下属于他的愤怒,他没注意到丁慕在听到关于嘉布遣修会时脸上划过的一丝若有所悟。
从嘉布遣修会丁慕想到了另一个地方,圣赛巴隆修道院。
圣赛巴隆修道院有着和嘉布遣修会近似的情况,低调,避世,却又因为特有的教会身份而又行动方便,丁慕觉得已经大致猜到了阿方索暗中的势力,很显然阿方索利用修会的便利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也许连莫洛迪都是他在很多年前悄悄派人安置在圣赛巴隆的。
只是似乎坤托在接莫洛迪的路上出了意外,有人现了他的行踪所以才会遇袭。
看着奥斯本准备换衣服赶去王宫,丁慕知道事情到了关键时刻。
“阿方索,他似乎也知道莫洛迪的事,”他忽然说,看到奥斯本脸上那不出所料的愕然甚至是惊慌,丁慕知道自己赌对了,同时他也下定了让自己变成乔迩莫洛迪的决心“我想你该告诉我真象了,告诉我我是谁,莫洛迪又是谁?”
“不,你现在不能知道,”奥斯本有些惊慌失措的不住摇头,之前居高临下的气势一下子没有了,他有点手忙脚乱的要离开,却被丁慕挡住了门口,他气鼓鼓的说“你要知道什么,你是谁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听着如果你做不到你该做的,那你永远只能是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一个从克里特来的逃亡者,谁也不在乎的小人物!”
“阿方索也许不这么认为,”丁慕微微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现了奥斯本最大的弱点,那就是他‘只是个裁缝’,这么个人实际上是没有什么筹码谈条件的,他能倚仗的只是知道莫洛迪的来历,一旦失去这个倚仗他就什么都不是“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就告诉我真象,还有我要见索菲娅你就得帮我,否则我去找阿方索,他也可以帮助我的,而且之前那个坤托也说过让我去找他。”
“不!你不能去找阿方索!”奥斯本有些慌了,他先前迈了一步又赶紧停住,因为他看到丁慕已经攥住了腰间的短剑“别干蠢事亚历山大,你知道我一直在帮你的,否则宫相早就让佩隆把你折磨死了。”
“那就告诉我一切,”丁慕毫不动摇“我可以是亚历山大,但是我必须知道莫洛迪这个姓的来历,不用等你的人从圣赛巴隆回来,现在你就告诉我一切,否则我去找阿方索。”
“上帝,这可真该死,”奥斯本愤怒的扯着皮尺勒着脖子“莫洛迪家的人难道都这么让人讨厌吗?”
奥斯本的话让丁慕暗中一喜,他紧紧的追问:“你说什么,莫洛迪家的人,那么你真的知道这家人,也知道我是谁?”
裁缝无语的摇摇头,然后抓起旁边一把椅子坐下来:“听着我能告诉你的不多,而且有些东西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都是些传言,不过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从生下来就被送到那个修道院里,我想你就是那个孩子了。”
“那就说说你知道的。”丁慕按捺心情轻声问着。
“莫洛迪,是那不勒斯的贵族,”奥斯本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汗,好像说出这个要费很大的力气“安东尼莫洛迪是现在莫洛迪家族当家的,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说到这奥斯本古怪的笑了笑“别胡思乱想,安东尼不是你的父亲,他是你的舅舅,你母亲是安东尼的妹妹玛丽安乔莫洛迪。”
说到这,奥斯本似乎终于喘过气来,他站起来上下打量着丁慕:“希腊人?如果你说自己是希腊人也可以,据说安东尼和玛丽安的母亲就是个希腊贵族,莫洛迪家的人不论男女都很漂亮,特别是玛丽安,不过这家人也很讨厌,”裁缝象是想起什么不愉快撇撇嘴“现在你满意了,让我去见宫相,已经耽误的够久了。”
“你还没说我父亲是谁,”丁慕没有被裁缝的马虎眼骗过去,他注意到当说到父亲这个词时,奥斯本的眼皮一跳,脸上的神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一切,我去问别人。”
“我现在不用等去修道院打听的人,也知道你肯定是个莫洛迪,”裁缝愤怒的盯着丁慕“你们家的人都是些魔鬼。”
“告诉我!”丁慕大声说。
“好吧,我告诉你,”裁缝的声调里带着点哀求“不过你要保证听完之后就忘了,至少现在你还是亚历山大,否则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丁慕点点头,他感觉的出裁缝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个。
“你舅舅安东尼曾经被那不勒斯国王派到卡斯蒂利亚担任特使,你的母亲玛丽安跟随着你舅舅也到了卡斯蒂利亚,在那里她认识了当时的卡斯蒂利亚国王恩里克。”
“等一下,你说的是费迪南国王的王后,现在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的哥哥恩里克国王?”丁慕已隐隐猜到个可能,却又觉得实在匪夷所思“你不会想说那个人就是恩里克吧。”
“对,就是恩里克,”裁缝哈哈大笑,他象在说笑话似的看着丁慕不住的笑“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恩里克当时疯狂的爱上了玛丽安,这个事情整个卡斯蒂利亚宫廷都知道,后来伊莎贝拉女王推翻了恩里克,抢走了他的王位,玛丽安还一直陪着他,直到有一天她突然离开了卡斯蒂利亚。”
说到这的奥斯本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仔细看着丁慕喃喃自语:“当时有传言说玛丽安怀孕了,因为害怕女王加害她的孩子,所以才从卡斯蒂利亚逃走,可那毕竟是传说没有人当真,现在看来传言未必就是假的,而且不但有人帮助她逃跑,还把她的孩子藏了起来。”
丁慕默默点头,到这时他才完全明白了莫洛迪的来历,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关心那个疯掉的胖子。
修道院长知道莫洛迪的真正身份吗?
可以肯定不论是否清楚,修道院长为了掩盖他的失职都会尽力隐瞒关于那个疯子的事,只要想想之前他写的那封给主教宫的信就知道,他和坤托显然已经策划好,是想让丁慕完全顶替莫洛迪。
至于如何防止泄露真象,只要想想坤托兄弟干的那些事,也就不难猜到了。
“现在你都知道了,那么你想怎么办我的殿下,”奥斯本带着丝讽刺的看着丁慕“走出去告诉别人你是谁,然后等着让宫相派人把你抓起来送到卡斯蒂利亚,让你的那个姑妈把你囚禁在城堡里直到老死?”
“也许不会这样。”
丁慕的眼神慢慢变得清亮起来,之前那么多的迷惑逐渐有了头绪,再想想身边即将生的那些事情,他忽然觉得好像这真是上天所赐予的良机。
他转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沐浴在金色余晖下的古城,这里是1496年的西西里,是即将从黑暗当中走出来,向着光明走去的意大利。
从落水之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丁慕能感觉到自己和之前的不同,他能感觉到那种执着的试图挖掘莫洛迪的身世与强烈要融入这个时代的冲动,那是来自另一个灵魂,或者说是来自这个身体原有者的**。
融入这个世界,丁慕心底里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告诉他,从现在开始,真正成为你希望成为的那个人。
想着他转过身,望着裁缝露出微笑
奥斯本有种错觉,似乎眼前的年轻人身上突然之间有了些说不清楚的变化,好像想通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变得轻松,而不是之前好像总是对四周的事不以为然。
“叫我亚历山大,现在我是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至于以后,我希望有一天你在卡斯蒂利亚王宫里称我殿下,那么让我们去见见宫相。”
听到这话,裁缝心头巨跳,满面涨红。
第三十三章 齐奥尼府
奥斯本进宫见戈麦斯时,宫相正站在一面镜子前愁,他已经这么站着快一个钟头了,旁边的仆人捧着个用木条隔出了十几个格子的小木架,每个格子里挂着的是不同颜色款式的蕾丝衬边。e小 Ω Δ说wwΩw 1
看到奥斯本,戈麦斯略显肥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容,他有点急切的招手示意裁缝过去,然后又拿起条花纹繁琐的肩衬在衣服上比划着:“你来的太好了我的朋友,我正愁今天晚上该用哪条衬边搭配你刚给我设计的这款衣服呢。”
“大人,我觉得如果您能用带些褶皱的小盘领而不是简单的镂花衬领也许会更好些,当然以您的风采穿什么都是最合适的,不过如果能衬托得更突出就太妙了,”接着奥斯本又像对自己的建议不以为然的摆摆手“算了别听我胡说八道了,还是您自己知道哪种决定最合适。”
“小盘领,还是带褶皱的?”戈麦斯皱起了眉,他有点不情愿的放下肩衬,拿起原本扔在旁边椅子上一个用细木条撑起来象个托盘似的白色衬领,在仆人的帮助下扣在了脖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宫相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的确不错,奥斯本还是你有眼光,真不知道如果没有你可怎么办。”
“我是个裁缝,”奥斯本咂着嘴唇有点得意的歪歪身子“把客人打扮得漂漂亮亮是我的职责,如果谁经我手变丑了那才是最糟的。”
宫相哈哈笑着,接着脸上笑容慢慢消失,他用力拍了下奥斯本的肩膀,让他和自己一起出了房间在过廊里慢慢走着:“你知道吗,如果你不是个裁缝而是个贵族对我的帮助就会更大,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佩隆很忠心不过我实在受不了他那样子。至于其他人我不愿意去想他们,可你偏偏是个裁缝。”
对宫相明显透着示好的话,奥斯本鞠躬行礼还吻了宫相的手,不过戈麦斯并没有看到裁缝眼中掠过的不以为然。
“那么你那个小希腊人他怎么样了,”戈麦斯有点急躁的问“马莱乔失踪了,如果他再不能帮我打听清楚那些主教底细,我会让佩隆和他打交道的。”
“大人,那个小希腊人他带来的消息比您希望的还要好,”奥斯本带着深意的笑笑,然后放低声音“他打探到了马莱乔主教的下落。”
戈麦斯的胖脸上有一小会是愣愣的,他扭头看着奥斯本,看到裁缝肯定的点点头,宫相高兴的用力一拍手掌。
“真是太好了,这个小家伙真是让人惊喜,”戈麦斯满意的点头“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们可敬的主教大人现在在哪,或者他还活着吗?”
“也许还活着,不过事情可能不象您想的那样,”奥斯本向四周看看,确定附近没人他向前一步贴在宫相耳边低声说“大人,我得向您报告一桩阴谋”
随着奥斯本的话,戈麦斯脸上轻松的神色变得阴沉下来,他拍拍手,一个仆人立刻从远处的树下跑过来。
“去叫佩隆,让他立刻来见我,”吩咐完戈麦斯对奥斯本稍微点点头“那个希腊人干的不错,你让他继续盯着,我记得他叫亚历山大,姓什么来着?”
“贡布雷,大人,他叫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
“一个很奇怪的姓不是吗,”戈麦斯随口应了句“告诉那个贡布雷,他可以见他的女人,等事情结束了我会奖赏他。”
“遵命大人。”裁缝鞠了个躬。
“至于我们的朋友阿方索司铎,”戈麦斯的眼睛眯了起来“佩隆什么时候才到?”
在王宫靠近南角楼一间小屋子里,索菲娅见到了她的亚历山大。
看着索菲娅用炭条笔在石头上写下的名字被抹去,丁慕觉得心中那最后一点牵绊也随着石头上名字的消失逝去不见。
丁慕其实已经在落水那一刻死去,现在活着的是亚历山大,至于以后,还不知道。
“听着,我很快就能把你带出去了,”亚历山大低声在索菲娅耳边低语,感觉到温暖柔软的耳垂因为碰触轻轻颤抖,他有点恶作剧的伸出舌尖轻舔了下,霎时怀里女孩的身体猛得扭动了起来“别乱动小姑娘,听我说,”亚历山大尽量让自己脑子清醒些,他觉自己真被这个女孩吸引了,以至在想尽快让她变成自己真正的妻子“你还要在这里待上些日子,这段时间可能会生些事,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还记得我告诉你的那个暗语吗,一定要记住那很重要。”
索菲娅用力点头,很多事她不懂,可被囚禁的这段时间她明白自己的处境,族人是不可能也救不了她的,她的“丈夫”是唯一的希望。
戈麦斯给的时间并不多,很快就有人催着离开,而索菲娅也被个女仆叫着去宫相夫人那里伺候。
在王宫前门,意外的遇到了佩隆,看到这个满脸凶相的军人,亚历山大面沉似水,不言不动。
佩隆讽刺的打量希腊人,他的眼神象是在看猎物,而且他也的确把这个年轻人当成猎物,只是现在还还不到张口吞食的时候,可只是想想佩隆就觉得兴奋,更何况还有个更合他胃口的波西米亚女孩,这让他觉得身体某个部分已经热了。
站在旁边的奥斯本正要开口打破僵局,一个黑人青年向他们跑了过来。
这是个看上去很机灵的小伙子,虽然皮肤漆黑却并不粗糙,明亮的眼睛和雪白牙齿显得十分醒目,在人群灵活得穿来穿去很快就到了裁缝面前。
“我的主人请您参加今天晚上的宴会裁缝老爷,”黑人青年用略显奇怪的口音说,说着他又转身鞠躬“请问您是贡布雷老爷吗,我的主人也邀请了您。”
“我认识你,你是齐奥尼的贴身仆人,”奥斯本认出了这个黑人青年“你的主人说了今天晚上有什么特别原因召开宴会吗?”
“抱歉老爷,我不知道主人为什么要请客,”黑人青年厚厚的嘴唇翻动着“不过我已经跑了好几位老爷的家去邀请他们,之前我去过您二位的家不过没有人,他们告诉我您来了王宫。”
“看来又是尼奥朵拉夫人的主意,”裁缝小声的在亚历山大耳边嘀咕“她一定想你了,至于我,现在算是捎带的。”
对裁缝这不着痕迹的马屁,亚历山大也有点佩服,难怪戈麦斯那么宠信这个人,单论拍马屁的技巧,这是个很会讨喜欢的人。
“难道你的主人没有邀请我吗,”佩隆走过来对那个黑人男仆问“我可是不久前刚刚和你的女主人一起游览过外岛。”
看到佩隆,男仆赶紧再次行礼:“是的队长老爷,我的主人特意吩咐一定要请你参加今天的宴会,为了您主人专门准备了足够份的鲱鱼和小羊肉。”
佩隆哈哈笑了起来,他捋了捋唇上卷曲的胡子,然后敲了下男仆光滑黑亮的额头。
“说的没错,鲱鱼和小羊肉,我最喜欢这两道菜,你的主人也知道这会让我更有劲。”
说完他看看旁边两人,再次哈哈大笑着向前走去。
“那位尼奥朵拉夫人看来还真是有名,”亚历山大无奈摇头,他看看旁边脸色变得不好的奥斯本,现这个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裁缝,这次似乎有些生气了“我说你不会是对那位夫人动了真情吧。”
“当然不是,”奥斯本摇头,可他脸上的神情却更难看了“我是觉得佩隆似乎一直在针对我们,他是宫相大人身边的队长,如果他想找麻烦那就他太糟了。”
“你说的对,他的确一直在找麻烦,”亚历山大看着佩隆的背影慢悠悠的说“如果可以我还真是希望这个人彻底消失。”
“不要干蠢事,”奥斯本攥住亚历山大的手腕低声叮嘱“别忘了你是谁,将来总有一天他要跪在你面前求你原谅。”
“可我未必能等得了那么久。”
亚历山大暗暗自语,他知道佩隆一直垂涎索菲娅的姿色,如果不是自己对戈麦斯还有些用处,这个野蛮的军人早已经对索菲娅下手了。
齐奥尼先生家,是一座在小罗马街上颇具规模的豪华房子。
即便小罗马街上的住宅大多富丽堂皇,可齐奥尼先生的府邸依旧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
一座很大的花园包围着整个住宅,穿过崎岖幽暗的走道才可以看到住宅的全貌。
在之前尼奥多拉夫人曾经对丈夫的轻蔑让亚历山大有了个错觉,认为齐奥尼先生应该是那种虽然有些家财,却并不如何显耀的富商,否则也不会任由妻子那么放肆的给他一顶一顶的换着带绿帽子,但是当他见到齐奥尼先生奢华堂皇的庭院和出自名家之手的壁画雕塑后,亚历山大不能不承认自己是看走眼了。
“其实你并没有看错,”不过接着奥斯本就给他做了解释“齐奥尼先生一直到结婚前都是个穷光蛋,他甚至之前并不姓齐奥尼,这个姓原本是他一个远房亲戚的,后来齐奥尼和尼奥多拉夫人结了婚,才继承了他那位远方亲戚的财产,你明白吗?”奥斯本戏谑的眨了下眼睛“据说他那个远方亲戚和尼奥多拉夫人关系很特殊,一度听说他要让她继承财产,如果不是所有的那些亲戚反对,而尼奥多拉夫人又惦记着这份财产,她也不会和齐奥尼结婚。”
亚历山大多少明白了些的默默点头,看着恰好远远迎上来的齐奥尼先生,他立刻觉得今天这位主人穿的这身绿色主题的华丽袍子真是莫名的适合他。
齐奥尼先生显然对奥斯本的到来很高兴,他走过来热情的和裁缝寒暄,至于对亚历山大,他虽然表现的也很殷勤,却多少有些差别。
亚历山大并不在意齐奥尼先生的差别对待,看到佩隆的身影出现,他略微眯了眯眼睛。
佩隆已经换了身衣服,之前在王宫门口穿着的那身暗红色剑氅已经变成了件与黑色短斗篷同样颜色的小外套,一条很宽的牛皮带上斜挎着的长剑很随意的挂在齐膝裤的侧面,下面一双白色绑腿把粗壮得小腿肚子涨的鼓鼓囊囊。
佩隆的眼睛一直在人群中寻找,当他看到尼奥多拉夫人出现,他就过去把正走向亚历山大的夫人拦住,然后就开始围着她说起各种粗俗不堪的笑话。
尼奥多拉夫人努力敷衍着佩隆,她虽然对亚历山大更感兴趣,却也知道不能得罪眼前这个巴勒莫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只是这么一来她的态度就未免有点心不在焉。
“夫人,看来你心里在想着别人,”佩隆故意向远处的亚历山大看看,然后他忽然伸手一把揽住尼奥多拉夫人的腰把她用力拉向自己“不过你最好还是弄清楚谁才更适合你,要知道有些年轻人未必能降服得了你身上那个魔鬼。”
说着佩隆双眼轻佻的向下看看,打量了下尼奥多拉夫人胸前山峰中的峡谷。
尼奥多拉夫人脸上有些绯红,佩隆过于露骨的挑逗让她也有些受不了,特别是看到远处亚历山大似乎在低声和奥斯本说什么,她本能的认为那应该就是在讨论自己如今的窘相。
“队长,请你放尊重些,我可不是你认识那些女人,我是齐奥尼的妻子,”尼奥多拉夫人奋力从佩隆怀里挣脱出来,她的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那种盛况让她原本应该是义正言辞的指责变成了另一种味道的挑逗。
似乎自己也察觉到现在的样子太过不像话,尼奥多拉夫人愤怒的说了声抱歉,提起裙子转身向花园的方向走去。
看着尼奥多拉夫人丰满的背影,佩隆故意回头向远处的亚历山大挑衅的看了眼,然后不顾四周人们的目光,跟着向花园的入口走去。
亚历山大一直注意着那边的情景,看到那两人分别消失在浓密的花园深处,他向奥斯本打了个招呼,也悄悄向花园里走去。
花园很暗,月光甚至不能透过头顶的花棚照到地上,亚历山大慢慢向前走着,他的手握住了隐藏在怀里的刀柄,尽量让自己的呼吸放松。
一处浓密的花丛剧烈摇动,花丛后传来隐约的挣扎和撕扯声,亚历山大心头猛跳,虽然已经下了决心,可他现在却紧张的要命!
和上次杀死小古尔佳不同,现在他的手里没有做为利器的短弩,面对的更是一个久经战场的军人。
花丛摇晃的轻了,隐约传来勾人魂魄若有若无的呻吟。
亚历山大拔出短剑猛然冲向花丛,就在他要开口大喊:“放开夫人!”的同时一刀刺下时,随着四周花瓣飞扬,花墙骤然被几条突然出现的黑影冲开,接着几个身穿黑色衣服,头上戴着古怪面具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三十四章 刺杀
亚历山大的计划很简单。
趁着佩隆沉溺于对尼奥多拉夫人的挑逗悄悄接近。
突然发难一刀刺死佩隆。
同时发出呐喊,让房子里的人们都以为他在向佩隆挑战。
这么干似乎是在冒险,可他相信包括佩隆本人在内,绝不会有人想到他会在宴会上公然杀人。
至于尼奥多拉夫人,即便她看到的了杀死佩隆的经过也没什么,这个女人本就是非缠身,在那种时候她的话究竟有多少人会信都是问题。
就在佩隆当众挑逗尼奥多拉夫人的短短瞬间,亚历山大心里已经计划好了所有步骤。
直到挥起短剑那一刹,一切都很顺利!
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彻底出了他的意料!
雪亮的短剑即便是昏暗的树丛里也带起刺目的光亮,几条同时出现的黑影骤然扑过来!
亚历山大的短剑和其中一人的剑在半空碰撞,瞬间愕然后两人同时向后跳去。
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动了滚倒在花丛里的佩隆,他象剥光的青蛙光溜溜的身子从半裸的尼奥多拉夫人身上跳起来,就地一滚,抓起扔在地上的佩剑,来不及拔出匆忙格住刺来的剑。
黑衣人面具上的羽毛在夜风中摆动,手里的凶器却迅速穿过佩隆挡在身前的剑鞘,随着声惨叫,佩隆满是毛发的胸口立刻鲜血淋漓。
亚历山大有点懵,他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看到佩隆晃着身子挣扎后退到旁边,他觉得这实在有些滑稽。
原本自己是要杀这个人的,可怎么却变成和他一起战斗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的也让原本认为偷袭顺利的刺客们意外,随着个黑衣人发出低喊,刺客们不顾一切再次扑了上来。
奋力躲开刺过来的一剑,亚历山大脚下慌乱的后退。
没有经历过战斗的紧张让他从开始就落入险境,伴着黑影闪动,不等他站稳,短剑划过他的脖颈!
带着腥味的血气充斥鼻端,肩膀上的麻木让亚历山大险些摔倒,他的右臂无力垂下,鲜血立刻顺着手臂流淌下来。
佩隆已经拔出剑,随着胯下某个物件摇头晃脑,奋力向前劈出一剑。
“上帝!救命!”
蜷缩着的尼奥多拉夫人惊恐大叫,她一边尖叫一边慌乱的在地上挣扎,拼命向佩隆那边爬去,可脚下却被杂草绊倒。
她的喊声尖利,霎时划破花园里的夜色,惊动了房子里的人们。
一个敏捷的人影在尼奥多拉夫人的尖叫声响起时已经从房子里冲出来,他喊着“夫人”向花园里狂奔,明亮眼睛和雪白牙齿在夜色里异常显眼。
“杀了他!”
一个刺客低吼着斩向手臂无力的亚历山大,他眼中的残忍映入亚历山大眼中几乎凝固!
下一刻,刺客被突然从后面冒出来的黑人男仆扑倒在地。
佩隆疯狂的挥着剑抵挡两个敌人,尖叫响起,爬起来的尼奥多拉夫人被一个刺客猛然推向佩隆,同时他手中锥形的刺剑从夫人身边穿过刺向佩隆。
佩隆似乎犹豫了下,然后他狠狠挥手,随着风声掠过,前冲的尼奥多拉夫人霎时一顿!
她的脖子撕开了条硕大的口子,整颗头向着后面歪歪的倒了下去!
完全没想到佩隆根本不顾尼奥多拉夫人死活的刺客一下撞在向后栽倒的女人身上,他手忙脚乱的推开女人尸体,胸口却被佩隆一剑刺穿。
“蠢……”
佩隆得意张嘴,下面的话却突然没了声息,他愕然看着胸前透出的一小截剑尖,然后身子一软扑倒在刚被他杀死的尼奥多拉夫人身上。
花园里发生的厮杀早已经惊动了四周,人们一边喊着一边向花园跑来,更有人察觉到危险开始大声呼救。
“快跑!”
为首的刺客终于摆脱了黑人男仆的纠缠,他爬起来招呼着同伴转身就跑,当和恰好闻声赶来的齐奥尼先生迎面碰上时,刺客随手一拳把齐奥尼先生打翻在了旁边的花坛里。
黑人男仆爬了起来,他满脸血污,眼角被锋利的剑刃割出了条长长的口子,血水掩住了眼睛,通红通红的看上去狰狞可怖。
亚历山大坐在地上,他的右臂无力的垂着,因为流血过多苍白发青的脸上不住的流淌着汗水。
短短瞬间却险象环生,生与死擦肩而过的冲击好像已经抽干了亚历山大身上最后一点力气,他要说什么却眼前发黑,随即一头倒在地。
随着城防官阿方索·佩隆的遇刺,巴勒莫城再次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动了。
戈麦斯是在当天晚些时候接到消息的,当听说佩隆被杀时,他先沉默了一下,鼻子里发出很轻的“哼”声,在过了一会之后,才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愤怒!
随着乒乒乓乓的响声,宫相砸碎了身边几乎所有能拿起来又能毁掉的东西,然后他从架子上拽下柄双手剑,就开始疯狂的在房间里胡乱砍起来!
仆人们被宫相的举动吓坏了,他们远远躲在房间外面听着里面可怕的声音,每当一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响起,他们就不由胆战心惊,可却又不敢离开,只能畏惧的看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祈祷着宫相不要提着剑冲出来。
戈麦斯的疯狂终于引起了宫相夫人的注意,在几个女仆的陪同下她来到门外,在听了一阵里面夹杂着东西破碎的咒骂声后,她用力拍了拍沉重的房门。
“是谁!”戈麦斯暴躁的吼声从里面传出。
“是你的妻子,”宫相夫人不甘示弱的同样大喊“赶快开门戈麦斯,否则我让人把门撞开。”
“那你就试试看!”
随着大响房门猛然一抖,很显然里面有人在踢门。
“佩隆已经死了,你难道要一直这么发脾气吗,”宫相夫人用力拍着房门“不要忘了你是西西里王国的宫相,不是冲动愚蠢的艺术家。”
“如果我是个愚蠢的艺术家不是正遂了你们的意,”戈麦斯的吼声连远处走廊上的仆人都能听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阿方索之间那些勾勾搭搭的事,可你们也别忘了我是西西里的宫相,我是忠于阿拉贡国王和王室的!”
“戈麦斯,我不允许你再说这些蠢话,”宫相夫人猛的一捶房门发出“咚”一声闷响“你也别忘了我姓萨拉戈萨,是萨拉戈萨伯爵家族的后裔,而萨拉戈萨是阿拉贡王国的首都,我不许你侮辱萨拉戈萨家的女儿。”
“可是你的家族有一大半人效忠卡斯蒂利亚,而我唯一能信任的将领已经死了,”戈麦斯依旧喊叫个不停,然后里面忽然安静下来,就在外面的人担心得交头接耳时,‘吱呀’一声,房门慢慢打开了。
宫相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原本得体的袍子歪歪斜斜的挂在身上,一双眼睛通红,嘴里喷着浓重的酒气,更糟糕的是他手里提着把已经砍得坑坑洼洼的剑。
“那个波西米亚女人在哪?”戈麦斯忽然问“佩隆一直在找我要她,现在我要满足他这个要求。”
“你在发疯吗?”宫相夫人冷冷的看着丈夫“如果让萨拉戈萨的人们知道你这个样子,他们更会在国王面前说你的坏话。”
“我不在乎,”戈麦斯摇晃着手里的剑“那个贡布雷,我早就该听佩隆的话收拾他,如果不是奥斯本他已经烂在地牢里了。现在佩隆死了可他还活着,裁缝在哪,他不是和他们两个去参加那个叫尼奥朵拉的荡妇家宴会吗,让他给我解释都发生了什么,否则我让人用皮尺把他吊死在那个荡妇的床架上。”
戈麦斯的话让旁边的人不由胆战心惊,一直以来奥斯本都因为深得宠信备受羡慕,甚至有传言说他是宫相的男宠,可现在宫相勃然大怒下居然扬言要杀掉奥斯本,由此可见对佩隆的死是何等愤怒。
宫相夫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丈夫,似乎对他的歇斯底里不屑一顾,或者说根本不把他的愤怒放在心上。
“你认为一个小小的裁缝该为佩隆的死负责吗,还是你说的那个希腊人值得你这么做,”她眼神凌厉的看了眼旁边的仆人们,在他们匆匆退下后,她走到丈夫面前“马莱乔失踪已经是个很糟的事,你现在又损失了一个城防官,你认为你在阿拉贡的那些敌人难道会放弃这个攻讦你的机会?”
戈麦斯喘了口气,他会那么愤怒也正如宫相夫人所说,是担心这一连串发生事情成为远在阿拉贡的敌人在国王面前攻讦他的把柄。
现在宫相夫人直接挑明了他的心病,这让原本处于暴怒之中的戈麦斯有种忽然泄气的无奈。
“我可以原谅你之前那些混账话,”宫相夫人冷冷看着丈夫“可你公然说阿方索的坏话就太蠢了,别忘了他就要当主教,也许很快就要是大主教了。”
“你还真是对他有信心,”戈麦斯忍不住讽刺一句,然后提高嗓门对远远站在走廊尽头的仆人喊“去把奥斯本叫来,我要听听他说什么。”
说完他看看正走进房门的宫相夫人,鼻子里又发出“哼”一声,随手把剑扔在地上,跟着走进了房间。
奥斯本来的很快,差不多是一溜小跑的冲到宫相房门外才停住。
“别慌奥斯本,你是最好的裁缝,没人能比你的手艺更好,所以只是一个破洞,很快就会有是件新衣服了。”
用独特方式自我安慰了几句,奥斯本轻轻敲响了房门,接着里面传来宫相饱含怒气的声音:“进来。”
奥斯本推开门,看到宫相夫人也在里面,他不但没有轻松些,反而心头发紧。
戈麦斯也许会因为他圆滑的言辞原谅他,可宫相夫人却并不好对付。
奥斯本清楚的感觉到宫相夫人的敌意,这种敌意那么强烈,让这位夫人有时候不惜屈尊降贵也要和他作对。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戈麦斯阴沉着脸“我知道你搞的那些小把戏,你也知道我对人不吝啬,可我也不宽容。”
奥斯本立刻弯下腰,他习惯的挂在脖子上的皮尺在空中晃来晃去,看上去好像条缠住脖子的软蛇。
“大人,我当然会说实话,不过我知道的可能不多,当时太乱了,我们赶到花园的时候佩隆队长已经死了,尼奥多拉夫人也死了,贡布雷受了伤,不过他们杀死了个袭击他们的人。”
“你是说你没有看到佩隆是怎么死的?”宫相夫人开口问,她一双黑灰色的眼睛里闪着光“那么佩隆是被杀死的,有其他人看到吗?”
“请原谅夫人,我差不多是最早感到的,佩隆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剑,他当时就死了,我看到他和尼奥多拉夫人倒在一起,”说到这,裁缝微微抬头向宫相露出个古怪笑容“你肯定已经听说了他们的事”
“我能想象的到,”戈麦斯冷冷的说“那个贡布雷呢,你说佩隆是让人从背后杀死的,难道不会是他吗,据我所知他们两个之间是有仇怨的,那个波西米亚女人……”
“请原谅大人,我不能说贡布雷没有嫌疑,”奥斯本很痛快的回答“只是我们赶到的时候,他的右臂已经受伤,更重要的是我们有个证人。”
“一个证人?”戈麦斯一愣接着就发火问道“你不是说你是早赶到的吗,怎么还会有个证人?”
“那是个仆人,一个摩尔人,”奥斯本有点为难的回答“您知道那样一个人是无法作证的。”
“能不能作证我说了算!”戈麦斯打断了裁缝“那个仆人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看到一个刺客在砍伤了贡布雷之后从背后杀死了队长,”奥斯本撇撇嘴唇“说起来这个仆人很忠心,为了保护尼奥多拉夫人还受了伤。”
“为了那个荡妇受伤,”戈麦斯讽刺的看着裁缝“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提他了,你可真是勇敢啊,我猜想你一定是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才敢过去的,对吗?”
“大人,求您给我留点脸面吧。”
裁缝故意用略带不满的声调说,这先是引起戈麦斯的一声嗤笑,接着他就皱起眉来。
“那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杀佩隆?”
“这个大概只有上帝知道了吧,”裁缝无奈的说“现在齐奥尼家闹得很厉害,因为尼奥多拉夫人死的时候样子有些让人难堪,所以这已经引起了不小的纠纷。”
“一群闻到腥味就飞过来的苍蝇,”戈麦斯说着看看除了开始问了一句就没再开口的妻子“那个贡布雷,他怎么样?”
“算是幸运,不过肩膀上的软骨被刺穿了。”
“那也够糟的,”戈麦斯皱着的眉梢更紧了“告诉他如果没事了就去做该做的事,巴勒莫最近太乱了,每个人都得打起小心。”
“遵命大人。”裁缝暗松口气,他知道不论是自己还是亚历山大,都算暂时过关了。
只是想到那个齐奥尼家的仆人,裁缝的心里就不由微微有些发紧。
就在奥斯本向戈麦斯报告在齐奥尼家发生的行刺经过时,在亚历山大的住所,一个额角有伤的黑仆正眼睛通红的跪在亚历山大面前。
“谢谢您老爷,谢谢您为夫人报了仇。”
第三十五章 爱情如此甘甜,我却如饮苦莲
听到年轻黑仆说出这句话时,亚历山大的头嗡的一下,半靠床上的身子猛然坐起,同时没有受伤的左手灵活的从枕头下抓出隐藏的短剑。
没有人知道的左手比右手更灵活,甚至亚历山大自己开始都没有注意。
这具身体的主人原来是个左撇子,或者至少能同时灵活使用两只手,当发现这个习惯时,亚历山大并没有太在意,不过也没有刻意去宣扬,而是依旧按照后世的习惯只有平时用惯了右手。
但是当他暗杀佩隆的时候,这个之前连他自己都没怎么在意的习惯,却成了他能暗算成功的关键。
在他右肩被贯穿刺伤的情景下,没有人想到他不但能灵活的继续使用武器,更不会想到他居然左手刺出的一剑的力量,比用右手更为有力娴熟。
也正因为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和随后依旧能暂时和刺客周旋直到坚持闻声赶来的人们的救援,所以亚历山大甘愿冒险,一举除掉了佩隆这个巨大的威胁。
可现在这个黑人的话让亚历山大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这之前正在和刺客纠缠的黑仆居然看到了他暗杀佩隆,而且从那肯定语气里可以听出,这人绝不是猜测和诈他,而是确实看到他杀死佩隆的经过。
“你想干什么,”用短剑紧抵在黑仆脖子上的亚历山大紧张盯着关闭的房门,没有意料中突然闯进来的卫兵,眼前跪着年轻黑仆虽然有些紧张,不由却好像并不害怕“你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想要讹诈我吗?”
“不,我的老爷,我只是要感激您,”年轻黑仆神色激动的摇着头“谢谢您为夫人报了仇,那个佩隆他该死!他害死了夫人!”
亚历山大警惕的盯着面前这个黑人青年,他看上去比其他摩尔人显得机灵而又有规矩,虽然只和他说过几句话,可亚历山大感觉的出来这个人似乎比别的摩尔人更有教养,不过这不是能让他获得信任的原因,亚历山大不知道这个人的真正目的,可如果说现在就杀掉他也不行,那样很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就在亚历山大飞快琢磨该怎么办时,黑人青年翻开圆领上衫的领口,从脖子上摘下个用布条系着的小包,谨慎小心的打开。
包里是一小撮头发,看着黑仆恭敬的捧起那撮头发的样子,亚历山大隐约猜到了什么。
“这是夫人的,”黑人青年略带羞涩的解释“是她有一次梳头时掉在地上的,我知道这么做是对夫人的不敬,可我忍不住对她的爱慕,我愿意为她做所有事,只要她肯对我笑笑,我甚至把她当成我的守护者,可那个佩隆居然杀了她,老爷如果你没杀了他,我也会找机会为夫人报仇的,哪怕立刻被吊死我也不后悔。”
看着眼睛通红露出愤怒的黑人青年,亚历山大慢慢收回了短剑。
仔细想想这个人的确没有给自己下套的必要,如果他有恶意可以向主人或者其他人告密,那样他就能得到笔赏金,至于说敲诈他,亚历山大不觉得敲诈一个小小的图书馆司库有什么意义。
让亚历山大真正相信他话的,还是那撮头发,那深褐色的头发和尼奥多拉夫人的很象,如果说这个人为了演戏或者其他什么目的特意去弄一撮这样的头发,就未免有些太小大作了。
“那你要怎么办,不去告发我?”亚历山大已经警惕的问,他想知道这个黑人青年的目的“我可是杀了巴勒莫的城防官,或者你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的主人齐奥尼先生。”
“他不是我的主人,”听到那名字黑人青年原本逐渐平静的脸上又露出了愤怒“他是个卑鄙的坏人,就是那些最下贱的宦官也干不出他那些事,为了生意他让夫人陪那些男人,我甚至不止一次看到他给夫人喝的酒里放一些很坏的东西,然后那些男人就把她……”黑人厚实的嘴唇紧绷着,唇间隐隐发出的摩擦声听上去好像野兽在磨牙“夫人也许名声不太好,可她是个好人,她对我很好,对每个人都很好,可那个佩隆却杀了她。我只想谢谢您老爷,佩隆是那些男人中最坏的一个还害死了她,现在您为夫人报仇了。”
亚历山大慢慢点头,他这时也只能选择相信这个黑人青年,虽然这么做如同身边多了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可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你叫什么?”
“乌利乌·奥萨斯,”黑人青年略显兴奋的回答“以我对夫人的爱慕起誓,请您相信我,我绝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亚历山大看着这个叫乌利乌的黑人想了下,示意站起来,虽然小心的问:“告诉我,你来干什么,就是为了向我表示感谢?”
“是齐奥尼先生让我来的,”乌利乌习惯的鞠躬,同时双手微微交叉抚胸,之前他也做个这动作,不过那时候并没引起亚历山大的注意,现在他这动作让亚历山大不由暗暗琢磨他的来历“他让给您带来他的一封信。”
说着乌利乌拿出封看上去折叠得很整齐的信。
信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齐奥尼先生向司库先生表示了由衷的歉意,对在自己家里发生的一切他除了感到遗憾就只有和所有人一样的意外,信的最后齐奥尼先生请求司库先生看在一个刚刚死了妻子的痛苦鳏夫的份上,能否向宫相大人说请,不要因为城防队长在自己家里遇刺这件事而疏远和惩罚他,更不要收回一些王宫之前已经许诺过的生意往来。
亚历山大注意到,齐奥尼先生这封信里,除了因为担心生意受到牵扯而提到了尼奥多拉夫人,整封信里对妻子的哀悼之辞几乎没有,更多的只是对可能会引起的各种麻烦的担忧,这也让他多少有些理解乌利乌之前提到齐奥尼时那种痛恨的样子。
“乌利乌,回去告诉齐奥尼先生,如果可以我会向宫相或是司铎大人解释那天经历过的事,”说到这时他的眼睛紧盯着黑人青年“至于你,我选择相信你,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老爷,我是夫人的仆人,”黑人青年弯下腰捧起亚历山大的手亲吻着“夫人在她生命的最后只想和您亲近,如果不是那个可恶的佩隆,她那时候应该正在您的怀抱里,这就足够了,何况您还为她复仇,我会永远保持对你的忠诚。”
乌利乌的话让亚历山大脸上一滞,他知道黑人青年那话的意思,很显然这个陷入了对女主人疯狂爱慕的年轻仆人随时随地观察着尼奥多拉夫人的一举一动,以至她在宴会上会对哪个男人有兴趣都一清二楚,这让他心里有种奇怪感觉,不知道尼奥多拉夫人每次和情人幽会鬼混的时候,这个青年人是不是也一直在暗处看着,那时候的他会不会对那些一亲芳泽的男人心生杀意呢?
乌利乌当然不知道亚历山大心里这些古怪想法,听到亚历山大问他关于齐奥尼家里事,他就有些愤愤的说:“那些夫人的亲戚都是些最卑鄙的家伙,他们现在只忙着两件事,一个是忙着分属于夫人的那份财产,另一个是在到处打听巴勒莫城什么时候才能解除警戒。”
乌利乌的话让亚历山大心中一动。
巴勒莫一段时间来的不太平似乎终于引起了宫相的不满,在经历了自己遇刺,前任主教失踪和城防官被杀这一系列麻烦后,戈麦斯下令为了抓捕凶手,对整个巴勒莫采取了严厉的戒严。
借着这个命令,戈麦斯已经命令包括保护蒙雷阿莱大教堂在内的所有军队听从自己的命令,同时他下令在巴勒莫城里加强巡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巴勒莫城里一些地方的士兵渐渐多了起来,特别是距王宫不远处的一些街道和民居杂乱地方,更是经常有成队的阿拉贡士兵来回巡视盘查。
这些都是来探望亚历山大的奥斯本说的,自从佩隆死了之后,奥斯本似乎有些失宠了,或者说对戈麦斯来说一个能说会道又会讨欢心的裁缝,还是不能和真正的手下相比。
这让奥斯本多少有些失落,在提到宫相的时候,虽然语气依旧满是恭维,但从神色恍然间可以看出他那略带怨怼的心思。
对亚历山大的受伤,阿方索也多少表示了些关心,他不但派人过来探视还让人送来了些看上去味道不错的点心,只是那位探视的牧师似乎总是围着那天发生的事问个没完,直到感到终于问不出什么了才悻悻离开。
不过这位牧师倒是给亚历山大帮了个忙,在他极力探究却没有什么收获的时候,自己反而无意间透露了些消息,从他那里亚历山大知道了主教团会议已经确定在几天后的圣罗莎莉亚纪念日召开。
更重要的是,鉴于马莱乔失踪和这段时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主教们似乎感觉到了自身安全的危险,经过讨论甚至争吵,主教们破天荒的做了个决定:主教团会议不在蒙雷阿莱大教堂,而是在做为司铎教宫的圣母升天大教堂,也就是巴勒莫城大教堂召开。
牧师刚离开,亚历山大就拿出了张草图,那是米开朗基罗送他的,是这段时间研究巴勒莫老城建筑的成果。
上面不但有当下,还有已经拆除或在原基础上修建的早年诺曼时期建筑。
和米开朗基罗手里的不同,亚历山大这份图上多了些其他东西。
第三十六章 圣罗莎莉亚纪念日的好戏(白昼)
1496年5月的第一个星期天,是个很晴朗的日子。
初夏早晨凉爽而不闷燥,海上吹来的风略带咸味,但也让人惬意。
在西西里,特别是巴勒莫,圣罗莎莉亚是人尽皆知的圣人。
很多年前,当黑死病横行整个欧洲时,西西里也没能幸免,当时的情景究竟怎么样虽然已经过了太久,可也许因为那时可怕的情景太过令人刻骨铭心,对那种随时都会有死亡降临的恐怖,从很多流传下来的文献记录中可以找到挥之不去的畏惧。
圣罗莎莉亚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据说在显圣之前她只是个异常普通的商人的妻子,每天除了照顾家人就是不停的做些小手工,这样一个女人注定一生不会做出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事。
但当瘟疫来临,所有教士和官员都要么因为恐惧不肯露面,要么自己也不可幸免的瘟疫夺走生命,以至巴勒莫的民众完全陷入恐慌不安甚至开始自暴自弃时,圣罗莎莉亚却忽然得到了来自上帝与基督的启示,她勇敢的走出家门走上只有满大街死人的街道,开始用她那得到了启示的双手安抚一个又一个即将死去的人。
奇迹的是,当她勇敢走向瘟疫,死神却好像因为畏惧频频却步,每当她到一个地方,瘟疫就会无声退去,当这个消息流传开后,圣罗莎莉亚之名开始在巴勒莫,墨西拿,甚至是更远的西西里南方传播起来。
无数病人拖着垂危的躯体奔向巴勒莫,希望能让这位为圣人那双拯救生命手抚摸,更多的健康者则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那种神奇的祛病能力,而圣罗莎莉亚对所有恳求者从不拒绝,她甚至因为这个离开了自己的家住进了座偏僻的修道院,然后她向所有求助者打开大门,敞开了怀抱。
最终瘟疫如突然出现般的莫名消失,就在劫后余生的人们为得到了圣罗莎莉亚的庇护活下来雀跃庆幸时,那位商人的妻子却忽然离开了人世。
这让巴勒莫人陷入了深深的痛苦,更激起了他们对圣罗莎莉亚的疯狂崇拜,巴勒莫人相信圣罗莎莉亚是上帝派给他们的守护天使,而她去世的那天成为了圣罗莎莉亚升天纪念日。
看着书上的记录,站在蒙雷阿莱大教堂藏书室巨大书架前的亚历山大嘴角挂起丝微笑,对圣罗莎莉亚他当然知道,甚至还知道几百年后曾经为她发生过的几次激烈争论,其中有些争论的内容令人无法接受。
至少亚历山对那些说这位女圣人之所以不畏凶险的去接近那些死者,真实原因是她对尸体有某种特殊癖好的说法嗤之以鼻。
不过关于圣罗莎莉亚在大瘟疫期间频繁接触死人却能活下来这个事实,也有着种种猜测,其中固然不乏某些带着神秘主义色彩的东西,更多的还是颇为可信的科学推断。
其中最权威的一种,就是说圣罗莎莉亚是个罕见的病原体适应者,这让她不但能免于传染,也让她能通过某些方法从自己身上把一些抗体因素传播给与她接触的人,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有时候只需要碰触病人就能拯救一条生命的奇迹。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瘟疫消失后死去,也有着某些较为科学的解释,那就是因为特殊的生理机能,圣罗莎莉亚不但适应了瘟疫,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了依靠瘟疫存活的特殊现象,当瘟疫消失后,她的身体却已经无法适应健康的环境,最终导致缺乏抗体而机能衰竭。
当然,这种种推断只是猜测,虽然在巴勒莫一直有号称做为圣物的圣罗莎莉亚骸骨,但这具骸骨已经被证明并非圣罗莎莉亚。
对圣罗莎莉亚那神秘的力量,亚历山大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这位巴勒莫的女圣人生前曾经呆过的那个修道院。
很凑巧,那正是亚历山大看到克立安隐藏马莱乔的那个修道院。
当那天听说主教团会议要在巴勒莫大教堂召开时,亚历山大心里就不由发起一阵奇怪感觉,他觉得好像即将发生的事情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可以肯定这所有的事串联起来之后的最终目的,应该就是这个主教大会。
西西里教省主教会议将任命的不只是巴勒莫主教,而是地位更加尊贵重要的教省大主教,这才是关键。
在这个时候主教团会议召开地却发生了变化,而导致这种变化的原因却是前后发生的马莱乔的失踪和佩隆的被杀。
想想这些亚历山大有些觉得喉咙发紧,这些看似没有关系的事一旦一件件的联系起来就会发现,这一切的目的原来就在眼前。
甚至,可能阿方索似是心血来潮的任命他当藏书室司库都并不那么简单,毕竟蒙雷阿莱大教堂的藏书室虽然名义上是私人拥有,但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沉淀,其中所蕴藏的知识宝藏又怎么会不被教堂重视,可就是这么个重要地方却让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希腊人看管?亚历山大暗暗摇头,司铎,有时候有些聪明的过分了。
显然,如果让哪个教堂内的人来负责藏书室,未必不会由某些人的举动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而如果由司铎自己的人负责,也许会在事后因为事情败露受到株连,进而发现与司铎的关系。
可如果是个根本就来历不明的外人呢,假如将来发生了什么事被人查到藏书室,最终也不过是个碰壁。
甚至亚历山大怀疑到那时候,自己也许根本就没有机会开口分辨了。
“司铎……”亚历山大翻到了文献最后一页,看着里面的一句话略微沉吟,那上面写着‘探索声明与死亡的秘密,需要的只有勇气’。
把陈旧古老的文献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处,虽然这些文献不知道已经是第几代的撰本,但是其珍贵的价值依旧难以估量,至少当亚历山大是听说了关于在圣罗莎莉亚纪念日召开主教团会议后,特意来书库里查询关于圣罗莎莉亚的文献时,才偶然发现了这位女圣人与那座修道院关系的。
“一切看来就是这样了。”
看看外面晴朗的天空,亚历山大走出书库,第三遍晨祈刚刚结束,由主教们组成的队伍正沿着大教堂侧面的走廊穿过庭院,今天是圣罗莎莉亚纪念日,又是主教团召开会议的日子,所有主教都要参加圣骨游行直到太阳落下。
亚历山大从侧门走出了教堂,还在门里时他已经听到外面阵阵此起彼伏的声浪,走出教堂,看到的则是从教堂前的广场,沿着卡普托小山的山路一直到山下蒙雷阿莱城的人群。
似乎整个巴勒莫城的人都在这个早晨聚集到了蒙雷阿莱大教堂前,五颜六色的各式服饰成为了这一天人们争奇斗艳的重要工具,男人的剑袖短氅和包腿裤,女人的花哨羽毛和百褶裙,绣着各种花纹的软皮靴和由绒布做衬的卷尖鞋在地上踩出不同的声响,还有那些异常庞大夸张的各种披肩和衬胸丝衫,往往因为令人咋舌的过大尺寸一次次的为主人招来各种艳羡或是嫉恨的白眼。
这一天是圣罗莎莉亚纪念日,更是巴勒莫最重要节日之一。
亚历山大刚刚走出教堂就被人拦住,不过拦下他的那些年轻人却并无恶意,男人们把一条条绘制成白骨的布条挂在亚历山大身上,白骨代表着当年那场可怕黑死病和死神,而女人则挥舞着一条长长的黑色丝巾把亚历山大的头罩住,据说这个习俗是源自圣罗莎莉亚每次都用一条黑巾盖住死难者的脸。
不过其中有些大胆的女人会在罩住男人的同时也把自己的头一起罩住,这样她们就可以放肆的去亲吻那些英俊男人,尽管这么干的女人大多做的不是什么正经行当,可一些在这种日子里因为受到四周情绪感染变得大胆起来的良家女也会突然做出这种近乎疯狂的事情。
亚历山大就遭遇了不止一次这样的袭击,他那张有着棱角分明的雕塑般面孔给他惹来了不小的麻烦,似乎一时间巴勒莫的女人都变得疯了似的,直到他不得不用一顶事先准备好的帽子遮住脸,才混进人群向山下走去。
从蒙雷阿莱大教堂到巴勒莫城虽然并不很远,但在一个连跳正常的石子路都没有的时代,就显得不那么好走了。
骑着驴子走在泥土扬长的路上,亚历山大不由想起了那些书中记载的关于罗马时代的意大利。
虽然条条大道通罗马这句话未免夸大,可至少说明古罗马时代的繁荣和文明,不过这种文明随着哥特人入侵和西罗马的消亡不见了,而后经过千年,曾经为西方文明留存下宝贵种子的东罗马也随着新月的升起而衰亡。
“历史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亚历山大略带感触的一阵感慨,不过当远远看到巴勒莫南城关卡高耸的塔楼时,他轻轻吐出口气,把那些无病呻吟似的感慨扔到了脑后“这一切和我无关,至少现在无关。”
虽然已经在蒙雷阿莱见识过巴勒莫人对圣罗莎莉亚纪念日的热衷,可当进城之后,亚历山大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座城市的居民对这位女圣人的崇敬之情,或者干脆说是巴勒莫人对凑热闹的热情。
每条街道,每个广场,甚至是每个小巷都似乎挤得满满的,那些平时令人羡慕的骑着高头大马的有钱人这时候成了人们嘲笑的对象,因为他们只能傻乎乎的骑着马在街上一点点的向前蹭,那样子看上去就和卖杂耍的小丑一样。
至于那些真正卖杂耍的艺人们把这一刻变成了彻底狂欢的节日,他们争相吆喝吸引观众,更多的则是沿着街道不停的把一个个的火球喷上天空,或是用根木杆挑着代表瘟疫的骷髅,然后在人们惊讶的叹息中不用任何绳索指挥傀儡手舞足蹈。
整个巴勒莫都沉浸在庆祝纪念和狂欢的热浪之中,直到中午时分随着圣母升天大教堂的钟楼发出的沉闷钟声,街上的人们在喧闹之余开始变得目光殷切,如传染般期盼的浓烈气氛在整个城市各个角落渐渐蔓延开来。
钟声再次敲响,大教堂的青铜大门徐徐打开,伴着肃穆庄严的咏唱,由四十四名牧师和一队阿拉贡卫兵为前导的队伍开路,圣罗莎莉亚的圣骸金棺在十一位西西里主教的护持下,离开大教堂开始了巡城游行。
亚历山大站在人群中看着经过的队伍,阿方索走在所有主教的最后,所有司铎的最前。
这个位置说起来很适合他,不过这个位置恰恰很尴尬。
不是主教的主教,不是司铎的司铎。
那么他究竟是什么呢?
不过司铎却显得异常镇静沉稳,他的步伐缓慢却并不拖沓,双手捧着的包绒托盘上放着巴勒莫主教冠冕,在正午的阳光下,这一刻阿方索身上好像笼罩一层若有若无的光芒。
这情景引起人们叹息,很多人开始向阿方索鞠躬,离得近的还捧起他袍角亲吻,而阿方索始终神色平静。
亚历山大没有继续看,向马拉罗集市走去。
他知道今天真正的好戏不是街上的游行,而是在另一个地方。
第三十七章 圣罗莎莉亚纪念日的好戏(傍晚)
从马拉罗集市狭窄的街道穿过去,走不了多远就可以看到那座掺杂着诺曼与萨拉森风格的修道院的深色圆顶,那就是嘉布遣会修道院了。
亚历山大再次来到这座修道院附近时,远远的就看到了正在一块略微宽绰的街边开阔地上表演的吉普赛人。
圣罗萨莉亚纪念日对巴勒莫人是个重要节日,而对吉普赛人来说就是个赚钱的好日子,每个吉普赛人都穿戴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和所有繁琐挂饰,在手鼓和吉特拉琴的伴奏下,女人们用疯狂的舞姿吸引男人,男人们则翻腾跳跃展示技艺,这引来了众多观众和随着阵阵叫好从空中扔到圈子里的各种杂币,小首饰,有时甚至还会有个银币什么的,这样的好日子人们总是很慷慨的。
吉普赛人表演的很精彩,只是要想靠近去看却并不容易,街上太拥挤了,几乎没有人能完全迈开步子,只能晃来晃去的向前挪动,因为已经是初夏,们穿的比平时就少了很多,这固然让些喜欢往女人身边挤的浪荡小子们大为兴奋,也让那些常年混迹在这一带的扒手小偷更加高兴,时不时的人群里会传来某个女人呵斥男人的咒骂和随即响起的得逞放肆笑声,或者会有某个人忽然发现自己的钱袋被人摸走,然后就是带着各种方言的大声谩骂。
马拉罗集市就是这样,热闹却并不太平,但是却又吸引着众多的人来一探究竟。
亚历山大顺着人流向前走着,经过路边一个摊子时稍微停下,这是个卖各种不值钱的小饰品的摊贩,一个长相平常身材却颇为火辣的女人正在用布拼命擦着块在藤条中间镶嵌了块很大白玻璃的挂饰,她一边擦一边还低声嘟囔,似乎是在抱怨谁把这个挂饰弄脏了。
亚历山大想起了索菲娅,索菲娅年纪虽小却有着很强的爱美心,亚历山大看到过她有个视若珍宝的木头盒子,里面装满了各种不值钱的小玩意,其中有很多都是这种亮晶晶的东西。
女人似乎不论年龄种族都对这种东西免疫,亚历山大想着又向修道院方向看看,时间还早才刚刚过了中午,他就开始和女人为挂饰讨价还价,在马拉罗集市上讨价还价也是个乐趣,甚至有些有钱人未必会吝啬多掏点钱,可还是愿意享受这种你来我往的争论。
不过今天这个女人好像情绪不高,稍稍争执了几句后她就很大方的把那个挂饰卖给了亚历山大,看着年轻人似乎心满意足离开的背影,女人摇摇头嘟囔着:“但愿他别那么早看到那玩意上面的毛病,这个小笨蛋。”
“你在说什么,纽拉?”一个满身酒气的那人从摊子后面的门里探出个脑袋,然后他有些好奇的看看女人的手和摊子“怎么你已经把那个玩意卖出去了?”
“闭嘴吧,如果不是你这个蠢货,怎么可能那么便宜就卖出去件这么好的东西,”女人怒气冲冲的回头骂了一句“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我真不知道当初怎么看上你这个酒鬼了,还胡乱糟蹋东西,要知道那个挂饰原本可以卖两个基尼呢。”
好像对女人的恶劣态度已经习惯的男人不以为意的哈哈笑着,他从门里走出来忽然一把抱住女人,把满是胡须的嘴巴按在她脖子上蹭来蹭去:“算了,不是已经卖出去了吗,总有哪个倒霉鬼愿意付账的,好了准备准备吧,我们晚上去参加火把祈祷,我可是早就等不及了。”
女人挣扎了下,嗔怒的斜了男人一眼,不过眼神中却已经没有了责怪的神色。
“对了,你把那个挂饰卖给谁了,他不会再找来吧?”男人有点担心的问。
“一个外乡年轻人,口音怪怪的,应该不是西西里人,而且我仔细擦过了,不会那么容易就发现的。”女人得意的说,然后她看看四周的人群,看到很多人手里拿着的束木,她立刻摆脱男人的纠缠开始在摊子上翻腾起来,同时大声吆喝着“快来买啊,最后的几根火把了,晚上的祈祷没有火把怎么办啊,快来买吧。”
亚历山大沿着街道走到距嘉布遣会修道院不太远的地方时,已经看到了几张似是熟悉的面孔,这些人看上去和普通游人没什么区别,只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虽然也在街上走来走去,却始终在离修道院不太远的附近地方转悠,只是因为今天集市上人太多,所以没有谁会注意这个。
他压了压头上的帽子,让宽大的帽檐遮住脸,这种帽子没有花哨的羽毛饰物,却沿着帽檐有一圈可以放下来的薄纱,这让他可以很容易接近那些人却又不会被发现。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亚历山大在一个摊子前慢悠悠的吃着杂肉饼,这种玩意让他想起了多年后那大名鼎鼎的意大利馅饼,只是现在这种不知道里面究竟塞了些什么东西的饼子吃起来味道并不很好。
又有几个人出现了,和之前一些人近似,这些人大多穿着不起眼,却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仔细想想这其实很蠢,在这么个初夏午后地中海的炎热日子里,虽然这是为了掩盖藏在衣服里面的武器,可穿着那么长的袍子,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这几个人和之前已经陆续出现的一些人一样,都是先看看附近的情况,然后就陆续进了只敞开一条缝的修道院,随后修道院的包铜木门很快关上。
已经有快30个人了吗?亚历山大有点诧异,他没想到居然会聚集了这么些人,虽然三十多个好像不是很多,可想想今天晚上的情景,他发现事情未必如他想的那么顺利了。
亚历山大离开肉饼摊子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他走到个一直修道院附近转悠的人身边时,那人立刻露出警惕的样子。
“带我去见奥斯本,”亚历山大有点无奈的低声说,同时对这个时代干’特工’的职业水平腹诽不已,看到那人还是呆呆的,他干脆问“告诉我奥斯本在哪,我自己去找他,还有你们这样子太傻了,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说完这话,亚历山大又摇摇头“不过有些比瞎子还瞎的人就看不到了。”
见到奥斯本的时候,裁缝正站在对着修道院大门的一幢房子的二楼房顶上,这房子有着很典型的萨拉森式平顶和一圈凹凸起伏的品字形胸墙,这让裁缝站在上面不由产生他是在指挥大军,纵横驰骋的错觉。
“看来你说的都是真的,”裁缝对走上房顶的亚历山大喜悦的说,他一直在担心亚历山大的消息不准,现在看到果然有人悄悄进入嘉布遣会修道院,裁缝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宫相大人会很高兴的,不过我更要感谢你。”后面这句声音就放低了。
“先不要高兴的太早,”亚历山大走到墙前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流“他们不会这么早动手,而且今天晚上是火把祈祷,那才是最合适的时候。”
“你认为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奥斯本低声问“难道是要袭击主教团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亚历山大微微一笑“你该告诉宫相,这一切功劳都属于米开朗基罗,是他在搜集关于巴勒莫城的老建筑时发现了其中的秘密,至于我,只是在听说这些事之后告诉了你。”
“那个石匠?”奥斯本愣了愣才想起这么个人“我倒是听说司铎很看重他,不过这样更好,谁能想到恰恰是司铎的人最终破坏了他的计划。至于你,的确不该太露脸。”
亚历山大点点头,从米开朗基罗拿来的建筑图上得到证实的那一刻起,他虽然还不清楚司铎或者说是法国人在搞什么名堂,可他已经知道很多事情的关键应该就在这座修道院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一些事。
再过大约半个世纪,人们就会在嘉布遣会修道院的下面发现一个巨大的地下墓穴,这个墓穴里沉睡着近千具的木乃伊,这不论是在当下还是在后世都是令人激动震撼的巨大发现。
关于这些木乃伊的来历众说纷纭,但是有一个也许在后世看来多少有些荒诞的说法,却随着亚历山大在藏书室那些文献中的发现得到了某些证明,那就是这个墓穴最早是用来藏匿和研究黑死病的死者的。
这从后来在墓穴里发现了大批各种解剖尸体和制作木乃伊的工具可以得到证实,至于说发现了这些工具的人,后来居然只是热衷于用这些工具仿制木乃伊,而不是继续进行解剖研究,只能说当时的人更倾向对神秘主义而不是理性主义有兴趣。
而发现圣罗萨莉亚恰恰是在那个时候在嘉布遣会修道院驻留,这也给了亚历山大足够联想的余地,也许那位女圣人是个虔诚勇敢而又富余爱心的人,但现在看来她未必没有另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在那个到处充满死亡的恐怖时代,圣罗萨莉娅究竟在嘉布遣会修道院里做些什么,这让亚历山大多少有些好奇,不过他知道现在该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此时正利用嘉布遣会修道院下那巨大墓穴准备做什么的那些人。
又有人先后进入了修道院,奥斯本原本兴奋却还算轻松的脸上慢慢没了笑容,他犹豫之后终于决定派人给宫相送信,他开始担心自己手里这些人是不是够用了。
亚历山大心里也多少有点疑惑,在他猜想如果司铎和法国人真的勾结起来要争夺巴勒莫主教甚而是西西里大主教的位置,他们也许会贿赂或者干脆要挟主教团,可所用的人数应该不会太多,可现在看来已经有将近40个人进了修道院,这让亚历山大对之前的推测也有些动摇了。
天慢慢暗下来了,当圣母升天大教堂的钟楼再次响起钟声时,一道金红色的余晖已经把整片街道染上瑰丽的色彩。
亚历山大握了握腰里短剑,手却被旁边的奥斯本按住了。
裁缝向他微微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声说:“你不能去,你该做的事还多着呢。”
亚历山大摇摇头,他的态度很坚决,之前种种迹象让他坚信自己没有判断错,现在就要水落石出,如果不能亲自解开其中那些谜团,他总是心中不安。
同时强烈的好奇也驱使着他,想要探究那个在后世充满神秘阴森的著名墓穴中的秘密。
奥斯本没有再反对,而是让两个人跟着亚历山大。
“自己小心,今天晚上大概会很乱。”裁缝嘟囔着。
夜幕降临,巴勒莫的大街小巷出现了点点火光,渐渐的火光越来越多,最后如天上繁星般在黑暗中闪烁,映照出不同的身影和一张张忽明忽暗的脸。
那是无数人点燃了手里的火把。
王宫中,宫相夫妻与阿方索一起出现在了宽阔的露台上,圣罗萨莉娅日最重要的火把祈祷仪式终于开始了。
第三十八章 圣罗莎莉亚纪念日的好戏(暮夜)
巴勒莫王宫外地有个早先罗马时代建造的巨大蓄水池,作用是防止被围城后断水,依靠着地势,这座蓄水池修成了阶梯状,当多年后蓄水池变成了干枯的盆地,围着蓄水池的边缘渐渐出现了很多的房子,最终这里变成了个广场。
虽然如今的西西里国王,也就是阿拉贡国王斐迪南二世几乎从没有莅临过西西里,但是这座广场上每年都会以国王的名义举行盛大的聚会,以宣示阿拉贡的王室对西西里所拥有的王权。
至于其他重大节日也会在广场上举行,譬如圣罗莎莉亚纪念日就是个很隆重的日子,特别是最后的火把祈祷,也只有这么个地方才适合那种还带着罗马时代风格的仪式。
虽然西罗马早就不复存在,而东罗马也在几十年前被奥斯曼帝国灭亡,但很多罗马时代的东西依旧留了下来,不止是建筑,甚至连一些实际上并不符合天主教规的习俗也并没有被完全禁止掉,甚至教会自己都在很多地方继承或是借鉴了罗马人的某些习惯。
一个高大的木柴堆矗立在广场中央,无数人们手中的火把在夜色中摇曳,照亮了头顶王宫的轮廓,也隐约照亮了站在宫门口那些显赫的大人物。
戈麦斯今天穿了件黑色绣着金棕榈叶纹边的绒袍,袍子很长一直拖到地上,虽然这个打扮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倒也把他原本就很肥壮的身影衬托得颇为威严。
人们注意到没有见到奥斯本,虽然以裁缝的身份不可能站在贵人当中正式参加仪式,可以前他总是能以宫相专用裁缝师的身份在旁边伺候,可现在奥斯本却没出现,这让很多人猜测关于裁缝已经失宠的传言大概是真的了。
阿方索并没有参加主教团会议,毕竟他到现在依旧是司铎,所以当十一位西西里主教走进圣母升天大教堂的密室时,他只能和其他所有人一起站在门外看着两个执事把房门从外面紧紧关上。
不过阿方索今天要和宫相一起举行晚上的火把祈祷仪式,站在宫门前看着倾斜向下的广场上那几乎看不到边际,如天上繁星般闪烁的火光,司铎发出轻轻感叹:“那被期盼的永远如痴如愿。”
“司铎,任何期盼都是**,所以我们是有罪的人,”戈麦斯难得脸上显得很严肃,平时虽然他有时候会因为愤怒显得残酷却只会让人因为畏惧不敢接近“愿上帝原谅我们所有人的罪过。”
“上帝保佑我。”这句话的时候,奥斯本正站在一扇看上去黑乎乎斜道洞口向下张望,斜道一直通向地下,里面没有一点光亮,阵阵幽冷的凉风从下面吹上来,发出“呼呼”的声响,就让里面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当看到因为不远处的吉普赛人表演街上的人群越聚越多时,亚历山大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法国人要把吉普赛人留到纪念日之后,而且一定要他们在这个地方表演了。
嘉布遣会修道院虽然不是个隐修修道院,但平时也不会经常有人出入,如今突然有这么多人来来往往难免就会引起四周人们的注意,不过如果是在个重要日子又因为有表演而聚起很多人的地方,就不会有人去注意那几十个人是否进出过修道院了。
正因为有这么个掩护,所以当亚历山大跟在前面已经悄悄进了修道院的宫相手下从半敞的大门进去时,四周兴奋鼓噪的人群也没有发现他们这些人的举动。
一进门,就有股很浓的火把松香的味道,不过即使这样也没掩住那股隐隐的血腥味,看着两个人正把一个软哒哒的东西拖向根柱子后的角落,亚历山大知道了血腥味的由来。
“我过不要随便杀人,”奥斯本好像不太高兴,他对一个有颗光头的高个男人低声“这里是神圣的修道院。”
“那个人看到我们进来就要喊叫,”男人不以为意的,他右耳朵上一个很大的金环晃来晃去,透着股典型异族气息“我们也是没办法,你过不能走漏风声的。”
奥斯本哼了一声,不过没再什么,然后他就回头看着亚历山大:“看来你跟来倒是对了,这些笨蛋把个修士给杀了,现在就看你能不能帮我们找到你的那个入口了。”
亚历山大点点头,修道院里似乎只留下了一个修士,其他人都去圣母升天大教堂参加今天的夜祈了,这唯一的向导现在也被杀了,看来还真是只能靠他。
只是亚历山大不可能直接就把这些亡命之徒带到那个墓穴入口,不那样可能就会引起怀疑,几百年的差异也让他一时间找不到墓穴入口的位置。
循着记忆中这个地方的位置向前走着,修道院里昏暗而又寂静,越往里走外面喧嚣的声音越,最后只有一群人走在石头地面上发出的脚步声。
“应该就在这里,我曾经看米开朗基罗的那些草图上在这里有堵墙。”
亚历山大在一扇门前站下稍微停顿轻轻一推,随着‘吱’的轻响,房门缓缓打开,在夹杂着火把和利剑的反光下,首先有两个很彪悍的人猛冲了进去。
门后是一条很长的过道,墙壁上插着火把,过道尽头很黑,当走近之后就可以看到那个顶上呈半圆形的斜道入口。
下面黑乎乎的,没有一点光亮,即便有火把照着,可很快火光就被下面远处变得平直的地穴里的黑暗吞噬了。
“谁先下去?”奥斯本舔舔嘴唇,他能重新获得宫相信任,甚至还第一次破天荒的被戈麦斯赋予这么重要的任务原本是很兴奋的,可看着这个诡异的地方,他开始怀疑之前抢着来是不是有点蠢了。
“这里面很古怪啊,”戴着个金耳环的光头男人喘着粗气,这些人不畏惧杀人,可对一些奇怪东西就不那么轻松了“多点些火把,大家都心点。”
着,光头男人微低下头警惕的侧着身子一阶一阶的当先向地穴里走去。
王宫广场前,火把祈祷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如繁星般闪烁的火光下,是无数大声背诵祝福诗篇的巴勒莫人,虽然略显杂乱却渐渐汇聚成一个声音的高声祈祷已经淹没了四周的一切,当一队修士抬着具暗色棺木出现在王宫门口时,人们的情绪达到了**!
多年前,巴勒莫大教堂保存的《奇迹录事》曾经记载,圣罗莎莉亚死后,人们按当时为了防止传染把圣罗莎莉亚的遗骸予以焚烧时,却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在火焰燃烧了好久终于熄灭后,人们惊讶的发现圣罗莎莉亚的尸身依旧完好无损的,甚至连她的头发都没受到一丝损害,这个奇迹被当时大教堂的一位修士记录下来,而圣罗莎莉亚的遗体则被视为圣物保存在了大教堂的地下墓园之中。
和她一起在那座地下墓园里长眠的,有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六世和他的妻子西西里的康丝坦斯,还有就是这对夫妻那个饱受争议,乖张另类的儿子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
可是即便有着这些身份高贵的“邻居”,圣罗莎莉亚依旧是那么出名,以至每年她的纪念日到来时,大教堂的神甫们都会把她的棺木抬出来向世人展示,然后一个最著名的仪式就要开始了。
绕着广场巡视的棺木在无数祈祷和赞美声中回到王宫门前,然后另一具样子相同的棺木被放置在了架起来的木柴堆上,随着橄榄油泼洒在木头上的味道四溢,一个从头到脚完全包裹在严实黑色袍子里的人举着火把走向柴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除了火把发出的的噼啪声,这一刻广场上出奇的静。
“每个人必终与世间,因是世人的亏欠与原罪。”
阿方索嘴里轻轻吐出这句话时,那个拿火把的人正高高扬起手臂,随着夜色中一条弧光划过,火把远远的投进了泼满橄榄油的柴堆。
“轰~”的一声,先是一道近乎透明的蓝焰,接着边缘逐渐变得通红的火焰迅速沿着木柴表面蔓延开来!
淋上了油脂的木柴熊熊燃烧起来,火焰顺着柴堆向上攀升,很快就窜到了柴堆的顶端。
棺木被点燃了,只一会功夫,棺材和木柴一起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响。
“啊!”
突然,离柴堆很近的一个女人发出惊恐的喊叫!
她恐惧指着柴堆顶端正不住燃烧的棺材不住叫嚷,紧接着,更多的人加入了恐慌不安的叫喊当中。
因为人们惊恐的发现,随着棺材不住摇晃,破裂的缝隙中伸出了一只被烧得焦黑的手!
接着,随着一声声隐约可闻的凄厉惨叫,棺盖被从里面撞开,一个身上冒着黑烟,面目全非的人从棺材里猛然坐了起来!
广场上瞬间一片大乱,所有人都被这可怕的一幕吓到了,人们惊恐的叫嚷,盲目的拥挤,靠近火堆的人开始疯狂的沿着斜坡向下奔跑,而后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拥挤的人群中有火把在混乱中点燃了人的衣服引起更大恐慌时,可怕的践踏开始在已经彻底陷入混乱的广场上蔓延。
戈麦斯彻底被这突然发生的可怕变故吓呆了,当两个卫兵拽着他拼命向王宫里跑去时,他甚至不知道转身,就那么背向人群的被拖进了王宫。
看着戈麦斯远去身影,阿方索向嘉布遣会修道院方向看了一眼。
“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
第三十九章 圣罗莎莉亚纪念日的好戏(地下)
阴凉的冷风迎面吹过来时,那种与往常不同的感觉,即便是最大胆的人也有些怪怪的。
地穴里风很流畅并不闷郁,显然和地面通风,但即便这样,风中透着的阴冷和时高时低的尖啸依旧令人从心底不安。
火把被吹得不住摇晃,发出呼呼声响,前面总是黑黑的,似是随时有什么东西会从那里扑出来。
一道看似很重的铁门挡住了去路,不过门是虚掩的,从地面上凌乱的脚印可以看出,刚刚不久前曾经有人从这里进去。
走在前面的光头男人舔了舔嘴唇,把火把交给旁边的人,一手拿剑一手小心的推了推门,一声沉重的摩擦声响起,门只微微动了动却没被推开,光头男人干脆把整个身子都靠上去,用肩膀顶着铁门用力推开。
门轴摩动的声响让人心头泛起异样感觉,所有人都精神紧绷,随着铁门缓缓推开,第一眼映入眼帘的东西,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宽大的空荡荡衣服在风中不住飘动,整个身子也随着晃来晃去,当火光照到他的脸上时,人们看到的是透着诡异的褐黄色的骨头,空旷漆黑的眼窝和三角般鼻孔下露出残缺牙齿的颌骨。
这是具已经完全风干的骷髅。
“上帝,这是什么,”光头男人在胸前不住画着十字,他是个佣兵,在这个时代就意味着完全靠杀人卖命赚钱,刚死或是死了很久的人他见的很多,被他亲手杀掉的人也不少,可眼前这具透着诡异的骸骨却让他感到恐惧不安“我们难道是进了地狱了吗?”
“这不是地狱,”亚历山大虽然也被这骸骨吓了一跳,可毕竟早有准备,他走上去仔细看看,发现骸骨的一只手微微抬着,似是在指着某个方向,沿着尖尖指骨看去,他看到刻在墙壁上的一行字:“由这里,来见证死亡。”
随着火把抬高地穴被渐渐照亮,人们的眼睛也越睁越大,恐惧不安笼罩了所有人。
一条顶上呈拱形的长长甬道倾斜着向地下深处延伸,在地穴两边的墙壁上,凿出了无数有竖有横的内凹窟窿,在这些有大有小的窟窿里,一具具穿着各种样式衣服的干尸骷髅或立或卧在火把闪烁中时隐时现,黑洞洞的眼眶诡异盯着闯入者,露着牙齿的大张嘴巴好像随时都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就是这,亚历山大暗自告诉自己,他知道猜测的没有错,看着地面踩出的多年积尘上向地穴里延伸的脚印,他向身后的人点点头,低声说:“我们继续向里走,不过你们要做好准备,可能要有一场恶战。”
“如果是和人打仗我们不怕,可如果是魔鬼或是其他什么异端东西,这可不是我们该干的,”一个佣兵不住喘着气,他个头很大脸上却挂着紧张“这怎么会有这么多死人,里面还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究竟是什么,”奥斯本也脸色发白,他现在真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自告奋勇干这份差事了,他适合在贵族老爷和贵妇人之间周旋,眼前这种诡异情景让他全身寒毛直竖“那些认真的进这里来了?”
“相信我,”亚历山大知道这时候必须坚持不能含糊,否则这些佣兵有可能就会一哄而散“你们认为那些人他们比你们更勇敢吗,他们敢进来就说明他们并不害怕,还有他们里面应该有和你们一样的佣兵,你们认为他们是为什么才肯钻进这个地方的。”
“上帝,是金子,”一个佣兵忽然发出声低喊,他走到个用木架支着,身上衣服虽然已经陈旧变色,却依旧看上去很名贵的干尸前,伸出手小心的从干尸微举的手骨上慢慢摘下串闪光的十字架“这是纯金的。”
所有人因为他这话不由精神一振,这些亡命徒的眼睛里开始泛起炙热火光,对财富的贪婪让他们几乎瞬间忘却了眼前恐怖景象。
“如果你只满足这点金子就留下来,”亚历山大及时说,他故意不屑的打量这些面露贪色的兵痞“前面有真正的财富,当然那些就没你的份了。”
“我们还等什么,别让那些混蛋占了便宜,”光头男人首先发出声低喊,他的话引起了共鸣,佣兵们这时已经完全被财富蒙蔽了眼睛,他们争先恐后的向里走,甚至有人撞倒了身边的干尸也不去在意。
“让我们的人小心些,也许后面会有些麻烦,”亚历山大向奥斯本低声说,看到裁缝若有所悟回头看看他带来的那些王宫卫兵,他拍拍奥斯本肩膀跟在佣兵后面向地穴深处走去。
地穴里的风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响,有时候甚至还有一道亮光从某个地方照射进来,这是从通风孔里泄进来的月光。
忽然,走在前面的佣兵们纷纷停下,他们在原地来回转悠,似是在捕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同时脸上纷纷露出了恐惧神色。
然后,亚历山大就听到了夹杂在风中的古怪的声音。
象是惨叫,似是凄喊,如同无数冤魂突然从地下涌了出来,那些声音包裹在风里在地穴中到处飘荡,一时间人们眼睛大睁,满面恐惧,握着武器的手抖在不停颤抖。
“这是什么声音,发生了什么?”
奥斯本也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不轻,他抓着胸前的皮尺,身子颤抖的向墙边靠去,却忽然觉得肩膀上一沉,他慢慢转身,当看到一具身穿长裙的女人的干尸就在他身后,而它一只干枯的手骨正搭在自己肩头时,裁缝就要发出的惊恐喊叫,直接被手疾捂住他嘴巴的亚历山大按了回去。
亚历山大的头皮也有些发麻,虽然不相信有鬼魂,但这声音的确太诡异太恐怖,他额头冒汗仔细听着,当渐渐听出声音的方向时,他开始感到奇怪。
一道红色或黄色闪光从头顶一个通风孔闪过,接着更多这种亮光频频出现,而那种令人不安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
“是外面,街上好像出什么事了,”亚历山大终于开口,他向依旧面面相觑的佣兵们低声说“你们是要在这里发傻还是继续向前走?”
“如果有金子?”光头男人问了一句。
“那就归你们一半。”
明白他心思的亚历山大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只有他知道下面会有些什么,看到地穴已经快到尽头,他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在米开朗基罗把绘制的图纸送给他之前,亚历山大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个所谓经验主义错误。
因为记忆中对后世巴勒莫城的印象,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菲歇要找的是嘉布遣会修道院的地下墓穴,这曾经让亚历山大感到很奇怪。
他不明白那个法国老头如此大费周章,究竟要在墓穴里找什么东西,想想即便这些东西再珍贵,可和当下的局势比起来,也不至于让奥尔良公爵都不惜乔装改扮以身犯险。
要知道如今的法国正和意大利的城邦联盟交战,而西西里是站在联盟一边的,这种时候乔装的奥尔良一旦被识破,势必会变成联盟对付法国的重要筹码。
也许畏于法国的强大那些城邦公爵们未必敢对奥尔良如何,可西西里国王却是阿拉贡的费迪南,他的妻子又是那个有名的伊莎贝拉,如果这对夫妻铁了心要和法国硬碰硬,那奥尔良的结局可就不会多美好了。
正因如此,亚历山大不明白法国人的目的。
可随着图纸到手,从图上看到那些如今还在,可在后世却因为年久失修或是天灾**导致很多地方已经面目全非的地方之后,再结合他所知道关于这座城市的一些东西,亚历山大确定了他的发现。
嘉布遣会的地下墓穴只是巴勒莫地下迷宫里的一个入口,法国人煞费苦心要找的,其实是在地下墓穴更深处的那个地方。
至于那个地方通向哪里,亚历山大已经多少猜到了。
墓穴的尽头已经隐约可见,那里比其他地方略微宽阔些,有更多的样式古怪的干尸安放在墙壁上凿出的凹洞,或是被用木架支起来挂在墙上。
前面再也没有任何路了。
所有人不由向亚历山大看去,他们除了疑惑还有失望,特别是那些佣兵。
“那些人到哪去了,还有你说的金子在哪?”光头男人四下寻找“这是怎么回事?”他用力捶打墙壁,却发出声声闷响,很显然墙里没有什么机关。
佣兵们开始鼓噪起来,之前在修道院里他们除了那个守门的修士,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很明显之前那些人是进了这条地下墓穴。
可现在墓穴已经到头却不见了那些人的踪影,这让人意外之余更觉恐怖。
因为不安,人们脸上满是疑惑,在火把映照下,每个人都觉得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靠近,原本因为恐惧和发财的**混淆变得异常敏锐激动的情绪,这时化为了失望,人们的目光变得激烈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里都透出了愤怒。
有人的目光开始转向那些木乃伊,虽然骸骨身上装饰的珠宝黄金并不很多,当他们依旧露出了贪婪神色。
“他们要干什么?”奥斯本喃喃的说,他其实很明白将发生什么,可他实在不愿意去想,而且他这时的心情也坏到了极点。
因为佩隆的死,他在宫相心里的地位已经发生动摇,如果不是孤注一掷的保证一定可以发现个重大阴谋,又因为担心阿拉贡士兵里有阿方索的人,奋力鼓动宫相自己掏腰包拿出钱来找了这些佣兵,他这时候大概正在自己的裁缝店里面对某些丈夫和债主的愤怒了。
奥斯本把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了这次行动上,可现在看着结实的墙壁和满墙恐怖的木乃伊,他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毁了。
就算这个年轻人是个莫迪洛又怎么样,甚至就算如传说一样,他是那个恩里克国王的儿子,现在又有什么用?
面对一群因为失望变得暴躁凶残的佣兵,即便是国王也会胆战心惊。
看着那些人放肆大胆的眼神,奥斯本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开始洗劫那些木乃伊,然后当不能得到满足时,他们就会把怒火转移到自己两个人身上。
裁缝惊恐不安的挪动身子,却碰到了正一动不动盯着墙上那些木乃伊的亚历山大。
“探索生命与死亡的秘密”
亚历山大低声自语,他想起了之前看过的那份关于圣罗莎利亚曾经驻留这座修道院的记载中,最后一页上的那句话。
亚历山大不相信那些人会凭空消失,如果一定要有个解释,那也应该是符合逻辑合情合理的。
忽然,一个佣兵因为用力拉扯,不但把一条挂在木乃伊上的项链扯断,连着那个被固定在墙上的木乃伊也坍塌下来,一堆由干瘪的褐色皮肤包裹的骨头歪歪斜斜的倒在墙角。
这么一来,在火把照耀下的墙上,一片原本被木乃伊挡住,显得颇为诡异的字符就隐现了出来。
“这是什么?”那个佣兵举起火把看了看,然后立刻畏惧的向后退去“上帝,是诅咒,这个地方被魔鬼诅咒了。”
他的话立刻引起慌乱,人们纷纷停下手,攥紧武器紧张的看着那片光秃秃墙壁上的古怪文字。
“原来是这样。”
亚历山大再次低语,不过这次他的声音里透着恍然和肯定,接着他就在所有人愕然注视下,径直走到一具半掩在墙壁木棺里直立的木乃伊前,把手伸进了骸骨大张的嘴里。
“你在干什么?!”
裁缝惊呼一声要去阻止,却被光头佣兵拽住。
“探索生命与死亡的秘密”亚历山大回头看看那些士兵,在做了个小心的手势后,忽然用力一拉!
半掩在墙壁里的木乃伊的身子猛然向前一栽!
“需要的只有勇气!”
随着亚历山大接下来的后半句话,木乃伊身后的墓穴里一个黑乎乎的洞口骤然出现!
几乎在洞口开启同时,一条黑影夹着道闪光忽然从洞里一闪。
“小心,”早有戒备的光头男人猛得用肩膀把亚历山大撞到一边,同时他手里锋利的格斗剑先是向上一挑格开敌人的武器,接着沿着敌人剑身顺势一刺。
偷袭者的嘴巴被光头男人用力堵住,这人身子软软滑到,抽搐几下没了动静。
“你把他杀了,”另一个佣兵不满的嘟囔着“我们该问问这杂种里面是怎么回事,他们人可不少。”
“如果想要发财,就别怕危险,”光头男人说着看了眼亚历山大“如果让我们继续往里走,你得加码,我要你的七成。”
“六成,没商量了,”亚历山大只是看着洞口“他们派这个人守在这里,看来所有人都去干活了,你们如果还耽误着可能什么都没有了。”
“吝啬的西西里人,”光头咒骂了一句,向身后的同伴们一挥手“都当心点,那帮家伙好像不太好惹。”
沿着洞口下去,另一番情景又让所有人暗暗惊心,当他们穿过狭窄的走到,来到间挂满各种工具,就像个行刑室似的地下室时,看着房间正中一张布满斑斑污迹空荡荡的铁架,即便是那些大胆的佣兵也感到某种莫名的恐惧。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奥斯本的手微微颤抖,看着那些造型古怪的工具和那张样子可怕的铁床,他甚至不敢去猜想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这里是圣罗莎莉亚曾经呆过的地方,她曾经在这里和那些嘉布遣修会的人一起研究过黑死病。”
“你是说”奥斯本下面的话没有敢说出来。
亚历山大点点头,圣人背后谁又知道是什么样,又会有多么可怕呢。
“这是怎么回事?”
光头佣兵的声音传来,亚历山大顺着声音看去,接着就不由微微一呆。
在地下室的另一边,有两个方向截然相反的出口,从地上脚印看,那些人明显是分成了两队。
“看来今天是你的幸运日,”看着那分向两边的杂乱足迹,亚历山大对光头佣兵说“你要发财了。”
光头有些疑惑的看看亚历山大,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年轻人都在想什么。
“他们不只去了大教堂,”亚历山大说“他们还去了王宫。”
第四十章 袭击(王宫)
在历史上,米开朗基罗以雕塑大师享誉几个世纪,更是被后人奉为文艺复兴三杰之一,不过这位大师除了被世人推崇的雕塑方面有着非凡天分之外,在建筑史,特别是意大利的古建筑史研究上的非凡成就就很少被人提及了。
即便是亚历山大在初见米开朗基罗时,也是完全被“小米”那特有“风采”迷住,而从没想过这个人会和自己有什么过多的交集,更不要说的会有什么用。
可现在亚历山大却不能不承认,这位未来的三杰人物,对他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
结合米开朗基罗的诺曼时期建筑草图和记忆中那些关于巴勒莫后世陆续挖掘的古建筑考古结果,亚历山大已经在心目中绘制出了一副比米开朗基罗的图纸更详尽的这片诺曼建筑的地图。
两个不同方向的洞口就在眼前,一个通向圣母升天大教堂,另一个则通向王宫。
亚历山大甚至记得后世在游览西西里王宫时见过的那些地下甬道的某些细节,这是因为当时他由于好奇特意往一些比较幽静的地方走,结果恰好撞到有对情侣在个僻静角落里亲热,那种情景倒是颇让三个人都很尴尬。
因为这个,亚历山大倒是记住了后来导游很严肃的提醒所有游客,因为这片地下迷宫过于复杂,即便是专业的考古人员没有准备也不敢轻易走进深处以防迷路,所以要求大家尽量按指示牌上的标识走,而不要是个人行动。
“我去大教堂。”光头佣兵毫不犹豫的说,他眼睛里闪着狡猾的光,和粗犷的外表很不相像。
亚历山大点点头,他知道光头这么选是因为大教堂里有着多年积蓄下来的巨大财富,虽然王宫里同样有着数不清的金银,但是和大教堂比起来却要相形见绌了,更何况大教堂里都是牧师,虽然这么一来他们就要自己面对敌人而得不到帮助,不过和财富比起来佣兵们更愿意吃独食。
说话间,奥斯本却已经喊着跟他来的阿拉贡士兵向王宫方向的洞口走去,对裁缝来说他的一切都来自宫相,如果戈麦斯出了什么事,那他就会跟着倒下,裁缝很清楚自己在巴勒莫人心目中是个什么样子,虽然多年的小心谨慎让他并不担心一旦宫相倒台他就会被吊死,可一旦没了靠山,只要想想那些他拖欠下各种债务的债主找上门来,就足够他头上冒汗了。
亚历山大也要去王宫,对主教团是否会遭到袭击他并不如何担心,阿方索既然已经决定和法国人合作,不止是主教团,估计即便是远在罗马的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也不放在他的心上了,只是不知道法国人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不但不惜和教廷为敌,甚至连他自己在阿拉贡的家族都背叛了。
亚历山大记得奥斯本说过阿方索是阿拉贡的望族出身,家族势力很大,不过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去问这些了。
通向王宫的甬道显然是许多年来随着这些古老建筑的逐渐改造慢慢形成的,有些地方甚至并不在地下,而是在不同时代不同风格建筑的空隙间慢慢形成的某种颇为隐秘的夹道,从两边窄得只能由一个人侧着身子经过的狭窄墙壁上空望去,天空很暗,看不到一颗星星。
“你听到什么了吗?”奥斯本不安的问跟在后面的亚历山大,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听到随风传来的阵阵呼喊,似乎远处什么地方正发生不得了的事,可因为正身处两座很大宫殿之间半地下的甬道里,根本听不清发生了什么“会不会是那些人已经攻进王宫了?”奥斯本提心吊胆的问。
“不知道,不过好像有很多人。”亚历山大也多少有些心头戚戚,他也没想到法国人居然敢玩这么大,到了现在他才知道为什么奥尔良会忽然抽风似的跑到西西里来。
一个不惜袭击主教团,一个更是直接派人进攻西西里王宫,袭击宫相。
不管他和阿方索谁先勾搭谁,这两个人可真算得上是胆大包天了。
走在前面一个士兵举起了武器,队伍停下,这时候道路已经略微放宽,不过走势也明显向上,算算路程大约已经到了王宫附近。
亚历山大走到前面意外的看到地上倒着个人,当看清这人脸时,他不由一愣。
齐奥尼先生,尼奥多拉夫人的丈夫。
“他还活着。”
士兵说着抓住齐奥尼紧绷衣领扯了扯,齐奥尼先生就从喉咙里吐出很重的喘息。
“看来你运气不太好啊,齐奥尼先生,”奥斯本脸色阴沉的看着这个男人“之前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还和这事有瓜葛,上次你家里发生那事是你搞得鬼吧?”
“小丑,下贱胚子,”齐奥尼因为受伤说话漏风,可他还是不住挣扎“你能想象一个丈夫的愤怒吗,一个男人的愤怒!”
“你现在也算是个男人了,”奥斯本不屑的哼了声“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有多少人进了王宫?”
齐奥尼边咳嗽边笑,他嘴里开始冒出血沫:“很多,我们有很多人,多到你想象不到,整个巴勒莫的人都是我们的人。”
“闭嘴你这个怂货,”奥斯本不管他的伤势,抓着齐奥尼的肩膀摇晃,因为愤怒裁缝甚至把多少年都不曾说过的阿拉贡乡下土话都嚷了出来“说我想听的,告诉我你们的人都去哪了,否则我这就宰了你。”
“他们去找宫相了,还有他的妻子,”齐奥尼的神智渐渐模糊,他的头软软的向下垂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声音“尼奥多拉,我不原谅你,我会去地狱找你的,你这个……”
奥斯本用力推开齐奥尼沉重的身子,他有些急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倒霉丈夫怎么会死在这里,可想想他说的那些话,再一想听到的那些让人不安的混乱声音,裁缝的脑门被汗浸湿了。
亚历山大也急了,齐奥尼最后那句话让他不安,想到索菲娅就在王宫里,好像还在宫相夫人身边,他同样手心冒汗,心头猛跳。
前面的路一直向上,在沿着个围绕根石柱狭窄旋转的楼梯向上走了几步之后,激烈的呐喊就清晰可闻的传进了人们的耳朵。
“上帝,造反了?”奥斯本脸色苍白,手里攥着的短剑象点头似的不住颤抖。
如果不是担心索菲娅,亚历山大可能就会调侃的回答一句:“不陛下,是革命。”
但是现在他可没这个心情,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嘶喊叫嚷,还有隐约兵器碰撞的声音,亚历山大心头大急,他用力推着前面的人沿着楼梯向上,看到已经从楼梯尽头漏进的光亮和不住晃动的影子,亚历山大发出声大喊:“冲出去!”
当面对迷茫时,人们总有种盲从倾向,亚历山大的呐喊让阿拉贡人本能的向前冲去,当最前面的一个人撞开厚厚的秘门冲出去后,眼前情景让他一呆。
原本华丽的王宫这时一片狼藉,几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正挥着剑向四下躲藏的人们杀去,看到忽然从密道里冲出的阿拉贡人,其中一个歹徒远远举起了什么东西,还不等那个士兵反应过来,“砰”的一声闷雷般大响,伴着腾起的烟雾,阿拉贡人只觉一团黑影从眼前掠过,随着帽子掀飞,右半边脸一阵剧痛,他后面却传来声短促的惨叫!
那个士兵愕然回头,这才看到个后面跟着冲出来的倒霉鬼刚一露头,就被火枪打了个正着,头上一片血污,倒在地上不住呻吟。
突然的袭击让先前的士兵吓得停下脚步,可随即他就发现对面那几个人中,只有一个拿着火枪的正在手忙脚乱的装弹,他立刻一声大喊,举起剑带头向那几个人冲了过去!
亚历山大从密道里出来时,阿拉贡士兵已经与侵入王宫的那些人交上手了。
到处都是在相互厮杀的人,双方甚至在黑夜中根本看不清敌我,只凭着本能冲上去,然后就是用剑和短矛相互厮杀起来。
这时宫外也传来了越来越高的喊声,隐约可以听到人们在喊:“王宫!王宫!”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传起来的,当混乱践踏的如潮人群终于变得缓慢下来时,人群当中开始有人喊着“凶兆!惩罚!”和“王宫里藏着异端!”这种话。
如果是平时,也许这种显得有些幼稚的挑拨起不了什么太大作用,毕竟现在已经不是最愚昧的那些年代,西西里也不是阿拉贡或卡斯蒂利亚。
但人们亲眼所见的火堆棺木中突然出现的活人和接下来可怕的践踏却让所有人陷入了疯狂。
也许是为了从看到的那可怕情景中摆脱出来,或者干脆就是为逃命时不惜践踏他人的慌乱自私甚至是残忍找自我掩饰的借口,很多人立刻跟着喊了起来,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向王宫紧闭的大门涌去。
宫内的厮杀变得越来越激烈,之前偷偷潜入王宫的敌人已经完全与阿拉贡士兵们绞杀在一起。
亚历山大穿过宫殿,沿着走廊狂奔,一个试图挡住他的歹徒刚举起武器,不想眼前一花,被情急之下的亚历山大把短剑当飞刀,狠狠砸在了他额头上!
“索菲娅!”
亚历山大的喊声在王宫里回荡。
虽然因为广场上发生的意外整个王宫都陷入到了恐慌,使得偷袭变得更为容易,但是王宫里依旧有人数足够多的卫兵。
只是因为实在太出意料,很多士兵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送了命。
偷袭在开始是成功的,突然出现的敌人开始在王宫里杀人的时候,戈麦斯甚至还以为是少数几个宫外骚乱的民众闯了进来。
他虽然有些吃惊却并不慌乱,而是命令身边的卫兵尽快抓捕这些“疯子”。
可随着不远处响起火枪的轰鸣声,他才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对劲,但是已经有些晚了。
几个突然出现的敌人在戈麦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时就把他和剩下的两个卫兵堵在了一间廊庭的入口,两个士兵也只来得及把宫相夹在中间,紧贴着石柱向廊庭里退去,然后他们就被那几个人包围了。
“我是西西里宫相戈麦斯!”
戈麦斯大声喊着,他并非是要提醒对方自己尊贵的身份,从这些人刚出现他就意识到自己之前猜错了,很显然他们是来杀自己的,他这么喊只是想要让其他地方的卫兵尽快来救自己。
可他的喊声换来的不是卫兵们蜂拥而至的救驾,而是几个原本正跑向其他地方的歹徒闻声向他这边冲了过来。
而让戈麦斯更加惊恐的,是他听到其中两个歹徒用法语发出喊声。
法国人,居然是法国人!
恐惧在这一刻让戈麦斯全身颤抖,他没想到会有法国人突然偷袭西西里王宫,更可怕的他还看到有几个人已经向后院奔去,那里是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呆的地方。
“别,别伤害我家人!”
戈麦斯发出几乎是哀求的大叫,但是回答他的却是远处那几条身影已经闯进院子,和紧接着院子里发出的惊恐凄叫。
“主啊!”
戈麦斯不顾卫兵的阻拦向前撞去,然后他忽然顿住,低头看着胸前没入了一半的剑身,然后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西西里王国宫相戈麦斯,被杀了!
第四十一章 逃离王宫
戈麦斯的被杀显然引起了更大的动乱,一些附近原本还在抵抗的士兵开始慌乱起来,他们纷纷后退,越来越多的人聚在一起向后院撤去,有几个士兵也注意到起居室这边似乎发生了变故,就在他们准备跑过来时,远处宫门方向随着一声猛烈巨响,整个王宫似乎都在响声中摇晃了一下!
“这是”跟着阿拉贡士兵后面的奥斯本脸色呆滞的向前面看去,虽然隔着几栋房子,可夜幕中升起的一团浓烟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大炮?”
奥斯本的头嗡嗡的响,不过却不是被那炮声震的,而是因为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傻了。
他没有见到戈麦斯的死,可宫里已经到处在喊的“戈麦斯死了,宫相被杀了!”的流言已经让他胆战心惊,现在看到原本不知道怎么会爆发的民乱变成了对王宫的袭击,居然还出现了大炮,奥斯本就觉得好像天都要塌了。
裁缝从没想过要参加真正的战斗,即便是这次自告奋勇也只是为了挽回在宫相心中中已经动摇的地位,可是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更何况戈麦斯的死讯让奥斯本彻底绝望。
“亚历山大,他在哪?”奥斯本问旁边的人,然后他大喊起来“贡布雷在哪,快去找他,把他带走!”
几个阿拉贡士兵茫然的看着奥斯本,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紧张那个希腊人的安危,这些人虽然得到戈麦斯信任,却对奥斯本不以为然,现在听说宫相已死,虽然不知道消息真假,却已经士气浮躁。
外面前宫传来阵阵喊声,那些士兵紧张起来,他们知道民众已经冲进了王宫,到了这时已经没人追究怎么会突然出现了大炮,更没有人听奥斯本的命令在这种混乱的时候冒险去找个希腊人。
士兵们纷纷向王宫的西南角跑去,他们知道那里应该有自己的同伴,因为王宫卫队平时就驻扎在那里,而且在西南角两座呈直角的塔楼中间,有个虽然不大建造的却很坚固的内堡,那是早年诺曼人为防备王宫被突破作为最后抵抗准备的。
奥斯本几乎是被士兵们裹挟着向内堡跑去,或者他已经心虚,不过为自己的逃跑找借口,只是想到如果亚历山大再有什么意外,他的将来可就全完了。
亚历山大从两扇半掩的门里闪出去时,正看到廊庭里发生的一幕。
戈麦斯被杀虽然令他意外,可他更关心索菲娅的安危,所以他只匆匆向那边望了眼就转身向宫相夫人起居室的方向跑去。
虽然并不完全清楚那位夫人具体住在哪个房间,可亚历山大曾见过服侍她的侍女从这里出入,趁着那些杀害戈麦斯的人正兴奋的在倒霉的宫相尸体上搜刮战利品,亚历山大穿过廊庭后的一片草丛,迅速闪进了显然是被撞开的歪歪扭扭的房门。
然后他就觉得脚下一绊,还没看清就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
一声尖叫响起,接着就被人生生打断。
因为突然,亚历山大的剑已经脱手,他打个滚迅速想要爬起来,可一抬头,额头却正好被一支冰冷的弩箭抵住!
然后他就看到了索菲娅睁大的眼睛,张开的嘴巴,和她紧张中透着意外的惊喜神态。
“索菲娅!”亚历山大激动的跳起来,他甚至顾不上脚下踩着感觉软绵绵的东西,扑上去把索菲娅一把搂在了怀里!
“啊”
不能说话的女孩只能用最简单却不知道充溢着多少含义的单音表达内心的感情,但她同样紧紧搂住亚历山大脖子,甚至把他勒得有些喘不过起来的力量却把一切都诉说出来了。
“我丈夫在哪?”
即便在危急时刻依旧矜持的声音传来,亚历山大这才看到宫相夫人正把手从旁边侍女嘴上移开,看来刚才就是这个女人发出的叫声,而且到了这时他才更惊讶的看到倒在屋里地上的两个男人,还有另一个绊倒他的则躺在门口靠里的地方。
虽然没有看到什么伤口,可看着这几个人一动不动的样子,亚历山大第一反应就是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他惊讶的看着宫相夫人,虽然也听说过这位夫人出身阿拉贡望族,是典型名门之后,可眼前的情景依旧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难道这位夫人还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个荒诞的念头只一闪就消失不见,亚历山大当然不相信会有这种事,而且他也看到了索菲娅手里的短弩,这让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丈夫呢?”夫人再次低声问,然后不等回答她忽然就说“他死了是吗?”
亚历山大愕然的点点头,他注意到宫相夫人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并不是询问,只是在叙述个事实,似乎宫相的死已经在她的意料之中。
“希腊人,你们保护我们离开这里,”宫相夫人的声调依旧透着矜持,似乎丈夫的死并没有令她产生什么其他的情绪变化,而且随着她这话,亚历山大意外的看到从房间深处走出来个略微上了年纪的女人,她手里拉着个男孩,怀里抱着更小的女孩。
“我们离开这,”宫相夫人果断的说,她始终直仰着的头即便是在迈过脚下尸体时也只稍微低了低,然后就把腰杆挺得很直,似乎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弯腰“保护我的孩子们离开,我会给你足够多的奖赏。”说着她看看旁边拿着短弩的索菲娅,继续说:“放心我说话算数,这个女孩我还给你,只要你们保护我的孩子安全,我会尽全力报答你们的,我以阿拉贡贵族的名誉起誓。”
宫相夫人的话让亚历山大暗暗撇嘴,对阿拉贡贵族的名誉他多少已经见识过了,不论是宫相还是宫相夫人,或者是阿方索,这是所谓的阿拉贡名门望族似乎从不把荣誉放在心上,这从宫相利用索菲娅威胁他,和阿方索为了当主教不惜发动阴谋袭击就可以看得出来。
只是现在他虽然要救的是索菲娅,可如果不带着宫相夫人和她的孩子离开似乎是不行的,虽然这个女人无法阻止他,可如果要破坏他的逃跑却是可以做到的。
亚历山大不怀疑一旦发现准备抛她们而去,这女人会鱼死网破的引来敌人。
“快走,”亚历山大不想和宫相夫人纠缠,这就是名为意志坚定其实就是偏执狂的那种女人,他说着拉起索菲娅来到门边向外看去,到了这时他才注意到倒在门口的男人身上插着支熟悉的弩箭“这是你干的?”
索菲娅点点头,又向另一具尸体指了指,意思似乎是在说那个也是她杀掉的,这让亚历山大不由暗暗咋舌,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吉普赛女孩居然这么厉害,可以杀掉两个拿着武器的男人。
外面已经发生变化,突然出现的大炮吓住了卫兵,也让那些歹徒大吃一惊,似乎他们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变化,随着宫门被大炮轰开,原本只是盲目跟着叫喊的民众在短暂愕然之后就象一群被驱赶的鸭子般前后推搡着向倒塌的宫门里闯来。
厚实的羊毛挂帘和珍贵的丝织品被扯下来,闪闪发亮银器成了某些人揣在怀里的赃物,而从低地地区贩卖来的地毯和镶着考究珐琅的挂壁干脆被卷起来扛走。
一时间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才冲进王宫,也没人再去追究那个已经在柴堆上被烧成了焦炭的人究竟是谁,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一切从一开始是怎么发生的,人们只知道跟着别人不停的在王宫里奔跑呐喊,或是干脆疯狂的宣泄不知道从哪来的那股可怕的冲动。
混乱显然给了很多人发财机会,不过也给了亚历山大他们逃跑的机会,突然闯进王宫的民众打乱了袭击者的目的,他们被夹杂裹挟在人群中艰难的挤来挤去,虽然有几个人似乎看到有人从那个起居室里跑出来,可很快越来越多冲进王宫的西西里人把他们淹没在了狂乱的人群当中。
亚历山大紧紧抓着索菲娅的手,在趁乱从房里跑出来时他就叮嘱索菲娅一定要跟紧自己,他很清楚这种疯狂会带来什么,更比任何人都明白盲目的民众一旦失去约束将会爆发出多么可怕的破坏力,甚至就在差不多两个世纪前,当初的诺曼人就是被这种近乎破坏一切的力量赶出西西里的。
原本亚历山大想依旧沿着原路回到密道那里,可很快他就发现这条路走不通了,特别是看着沿着贯穿王宫的中央长廊如不断涌动的浪头般涌进王宫的人群,他知道如果往回走很可能会被人群践踏踩死。
“跟着人群走。”
宫相夫人在这时表现出的冷静让亚历山大意外,不过他顾不上想这些,扯着索菲娅顺着人流向王宫另一边的大门跑去。他已经想好一旦稍微离开人群就立刻带着索菲娅从另一扇宫门离开,至于奥斯本的下落,他这时已经顾不上了。
其实促使他决定尽快离开王宫的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他真的没想到法国人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虽然还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煽动起了巴勒莫人,可只要想想他们为了这场阴谋,居然连大炮都敢拉出来,亚历山大就不能不怀疑之前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小看这个时代人们的胆略魄力了。
原本以为只是对主教团威胁,最多是少数人对王宫偷袭的小阴谋,却最终变成了一场导致西西里宫相被杀,巴勒莫王宫陷落的浩劫,到了这时,亚历山大才发现那位奥尔良公爵何其的不简单。
趁着人群稀疏,亚历山大拉着索菲娅跑出了宫门。
在冲出王宫的刹那,他看到一群人正迎面跑来。
最前面的,俨然是和他有着大仇的老古尔佳!
第四十二章 圣罗莎莉亚纪念日的偶遇与结束
老古尔佳身边有几个吉普赛人,还有些看衣着也并非当地人,不过他们的脸上都露着相似的神情,那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狂躁。
古尔佳显然也看到了亚历山大他们,他原本满是戾气的脸上先露出意外,然后就忽然改变方向冲了过来。
亚历山大立刻把索菲娅拉到身后,同时举起剑对着冲来的老古尔佳。
“加杰人!”老古尔佳发出声大喊,然后举起手里的弯刀向亚历山大砍来。
当第一下碰撞响起时,亚历山大觉得手臂好像被狠狠的电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老吉普赛人居然有这么大力气,一时间手臂上的酸麻让他几乎抬不起个胳膊。
“加杰人!”
老古尔佳再次喊了声,他略显狡猾的先把弯刀在左右手里来回倒了两下,然后忽然猫腰,刀尖平伸向前猛的一刺。
亚历山大本能的收回手臂试图格挡,可这个动作立刻让他陷入了危机,老古尔佳手里的弯刀顺势先前用力挑刺,随着“碰”的一声,亚历山大的剑立刻被他这狡猾的一挑格飞出手。
身后几个女人发出了尖叫,这不只是因为亚历山大遇险,更是因为那些和老古尔佳一起的人正向她们发起袭击,宫相夫人的侍女这时正被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拦腰抱着向角落里拖去,而另一个人则贪婪的看着宫相和她的两个孩子身上华丽的衣服一步步的逼近。
“啊!”
亚历山大的剑被挑飞时,索菲娅发出惊恐喊声,极度恐惧令她想也没想就举起了短弩,随着一声锋利箭矢撕破空气的声音,弩箭瞬间掼进了老古尔佳高举右臂的腋下,箭头从的后肩透了出来!
老古尔佳发出了声凄厉惨叫,他转过身踉跄着向索菲娅逼来,眼睛里似是喷火的泛着凶光。
索菲娅被吓到了,头人的多年积威让她一时忘了逃跑,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正扑过来的老古尔佳。
亚历山大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古尔佳的腰,他那么用力,甚至连被古尔佳后肩透出的箭头划破了脖子也没有注意,感觉到古尔佳近乎疯狂的试图伤害索菲娅的暴躁,亚历山大不顾一切的大吼一声,突然用力身子向上一挺,直接把古尔佳高壮的身子举离了地面,然后他用尽全力猛一挪腰,两个人一起狠狠的摔在了石板地上!
惨叫从古尔佳的嘴里发出,原本刺进他腋下的弩箭被石头折断,断裂的箭身扭搅着他的伤口,扯开了条很大的口子。
亚历山大依旧紧压在古尔佳身上,他的脖子也在不住流血,弩箭的棱形边锋同样在他脖颈间划开了条不小的伤口。
“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火枪声突然在混乱的人群中响起,一道烟雾横在宫相夫人和那个正逼向她们的歹徒中间,然后那个人就歪斜着倒在地上,胸口大片黑乎乎的衣服碎片间溢出一片血水。
在那人倒下的同时,宫相夫人几乎是想也没想的抬起了左手,她的左手里俨然是另一把已经点燃了火绳的短火枪。
火绳冒着火星发出“嗞嗞”轻响,这一刻所有人都不由被这突然变化吓住了。
“躲开!”
不知道哪个人喊了声,围在四周的那些歹徒立刻向两旁退开,可他们却并不跑远,而是紧盯着宫相夫人手里那把随时都可能燃烧到头然后喷出弹丸的火枪。
“都过来!”宫相夫人向自己身边的人喊了一句,看到亚历山大挣扎着捡起地上的剑和索菲娅靠过来,她忽然把火枪往索菲娅的手里一塞,然后拉着自己的孩子向后退去“帮我们逃掉,我会报答你们!”说完,她头也不回转身就跑。
索菲娅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呆呆的看着手里就要燃尽的火枪,就在最后一道火星隐没在火门里的刹那,她忽然把枪高高举起对着天空。
“砰”
巨大的枪声再次响起,围在四周的人本能的弯腰躲避,当他们发现自己并非那个被打中的倒霉鬼时,才看到那两个年轻人早已经扔掉火枪,向着远处黑暗中的街道跑去。
“别追那几个人了,去王宫,那里才有我们要的东西!”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拉着要追下去的同伴,裂开嘴看着洞开的宫门贪婪的说“我们要发财了,伙计们,要发财了!”
老乞丐的话吸引了其他人,这个夜晚里发生疯狂太多了,以至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失去了理智,这个时候的王宫在这些人眼里代表的已经不是威严和权力,而是一个向他们敞开的财富宝库。
即便是跟着古尔佳来的那几个吉普赛人也经受不住诱惑,他们找到在地上挣扎颤抖的古尔佳把他架起来,看到头人还活着,几个人稍一商量就由两个人留下照顾他,其他人跟着正纷纷涌来的人群向着王宫奔了进去。
“索菲娅呢,那个加杰人呢”古尔佳痛苦的呻吟着,可他依旧不肯罢休的问着。
“他们逃跑了,别再想他们了古尔佳头人,”一个吉普赛人用布按着古尔佳的伤口“我们得找人给你看伤,你这样子太糟糕了。”
“我不会放过他们,不会放”古尔佳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随后就慢慢昏迷过去。
亚历山大拉着索菲娅在街道上飞快的奔跑着,他紧闭嘴唇脸色阴沉,事实上他是在生自己的气。
他在反省自己,之前原本以为奥尔良公爵难对付,到了现在他才知道不但宫相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甚至连她那个看上去还没有索菲娅大的女儿也不简单。
到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宫相夫人那么大方的肯把短弩还给索菲娅,原来她手里还暗藏着两把即便在这个时代,也堪称近战威力巨大的火枪。
亚历山大相信假设自己两人稍微有点对她不利的举动,宫相夫人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他们爆了头,这从她干净利索的直接打死那个试图侵犯她的人就能看出来。
更可恶的是,那位夫人居然临走时把火枪塞给了索菲娅,很显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她已经想到索菲娅应该一时间不会反应过来,可只要她接过了枪就势必会和那些人对峙,她们母子就是借着这么个短暂的时机逃走的。
而且不知道是否错觉,在她们逃跑的时候,亚历山大似乎看到了宫相的女儿手里拿着的一个还在冒烟的火捻,再想想之前宫相夫人能先后及时拿出两把已经点着了捻绳的火枪,他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那个女孩在旁边为她母亲打下手的。
想通这些的亚历山大不由有些生闷气,他觉得自己之前真是小看了这个时代的人,或者说是太自以为是的认为依仗拥有的多年经验就盲目自大。
这个时代的人,不是那么简单,奥尔良公爵如是,即便是宫相夫人那样的女人和她女儿也如是。
眼前出现了条暗巷,亚历山大拉着索菲娅向里面跑去,这时候大街上太危险,他沿途已经看到好几拨人在打砸一些看上去富足的人家,更远处一些地方已经冒起了火光,原本只是在王宫中发生的骚乱正有向全城扩散的趋势,这时候只有尽快找个安全地方才行。
索菲娅不住喘着气,她已经跑的很累了,虽然她的身体很结实,可身上的衣服让她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迈步,她依旧紧抓着短弩,对亚历山大来说这也许只是件武器,可对索菲亚来说这是他的定情物。
直到躲到了巷子里,亚历山大才稍微喘口气,听到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街上由远及近,他从暗处看去,看到了在月光下闪着亮光的铠甲和武器,他知道那应该是阿拉贡的士兵们在去支援王宫了。
原本以巴勒莫城的军队和王宫卫队的数量,是不该发生这种居然让暴民闯进王宫杀死宫相的事情的,但是在火把仪式上发生的可怕一幕实在令人意外,即便是当时在广场上的士兵们也被那一幕吓得不知所措,更何况聚集在广场上的巴勒莫人是那么多,根本就不是那些卫兵能够阻止的。
“我们快点离开这里,”亚历山大对依旧不住喘气的索菲娅说“也许我们得离开西西里了,至少得尽快离开巴勒莫,这里很快就要变得更乱。”
说着他拉着索菲娅沿着巷子向另一边出口走去,他记得很清楚,只要穿过前面那条临近大教堂的街道,就可以到裁缝店了。
在裁缝店里躲一夜,然后带着索菲娅离开巴勒莫,亚历山大打算着。
也不知道奥斯本怎么样了,他心头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两个人刚刚走到巷子口,然后正好和三个人迎面相遇。
巷子里的昏暗让对方一时间看不清眼前,而亚历山大却看清了中间那个被两个人簇拥着的人的脸!
“菲歇先生!”
亚历山大脱口呼出,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对方另外两人中一个低喊:“tuer!”
亚历山大刚隐约想起那是句法语时,雪亮闪起,对面两人纷纷拔剑!
亚历山大本能的向前迈步想要挡住索菲娅,可他忽然听到黑暗中响起噗的声音,接着对方稍微靠前的那人已经一头栽倒在地。
另一个人显然被这突然变化吓住,他还没来得及拔出剑的手不由一顿,就在这短短刹那,索菲娅已经奋力甩动手臂,随着惨叫,那人已经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菲歇恐惧的向后退了两步,可不等他转身,亚历山大已经冲过去把剑横在了菲歇的脖子上。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尊敬的大师,”亚历山大盯着菲歇那张原本充满睿智,如今却掩不住其中恐惧的脸“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您和您的主人策划的把。”
菲歇喘了口气,短短瞬间他已经平静下来,看着亚历山大他露出个笑容:“年轻人,你要把我交给谁,阿方索司铎还是宫相大人?”
“宫相大人已经死了,”亚历山大摇摇头“我不想搀和你们的事,不过我担心过了今晚你的主人不会放过我。”
“你太自以为是了,”菲歇似乎有点生气“你只是个小人物,不知道他是谁,所以才会认为他不会放过你。”
亚历山大暗自撇嘴,他刚要说话,由远及近迅速传来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抬头向街道远处看去。
从通向大教堂方向一群人正向他们跑来,虽然隔着很远,但依旧能隐约闻到他们身上那股可怕的血腥味。
“该死!”
亚历山大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完全出于本能,他已经猜到那些人是谁!
不过让亚历山大更意外的是,当那些人跑近时,他居然在他们当中看到了个原本以为不会出现的人。
“老师。”
奥尔良公爵刚远远叫了声,就被他身边的两个人奋力挡在身后,对面十几个人亮出了武器!
“别乱动,否则我杀了他!”亚历山大立刻把已经放下的剑架在菲歇脖子上,他旁边的索菲娅也举起了短弩,只是在黑暗中没人发现,空空弩槽上已经没有了箭矢。
“你可真是胆大妄为啊希腊人,”奥尔良公爵推开身前的卫士向前走了一步“你知道你劫持的是谁吗,你又知道自己是在威胁谁吗?”
“当然,尊敬的奥尔良公爵!”亚历山大大声说“如果你不希望自己看重的老师被杀就尽管冲过来,可我不敢保障我妻子是否会冒犯公爵殿下的贵体,你应该还记得她很会用飞刀。”
奥尔良眼中闪过丝愤怒,可不等他开口,后面街上传来了更大的声音。
有人追来了!
“放人!”奥尔良大喊一声“让路!”
就在奥尔良喊出的同时,亚历山大向前一推菲歇,同时他迅速拉着索菲亚向街旁闪开。
“别干蠢事!”奥尔良一边吩咐手下,一边大步向前搀住菲歇“我们离开这里!”
几乎是擦肩而过,奥尔良看也没看亚历山大,快步离开!
身后人影绰绰,亚历山大看到了光头佣兵和他那些披挂金银,闪瞎狗眼的伙伴们。
再回头,看着公爵带人远去的背影,亚历山大头上一滴冷汗缓缓淌下。
审时度势,干净利索,好一个奥尔良公爵,好一个路易十二!
第四十三章 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一枚用相互纠缠的藤条做框,中间镶嵌着块硕大的椭圆形多棱玻璃的挂饰轻轻戴在女孩的脖子上,玻璃微微的冰凉让女孩与同龄人完全迥异的丰满胸部微微一颤,那种耸动的颤抖让站在身后的少年心头不禁一热。
年轻的身体总是要承受各种各样的诱惑,特别是当面前站着的是个身材火爆,面容娇憨的女孩子时,即便是从皮肤上都可以感觉到内里因为来自异性的刺激而升温的变化,更何况这个女孩还是名义上的妻子,而这个时代又不会因为年龄上的限制要承担法律责任,这一切诱惑都让正处于年轻人最旺盛期的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有些心猿意马,难以把持。
也许是常年在外的原因,索菲娅的皮肤不是那种很白皙,而是更近似健康,透着层油亮的咖啡色,每当她跳动的时候,亚历山大都觉得她露在外面肌肤似是包着层若有若无的反光,这让她看上去就象个放大了的象牙雕塑。
亚历山大曾经幻想过如果索菲娅脱下衣服把她那如涂抹了层咖啡般光滑的身体展现出来会是什么样,这种想法让他激动之余又暗暗鄙视自己,毕竟对一个才十二岁的女孩下手,怎么说来也是不道德的。
房门响了几下,亚历山大走过去开了门,就看到看站在门外的裁缝。
奥斯本脸上还挂着伤,那是在王宫动乱的时候被流矢击中的,不过这点伤虽然不重,却让他收获颇丰,至少宫相夫人似乎对他的态度有了少许变化。
戈麦斯死了,这大概是圣罗莎莉亚纪念日骚乱所产生的最大也是最糟的一个结果。
在那场骚乱中,西西里王宫遭到了很严重的破坏,很多珍贵的收藏被闯进王宫的保命洗劫,因为之前佩隆的死导致城卫军无人指挥,当最终赶到王宫时平息暴乱时,城卫军才发现,包括一些王宫卫兵在内,已经有太多的人趁火打劫的从王宫里卷走了足够多的东西然后逃之夭夭。
当暴民退去之后,留下的只有一个被破坏得满目疮痍的破烂摊子。
宫相夫人和她的孩子是在暴乱平息后,在一座距城中心不远的小教堂里发现的。找到她们时,人们发现宫相夫人一家不但已经换上了平民衣服,甚至两个孩子的脸上还被特意抹上了些油渍,而宫相夫人本人则穿着件当下很多女人都有的高腰拖地裙,至于那些漂亮的羽毛和花边绣饰,则不知道早就被她扔到了什么地方。
听说暴乱平息,宫相夫人立刻返回了王宫,看着被从窗子上撕扯下来的尼德兰羊毛挂帘和因为珍贵的染色地毯被人扛走而露出来的石头地面,还有空空如也的摆设架子,宫相夫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王宫的情景让她心情大坏,和这个相比,反而是丈夫的死倒象是变得无所谓了。
戈麦斯的尸体是在王宫的一个角落里找到的,从他身上的伤口可以看出,其实当时中剑后他并没有立刻死去,而是显然还挣扎了一阵,然后那些凶手就毫不留情的在他身上又补了几下,其中最狠的一下几乎从脖颈砍下,几乎把他的胸膛完全刨开了。
见到宫相夫人前,奥斯本有些提心吊胆,和亚历山大失散后,他被那些士兵裹挟着在王宫里象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随着暴民越来越多,他最终好不容易才躲进了王宫西南角的小棱堡里,在那里“一直坚守到了援军到来”才得以脱身,而他们英勇奋战的证明就是奥斯本脸上那道伤痕。
出乎裁缝意料的是,宫相夫人不但没有申斥进而降罪,反而很和蔼的接待了他,在感叹劫后余生的同时,宫相夫人表示了对裁缝能在那种时候依旧试图冒险救援宫相的感激之情,甚至在提到戈麦斯的死时,两个人还多少因为惋惜悲痛相互安慰了一番。
然后奥斯本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在家里他见到了原本以为已经丧生在暴民手中亚历山大和索菲娅。
他这么想,是因为从宫相夫人那里听说了亚历山大为了帮助她们母子逃跑挺身而出,勇敢面对那些歹徒的壮举,而根据宫相夫人描述的当时情景,这对年轻人是不可能从那群歹徒手中活着逃出来的。
所以再见到亚历山大,在劫后余生又见故人的惊喜之后,奥斯本对这个年轻人的运气也是暗暗羡慕。
也许这个年轻人将来真的会给自己带来更大惊喜的想法,让奥斯本开始真正认真考虑之前的那些心思,当初本着奇货可居的心思准备把亚历山大的身份隐匿起来静等良机的裁缝,这时在想该怎么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奥斯本没有让亚历山大离开,而是把他们两人再次安排在了自己裁缝店二楼的那间原本做为储藏室的空房间里,然后他想着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宫相夫人,至少按宫相夫人自己的描述,这两个勇敢的年轻人对她们母子是有恩的,尽管裁缝对这种说法表示怀疑。
果然,当听说亚历山大两个人完好无缺的活下来时,宫相夫人有那么一小会略微失神,裁缝不想说她那样子用失望形容更贴切,不过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样了。
亚历山大没死,亚历山大救了宫相家人,亚历山大还带人击败了险些加害主教们的歹徒!
这最后一个消息是由一个叫桑德鲁克波鸿的光头佣兵头目提供的。
这个来自阿尔卑斯山山地北麓的佣兵是个很热心的人,他一点都不吝啬溢美之词的称赞亚历山大的勇敢和壮举,逢人就说他是如何带领自己这些人勇敢的洗劫不,是勇敢的对抗那些武装暴徒,最终拯救了正在大教堂里召开主教团会议的大多数主教的。
的确是大多数,在这场深夜灾难中,十一位西西里各教区的主教被救下了七位,另外四位有两人身受重伤,还有两人则不幸遇难,其中就包括很有机会转任巴勒莫主教,进而问鼎西西里大主教宝座的墨西拿主教大人。
可毕竟大多数主教活了下来,这足以让这些高贵的上帝神仆对一个世俗年轻人感恩戴德,至少是心有好感。
至于说大教堂在骚乱期间丢失了很多多年积累下的珍贵珠宝和圣物,而波鸿先生和他那些看上去就不是善茬的伙计们又怎么会那么巧就在那天晚上之后变成了身价不菲的富豪,就没什么人去深究了。
毕竟在这个晚上死的人很多,这其中除了戈麦斯宫相这种大人物,还有很受尊敬的齐奥尼先生这样的商人,以及王宫里的很多侍卫侍女还有仆役,至于其他被趁火打劫的富人家庭也不在少数,更多的则是在骚乱中被波及到的平民,以至当第二天天亮街上终于平静下来时,惊恐不安了一夜的人们从窗户缝里看到的是阿拉贡士兵们用马车拉着尸体往城外运。
那样子让很多人不由想起了早年间传说的大瘟疫时期那可怕的情景。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恐怖的一夜终于过去了,只是在庆幸活下来的喜悦之后,人们才发现,巴勒莫现在是既没有世俗首长也没有教会领袖!
这么一来,所有人的目光就都投向了在这场骚乱中很“幸运”的避开了危险的阿方索司铎。
阿方索在骚乱刚刚开始就被他的人安全的带离了广场,然后他就躲到了一座小教堂里。
凑巧的是,这座小教堂和宫相夫人藏身的那座教堂很近。
骚乱结束后,阿方索迅速回到了圣母升天大教堂,看着被洗劫一空的圣堂和抬出来的那些全身血污的神甫主教,再回头看看远处还在冒着浓烟的王宫方向,阿方索的脸异常阴沉,甚至可以用可怕来形容。
没有人知道阿方索心里其实已经菲歇骂得体无完肤,以至有不顾身份问候菲歇历代女性先人的倾向,只是这个苦他却实在没法向别人倾诉。
不过他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真正应该问候的,是奥尔良公爵卡佩家族的女性先人。
阿方索的目的的确达到了,碍事的墨西拿主教已经去见上帝,另外几个倾向与由教廷下派的主教也伤的伤死的死,剩下的其他人只要稍用手段就可以收买。
这个结果看上去似乎很完美,但是阿方索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决定帮助自己的法国人会连自己都坑了一把。
法国人居然在袭击大教堂的同时,制造恐慌袭击了西西里王宫!
这是阿方索怎么也没想到的。
他当然知道法国人为什么愿意帮助他,很显然那个菲歇是法王查理八世的人,而法国人刚刚不久前在福尔诺沃战役中遭到大败,连查理八世本人都险些折损在这场大战中,而菲歇在这个时候找到自己愿意提供帮助,甚至愿意协助他成为西西里大主教,目的当然是希望扶植个能与法国人更加靠近的西西里权贵。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见到菲歇之后很快就一拍即合的原因,阿方索的野心很大,甚至不止是西西里大主教,他有着更多的准备和后手,只是现在法国人愿意提供帮助就更好,毕竟将来也许还能从法国人那里得到更重要也是更关键的援助。
可阿方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得到的会比希望的还要多,只是这些真不是他想要的。
他能想象菲歇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西西里内部制造混乱和破坏,毕竟西西里国王,也就是阿拉贡国王费迪南二世参加的神圣联盟正在法国交战,能在这个时候在费迪南背后给他找点麻烦,法国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只是这么一来阿方索难免就成了那个被利用的工具。
目的达到了,甚至比预期的还好,不但西西里当地教会里的敌人死伤殆尽,连做为宫相的戈麦斯都搭了进去。
这个结果怎么说也应该再满意不过了。
可阿方索却根本笑不出来。
法国人肆虐后的巴勒莫就象条被凿了无数窟窿的破船,一时间整个巴勒莫都陷入了毫无头绪的混乱之中,因为作为城防官的佩隆已经提前被杀,城里的阿拉贡无人指挥,就如同一群脱缰野马般开始在大街小巷里到处横行。
更糟的是,由于戈麦斯的被杀,西西里贵族们从开始的震惊中过来后,就立刻飞快的聚集起来,他们的速度很快,快得即便是阿方索也来不及阻止。
然后那些贵族宣布西西里进入“由贵族议团负责保护和征税的特殊时期”,至于这个特殊时期什么时候结束,一切都要看远在阿拉贡的费迪南二世何时再派一位宫相来了。
很显然,这些贵族并不想让阿方索过多的搅进西西里的世俗权力当中,尽管眼前的局势已经说明司铎继任主教甚至是大主教都已经是不可阻止的,但贵族们还是尽量想要阻止在新宫相到来之前阿方索大权独揽。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则是尽快恢复秩序,巴勒莫城的骚乱已经影响到了乡下,各种谣言已经传得很远,一些地方开始变得不稳定了。
那个圣罗莎利亚纪念日引其了大骚动的棺木里的人已经被辨认出来,俨然就是失踪了的前任主教马莱乔,只是马莱乔怎么会出现在棺材里,却可能是个永远解不开的谜了。
至于说到捉拿那些歹徒,却是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夜的骚乱在开始时的确只是少数人在破坏屠杀,可随着骚乱越来越大,几乎所有人都卷进了这场毫无头绪突如其来的混乱之中。
至于说那门突然出现在广场上,最终导致王宫陷落的大炮,却是根本没人注意是什么时候安放在那里,然后用很厚的棉布裹起来,再在四周支起了脚手架,以至不知道的人以为那只不过又是一座即将完工的雕刻。
一切都证明了阴谋不但存在,而且是蓄谋已久。
这让巴勒莫的贵族们愤怒之余有难免心惊,因为不知道制造这起阴谋的敌人是否会卷土重来再次引起血雨腥风。
这让贵族团急切的希望,城防军能尽快恢复对巴勒莫的控制。
可在这之前,首先需要个队长。
佩隆不算个好队长,至少他的坏脾气和大权独揽,导致在他死后城防军因为没有个能主持大局的人,几乎成了一盘散沙。
而且另一个原因也让找一位队长成了难题,巴勒莫城里已经有关于佩隆死因的谣传,人们很快就知道了他的死和随后发生的阴谋有关。
一时间对于城防军队长这个职务,巴勒莫人不禁避之唯恐不及。
贵族团变得焦急起来,特别是当阿方索以质询的方式,向贵族团追问关于对谋杀两位主教的凶手缉拿的情况时,贵族团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很显然阿方索已经在考虑介入巴勒莫乃至是西西里的世俗事务之中,而这是贵族团绝对难以容忍,更是难以接受的。
如果说做为宫相的戈麦斯因为常年居住,已经变成了半个西西里人,那么阿方索却始终是个地道的阿拉贡人。
这让那些有着强烈本土观念的西西里贵族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到了这时,贵族团知道必须尽快解决眼前的难题,否则那位即将接任主教的司铎,很可能会乘机把手伸到西西里的俗世权力这个圈子里来。
就是在这种“艰难”的时刻,一个人进入了一筹莫展的贵族团视线中。
桑德鲁克波鸿,这个在圣罗莎莉亚的染血之夜有着非凡表现的佣兵队长引起了贵族团的注意。
让他们觉得更满意的,是带领这些佣兵拯救了众多主教的那个希腊年轻人,是阿方索的私人司库官,而他又似乎与宫相一家也有着不错的关系。
更难得的是,这么个看上去可以说面面俱到,各方都会满意的人,偏偏既不是西西里也不是阿拉贡,而是个希腊人。
于是,在染血之夜过去后的第三天下午,奥斯本敲响了自家裁缝店二楼的房门。
看着站在门里亚历山大,裁缝用略带古怪的眼神打量他一眼后,才开口说:“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以西西里贵族团的名义,贵族团三执政将在王宫召见你。”
第四十四章 一个称号的诞生
巴勒莫王宫远远看上去依旧显得巍峨庄严,可如果走近就会发现多少和以前是有些不一样的。
王宫大门是新的,原来的大门已经在染血之夜被火炮轰塌,只是虽然换上了两扇新的大门,但是和四周透着沧桑感的宫墙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王宫里也已经尽量恢复圆原貌,一些地方进行了简单的粉刷,还有些被破坏得严重的则被盖了起来,还搭上了架子,似乎是要修缮了。
一切看上去好像没有太大的变化,可只要仔细看依旧能发现很多地方和之前的不同。
某个地方的雕塑不见了,某扇房门被用木条封起来了,花坛里原来种植的大量色泽鲜艳的西西里玫瑰变成了一片光秃秃的泥土,还有就是王宫靠近西南角棱堡的一片房子彻底变成了废墟。
在这场骚乱中,王宫西南角是损失最大的,和主宫连接的独立的小宫殿被彻底焚毁,那里原本是一座萨拉森风格的八角形的亭殿,虽然不大却因为有着八扇巨大的通顶落地的镂空雕窗而异常凉爽,做为夏宫很受人们的喜爱。
可现在那片房子已经只剩下几根焚烧后残留的黑乎乎的柱子,远远看上去显得丑陋而狰狞。
亚历山大站在王宫议事厅门外的走廊里,原来这条走廊里有一条很长的猩红色地毯直通里面,人走在上面无声而柔软,现在他只能踩着光秃秃的大理石地上了,看到有人走过来他就微微点头致意,然后继续安静的等待着,
“为什么这么慢,那些老爷在干什么。”旁边,一个头顶同样光秃秃得发亮的男人不耐烦的说,他身上穿着件看上去很奢华的半膝长氅,原本为了展示武勇的斜插在宽大腰带上匕首,却因为那些过于繁琐的花纹褶皱只能露出小半个刀柄,他下身穿着件和墨绿色上衣同样颜色的紧身长裤,小腿上的一个蝴蝶结上分别镶着的宝石随着他的走动闪闪发光,很是抢眼。
桑德鲁克·波鸿先生如今不但发了笔横财,很快就可以成为巴勒莫的城防军队长的他难免志得意满,意气飞扬。
“耐心些,应该不会太久了,”亚历山大看看这个个子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佣兵,对大多数人来说波鸿的个子都是很高的,不过他真正引人注意的还是那颗寸草不生的光头“执政们要解决的事情太多了。”
的确,为了防止阿方索的权力扩大而匆匆建立起来贵族议团的代价,就是几乎没有人知道自己究竟该干些什么。
从最初的毫无章法甚至是混乱不堪到简单的制定了关于贵族议团的一些法规,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然后按照法规被选出来的首任三个议团执政开始了对西西里,准确的说是巴勒莫城的临时统治。
按照贵族议团的临时规定,每任三执政的任期是一个月,到期后重新选举,上任执政不能寻求连任,却可以自动成为议团元老院成员继续参与议团的政策执行,而三个执政虽然有着裁决一切的权力,在发生分歧时,却并非以二对一的方式否决少数派的意见,而是要把分歧提交给整个议团,由议团表决通过。
这种既有着古罗马时代前期共和制度的影子,又多少带着后期帝国风格痕迹的大杂烩,让西西里贵族议团从一开始就成了个机构臃肿,效率低下的怪物。
这显然不符合桑德鲁克·波鸿先生的风格,这位染血之夜的英雄喜欢透着点小狡猾的直来直去,譬如现在看到一道女性特有的凹曲身影出现时,佣兵就摸了摸早晨出门前抹过鱼油的胡子,准备上去和那位女士搭讪几句。、
“是宫相夫人。”亚历山大低声提醒,看着宫相夫人在一个没见过的侍女陪同下缓缓走近,他不由回想起那个夜晚她身边的另一个侍女,在混乱中那个女人被一个歹徒掠走之后就没了音信,估计这位夫人也根本就没再打听过她的下落。
宫相夫人走到亚历山大面前停下来,好像带着好奇似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轻人,然后才说:“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对夫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亚历山大却是明白的。
在来之前,奥斯本已经向他透露,虽然现在西西里的一切名义上由议团决定,但宫相夫人却对议团有着巨大影响,甚至波鸿先生的任命与亚历山大个人将来在西西里的前途,都深深的受着这位夫人的影响。
“是的夫人,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亚历山大微微鞠躬,不论心里怎么想,这时候他需要对这位夫人保持恭敬,不过他在心里再次提醒自己,这个女人不简单。
“那就请进吧,英雄们。”宫相夫人亲自打开了那两扇紧闭的房门,然后她站在门口提高声音对里面宣布“尊敬的西西里贵族议团的成员,尊敬的元老们,尊敬西西里执政,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染血之夜的英雄!”
议事厅里传来了响亮的掌声,随着缓缓走进,亚历山大看到了围坐在议事厅四周近百的贵族,和正中间并排对门而坐的三个人。
“以前“曾经来过这个议事厅,不过那时只是个匆匆过客和旁观者,听着的也只是对这个房间里曾经发生过的那些历史事件的描述。
而现在,亚历山大站在这个有着圆形穹顶的硕大房间里,却成了这其中的参与者。
“也许将来有一天我的形象也会被铭刻在这个房间那些壁画和名册里,只是不知道是获得荣誉还是被砍掉脑袋。”在这个似乎充满严肃气氛的房间中间,亚历山大忽然低声自语,然后嘴角划过了个谁也没有注意的微笑。
加缪里是个头发花白,皱纹比干橘子还要多的老贵族,如果一定要说他能成为三执政之一的唯一理由,大概也就是个“老”字了。
加缪里是西西里贵族议团里年龄最大的,在这个时代能健康的活到岁已经是个很了不得的事,而加缪里今年即将迎来他岁的生日。
更难得的是,这位年轻时候参加过英法之间的百年战争,又曾经参加过早年对摩尔人的格拉纳达战争的老贵族,如今身体依旧十分健壮,甚至有人说他很可能会成为西西里历史上活的最久的人。
看着老加缪里虽然有些颤抖却依旧很稳的把长剑的剑尖按在跪在地上的波鸿肩头,亚历山大略感有些讽刺。
波鸿无疑是染血之夜中为数不多的大赢家,他不但在这个晚上收获颇丰,更获得了众多荣誉,想想也觉得好笑,一个趁火打劫大发横财的兵痞却受到了无数人的尊重,甚至最后还成为了这座他曾经洗劫过的城市的城防官,这让亚历山大真有点对这个时代人们的思维方式感到怀疑。
不过如果仔细想想倒也就能理解了,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在动乱时候洗劫掠夺战利品不但不是什么可耻的行为,甚至抢得越多越证明这个人的勇敢,而勇敢在任何时候都是个值得尊敬的品德。
“这是柄保护这座城市的剑,它的两刃将随时提醒你,你的职责是守护上帝的荣誉和巴勒莫人的安危。”加缪里虽然老迈却并不含糊的声音在议事厅里回荡,四周的人都安静听着,他们当中未必没有曾经被波鸿趁火打劫抢过的,不过这时候所有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这位新城防官。
看着加缪里有些困难的拿起旁边桌上的盾又开始陈述授予誓言,亚历山大略感无聊的向旁边看了看。
宫相夫人站在距三位执政不远的地方,亚历山大注意到她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女性,而且她站的位置也有些奇特。
她是站在执政们与议员们之间那块空地上,虽然位置稍微靠后却很显眼,乍一看,甚至会给人一种她实际上是这个议团摄政的感觉。
察觉到亚历山大的注意,宫相夫人的眼神移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然后各带深意的相互一笑。
随着加缪里最后把一件寓意责任的披风披在波鸿身上,桑德鲁克·波鸿,正式成为了巴勒莫城防军的队长。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亚历山大身上。
没有利剑坚盾,也没有醒目耀眼的披风和金腰带,加缪里交到亚历山大手里的,只有一本书和一个看上去年代久远,造型简陋的提灯。
然后他向四周所有人望了望,在得到纷纷点头的回应后,加缪里用略显沙哑的低沉声音说:“以上帝赐予巴勒莫的光荣,和为了守护西西里王国的安危而建立的贵族议团赋予我的权力,我授予你‘pharus custodes vestibuli’的称号。”
一个称号?
亚历山大神色呆滞的看着眼前满脸橘皮和老人斑的脸。
阿方索当上了主教。
奥尔良给费迪南二世制造了麻烦。
宫相夫人虽然死了丈夫却趁机从后宫走到了前面。
而奥斯本因祸得福抱上了宫相夫人的大白腿。
连波鸿都赚了个满盆满钵之后还捞了个城防队长。
可自己得到了什么?
一本破书,一盏油灯,还有个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称号。
这就是拼死拼活的回报?
等等,亚历山大忽然心头一动。
pharus custodes vestibuli?!
这个古怪名称让亚历山大想起了关于西西里王国的典故由来。
所谓西西里王国,其实是有两个,一个在西西里岛,而另一个则是在于西西里岛隔海相望以那不勒斯为首都的半岛上。
多年前法国和阿拉贡人把西西里分成了南北两个不同的王国,划分这两个西西里王国之间的界线,是一座矗立在那不勒斯于西西里岛海峡之间的灯塔。
所以西西里岛的西西里王国,又被称为超过灯塔的南方王国。
pharus custodes vestibuli,就是灯塔守护人的意思。
这样一个称号,值不值得呢,亚历山大一时间还真觉得有点算不过来。
“灯塔的守护人,”加缪里抬抬手拒绝了仆人为他端上来的热奶,即便是已经变得炎热起来的五月,这位长寿的老人依旧习惯每天喝上一杯放了经过蒸煮的熟橄榄油和几种炒过的坚果粉末的热牛奶“这个称号很适合这个年轻人,毕竟他救了很多人,特别是那些主教。”
在王宫靠右侧加缪里办公的房间里,年老的执政正和客人议论上午的任命仪式。
坐在加缪里对面的宫相夫人面色平静的听着执政的话,然后稍微点点头,似乎是请加缪里继续说下去。
“那个波鸿是个佣兵,他的表现证明这个人适合当巴勒莫的队长,我们大家可以放心,他不会成为另一个斯福尔扎,西西里也不会成为另一个米兰,可是那个贡布雷,”加缪里用长长的干瘦手指敲了敲桃木桌子“他可以得到荣誉,却不能得到权力,毕竟这太冒险了些。”
“因为他是阿方索的私人司库?”宫相夫人似乎好奇的问。
“夫人您当然知道并非只是因为这个,“似是对宫相夫人假装糊涂有些不快,不过执政还是接着说”当然这也是其中原因,我们不能让教堂里那些手伸得太长,哪怕是西西里人也不行。另外他救了那些主教,这让他和教会的关系太密切,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加缪里已经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和他年龄不符的敏锐精光“我看得出来,那个贡布雷年轻而且精力旺盛,有着很强的进取心,或者说是野心更合适,这样的人除非是成为我们自己人,否则就不能让他得到权力,那样对大家都没好处。”
“可是灯塔守护人这个称号不是让他有了更大的机会吗?”
宫相夫人略感不解的问。
“如果不放心他,完全可以给他一笔不错的酬劳让他成为个富翁,而不是能有更多机会接近西西里的权贵。”
“这不需要担心,称号只是个虚名,”加缪里笑了笑“另外,既然是守护人,就有职责去守护他的灯塔。”
宫相夫人略微琢磨随即面露了然,她已经明白了执政话里的意思。
“年轻人总是喜欢建功立业的,让我们也预祝年轻的亚历山大有所建树,”加缪里端起热奶,如举起酒杯般向着想象中亚历山大所在的方向遥遥致敬“相信他很快就会喜欢上我们为他找的那份差事了。”
第四十五章 努力吧,队长
桑德鲁克·波鸿光亮的头顶和空中散发着热气的太阳相映成趣的出现在码头时,码头上早已经被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了。
到处都是拉着高梆木车的辕马,波鸿有两次双脚都踩到了地上的马粪里,无数的帮工把大大小小的麻包箱子从靠在岸边的船上扛下来,码头边的仓库里虽然已经堆积如山,可依旧有数不清的货物送进来。
这些货物有些会在西西里被卖掉,可更多的很快会被转送走,它们的目的地也许是威尼斯,罗马,博洛尼亚,或者干脆会被人带过阿尔卑斯山,送往法国或低地地区,要么就是更远的内陆其他地方,甚至可能会远在北方某些还没有完全开化的野蛮人将会成为最后的买主。
而在外海,更多的船在等着靠岸卸货,同时从西西里会有数不清打包封箱的货物装上船,然后送到其他遥远得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未必听说过的地方。
这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西西里的所有港口永远象一个个焕发着无穷魅力的美丽女人吸引着全世界追求财富和梦想的人来膜拜她的迷人容颜,而巴勒莫则是这些绝世佳人中最吸引人的一个。
波鸿站在一块很高的石头上向下俯视着庞大繁忙的码头,这是他第一次以城防官,而不是个到处寻找雇主的佣兵头头的身份看这座码头,这就让他忽然觉得巴勒莫的码头变得可爱了不少。
“这都是一笔笔的税金啊。”虽然刚当上官,而波鸿已经学会用官僚的方式考虑问题了,当他签约时看到合约里关于巴勒莫的城防和码头上他可以抽取的厘金比例时,他开始并没有个太大的感觉,可现在看着码头上那如流动的财富般的滚滚人流后,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得到的好处有多大。
和这些好处比较起来,之前在染血之日趁火打劫抢来的那些战利品,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
做为巴勒莫的城防队长,波鸿的责任是保护这座城市的安全,因为他是由贵族议团聘用而不是国王任命,所以在由议团向他支付薪俸的同时,按照合约波鸿还可以得到一笔相当可观的厘金,这是因为他的那些佣兵也同样加入了巴勒莫的城防军。
“那些船很大,装的货也很多,”一个佣兵对波鸿说,他的眼里闪着贪婪“也许我们用不着只干这份苦差事,和抢一票比起来每天我们实在太辛苦了。”
在这个时代,佣兵有时候也兼职做些强盗的生意,当然强盗也有跨界当佣兵的,总之没有人太在意这方面的事,而且这种事以前波鸿也没少干,甚至就在几天前他还大赚一笔呢。
可这次波鸿的脸却沉了下来,他摸着被晒得油滋滋的头顶,看看旁边的同伴,琢磨着该怎么说,毕竟现在已经尊敬的城防队长大人,之前那种带着一帮伙计到处挥刀子的粗鄙劲总是要收敛写了。
“别在这惹事,这里现在是我们的地盘了,”终于找到个理由的波鸿指了指下面的码头“看看这些船,马车,还有这些大大小小的货堆,你们觉得抢一票真比当这个地方的主人更好?”
看着旁边几个同伴兴致缺缺的样,波鸿有点无奈的又摸摸头顶,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些人解释,不过这却让他想起了之前那个贡布雷对他说过的话。
在任命仪式之后,波鸿慷慨的邀请亚历山大到自己的“小窝”去喝上一杯。
不过队长的话多少是有些谦虚了,因为他所谓的“小窝”对亚历山大来说并不陌生,特别是那个地方的花园,他在那里干掉了佩隆。
波鸿买下了齐奥尼的房子。
齐奥尼没有亲人,他的之前几乎就是依靠妻子发迹起来的,随着尼奥多拉夫人的死,齐奥尼原本就要面临来自妻子家族方面那些早就窥伺他家产的亲戚们的威胁,而他自己因为莫名其妙死在暗道里,更是让他死后的财产争夺变成了巴勒莫几个商会里议论纷纷的话题。
所以当波鸿阔绰的提出要买下齐奥尼的宅子时,虽然那些亲戚里有些人表示反对,可最终他还是很顺利的达到了目的,甚至连花费也比他想的节省了不少。
再次来到已经变成波鸿府的这座宅子,亚历山大是有些感慨的,那晚发生的事他始终记得很清楚,如果说当初杀死小古尔佳是他第一次主动谋杀一个人,那么杀死佩隆的整个过程却让亚历山大觉得自己似乎不知不觉中已经逐渐适应这个时代的某些行事方式。
波鸿扮演了个慷慨而又热情的主人,他领着亚历山大在整座宅子里参观,然后把他领到一条走廊里让他看那些墙壁上挂着的肖像。
“这是齐奥尼家的祖先,”波鸿左右一指“不过我听说他之前只是个穷光蛋,靠老婆的姿色才混的不错,我打算卖了这些画像。”
说这句话时,波鸿抹了抹上卷的胡须,他现在已经开始每天用鱼油抹胡须了。
可接下来亚历山大的一句话,让波鸿的好心情一下子淡了不少。
“队长,你认为自己能在这个职位上呆多久?”看着波鸿愕然的望着自己,亚历山大摇摇头“一旦国王的任命下来,巴勒莫就会有个新城防队长的,毕竟你不是阿拉贡人。”
“议团不会答应的,我的任命是议团决定的,”波鸿有些气恼,虽然他的确很感激这个年轻人之前算是帮了他很大的忙,甚至说现在的财富和地位都是来自这个年轻人也不为过,可对他破坏了自己的好心情依旧很不高兴“难道我们现在不应该是庆祝吗,为什么要说这些让人不高兴的事。”
“因为我们很快就要不高兴了,”亚历山大看着波鸿摇摇头,他能想到这个佣兵在正志得意满的时候被人泼了一盆凉水肯定心里恼火,不过他必须尽快把话说清,因为他已经多少察觉到巴勒莫如今气氛并不那么美妙“不要说你城防队长的职务,就是议团也没有得到国王的承认,如果国王任命一位新宫相,议团就得解散,之前的所有法令就会被废除,包括你这个队长的任命。”
波鸿的脸色不好看起来了,他并不傻,甚至可以说有些狡猾,亚历山大的话让他很快就明白到了自己的处境。
“看来我这座房子买的有些多余,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又得带着我那些混球到处找营生了。”波鸿的好心情没有了,看着墙上那些齐奥尼家祖先的画像,也就没了心思再去考虑是不是该卖掉了。
“也许不会那么惨,”亚历山大笑了笑“国王要任命新宫相不会那么快,而且这也不是简单的事,相信我如果你做的好,即便议团解散,可你的队长职务却未必就会被撤销。”
“那又有什么用,也许我不该答应这件事,要知道我现在的钱已经足够我舒服的过完下半辈子,说到这个我还要感谢你朋友,是你让我发了财,如果你愿意将来我们可以一起干,看得出你这个人这儿很活。”波鸿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亚历山大一笑,对波鸿的话他当然不会当真,或者哪怕是真的他也没有当佣兵的打算,毕竟和这些靠玩命赚钱的人比起来,他很清楚自己不擅长这个。
“我说的是如果你做的够好,或者能得到某些人的赏识,如果能让那些人为你说话,未必不会得到国王的认可。”
亚历山大觉得该说到正题了。
从被授予那个灯塔守护者的一刻起,他就意识到自己和这个贵族议团其实是不可能愉快相处的,至少那些人没有真的把他看做可以信任的人。
波鸿能被任命为队长是因为他原本就只是个佣兵,这样的人在西西里,在整个意大利,或者说在任何地方都实在太多了,他们靠出卖武力换取酬劳,也许长期也许短工,总之他们与雇主之间的关系只需要靠一直合约维持就可以了。
当然,并非没有以佣兵身份最终获得权力的前例,米兰的斯福尔扎家族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可是亚历山大看不出波鸿有这样的潜质,也许正因为这样,贵族议团才会放心的找个佣兵担任城防队长的重任。
可对亚历山大就不同了,灯塔守护人,这个称号听上去的确令人振奋,可实际上除了一个充满荣誉的称号,他没有得到任何实际权力。
这不是亚历山大的愿望,更何况就如他所说,议团本身就是西西里贵族用来对抗教会的产物,从奥斯本那里,他更是得知阿方索似乎是出身阿拉贡大主教的家族,这让他一点都不怀疑通过家族影响,阿方索很可能很快就会直接成为西西里的大主教,到那时候议团是否能继续存在都成问题了。
那么他这个所谓的灯塔守护人,又还有什么意义?
亚历山大很清楚,他之前的举动已经让他不可能和阿方索继续敷衍下去,所以他在任命仪式结束之后就直接找到阿方索,表示了希望辞去藏书室司库这一职务。
亚历山大忘不了当时阿方索看着他的那种有趣的眼神,然后司铎神态悠然的表示了理解和对他之前工作的感谢,甚至在支付薪金后又拿出了一笔钱,算是对他在染血之夜为教会所做一切的酬劳。
一切看上去好像都很祥和,可亚历山大明白,从这时候开始,他在阿方索的眼里,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敌人了。
不过真正让亚历山大对阿方索忌讳的,还是关于莫洛迪的身份。
尽管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乔迩·莫迪洛和阿方索究竟有什么关系,但阿方索似乎很清楚莫迪洛的身世,而且显然准备利用那个胖子,这让亚历山大很担心。
到现在为止虽然他只向奥斯本透露了“他的真实身份”,但将来如果他不想就这么昏昏浩浩的混下去,势必就要利用做为莫迪洛的身份,到那时阿方索很可能会成为一个很大的绊脚石。
谁也不希望自己利用的工具太过聪明,阿方索也不例外,一旦他发现这个“莫迪洛”不是他能控制的,很可能会转而成为莫迪洛的敌人,这对亚历山大来说太危险了。
所以从他决定和阿方索分道扬镳那一刻起,亚历山大就在考虑,该如何应付这个未来的敌人。
“队长,难道你不想让这些墙上都挂满波鸿家族的画像吗?”亚历山大接过因为心情不好,开始大口喝酒的波鸿递过来的酒杯“想象一下,将来你的后代可以站在你现在站的地方对别人骄傲的说,我的祖先桑德鲁克为我们的家族争得了现在的荣誉。”
亚历山大的话让波鸿的眼睛眯了起来,他鼻子里发出不知是赞成还是不屑的“哼”声,然后无奈的摇摇头:“你也说了,等新的宫相到任我们也许就得走人,你认为一个佣兵能给他的后代带来什么容易。”
“斯福尔扎家族当初也是佣兵。”
听到这个名字,波鸿光亮的头顶好像变得更亮了,他脸上出现了少许的期待,可接着又叹口气:“你这是在空安慰人,我们都知道我成不了斯福尔扎。”
“可至少不会比继续当佣兵更坏,”亚历山大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如果你能得到宫相夫人的青睐,也许一切都不同了。”
“你说什么?”波鸿眼睛一亮,他先捋了下已经很顺滑的胡尖,然后才用略显期待的的眼神看着亚历山大“我的朋友,你认为我有这个魅力,可以向宫相夫人求婚吗?”
亚历山大有些发呆的看着波鸿,他实在没想到这个佣兵会这么理解他的意思,这甚至让他觉得下面的话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大概,你还是有些魅力的,”看着波鸿光秃秃的头顶,亚历山大提醒自己不要被带歪话题“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能尽快查出谋害宫相的那些凶手的下落,甚至如果能查清前任马莱乔主教的死,也许你可以得到宫相夫人的支持,你也知道宫相夫出身阿拉贡望族,这对你来说是绝对有好处的。”
“为夫人的丈夫报仇吗?”波鸿好像明白了似的又眯了下眼睛,然后他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亚历山大“如果我能得到宫相夫人的支持,对你又会有什么好处?”
看着波鸿狡猾的眼神,亚历山大微微一笑,他知道如果不能让这个人相信自己怂恿他这么做是出于个人目的,这个滑头的佣兵是不会轻易相信他的。
“我希望出人头地,如果你能让宫相夫人支持你,那么我也可以尽量为你在那些主教面前说话,不要忘了他们欠我们的人情。”
波鸿心里暗暗有些后悔,他想起了之前故意大肆宣扬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拯救了那些西西里主教,当时他那么做其实并非什么好心,而是为了掩盖自己趁机洗劫了大教堂的劣迹,可现在看来倒是无意中错过了个很大的功劳。
不过波鸿也并不固执的纠缠这事,既然已经失去机会,不如象这个年轻人说的那样,大家合作,也许一切真的能如他所说呢。
“那么我该从哪开始呢?“波鸿显然已经接受了亚历山大的建议,开始琢磨怎么入手”你知道那天晚上太乱了,我们根本找不到发现那些歹徒的痕迹。“
“线索难道不就在你的脚下吗?”亚历山大指了指眼前地面“齐奥尼先生可是参与那天行动的。”
“说起这个,”波鸿露出恍然的神色“我之前都快忘了,我在院子里发现了个很有趣的地下室,里面有些东西也许你会感兴趣。”
波鸿的话果然引起亚历山大的兴趣,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屋子的刀枪和火器。
“看来齐奥尼先生不止是因为妻子不贞才要泄愤,他是想有所作为啊。”摆弄着把看上去威力不小的短筒火绳枪,亚历山大对波鸿说“看来你的确适合成为巴勒莫的队长,我相信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成为如同斯福尔扎那样让人羡慕的人了。”
“我们以后不能再干坏事了,”从沉思中醒来的波鸿站在石头上同伴说“我们要在巴勒莫待下去,直到有一天子孙以你们今天的选择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