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噢!大师
走在略带紫色暗斑的石板路上,丁慕眼里不由闪过抹迷茫。 .
严格的说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座城市,只是上一次来不但所见所谓和如今截然迥异,就是丁慕自己也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几个世纪的时光交错让这座城市看上去变得透着陌生,但如果仔细追寻就会现,仍然能依稀找到那些不会被时间磨灭的痕迹。
这个时候的巴勒莫,完全是一副中世纪时代活生生的画卷,充满异族风格的王宫与东罗马式建筑交相浑映,而在大约两个世纪前才被驱逐出西西里的诺曼人则在这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记。
曾经几度被不同教派用来做为祭祀地的大教堂,在落日的余晖中呈现出庄严肃穆,却又因为不同风格混搭显得异样迷人。
“西西里就象个多情的少妇,总是被不同的男人征服。”
想起这句不知道是谁用来调侃西西里的话,丁慕觉得其中的确充满味道。
做为地中海上最璀璨的明珠,自古以来无数东西方的征服者都在窥伺这座美丽的岛屿,希腊人,罗马人,萨拉森人和法国人,巴勒莫做为这些征服者居停的所在,也无数次的见证着那些人从野心勃勃而来到黯然消魂而去的几番风雨。
一阵喧闹从前面传来,车队似乎受到阻碍不得不慢下来,丁慕探出头,看到群身穿古老样式服装的男男女女大声说笑着和波西米亚人的队伍擦肩而过,原本狭窄的街道一时间显得拥挤不堪。
“这些加杰人是怎么了,庆祝什么节日吗?”坐在前面马车上的霞斯基娜回头向丁慕喊着“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加杰人?”
丁慕先本能的摇摇头,他的确不清楚生了什么事,可忽然一个念头晃过脑海。
“今天是3月27日吗?”丁慕想起了进城时在门税单上签字时看到的记录“我想巴勒莫人是在为复活节做准备。”
“复活节?”霞斯基娜露出了笑容“那真是太好了,这个时候加杰人应该是最慷慨的,他们也一定更愿意多掏些钱。”
看着霞斯基娜眉开眼笑的样子,丁慕微微摇头,他知道即便解释这个吉普赛女人也不会明白复活节的真正含义,何况对西西里人来说,复活节又有着更加不同的意义。
索菲娅忽然用手指轻捅了下丁慕,然后指了指不远处一栋被很多脚手架围着,正在修缮中的建筑。
那是座教堂,或者说是教堂的一部分,从稍远处绵延而至的一连串建筑沿着街道把整片拥有各种风格的建筑连接起来,而一片片透着青灰色的大理石墙壁前,几个全身灰蒙蒙的工人正在用凿子,刻刀不停的敲敲打打。
“是在做雕工,”丁慕笑着向索菲娅解释“他们会在这些大理石上刻上很多壁画还有雕塑,然后……”说到这,丁慕的眼神略显迷茫“很多年后这些雕塑会成为人们心目当中的无价瑰宝。”
索菲娅好像不太懂似的歪歪头,双眼却在那些工人当中扫来扫去,然后好像略带失望的低下头去。
“你对雕塑感兴?”丁慕略感奇怪的问,说实话一路上他可没见索菲娅表现出什么艺术天分,倒是飞刀玩的越来越溜,而且让丁慕头疼的是,自从上次自告奋勇之后,索菲娅似乎来了兴,每次都拿他当练飞刀的靶子。
索菲娅摇摇头,她有些懒懒的靠在丁慕身边,一双穿着花哨靴子的小脚挂在车帮外,随着马车晃啊晃着。
丁慕对她这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倒是那些还没有完工的雕刻多少引起了他兴。
丁慕不知道多年之后,当‘原来’的自己走在巴勒莫的大街上时是否注意过这些经过几百年的风雨侵蚀已经透着饱经沧桑的雕刻,也许他曾经在其中某个雕像下驻足感叹古人的精湛技艺,可那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机会‘有幸’亲眼看到这些不朽杰作的诞生。
有幸吗?丁慕暗自苦笑,他也不知道对他来说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不过现在这已经不重要,当走上通向巴勒莫的道路时,他已经决定要让自己真正走进这个时代。
“轰隆~”
一声大响忽然传来,几根脚手架应声塌下,烟尘四下,受惊的辕马嘶鸣着向上立起。
“啊!”
索菲娅惊呼出声,她的身子前倾向车外栽去!
丁慕伸手抓向索菲娅,可只抓住了她的衣袖,随着刺啦声响,衣袖被扯破,索菲娅一头栽出了马车!
然后,他就看到索菲娅狠狠撞在了个正气急败坏的跑过来的年轻人身上,两个人立刻像滚地葫芦似的在地上滚了起来。
丁慕迅跃下马车,他直接从那年轻人身上蹦过去,把摔得有些昏头转向的索菲娅抱了起来。
“哦,真是该死的!”
那个原本就火气很大的年轻人立刻爆出一声吼叫,他跳起来撸胳膊挽袖子的大声喊着,然后用力在乱糟糟的头上不住挠着。
“我妻子也许冲撞了你,可你这么说也让我不高兴,”丁慕揽着索菲娅的肩膀,在仔细看了她没有受伤之后对那个正暴跳如雷的年轻人说“我希望你向我妻子道歉。”
“道歉,向你们?”年轻人怒气冲冲的反问了句“算你们运气好,我这正有一大堆事忙不过来,你们最好快点离开,否则我会叫卫兵把你们都抓起来的,波西米亚人。”
说着他挠着头转身在大理石上踢了一脚:“该死,我原本就有麻烦,现在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算了我们走吧。”
看着这个膀阔腰圆的年轻人,丁慕倒也稍微明白了对方似乎并不是针对他们。
不过就在他要扶着索菲娅上马车时,那个年轻人忽然大声说:“等等波西米亚人!”
丁慕一愣转身,却看到那个年轻人一双眼睛正好像饿狼似的盯着索菲娅,他立刻把索菲娅往自己身后一拉,警惕的看着对方。
然后他现对方看他的眼神也不对劲起来。
“你们是波西米亚人吧,”年轻人好像疑惑的先看看后面的篷车,然后又看着丁慕两人“不过这张脸可真是精致漂亮,让我好好看看。”
说着他伸手往索菲娅脸上抚摸过去。
丁慕一把抓住那只满是粗茧的手,虽然感到对方力气大得惊人,可他依旧紧紧抓住,同时学着吉普赛人的样子,伸手攥住了腰上的匕。
“你干什么?”青年面露愕然,然后又点点头“不过你也一样,你也有张很漂亮的脸,如果你们愿意留下来,我可以为你们的脸付钱。”
难道这年头就有靠脸吃饭的了?
丁慕奇怪的打量这个青年,如果不是看上去还算正常,丁慕已经要怀疑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了。
“你们可以做我的参照,”那个青年好像这才想起该怎么解释,他毫不在意丁慕明显的敌意,对身后的建筑不住比划着“看啊,这就是我的工作,不过现在不那么顺利,我卡住了,就是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把那些人物在石头上刻画下来,我需要这些石头上每一根线条都清清楚楚而不是似是而非,所以我要能有个能参照的模样,我正为这个愁,现在你们来了,所以我愿意付给你们钱,你懂了么波西米亚人?”
看着年轻人依旧急火火的模样,丁慕无声的点点头,他这时候差不多已经知道对方是在说什么了,只是看看那些建筑,再想象一下自己的样子可能会被刻在上面,然后几百年后就又有可能被‘自己’看到,他就觉得这里面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
“你大概不相信,你的样子让我着迷了,”年轻人说着仔细打量丁慕的脸“我觉得我好想抓住了些特别的东西,某些触动我内心可现在还抓不住头绪的灵感,也许我该用你的这张脸刻点什么。”
丁慕有点无奈的看了眼索菲娅,他知道自己大概是遇到个所谓的艺术家了,或者说干脆就是遇到了个神经质的疯子,这种人不论是在当下还是在几百年后,往往都是和不正常划等号的。
“后面怎么了,有麻烦吗?”
前面车队里传来有人大声呵问,显然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注意。
“告诉我你们住哪,我会去找你们的,”年轻人挥挥手“如果你们有兴我可以长期雇你们,波西米亚人你给了我灵感,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因为这个创造个奇迹。”
“那就祝你早点创造出这个奇迹来吧,至于住的地方我们还不知道,别忘了我们波西米亚人可以把脚下任何地方当成家园。”
丁慕调侃的微笑回答,之前因为这个年轻人的莽撞行为泛起的怒火已经消失,毕竟和一个时不时会因为一块石头上多敲了几锤子就可能整天吃不下饭的人较劲,就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年轻人似乎并不想放弃,他对着已经上了马车徐徐前进的丁慕两人挥着手大声喊着:“只要你们没离开巴勒莫我就会找到你们的,波西米亚人你真的让我找到了灵感的源泉,对了,我叫博那罗蒂,米开朗基罗·博那罗蒂。”
丁慕身子一晃,差点从车上掉下去。
第十七章 复活节之夜(上)
名垂史册的大师都该是什么样?
炯炯有神的眼睛,棱角分明的下巴,再配上深邃沉稳的性格和才华横溢的天分,似乎这些都是令人仰望的大师们的必备条件。 .
可如果碰到的不但是个外表五大三粗,和艺术家的气质一点不贴边,甚至看上去还有些脑子不大灵光的小青年,那么大师这个称呼就怎么也和他对不上号了。
当知道自己的确已经回不去,然后决定留在这个时代之后,丁慕倒也曾经想过既然命该如此,那么他也不能浪费如此良机。
虽说这个时代充满混乱和动荡,可只要想想这个时代同样是人类文明史上最璀璨的时期之一,丁慕还是觉得自己多少算是幸运的。
他甚至也想过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见一见那些在后世留下不朽杰作的大师奇才们,如果有可能也要亲眼见证那些伟大作品的诞生。
可现在他多少有点怀疑自己这些想法是不是有点幼稚了,只要想想后面那个不停摆手,看样子并不比刚刚经过的菜市场上那个杀猪的瘦弱多少的石匠,他就觉得大师这个词对那人来说不太合适了,至少现在还不太合适。
丁慕倒是没有怀疑这个人不是那位著名的文艺复兴三杰之一,这是因为固然这个时代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可不但同名,又是个雕刻艺术家的毕竟只有一个,另外再想想这小伙子的年龄,也恰好上下差不多,这么一来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那个米开朗基罗·博那罗蒂了。
不过最重要的是,丁慕隐约记得,就是在1496这一年,随着法王查理八世的入侵,正在佛罗伦萨学习艺术的米开朗基罗不得不被迫离开动荡的家乡,不过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这个原本就有这不凡天赋的年轻人,开始了他那光芒璀璨的艺术之旅。
只是现在看来,这位未来大师还没有影子,不要说他那些惊人绝艳的大作还没诞生,甚至可能这位年轻人还在为该找哪个下家当恩主愁呢。
如果这个时候能赞助米开朗基罗会怎么样?
丁慕脑子里闪过这念头的同时,就又自嘲的笑笑。
别说现在的他一无所有,即便将来站稳了脚跟,要说想赞助那些艺术家也有些想入非非,在这个时代凡是能成为艺术家保护人的,除了要有足够强悍的财力,同时更要是一方豪强。
准确的说,如今的意大利是个艺术与战争并存,创造与毁灭同在的奇怪时代。
想到这些丁慕摇摇头,他觉得自己还是先好好想想今后该怎么办为好,现在已经到了巴勒莫,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难道就这么跟着吉普赛人到处流浪?
丁慕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而且老古尔佳之前没有报复他,只是碍于族规,可时间一长他总会找到机会为侄子复仇。
看看索菲娅,丁慕觉得该好好打算打算了。
和所有城市一样,巴勒莫城内同样是不许吉普赛人居停宿营的,所以带领族人在城里转了一大圈,向巴勒莫人宣布了自己部落的到来之后,老古尔佳带着车队穿过城市,沿着巴勒莫城南一条大路进入了一片地势缓缓向上的谷地。
“看来今天晚上就要在这宿营了,”队伍刚停,霞斯基娜就从自己车上跳下来到丁慕他们的车边先是喊了一句,随后压低声音说“老古尔佳好像要干什么,我看他和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加杰人,如果你能带索菲亚离开就尽快吧,古尔佳不可能忘了他侄子的事。”
丁慕感激的点点头,他知道霞斯基娜说的没错,吉普赛人也许不会背后捅刀子,可也不会忘了被人捅过的刀子。
“我要带索菲亚去巴勒莫看看。”丁慕回头望着夜幕中泛着点点灯光的城市,这里也许就是他新生活的开始。
“去吧去吧,”霞斯基娜摆摆手,然后捧起索菲亚的脸仔细看着“看看你多漂亮,纳山见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高兴。”
索菲娅眨巴下眼睛,然后似乎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照顾好她加杰人,”霞斯基娜挑剔的看看丁慕“别忘了她将来要为你生儿育女。”
霞斯基娜的话让丁慕身子一摇,他转头看看身边的索菲娅,虽然身材看上去比很多同龄人成熟的多,可他还是难以想象一个12岁的孩子和生儿育女究竟有多大的关系,可想想这个时代的风气,又不禁一阵心动。
老古尔佳好像已经把丁慕他们忘了,在招呼着整个部落定下宿营地之后,他就带着几个人进城去了。
夜色渐深,但巴勒莫城不但依旧灯火通明,而且要比其他时候都更热闹的多。
走在摩肩接踵人头耸动的街道上,如果不是仔细看,甚至会产生这只是在参加一场盛大的中世纪化妆游行的错觉。
到处都是欢笑和喧闹的人群,闪亮的羽毛,呢绒的细扁帽,华丽且带着异国风情的开襟长袍,透着夸张镶嵌繁琐花边的宽大裙裾,一群群的年轻男女相互簇拥着穿过街道,弯曲的鞋尖在石头地面上不住跳动,好像在为夜晚的疯狂点缀无声的曲调。
几个举着火把在街上一边大声喊叫一边跑来跑去的年轻人看到迎面而来的丁慕二人,他们立刻迎上去围着他们一边呼哨一边把火把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
就在丁慕警惕的护住索菲娅时,那些年轻人又喊叫着跑向其他人。
“赞美上帝,赞美耶稣基督,赞美圣彼得的牺牲和圣罗莎莉亚的灵魂!”
年轻人们不住的大声喊叫,而其中还夹杂着年轻女人们阵阵听似恼怒实际却透着暗喜的嗔斥。
“一群疯小子,”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站在路边看着那些年轻人摇摇头,可接着就对站在路中间的丁慕和索菲娅摇起了手里的几张花花绿绿的纸“来吧年轻人,你们为什么不跟着他们一起去游行啊。别担心,一切都没有问题,上帝会宽恕你们的,只要花上一点小钱就能得到的赎罪符,这可是得到过教宗祝福的,相信我有了这个,你就能受到教宗的宽恕。”
卖赎罪符的老头费力的吆喝,看到丁慕没有理会他拉着索菲娅离开,吆喝声就变成了低声的诅咒:“真是对小气鬼,让你们没有好结果,就算一百张赎罪符也救不了你们。”
丁慕当然没有听到老头的恶语相加,在人流的推动下,两人顺着主街向老王宫方向慢慢走着。
巴勒莫的王宫几乎常年空着,这是因为对作为西西里岛主人的阿拉贡国王费迪南二世来说,西西里国王只是个“兼职”。
虽然不论是费迪南二世本人,还是他那位能力手腕都丝毫不逊于他的妻子伊莎贝拉一世对西西里都颇为重视,但是那对共主国王毕竟远在伊比利亚半岛,所以绝大多数时候,坐镇巴勒莫的是西西里王国的宫相。
而当初由萨拉森和诺曼人先后建立修缮起来的王宫,则成了历任宫相的办公场所和私宅。
又是一串火把从远处暗影里经过,绰绰人影在火光映衬下填满整个街道和巷子。
越往王宫方向走,街上的人越多。渐渐的,整条街道都堵得严严实实,似乎到处都被游行的队伍占满了。
索菲娅跟着丁慕茫然的向前走,虽然到处都充斥着笑声闹声,可她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所以到了后来她干脆用手指戳戳丁慕的手肘,向他做了个困惑询问的手势。
丁慕倒是很快就明白了她在疑惑什么,一段时间来除了向霞斯基娜请教,他自己也一直在尽量向索菲娅学习,渐渐的他已经能大致懂得索菲娅那些手势的含义。
譬如现在,索菲娅就很奇怪周围的人都在干什么,或者说她在疑惑这个节日对巴勒莫人来说有什么特别。
对这个问题丁慕多少有点头疼,他倒是知道巴勒莫人的举动究竟是因为什么,只是他有点苦恼怎么把这些事告诉索菲娅。
因为关于西西里,或者说是巴勒莫人与复活节的特殊关系实在是“说来话长”,而其中种种复杂的关系也是毫无头绪,要想搞清楚这些原因,就得从二百多年前说起了。
丁慕不觉得索菲娅有那个耐心听些陈年旧事,所以就在他寻思该怎么向索菲娅讲因为某个混蛋下半身事件引了一场血案,导致了西西里人和复活节不得不说的故事时,随着响亮号角响起,一队王宫卫队从大教堂门前经过,沿着街道走来。
单脊宽檐帽式样的头盔,整幅的胸甲,衬着厚厚丝绒的红色内裳,和带有典型的鱼尾状护翅的长矛,一队西班牙长矛兵在战鼓鼓点的指引下踏着整齐的步伐在街上行进着。
队伍四周已经点起了足够多的火把,把原本就灯火通明的街道照得如同白昼。
当队伍走过时,街两边的民众就微微躬身,向队伍当中一个骑在白马上的中年贵族行礼。
因为离得很远,丁慕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不过那看上去颇为强壮的体型却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当队伍越来越近时,街上的人们出的欢呼声也越来越高,丁慕已经听出除了高呼“国王和王后万岁”之外,民众其他时候喊的都是“戈麦斯大人万岁”。
做为对民众的回应,那个中年贵族一路上不停的向道路两旁的人群挥动手臂,而每当他停下来,跟在后面的随从就会从一个大笸箩里抓出一把金币向人群当中扔去。
这换来是阵阵尖叫和更大声的欢呼。
胡利安·唐·戈麦斯,当下西西里王国宫相。
游行队伍逐渐走近,丁慕拉着索菲娅退到街边门廊下,他知道这时原本就很激动的民众因为有人撒钱就更容易变得疯狂,他可不想成为个死在踩踏事件当中的倒霉蛋。
丁慕站的这幢房子上面有个探出一截的木头楼梯,很显然房子的主人平时会在这个兼做雨檐的门廊下休息一会,因为丁慕看到在门旁还摆着个可以当椅子用的木墩。
看到索菲娅不住踮起脚尖往街上看,丁慕就伸手把她抱起,准备让她站在那个木墩上。
就在这时,一抹亮光从无意中抬头的丁慕头顶闪过,他习惯的向上面看了一眼,在火光映衬下,丁慕清楚的看到了一支从楼梯缝隙间露出的箭尖。
四角棱型的锥状箭头看上去是那么熟悉,丁慕甚至不用想就知道在楼梯后面正有一副威力巨大的短弩正瞄准着街上的某个人!
几乎想也没想,丁慕一把推开索菲娅,在顺手从怀里把出匕向着楼梯缝隙间扔去的同时,他放开喉咙对着已经走近的队伍出了大声警告:“有刺客!”
第十八章 复活节之夜(中)
索菲娅被推倒在地时脸上还挂着诧异神色。 .
她怎么也想不到丁慕会这么粗暴对待她,身子撞在门廊的柱子上,然后滚到在角落的索菲娅愕然出声,不过她的叫声顷刻间就被四周人群出的惊呼喊叫淹没了。
丁慕不知道那柄扔出去的匕是不是击中了目标,这段时间他虽然也跟着索菲娅学习扔飞刀,可也许的确需要天分,总之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勇敢的波西米亚人敢给他当练习的靶子。
不过那也已经足够,他突然的举动显然惊扰了刺客,突然的骚乱引起了人们的尖叫和惊慌,就在喊叫声刚响起时,那支原本瞄准街上的弩箭已经因为射手措不及防的惊慌失措不知道飞向哪里,在头顶木头楼梯刚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时,闻讯而来冲过人群的西班牙卫兵已经把丁慕按倒在地,随着几只脚狠狠踩在他身上,更多的卫兵推搡开旁边不知所措的民众,呼啸着向二楼冲去。
丁慕的脸被紧紧按在地上,尘土扑得满脸都是,一柄锋利的长剑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剑刃刺激得皮肤打起疙瘩,随时都可能割断他的咽喉。
“啊~”索菲娅叫着想要扑过来却被一个卫兵粗鲁的推开,很显然在他们看来这个波西米亚女人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刺客显然早就准备好了退路,虽然被丁慕破坏了行动,西班牙卫兵们的度也并不慢,但他们冲上二楼后,除了空荡荡的房间和通向后街洞开的窗户,什么都没得到。
一双精致的牛皮靴落在丁慕眼前,他勉强抬起头,却只能看到靴口与裤腿相连的几颗纽扣。
“不要太粗鲁,”一个略带点异国味道的声音传来,然后丁慕就被人忽然抓住肩膀从地上拉了起来“大人要见见他。”
到了这时,丁慕才看清这人长相。
这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让丁慕印象深刻的是他唇上那两撇明显经常修饰,须稍上卷的胡子,还有头上的一顶颇具异国风情,好像刚刚从浴室里戴出来的硕大浴帽般的包头帽子。
那顶帽子显然用了不少布,以至因为重量帽顶很大部分只能软哒哒的垂在脑后,那样子让丁慕不由联想起了某坨不好的东西。
这人的衣服也很奇怪,左右两片前襟居然并不对齐,而是相互错开的,甚至连上衣的下摆都高低不齐,就好像出门急了扣错了纽扣。
卫兵推搡着丁慕跟在那人身后穿过人群来到了街上,这时西班牙卫队已经把街道完全封锁起来,四周的人们紧张的低声议论,看到丁慕人群中又是一阵低语。
“看啊,波西米亚人!”
“异教徒要刺杀戈麦斯大人吗?”
“应该把他们都绞死。”
“不,他们不配上脚架,应该架起火堆,就象女王在卡斯蒂利亚那样。”
听着人们的议论,丁慕心里其实是很紧张的,他知道出警告是在冒险,可他却必须博一把。
毕竟当选择来巴勒莫的时候起,他就没想过要昏昏浩浩的在这个时代混下去。
另外,那支弩箭也纠结着丁慕的心思,他忘不了这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坤托把他从圣赛巴隆带出来,而那支和坤托使用的短弩样式相同的弩箭,也和他临死前的叮嘱一样,让丁慕当时下决心冒险出声报警。
穿过由卫兵们组成的人墙,丁慕被带到了汤·戈麦斯面前。
西西里王国宫相胡利安·唐·戈麦斯是个身材不高,体型福的胖子,虽然对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想要保持体型已经有些困难,可实际上按某些坊间传言,宫相大人完全是因为喜欢吃各种甜食才造成这种结果的。
不过总的来说宫相依旧是个被公认为有着公正与高贵情操的好人,在国王夫妻正在伊比利亚半岛和他们的那些亲戚以及纯粹的敌人相互征伐时,宫相大人忠诚的履行了他的职责。
唐·戈麦斯已经从马上下来,这个时候依旧骑在马上显然不智,而且如果仔细看就会现,因为身材肥胖,戈麦斯游行时应该穿的盔甲其实只是由几片大些的甲叶缝制在一件大外套外面的样子货,这种盔甲虽然远远看上去倒也威风凛凛,可实际上却起不到什么作用,甚至用一柄长矛就可以轻易刺穿那些薄薄的甲片。
“让我看看是谁惊扰了我的游行,”虽然突遇意外,戈麦斯却并不惊慌也没有过于生气,他打量了丁慕一会才对之前那人说“怎么回事奥本斯,这是个孩子?”
“一个很危险的孩子,”那个叫奥本斯的把卫兵找到丁慕扔出去的匕和从他身上搜出的另外一柄匕递给戈麦斯看“波西米亚人。”
“我被个波西米亚人救了?”戈麦斯意外的又看看丁慕,然后向旁边招招手。
一个士兵把一支带血的弩箭送了上来。
“一个倒霉家伙中了箭,不过看看这个,我还真要感谢这个波西米亚人。”
“破甲头?”奥本斯脸上露出了略显夸张的惊讶和不安,他捧起戈麦斯手用力亲吻“我的大人,这一定是上帝与耶稣基督都在保佑您,这个复活节注定是您的幸运日。”
“应该说是有个守护天使在保护我,”戈麦斯说完皱皱眉“可为什么还要抓着他,把他放了我要奖赏这个年轻人,”说着他露出个略带调侃的微笑“虽然他是个波西米亚人。”
“对不起大人,我不是波西米亚人,”丁慕觉得该是自己说点什么的时候了,他冒着甚至有可能会掉脑袋的风险,可不是为了得到赏钱再混几顿吃喝就完事的“虽然您有着高贵的身份,可我还是希望您向我道歉。”
宫相丰满圆润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神色,他有些意外的看看旁边的奥本斯,然后又打量着丁慕:“你的胆量果然不小,难怪敢破坏刺杀我的阴谋,那告诉我你是谁。不过我警告你年轻人,如果说谎会掉脑袋的。”
尽量回忆了下某些自己都不知道从那看过的描述,然后丁慕左手背后,右手半圈随后甩臂躬身“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来自克里特,愿意为您效劳大人。”
戈麦斯有些意外的看着面前这个躬身行礼的年轻人,然后他忽然没头没脑的问旁边的随从:“谁能告诉我,这小家伙是从哪学来的这种古怪的礼仪?”
听戈麦斯这么一说,丁慕才忽然想起来,貌似自己这个行礼方式如今这个时代还没出现呢,要再过近2oo年之后才会流行起来。
无奈之下,丁慕只好故意露出个苦笑:“大人,我是罗马人。”
“哦~”戈麦斯脸上立刻露出了明白了的表情,那种透着“原来如此”意味的神色,让丁慕不由想起了当英国人听说对方是法国人时的样子。
“好吧孩子,如果这样我倒是愿意道歉,”戈麦斯向丁慕点点头“来吧,你跟奥本斯走,让他先给你找个地方收拾一下,然后我会见你的。”
丁慕知道差不多该退下了,接下来会生什么就不是他的事了。
突然远处一声熟悉的“啊!”的喊声从人群里响起,丁慕转头,看到了被卫兵挡在人群里,正向着他拼命挥动胳膊的索菲娅。
这一刻,女孩脸上惊慌的样子深深的刺到了丁慕的心,他本能抬手想要回应,可最后还是放下了胳膊。
再一次深深看了眼索菲娅,丁慕用几不可见的动作向她微微摇头,然后转身随着卫队向前走去。
对不起索菲娅,我不能带你走,至少现在不行!
索菲娅摆动的手臂定在空中,脸上露出了愕然神色,她不明白丁慕为什么不回应自己,又为什么明明看到了她却转头而去。
12岁的女孩在这一刻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当初因为父亲被驱逐而孤苦伶仃的孤儿,只是这一次,离开她的那个人并非情不得已,而是无情的抛弃了她!
身边的人群因为解除了封锁开始乱哄哄迅散去,只有索菲娅一个人呆呆站在路中央,这一刻的她,好像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
西西里王宫占地不是很大,和其他城邦那些以堆积奢华与凝聚艺术为骄傲的宫殿比起来,西西里王宫更多表现出的是朴实,古老,而又透着凝重。
由于历史原因导致多种风格搭配而成的王宫被一堵很厚的高墙包围着,带着明显阿拉伯风格的墙垛和后来挖掘出的一排排黑乎乎的射孔,证明这座王宫还兼具着防御外敌的重任。
事实上西西里王宫也的确经历过不止一次的战火摧残,其中最近的一次,就是曾经在两个世纪前的1282年复活节之夜生的西西里晚祈事件中的骚乱。
也就是从那次事件之后,阿拉贡王国趁机赶走了当时占据西西里的诺曼人成为了西西里的主人。
复活节,对西西里人来说不但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其实也成为了很多人心目中带着某种忌讳的一个特别的日子。
这种带着忐忑的复活节已经了两百多个,直到1496年这一年,很多人再次想起了两个世纪前那个充满动乱,不安,血腥和杀戮的夜晚。
西西里宫相胡利安·唐·戈麦斯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
丁慕跟着叫奥斯本的随从进入王宫时,看到的是已经在王宫花园和两侧走廊里聚集起来的大批士兵,对于险遭不测这件事,唐·戈麦斯显然与他在众人面前表现的那种从容不迫并不相同。
从那些隐约透着杀气的士兵脸上,丁慕似乎已经闻到了许久前西西里晚祈事件时的血腥气息。
奥斯本把丁慕安排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之后就匆匆离开,看到门外的两个卫兵,丁慕大约也能猜到自己其实已经被监视起来了。
不过唐·戈麦斯倒也不是个苛刻的人,很快就有人给丁慕送来了葡萄酒和一盘切得很细的羊肉,吃着这顿说不定就是自己最后的晚餐,丁慕漫不经心的四下打量,很快他就现了个不知道算不算巧合的“巧合”。
房间的墙壁挂着幅很大的油画,丁慕很快就现自己曾经见过这幅在后世堪称诺曼王宫里的珍藏佳作。
这是一幅充满写实主义的画作,一个明显穿着几个世纪前服饰的女人衣襟半敞,神色痛苦的匍匐在地,她那伸向前方的**手臂似乎在控诉自己的不幸,就在女人身边,一个男人正愤怒的把长剑刺入一个浪荡形骸的诺曼人胸膛,在这几个人四周,是更多的好像被把愤怒和屈辱表现在脸上的西西里人,在他们面前,大批被刻意染成黑色的诺曼人的尸体扑倒在地。
这正是著名的西西里晚祈事件,一场因为在1285年的复活节之夜,某个喝醉了的诺曼法国佬侮辱了一个当时正在巴勒莫街头参加晚祈游行的西西里妇女而引的可怕屠杀。
在那场屠杀当中,包括那个因为管不住腰带而闯了大祸的叫杜厄内的家伙在内,几十个法国人被当时愤怒的西西里民众砍成了碎片,而后动荡席卷巴勒莫,直至整个西西里。
最后这场暴动变成了针对当时统治西西里的所有诺曼人。
那场动乱改变了一个王朝对西西里的统治,那么今天生的事情会带来什么?
丁慕喝了口葡萄酒,让自己的身子略微暖和了些,同时也让脑子转的更快了。
现在他已经如愿进入了王宫,不过这离所谓的成功还太远。
那支弩箭始终萦绕丁慕的脑海,他想起了自己藏在吉普赛人营地里的短弩。
在出来之前,为了保险他让索菲娅把短弩藏在了篷车外的某个地方,这样就不会被人现。
如果戈麦斯派人去营地搜查,只要索菲娅不说出去,就不会被现。
但是索菲娅会明白他的心思吗?丁慕又有些担心。
他忘不了索菲娅失望的眼神,可他的确不能在这个时候带她走。
房门打开,奥斯本走了进来。
说起来让丁慕意外的是,俨然宫相心腹的奥斯本居然是个裁缝。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的衣服看上去很是独特的原因。
一进门奥斯本就热情的说:“孩子,宫相大人的朋友们都想见见你,特别是阿方索司铎。“
第十九章 复活节之夜(下)
听到阿方索司铎这个名字,丁慕觉得心漏跳了一拍。
坤托临死前让他找到巴勒莫找的那个人,就是这位阿方索司铎。
可到了巴勒莫后,丁慕并没有按坤托吩咐的急着找这个人。
虽然已经决定不再甘于寂寞,但在形势不清前,他觉得还是谨慎小心为上。
现在看来这个谨慎小心的决定还真没有做错,同时丁慕也暗暗为自己一直用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这个名字暗暗庆幸,想想如果真要是冒冒失失的使用了乔迩·莫迪洛的名字,那现在可不只是这就尴尬那么简单了。
只要想想坤托的那柄短弩,再想想行刺戈麦斯的弩箭,丁慕就觉得这巴勒莫的局势可真是够乱的。
现在再听奥斯本说这位司铎居然是戈麦斯的朋友,丁慕真想对他们说一句“贵圈真乱”。
贵圈乱不乱的,丁慕暂时管不了,倒是这位裁缝引起了丁慕不小的兴趣。
奥斯本也很快发现这个年轻人对他十分恭敬,这多少让裁缝的心里有点得意,虽然经过走廊时,向迎面而来的两位贵族鞠躬行礼得到的只是趾高气扬的鄙视,可奥斯本脸上始终挂着谦卑讨好的笑容,甚至还巴结着为其中一位贵妇人做出弯腰扶腕的手势,当然,按以往人们对他的态度,裁缝依旧被那位贵妇人无视了。
丁慕一直在暗暗观察着裁缝,然后他不由在心里暗暗摇摇头。
在印象里,西西里当今的宫相如何他不太清楚,反而是眼前这个叫奥斯本的裁缝,让丁慕刮目相看。
看着那张不论对谁都谦恭有礼,完全一副人畜无害的脸,丁慕就觉得奇怪,就是这么个完全靠各种布料,蕾丝花边,还有皮革饰物混饭吃的小人物,怎么将来就会成了西班牙宫廷里一位炙手可热的权臣呢?
当然,如果现在有人告诉奥斯本,未来有一天他会成为比唐·戈麦斯更有权势的人,要么被他当成傻瓜或是疯子,要么会被他视为侮辱和讽刺,现在的欧托·奥斯本,只是西西里宫相唐·戈麦斯的裁缝和亲随罢了,距离他走进那位历史上著名的疯女胡安娜的生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
做为仇敌,诺曼法国人和阿拉伯人相互争斗的时间已经很久,但是在对建筑的品味上,双方的风格却有着很多相同共通之处。
很显然,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民族都喜欢那种以长廊为连接各个主体建筑的建造风格,在这方面,甚至就是曾经一度长期占领西西里的罗马人,也不得不跟风似的在王宫里保持这种特有的格局。
奥斯本把丁慕带到一扇看上去不是很显眼的房门前停下,他自己先进去,没有一会就出来招呼丁慕。
虽然在脑海里隐约记得这扇门应该通向哪里,可真的走进去后,丁慕还是不由一愣。
如果是不熟悉的人,只站在那扇门外估计很难想象门后通着的,居然就是王宫的主殿。
从一扇只有一人多高的门里突然进入一座异常宽大,还有着夺人眼目的半椭圆穹顶的宫殿,那种忽然间的视觉反差,即便是有所准备的丁慕,也不由心神动荡。
虽然是夜晚,但整个殿里灯火通明,镶嵌在墙壁上的众多灯座里的蜡烛从四面八方把宫殿中间几个人站得地方照的很亮,反而让刚刚走进来的丁慕能借着这亮光,很从容的看清楚了那些人的相貌。
除了唐·戈麦斯,还有三个人围拢在一张桌前,其中引起丁慕注意的就是那个身穿黑色教袍的中年人。
很显然,那就是掌管这个西西里的巴勒莫主教区的阿方索教宫司铎。
和丁慕想的不同,阿方索的年龄显然比他猜测的小一些,司铎头上戴着小小的扁帽,略显银灰色的头发用油梳理得很整齐,整个人看上去身材挺拔,气势毫不逊于旁边的戈麦斯,那样子与其说是一位教会神仆,不如说是一位骑士更妥帖。
在戈麦斯另一边,站着个身穿盔甲的军人,虽然他好像尽量想让自己在另一位女士面前显得文雅些,可那种带着粗犷线条和时不时显出的不耐烦,已经证明这个人似乎并不是那种所谓闺阁里的骑士,相反从他身上可以感觉到的只有隐约的暴虐。
在桌子的对面,站着的是个身穿长裙的贵妇人,当她转头看过来时,丁慕注意到她那头盘在颈后的沉甸甸的黑发甩过微红肌肤的后颈,然后他看到了张很精致的脸。
“我的救命恩人看了,”唐·戈麦斯招招手让丁慕走过去“阿方索,你真应该看看他当时的表现,我得说我欠了这孩子一个人情,你也见过那支箭了,那可是能杀死一头牛的。”
“看来复活节不但是基督荣光降临的证明,也的确是你的幸运日,”司铎边打量丁慕边对旁边的戈麦斯说“我建议你应该立刻去主教宫请主教大人为你主持一场感恩弥撒,只有这样才能表示对主的感激之情。”
“我会去的,而且很快,”戈麦斯脸上露出个奇怪表情,然后他又招招手“别站的那么远小家伙,大家都想见见你呢,不过在那之前你应该先见见我妻子,她是最应该感谢你的。如果不是你她可能就要当寡妇了。”
丁慕顺着戈麦斯的手势转头,看到那个贵妇也正打量他,于是重新以之前曾被戈麦斯嘲笑过的方式躬身圈手:“夫人,我很荣幸能为宫相大人和您服务。”
贵妇开始显然也对丁慕这奇怪的礼仪略感诧异,随后就点点头露出个矜持的笑容:“我的确应该感谢你,你救了我的丈夫,就这点来说你救的不不止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你该得到足够多的酬谢。”
“救宫相大人的是上帝的安排,我只是个传达这个安排的报信人。”
丁慕谨慎的回答,他知道这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居功自傲,特别是在你的确救了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之后,当权者往往对自诩功劳是很反感的。
“上帝曾经安排报信人把他的言传与人间,有报恶人死,有报善人亡,有报灾难与战争的悲哀,”阿方索司铎忽然淡淡的说“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哪一种。”
“我希望自己是最后一种,”丁慕慢慢转身,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位司铎直面相视,到这时他发现司铎看他的眼神的确好像略感兴趣“我希望自己是报那救恩与好信的,就如经上所说:报福音传喜信的人,他们的脚踪何等佳美。”
有那么瞬间,阿方索似乎显出了意外,他好奇的看着丁慕,然后对戈麦斯说:“我现在有点相信了,这个年轻人的确是上帝安排给你传达福音的。这让我更相信,今天肯定会是你的幸运日。”
司铎的话让戈麦斯好像一下子兴奋起来了,他喜悦的转身用力拍在旁边那个军人肩膀,把他的盔甲拍得发出“啪”的一声响:“听到了吗,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这是上帝也站在我一边的证明,如果有谁还不肯相信,就把你听到的司铎的断言告诉他,现在队长我要求你立刻按我的命令出发,你的军队已经准备好了,我希望很快得到你的好消息。”
“遵命大人。”那个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骑士稍一躬身就直起身子,在向司铎和戈麦斯的妻子略微致意后立刻快步走出宫殿。
看到那个骑士消失在宫门外,戈麦斯在桌边坐了下来,他的眉梢已经皱起来,显然刚才并非全是好心情。
“司铎,就如同你说的,我该奖励这个孩子,他不止救了我还给我带来了上帝的启示,可是这也不能让我高兴多少,”宫相冲桌上抓起酒杯喝了口,然后愤愤的把杯子顿在桌上,里面酒水撒出来染湿了一幅地图“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好,非要让我遭遇这种事。”
“对国王来说你是个忠臣,可对有些人来说……”阿方索摇摇头“你只要决定自己究竟该忠于谁就可以了。”
“我当然要忠于国王,”戈麦斯怒气冲冲的说“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派人行刺我。”
“我早就提醒过你,”贵妇人脸色冷冷的看着丈夫,那样子让丁慕很怀疑之前她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多少是真心的“是你的优柔寡断让自己陷入危险,事实上这一切早就该结束了。”
“难道要我当个屠杀者?”戈麦斯没好气的看着妻子“我只是希望事情不要变得更糟,可现在看来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费,好吧,既然这样我受够了。”
“那么我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我这就给萨拉戈萨写信,”贵妇人向阿方索点点头离开桌子,当和丁慕错生而过时她停下来向躬身行礼的丁慕打量一下“你的确应该得到更多的奖赏,我相信我丈夫一定会很慷慨的。”
丁慕再次轻轻躬身,虽然只是片言只语,也许这些人并不认为他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可他觉得已经多少抓到了点这些人之间所说那些话的脉络。
只是阿方索司铎究竟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他到现在还摸不着头脑。
就是不知道如果戈麦斯知道了司铎和行刺他的人有瓜葛,会是个什么反应。
戈麦斯好像到了这时才又想起了丁慕,他再次招招手让丁慕站到自己座前,然后抬头看着他说:“小伙子,现在你可以提出要求了,你想要什么,金币还是其他什么?”
看着戈麦斯询问的眼神,丁慕很快发现他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至少这种询问实际上就很难让所有满意。
救命之恩该怎么回报?
很显然这让戈麦斯有点头疼,所以干脆就把这个麻烦扔给丁慕自己。
“之前我惹过些麻烦,,”丁慕决定说‘实话’“所以不得不跟着吉普赛人一起来巴勒莫,不过我不想就这么流浪下去,我希望能在巴勒莫找到份体面的差事。”
“你说过你是个希腊人,”戈麦斯琢磨了下“那么你是想要留在巴勒莫吗?”
“是的大人,”丁慕点点头“我从克里特到这已经很远了,不想再继续流浪下去,如果可能我想留在巴勒莫,这里很大,也许还有其他和我一样的希腊人。”
“我明白,”戈麦斯对奥斯本示意“带这个小家伙到你那去安排他住下来,等一切都过去了再说。”
奥斯本点点头拍拍丁慕肩膀,带着他向来时的那扇房门走去,在走出几步后,身后隐约听到戈麦斯抱怨的声音:“这个夜晚真是太漫长了,真希望快点结束。”
“相信我,一定会很快结束的……”阿方索司铎漫不经心的回答着。
奥斯本并不住在王宫里,除了值夜等等需要他的时候,他都是住在距王宫不远埃马努大街的一栋房子的二楼,让丁慕有些无语的是,这栋房子的一楼是家裁缝店。
事实上这家裁缝店正是奥斯本自己开的,做为宫相的首席裁缝,奥斯本的手艺的确很高,而他的名声也更大,借着这个名声,他在巴勒莫最热闹的埃马努大街上开了这家裁缝店。
尽管已经是下半夜,可一路走来丁慕却看到了很多沿着街道来回经过的西班牙卫兵和不少骑兵,这让他意识到果然发生什么事了。
奥斯本把丁慕安排在了二楼靠里面的一个房间,房间不大,有个原本做为工作台的大木板,除了堆积在墙角的一大堆皮革泛着让人不太喜欢的味道,倒也没什么值得抱怨的。
奥斯本显然依旧很忙,在吩咐叮嘱几句后就又匆匆离开。
到了这时,丁慕才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虽然还不知道戈麦斯是不是对自己依旧有怀疑,可从他愿意让自己离开王宫这点看,至少事情没有变的更糟。
丁慕并没有指望戈麦斯会因为救命之恩就给自己安排什么前程,事实上他甚至希望戈麦斯这段时间不要想起他。
很显然,戈麦斯有个一个或者几个敌人,之前戈麦斯也许曾经想过和这些人妥协相处,但很显然不论是他的妻子还是阿方索司铎,这些他身边的人似乎都对他这种态度不以为然。
现在戈麦斯似乎因为遇刺终于下了决心,想来今天晚上会发生的事绝不会多愉快,这从那个离开的军人脸上那种压抑不住的残忍就可以看出来。
这个时候丁慕可不希望搀和进去。
只是,那个阿方索司铎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起那位司铎,丁慕就皱起了眉。
那人和坤托是什么关系?
更重要的是他和乔迩·莫迪洛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坤托临死前要自己去找他?
另外,还有就是索菲娅。
不知道索菲娅能不能明白自己的用意,或者这时候她已经把他恨的在心里用飞刀当靶子戳啊戳的了。
胡思乱想中,街上不时传来的奔跑和马蹄声渐渐变得模糊,丁慕慢慢陷入了梦想。
直到被一阵急促的脚步惊醒,丁慕睁开眼,看到裁缝满脸喜悦闯进来:“阴谋被击败了,马莱乔大主教已经被抓起来,我的朋友你立功了!”
第二十章 一份有前途的职业
巴勒莫主教区的主教宫并不在巴勒莫城里,而是在距巴勒莫城南不太远一座叫卡普托的小山上的蒙雷阿莱大教堂。
每当天气好的时候,整片山谷就好像孕育在一片金色的光晕之中,这种独特的景致曾经被视为神迹广为流传,正因如此,巴勒莫主教宫最终选在了蒙雷阿莱。
和很多有着悠久年代的当地建筑一样,蒙雷阿莱大教堂是座有着典型诺曼和阿拉伯混合风格的古老建筑,只是稍微不同的是,这座主教座堂从外表上看上去显得过于淳朴,除了的六棱形的教宫前门略显独特,就连山下那座蒙雷阿莱小城里的一些房子似乎都比这座教堂更有气势。
丁慕是在第二天中午随着奥斯本来到蒙雷阿莱大教堂的。
站在卡普托山上,下面的城镇可以一览无遗,如果视力足够好,甚至可以从那些鳞次栉比的灰色房顶缝隙间看到街道上的行人。
不过现在蒙雷阿莱街上走着的,大多是些全副武装的阿拉贡士兵。
大教堂外的小广场已经被士兵们占领,教堂的两扇主门紧闭,一队一字排开的士兵手持长戟矗立门前,隐隐透着杀伐气息。
和大教堂的门户森严不同,主教宫却是大门洞开,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在来的路上,丁慕已经从奥斯本那里听说了关于‘捉拿行刺阴谋者‘的经过,虽然奥斯本的述说多少有夸张之嫌,可丁慕还是能想象的到,那位马莱乔主教被抓时的情景应该是颇具戏剧性的。
事实上当士兵们冲进毫无防备的主教宫,闯进主教大人卧室的时候,主教大人正用他那根“上帝赋予的权杖”狠狠惩罚着身下一个唱诗班的歌童,以至当士兵们把他们两个从床上揪下来时,不得不用床单把两人裹成一团抬出了房间。
然后士兵们开始在主教宫里搜查所谓“混进来的刺客”,虽然是否找到什么证据还不得而知,但从那些士兵们把裹着那对苦命鸳鸯的床单当成战利品和旗帜,悬挂在主教宫门口的旗杆上就可以看出来,不论和行刺事件是否沾边,主教这回大人算是完了。
接下来会由谁主持教区事务呢?
看到已经站在主教宫正席位置上的阿方索司铎,丁慕心中闪过“果然如此”的念头。
很显然,阿方索司铎在宫相遇刺这件事上是受益者,这让丁慕觉得已经足够解释他和行刺这件事之间的关系,至于还有什么其他人参与其中,现在还不知道。
看到奥斯本和丁慕,司铎露出了微笑,他示意旁边两人可以离开,然后微微抬手示意他们走过来。
“我的孩子们,见到你们真是让人高兴,特别是在这么个并不愉快的时候,”在让两人亲吻过他手上硕大戒指上的宝石后,司铎从正席走下来,沿着旁边甬道向后面走“你们应该已经听说那件很丢人的事情了,这绝对是对基督的亵渎。”
“请原谅我的失礼司铎大人,不过这也许是件好事,”奥斯本故意不以为然耸耸肩“巴勒莫需要一位真正纯洁的主教,而不是那种需要让人用床单当遮羞布的人。”说到这,他看看前面走着的阿方索“我想宫相大人也是这么想的。”
阿方索停下来回头看看奥斯本,然后转身继续向前走。
“大人,按您的命令我把这个小家伙带来了。”奥斯本很知机的岔开话头,他手按丁慕的肩头把他向前微微一推,然后停下脚步再次行礼“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我就告辞了,我要为宫相大人准备参加即将召开的主教团会议的服饰。”
“那可真的又是件很辛苦的工作,”阿方索略表理解的点点头“我觉得应该劝劝我那位朋友,过于沉溺奢华可不是一个信徒应有的道德。”
“不过大人,如果宫相真的抛弃了奢华,那我就要丢饭碗了。”奥斯本故意露出个苦脸,然后在司铎微微失笑后再次深深躬身,告辞离开。
丁慕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奥斯本那虽然刻意带点夸张却不会引起别人反感的表演,丁慕心里也是暗暗佩服他的本事,难怪这个人后来一路顺风顺水,能以权臣的身份成为几位君主的身边宠臣。
不过现在他要考虑的是自己的处境,因为不知道司铎为什么要见自己,丁慕不能不打起精神小心翼翼的应对。
“一个很有趣的人,对吗,”阿方索看看已经走远的裁缝背影“可我感觉的出来,你好像对他不以为然。”
暗自惊讶这位司铎的敏锐洞察,丁慕心里提醒自己一定要更加谨慎。
“对不起大人,我不是个裁缝。”丁慕露出个略带自负的微笑,这很符合他现在的身份,年轻,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同时也有着足够多的自信。
事实上丁慕也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学那位裁缝成为一个幸进之臣,不要说他对做衣服一窍不通,成为宠臣也不是他希望走的道路,历史上很少有能得善终的宠臣,其中也包括刚刚离开的那个裁缝。
对丁慕的回答不置可否,司铎走进了起居室,里面正有一群人在忙活,见到他们进来就纷纷行礼。
“一切都要换成新的,”阿方索边走边说“奢华,浮躁,甚至堕落,这些都不止是对神职的亵渎,更是原罪,一切必须有个改变。”
听着司铎感慨而言,丁慕有种错觉,似乎这个人现在已经把自己当成巴勒莫的主教了。
阿方索走到墙前,那里有个硕大的桃木书柜,书柜看上去很重,华丽的镂空花纹柜门上的缝隙被擦得一尘不染,有些地方似乎因为经常开启显得光亮圆滑。
“这才是真正的瑰宝,”阿方索从腰带上拿出串钥匙打开柜门,瞬间整排的书籍出现在他们眼前“上帝赐予世人的珍宝是那么多,可很多人只看到一些闪亮的东西,”说着他回头对丁慕问“认识吗?”
“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丁慕点点头“荷马的传世之作,还有索福克勒斯和埃斯库罗斯的作品。”
“希腊人,”阿方索满意的点头“虽然这些人因为不幸没有得到基督的救赎,但他们用这些作品让后人记住了他们,告诉我,你怎么看俄狄浦斯这个人?”
丁慕略感意外的看看阿方索,说起来和一位有可能成为个大教区主教的神职人员谈论希腊文学,这怎么看都是件不但怪异而且有些危险的事。
他倒不至于不认为这是司铎在给他下套,因为没有必要。
如果想要他的脑袋,只需要对着外面喊一声就可以了,他相信外面即便没有五百刀斧手等着摔杯为号,司铎也肯定不会就这么放心大胆的和自己独处。
所以现在他尽可以放心大胆的说话,至于说自己是否对古典希腊大师们有那个足够深刻的理解能力,丁慕倒是并不担心,文学和数学不同,不需要真正的“懂”,一个半**醋只要小心点完全可以摇晃好一阵而不被识破,丁慕前世就就见过有个人仗着一知半解硬是把别人说得一愣一愣。
如果不是最后因为得意忘形把黑格尔和某个打篮球的混为一谈,那个人还不可能露馅呢。
“俄狄浦斯嘛,请允许我这么说,在所有人把他当做与命运抗争的英雄时,他自己实际上已经向命运投降了,”丁慕顺手从书柜里拿出本书“大人您可以想象一个人在做了很多已经被暗示将会发生的事之后,还能相信一切和自己无关吗?”
“上帝,你居然这么理解,”阿方索似乎略显意外“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希腊人,要知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么索福克勒斯就不是在讲述一位英雄的命运,而是在控诉一个罪人。”
“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大人,”丁慕赶紧适可而止,他知道司铎不会纯粹为了讨论艺术才把他叫来“而且现在看来这些东西没有什么价值,对我来说能有个住的地方已经很好了。”
阿方索微微一笑,他听得出这个希腊年轻人在暗示什么,虽然有点直白,不过这种还略显稚嫩的诉求并不讨厌。
“看看这些文字,”阿方索从书柜一个格子里拿出份用麻绳缠扣的羊皮纸手稿缓缓打开,然后发出轻声叹息“真正华丽的是这些东西,这种字里行间中透出的高雅和睿智,就是上帝也会予以宽恕,和它们相比,黄金或是宝石都要黯然失色。”
丁慕在司铎的授意下看了看手稿,他认出这应该是一首由古代罗马人留下的长诗,虽然从羊皮纸的新旧看来似乎是年代不算很久远,由后人临摹的作品,但即便如此,也依旧弥足珍贵。
“这里的书的确很多,“阿方索继续打开旁边另一个书柜,丁慕注意到里面不但有更多的书籍,甚至有些的内容话题似乎颇为敏锐,这让丁慕心头一动,他不知道阿方索会不会借着这个由头狠狠整治一下那位前任主教,但阿方索接下来说的话让他有些意外“如果你愿意可以留在这里,我是说你可以暂时担任我的私人藏书室司库。”
藏书室,司库……
丁慕愕然看着阿方索,司铎的建议出人意料,让他觉得难以置信。
“珍贵的东西应该得到保护,而你很适合做这份工作,”阿方索把书柜关好,把那串沉甸甸的钥匙递到丁慕面前“这只是个我私人安排的职务,不过有每个月十五个金弗林的报酬,还有就是你可以自由的看这些书。”
丁慕不再犹豫,他躬身小心的接过那串钥匙。
的确需要小心,不说这些书籍在将来都是注定无法估价的文明瑰宝,即便在当下,也堪称黄金换取不来的珍宝。
“珍贵的手稿和文献需要誊撰,可以找些帮手,你的工作并不轻松,”司铎的心情很好,他又绕着起居室看了看,才站到卧室门前,看着里面那张现在已经只剩光秃秃床板的华盖大床,喃喃自语“我真想说,马莱乔的行为实在无法和那些书籍相配,否则他可以堪称是位完美无缺的主教了。”
丁慕离开主教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和来时候不同,他身上多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件样式朴素的灰色两截短袍,这是做为司铎的私人藏书室司库的制服,另一样则是口袋里揣着的几个金弗林,这是预支给他的酬劳,其中除了丁慕自己需要的费用,还有如阿方索说的要找来付给帮助誊写的帮手的佣钱。
所以虽然口袋已经变得沉甸甸的,可丁慕还得精打细算才行。
街上依旧有不少卫兵在巡逻,整个蒙雷在来的路上,阿莱小城显得静悄悄的,丁慕不时和巡逻士兵错身而过,有时候他就从那些士兵身上闻到了隐隐的血腥味。
虽然这次所谓搜捕刺客的行动没有听说有人伤亡,但丁慕相信那只不过是王宫对外的说法,历来任何大大小小的骚乱都会有受害者,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在来的路上,丁慕就曾经看到两辆掩盖得很严实的马车从教堂方向经过,那其中透出的气息就和这些士兵身上的一样,只是更浓重,也更透着死亡的味道。
其实只要稍微想想就明白,戈麦斯既然已经决定借着遇刺铲除马莱乔这个大敌,为了谨慎,即便不能杀掉主教本人,但是趁机铲除主教的党羽却是势在必行。
这甚至不是戈麦斯能阻止的。
这就是中世纪的意大利半岛,阴谋,残忍和屠杀就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这个旋律好像永不存在一个休止符,不住的把越来越多的人搅进来跟着一起旋转起舞,直到最终倒在那些跳动的血腥音符之下。
丁慕不知道自己选择步上这个舞台是不是个错误选择,可他现在停不下来了。
既然无法停下,那就跟着旋律起舞,直到有一天让所有人跟随自己的舞步。
“波西米亚人!”
街对面,米开朗基罗正挥着粗壮的手臂向丁慕打招呼。
“我正要去你们的营地找你,你可是我的灵感。”
“不过我已经找到差事了,”丁慕微微一笑“而且是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第二十一章 藏娇
当丁慕回到埃马努大街的住所时,他发现原本应该已经关门的裁缝店里却是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从店里时不时走出些衣着华丽的男女贵族,他们和等在门口的一些人相互行礼打个招呼,然后急匆匆的离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丁慕走进的裁缝店时,恰好看到奥斯本脖子上挂着把皮尺,一双手正在一位“胸襟宽广”的贵妇胸前比划着什么,看样子好像是在向那位夫人解释某种胸衣扣花的使用方法。
只是他表现的未免太过敬业,丁慕看到他为了解释的更形象些,整只手都探进了那位夫人低矮领口,然后就象个渔夫似的在那片深不见底的海峡里摸开了鱼。
那位夫人脸上始终挂着笑眯眯的喜悦,当奥斯本向她低声解释某种颜色的纽扣适合衬托她裙子颜色时,她的整个身子似乎都贴到裁缝身上了。
不过让丁慕真正佩服的还不是裁缝的敬业和那位夫人的爱美之心,而是那位夫人的丈夫,一个看上去衣着光鲜的男人。
这个人显然有着更宽广的胸怀,他就站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以至当裁缝正在用手给他老婆的胸围丈量尺寸的时候,险些就碰到他。
可这人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发生的一切,而是完全被一件挂在木架上很普通的小马甲迷住了。
“我觉得你需要那件衣服,”夫人终于离开裁缝回到丈夫身边“这上面的花纹很适合你那件袍子,还有我自己也要多添几件衣服,据说很快就要召开主教团大会了。”
“你说的对夫人,这的确很适合我,”男人立刻答应下来,同时爽快的从口袋里掏出钱袋“这是付给你的。”
“谢谢您的慷慨,”奥斯本躬身行礼,很谦卑的双手接过钱袋“希望您二位满意。”
“我很满意。”
贵妇嘴角挂着还在微喘的笑意,戴帽子时恰好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丁慕,她的眼神立刻一亮。
“奥斯本,你没有告诉我你这里有了个新伙计。”
“他可不是我的伙计,”奥斯本走过来拍拍丁慕肩膀“这是我的一位朋友,亚历山大,一个克里特青年人。”
“是个希腊人?”贵妇露出意外,她几乎滴出水来的眼神在丁慕如雕刻般分明的脸上流动,嘴角的微笑更深了“如果有时间,我倒是很想听你讲讲关于克里特的事。”
“这可能不太容易,”奥斯本耸耸肩“亚历山大好像刚从司铎大人那得到份差事,也许很快他就要忙起来了。”
“你说的是阿方索司铎?”旁边的男人忽然问到,得到奥斯本点头肯定,他脸上的神情就变得精彩了不少“能得到司铎大人的信任,这个年轻人应该是个可靠的朋友。”
“我只是担任司铎大人安排的一个私人职务。”
这样的回答显然令那对夫妻并不满意,或者说更加想入非非,当丁慕稍微欠身致意上楼之后,他们从奥斯本那里立刻打听这个年轻人是来历。
为此奥斯本又得到了缝制两件价格不菲的长裙的机会,而且顺便再次给那位夫人身上的山谷沟壑丈量了一下尺寸。
直到很晚,楼下才渐渐安静下来,这让丁慕估计可能巴勒莫将近一半的贵族和官员跑到奥斯本的裁缝店转了一圈,至于都谈成了什么买卖,就不得而知了。
房门忽然被敲响,随着一股浓烈酒气,奥斯本摇晃着推门而入。
他先倚靠在门框上往屋里打量几眼,然后向丁慕挥起了手里的酒**:“来吧小纳喀索斯,让我们喝两杯,我保证如果将来你没有因为太过自恋早早跳进河里淹死,那一定会成为所有父亲和丈夫的仇敌。”
说完,奥斯本兴冲冲的走过去,把酒**重重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丁慕有点无奈,他不知道裁缝是不是真的醉了,可现在他这样子实在糟糕。
奥斯本显然有备而来,他不知道从哪掏出两个杯子,把酒斟满之后他把其中一个杯子塞到丁慕手里。
“来吧小伙子,我的小水仙花,”奥斯本一边嘻嘻哈哈,一边仰头把整杯的酒喝光“你不知道刚才那位尼奥朵拉夫人是怎么热情打听你的,还有她丈夫,我想很快你就会接到他们的邀请,他们会主动和你交朋友,然后就是更多人愿意和你交朋友,再接着你在巴勒莫就可以混出个人样了。”
“这只是因为我是司铎大人的藏书室司库?”丁慕不以为然的问,然后他才想起好像奥斯本还不清楚自己这份差事“司铎大人让我担任他个人的藏书室司库。”
“前司铎大人,”奥斯本拿着酒杯的手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很快阿方索司铎就要是主教了,巴勒莫主教,西西里教区总主教,然后是枢机,接着……”
说到这,奥斯本带着玩味的向丁慕眨了眨眼。
接着就是教皇吗?
丁慕心里琢磨。
“哗啦啦。”
奥斯本忽然从宽大衣服的口袋开掏出把金弗林扔在桌上,光滑圆滚的金币不住旋转,最后剧烈摇晃着躺倒在桌面上。
“这是你那份,”奥斯本不在意的喝着酒,看到丁慕一脸疑惑,他呵呵笑起来“那些人总是喜欢在我的裁缝店买衣服,他们出手阔绰,而我是最好的裁缝。”
看丁慕依旧没有说话的意思,奥斯本把杯子放在了桌上,虽然依旧满嘴酒气,可他的眼神变得狡狯光亮。
“我只是个裁缝,但是我可以为宫相大人服务,这才是他们愿意屈尊降贵的和我打交道的关键,而你我的朋友,你就要为巴勒莫主教服务了。”
“我这只是个私人职务。”
丁慕不以为然的端起杯,却被奥斯本一把夺了过去。
“你在开玩笑吗,”奥斯本盯着丁慕的眼睛“别告诉我你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只是因为怕良心过不去,我看得出来你的心思,小水仙花,所以你真觉得自己只是担任了个私人差事?”
丁慕有点奇怪的看着奥斯本,他不知道这个裁缝现在的醉意有几分是真的,可他这话怎么听都未免有点交浅言深,或者说是把大家的面具都撕掉了。
“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丁慕不置可否的问。
“这就对了,诚实才是最好的交友之道,”奥斯本把酒杯塞到丁慕手里,笑眯眯的看着他“看看你多漂亮,一个纳喀索斯,一个阿波罗,巴勒莫的女人会为你发狂的,除非你想不开要担任神职,否则我保证所有的闺房都随你访问。”
听着这感叹和赞美,丁慕多少有点的不自在,就在他开始怀疑裁缝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取向时,奥斯本慢悠悠的说:“不过你现在有个小麻烦,这虽然不会影响到司铎大人对你的看法,可总是不太好。”
丁慕心里一动,他仔细想想,隐约猜到裁缝所说的麻烦是什么。
果然,奥斯本继续说:“那个波西米亚女人,也许该说是女孩吧,她现在就在巴勒莫,而且今天还有人看到她在城里卖艺,这对你可不是件好事。”
丁慕默默点头,他知道戈麦斯不可能不派人探查他的来历和说过的那些话是否属实,现在看来关于吉普赛人和他的关系,宫相那边应该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了。
“去把这个麻烦解决了,”奥斯本站起来把酒一口喝干“别忘了你这么年轻,又很快就要发达了,好女人有的是,没有必要为个波西米亚女人毁了自己。”
丁慕平静的听着奥斯本的话,看着裁缝摇晃着走出房间,他坐下来为自己倒上一杯酒。
该有个了解了,丁慕这么告诉自己,然后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巴勒莫城西一片靠近杂树林的空地上,这里是吉普赛人在巴勒莫城北找的一处新营地。
两天前的复活节夜里,随着索菲娅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跑回来,还不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吉普赛人就被紧跟着出现的军队驱赶着从城南的营地里撵了出去。
然后接下的两天对这些吉普赛人来说简直就是灾难,越来越多的士兵出现在街头,巴勒莫城里人心浮动,原本指望能在这座西西里首府赚上一笔的吉普赛人发现,似乎突然之间没有人再对他们的表演和杂耍感兴趣了,甚至就是索菲娅的飞刀和刻意摇胸摆臀的波西米亚女人,也吸引不了那些好像心事重重的巴勒莫人了。
这当然让所有人都既着急又愤怒,甚至有人把这怪罪到了抛弃了索菲的丁慕身上。
偏偏这个时候丁慕优哉游哉的突然出现,一时间整个吉普赛营地似乎都沸腾了。
霞斯基娜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丁慕,她双手叉腰,下巴上挑,完全是副吉普赛女人撒泼打架的架势,而且其他人也对丁慕的出现露出了明显敌意。
“你竟然还敢来,真是无耻啊,”霞斯基娜愤怒的双手推搡着丁慕胸口“赶紧滚,你给我们惹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快点离开这里,否则可没人能保证不宰了你。”
“我要见索菲娅,”丁慕不想解释,而且也解释不了,他不会对霞斯基娜说出他的想法,甚至就是面对索菲娅,他也不可能完全吐露实情“这是我和我妻子之间的事。”
“哦,现在她是你的妻子了,”霞斯基娜故意发出声怪笑“不过索菲娅不想见你,而且你应该庆幸遇到的是我,否则你可能就要倒霉了。”
丁慕有点恼火,遇到个保护欲过剩的女人真是麻烦,他干脆绕过霞斯基娜向营地里走。
“你没听到我说的吗,这里不欢迎你。”霞斯基娜追上来想要拉住丁慕的胳膊,却被他用力甩开。
“这是我和妻子之间的事,”丁慕一字一句的说“只有她有权决定该怎么对待我。”
霞斯基娜恶狠狠的盯着丁慕,然后放开手让到一边:“好吧你去吧,让我看看你怎么办。”
丁慕转身向营地里走去,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霞斯基娜说遇到她算是走运,他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吉普赛人都用愤怒可怕的眼神盯着他。
当来到索菲娅篷车外时,丁慕意外的看到了站在篷车不远处的老古尔佳。
看到丁慕,老古尔佳用手抹了抹嘴角翘起的一撇胡子。
“加杰人,”古尔佳走过来挡住丁慕“你逃跑了。”
“不,只是离开了两天。”
“可你还是逃跑了,”老古尔佳抚摸着腰里的短刀“现在我可以为我的侄子报仇了,准备好你的刀。”
“如果你想杀死我,那得先做好被这里的官员追究的准备,”丁慕微微摊开手“我现在是巴勒莫教区司铎的司库官,你想好了吗,想想你的族人。”
老古尔佳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他显然很愤怒,这从他的手在刀柄上不住攥紧可以看出来,可他最终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丁慕从衣服里拿出几个金弗林慢慢放在旁边的木墩上。
“我该为你做的工用这些金币代替,现在让我去见我的妻子。”
老古尔佳脸上的肉在颤抖,他显然在犹豫,然后慢慢向旁边退去,同时他脸上露出古怪笑容。
“去吧加杰人,去找她吧,她知道该怎么对待你的,记住了,波西米亚恩怨分明。”
吸了口气,丁慕走到篷车前,他先轻轻招呼一声,嘴里不知是在安慰谁的说了句“索菲娅你可别干傻事”,就掀起布帘。
然后,他就觉得眼前一花,闪光的匕首“砰”的钉在他扶着车帮的手边。
丁慕心头一凉知道不妙,可不等他再开口,一条身影已经窜到他面前,随着喉咙微痛,一柄锋利的刀刃已经割破了他劲边的皮肤!
微暗的篷车里,索菲娅近在眼前的大眼黑白分明异常明亮,从那眼睛里丁慕看到了愤怒,失望,痛恨,和让他最害怕的决绝!
吉普赛人恩怨分明。
吉普赛人敢爱敢恨。
吉普赛女人可以为了爱不顾一切,
吉普赛女人也可以为了爱毁灭一切!
丁慕先觉得眉梢有点湿,接着眼睛就火辣火辣的,他知道这是脑门的冷汗进了眼睛了。
“索菲娅小乖乖,你能我说句话吗?”
丁慕觉得即便是面对上辈子的女友也没这么低声下气过,毕竟再怎么说,以前的女友也没对他动过刀子。
短刀略微离开一下,可不等他喘口气又立刻压在喉咙上,虽然刀锋似乎偏了偏,可喉咙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索菲娅,你听我说,”丁慕尽量把声音放低,他不知道篷车外是不是有人,不过他还是尽量小心“听着索菲娅,一定要记住我对你说的每句话,这真的很重要。”
丁慕开始很低声的说着,随着他的话,索菲娅手里的短刀时而压迫时而放缓,渐渐的她原本充满愤怒的目光变得迷惑起来,然后露出了固执和不甘。
“宝贝,你一定要听我的。”
不知什么时候,丁慕的手已经揽住索菲娅的腰身,虽然女孩很不情愿的扭动了几下,可丁慕还是紧紧抱住不肯撒手。
“什么,你问我给那位老爷做什么?怎么说呢,算是管家吧,当然现在还不是,不过将来会是的……”
“我当然不会离开你,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给老古尔佳钱,这也是为了你以后不至于在这里待不下去……”
“放心我会来接你的,我也不会让你总是和波西米亚人待在一起,还有说到这个……”
这时的丁慕已经把索菲娅完全搂在怀里,虽然想想12岁这道难关实在是难以逾越,可怀里与年龄截然迥异的火热**带给他的刺激,却让丁慕只能用去想真正紧要的事来分散注意。
“听着索菲娅”丁慕把嘴唇紧贴在索菲娅的耳边压低声音“记住我现在对你说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霞斯基娜也不行,你要发誓我才对你说。”
看着索菲娅很认真的做了个发誓的手势,丁慕才继续在她耳边说:“我会找个地方安置你,你不可能和波西米亚人继续流浪下去,不过你得藏起来不让人知道。记住如果有人要带你走,除非他们带来了我给你留下的暗语,否则任何人都不要相信,如果他们对不上暗语你就杀了他们,然后逃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知道吗?”
丁慕的话让索菲娅露出惊慌,她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丁慕脖子,身子用力向上挤,好像要把两个人融合在一起才好。
“现在听着索菲娅,好好记下来,”丁慕声音更低了,他在索菲娅耳边轻声说“丁慕~,丁慕~,记住,只有能说出这个词的人才是我安排去见你的。”
索菲娅略显迷茫的看着抱着她的丈夫,现在她已经又承认他是她丈夫了。
“你不用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只要记住这对我们都很重要。”
先在索菲娅耳边低声倾诉,然后他狠狠吻在女孩娇嫩微喘的唇上!
第二十二章 “死门”(上)
四月的清晨,爽朗的早风从半敞的窗子吹进来,很快就吹走了昏昏欲睡的惰气,地中海温暖的海风好像催促着每个人都不要浪费这宝贵的晨光,虽然能起得那么早的并不多。
站在一间宽大的房间里,丁慕微微有些发愁。
十五个金弗林一个月,应该算是笔很丰厚的佣金,如果再算上时不时的还能在主教这里蹭顿饭,丁慕原本应该很满足如今的待遇了。
可看着这个房间,他却觉得主教似乎也并非是个十分慷慨的人。
虽然没见过前任的马莱乔主教,可丁慕倒是多少听说了些关于他的各种轶事,其中就包括因为和几乎所有唱诗班的小男孩都进行过某种深入交流,这位主教早已经得了很严重的性病,如果揭开他常年裹在身上的法袍就可以发现,他的身体已经有很多地方长出了可怕的脓疮,以至只有在身上涂抹大量香料才能掩饰那种难闻的恶臭。
不过丁慕对这位主教私德如何并不感兴趣,他觉得难以忍受的是马莱乔的收藏品味和他那近乎粗犷的风格。
艺术,哲学,律法还有各种历史论著,丁慕发现自己俨然进入了一个保存了众多古希腊和罗马时代杰作的庞大图书馆,可偏偏这个图书馆的主人却好像只对占有感兴趣。
除了之前在主教起居室里看到的那几个书柜,等到真正开始工作之后丁慕才知道在距起居室不算很远的另一个院子里,俨然还有整整一个房间的各种古典著作,而这个所谓房间,他觉得更应该称为宫殿才合适。
整整三排直通房顶的木头书架把这个书库分成三个部分,看似排列严谨,可实际上只要随便翻翻就会发现完全混乱不成章法的各种手稿文献,以及不知道什么时代誊撰下来的各种抄本混乱无序的罗列在那三个好像整排巨人似的书架上。
这让丁慕终于明白为什么阿方索司铎开始就建议他找人当帮手,很显然这么艰巨的工作,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
随手从架子上拿起份用上好羊皮作为封面的文献,然后发现这应该是古希腊哲学家芝诺的“论自然”,但让他觉得无奈的是,这样充满严肃睿智的重要著作,俨然和一堆不知道从哪里所刮来的关于如何配制助性药物的炼金术手稿混在一起。
丁慕顺着书架慢慢向前走,同时小心的避开脚下堆着的各种颇为杂乱的书籍纸张,他告诉自己必须小心点,谁也不知道稍不留神会不会就把后世某件被视为无价之宝的珍贵文物毁掉了。
房间尽头是一个上了锁的书柜,样式和起居室的差不多,应该是出于同一批工匠的手,柜锁上已经聚了一层厚厚的土,应该是很久没有人打开过了。
丁慕从口袋里拿出了串钥匙,这是马莱乔的司库官给他的,虽然名义上马莱乔还是巴勒莫主教,可他现在已经被拘禁在距主教宫不远的蒙雷阿莱城堡里,这座城堡里有近百名阿拉贡卫兵,足以防备那些试图把马莱乔救出去的人。
有些费力的打开书柜,让丁慕略感意外的是,里面除了一个看上去很结实的木盒没有其他东西。
木盒上同样覆满灰尘,丁慕双手一端,身子不由因为过于用力向后晃了下。
木盒出人意料的轻。
丁慕看了看这个盒子,在确定没有什么奇怪机关之后,他小心的打开盒盖。
一张发黄的绵纸上压着把黑色钥匙,一根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绳子穿过钥匙握柄的细孔,绳子上紧紧系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当把那钥匙放到窗口阳光下仔细看时,丁慕才发现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居然是根骨头。
虽然并不肯定,可丁慕隐约的还是想到,这应该是人的骨头。
他小心的拿起盒子里那张纸,让他奇怪的是,上面都是些莫名其妙的符号,或者说是些也许对这个时代来说充满神秘,可对他来说却是另一个意思的东西。
居然是张炼金术的手稿,丁慕有些失望。
对于那种在如今来说也许令很多人高深莫测的炼金术,丁慕实在是兴趣缺缺,如果愿意他可以很随意的制造出更多让人瞠目结舌的各种所谓幻象和奇迹,甚至可以让那些信徒把他搞出的东西视为某种奇迹。
可丁慕并不想这么干,因为他很清楚,这种事情就如同双刃剑,虽然也许能在很短的时候引起人们的关注,但也很可能会在这个上面栽跟头。
毕竟这依旧是个对异端和邪说抱着深深敌意的时代,特别是在伊比利亚,只要想想如今的西西里国王费迪南二世和他那个与其说是虔诚,不如干脆说是偏执著称的老婆,丁慕就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搞什么幺蛾子了。
这里的确是西西里,可这里更是阿拉贡王室的领地,至少胡利安唐戈麦斯是西西里国王的宫相。
但这是什么呢?丁慕还是好奇的拿着钥匙仔细打量。
从造型上他可以肯定这不是很久远的东西,这从钥匙上的咬齿和皮绳的质地就可以看出来。
但是为什么要放在这里,还是在书库的最深处?
丁慕知道不该有太多的好奇心,可他还是忍不住心里揣摩。
不过他也知道在满足这些好奇之前,他必须尽快整理好这个俨然如同一座古典图书馆似的地方,而且他也开始在为十五个金弗林究竟能不能养活一帮人开始发愁了。
毕竟要养家糊口,他可是已经打定主意不让索菲娅过苦日子。
这么一想,就觉得口袋紧巴巴的了。
正在胡思乱想,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丁慕赶紧收起那张绵纸和钥匙,然后小心的关上书柜的门。
“希腊人,司铎大人找你有事。”
一个随从边说边挑衅的瞪着丁慕,说起来对于让个年纪轻轻的希腊人担任藏书室司库这件事,已经在司铎的仆人和随从中间引起了小小的波澜,如果不是这些书稿实在苦涩难懂,这些人是怎么也不会允许个希腊人来和他们争饭碗的。
即便如此,这些人依旧没有打算给丁慕好脸色。
跟着随从进入起居室,丁慕发现除了阿方索司铎之外,宫相夫人俨然也在。
看到丁慕,宫相夫人那黑漆漆的目光略微闪动,她收回正微微倾向司铎似是说着什么的上身,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丁慕。
“大人,看来他在你这里倒是很适合,”宫相夫人把个描着金丝花纹的手袋放到腿上“我丈夫之前倒是问过关于这个希腊年轻人的事,他对他的救命之恩始终没忘呢。”
“不过我这里也需要这个年轻人,所以如果可以还是让我留下吧,”阿方索摇摇头“夫人你大概无法想象我们的主教究竟愚蠢到什么地步,就算是为了那些无价珍宝也早该让他到蒙雷阿莱城堡里休息了。”
“但是司铎大人,你觉得这么做好吗?”宫相夫人似乎对阿方索的话不以为然“如果让国王和女王知道你对那些异端邪说那么感兴趣,也许他们会重新考虑支持你担任主教的,萨拉戈萨可能会重新考虑派其他人接替你。”
“如果是那样也未尝不可,”阿方索似乎对宫相夫人的劝告不以为意“我们都知道一直有人对我不满,如果你的丈夫更得国王的信任,也许萨拉戈萨那边早就考虑是不是把我召回王国本土了。”
司铎的话似乎引起了宫相夫人的不满,她脸上浮起层寒霜,看向旁边丁慕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我的丈夫也许并不得国王的欢心,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帮助他,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很快召开的主教团会议,如果你不能得到所有人的支持,那就不能得到巴勒莫主教的地位。”
“所以我才更关注那些马莱乔留下来的东西,”司铎站起来向宫相夫人伸出手“夫人,如果你依旧支持我担任巴勒莫主教,那就请同样支持现在的举动,相信我这么做一定会得到回报的,哪怕不是现在,可在将来这种回报也是你想象不到的。”
似乎为没能说服司铎有些失望,宫相夫人面露无奈的站起来微微躬身亲吻司铎的手,然后从低头行礼的丁慕身边漠然走过,消失在门外。
“过来小伙子,”阿方索似乎没有因为宫相夫人的那些话受到影响,他示意丁慕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兴趣盎然的询问着关于图书室事,当听到丁慕的描述后,阿方索略有所思的用手指轻敲桌面稍微寻思后问道“如果我要你尽快从其中找到那些属于真正珍贵的书籍和文献,能做到吗?”
“只要有足够的人手,”丁慕没有直接回答,他不知道阿方索所谓的尽快是多久,更不知道他所谓的珍贵又是什么,不过他脑海里迅速闪过了那张写在绵纸上的炼金术手稿和那把钥匙“我可以先把整个书库整理出来,您知道之前负责书库的人完全不明白他该干些什么,以至于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我倒是听说过马莱乔有个很古怪的爱好,他似乎只对收集感兴趣,却很少见他真正关心那些藏品,也许对他来说这样更多的是为了彰显富有,”阿方索似是略感好笑的摇摇头“不过还是要尽快完成,我真的需要这些书。”
虽然奇怪阿方索似乎过于关心那些马莱乔留下的书籍,丁慕还是答应尽快整理。
“不过这件事今天晚上是做不了的,”阿方索看看桌上的木摆钟“我叫你来其实还有件其他事,我要招待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据我所知他对古代希腊和罗马有很大的兴趣,所以我需要先从这里,”说着阿方索指指身后的两个书柜“找出几本书来,在晚上送到客人面前。”
“遵命大人,不过我能问问这位客人都对哪类作品有兴趣吗?”
“那是个睿智的人,我想对他来说各门学科都并不陌生。”说着阿方索似是略带感慨的叹口气“可惜不论是在拉贡或是卡斯蒂利亚都没有这样的人才。”
丁慕打开书柜开始寻找,忽然一个看上去熟悉的东西跳入他的眼帘。
一把由张写满字符的绵纸包裹的钥匙安静的躺在书柜角落的隔板上,虽然只露出很小一截却可以肯定,这把钥匙和他在书库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第二十三章 “死门”(中)
一整天,丁慕的心思都在为在主教起居室的书柜里发现的那把神秘的钥匙占据,从那钥匙就那么随意放在书柜角落里他可以肯定阿方索似乎并不清楚它的作用,其实就是丁慕也不知道那把钥匙和那张看似写满炼金术密语的绵纸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因为有心事,所以丁慕按阿方索的要求找了几本算是涉猎几门学科的古典著作后就离开起居室,回到书库后,他小心的拿出之前藏好的钥匙和绵纸仔细观察,两把相似的钥匙引起了他的好奇,虽然还不知道能从其中发现什么。
但是除了绵纸上大片枯涩难懂的字符和钥匙上雕刻的繁琐花纹,他实在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玄机,一时间丁慕觉得也许自己纯粹就是在胡思乱想,或者是以前看得关于这个时代的各种传奇故事太多,难免就总认为什么事情都和阴谋诡计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
不过说到阴谋诡计,丁慕倒是开始觉得之前的某些猜测也许错了,虽然到现在他依旧认为司铎和刺杀宫相有着撇不开的关系,可从种种迹象看,司铎又实在没有要谋杀宫相的理由。
丁慕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虽然只是个小人物,可如果不搞清楚些事是不行的。
开始想借着救下宫相有个晋身机会的念头,莫名其妙的因为成了阿方索的藏书室司库改变了方向,如果司铎真的和那场阴谋有关,丁慕很担心有一天真相大白之后,他会成为那两个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这种斗争不要说不知死活的搀和,就是在旁边围观渗上一身血,也够他这种小人物喝一壶了。
还有索菲娅,他不想让她牵扯进来,而且他答应索菲娅要让她过上平定的生活,哪怕是为了以后能平安的活到寿终正寝,丁慕觉得也要想办法先搞明白自己的处境才好。
有些事还真是一只脚迈进来了,就别想再退回去。
暮色初降,一个随从来书库传达了司铎命令,丁慕立刻之前和随后在书库里又找到的几本论著装在一个盒子里,跟着那个随从出了门。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阿方索所说的客人并不在蒙雷阿莱主教宫,而是在巴勒莫城,这么一来当他们赶到城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大片的灯火光亮从高耸的窗户投射出来,有时候白天紧闭的大门,到了夜晚却完全洞开,从一栋栋的房子前经过时,总是能闻到些肉香和烤鱼的味道,而一些看上去就很气派的宅子里,甚至还飘出浓郁的辛辣香气。
“我们如果快点,还能吃上顿好的,”那个随从有些急躁的催促着“要知道可不是每天都能吃上掺着鹌鹑肉馅和抹了血酱的肉饼,还有葡萄酒,那都是从兰岛的修道院里运来的。”
血酱和兰岛修道院的葡萄酒当然是很吸引人,不过丁慕似乎没有福气享受这些美食,当他们刚刚进入巴勒莫大教堂,就被另一个早已等待的随从叫住,然后沿着侧门一条很窄的楼梯甬道进入了教堂后面的一个房间。
阿方索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司铎今天很罕见的穿着半副仪袍,除了没有戴着冠冕和披上长披肩,他的这身打扮多少有些过于正式。
“那些书,带来了吗?”司铎开口问,看到丁慕打开木盒,他稍微看了看合上盖子,见丁慕正望着他,司铎象是自嘲的笑笑略带感慨说“也许你会奇怪我怎么如此关心这些书,不过孩子如果你知道这些东西真正的宝贵之处,就不会觉得我是在小题大做了。”
我当然知道这些东西有多宝贵,丁慕心里暗自说。
“我说的宝贵可不是指在金钱方面,”好像看懂丁慕的心思,司铎摆摆手似是在纠正他的想法“有些东西不要用金钱衡量,当然和能够得到的相比,还是值得的。”
丁慕站在旁边听着司铎的话,他知道阿方索这些话并不是对他说的,或许这时候司铎因为有什么烦恼需要开解,或者纯粹是要宣泄什么,总之现在最聪明的举动就是做个安静的听众。
果然,在说了莫名其妙的几句话后,阿方索的情绪似乎好了些,他向丁慕挥挥手:“好了你今天已经很辛苦了,去吃点东西吧,我知道书库里的工作有多可怕,明天你就可以找些人当你的帮手,然后整理份清楚的书单给我。”
“十分感谢大人,”丁慕略一鞠躬刚要离开,却又被阿方索叫住“亚历山大,你是和奥斯本住在一起吗?”
“是的大人,我现在就住在他那间裁缝店的楼上,他没收我的房租,这让我剩下了笔开销。”
“裁缝还真是个不错的朋友,”司铎微微一笑“好了你可以去了。”
丁慕再次点头鞠躬,只是在转身离开时心里多了份心思。
司铎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奥斯本啊。
想想倒也难怪,不论是阿方索或是那些阿拉贡官员,这些贵族怎么可能会看得上一个小小的裁缝。
在他们看来,奥斯本只是戈麦斯身边一个宠信的弄臣,或者可能连弄臣都不算,而是个完全的小丑。
不过大概这些人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么个小丑,在将来都成为卡斯蒂利亚炙手可热的人物。
丁慕沿着来时的楼梯甬道向前走着,这条甬道很深,大厅里的灯光从一侧墙上镶嵌的镂空花格窗子的空隙里照进来,把甬道分割成明暗不同的一块块。
大厅里一阵略显高昂的声音吸引了正要走出甬道的丁慕,他顺着镂空格窗向里望去,忽然看到通亮的大厅里廊柱下一个熟悉的身影。
丁慕的脚步不由停下来,他有些意外的看着那个正和已经回到大厅的阿方索低声交谈的老人,然后他向其他地方迅速寻找,很快就看到距那两人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前,正和那位带领军队捉拿马莱乔主教的阿拉贡军官想谈甚欢的一个高个年轻人。
这两个人,正是他来巴勒莫路上遇到的那对奇怪的师徒。
已经走到门口的丁慕立刻停下,虽然并不担心被这两人见到会有什么危险,可只要想想之前曾经听到的这两人的对话,他就觉得这对师徒的出现不那么简单了。
而且他很快就发现,那个之前在吉普赛人营地里处处展现出身份不凡的年轻人,这时候却好像在故意掩饰他的身份,以至阿方索的注意完全都在他那位老师而不是他的身上。
看到带领他的那个随从因为他停下脚步已经露出疑惑神色,丁慕知道不能再耽误,他稍微平复下情绪,跟在后面穿过小门走进了大厅。
大厅里人不是很多,因为巴勒莫的主教宫一直设在蒙雷阿莱,所以虽然巴勒莫大教堂要比蒙雷阿莱大教堂更加宏伟壮观,当却始终不是巴勒莫的教会之首。
“亲爱的朋友,我希望你的到来能成为一个好兆头。”
站在距离柱子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前,丁慕可以听到司铎正在对那老人说的话。
“我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了,”老人很谦虚,他摸着胡子略带感慨的说,然后眼神看向稍远处的学生“我只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把自己这点微薄的学识传授给我的学生,那样即便将来没有进天堂也不会觉得遗憾。”
“请原谅我这么说,上帝一定会为了不让魔鬼得逞而让你进天堂的,”司铎笑着说“虽然我这话的确有着不敬,可我相信这是实情,而且我坚信真正的敬畏比口头上的虔诚更珍贵。”
“那我就要感谢你的祝福了司铎,”老人微笑回应,然后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不过我希望能从您这里听到更多关于巴勒莫的消息,您知道巴黎大学的那些学生对战争十分关注,他们也许并不支持国王,可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很感兴趣,特别是关于佛罗伦萨还有罗马,毕竟那里的一切都太吸引人了。甚至就是西西里也让很多巴黎人向往不已,我在来的路上已经亲眼看到了很多让人着迷的东西,如果把这些消息带回去,肯定会引起很大轰动。”
老人的话似乎引起了阿方索的兴趣,他示意随从把那个装书的盒子捧过来轻轻打开。
即便离得有点远,丁慕还是听到了隐约抽气的声音,他歪头看去,恰好看到老人脸上透着愕然和惊喜的神色。
“奥忒缪斯,泰勒斯,居然还有波希多尼,”老人声调激动的看着那几本书,他的严重不由露出贪婪的神色,就好像要把其中蕴藏的无数知识完全摄进脑海“这都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如果能得到其中一件已经足以满足了,司铎我不能不说上帝真是宠爱你们,这甚至要让觉得嫉妒了。”
“你的嫉妒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因为真正的宝藏只有分享才是无价的,”司铎说着把盒子轻轻送到老人面前“这是你的了我的朋友,把它们带回巴黎吧,虽然我知道巴黎大学的馆藏丰厚,但是这算是我的一点小小的心意。”
“你真是太慷慨了,司铎,”老人微微躬身“请允许我吻您的手大人,对于您的慷慨,我相信我的保护人奥尔良公爵也会心存感激的。”
丁慕注意到,当老人提到奥尔良公爵时,站在另一边的那个高个子的棕发青年脸上挂起了奇怪的笑容。
到了这时,丁慕几乎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与此同时,站在大厅另一边的奥尔良公爵也看到了他。
第二十四章 “死门”(下)
丁慕可以感觉到奥尔良公爵见到他的刹那脸上划过的那难以抑制的惊讶意外,而虽然一直在和阿方索交谈,可实际上始终暗暗注意公爵那边情况的那位老人也看到了公爵露出的异色,当他的目光顺着公爵的视线见到不远处的丁慕时,老人的脸上霎时一片苍白。
奥尔良公爵的脸色同样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和那个在路上巧遇的波西米亚人再次相遇,而且居然是在阿拉贡人的地盘上。
更让公爵意外和骇然的,是这个波西米亚人的衣着俨然就是个阿拉贡人!
就在不到半年前,法国国王查理八世刚刚经历一场惨败,在付出了近4千人伤亡的惨重代价之后,查理八世才狼狈的从阿尔卑斯山南的战争泥潭中勉强挣扎出来。
导致这场法国大败的,正是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安一世和阿拉贡国王费迪南二世为首的抗法联盟。
虽然经历惨败,可任何人都知道年轻气盛更是心高气傲的查理八世是不可能就这么老实的接受失败的,在那位虽然年龄不大可野心却绝不逊色任何人的年轻国王看来,阿尔卑斯山以南的土地是那么富饶而又迷人,以至即便付出多大的代价的也是完全值得的。
正因如此,早有传闻说查理八世已经决定重整旗鼓,再次远征,而且这一次他所做的准备更加充分,即将带来的军队也更加庞大。
而奥尔良公爵,恰恰就是这位野心勃勃的法国国王的堂叔。
可以想象,在这么个如此敏感的时候,一位乔装隐名悄悄潜入敌国领地的法兰西王室公爵,一旦被发现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可怕境地!
老人的脸煞白,他已经顾不上发现他的异样面露疑色的阿方索,就在他准备向丁慕迎上去时,最让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看着同样脸色异样的奥尔良公爵,丁慕发出声诧异的呼声:“怎么会是你?”
老人这一刻的心骤然抽紧,在绝望之余,他已经在想该如何确保身份暴露的公爵不受到侮辱和伤害。
相反,奥尔良公爵这时却已经平静下来,他脸上露出无奈的微笑,或许是在为自己最终居然会栽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小人物身上感到讽刺,就在他慢慢挺起胸膛准备用绝不会有辱身份的气势宣布自己是谁时,接下来丁慕一句话差点让鼓足气势的公爵摔个跟头。
“你不是那个谁谁的学生吗,怎么你也是来蹭饭的?”
有那么一会,公爵相信自己似乎听到了下巴脱臼的声响,如果不是多年锻炼而成的机智反应让他迅速明白了眼前局势,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挺起的胸口迅速收回去,刚刚积攒起来的气场也瞬间消失,只眨眼的工夫,一位拥有高贵身份的王室贵族就又变成了个看上去只是有些骄狂的青年人,这个变化让丁慕有些瞠目结舌,在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个奇怪的念头:这小子真是他爷爷的孙子,不是他爷爷的儿子?否则怎么把他爷爷演戏的本事学的这么到家呢。
已经迈出脚步的老人也骤然顿住,虽然同样意外可饱经世故的老练让他也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老师看啊,这不是咱们在路伤遇到过的那个人吗?”奥尔良首先开口,他满脸愕然的看着丁慕,就象所有因为意外就忘记了应有礼仪的莽撞年轻人,甚至他还边指着丁慕边对已经改为慢步走过来的老人继续说“真是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遇到他。”
老人这时已经完全恢复镇定,他故意严厉的瞪了眼貌似鲁莽的学生,然后才转身充满歉意的对走过来阿方索说:“抱歉司铎大人,我的学生太失礼了,不过这也难怪他,毕竟在这里见到个意想不到的人实在是出人意料。”
“哦?”阿方索面露好奇的问“可不可以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个样子真是引起我的好奇了,我想这一定是个有趣的故事吧。”
“当然很有趣,”奥尔良公爵故意用桀骜不驯样子回答着,然后稍一点头算是行了个礼,然后才回头对丁慕说“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可以说说我们见面的情景。”
丁慕听出了公爵的暗示,很显然,奥尔良在问是否可以把他是个波西米亚人的事情说出来。
丁慕一边暗暗感叹当贵族的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只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不但就猜到他并不想揭穿那对‘师徒’的身份,而且很巧妙暗示询问是否可以泄露他作为波西米亚人的身份。
丁慕相信如果他点头,那就意味着双方因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被对方抓住了把柄,甚至公爵说不定会立刻反客为主想要威胁他了。
可惜,我没有什么秘密,至少对你来说没有。
丁慕心中暗笑,他学着公爵的样子故意歪歪脑袋,然后忽然对一旁的阿方索鞠躬说:“大人,我有事情瞒着你。”
奥尔良原本已经笑呵呵脸霎时一僵,他虽然依旧尽量保持镇定,可自己知道穿在里面的贴身内甲这时已经因为出汗粘在了身上,看着丁慕好似忏悔的神情,公爵有生以来第一次为得罪了个小人物感到后悔。
“你有事情瞒着我?”阿方索无意识的看了眼旁边那对师徒,然后才继续问“是什么事,我可以以神甫和雇主的任何身份听你的陈述。”
“谢谢您大人,”丁慕捧起司铎的手亲吻他食指戒指上硕大的宝石,直到觉得旁边已经围拢过来人们因为好奇已经被吊足胃口,而那对师徒也已经被煎熬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口说“我曾经对您说过因为在路上遇到麻烦而和一些波西米亚人一起流浪,但是我没有告诉您更多的实情,”说着他又看了眼那对师徒,看到原本演技卓越的奥尔良公爵已经脸色阴沉,他才又说“其实我在跟随波西米亚人流浪的时候,和一个女孩结了婚。”
丁慕的话让四周的人有些莫名其妙,而公爵的脸这次真的沉到了谷底。
居然让这个小子给耍了!
奥尔良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到了这时他已经明白,丁慕并不在乎他所谓的要挟,而且这个敢给飞刀当靶子的波西米亚小子,也肯定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只因为自己稍微露出要挟的意思,这个波西米亚人居然就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戏弄他,奥尔良有种自己成了供人取笑的小丑的恼火,尽管他也知道,其实别人根本不知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你所谓瞒着我的事情?”阿方索有点奇怪的看着丁慕“之前你没有对我说这些,可为什么现在突然主动说出来?”
司铎这么说着,眼睛却已经看向旁边的奥尔良,然后他对那位老人说:“尊敬的菲歇请允许我稍微猜测,我的藏书室司库对我突然坦白,是否和你的这位学生有关?”
老人这时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他虽然也很好奇丁慕怎么会出现在巴勒莫司铎举办的聚会上,不过这时只要能保住自己恩主的身份不暴露,他甚至愿意和魔鬼签约。
“请原谅我的学生,让·杜内是个很聪明的人,不过也是鲁莽的奥尔良人,虽然跟随我已经很久,可我一直在为他的学业和他的冲动莽撞发愁,”说到这老人倒似乎真的陷入了对这个不让他省心学生的烦恼之中“要知道他总是在做出某个决定之后才会去想这么做是否值得,我甚至认为这种鲁莽总有一天会给他带来大麻烦的。”
听着老人没完没了的抱怨,阿方索略感兴趣的看看这个学生。
“也许吧,我倒是觉得他和我的司库有些相似,相信我,如果我告诉你他之前做过什么,大概你就不会认为只有自己的学生才是那个最鲁莽的,”阿方索微笑着说完,却又继续问“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想也许这算是今天晚上一个有趣的话题吧。”
司铎的建议立刻得到了周围众人的附和,在一阵催促声中,丁慕开始说起自己之前那些经历。
公爵提心吊胆的听着,当听丁慕说到为他们表演飞刀时,公爵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去攥腰间的剑柄。
“这位杜内大人……”丁慕故意停顿一下之后才接着说“他很傲慢也很无礼,他坚持要看那种危险的游戏,而我的那个妻子,”说到这丁慕故意加重语气,然后露出个无奈神情“因为贪图他的金币就让我冒险当她的靶子,就是现在我想起来还觉得可怕,虽然她算是在之前把我从麻烦当中救了出来,可那件事之后我觉得已经足够回报她的了。”
“原来是这样,你因为见到了菲歇大事师徒,认为这段婚姻即将暴露才终于决定向我坦白的吗?”阿方索严厉的目光盯视着丁慕,过了一阵后才微微摇头“亚历山大,难道你真的觉得你所谓的婚姻是合法而有效的吗,或者你认为那个波西米亚女人就是你的妻子?”
“可是大人,我的确是按照波西米亚人的习俗结婚了,”丁慕似乎无奈的回头看了眼几乎要对他翻白眼的奥尔良公爵“这应该是有罪的,我不敢面对自己的罪行,不过现在我知道了,这位杜内先生的出现让我明白了上帝是公正的,我愿意接受您的一切责罚。”
“亚历山大,我不得不说,你还是过于年轻了,居然为一场根本不合法的婚姻烦恼,”司铎有些好笑的对老人说“看啊这就是年轻人,冲动,多愁善感而又喜欢胡思乱想,他居然为了场游戏而自我烦恼到这种地步。”
老人同样笑了起来,这次他是真的在笑,不过回头看向他那个学生时,他发现公爵原本并不白皙的脸上,已经黑成了一团。
“古希腊戏剧大师莫埃奥普多斯有出戏剧叫‘死门”,房间里公爵对坐在对面的老师说“那是出悲剧我的祖父很喜欢,戏剧最后所有人都死了,现在我们也是如此,只是不知道谁最后会死。”
第二十五章 急转直下
就在奥尔良公爵向他的老师展示他传自祖父对艺术和诗歌的理解时,丁慕正在裁缝店二楼自己的房间里认真的磨着一柄短剑。
短剑很新,是他刚刚花了两个弗林从街上一家很有名的铁匠店里买来的,虽然按照铁匠的说法,这柄短剑足以一下切开整片的猪蹄膀,可他还是很仔细的在砺石上磨着,或者说是在熟悉这柄剑的习性。
丁慕原本认为自己应该紧张,毕竟刚刚戏弄的这个人不但是如今法兰西最具权势的王室贵戚,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什么偏差,再过两年这个人就会接替短命的查理八世,成为法兰西国王!
虽然这位未来的路易十二在历史上有着“人民之父”的美誉,可丁慕没有因为这个称呼就天真的认为这个路易能轻易放过个曾经戏弄他的人。
更重要的是,对奥尔良公爵来说,丁慕太危险了!
随时随地可能会被告密的危险,绝对能让奥尔良公爵必欲除之而后快。
所以丁慕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真得小心点了,否则稍不留神就可能有被公爵派出的手下干掉的危险。
至于现在他倒是并不担心,他估计以奥尔良和他那位老师的脑子,还不至于笨到今天晚上就想要他命的地步,否则哪怕稍微有点常识的人也会怀疑到他们的身上。
想到那位老师,丁慕摇摇头,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在先是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米开朗基罗之后,又见到了法兰西最负盛名的学者和大师,只是想到这位纪尧姆·菲歇如今是自己的‘敌人’,丁慕就又觉得自己的运气似乎不那么好了。
纪尧姆·菲歇是法国从路易十一时代开始就久负盛名的人文学者,而这些并不是让丁慕头疼的原因,真正让他觉得这个人不好惹的,是他记得就是在纪尧姆·菲歇担任宫廷顾问那段时间里,这位学成自巴黎大学,而且之后还曾经多年在这所欧洲最古老学府之一的大学里任教,并曾经一度担任过巴黎大学首席校监的御前顾问,不遗余力的坚持贯彻了彻底收回巴黎大学治学特权的政策,以至当纪尧姆·菲歇死后,已经被完全剥夺了治学特权,逐渐沦落为国王和王室工具的巴黎大学的师生们,集体拒绝参加这位曾经令他们引以为傲的前辈校友的葬礼。
这么一个人怎么又不让人头疼呢,丁慕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不好,居然一下子就得罪了这么两个决不能得罪的人,可当时他却又实在没有办法。
丁慕很明白那时的局面,如果他的确是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当场揭发奥尔良身份应该是最好选择,那样他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功劳得到不论是宫相还是司铎的赏赐,可偏偏他并不是。
丁慕很清楚那位奥尔良公爵将来会成为什么人,那么他突然隐姓埋名出现在西西里这件事,也许就是他那颇具传奇意义的一生中的某次隐秘的旅行。
如果因为他的揭发而导致奥尔良陷落在阿拉贡人的手中,哪怕只是一段时间,也许将来的一切都可能会发生改变了。
对是不是会改变什么,其实丁慕并不多么担心,对那种所谓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就会引起一场风暴的说法他是不以为然的。
丁慕真正担心的,是可能引出的对他自己的威胁,毕竟如果为了奥尔良公爵的事牵扯出他跟随吉普赛人流浪的真正原因,那么司铎也许就会发现他和坤托以及圣赛巴隆修道院的关系,如果那样事情可就糟透了。
可现在事情也没好到哪去,一想到自己正被一大一小两头狐狸惦记,丁慕就觉得这次可能真有点麻烦了。
敲门声响起,丁慕不由攥紧短剑,尽管也知道以他的这两下未必能对付得了奥尔良的手下,但他还是做好了准备。
敲门声又响了一下然后房门打开,让丁慕意外的是,站在门口的居然是那位曾经光顾裁缝店,当着她的丈夫和奥斯本黏黏糊糊的贵夫人。
“看来奥斯本还是很慷慨的,他说你在家,不过你为什么要拿着把剑?”贵夫人先是喜悦,然后稍显愕然的看着丁慕“不过你现在的样子真是迷人,看看这紧锁的眉梢闭着的嘴唇,你的样子应该让那些雕刻家看看,他们一定会从你的身上得到足够多的想法,哦对,他们把那个叫灵感。”
丁慕错愕的看着围着他开始打转的贵夫人,她今天穿着条异常夸张的裙子,肩头两端高耸起来的褶皱饰物几乎把她两侧脸颊都盖住了,裙子上红白相间的条纹从那对奥斯本曾经攀爬过的高山上向四周延伸直到裙子的底摆,然后隐没在一双半露在裙边的镂花尖头靴的下面。
她这样子让丁慕好像看到了一张扑克牌上的王后活生生出现在面前,除了感到古怪,更让他有些胆战心惊的,是这位贵夫人毫不掩饰的那种要把他生吞活剥的眼神。
奥斯本这家伙不会是把我卖了吧,丁慕头脑里闪过个念头,对和奥斯本结伴一起爬那两座大山这种事他真是没有兴趣,而且让他恼火的是,奥斯本居然在中间牵线搭桥。
丁慕不相信裁缝这么干是出于友谊或者是其他什么特别嗜好,对这个裁缝做过的事他听说的已经够多,所以他有理由相信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
“尼奥朵拉夫人,”这时候丁慕终于想起了这位贵妇的名字“不知道您突然到我的小屋来有什么事吗,您这样一位贵夫人在这种地方是不合适的。”
“你这么冷漠可真是让我失望,”尼奥朵拉夫人的脸微微沉下来,不过很快就又微笑如花“我觉得你在这里才不合适,毕竟你是司铎的司库,而且很快司铎就要成为巴勒莫主教了。”
丁慕心头一动,他开始觉得这位夫人也许并不是个纯粹的花痴。
“我的丈夫齐奥尼,他是个商人,“尼奥朵拉夫人在提到丈夫的时候,嘴角明显向下一弯而那对高耸的山峰却向着丁慕用力一挺,那种明显不屑又带着暗示的样子让丁慕觉得喉咙在这个春天的夜晚多少有些发干“我知道他一直一心想要成为司铎或者宫相的好友,可他的身份太低了,哪怕是和其他人一起觐见的时候,也只能得到那两位的一句普通问候。”
说到这,尼奥朵拉夫人又好像有点为丈夫鸣不平似的用力向丁慕耸了下胸口,不过这种结果带来的是丁慕回头去找桌上的水罐。
这真是受不了啊,口干舌燥的丁慕赶紧暗暗咋舌,只要想想那位齐奥尼先生就觉得替他悲哀,估计以这位夫人的作风,这些年那位商人丈夫可能早就已经从头到脚绿了个遍吧。
“夫人您可能误会了,我只为司铎大人个人服务,”丁慕小心的解释着“您知道我是从克里特来的,严格的说在巴勒莫我几乎不认识几个人,我没有任何办法帮您改变您丈夫的那种处境。”
尼奥朵拉这回皱起了额头,她原本擦着粉的脸微微向中间集中,让丁慕开始担心如果再这么下去,她脸上的那层粉会不会龟裂,然后一片片的掉下来。
“我是在和你说我的烦恼,而不是我丈夫的,“尼奥朵拉夫人伸出手搭在丁慕手臂上“如果我想帮我丈夫我会去找楼下的那个裁缝,他虽然很贪婪却能办事,至少现在我丈夫已经能从宫相那得到少许的生意了。至于我自己,我只是想从你这得到更多的安慰。”
裁缝不是刚刚安慰过你了吗,丁慕注意到尼奥朵拉夫人胸前那排系扣有两个扣眼是错着位几乎拧在一起的,从那个缝隙里就可以看到一大片白的发亮的东西。
察觉到丁慕的眼神,尼奥朵拉夫人先得意的一笑,然后低头看到了自己衣服上的蹊跷。
因为搽了过多的粉,她的脸是不是发红丁慕不知道,可他愕然看到尼奥朵拉夫人干脆直接扯开了系扣的绳带,瞬间被裙子束缚住的白花花的东西就从紧绷的裙子上领里不安分的跳了出来!
“也许你更喜欢这样,小希腊人。”
尼奥朵拉夫人笑眯眯的向丁慕挤过去,那种架势让他一点都不怀疑接下来她会先来句恶霸都会的‘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经典台词,然后就化身女色狼,对他大肆蹂躏了。
丁慕的手有点发痒,就在他琢磨着是不是该一巴掌抽过去时,门外忽然传来声咳嗽,那咳嗽声不高不低,既惊醒了房间里的人,又不会因为太突兀令人尴尬。
尼奥朵拉夫人愕然回头,就看到裁缝站在门口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奥斯本,你现在不是应该正和我的丈夫聊天吗?”
夫人一句话让丁慕脑门又出了层汗,他真是有些佩服那位商人丈夫了,这得要多么宽广的胸怀才能承受啊。
“很抱歉夫人,我也不想打扰你们,不过宫相大人要见他。”奥斯本用下巴点了点丁慕。
“宫相,要见这个希腊人?”尼奥朵拉夫人的声调立刻变得有些高,她转过头恶狠狠的看着丁慕“之前你还说你在巴勒莫谁都不认识,一转眼宫相已经要单独见你了,你这个撒谎的骗子。”
我怎么就骗子了,丁慕觉得自己真委屈,不想被女色狼蹂躏还是错了?
“夫人,宫相的人在下面等着呢,”奥斯本显然也不想让尼奥朵拉夫人纠缠下去,看着气呼呼的从身边走过去的女人,他向丁慕撇撇嘴巴“你也快点,宫相大人有时候可是个急性子。”
宫相有时候是个急性子,那都什么时候他会变得急躁呢?
琢磨着裁缝这句话,丁慕跟着来传信的人走过寂静的大街向王宫走去,他注意到街上的阿拉贡卫兵虽然已经比前几天少了些,可依旧盘查的很厉害。
这次他被带进了个偏僻的房间,略显阴暗的屋里,除了盏晃着昏黄火光的台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丁慕心里浮起一阵不安,他隐约感到事情不对劲。
“看看谁来了,”戈麦斯的身子从桌后的阴影里探出来,这时的宫相看上去和之前和蔼热情完全不同,他看丁慕的眼神就好像盯着猎物的野狼“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我送你件礼物。”
说着,戈麦斯把件东西推过来。
看到桌上熟悉的短弩,丁慕的心骤然缩紧!
第二十六章 搏取命运
骤然被恐惧笼罩的瞬间,丁慕甚至觉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是冰冷的!
摆在桌上的短弩象锋利钢针猛刺丁慕心头,毫无征兆陷入绝境的被动让丁慕头阵阵发麻,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连从身后伸过来搭在肩头的锋利剑刃碰触肌肤的微痛都没有知觉了。
戈麦斯是怎么发现这一切的,短弩被找到了,那索菲娅呢,索菲娅怎么样?
丁慕心里猛然闪过索菲娅的身影,更大的恐惧连连袭来。
“看啊看啊,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戈麦斯依旧笑容满面,可他这时的笑容里看上去却变得令人胆寒“一个救了我的人却藏着件和刺客同样的武器,别告诉我这是巧合,这种弩……“宫相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短弩”只有一个地方能造出来,如果按你说的你来自克里特,那你就不可能得到这种东西,现在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后悔骗了我!”
戈麦斯最后的话变成了咆哮,他用力捶着桌子,一双眼用力睁开紧盯丁慕的脸。
“大人我没有欺骗你,”丁慕的心依旧狂跳,他知道哪怕一句话说的不对都可能会更大危机,他一点不怀疑眼前这个人会用各种可怕的方法对付自己,现在他必须为自己找到条活路“我承认有些事情瞒着你,可这件事和我无关,我可以告诉你一切。”
“你当然会告诉我一切,否则不但你自己受罪,你那个可爱的小妻子也会受罪的,”戈麦斯脸上露出了更残忍的笑容“我真没有想到一个波西米亚女人会那么漂亮,虽然她是个哑巴,不过这也没关系不是吗?”
“你要是敢动索菲娅,我不会放过你!”
丁慕不顾一切的冲向戈麦斯,却被身后的手用力抓住,同时透着残忍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小心点希腊人,这次你可是落在我手里了。”
丁慕回头,看到的是那个之前第一次见戈麦斯时曾经见过的军人,他记得这个人有个和司铎相同的名字,也叫阿方索。
阿方索·佩隆,一个可怕的人!
“看来得先让你吃点苦头,”戈麦斯点点头,象佩隆挥挥手“把他带下去,顺便让他见见他的小妻子,如果他不肯说实话你知道怎么办的。”
佩隆裂开嘴笑了,他紧抓丁慕肩膀,不顾他的反抗用剑押着他向门外走去,同时他狠狠的在丁慕耳边说:“我还真没想到你的女人那么可爱,我现在倒真不希望你说的太快了。”
“佩隆,我发誓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你要是敢碰索菲娅,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找到你的,”丁慕紧盯着佩隆的脸“记住我的话!我会找到你的!”
佩隆的眼睛眯了起来,看着这个年轻人的眼睛,他居然有些犹豫,那双眼睛里曾经有的恐惧已经不见,而是变成了一种决绝!
那种决绝让佩隆莫名的觉得他不是因为恐惧愤怒在说什么狠话,而是的确这么想,如果自己真的动了那个波西米亚女人,这个年轻的希腊人就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复仇!
有那么会儿他手里的剑微微晃动,似是在犹豫是不是就在这里直接杀掉丁慕,可想到宫相的吩咐停了下来:“那你得先过了现在这关,很快你就知道滋味了。“
说完就把一个头罩套在了丁慕头上。
一条甬道直通王宫地下,和地面上虽然略显简陋却还算阳光充足相比,地牢里的阴暗恐怖令人窒息,而在夜晚,这里就彻底变成了可怕的地狱。
火把亮光把一条条晃动的身影投在墙上,看上去如同浮上地面的魔鬼,阵阵隐约的痛苦呻吟从墙缝里透出,让人不由对墙那边发生了什么毛骨悚然。
丁慕被带到个空荡荡的屋子里,一道小窗从很高的头顶处灌进风来,屋里弥漫着中人欲呕的恶臭,墙角和木架上漆黑的污斑看了令人胆战心惊。
头罩被掀开时,眼前还被亮光刺激得睁不开眼,可耳边已经传来熟悉的呼喊:“啊~~”
“索菲娅!索菲娅!”
丁慕大喊着,他盲目的来回寻找,终于在亮光中看到了双手铐在一起,被条铁链锁在墙角的索菲娅。
索菲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在向丁慕不停的冲过来,却一次次被铁链拽回去,女孩脸上的惊恐刺痛了丁慕的心,他回过头向佩隆大吼着:“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这事和她没关系!”
“你这是在求我吗,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佩隆绕着丁慕慢慢转着“你现在能怎么办,只要我愿意,”他忽然走到索菲娅面前,一把抓住她的下巴抬起来“我现在就可以当着你的面占有她!”
“佩隆!”
丁慕发出了嘶吼,他的吼声穿过墙壁和在走廊里回荡的那些可怕声音混在一起,变成了这地狱般牢笼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在这一刻,看着索菲娅惊恐无助的脸,看着佩隆望着索菲娅那毫不掩饰**的眼神,感觉着自己根本逃不出别人手掌的无力,丁慕终于下了最后,也是最无奈的决定。
“去找宫相佩隆,让他到这来见我……”
丁慕用力喘息着,他不知道那个决定会带来什么,也许情况会更糟糕,甚至可能会让自己完全陷入死地,可他怎么能看着索菲娅就在自己的面前被人侮辱!
而且事情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现在还不知道,在浸溺之前,他只有抓住眼前这唯一的稻草。
“你说什么?”佩隆走过去抓住丁慕的衣领把他提起来“你是不是疯了?”
“去找宫相,”丁慕依旧这么说“有些事知道了对你未必有好处。”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佩隆一拳打在丁慕肚子上,在他痛得身子一蹲时,又用带着护腕的手狠砸丁慕后背,把他砸倒在满是污物的地上。
觉得受了戏耍的佩隆转身向索菲娅走去,其实当把这个波西米亚女孩抓来时他就已经垂涎她的美貌了,可现在他觉得如果能当着丁慕的面占有这个女孩,那就更令他兴奋。
向前迈步的佩隆忽然觉得脚下一滞,看到倒在地上的丁慕正伸手抓着他的脚踝,佩隆阻止了旁边试图掰开他手的士兵。
在索菲娅惊恐万状却只能发出无助的“啊~啊~”喊声中,佩隆蹲下身子从腰里抽出了匕首:“你之前说我要是碰了她就不会放过我,现在我让你亲眼看着我怎么占有你的女人。”
锋利的匕首慢慢刺进虎口,疼痛让丁慕发出呻吟,他知道佩隆要慢慢折磨他,然后他抬起了头。
让佩隆感到意外的是,丁慕脸上居然挂上了笑容。
“司铎……”
“你说什么?”佩隆一愣弯下腰。
“是司铎,我知道这件事和司铎有关系,”丁慕看着佩隆露出讽刺的微笑“我说过有些事知道了对你未必有好处,这只是其中一件,你现在还要知道吗?”
佩隆愕然的看着丁慕,他这时倒真有点后悔逼着丁慕一定要对他说出真相了。
如果行刺宫相和阿方索司铎有关,那事情不但不是他能管,甚至即便是知道得更多些都是很危险的事,何况如果象眼前这个希腊人说的那样,这还只是这些秘密中的一个,那么接下来他会听到什么更匪夷所思的事?
犹豫了一会的佩隆还是收起了匕首,他大声吩咐卫兵不许任何人接近这个房间,然后在又盯着丁慕看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开。
随着沉重的门响,丁慕慢慢爬了起来,他的脸上身上沾满泥污,额头因为撞在地面正在流血,而他的眼睛这时却是异常明亮!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就不能退缩。
“啊~”索菲娅不顾帮着双手的铁链奋力先前扑着身子,她的眼睛只是看着丁慕,因为恐惧不住颤抖的身子变得那么稚嫩无力,这时候的她只是个12岁的女孩。
“索菲娅看着我,”丁慕走过去双手捧着索菲娅的脸靠近自己的眼睛“你听着,我发誓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我会保护你,不要害怕我的小妻子,我绝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索菲娅用力点头,然后她努力向前探身仰起脸。
先是轻轻碰触,然后丁慕干裂的嘴唇紧紧吻在女孩潮湿的唇上,他用尽全力抱紧索菲娅,然后他低声在索菲娅耳边问:“索菲娅,你的身上还带着刀子吗?”
索菲娅一愣,然后点点头。
“听着,我把刀拿出来,一会如果真的有事情发生,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让他们碰你一下。”
丁慕说着把手伸进索菲娅裙子,因为紧张,原本碰触饱满峰峦带来的柔美都没有感觉,当摸到刀柄时,丁慕的心终于一定。
一柄小小的匕首的确起不到什么作用,可丁慕这一刻也下定决心,就如他对索菲娅说的那样,除非死掉,否则绝不允许那些脏手碰一下他的妻子!
牢门响动,拿刀的手更加攥紧!
看到捏着鼻子站在门口的裁缝,丁慕脑子里闪过个古怪念头:难道这就是命运?
奥斯本看着狼狈的丁慕,眼睛里流露的只有冷漠,这个年轻人也许之前对他还有用,现在却没有丝毫用处了,如果不是因为事情牵扯到司铎,戈麦斯又不愿意亲自到地牢来,裁缝觉得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个人了。
“你有什么事要对宫相大人说。”
奥斯本不耐烦的问,地牢的气味让他受不了,想尽快离开。
当然这个时候裁缝还不会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不但会再次闻到这个味道,而且最终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这件事我不希望让太多人知道,”丁慕若有所指的看看后面的佩隆,同时他小心的把手里的短刀藏在袖子里,这是最后的筹码“这事必须保密,听完之后如果你觉得我骗了你可以让他们杀掉我。”
看看丁慕,再看看身后卫兵,琢磨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的裁缝点点头:“好的,不过我劝你别耍花招,我也许看不出来你的小聪明,可佩隆老爷不是好骗的。”
原本因为丁慕这话满面怒色的佩隆鼻子里发出声闷哼。
他不是不知道有些事知道多了没好处,可面子又让他难以忍受,现在裁缝的话让他好受了点,也就挥挥手,借机带着人出了牢房。
谁也不知道里面两个人说了些什么,连同在牢房里的索菲娅都只能看到远远站在另一边的两个人不停的低声交谈。
不过很快索菲娅就看到奥斯本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愕然的打量丁慕,之前的不以为然渐渐消失,当丁慕终于说完之后,裁缝脸上已经显得异常凝重。
“你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奥斯本重重的问“要知道很快我们就能知道你这些话是真是假,到时候没有人能救你。”
“正如你说的随时都能知道真假,”丁慕不在意的摊摊手“那么现在你想怎么办?”
“我得把这事报告宫相大人,”奥斯本用手指扯了扯用花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领口,似乎有些受不了牢房里闷涨的气味“这件事你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吧,我是说除了……”
“当然,现在只有你知道,”丁慕看着裁缝,他知道现在才到关键时刻,他必须让这个人意识到眼前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可以去调查我那些话的真假,我只想说,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就如同我永远不会忘了佩隆对我们做过的那些事,你帮助了我,当有一天我得到了该得到的一切,我会报答你,我可以让你得到你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奥斯本微微张着嘴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
这个年轻人应该只有二十岁吧,想想差不多也就是这个年龄,那么他说的难道都是真的?
奥斯本又用两根手指扯了扯发紧的领口,虽然牢房里空气污浊,可他实在他需要多吸几口气才能平复因为听到的消息,起伏不定变得急促的呼吸。
终于,奥斯本慢慢点点头,他没说什么敲开牢门走了出去。
佩隆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随着时间越久,他心里就变得越焦躁。
看到奥斯本,佩隆走过来,看着脸上又挂上了卑微笑容的裁缝。
他只是用请求的口气提出请队长让那对倒霉孩子“过的稍微好点”,因为“宫相大人可能还用得着他们”。
不知怎么,看着恭敬卑微的裁缝脸上讨好的笑容,佩隆心里再次升起阵阵焦躁。
他想起之前丁慕看着他眼睛说的那些话,他有些后悔向宫相报告,如果刚才干脆杀掉这个小子,也许一切都简单了。
可现在事情已经不是他能管的,看着裁缝的背影,佩隆转身投过牢门的窗口向里面看去。
牢房里,丁慕正抱着索菲娅低声安慰。
“放心吧索菲娅,一切都会好的,没有人能再伤害你,我保证。”
说着他抬头看向牢门,见到门上窗口一双闪动的眼睛,丁慕嘴角挂起丝冷笑。
“我不会忘记我说过的那些话,”丁慕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低语“只要我活着,会为咱们报仇,而且这一天不会很久。”
第二十七章 裁缝
头顶狭窄的小窗里透进一丝晨光,天渐渐亮了。e┡1
也许是因为奥斯本之前的提醒,佩隆没有再出现,除了牢房外时而经过的卫兵巡视的脚步声和走廊里回荡的痛苦呻吟,这一夜还算平静。
索菲娅显然受了很大的惊吓,尽管她有着吉普赛人特有的粗犷活跃的性格,但她毕竟是个才12岁的孩子,之前夜里生一切对她来说不但可怕,更是如噩梦般纠缠着她,以至整个夜晚都把身子蜷在丁慕的怀里不愿离开。
可即便这样夜里还是几次惊醒,直到快天亮才因为疲惫慢慢睡熟。
丁慕后背靠在墙角,一条手臂揽着索菲娅,让她的倚在自己的肩膀上,因为时间久了半边身子已经有些麻。
他外表看上去很镇定,可实际上心里却一点都不平静。
短弩突然被现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巨大危机,佩隆当着他的面试图侮辱索菲娅更是把他逼得走投无路,在这种近乎彻底的绝望中,他不得不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迄今为止他都还不知道究竟代表着什么的乔迩莫迪洛的身份。
如果不是因为面临死亡威胁,丁慕是怎么也不会轻易暴露那个名字的。
从明白圣赛巴隆修道院院长让他假冒莫迪洛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可能陷进了个很大的麻烦当中,之后渔村夜晚的遇袭和导致坤托最后莫名死亡的一连串的遭遇,更让丁慕知道可能那个如今还被关在修道院地下室里的莫迪洛绝不是个普通的修道士。
虽然丁慕还不知道莫迪洛早已经在他离开之前的一个夜晚死在了修道院后墙外的海岸边,可他从种种迹象里可以猜到,有人会处心积虑的把那么个人隐藏在一座偏僻的西西里修道院里,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很显然不论他究竟是谁,有人不希望莫迪洛被别人现,更重要的是还有人正在寻找他。
不论是戈麦斯还是阿方索,丁慕之前在讲自己的来历时都很聪明的没有说出自己来自圣赛巴隆,因为他不知道那些在渔村里袭击坤托的人是不是一路跟着他到过修道院,如果是那样,虽然那些人都已经被坤托杀掉,可在那之前有可能派人把坤托的行踪透露给别人,否则他们也不会在阿尔斯真陀再次遇到袭击,一路行来丁慕看得出坤托显然是个很谨慎的人,可他却在和人见面时候遇到暗算,可见他的敌人很清楚他的行踪。
那么莫迪洛究竟是谁,如果暴露了这个身份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他又有些什么样的敌人?
一连串的种种疑问让丁慕知道,在没有弄清莫迪洛身份之前就轻举妄动的试图加以利用,那不是鲁莽而是愚蠢!
正因为这样,丁慕才决定一直以另一个微不足道的身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可现在他已经没有办法,莫迪洛这个名字成了他和索菲娅最后活命的机会,可接下来又会生什么,他真的不清楚。
丁慕知道自己是在孤注一掷,也许事情最后会向他希望的相反方向展,如果真要是那样,就只能说命运狠狠的嘲弄了他一把。
唯一的好兆头,是他把这件事透露给了奥斯本,一想到那个裁缝在将来会那么让很多人觉得匪夷所思的飞黄腾达,丁慕脑子里就有个荒唐念头,似乎奥斯本未来能突然得宠,也许就和自己透露给他的那些事有关。
丁慕摇摇头,尽量让自己不被这些奇怪想法打扰,接下来不论生什么,他都必须小心对付,否则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大难临头。
裁缝会把自己告诉他的事对戈麦斯说吗,而戈麦斯又会不会派人到圣赛巴隆了解真相?
丁慕心里飞快的琢磨,如果说除了死掉的坤托之外,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就只有修道院长了。
院长会不会出卖他?
很快丁慕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从那封修道院长让他带给主教宫信里就可以看出,很显然院长和坤托是想利用他冒名顶替那个已经完全疯掉的真的莫迪洛,他甚至怀疑如果之前一路顺利到了巴勒莫,坤托可能就会对他下手了。
因为毕竟他不是真的莫迪洛,那两个人正是为了掩饰莫迪洛变成了个疯子这件事才搞出了这么个冒名顶替的闹剧,那么一旦他被确定就是莫迪洛之后,对坤托来说他也就没用了,相反为了防止被揭穿,杀掉他灭口似乎是最有效的办法。
现在想想,坤托的死反而是救了自己一命,丁慕轻轻动了动麻木的肩膀想换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可这好像打扰了索菲娅,女孩的鼻子里出不耐烦的哼声,然后把脑袋用力向丁慕肩窝里揉了揉,又用身子向他怀里用力挤了两下,这才满意的继续睡去。
丁慕轻轻低头吻了下索菲娅的鬓角,又望着紧闭的牢门。
接下来会有生什么,当那扇牢门再次打开时,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自己两个人?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了脚步声。
那不是卫兵漫无目的的散漫步调,而是很直接很干脆的向前走,而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显然是向着这间最靠里的牢房来的。
丁慕的精神立刻一振,他收回手臂轻拍索菲娅肩头,同时飞快的握紧藏在一旁的匕,他从没打算乖乖的束手被擒。
“索菲娅听着,不论生什么,我都不会抛弃你。“
丁慕小声在女孩耳边说,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男女之间海枯石烂的誓言,可这个时候他觉得身边的女孩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为了她他可以不顾一切!
索菲娅的小嘴紧张的张着,然后忽然攀住丁慕的脖子用力亲吻他的嘴唇。
如果说之前索菲娅的亲吻更多的是个孩子的顽皮,现在这透着火热微露舌尖的拥吻,让丁慕觉得是来自一个小小的妻子。
牢门打开,佩隆走了进来。
队长的眼睛红,混黄的眼眶里溢着血丝,很显然他也一晚没睡好。
“跟我走,”佩隆声音低沉的说,他的眼睛在紧紧依偎着丁慕的索菲娅身上停了下,然后又说“你们两个都来,外面有人等着你们。”
丁慕紧张的心略微放松,佩隆没有露出残暴的样子让他意识到事情并没有立刻变糟,不过这丝毫不能掉以轻心,更重要的难关在后面。
从地牢里出来的瞬间,丁慕有种脱离地狱的轻松,虽然接下来就要面临更加苦难的考验,但他还是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了看那个半埋在地下的地牢铁门,从这里看通向下面的隧道就如同真正的地狱入口。
“你是在怀念里面的味道吗?”佩隆不耐烦的推了丁慕一把“如果你运气好有足够的时间回味,如果运气不好很快就能又在里面享受了,所以别耽误时间快点走。”
“如果我运气更好点,也许还有机会看到你在里面享受那种味道。”丁慕迎着佩隆的眼睛毫不掩饰的说。
佩隆的脸更加阴沉难看,从丁慕的话里他知道,自己和这个年轻人之间的过节绝对是没有余地解不开的那种,现在他只希望这个年轻人的运气真的不要那么好。
奥斯本的身影远远出现在天井另一边,他手里捧着几件崭新的衣服,脖子上习惯的挂着皮尺,看到丁慕两个人,他好像才想起什么来似的立刻改变方向迎了上来。
“我的朋友你睡得还好吗?”裁缝远远打了个招呼,等改为和丁慕并肩走着还故意看看旁边紧依他身边的索菲娅“看来尼奥多拉夫人要生气了,你居然昨天晚上那么冷漠的拒绝了那位夫人,还让我替你撒谎说是大人要见你。”
丁慕略感愕然的看看奥斯本,看到他微眨的眼睛,丁慕立刻明白了裁缝的意思。
显然戈麦斯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头天晚上被抓紧地牢的事。
“对不起队长,接下来让我带他去见大人吧,”奥斯本向佩隆微微鞠躬“请放心大人已经知道了他利用大人名义欺骗尼奥多拉夫人的事,所以我就是来带他去向大人赔罪的。”
佩隆脸色难看的盯着奥斯本,他从心里看不起这个地位下贱的裁缝,而且他相信整个西西里王宫只要有些身份的贵族都从心里厌恶这个人,可他偏偏是戈麦斯的亲信,这让很多人在厌恶之余,又只能想尽办法讨好他。
“那你最好盯住他,别让他再惹祸了。”佩隆故意重重的说,然后转身用力甩动镶嵌金边的绿色丝绒短斗篷大步而去。
“好好听着不许说话,”佩隆一走远裁缝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他故意放慢脚步迅说到“你的那些事我已经告诉大人了,你知道我说的都是哪些。所以等会见了大人你只要老实承认就可以,剩下的我也会去查清楚。”说到这奥斯本压低声音狠狠的说“听着如果你骗了我,我不会放过你,你也不可能跑得掉,因为很快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丁慕一愣,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你居然真的说动了宫相?“虽然对奥斯本影响戈麦斯的能力并不怀疑,可现在见他居然能对戈麦斯的决定影响到这种程度,丁慕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将来能成为西班牙宫廷里炙手可热的人物,的确不是巧合。
“所以你现在只要老老实实的回答大人的那些疑问就可以。”
丁慕再次站在了戈麦斯面前,他现一夜之间宫相的神色似乎变得更糟了些,或者昨天晚上注定很多人都没能睡好。
“阿方索是吗?”戈麦斯面前摆着那柄惹祸的短弩,他的手指在弩柄上不住敲击,眼中阴沉不定“你知道这个指控有多可怕吗,阿方索是卡斯蒂利亚的高级神职人员。”
“您的夫人是卡斯蒂利亚的大贵族。”正在为宫相量尺寸的裁缝不以为然的嘟囔了句。
“闭嘴,”戈麦斯愤怒的对奥斯本挥了挥拳“如果不是你做的衣服让我满意,我早就把你配到采石场去做苦工了。”
裁缝似乎对宫相的咒骂并不以为意,他依旧拿着皮尺在宫相的身上量来量去。
“我听说你昨天为了那个波西米亚女人和佩隆作对来着,”宫相伸手扳着丁慕的下巴来回看了看他脸上的伤“佩隆是个很可怕的人,我想他现在一定在琢磨怎么折磨你呢。”
“我不在乎,他要动索菲娅,我就和他拼命。”丁慕故意大声说。
“看看奥斯本,这就是爱情,”戈麦斯向裁缝讽刺的撇撇嘴“你认为他值得信任吗?”
“那要看是什么人,”裁缝手里不停忙活着“如果是我说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去死,大概您会把我挂在塔楼上风干吧。”
“哈哈,说的好奥斯本,”戈麦斯哈哈笑着“我可是知道你的,对女人你从来都没有过真心。”说着宫相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认真打量着丁慕“你说自己是从一个把你从修道院里带出来的人那里得到的这柄短弩,这个我会派人去查,那么这个人现在怎么样?”
“已经死了大人,他叫坤托,”丁慕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修道院长让我给巴勒莫的主教宫送一封信,不过那封信也丢失了。可这个您可以派人去查,圣赛巴隆修道院的院长大人可以为我作证。”
“一封信,一个叫坤托的人,一次针对我的刺杀,还有阿方索,”宫相开始来回绕着圈子走动,而且圈子越绕越大“你,就是你,”宫相忽然停住指着丁慕“我要你回到阿方索身边去继续给他当差,然后把你从他那里听到的告诉我。你别想逃跑,我会派人盯着你,至于你那个女人就留下来,等把事情办好了我会让她回到你身边去,如果你敢逃跑或是向阿方索告密,我就把她交给佩隆,你知道他会对她干些什么。”
丁慕面露愤怒,他没想到这个西西里宫相会这么卑鄙的用索菲娅要挟他,可他又不能不承认宫相这次抓住了他的软肋。
他不可能放弃索菲娅。
是滥好人也好,幼稚也罢,他做不到,也舍不得抛弃索菲娅!
“还要你,”宫相又指着裁缝“这件事是你向我保证的,那么你就给我盯住他,如果他要逃跑你就把他交给佩隆。”
“遵命大人。”奥斯本不在意的点点头,然后继续忙活他手里的那些针头线脑。
“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宫相眯起眼睛看着丁慕“你已经进过一次地牢了,如果你不想再进去烂在里面,就乖乖的听话。”
宫相的话让丁慕心头突跳,他向奥斯本望去,迎上的是双狡狯的眼神。
之前的猜测得到了印证,裁缝没有把最关键的事情告诉宫相!
第二十八章 买卖
丁慕赶到蒙雷阿莱大教堂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虽然一夜未睡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可他因为兴奋情绪始终很好。e小┡说ㄟ1
虽然索菲娅被戈麦斯留下,不过丁慕并不很担心,他知道奥斯本会照顾索菲娅,特别是当他确定奥斯不的确没有向戈麦斯透露关于乔迩莫迪洛的消息后,他就知道那个裁缝应该有着比他圆滑的外表更加深的心思。
丁戈麦斯让他回到阿方索身边是当卧底的,尽管不喜欢这差事,可现在也没有办法。虽然有裁缝照顾,但要想救出索菲娅,就得暂时对戈麦斯虚与委蛇。
大教堂里异常安静,丁慕创穿过走廊还没有走近书库就看到了纪尧姆菲歇的身影,老人正坐在走廊下一个长木凳上,手里捧着本书认真读着。
之前一夜生了那么多事,以至丁慕几乎忘了这对师徒。
虽然奥尔良公爵注定将来会成为在历史上被浓重写下一笔的大人物,可当一个人面临生死危机时,即便是未来的法国国王,其重要也和某个路人没什么区别了。
看到丁慕,老人就合上书本站起开。
“真没想到您大驾光临,”丁慕还是按自己的习惯单手行礼,之前他这么做虽然错了却是无意举动,现在他却必须刻意这么做,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认为他是个来自远方的外人,关于利用莫洛迪身份的事,至少目前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特别是在阿方索的地盘上“大人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的确有点事,”菲歇饶有兴趣的看着丁慕,他虽然还没肯定丁慕是否已经彻底知道了奥尔良公爵的身份,可却不能不承认头天晚上公爵被这个希腊年轻人狠狠戏耍了一顿“司铎已经允许我借阅主教宫的藏书,希望你能为我带路。”
丁慕点点头,他倒是在昨天听到阿方索很大方的表示过可以让菲歇随便看那些书,这曾让丁慕觉得有些奇怪,从之前阿方索对这些书籍的关注上,似乎他不应该是个那么大方的人啊。
两人走进书库,丁慕注意到还有个仆人也跟了进来,这让他心里加上了小心。
虽然猜想奥尔良公爵应该不会愚蠢到派人在主教宫里暗杀他,可万一那个人脑袋一热不顾后果的蛮干可就糟了,毕竟他连在战争期间乔装潜入敌国这种事都做的出来,未必就不会干出更离谱的事。
察觉到丁慕警惕的神色,菲歇就向那仆人挥挥手示意他站在稍远点的地方。
“我的学生”菲歇稍微沉吟似是酝酿措辞,然后才继续说“他对你昨天勇于向司铎坦白过失的举动很欣赏,认为这是种值得赞许的品德,你知道他对拥有良好德行的人是很看重的,而且他对于因为自己出现令你不得不吐露实情有些愧疚,所以,”菲歇说着指了指仆人离开前放在旁边的一个牛皮小包“这是他对你的些许补偿,相信我这不是什么赏赐,只是个朋友的心意。”
丁慕躬身提起皮包,然后就觉得手上一沉,想不到居然很重。
“如果有一天你能来奥尔良,一定会得到更好的款待,”菲歇觉得话说得差不多了,虽然要他亲自出面来安抚这个希腊人有些小题大做,不过菲歇很清楚现在他们的处境有多危险,既然不能除掉眼前这个祸患,那就只有用钱财收买他了。
至于这个年轻人会不会接受这些钱菲歇并不担心,只从昨天在宴会上的举动就可以看出来,他应该并不是个愚顽不灵的人。
“请允许我为您服务大人,”丁慕不在意的把皮包顺手放在旁边的空架子上,继续陪着菲歇在书库里走着“您有什么需要请提出来,虽然我刚刚开始工作,不过对这里的书籍多少也有了些印象。”
菲歇点点头,对那包东西的淡然让他对这个年轻人有了新的认识,至少这是个很能控制自己也没有轻易得意忘形的人。
也许,这个年轻人能有更大的用处,菲歇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虽然距离信任还很遥远,可如果保证他能保守秘密,菲歇也不介意用一用他。
老人边想边在书架上寻找着,当他的手停在一本关于建筑学的书上时,他慢慢把书抽了出来。
那是本由早期占领西西里的诺曼人写的著作,虽然年代有些久远,可书籍保存的还算完好,丁慕特别注意到在那本书的边角挂着一长串的书角,他知道那应该是之前有人查询时刻意做为标识留下的。
“巴勒莫是座美丽的城市,特别是他的大教堂,这是诺曼人留下来的骄傲,”菲歇随手翻了翻那本书,然后他又好像无意似的问“那么你听说过司铎有意要把主教宫移到巴勒莫去这件事吗?”
丁慕一愣,菲歇显然不会随便对别人打听关于阿方索的事,如果那样很可能就会引起别人怀疑,可向他打听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很显然在法国人看来,丁慕和他们现在算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难道自己看着就那么象当卧底的吗?戈麦斯是这样,现在法国人也是这样,丁慕有些闹心,不过菲歇的话倒是让他心中微动。
巴勒莫主教宫没有设在巴勒莫城,而是一直在蒙雷阿莱,这里面当然有着很多原因,虽然明面上的说法是蒙雷阿莱大教堂比巴勒莫大教堂更古老,可实际上这里面牵扯着的却是教会与世俗权力之间的斗争。
戈麦斯和前任巴勒莫主教的争斗,虽然最终以戈麦斯采取了激烈手段告一段落,可这种斗争很可能会随着阿方索的接任继续下去。
特别是当戈麦斯已经知道之前的刺杀和阿方索有关之后,即便两个人曾经关系密切,可现在看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而对阿方索来说,蒙雷阿莱的确不是理想的主教宫驻地,毕竟前任主教在这里盘踞多年,哪怕是个小小的唱诗班歌童也不敢保证是否和那位前主教有过亲密接触,在这么个满是敌意的地方,阿方索的日子过的应该并不很愉快。
巴勒莫就不同了,他不但可以在那里建立自己的势力,更重要的是将来可以对世俗权力起挑战,很难相信那位司铎会是真的要帮助戈麦斯。
这些想法在丁慕心里迅闪过时,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在经历昨晚的危机之后他已经明白,在这个时代单靠自己的力量起不到任何作用,要想在夹缝里生存,就必须有能抓住的东西,直到有一天能撑破夹缝。
“对不起大人,这件事我没听说过,”丁慕不动声色的回答,虽然菲歇已经渐露意图,可他不想这么快就跟上去“而且这也不是我该关心的。”
“如果你愿意关心一下,可以来告诉我,相信这会给你带来更大好处。”菲歇说着向门外走去,当经过那排空架子时,他似是无意的拍了拍放在上面的皮包。
直到菲歇的身影缓慢消失在门口,丁慕才走过去打开皮包一侧挂扣看了看,满满一皮包的埃居闪着诱人的金光,这让丁慕的心也跟着跳动起来。
不是因为黄金,而是因为这些黄金背后代表的意义。
忽然,丁慕想起什么转身回到书架前,他认真的寻找,终于慢慢现了些奇怪的地方。
虽然只是刚刚开始整理,可他记得很清楚,这些书是按照不同分门别类的方式区别的,所以尽管还未得到严谨的区分排列但也多少有了些规模,所以看书的人只要站在这里很快就能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类型的书籍。
那么说菲歇这么走过来并不是无意中闲逛,而且只要再想想他借走的那本书上那些之前就标注过众多标识,丁慕隐隐猜到他并非随意拿走那本书。
那么菲歇想在其中找到什么?
丁慕沿着书架不住巡视,可是一时间却没有能现更多的东西。
就在他有点认为自己也许只是多心时,无意中墙角的一个书柜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书柜里之前放的就是已经被他藏起来的钥匙和绵纸炼金术咒文,前任主教似乎也并不很重视,否则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书库,而另一套完全相同的东西则也那么随意的放在主教起居室的柜子里。
钥匙和咒文被藏得很隐秘,丁慕知道如果被人现会变得很糟糕,现在想来,他从没忘记坤托对他说的那些话,特别是知道刺杀戈麦斯与阿方索有关时,他就已经对阿方索身边所有的事上了心。
菲歇拿走的是本关于巴勒莫早期建筑的书,那么他是真的无意还是要从其中现点什么?
还有那把钥匙和咒文,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丁慕觉得脑袋想得都有些疼了,他跑到外面站在水池边把冰凉的清水扑到脸上,随着头脑逐渐冷静,他也开始认真梳理起迄今为止生在他身边的那些事。
从离开圣赛巴隆开始到现在,他都一直随着身边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颠簸起伏,如今他已经走到了个十字路口,或者说是站在了悬崖的边上,也许从喊破刺杀那一刻起他做了个错误的选择,但他并不后悔。
丁慕知道内心里自己是不甘寂寞的,既然这样就要为这种不甘付出代价。
一阵脚步声传来,来人似乎原本要穿过走廊,但不知为什么停了下来,然后慢慢走近。
不舒服从丁慕心头升起,这是因为那人的脚步太慢,虽然没有刻意掩饰脚下声音,可依旧给人一种在慢慢靠近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别扭,就好像是正有什么动物在渐渐接近。
丁慕转过身,虽然让自己尽量冷静,可他脸上还是不由露出了诧异,更多应该说是惊骇的神色。
坤托!
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已经死去的坤托!
第二十九章 我很看好你
看到个明明死了的人出现在面前,丁慕真的被吓到了!
他脸上力露出骇然,一声惊叫几乎就要脱口而出。Ωe ΩΩww%om
然后他才现,这个人不是坤托,或者说应该是另一个坤托。
虽然有着相似的长相,骤一看上去没有太大区别,可如果仔细看还是会现不同的地方。
这人的下巴稍窄,鼻子也略高,给人的印象显得更加分明,而不是坤托那种只要回头几乎想不起长相的平庸,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比坤托的个子稍高些,显得更加壮实。
“你吓到我了,”丁慕嘴里的惊呼变成了少许的责怪,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和坤托有什么关系,不过既然不是坤托他就不用太过担心“你是谁?”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吓你,”对方略带歉意的微微鞠躬,这人身上穿着件和坤托近似不起眼的灰色袍子,这也是让丁慕开始把他当做坤托的原因“我是克立安,巴勒莫的商人,愿意为你效劳。“
“亚历山大,”丁慕也稍稍致敬,他这时已经已经肯定这人不是坤托,这人的声音里有种很深的沙哑,就好像被人用绳子捆住了喉咙似的,这和坤托是完全不一样的“我是司铎大人的私人藏书室司库。”
叫克立安的男人嘴角稍微一翘,好像丁慕的话很好笑似的:“我知道,您可是大名鼎鼎。”
丁慕心中诧异,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有名人物,眼前这个人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他的确知道自己。
“我听说过关于你在复活节夜救下宫相的事,”克立安解释着“那的确需要很大勇气,我想司铎大人也是因为这个才会让你为他工作。”
“那只是一时的运气,如果现在再让我遇到这种事,也许我会不会那么冲动了。”丁慕边答边不经意的看了眼面前这人露在袖子外的手。
这应该是双常年劳作的手,手指前端略微有些粗,应该是经常干粗活,但也可能是因为常年握剑。
“我要去司铎大人的总管了,”克立安看看头顶的太阳“我得为主教团会议提供足够多的各种食物和酒,要知道很多主教大人在这方面都是很讲究的。”
“那祝你顺利,也祝主教们好胃口。”丁慕应了句,看着克立安转身离去,他的脸慢慢沉了下来。
似乎是心照不宣,丁慕这时完全可以肯定复活节夜里试图刺杀戈麦斯的就是这个人,至于他和坤托长相相似,想来也就是兄弟之类的关系。
只是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是要干什么?
亲眼见见破坏了他行动的人,还是干脆就是挑衅?
他会不会知道自己已经现他就是那个刺杀者?
丁慕觉得自己的处境越来越不妙了,仔细想想原本和他没有关系的所有人,似乎一夜之间都和他变得纠缠不清错综复杂,特别是戈麦斯,他究竟想怎么对付阿方索?
任何人在知道亲密的人要刺杀自己都是不能容忍和原谅的,何况戈麦斯大概原本就没有宽容这种品德。
丁慕相信他肯定是要报复阿方索,只是会怎么做他不知道。
暗杀或者是象对付前任的马莱乔主教那样?丁慕微微摇头,至少他自己觉得这两种办法都不太合适。
连续出现的暗杀即便成功了,可对戈麦斯个人来说也是个很糟糕的事,至少这位宫相大人的名声会变得很坏。
但如果公然抓捕阿方索,可能事情就更糟,不说宫相需要找个能堵住所有人嘴的理由,更重要的是阿方索绝对要比前任的马莱乔难对付的多,只看他身边有着坤托和克立安这样的人就知道,这位司铎绝不是个任人捏的软柿子。
再说选择什么时机也很重要,虽然菲歇透露出阿方索有把主教宫迁往巴勒莫城的意图,可现在看来在主教团会议召开之前,也就是确认推举阿方索担任巴勒莫主教之前,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阿方索会一直呆在蒙雷阿莱,而这里的军队显然是阿方索的亲信,否则阿方索也不会放心的把马莱乔软禁在距教堂不远的蒙雷阿莱城堡里。
就在不久前,这座城堡里驻扎的还是马莱乔的教堂卫队,如今却早已经换成了阿方索的人。
也就是说,主教团会议之前不会生什么,丁慕暗自琢磨,这些事原本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现在他却不得不认真考虑,他必须知道从现在到主教团召开的这段时间内自己该做些什么。
丁慕心事重重的走回书库,还没有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带着夸张的惊叹声:“这可是上帝创造的奇迹,如果能买下来我愿意付三个,不,两个金弗林。”
这声音听上去有点而说,循着找过去,丁慕很快就在最靠里面书架前看到了位膀大腰圆的未来艺术大师。
“我的朋友找你可真难,”米开朗基罗远远挥挥手,然后就又盯着书架自言自语的沉浸在对古典艺术的陶醉之中“你认为司铎大人会割爱把这些书给我一些吗?”忽然他转头问。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想问问你是怎么进来的,这是私人藏书室,”丁慕不高兴的问,即便是未来的大师,可这种近乎闯空门的举动也让他有些反感“而我是这里的司库。”
“哦,关于这个,真是抱歉,”米开朗基罗好像这才想起来,不过他脸上的样子却没有丝毫歉意“司铎大人要求我重新改造艾玛纽大道上的雕塑,不只是要改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司铎要求必须完全有个新的样子,新的样子!你能想想到吗?”
开始还兴致勃勃的米开朗基罗忽然怒了,他开始在狭窄的过道里走来里走去,用很快的语不住抱怨着司铎的那些要求,里面时不时还夹杂着某些丁慕根本听不懂的佛罗伦萨俚语,不过最终他还是大体明白了这个青年石匠生气的原因,没给他加工钱。
“五月,按照协议我在五月就可以完成所有工作了,可现在,”米开朗基罗挥着粗壮的胳膊“很多东西我得重新开始,甚至包括最重要的两座诺曼人国王的雕像都要修改,而且要求我必须修补好之前被破坏掉的宫殿里的壁画,可司铎手下那些吝啬的家伙居然只肯付给我材料的费用,要知道这笔钱对我很重要,我要靠这笔钱完成我的学业和接下来的进修。”
米开朗基罗愤愤不平的不住摆动手臂,一双整天和榔头锤子刻刀打交道的手握起来好像长了翅膀的石块似的在丁慕眼前晃来晃去。
丁慕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个人,虽然早就听说过这位被后世尊为文艺复兴时代人杰的大师,其实有着锱铢必较的习性,可亲眼看到这个人为了报酬怒气冲冲,甚至大喊大叫,这画面也实在让他觉得难以想象。
“我是个愿意与人为善的人,”米开朗基罗对丁慕晃着粗壮的手指,上面的茧子几乎要戳到丁慕鼻尖了“可如果有人认为我会为他们白做工,那就错了,我会捍卫我应得的每个弗林,甚至是每个尼,因为这不只是钱的问题,还证明了我的工作和作品是不是值这个价值,这才是我最关心的。”
丁慕无语的点点头,他不能不承认能把对钱财的爱好说得如此高尚,真不愧注定要成为大师,只是这样的宣言如果是出自几十年后的“老米”也许会被世人称赞,可显然对如今的“小米”来说,这么斤斤计较的结果很可能是惹恼了东家,最后得不偿失。
不过丁慕现在可没闲工夫陪着这位文艺青年犯神经,他正要开口把“小米”打走,没想到“小米”却先是出声惊呼,然后几步走到书柜前,神色激动的不住出感叹。
“上帝,我看到了什么,”毫无未来大师风范的石匠用力拍着书柜,把木架上的多年尘土都震落下来了“这是一套关于巴勒莫建筑史的手稿,真是不可思议,要知道这些手稿在其他城市也许不算什么,可在巴勒莫就太难找了,”说着他转头向丁慕随口说“你当然知道过去太多人统治过这个地方了,诺曼人,萨拉森人,当然也有你们希腊人,所有人都在这里又盖又挖的,所以要想搞清楚这座城市究竟是什么样实在太难了,这也是让我最烦恼的地方,如果要向恢复那些被破坏的地方,就必须有所有建筑的图样,但是没有人给我这些东西。”
说着米开朗基罗先愤愤的挥挥拳,然后就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我的朋友,你一定不会看着我遇到这种苦难袖手旁观对吗?”
“咱们好像还不是朋友。”
“没关系,很快就是了,而且据我所知波西米亚人都是很慷慨热情的。”
“我不是波西米亚人。”
“这没什么,上帝也没有把谁造的过于完美,再说你老婆不就是个波西米亚人吗,这也可以了。”
“我自己是希腊人。”
“那太好了,我喜欢希腊人,而且别忘了我可以把你刻在石头上,那样你就可以不朽了,想想吧,即便是国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不朽的。”
“好了,究竟想干什么你就直说吧。”丁慕终于承认被打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比个杀猪的文静不了多少的石匠,一旦憨下脸皮来,并不比奥斯本薄多少。
“把那套手稿借给我,我保证会完整如初的送回来,”米开朗基罗奋力挤出个笑容,虽然这对他来说这多少有些困难,可他还是尽量露出讨好的样子“有了这些手稿我可以很快就完成工作,否则就得拖很久,要知道我已经计划好去罗马了,在西西里我受够的了。”
丁慕有点无奈的挥挥手算是答应了,虽然那副手稿的确珍贵,不过他倒是相信米开朗基罗不会言而无信的私吞,因为除了如他所说做为城市建筑史图样,这些东西至少在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其他价值。
何况能见识到未来大师刚才那副德行,丁慕觉得也够值得了。
米开朗基罗无疑是个很急性子的人,丁慕的手还没完全落下,他已经急匆匆的开始从书架上收集手稿,倒像是怕丁慕反悔。
可很快他略显尖秃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在又翻动了几次确定之后,米开朗基罗有些失望的把那些手稿捧在了怀里。
“还不是完整的,”米开朗基罗无奈的摇摇头“不够完整,其中一部分没有了,虽然这些也已经很有帮助,可如果是完全的图样就更好了。”
“哦,缺少哪一部分?”丁慕先随后问了句,然后他忽然心头一动走过去翻着那些手稿,慢慢的他抬起头看着米开朗基罗“告诉我缺少哪部分手稿?”
米开朗基罗被丁慕看的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答到:“是关于诺曼人时代城市建造的那部分,就是从巴勒莫大教堂到”
“马拉罗集市大街那一段是吗?”丁慕打断了米开朗基罗的话。
“是吧,那应该就是当年诺曼人建造的,”米开朗基罗回忆了一下才说“不过希腊人你的记忆真好,难道之前看过这些书?”
“我看过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丁慕心不在焉的回答,他已经想到之前菲歇拿走的那本书是什么内容,甚至隐约猜到了为什么他偏偏要借走那本书。
一切真的都是命运啊,丁慕心里感叹。
歪头看看旁边依旧喋喋不休的米开朗基罗,丁慕忽然从放在架子上皮包里倒出一半金埃居塞给了他。
“你要旅行要深造是吗,那就拿去吧,”丁慕慷慨的象个土豪,看着“小米”目瞪口呆的样,丁慕微微一笑“这是你该得的,不要问我原因,不过放心都是正当的钱,用这些钱你可以去罗马,威尼斯甚至博洛尼亚,去好好学习伟大的艺术吧,我相信你会有一番作为的,我很看好你哦。”
第三十章 乱象初显
奥斯本急匆匆赶到蒙雷阿莱大教堂时,太阳已经很高了,唱诗班的歌童们刚刚唱完第四篇赞美诗稍事停顿,有几个孩子因为起的太早正在队伍里昏昏欲睡的摇晃,随着带队牧师手里的木棍在空中带起一阵风声,第五篇赞美诗又变得清亮空灵起来。eom
阿方索站在主祭坛左边的木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在人群前面有几位身穿法袍的主教和司铎,稍后则是一群身穿华丽服饰的贵族,其中宫相戈麦斯的服饰最为奢华显眼,那是件完全用孔雀羽毛覆盖起来的短袖小氅,配上条衬托着他那双肥壮大腿的条纹包身裤,宫相的形象变得鹤立鸡群而又充满了莫名喜感。
和宫相比起来,他的妻子显然有品位些,虽然同样华丽,除了饰上几簇墨绿色的羽毛装饰,她的服饰显得更加朴素保持着阿拉贡风格,这让她看上去显得稳重而又高贵。
裁缝站在教堂的门口向里面张望,虽然他很得宠不过这时候也不敢造次,听着司铎布道时深沉悠远的声音在教堂里回荡,奥斯本在人群里到处找着。
很快他就是看到他要找的人。
丁慕站在一群贵族当中稍微靠后的地方,其实他更愿意和平民们站在一起,可是尼奥多拉夫人显然不满意他这么做,所以他只好和夫人以及她的丈夫站在一起。
他能感觉的出来,四周投过来的眼神多少有点奇怪,特别是那些贵妇们。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只要琢磨下这个组合就够奇怪的了,丈夫站在左边,妻子站在中间,而他站在右边,三个人看上去还那么相亲相爱。
“我知道她们是在嫉妒,”尼奥多拉夫人丝毫不在意丈夫就在旁边的事实,她伸出手轻轻揽着丁慕的臂弯“你都没有注意她们看你的样子吗,简直就是一群饥不择食的恶狼。”
你自己就是这群恶狼的头,丁慕想要挪动下身子,可旁边就是位贵族小姐,而且他感觉得出来那位小姐似乎很愿意自己靠过去。
“齐奥尼先生,“到了这时尼奥多拉夫人好像才想起丈夫似的,她扭头看了眼,得到丈夫殷勤的点头回应才又继续说“刚刚从个书商那里得到了本据说属于罗马时代的信经抄本,不过我们对那个一窍不通,所以如果你有时间可以来我的家里帮我们鉴赏一下。”
是鉴赏信经还是鉴赏你啊,丁慕不无恶意的在心里腹诽,他实在有点佩服齐奥尼先生,有这么宽广的胸怀为什么不去做个伟大的园丁呢,那不是能让绿色撒遍大地造福更多人群吗?
“听说主教团会议之后司铎就能成为主教了是吗?”
尼奥多拉夫人忽然用更低的声音问,她的嘴唇都快贴到丁慕耳垂了,这让四周投过来的目光变得更加炙热,不过丁慕承认这个话题不但正常得多,也的确值得讨论。
“夫人,我只是个看管书库的,”说完这句,尼奥多拉夫人刚面露失望,丁慕已经接着说“不过我倒是听说了点消息,似乎主教团对司铎继任巴勒莫主教有些异议。”
尼奥多拉夫人露出了一丝意外,她向前面那几位刚从西西里各地赶来的主教背影看了看,用更低的声音问道:“那么你听说还有谁有机会成为巴勒莫主教吗?”说着夫人又向前挤了挤,丁慕了感觉到一片凹凸起伏的山峦开始在他身侧拔地而起了“你知道那本信经对齐奥尼先生很重要,如果你愿意等到弥撒结束我们就去看看。”
丁慕稍微咳嗽一声提醒尼奥多拉夫人,不过他也没指望能起作用,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夫人居然真的往旁边让了让,然后他就看到了挤到他另一边的裁缝。
好奇怪的四个人,这可就尴尬了,丁慕觉得都有点丢人了。
“很高兴你和夫人相亲相爱,”裁缝同样压低声音,他看丁慕的眼神和以前不同,似乎带着些许莫名其妙的炙热,这让丁慕立刻想起了另一边的尼奥多拉夫人“不过我想知道最近这段日子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自那天从王宫地牢里出来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从西西里各地赶来的主教们也已经纷纷到达,除了几位路途太远的还在路上,西西里教省的十一位主教,已经到了七位。
只是事情的展似乎和之前想象的不同,正如丁慕对尼奥多拉夫人所说,在到达的几位主教当中生了严重分歧,就在头天晚上一次宴会之后,几位主教之间爆了很激烈的争论,争论的重点就是阿方索是否可以继任巴勒莫主教,或是另请高明。
这个消息当天晚上就传到了王宫,丁慕丝毫不怀疑除了他,在主教宫里还有别的卧底,不过他为了索菲娅,他还是把这个消息通过几个卫兵传去了王宫。
当然他的消息也不是毫无价值,因为就在收拾书库的时候,他无意中听到了个或许旁人还不知道的消息。
有几位主教在庭院里闲逛时讨论,是否考虑可以向罗马出恳请,请求教宗从罗马派出一位“值得尊重的主教”。
丁慕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时,附带着在纸条上要求能见见索菲娅,他相信这消息的重要足够分量了。
“我们去外面谈谈。”
趁着阿方索的布道告一段落,裁缝先独自走出了教堂,他先在庭院里等了下,看到丁慕出来就继续慢慢向前走。
“索菲娅怎么样?”跟上来的丁慕开口就问,他其实对阿方索会不会当主教不感兴趣,特别是当他现了奥尔良和菲歇似乎在策划什么之后,他就更觉得和那些相比起来,阿方索是不是能戴上主教冠冕纯粹就是小事一桩。
“她很好,”裁缝敷衍的说,然后停顿一下,用种似是在商量或者恳求的口气说“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关心那个波西米亚女人了吧,要知道你和她不合适,你将来说不定总之你可是有大把好前途的。”
“这个不用你管,”丁慕冷冷的说,他知道对这个裁缝该用什么态度“我这么做是为了索菲娅,你也不希望我是个不念旧情的人吧。”
奥斯本张张嘴却无法反驳,他知道丁慕说的没错,如果丁慕对索菲娅彻底的冷酷无情,裁缝反倒要考虑考虑在他身上下注是不是值得了。
“好吧随便你,”奥斯本无奈的摆摆手“不过宫相想要知道,你说有几位主教试图请求教宗从罗马派遣一位主教这件事究竟有多少是真的,阿方索知道这件事了吗?”
丁慕摇摇头,他这几天的心思完全放在了被菲歇带走的那本书上,虽然心里隐约有些印象,可毕竟只靠记忆他还是无法完全理清一些头绪,所以他这几天倒是和米开朗基罗泡在一起,和他一起研究那些巴勒莫古城的建筑史。
见丁慕似乎心不在焉,奥斯本以为他是在想索菲娅,虽然不以为然却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自己继续说:“原本宫相以为阻力会来自墨西拿,”看到丁慕疑问的眼神,裁缝解释“墨西拿主教一直在觊觎西西里大主教的位置,可是按照规定如果不能成为巴勒莫主教就没有机会成为大主教。”
“前任的马莱乔主教也不是大主教。”丁慕有点奇怪。
“马莱乔,他的名声太臭了,”奥斯本鄙夷的撇撇嘴“甚至就是教宗也不愿意闻到他的味道,虽然教宗自己的味儿也差不多。”
丁慕轻咳一声选择性的忽视了裁缝话里对教宗明显的不敬,虽然关于当今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认可能比教皇的那一堆私生子都清楚,不过现在并非说这些的时候。
“宫相大人想知道司铎有什么打算,或者他已经开始干什么了,”奥斯本压低声音“你大概不知道,司铎和宫相大人的夫人虽然都是阿拉贡的名门望族出身,但是他们和卡斯蒂利亚的贵族们都更亲近些。”
裁缝的话让丁慕一愣,他不知道奥斯本为什么和他说这个,不过想来裁缝应该是不会随便说些没用。
看到丁慕若有所悟的微微点头,裁缝脸上就挂上了似是欣慰又象讨巧的笑容,然后他向教堂门口看了看,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就继续说:“宫相希望知道究竟是哪几位主教反对司铎继任主教,更想知道谁希望由罗马任命,如果能和他们当中比较重要的人谈谈,也许事情就会有个大家都满意的结果,所以在宫相回巴勒莫之前,如果你能完成这件事,他会考虑让你见一见你那个妻子。”
说到这奥斯本舔舔嘴唇,见丁慕很认真的听着,就微怂肩膀无奈的说:“如果我劝你不要为个波西米亚女人冒险你大概不会听我的,不过我警告你小心点,司铎是个很厉害的人。相信我,即使是罗马的那些红衣主教也未必比他更有心机,所以你还是小心为上。”
“这个我知道,”看着已经逐渐从教堂大门里走出来的人群,丁慕略一摆手打个招呼“替我照顾好索菲娅,告诉她等着我,我会把她救出来。”
要搞清是谁极力反对阿方索并不难,不过想要让奥斯本和他们见面却并不容易,
每一位主教都是备受关注的焦点,特别是当下,在西西里教区大主教宝座悬位的时候,如果谁能成为巴勒莫主教,那么很可能就有进军大主教宝座的机会。
而一旦能成为大主教,只要活得够久,红衣主教甚至是枢机都未必没有机会。
在这样的良机前,每一位主教不但自己卯足了劲,他们的手下也都斗志昂扬,精神抖擞,大有不惜和对手拳脚相加的劲头。
一辆马车慢悠悠的从山下爬上来,丁慕习惯的向旁边让了让他,没想到马车却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真是巧啊,司库,”坤托那个疑似兄弟克立安坐在马车上向丁慕点头致意。
“克立安先生,”丁慕也微微点头,他看看马车上装得满满的货物“看来主教团会议让你了笔不小的财啊。”
“这都是上帝的恩典,”克立安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又笑眯眯的接着说“也要靠司铎大人的照顾,当然,如果司库你肯在司铎大人面前为我多说几句好话,那就更好了。”
“好说。”丁慕故意挺挺胸,露出一副大包大揽的架势。
不过看着克立安的马车从侧门进了教堂东厅之后,丁慕的脸慢慢沉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丁慕觉得这个克立安不但比坤托难对付的多,他那看上去完全平凡的样子也让丁慕感到不安,好像总是隐藏着什么。
宫相最终没能和某位主教见面。
不但如此,当天晚上,生了件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事。
被软禁在距大教堂不远蒙雷阿莱城堡里的前任巴勒莫主教马莱乔,突然莫名其妙失踪了。
这件事震动了巴勒莫!
虽然为了防止谣言和扫轮刻意掩盖,但是前任主教失踪的消息还是如插了翅膀般的传遍全城。
一时间各种流言开始在街头巷尾流传,越来越多稀奇古怪的谣言变成了巴勒莫人交头接耳的唯一话题。
在距巴勒莫大教堂不远处一片低矮杂乱的房子里,一个满头乱邋里邋遢的男人挠着痒痒坐在破了个大洞的遮阳棚下晒着太阳。
看到有人过来他会先躲一下,然后看清不是士兵或者教士后就又懒懒的坐下去。
“这是怎么了,街上出什么事了?”
看着来来往往急匆匆人们,老男人纳闷的对身后屋里问着。
一个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没好气看着那男人:“礼拜日居然还喝酒,要是被抓住你就得进站笼受罪,你以为这是卡里波那种乡下地方。”
“有什么好怕的,别说酒味,我身上的鱼腥味足够让人闻个够了,你不就是喜欢我身上这种味吗。”
乔尼尼哈哈大笑着上下打量着女人,然后他伸手在故作气恼的女人脸上拧了一把。
不过当他要继续调戏那女人时,乔尼尼忽然停下来,他皱着眉看着远处喃喃自语着:“巴勒莫我不认识谁啊,可刚才怎么象是看到个熟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