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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实心熊     征服天国之曙光时代txt下载     征服天国之曙光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三章 一句箴言,一个选择

    一个仆人站在客厅里好奇的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

    他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位来自那不勒斯的领主了,很年轻,长相也不错,按照如今比较风行的说法,这个年轻人有着一颗典型的希腊神般的头颅,从侧脸看,他那如雕刻般的轮廓很容易给人深刻印象,而一头红色的头发看上去又显得那么与众不同,就只是这个容貌,应该就足以引起那些贵妇们的觊觎了。

    特别是和那些因为暴饮暴食和过于贪恋女色把自己搞的要么脸色清灰,要么干脆因为梅毒毁掉了容貌的罗马贵族们比起来,这个年轻人就因为他出奇的健康让人嫉妒了。

    这个仆人已经见过太多那样的贵族们,糜烂荒淫的生活已经毁掉了他们当中大部分的人,甚至即便是他所服务的主人也避免不了因为这种种不堪把自己的身体搞的一团糟。

    譬如乔瓦尼老爷,那位最贵的公爵的身体其实就很糟糕,说起来如果不是他每天用足够多的香料遮挡身上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也许人们早就知道他因为贪图风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了。

    而这个年轻人是这么健康而又充满朝气,这甚至让眼前的仆人也觉得有种莫名的妒忌。

    和罗马城里到处都是穷奢极欲的奢靡相比,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着某种让人嫉妒的朝气。

    不过即便这样又怎么样呢,就算眼前这个长相漂亮的年轻人很快就要倒霉了,至少在他得罪了那位“基督的新娘”之后,他已经注定要倒霉。

    仆人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听到年轻人说了一句“好的,我会如期赴约”,他才清醒过来,再看看眼前的年轻人,仆人赶紧行礼告辞。

    同时在心里,这个波吉亚家的仆人已经为眼前的年轻人判了死刑。

    “你真的要去赴那个约会?”纳山看着亚历山大,不知道怎么也许是错觉,他觉得从回到罗马的亚历山大似乎发生了些变化,或者说就是从他在马力诺宫门口公然开枪打死了那个巴里·法尔内之后,亚历山大就和之前有些不同了“你难道不知道那可能是个阴谋,也许他们就等着你去然后把你咔咔咔。”纳山说着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个割喉的手势“我可是听说那家人的名声不那么好,即便是在波西米亚人们也在议论梵蒂冈的教皇和他那好像一群恶狼似的家人,所以如果你一定要去,我建议你先帮我把索菲娅说服。”

    “你还没死心吗?”亚历山大很快就知道了纳山的意图,很显然纳山从开始就没放弃准备把索菲娅带走的想法,而且现在看来这种心思似乎更强烈了“为什么一定要把索菲娅带走?”

    “这座城市不安全,我觉得还是波西米亚的王宫更适合她,我说过王后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纳山看着亚历山大若有所指的说,他不打算把凯撒似乎正打着他女儿注意这件事告诉亚历山大,因为他担心这会引来更大麻烦,而且自从那晚索菲娅那惊人的‘劫掠’之后,纳山忽然明白了个道理,如果不能尽快把索菲娅从这个年轻人身边带走,也许终有一天这两个人会为了对方做出让所有人都吓一跳的事情来。

    想想女儿可以为了这个年轻人洗劫整座罗马城,那么他呢,又会干出什么?

    即便胆大如纳山,也让他觉得让这两个年轻人在一起实在是有些令人不安。

    至于凯撒,纳山从不认为他看上自己的女儿是件好事,和亚历山大比起来,他更不希望索菲娅和那位巴伦西亚主教有什么关系。

    正因为这样,纳山就觉得还是尽快带着女儿离开罗马,才是最好的结果。

    亚历山大并不知道纳山的想法,他也不会同意纳山就这么把索菲娅带走,不过这时候他的心思都放在了刚刚乔瓦尼·波吉亚派人送来的那份信上。

    乔瓦尼邀请他一起进餐,而且在信中他很明确的写上了这么句话“请不用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对于你现在的处境和担忧我很清楚,所以请尽管安心的来赴宴吧,我可以保证你绝不会遇到任何你能想象到的危险。”

    “乔瓦尼想干什么?”这是亚历山大看到信后的第一个相反,他知道乔瓦尼和凯撒虽然是亲兄弟,但是他们的关系显然不像人们想的那么亲密,甚至只需要想想不久后这位甘迪亚公爵莫名其妙就会死去,亚历山大就觉得乔瓦尼还真是个略显悲剧的人物,可现在在他明显得罪了法尔内家的人之后他却忽然公开邀请自己参加他的宴会,这显得有些太奇怪了。

    可是,他依旧姓波吉亚。

    “看来你是想去吗?”看到亚历山大沉吟的样子,纳山耸了耸肩膀“所以我才要把索菲娅带走,罗马这地方不适合我们这种待下去。”

    “我是赴约,”亚历山大把信放在一边,他没办法告诉纳山原因,也不可能说他知道那一家人其实关系奇怪到可以相互屠杀的地步,至少在其他人看来,这时候的波吉亚一家依旧是亲密无间的。

    否则也不会传出卢克雷齐娅与她的两个哥哥都过于“亲密”的谣言了。

    不过亚历山大却知道,在这个谣言背后的是一场用不了多久会震动整个意大利的谋杀,而到了那个时候,关于那一家人之间因为水火不容而被怀疑是凶手的呼声,甚至需要亚历山大六世以教会的名义为自己其他的儿子宣布无罪。

    那是多久之后的事?6个月还是7个月?

    那么现在呢?乔瓦尼与他的兄弟们之间的矛盾到了什么地步?是不是已经到了有了足够深的裂痕的程度?

    “要我多派点人保护你吗?”纳山无奈的问。

    “嗯,多派点。”亚历山大没有拒绝纳山的提议,他并不是个自认永远走运的人,所以能多一个人保护他也不会拒绝。

    吉尔皮茨宫依旧看上去那么巍峨壮观,与卢克雷齐娅的波提科宫比起来,吉尔皮茨宫明显更透着足够多的威严,就如同乔瓦尼·波吉亚给人的感觉一样,哪怕暗中早已经是顽症缠身,可甘迪亚公爵的威严丝毫没有受到损害。

    看到亚历山大从马上下来,乔瓦尼还特意注意了一下亚历山大那匹明显显得异常神骏的坐骑,说起来他已经有很久没有骑马了,看着眼前比他年轻也更加健康的年轻人,甘迪亚公爵和他的仆人一样,心中升起了股莫名的嫉妒。

    说实话,乔瓦尼从心里不喜欢这个年轻人,这种不喜欢甚至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至于原因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现在看着他从容的跳下马背,乔瓦尼忽然想明白了,也许这个不喜欢就是因为这个年轻人身上那种莫名的活力。

    “让我们看看是谁来了,”乔瓦尼缓缓走下台阶,他仔细打量着亚历山大,他其实是有些好奇的,很想知道这个人怎么会那么大胆的居然敢杀死茱莉亚·法尔内的哥哥“你知道现在罗马城里有多少人想要杀死你吗?”

    “我想一定很多,”亚历山大点点头,他明白乔瓦尼的意思“不过我也想知道他们以什么名义杀死我,就因为我杀了个侮辱我的女人的家伙吗?”

    “你的那个女人是个波西米亚人,”乔瓦尼纠正了一下“而你杀的那个人姓法尔内,这就足够让很多人愿意用你的性命讨好某位夫人了。”

    “这也包括您?”亚历山大直视乔瓦尼。

    甘迪亚公爵沉默的盯着亚历山大,过了一会他嘴里蹦出一句话:“你的胆子不小,敢这么对我说话。”然后他转身同时抬手打了个招呼“进来吧,外面这么冷还是先喝点什么再聊。”

    吉尔皮茨宫里依旧和之前那样透着股冷冷的气息,亚历山大忽然觉得如果把波提科宫比作一座孕育着春天气息的乐园,那么吉尔皮茨宫就是显然到处都覆盖着冰雪的秘境,这种感觉从第一次来时就有了。

    赴宴显然只是个借口,看着桌上摆着的冷冰冰的干冷肉和两倍葡萄酒,亚历山大干脆把杯子推到了一边。

    看着亚历山大的动作,乔瓦尼也点点头:“让我们直说了吧,我听说你发现了某些阴谋是吗?”

    亚历山大点点头,乔瓦尼的问题让他并不意外,其实在接到乔瓦尼的来信时他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和乔瓦尼有关?我是说卢克雷齐娅的丈夫?”乔瓦尼皱着眉问“你应该知道他是我的家人。”

    凯撒和杰弗里也是你的家人,亚历山大心里暗暗说了一句,不过这时候他只是默默点头。

    “证据确凿吗?”乔瓦尼问了这么一句后不等听到回答立刻语气严厉的大声说“这件事很重要,我们的家人都不希望卢克雷齐娅受到伤害,所以如果你不能提供足够有利的证据就会被视为是在挑拨离间。”

    亚历山大平静听着,看着乔瓦尼似乎因为愤怒不住咳嗽,然后不得不端起酒杯喝下几口平息下去,他又点了点头。

    “你点头是什么意思,有还是没有?”乔瓦尼愤怒的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你的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如果斯福尔扎家的人知道了你的这些指控绝不会对你客气,而如果证明你是在说话污蔑我的家人,波吉亚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容忍这种恶行。”

    “波吉亚家的人,请问这里面也包括茱莉亚·法尔内夫人吗?”

    乔瓦尼楞了一下,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亚历山大,似乎被他如此大胆的话问住了,过了一会他才发出声似是略感意外的嗤笑。

    “你的胆子居然这么大,这真是让人意外,”乔瓦尼笑着说,然后他抓起桌上的冷肉放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用油腻的手指点着亚历山大嘟囔着说“知道吗,你那个消息的确吓坏太多人了,所以我们必须小心,而且并非所有人都认为应该听信你的话,所以我们需要足够的证据,斯福尔扎家对我们很重要,如果你不能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倒霉的只能是你自己。”

    亚历山大轻轻点头,他已经隐约听出了乔瓦尼话里的意思,很显然乔瓦尼对卢克雷齐娅的丈夫乔瓦尼·斯福尔扎是不是真的背叛了波吉亚家并不在乎,他更多关心的是有没有证据。

    “看得出来你好像有些为难的,也许,我的一些朋友能够帮你。”乔瓦尼喝了口酒之后放下杯子,他的眼睛盯着亚历山大,举手用力拍了拍。

    两个男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人提着个不大的木箱,木箱放在桌上,打开之后就变成了个小小的书写台。

    “来,随便写点什么。”乔瓦尼对亚历山大说。

    听到他这话,一个那人就把纸笔轻轻摆在亚历山大面前。

    隐隐猜到某种可能的亚历山大拿起其中笔来,略微沉吟随后在纸张随意写下了一句话,然后他把那张纸推到男人面前。

    男人拿着那张纸走到用箱子支成的书写台前和另同伴低声议论了一下,然后两个人开始工作,没过一会,那张纸又回到了亚历山大面前。

    看着上面上下两行如同一个人重复写了两遍一模一样的笔迹,亚历山大不动声色的把那张纸推向乔瓦尼。

    “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来使它巩固。”

    低声念着,乔瓦尼的眉毛微微皱了皱,然后他把那张纸放在桌边的蜡台的的火苗上,瞬间那张纸变成了灰烬。

    “现在你放心了?”乔瓦尼盯着亚历山大“我可以给你提供足够多的‘证据’,而你只要让一些人相信的乔瓦尼·斯福尔扎已经背叛了波吉亚家就可以了,作为回报我保证你不会受到法尔内的报复,至少在你留在罗马的这段时间里不会。”

    亚历山大看着乔瓦尼,他注意到了这句话里隐含的意思。

    “不要这么看着我,你毕竟杀死的是茱莉亚唯一的哥哥,她不会放过你的,”乔瓦尼微微一笑“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刻让那些想讨好茱莉亚·法尔内的人杀掉,要么帮我办好这件事,也许还有机会能平安回到那不勒斯。”

    其实还有第三个选择,亚历山大心里暗自想着,然后他点了点头。

    “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很好,”听到亚历山大的回答,乔瓦尼就向旁边等着的两个男人做了个手势“快点准备我们需要的东西。”

    接着他对亚历山大说:“你也做好准备,准备觐见教皇。”

第九十三章 走廊上

    从圣彼得带着传播耶稣基督声音的神圣使命走进罗马的大城门那天起,教廷已经产生了215位教皇。

    从被视为异端受到残酷迫害,到成为整个西方世界被视为唯一信仰,进而连君主加冕都需要通过教皇的祝福,用了800年。

    从即便是那些帝王君主也不得不在代表着耶稣基督在人间声音的教皇冠冕前低头,到如今几乎整个欧洲完全变成了基督世界,用了1500年。

    现在整个欧洲都在强大的君主们面前低匐屈膝,但是这些君主却不能不承认即便是拥有着无尽财富和强大军队的他们,对那个小小的教皇国却也不能有任何的忽视。

    从丕平献土时代开启的梵蒂冈,已经经历了十几个世纪,但是很显然虽然很多国家早已经成为了历史尘埃中的一抹沙土,但梵蒂冈却依旧耸立不倒,哪怕人们看待那顶教皇冠冕的态度已经从近乎盲目的崇拜,逐渐变得不再那么视为神圣,但是梵蒂冈却依旧是整个基督世界的信仰都城。

    甚至即便是被作为圣地的耶路撒冷与之相比,也只是在精神上显得更加高洁,但是正因为这种过于高洁,耶路撒冷也注定只能作为人们精神上的信仰之都。

    梵蒂冈,却更具有真正的权威。

    就如有人说的那样,那些君主统治着民众的**,而梵蒂冈统治着他们的灵魂。

    而在这座号称着统治整个欧洲大陆民众灵魂的城市里,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则是如今梵蒂冈的统治者。

    和那200多位前任相比,亚历山大六世显然不是最阴险的一个,也不是最贪婪的一个,甚至如果仔细考究他也并不是他们当中生活最荒淫的一个,在漫长长达千年的梵蒂冈历史上,甚至比他更让人痛恨的教皇也并非没有。

    但是如果把这所有的阴险,贪婪,荒淫,残酷总结起来,就会让人很难找到一个在这各个方面都能与之相比的人了。

    作为一个西班牙人,亚历山大六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个外来户,罗马人甚至能容忍以一个希腊人成为教皇,但是却不能容忍一个西班牙人,就如同当他的叔叔加里斯都三世当选教皇之后,整个罗马甚至险些为此发生了暴动。

    从那一天开始,亚历山大就知道一个西班牙人是永远不会被罗马人认同,哪怕他极力想要把自己融入这座城市和这个国家,但是不论是佛罗伦萨人,热那亚人,威尼斯人,或是那不勒斯,甚至是西西里人,却都永远不会接纳他们。

    所以亚历山大六世始终相信真正能任信任的只有自己的家人。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从一开始就他拼命利用叔叔加里斯都三世的权势加强自己家族的力量,除了自己的家族,他不相信任何人,同时利用得到的巨大权力,他过着即便是那些同样以穷奢极欲和荒淫不堪著称的教廷神职人员也无法看得下去的放荡生活。

    亚历山大六世的时代无疑是荒唐不羁的,不要说几乎没有人再肯认真的遵循本地迪克教规里那些枯燥单调的教条生活,甚至就算是那些自认还算守着本分的牧师主教们,其实他们的生活也都已经普遍变得只能用下流放荡来形容了。

    正因为这样,一个叫薄伽丘的家伙写的一本书讽刺贵族和教士们的才会在民众当中流传不衰,其中人们对那些穿着教士袍却到处放贷和总是趁着男主人不注意钻进别人家卧室的教士的描述最为津津乐道,甚至还觉得写的不够深刻。

    亚历山大六世就是在这样一个时代成为教皇的,而他在付出了一大笔几乎破产的贿赂登上教皇宝座之后,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不予余力的培养自己那的那几个私生子。

    乔瓦尼可以成为一位为他掌握军队的统帅,凯撒可以成为他在教廷里的有利臂助,至于杰弗里和卢克雷齐娅可以成为他联姻结交有力盟友的重要筹码。

    在亚历山大六世眼里,他的子女们是他维护教皇宝座的重要支柱,也是他所勾画的未来的属于波吉亚家族王国的根本。

    所以即便人们在背后有些各种诟病,但是亚历山大六世都根本不在乎,他用尽一切力量保证让自己的孩子们得到最好的东西,同时也不停的利用自己的力量影响着整个基督世界。

    乔瓦尼让亚历山大做好的所谓准备,只是让他多看了看那些由那两个临摹高手写的一些信件,这些信件无疑是模仿某些人的笔迹,亚历山大猜测其中应该是有卢克雷齐娅的丈夫乔瓦尼·斯福尔扎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关键的是他必须记住那些信件里都写了些什么,却又偏偏不能记得太清楚。

    “这是因为当你发现这些信件佩洛托·卡德隆佩洛托·卡德隆的确很重要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派人把它们送到了我这里,”在亚历山大看了两遍之后,乔瓦尼把那些信收了起来“你能够记住的只是见过这些信上的大致内容,还有就是这些信的信纸都是什么样子,至于其他都交给我好了。”

    “可是实际上我是把消息报告给了凯撒,”亚历山大说“你认为他们会相信这些信吗?”

    “我不需要别人相信,我只要某个人信就可以了,”乔瓦尼不以为然的说“记住那些信,可不需要记得太多,只要能认出来就刚刚好。”

    这是乔瓦尼对亚历山大头天离开吉尔皮茨宫之前说过的,当他站在梵蒂冈大教堂的侧厅的走廊里时,这句话还油然在耳。

    记住,却不要记得太多,亚历山大多少有点明白乔瓦尼的意思,这倒让他对这个人掌握别人心思的细致有了些深刻的认识。

    对大多数人来说,那种模糊却肯定的印象往往显得更加自然吗,而如果他真的不需要看都能把那些信里的内容都能背出来,就反而显得有些生硬和虚假了,很显然乔瓦尼不但让人精心伪造了一些信件,甚至即便在这些席位地方也没有疏忽。

    大厅里很安静,大多数人都匆匆而过,哪怕是结伴行走的人也很少有开口议论的,或者即便说话声音也放得很低,显得异常神秘。

    这让亚历山大不由脑子里闪过了这个时代曾经层出不穷的出现的那些各种阴谋事件,只是不知道如果偷听那些人的话,是否能听到那一个个牵扯纠结了几百年的各种谜团的前有后果。

    一阵轻轻脚步声传来,声音很清脆,和那些似乎总是好像在刻意掩饰脚下声音的人不同。

    那脚步声显得走的有些急,而且似乎太急了些,亚历山大察觉到了不妥,他习惯的扭身向后看去,然后恰好看到个身影正向着他匆匆撞了过来。

    亚历山大几乎本能的向旁边让开,但是那个人似乎也正打算向相同的方向回避,可他的脚下却又偏偏没有收住,就在亚历山大看着那人惊慌失措的撞过来不由伸手挡在身前的同时,他也听到了那个人发出的“啊”的一声大叫。

    这声叫喊其实并不大,但是在安静的大厅里就太引人注意了,所有经过的人都不由向他们看来,甚至连一些站的很远的卫兵也不由闻讯警惕的望过来。

    然后两个人不可避免的撞在了一起。

    亚历山大的身子被撞得向后一仰,他本能的后退一步,而对面那个人也不由向后不住的倒退,甚至还撞在了走在他身后的一个人身上。

    “这是在干什么?!”一个愤怒的声音传来,最后被撞中的人把身前那个与亚历山大撞在一起的人用力向前推去,同时愤怒的呵斥着“这是在干什么,这里是神圣的大教堂不是市场。”

    那个与亚历山大撞在一起的人赶紧转身,当看到被自己撞到的人后,立刻不安的低头行礼:“抱歉大人,我没有看到您。”

    “哦是吗,这就是你们可以横冲直闯的理由了?”那是个身穿黑袍的老人,他冷冷瞪了眼低着头一脸惶恐的那个人,当他看到这个人衣服上的徽章时,脸色似乎变得更难看了“我是不是应该把这视为教皇陛下对我的一个示喻呢?”

    听到这话,亚历山大好奇的看了眼这个闯祸的家伙,然后才发现这个人穿着件仆人服,而在他的左胸前绘着的,俨然是波吉亚家的徽章。

    一旦成为神职人员就必须和世俗家庭割裂,从此终身献身教会,而原来家族的姓氏也必须要被舍弃。

    这是本尼迪克教规中最基本的一条,但是如今却不会有任何人还会把这条放在心上,波吉亚家的徽章在这里绝不止是一个世俗家族徽章,而是代表着教皇亚历山大六世。

    而这个看上去长得还不错的家伙,恰好是波吉亚家的一个仆人。

    “你这么干是教皇的授意吗,还是波吉亚家的人在刻意羞辱我?”那个老人愤怒的问“难道费拉拉在罗马的眼里就是这么微不足道?”

    那个仆人显然被老人的一阵指责吓到了,他只是低着头不住的道歉,而当那个老人看到站在一旁的亚历山大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他脸上的愤怒就更盛了。

    “看来我在这里是多余的,我居然遭到了这么大的侮辱。”老人气愤的吼了声转身就向大厅外走去,完全不顾四周的人用诧异目光看着他们的眼神。

    “哦,上帝我这是闯了多大的祸啊,”那个仆人发出一声惊叫声,当他转头看到似乎好笑的看着这一幕的亚历山大时,他双手抱头发出个古怪腔调的低喊“上帝我完了!”

    “并不是你要撞他,只能说是你太不走运,”亚历山大只能微微摇头“你是教皇的仆人?”

    “对,我是,”那个年轻的仆人随口回答,然后他忽然看着亚历山大,用有些期待的语气问“您是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吗?您是吗?”

    亚历山大有点奇怪的看着这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这是个很英俊的青年,不过也许是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他这时候看上去显得有些奇奇怪怪似的,然后他点了点头。

    “太好了,至少这件事我还没办糟。”年轻人的精神似乎一下子好了许多,他向着亚历山大微微鞠躬行礼“公爵命令我领您去觐见室。”

    亚历山大稍楞之后知道这应该说的是乔瓦尼。

    只是让他略感意外的,是亚历山大六世会选择在觐见室见他。

    大教堂的觐见室是亚历山大六世召见枢机和各大重要教区主教的地方,亚历山大很清楚自己是不够资格让教皇在这个地方召见的,更何况他要报告的其实是亚历山大六世的“家事”,不论是乔瓦尼·斯福尔扎的背叛还是了卢克雷齐娅丈夫的二心,这都不该是在觐见室这种地方说的。

    亚历山大心中不由升起了少许疑惑,他跟着年轻的仆人慢慢向前走,当来到两扇紧闭的房门前时,那个仆人停下转身对他说:“贡布雷大人,请您在这里稍等。”

    亚历山大略微点头,当那个仆人要迈步离开,他忽然开口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仆人似乎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什么亚历山大要问他的姓名,不过他还是恭敬的用那种奇怪的口音回答着:“大人,我叫佩洛托·卡德隆。”

    说完,年轻仆人再次鞠躬转身离开。

    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亚历山大稍显意外的微微张嘴。

    他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

    佩洛托·卡德隆,传说中亚历山大六世身边很得宠的一个年轻仆人,据说因为很受宠爱,这个仆人被视为亚历山大有另一方面嗜好的“证据”,现在看看这个年轻人那典型西班牙美少年的不凡的外表,亚历山大倒是不太怀疑这种猜测只是纯粹的诽谤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真正重要的,是据说这个叫佩洛托·卡德隆的年轻仆人,成功的给乔瓦尼·斯福尔扎戴了顶很大的绿帽子。

    按照某些说法,卢克雷齐娅的第一个孩子,应该就是他生的。

    讽刺的是,就是这个人,带着要给乔瓦尼·斯福尔扎栽赃的自己来见他们那位共同的岳父大人。

    就在想到这个亚历山大的嘴角不禁挂起个丝笑容时,觐见室紧闭的房门慢慢打开了。

    不过从里面出来的一个人却是让亚历山大微微一愣。

    “司铎大人?”看着对面的人,亚历山大有些意外。

    “我们的灯塔守护者。”阿方索则是面露微笑。佩洛托·卡德隆

第九十五章 亚历山大与亚历山大

    他乡遇故知,这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应该庆幸和感慨的,即便是平时关系并不怎么好的人也往往会因为心有所感而唏嘘不已,也许还会一起喝上一杯,聊聊过去。

    但是这种略带伤感的情绪是不会出现在现任巴勒莫主教阿方索与亚历山大之间的。

    亚历山大已经知道了阿方索来到了罗马,不过没有想到会这么快的见到他。

    看着已经换上主教冠冕的阿方索,亚历山大想起的却是另外两个人,那对双胞胎的兄弟坤托和克立安。

    坤托已经死了,克立安现在还不知道下落,不过亚历山大总觉得那个人始终在离自己身边不远的地方。

    他们都和亚历山大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而这一切又都和阿方索的有关。

    看着阿方索平静的面孔,亚历山大微微点头致意,然后让到一边。

    “愿上帝保佑你,我亲爱的朋友。”阿方索用很低的声音说,那声音听上去似乎是在祈祷,可却又像是在刻意让他记住什么。

    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亚历山大轻轻一笑,他躬身行礼低头微微亲吻了下阿方索的手背,同时用很低的声音回答:“上帝会保佑我的,不过您呢主教,您希望得到上帝的保佑吗?”

    亚历山大感觉到了面前的手微微僵了一下,然后就缓慢收回去,而从头到尾阿方索脸上的神色都是平静和缓的,旁人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觐见室的门口显然不是聊天的好地方,两个人几乎是一错而过的叙旧也只维持了两句话,看着从自己身边掠过,以那些年老的主教们所没有的有力脚步远去的阿方索的背影,亚历山大没有多想,在站在门内的侍从发出的略带催促的轻声咳嗽声中快步向门内走去。

    大教堂的觐见室是个长条形的房间,房间的宽度不大却很悠长,房间两端各有一扇门,而在两边墙壁上则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画像,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彼得倒悬受难图。

    很奇怪的是,这个房间几乎是整座大教堂里唯一没有出现以耶稣基督为主角的画作的地方。

    房间对面的门口站着个卫兵,亚历山大知道这个人应该是教皇身边的贴身卫士了,因为迄今为止的历代教皇中不乏被暗杀的倒霉蛋,而特别是到了后来愈演愈烈,所以即便是在召见高级神职人员时身边的卫士已经成了最近如今教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特别是现在这位教皇,亚历山大认真的看着卫兵身边那扇紧闭的房门。

    亚历山大六世,号称以不义手段遏取了教皇宝座,又依靠着各种更加残酷狡猾的手段不停铲除异己抱住自己宝座的那个人,自然应该是更加在乎要活得更久些吧。

    房门轻轻打开,一个中年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看站在房间中间等待的亚历山大,伸手做了让过去的手势。

    看到亚历山大走过来,全身披挂的卫兵的手不由按住了剑柄,他的动作让身上的甲胄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而这个带着靴盔的盔檐下的双眼则紧盯着亚历山大的一举一动。

    亚历山大相信自己哪怕有一点点的异常,这个人都会毫不犹豫的拔剑,而且他很怀疑觐见室被造得这么狭窄延长,会不会就是当初那些害怕被刺杀的历代教皇们特意的考虑,这样只要堵住房间的两端,就既不怕被人袭击,也不怕有人逃跑了。

    亚历山大一边这么胡思乱想一边在卫兵的示意下再次接受了检查,这一次甚至连他身上佩戴的十字架都没有放过。

    用隐藏在十字架里的短剑,或者干脆就利用十字架自身锋利的边缘与结实的挂绳刺杀或是绞杀,这在教廷历史上不是没出现过。

    很讽刺,却又透着残酷。

    终于,亚历山大随着中间人走进了那扇门。

    当走进房门的一刹那,亚历山大觉得眼前一亮。

    房间里很明亮,和外面走廊与觐见室中隐隐透着的灰暗相比,这个房间的明亮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就如同刚刚经历了长久的阴郁天气后,终于迎来了一个让人觉得舒畅的晴朗日子似的。

    房间不是很大,可里面摆放的东西不少,甚至显得略微有些杂乱。

    除了放在墙边桌上的一堆看上去经常被人翻动的书籍,整个房间里最引人注意的,是一个安放在桌子旁边地上的硕大的大理石地球仪!

    亚历山大肯定自己没有看错,虽然上面的图案看上去似是而非,但是这个看上去异常笨重的东西,无疑就是个他熟悉的地球仪了。

    就在这个地球仪的旁边,一个略显驼背稍微发胖的老人正站在那里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石头疙瘩。

    亚历山大六世已经60多岁了,很难想象在这种时代的一个快70岁的人依旧还能有那么旺盛的精力,不过这位教皇却是明白的让人们知道了什么叫做老而弥坚,他不但依旧迷恋女色而且还喜欢越来越年轻的漂亮女儿,而在与此同时这个个人生活糜烂得据说在但担任大主教时,曾经被前任教皇写信申斥的人,却又用异乎寻常的精力管理着他那庞大的教区,直至最终登上了教皇宝座。

    现在亚历山大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个人,他发现从这个方向看过去,正低头凝视着地球仪的亚历山大六世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异常的宁静感,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照在他的身上,甚至会让人觉得好像在他身上披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昏。

    而这时,亚历山大的手指正轻轻点在大理石地球仪的一个地方,亚历山大看不清那是哪里,不过看着教皇的手顺着地球仪慢慢向下划出条线,他就不由莫名的想到了个很有名的东西。

    “看来任何事情如果不能做出决断,最终都会带来不小的麻烦。”教皇看着地球仪说了这么句话,然后他抬起头望向亚历山大。

    这是张老人的脸,微胖,颧骨有些高,比较突出的是他的鼻梁,因为年轻时候的放荡不羁而曾经被人打断的鼻梁上有条明显的凹痕,这让他的鼻子看上去有点显得明显的隆起,这位教皇有着一双和他儿女很相似的眼睛,亚历山大从那双眼睛上似乎看到了凯撒和卢克雷齐娅的影子,这倒是让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在亚历山大六世的子女当中,那对兄妹的关系最好了,也许与这个当父亲的更多的相似是让他们感觉应该更加亲近的主要原因。

    亚历山大六世的个头不是很高,这又让亚历山大不由想起他关于那个为了显得高些,让人给自己的鞋子安装上很厚脚掌的传言,不过这个时候他当然不能盯着教皇陛下的脚看个不停。

    先是向着只戴了顶小圆顶帽的教皇躬身行礼,然后亚历山大向前一步远远的单膝跪下。

    这是早就被教授的礼仪,在非正式的觐见中,跪单膝觐见是规则,既不能失礼也不能过分。

    “起来吧,”亚历山大六世没有多说什么,他轻轻摆摆手然后慢慢走到一张椅子前转身坐下来,然后他用那双和凯撒酷似的眼睛看着亚历山大“乔瓦尼说你有些东西交给了他,是吗?”

    听着教皇带着特有的瓦伦西亚口音的询问,亚历山大点头说了声“是”,在来之前他已经被告知,除非教皇询问否则他是不被允许主动开口的,即便是听到了询问,他能回答的也只有“是”或“不是”,哪怕是用来称赞陛下的尊称也是不能随便使用的。

    “嗯,”亚历山大六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手指无意识的敲了敲,然后向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中年人挥了下“给他看看。”

    中年人把一大沓各种信件摆在了旁边的桌上,然后示意亚历山大走到桌边:“从这里面找出来你说的那些信。”

    亚历山大随手摊开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信件,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些信件居然都是一个内容。

    卢克雷齐娅的丈夫乔瓦尼斯福尔扎正在阴谋勾结一些人,试图反对他的岳父,也是整个基督教世界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教皇亚历山大六世。

    所有信件,不论是用什么样的信纸,使用了什么样的书写字体,都是这一模一样的内容。

    亚历山大有些诧异的看看中年人,却见到他只是微笑着抬了下蓄着短须的下巴,似是在示意他不要理会自己,认真从这些信当中挑出他要的。

    亚历山大低下头开始寻找,他当然还记得乔瓦尼让他看的那几封伪造的信件,那几封信不论是用纸还是字体都显得很普通,而且为了不至于显得是刚刚出炉的,亚历山大亲眼看到那两个人是怎么当着他的面把信件做旧,而且为了显得真实,那信中还有两处似乎是拼写错误时临时改笔的痕迹,这一切都让人觉得显得那么自然,看不出任何刻意仿造的痕迹。

    但是现在,他看到的却是内容完全一模一样,但笔迹纸张却有着诸多不同的信件,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亚历山大在信中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那正是之前乔瓦尼让他伪造的。

    相同的纸张,相同的字迹,还有那两处并不明显看似笔误临时改动的错误,亚历山大拿起了那封信。

    “哦,就是这个了?”中年人点点头,随意的伸手去拿亚历山大手里的信。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那封信的边缘时,亚历山大的手忽然一缩。

    “怎么了?”

    中年男人平静的看着亚历山大,虽然露出了疑问的神色,可又好像没有因为他的举动感到意外。

    亚历山大仔细看着自己手里那封信,这信纸很普通,是那种很常见的草灰纸,有着这种纸张特有的微微黄痕,还有边缘发淡的黑色。

    那个黑色是桑尼罗煤矿特有的煤灰的颜色,这个细节即便是信纸上也考虑到了。

    正因为这样,亚历山大才会很快在那一堆信件中找到了那封伪造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也会被他视为是真的。

    但正因为曾经亲眼看到了制造那封信的过程,所以亚历山大才更清楚在制作这封信时一个很小的细节。

    那就是在那封信上,有他留下的痕迹。

    在让他熟悉那封信时,亚历山大曾经拿着信纸仔细看过上面的内容,因为这样他的手指曾经在信纸的边缘沾染上涂抹在上面的煤灰,这看上去倒是显得很自然,因为桑尼罗就是个到处都飞洒着漫天黑乎乎灰烬的大矿场。

    但也正因为这随意的一下,亚历山大倒是把这件事也记载了脑子里。

    但是现在,这封信的边缘虽然却是“干净的”!

    粗黄的信纸,发黑的灰尘,带有断续笔迹的字体,这些都是之前刻意准备下的,但是只有那随意的一抹却只是他完全无意间的举动,可现在偏偏就是这略沾染的信纸边缘的痕迹却不见了。

    “怎么了?”中年男人依旧这么问,似乎只是在重复之前的疑惑。

    亚历山大微微摇头,却没说话。

    说这就是那份信,还是说这其实是伪造的?

    或者说是有人用这封伪造的伪造信,掉包了另一份真实的伪造信?

    那“真信”哪去了?

    又是谁这么干的?

    为什么要这么干?

    亚历山大心头不住盘旋着这种种疑问,就在他下定决心要开口说话时,坐在椅子里的亚历山大六世抬起了手。

    在阳光映照下,坐在椅子里的亚历山大六世看上去要比的站着显得高大魁梧一些,他深色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亚历山大,在稍微沉寂了一小会后忽然奇怪的指了指他腰间挂着的布袋。

    这个动作让亚历山大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迷惑的看了看旁边的中年男人。

    “您的口袋,”中年男人露出了微笑,那样子就好像在看一出有趣的戏剧“请看一下您的口袋。”

    亚历山大疑惑的伸手摸向腰间,在他的外套腰带上挂着个袋子,在他腰带上挂着个当下男人们通常都会带着的挂着的布兜,里面会多少放上几个金币或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亚历山大从自己随身的袋子里拿出的是一张皱巴巴的纸。

    打开那张纸,上面俨然写着他熟悉的一句话。

    “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来使它巩固。”

第九十六章 亚历山大VS亚历山大

    相同的一张纸,连字迹也几乎完全相同,如果不是那上面的字迹只有单独一行额,而不是如之前在乔瓦尼家那样为了验证是上下两行,亚历山大几乎就要认为那就是自己之前写的那张纸了。

    可现在,看着这样一张纸,亚历山大的心却怦然巨跳。

    很显然,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亚历山大六世已经完全知道了所谓发现了乔瓦尼·斯福尔扎的阴谋证据,完全就是一场闹剧,而不论这场闹剧究竟是谁导演的,现在站在他面前试图欺骗他的是自己。

    意识到眼前的处境,亚历山大的头霎时有些大。

    亚历山大六世是如何成为教皇的,这几乎是人尽皆知,对于一个为了当教皇几乎把自己逼得倾家荡产的人来说,唯一能补偿的就是不但疯狂的把投入完全收回,还要捞取更多的好处。

    为此亚历山大六世从刚登上教皇宝座那一刻就成为了贪婪与野心的代名词,而保证他能一直这么做的,就是他那完全不择手段的狡猾和残忍。

    在亚历山大六世的字典里是没有仁慈,宽恕与怜悯这些字眼的,他用令人发指的手段残酷对待他认为威胁到他的一切对手,又使用各种阴谋铲除掉一个个被他视为潜在的敌人,他的手段甚至让一些已经习惯了各种阴谋的人都受不了,曾经有人绝望的说“我们被一个最残酷与冷血的魔鬼抓住了,总有一天我们所有人都会成为他贪婪巨口下的粮食。”

    亚历山大的手已经攥紧,他的眼睛紧盯着对面坐在椅子里的亚历山大六世,同时眼角的余光瞥向那个中年人。

    他会怎么办,微笑着让人端上来一杯有名的家族毒药配置的毒酒,还是立刻命令躲在暗层里的士兵出来杀了我?

    亚历山大的心头迅速琢磨,同时他不动神色的把那张纸放在了桌子上。

    他再想,这张纸是怎么出现在他的身上的,应该不是乔瓦尼那里,因为虽然头天在乔瓦尼的吉尔皮茨宫耽误了很长时间,但是并没有人接近他。

    难道是马力诺宫?亚历山大心头一跳,他相信如果愿意,眼前这个人完全有能力在马力诺宫安排下耳目。

    但很快这个想法就又被他推翻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亚历山大清楚的知道,如果要想让亚历山大六世派人盯自己的梢,他还不够资格呢。

    那么这张纸是怎么到他身上的?

    就在他冥思苦想时,一直神色平静的亚历山大六世却忽然笑了。

    看着这个人的笑容,历山大感觉他看到的似乎就是“天真”和“恶作剧”。

    没错就是这样,亚历山大六世的笑容不会让人想到奸诈狡猾或是残忍阴险这些不好的东西,而是一种纯粹透着好玩的喜悦,那样子就好像刚刚恶作剧之后,正看着大人无可奈何一脸狼狈的孩子的笑容。

    “看来你是想不到喽?”亚历山大六世放在扶手上的手向他指了指“那么就想想你刚刚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

    “在外面?”

    亚历山大心头一动,然后他微张开嘴看着亚历山大,又看了看旁边那个中年人。

    “佩洛托还是那么手脚敏锐,”中年人向亚历山大笑着说“到现在为之能发现他那小把戏的人太少了。”

    “凯撒就能发现,”亚历山大六世开口纠正,那口气好像是在为自己的儿子讨功,然后他脸上笑容慢慢消去,眼神注意着亚历山大“你现在明白了吗?”

    当然明白了。

    亚历山大到了这时已经知道这张纸是怎么来的,就是刚刚在走廊上凑巧和人撞在一起的时候,那个佩洛托·卡德隆趁机把这张纸塞进了他的腰袋里。

    可是让他感动不可思议的是,难道就是为了这么一个近乎恶作剧的勾当,那个佩洛托·卡德隆还要连带着把费拉拉的那位大人物也得罪了吗?

    正这么想着,亚历山大六世已经发出了声低低的哼声说:“听说你们还在外面遇到了费拉拉的使者?”

    “请放心陛下,他已经不会再来觐见您了,不过费拉拉的使者似乎认为佩洛托·卡德隆的举动是对整个费拉拉的轻视,所以他显得有些,”说到的这,中年人好像在寻思着使用什么字眼,在想了想之后他才略显谨慎的说“激动,没错就是有点激动。”

    “哦,”亚历山大六世发出声轻轻的声音,然后就好像完全忘了这件事后看着亚历山大,他的目光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如果一定要说有,就只有少许透着探寻的般的疑惑“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来使它巩固。这句话是谁说的?”

    亚历山大有些意外的迎着对面老人投过来的目光,这的确是个老人,哪怕他手握无上权力和掌握着无数人的命运,或者是他不停的用更换年轻漂亮的情妇向外人宣告他依旧身体健壮精力充沛,但是已经60多岁的年龄却依旧在无声宣告着他的确已经老了。

    亚历山大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他不可能告诉他说这句话的人还要再有一百多年才会出生,而且这句话偏偏是来自一出描述弑主篡位者的戏剧的有名台词。

    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来使它巩固。莎士比亚的《麦克白》中对得位不正者的行为最贴切的鞭挞和控诉。

    “这是一句谚语陛下,是属于西西里南方一些偏僻地方的谚语。”亚历山大鞠了个躬,他的心这时候其实很紧张,在回答的时候眼神紧盯着面前不太远坐在椅子里的老人,他和这个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亚历山大在考虑如果必要是不是需要冲过去劫持要挟他。

    亚历山大可不想用自己的性命成为证明这位教皇奸诈残忍的一个小小注脚。

    也许别人会因为畏惧不敢对这个人怎么样,但是他知道眼前这位耶稣基督行走在世间的代言人,也不过是个老头罢了。

    “哦,一个乡下谚语。”

    亚历山大六世低声自语,然后他的头用力点了点,好像是在对这句话颇有感慨,然后他站起来走向旁边地球仪。

    “认识这个吗?”见面前的年轻人似乎并没有露出惊讶好奇的样子,亚历山大六世随口问,然后不等亚历山大回答就摆摆手“看我啊,你现在当然更在乎那张纸,我得承认那是我让佩洛干的,而且看起来他干的真是不错。”

    说完亚历山大六世呵呵笑了声,好像在为自己的恶作剧感到得意,不过他显然完全没有要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干的理由,而且他的注意力好像一下子又都被眼前的大理石地球仪吸引了。

    教皇略微佝偻的身子微微前倾,双眼认真的盯着地球仪,那种专注认真的平静神色让人很难相信这么一个人会是个用可耻的阴谋手段陷害对手,疯狂贪婪的掠夺他人的恶棍。

    一直在旁边的中年人这时走到了亚历山大身边,他压低声音说:“一会甘迪诺公爵就会来了,你知道应该怎么说吗?”

    亚历山大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个人,他这时脑子里其实一团迷惑,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亚历山大六世为什么要玩上这么一出呢?

    看到了亚历山大脸上的疑惑神色,中年人悄悄看了眼正凝视着地球仪的教皇,然后放低声音说到:“你只要记住你从没看到过刚才那张纸了,至于你要说什么,只要按昨天在吉尔皮茨宫和乔瓦尼约定的那样就可以了。”

    亚历山大略显意外的看了眼中年人,在看到他明确的点头确定之后,亚历山大也只能轻轻点头。

    “我明白了大人。”

    “放心,刚才的一切就和没发生过一样,”中年人露出了个微笑,然后用稍微和缓的声音低声说“我听说你来自西西里,如果可以有时间和我说说那里都有些什么好吗?”

    正说着中年人忽然向亚历山大六世那边望去,而这时教皇的目光刚刚从地球仪上移开望过来。

    “诺梅洛,去叫乔瓦尼来。”教皇吩咐着。

    中年人稍微点头然后向门口走去。

    现在房间里只有两个亚历山大了,而且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亚历山大相信只要向前猛冲,不用两个呼吸他就能控制眼前这个人!

    “你知道为什么乔瓦尼要陷害乔瓦尼吗?”亚历山大六世忽然问,然后他似乎也因为觉得自己这句话说有些好笑露出个笑容“看啊,我们都是亚历山大,而我们又在议论另外两个乔瓦尼,上帝的安排还真是奇妙。”

    听到扯起了上帝,亚历山大不得不学着样子,于是两个亚历山大同时在胸前划起了十字。

    “我要知道你在桑尼罗究竟看到了什么,”亚历山大六世平静的问“你真的看到了关于乔瓦尼要背叛我的证据了吗?”

    亚历山大察觉到在问出这句话时,教皇那短暂得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停顿,那听上去似乎只是因为喘息而瞬间停滞的间隔,却让亚历山大从其中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如果是一个并不了解的人也许就会忽视这瞬间的变化,但是亚历山大却在这一刻想起了不久后即将发生的事。

    卢克雷齐娅与乔瓦尼·斯福尔扎婚姻的结局,是最终的破裂,而在这个破裂过程中,乔瓦尼·斯福尔扎还险些送掉了性命。

    在这场卢克雷齐娅第一次失败的婚姻当中,她的两个哥哥都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在旁人看来似乎有些模糊,而且乔瓦尼·斯福尔扎后来因为恼羞成怒而散发出去的各种针对波吉亚一家的讥诽言论更是让这一家人一度成为了人们非议的焦点,但就在这种种谣言中,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破坏这桩婚姻的乔瓦尼和凯撒兄弟两的身上,相反在这件事上作为主角的卢克雷齐娅却没有受到太多关注。

    还有另外一个被“忽视”的人,就是亚历山大六世本人。

    对乔瓦尼·斯福尔扎,亚历山大六世显然是不满的,但是作为女儿的丈夫,这位父亲又是怎么想的呢?

    亚历山大的心头迅速琢磨,可给他的时间并不多,那个人这时候正用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目光注视着他。

    “陛下,我的确发现了一些东西,那都是桑尼罗的矿场主考伦坡·斯福尔扎和他身边的一个女人泄露的,不过很抱歉真正关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来往信件正如您所知道的那样。”亚历山大说着看看桌上那封已经是二手的伪造品,瞬间一个念头闪过心头,他用平静的声音的声音说“不过我想这是否是真的其实并不重要。”

    亚历山大六世略感诧异的看看面前的年轻人。

    他看的出来,这个人开始因为意外有些惊慌的,可现在不知道因为什么,他却忽然变得镇静了不少。

    “陛下,按照某些传言,考伦坡·斯福尔扎是被我杀掉的,”亚历山大快速的说,他需要尽快让局面扭转过来,准确的说要在乔瓦尼到来之前说服亚历山大六世,这不但时间太短也太不可能了,但是他必须这么做,否则等待他的就是走出去之后,用不了多久就可能会莫名其妙的死掉“现在我又告发了斯福尔扎家的阴谋,我想我可以成为揭露这一家人阴谋的有力证人,另外斯福尔扎家的人一定对我是最痛恨的,我想这对您来说就足够了。”

    亚历山大六世佝偻的身子似乎微微向上直了一下,他默默打量着亚历山大,他相信这个年轻人肯定已经察觉到了他所身处的危险境地,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在女儿与权势之间,亚历山大六世已经有了最终的选择。

    亚历山大六世只想知道乔瓦尼·斯福尔扎是不是真的背叛了自己,这样他最终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而不是因为受到儿子的影响判断错误。所以即便哪怕是明知道所谓证据完全是儿子搞出来的把戏,可他要做得的其实也只是让眼前的年轻人因为惧怕对他说实话而已。

    至于这个亚历山大,他甚至懒得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处置他。

    但是现在,这个年轻人的话却让他微感意外。

    亚历山大等待的就是他这一瞬的意外。

    “斯福尔扎绝不会承认对梵蒂冈的阴谋,而且考伦坡·斯福尔扎已经死了,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证明这一切,而斯福尔扎家的人并不知道我究竟知道了多少东西。”望着亚历山大六世,亚历山大平静的说“所以说,我是让斯福尔扎家寝食难安除之后快的那个人。”

    听着亚历山的话,亚历山大六世的眼中露出了少许感兴趣的意味。

    就在他要开口说什么时,那个叫诺梅洛的中年人已经推门进来,在他后面跟着甘迪诺公爵乔瓦尼·波吉亚。

    “过来我的儿子,”亚历山大六世向乔瓦尼招招手,然后不等乔瓦尼开口,他已经继续说“我得承认,你给我带来了个很有趣的亚历山大。”

第九十七章 坤托的遗言

    站在觐见室外,亚历山大沉吟着看着眼前长长的走廊,然后又扭过头望了望身后那两扇紧闭的房门。

    他觉得自己应该庆幸,因为他还活着。

    很显然之前乔瓦尼怎么想的他还不是很清楚,但是亚历山大六世显然对他没有抱着什么好心思,也许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牺牲掉他的打算,可以说这完全符合他的习惯。

    可是最终亚历山大六世却决定只在乔瓦尼面前揭穿了他们的把戏,当看到两份完全相同的信件摆在面前时,乔瓦尼先显得稍微愕然,然后低下头去没有再发一言。

    “我是不是该选择相信你呢,”亚历山大六世当时用透着疑惑似的声调的问着起乔瓦尼,然后他看看旁边同样沉默的亚历山大“告诉我,你怎么让我相信你可以成为自己说的那个人?”

    乔瓦尼奇怪的看看亚历山大,他不清楚在自己进来之前那短暂的时间里,亚历山大做出了什么保证,至少在他看来亚历山大在这件事里肯定是要被牺牲掉的。

    可现在看来却好像并非这样。

    “我会让斯福尔扎家的人认为我掌握了他们的秘密,或者至少是掌握了乔瓦尼与考伦坡的秘密,这会让他们觉得很危险,”亚历山大看看乔瓦尼“他会因为紧张不安做出很多错误的事情,只要让他们觉得自己可能正受到威胁。”

    “一个诱饵吗,”亚历山大六世沉吟了一下,然后他望向自己的儿子“好吧,你可以带着你的这个朋友离开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乔瓦尼,不要欺骗你的家人,也不要忘了那个乔瓦尼是你妹妹的丈夫。”

    乔瓦尼缓缓抬头看着父亲,然后走过去捧起亚历山大六世的手默默亲吻了一下。

    现在,看着前面的走廊,身后的大门,还有旁边沉默不语的乔瓦尼·波吉亚,亚历山大感到内里的衣服一片冰冷,额上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浸得有些湿润。

    “我真是小看了你,”乔瓦尼终于开口了,他用有些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亚历山大,好像要看清楚他脑子里都想着什么,然后他用带着丝看笑话的口气问“教皇接受了你的建议,那么你又准备怎么扮演你的角色呢?”

    怎么扮演?亚历山大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乔瓦尼,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知道随后波吉亚家的人会怎么做,只是现在这些却都需要由他来告诉他们,这多少让亚历山大觉得有些古怪。

    “也许我们该让您的那位妹夫感觉到一点危险,还有就是让他知道自己的那些小秘密好像已经被人发现了。”亚历山大越说越觉得有一种古怪,他不由想起了康妮欧,之前为了摆脱杀死考伦坡的罪名,那时候他甚至不惜与康妮欧妥协,而现在他却不得不主动把这个罪名揽到自己身上,这让他觉有有种莫名的讽刺和无奈,同时他又不禁想起了关于卢克雷齐娅与乔瓦尼·斯福尔扎的婚姻,看来这两个人最终是要走上历史轨迹中的结局的。

    乔瓦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其实对他来说刚刚受到的打击同样不小,当看到两封一模一样的伪造信那一刻,乔瓦尼的心疯狂的跳了起来,他首先就是认为自己落入了一个陷阱,这一切都是有人给他安排好的。

    那一刻乔瓦尼真的感到了害怕,那种颤栗的感觉哪怕站在大教堂的走廊里,依旧能深深的体会到。

    “大人,请允许我告辞。”

    亚历山大的声音惊醒了陷入因为那种颤栗而陷入回忆的乔瓦尼,他有些茫然的随意挥挥手,可是当看到亚历山大转身离开时,他又心中微微一动,开口叫到:“等一下。”

    亚历山大转过身望着乔瓦尼。

    这一切真的不是凯撒安排的吗?乔瓦尼很想这么问一句,但是他最终没有问出口。

    乔瓦尼知道这句话会带来什么,甚至知道即便得不到答案,可一旦问出来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看着亚历山大离开的背影,乔瓦尼深深的吐出了口气。

    走出大教堂,一股冷风中夹杂着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看着教堂外正到处忙碌的人群,亚历山大同样用力吐出口气来。

    梵蒂冈正在到处兴建各种恢弘的建筑,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各种各样的伟大艺术品和有着非凡意义的宫殿将会拔地而起,无数了不起的雕刻将纷纷落成,同样很多著名艺术大师的杰作也将在这个时代纷纷呈现在这座城市当中。

    “也许我还要会有幸见到达芬奇呢。”

    亚历山大在迈下第一级台阶时忽然这么想,伟大的文艺复兴三杰的时代啊,那些只要想想就会让人兴奋不已的名字和他们引以为豪的杰作应该就是在这个时期陆续出现的吧,博洛尼亚,米兰,威尼斯,热那亚,还有号称这个时代无可辩驳的文艺中心的佛罗伦萨,这些地方肯定会有更吸引人的东西在等着他去欣赏和发现。

    “活着真好。”亚历山大发出了这么发自心底里的感叹。

    要想看到这一切,就必须好好活着才行。

    亚历山大终于忍耐不住回头望去,这时候的大教堂并没有多年之后看上去那么恢弘壮观,甚至连那个著名的由十二位天使群包围拱卫的大圆顶都还没有影子,现在的大教堂更多的像是一座中规中矩长方形的硕大棺木,也许这么形容有些奇怪,但是在亚历山大看来,从里面进进出出的人们的确就像是在走进一座巨大的坟墓中似的。

    亚历山大微微摇头驱散了脑袋里这个奇怪念头,他转身向前走去,在这里他是不能乘坐马车的,而且他的卫队也被限制得必须在很远的地方等待,当穿过正在施工的杂乱工地时,亚历山大的眼睛紧盯着四周离得很近的每个人。

    也许就在这些人当中就有人会忽然向他冲过来,然后拔出暗藏的短剑对他行刺。

    这里是梵蒂冈,可更是罗马,在这座城市里被暗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凯撒。

    我会像凯撒那样被暗杀吗?亚历山大心里暗问,他到现在还不肯定亚历山大六世会不会忽然变卦,对那个人来说,一切打算都是以能获得足够多的利益为前提,所以如果他觉得不划算,完全可以随时改变主意。

    而且除了亚历山大六世,现在想要杀死他的人其实很多。

    茱莉亚·法尔内正要为她的哥哥报仇,而即便亚历山大六世不想杀他,可只要真如他提议那样把关于考伦坡消息泄露出去,乔瓦尼·斯福尔扎或是其他的什么人也很快就会想要他的命了。

    想不到自己来到罗马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亚历山大暗暗自嘲着,同时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觐见教皇当然不能携带火枪,所以他现在唯一用来护身的只有佩剑。

    卫队还很远,准确的说是留在加洛林宫附近。

    前面的道路上出现了两个身影,亚历山大的心霎时一紧,他看着那两个人,同时脚下却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先前。

    那两个人明显是向着他来的,看到他时,其中一个加快脚步走在了前面。

    “准备要杀掉我吗?”亚历山大的手按住剑柄,他知道自己格斗的技巧很糟糕,虽然跟着纳山学习了很久,但是很显然一次次被吉普赛人打得找不着方向的他对自己的技巧并没有太多自信。

    前面的人已经来到离他不远的地方,亚历山大停下脚步,他注意到这两个人的衣着看上去有些熟悉,或者说从衣服风格上可以看出他们应该不是罗马人。

    “尊敬的灯塔守护者,”前面那个人站住了,然后他向亚历山大行礼,用带着典型西西里腔的音调说“奉巴勒莫阿方索主教的命令,我们来给您送来了主教大人的邀请。”

    亚历山大略显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这时候他已经可以确定他们的确是西西里人,而且很显然他们还是阿方索身边的随从,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阿方索怎么会忽然要邀请他了。

    而且很显然,阿方索是在教皇的觐见室外见到他之后就安排人在大教堂外专门等着,所以他刚一出来这两个人就迎上来了。

    什么时候阿方索变得这么热情了?或者说他又要玩什么花样?

    亚历山大不由想起了克立安。

    克立安居然暗杀了蒙泰罗枢机,这个消息让亚历山大很是意外,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据说当时阿方索就在当场。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亚历山大几乎立刻肯定这一切都是阿方索指使的,只是他实在不明白阿方索难道发疯了要刺杀一位枢机主教,这种事一旦暴露等待他的绝对是最可怕的绝罚,而且他怎么会愚蠢到自己就在刺杀现场呢?

    这些疑惑在他意外在觐见室外见到阿方索时曾经在他心头掠过,只是当时他所有心思都集中在即将面对亚历山大六世这件大事上,所以并没来得及再去琢磨。

    而且他也没想到阿方索居然会特意安排人在大教堂外面等他,为的只是要和他见上一面。

    亚历山大并不知道阿方索从索菲娅的短弩上发现了关于失踪许久的坤托的线索,可他却还是知道坤托就是由他派去的,正因为这样,亚历山大内心里对阿方索在充满好奇同时,也有着深深的戒心。

    亚历山大忘不了坤托临死前的样子,同时他想起了坤托临死前吩咐他找阿方索时说的一句话。

    那句话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甚至虽然后来见到了阿方索,可亚历山大又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没有把那句话转告给他。

    “大人?”

    对面的人见亚历山大沉默不语轻声提醒了一声。

    想了想的亚历山大点点头,和阿方索相处的其实并不好,至少这个人的野心让亚历山大不放心,而且当初坤托的死也让他心里总是有着一丝警惕。

    坤托是被人出卖和暗算的,这一点亚历山大丝毫不怀疑,所以哪怕他临死前要亚历山大去找阿方索,可亚历山大也没有就那么随便的找上门去。

    而且让他庆幸的是,幸亏没有这么干。

    “我会去拜见主教大人的,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完成教皇陛下给我下达的任务。”

    亚历山大的话让西西里人的神色变了,主教的邀请当然不能和教皇的任务相比,而且之前已经听说他居然可以觐见教皇,这已经足有让西西里人不敢再只把他当成当初的灯塔守护者。

    看着愈显谦卑的西西里人,亚历山大为自己的狐假虎威感动好笑,不过哪怕是借用亚历山大六世的坏名声,他也不会轻易去赴这个约的。

    只要想想那个神出鬼没的克立安,亚历山大就觉得还是谨慎些更好。

    远处的街上出现了几个骑兵,其中保罗·布萨科的身影让亚历山大脸上露出了微笑,阿格里人终于在第三天的晚上赶到了罗马,虽然到了地方之后所有人都立刻累得摔倒在地再也不愿意爬起来,但是亚历山大知道,这样的一次行军对他们来说是多少的重要。

    即便一路上有人掉队,但亚历山大并不在意,他已经感觉到经历过长途跋涉的阿格里火枪兵们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如果说从阿格里到罗马的那段经历是让他们从一个个的农夫变成士兵,那么从桑尼罗到罗马的跋涉,正让他们从和当下大多数一样的雇佣兵,向着能真正吃苦的常备军变化。

    远处已经传来了略显急促的马蹄声,两个西西里人闻声回头看去,几个骑在马上的火枪兵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看着他们,亚历山大的手始终按着剑柄,哪怕已经确定对方是什么人,他依旧不敢大意。

    “大人!”跑在最前面的保罗·布萨科迅速来到亚历山大面前,随着腰间的马刀拍打着大腿发出声响,他飞快的跳下马。

    “我的猎卫兵,”看着这些卫兵亚历山大先是一笑,然后他再次望向那两个西西里人“告诉主教大人,我会在适当时候去拜访他。”

    西西里人微微开口,可最终默默低头行礼而去。

    看着西西里人的背影,亚历山大心中忽然想起了坤托临时对他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从此以后,那高贵的冠冕将会留存……”亚历山大在心中自语,然后抬头望向远处的罗马城“可是,为谁留存呢?”

第九十八章 那个人?

    亚历山大站在斜靠在床上沉睡的索菲娅面前,也许是在做着吃什么好东西的好梦,索菲娅的嘴巴微微呡了几下,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那样子就好像是护食的猫。

    沉睡中的少女很没有睡相,整个身子随意的摊在床上,两条手臂松松的摆放在身子两边,因为过于雄伟,即便是因为平躺而略微下沉的胸部也依旧显得鼓鼓的。

    索菲娅的腰上盖着条毯子,两条漂亮的长腿就隐在毯子下面,不过从那隆起的形状上,亚历山大还是能猜到那种让人心头火撩般的情景。

    看着把头歪在一边,头脸都埋在浓密的漆黑发卷里的女孩,亚历山大笑着微微弯腰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似乎感觉到什么,索菲娅的头摆动了一下,同时她的一条手臂横过来压在自己的胸口上,那样子把睡衣带起的小小波澜让亚历山大险些失去理智。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我的小妻子。”亚历山大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然后直起身看向床边桌子上的短弩。

    一直以来亚历山大就很注意关于那具短弩的来历,只是让他失望的是除了坤托,他没有再见过有人使用这样的武器,哪怕是克立安没有见他用过。

    亚历山大拿起短弩仔细看着,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这具短弩不但做工精良,甚至在这个时代堪称精细,除了无比坚固,弩身上的一个很小的绞轴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它让使用者可以用比平时省力得多的方式迅速上弦。同时在弩尾上伸出的来一个小小支扣甚至可以在不考虑隐蔽完全裸露在外时,在上面直接扣上好几支弩箭,这样不但可以大大节省时间,更可以让一个娴熟的射手在很短时间内发挥短弩的巨大威力,甚至即便是在很近距离的战斗中都可以从容使用。

    亚历山大早就知道这柄短弩的威力,而且也曾不止一次的依靠它摆脱危险,甚至就算是送给了索菲娅,这柄短弩依旧帮助他们度过了很多难关。

    但是让亚历山大真正关注这件武器的,并非它展示出来的威力,而是它背后隐藏的秘密。

    自从离开西西里之后的种种经历让亚历山大似乎都快忘记那些事情了,但事实上他没有一天忘记,特别是在去桑尼罗的半路上从那些莫名其妙的袭击者身上发现他穿着修道袍的画像之后,他就知道圣赛巴隆修道院的事,可能最终会要被人挖出来了。

    乔迩·莫迪洛,这个名字听上去是那么陌生,更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是亚历山大却不能不承认,他现在能拥有现在的一切,全都是因为这个名字。

    乔迩·莫迪洛已经因为发疯被修道院关进了地牢,而当初坤托去圣赛巴隆接乔迩的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亚历山大一直在想这件事。

    很显然坤托和修道院长决定让他顶替乔迩,欺骗所有人的举动是很冒险的,一旦被发现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实在难以想象,可他们还是那么做的,所以这说明他们很清楚如果让别人知道那个乔迩·莫迪洛已经变成了个疯子,可能麻烦会更大,所以他们宁可找一个人冒名顶替也要掩盖下去这件事。

    正因为这样,亚历山大才不担心身份被揭露,因为肯定有人更怕这件事被揭出来。

    真正让亚历山大在意的,是究竟是谁暗算了坤托。

    即便是在最后时刻,坤托依旧让他去找当时身为巴勒莫司铎的阿方索,这说明坤托对他是信任的,而那句亚历山大并没有替他带到的话,显然是这一切的关键。

    也许就因为他没有把这句包含着重大秘密的话告诉阿方索,所以后来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变化,而是继续向着某些人设想的那样发展了下去。

    乔迩·莫迪洛是莫迪洛伯爵的妹妹乔治安妮与卡斯蒂利亚前任国王恩里克的私生子,只这一件事就足以能让很多人掉脑袋了!

    莫迪洛伯爵的野心之大让亚历山大有时候觉得这个人生在这个时代未免有些可惜,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似乎也只有这个时代,才会产生这样的野心家。

    西班牙的最终统一,奥斯曼对欧洲长达近两个世纪的攻伐侵略,即将来临的神圣罗马帝国哈布斯堡王朝的出现,还有在遥远的欧洲东边随着莫斯科公国的崛起,第一位沙皇会在几十年后诞生。

    而在更加遥远的大洋的另一边,一个全新的,刚刚被隐约窥视到的新世界的神秘面纱才掀起那轻轻的一角。

    这一切都是在这个时代之前孕育,然后在这个时代当中产生,这么一想,亚历山大忽然觉得莫迪洛的野心不但并不荒诞,甚至完全变得有实现的可能了。

    只是现在,亚历山大隐约感觉到在莫迪洛试图一步步实现他的野心时,似乎有什么人也正紧紧的盯着他,而且从一开始关于乔迩·莫迪洛的秘密似乎就已经被人发现。

    而让亚历山大在意的,除了究竟有谁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外,还多了一件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否已经被人发现的担忧。

    床上的索菲娅喉咙里又发出毫无意识的咕噜声,看着为了让躺得更舒服随意扭动了几下身子的女孩,亚历山大轻轻弯腰在她温暖柔软的唇上亲吻一下,然后伸手把毯子向上拉了拉给把她因为扭动已经露出的小肚子盖上,然后悄悄退出房间。

    走廊一处凹陷进去的阴影里,一个卫兵听到声音微微探出身子,看清亚历山大后就又悄悄缩回身子。

    看到那几乎和四周的昏暗融为一体的阴影,亚历山大满意的点点头,自从出现乔安娜遇刺的事件后,纳山就命令人对整座马力诺宫搜查了一遍,在波西米亚人近乎粗暴的把整座宫殿都拆掉的一番折腾后,他们很诧异的在马力诺宫里又发现了两条密道。

    之前因为蒙泰罗枢机的司铎与面具人先后出现在密道里造成的怀疑,随着这几条密道的出现变得毫无意义,虽然司铎出现的未免太过凑巧,但是很显然令马力诺宫并不可靠的漏洞让司铎有了很好的借口。

    所以当亚历山大知道这一切后,他唯一能做的除了又让人重新查看了一遍整座宫殿,特别是一些往往会被人忽视的地方再次确认是否还隐藏着密道之外,就是他改变了宫里卫队的巡视方法。

    除了正常的巡逻之外,亚历山大特意安排了几处暗哨,这种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想到过的警戒方式让纳山很惊讶,不过在经过几次试图侵入马力诺宫,却连续被隐藏的暗哨发现迅速发出警号之后,纳山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方式的确安全了不少。

    只是亚历山大知道如今的这些暗哨也只是稍具雏形而已,距离那种真正能够起到发现敌人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还有着很大的差距。

    “慢慢来吧。”

    亚历山大心里这么想着,不过他知道有些事情可以慢慢来,而有些显然是不行的。

    一个人影出现在前面,看到从乔安娜房间里走出来的纳山,亚历山大慢慢走了过去。

    纳山摸着翘起的胡子,他先是向后面索菲娅的房间看了看,然后晃了晃手里的酒**:“来和我喝一杯。”

    亚历山大没说什么而是跟在纳山身后顺着楼梯走下去。

    站在大厅里,纳山举起酒**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口,抬头看向四周。

    “你知道发现了几条暗道吗,”纳山问了一句,不过他显然并不是想听到答案所以自顾自的说下去“总共4条,就在这座房子里面发现了4个暗道的出口,而且有1一条已经老得没人能猜出是什么时候建的了,也许比这房子还要老。你觉得这样的地方适合索菲娅继续待下去吗?”

    亚历山大默默听着,他知道纳山从没停止过想要把女儿带走的想法,哪怕一直在尽量帮助他,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吉普赛人就愿意把索菲娅留在他的身边。

    “这可真是一座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城市,而且我们留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要知道我还没从在一个地方待过那么久,哪怕是在波西米亚王宫里也一样,只要可能我总是会离开一段时间,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我会觉得自己好像要发霉了似的。”

    纳山的抱怨让亚历山大有些无奈,不过他却能理解吉普赛人这些话的意思。

    自古以来吉普赛人就是在不停迁徙中度过他们一生的,甚至迁徙已经成了证明他们人生的一种方式,即便是几个世纪后这种习俗也不会改变,他们就如同他们那神秘古老的祖先一样,从不知道那里来的过去,一直向着不知道那里去的未来不住迁徙,直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外。

    索菲娅也会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吗?亚历山大心头闪过这么个念头,然后就被他立刻把这个令人不高兴的想法压下去。

    “我需要你的帮助。”亚历山大轻声说。

    “你要干什么?”纳山先问了一句,然后他开始用手指卷起了唇上上翘的须尖“要不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帮你做一件事,而你答应我让我带索菲娅离开。”

    “别想!”没有丝毫犹豫,亚历山大直接拒绝了纳山的诱惑“索菲娅是我的妻子。”

    “如果我把所有波西米亚骑兵都留给你呢,”纳山忽然问“我离开的够久了,得回到王后那里去了,而且我觉得楼上那位王后也不再需要我了,”纳山说着向楼上瞥了一眼“那女人这次是吓坏了,她现在谁都不相信,看来爱情毕竟不如性命要紧,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对她有什么想法了,也许很长时间里那个女人连生人都不想见呢。”

    纳山的话让亚历山大皱起了眉,他并不在意纳山提出的波西米亚人,事实上虽然波西米亚骑兵的确一次次的给他带来了足够多的帮助,但是他却很清楚以他现在的能力是不可能养得起那么多波西米亚人的。

    除了那些已经在阿格里获得了土地的波西米亚人,纳山后来招募的波西米亚骑兵实际上还是一群雇佣兵,而这些雇佣兵不但会浪费雇主的大量钱财,更重要的是他们永远只是“雇员”。

    永远不要指望“雇员”能把雇主的生意当成自己的生意,这才是亚历山大从一开始就决定宁可把土地分给那些最初得到的波西米亚人,也不愿意花钱雇佣他们的原因。

    阿格里人是他的士兵,最初的波西米亚人是他的士兵,而后来纳山带来的那些骑兵即便再勇敢擅战,也不属于他。

    “帮我做事,我付给你报酬,”亚历山大说“但是索菲娅不可能在这些条件之中。”

    纳山默默看着亚历山大沉吟一会,然后无所谓的灌了口酒:“好吧,看在钱的份上说说你要干什么。”

    “帮我杀一个人。”亚历山大把声音略微放缓,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决,看着纳山等着他的回答。

    “哦,你要杀个人,”吉普赛人略感好奇的打量着亚历山大,虽然之前他也因为亚历山大杀过人,更亲眼过他自己杀人,但是不知怎么,吉普赛人觉得当说出这句话时,亚历山大的神色似乎和以前很不一样“告诉我谁这么倒霉,放心为了索菲娅我也不会拒绝你的。”

    看着之前还说看在钱的份上,接下来就又说为了女儿的吉普赛人,亚历山大多少感到有点无语。

    “准确的说我并不希望这个人死,”亚历山大慢慢的说“而且我也不认为你能杀死这个人,我要的只是希望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人面临危险就可以了,而且我也不希望你遇到什么危险,毕竟对方太重要不是随便就能杀死的,我可不想索菲娅没了父亲。”

    “哦,那可真是要谢谢你的关心了。”纳山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然后又仰头灌口酒“说说那人是谁吧。”

    亚历山大身子向前微微探出,在纳山绷着嘴皱着眉险些要把他推开时,他在吉普赛人耳边轻轻说出了个名字。

    “什么?!”纳山眼睛突然睁大惊讶之声脱口而出,然后又赶紧伸手捂住嘴巴,脑袋晃来晃去的看看四周的确没人之后,才放下手咧着嘴角不可思议的小声问“你没说错?确定是那个人?”

第九十九章 卡里波的风浪

    天空中传来闷闷的雷声,在这样一个冬日会有这样大的雷鸣,让很多人不由抬起头用迷惑的眼神看向头顶。

    乌云密布,似乎每块大块铅云后面都孕育着巨大的风暴雷雨,只等着雷鸣闪电划破云层,就会有倾盆大雨迎头而下。

    一个老人有些艰难的在略显陡峭的礁壁上走着,虽然从海上吹来的风随时都可能把他吹到甚至卷下礁崖,但是他依旧顽固的不住蹒跚前进,直到来到一处很陡峭的断崖前。

    断崖下的巨浪不住拍打漆黑的礁石,掀起的浪头砸在坚硬的石头上顷刻间碎成无数白色泡沫掩盖住整个礁面,随后就有飞快的顺着礁石间的空隙漏进下面已经被海水千百年腐蚀镂空的空洞,然后再涌动着向海中退去。

    老人身上披着件很厚实的修道袍,站在峭壁上看上去就好像一只不停煽动翅膀的蝙蝠,当他小心翼翼的站在崖边向下看去时,他头上的帽兜被吹落,露出了一颗如同常年缺水的干瘪橘子般的苍老头颅。

    “就是这,可怜的莫迪洛就是在这没的性命,”老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他的手不停的抖动着,不过这除了因为他已经太老了,更因为他的内心里一点都不平静“上帝原谅我的罪过吧,我已经够老了,很快就要去见上帝了,莫迪洛你愿意原谅我吗?”

    老人摸索着试图坐下,可当他摸到地上坑洼不平的石头时,却好像被火烧到似的猛然缩手,然后后退两步。

    “没错就是这,那个坤托在这打碎了可怜的莫迪洛的脑袋,一下,两下,三下,他可真是心狠手辣。”

    老人不停的自言自语,然后他终于勉强拄着拐杖坐下来,眼神迷茫的看着远处起伏跌宕的海面。

    圣赛巴隆修道院长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来这处断崖了。

    开始他很害怕这个地方,因为在这里他不但亲眼看到,而且参与了一场可怕的谋杀。

    所以修道院后墙外的这处断崖成了修道院长最害怕的地方,他甚至一度不愿意从靠近这处断崖的墙下走过。

    但是渐渐的,这种畏惧变成了一种令他难忘的折磨,每天他都会不由自主看上那堵墙,想象着那天深夜在墙外的断崖边发生的那一幕。

    直到有一天他好像经受不住某种诱惑般的悄悄来到了这处断崖前,看着那嶙峋陡峭的断崖和下面起伏汹涌的海水,修道院长觉得自己在那一刻被魔鬼诱惑了。

    从此之后,修道院长就会时不时的一个人来到断崖边,一次又一次的回忆当时的情景,甚至要强迫自己坐下来用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喉咙呼吸那腥咸潮湿的海风,似乎想要从其中分辩出那丝他永远完不了的浓重血腥味道。

    特别是每到这种天气的时候,修道院长就会想起20多年前同样这么一个阴云密布的冬日发生事情。

    “你就是在这样的一天下午被送到圣赛巴隆的,”修道院长低声对着一块凸起的礁石说,其实那天夜里漆黑一片又是那么惊慌,他并不记得乔迩·莫迪洛是不是就倒在这块礁石边上,更不记得被他每次都无比畏惧的那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石头,究竟哪块才是杀死莫迪洛的凶器“当时的你才这么点,”修道院长抬手比了比,然后用力拉紧了身上的袍子让自己暖和些继续絮叨着“当时你长的就像个天使,虽然知道你是个私生子,可没有人不喜欢你。”

    院长呵呵笑着,灰白的眉毛随着被冻得发紫的脸颊不住颤抖着,他觉得冷得受不了就站起来绕着礁石开始疯疯癫癫的跑动起来,可没跑几步就歪倒在石头上,然后他又立刻惊恐不安连滚带爬的离那礁石远远的,瘫坐在地上不住的喘着粗气。

    “你知道的不是我要杀你的,”院长的声调含糊,他盯着礁石不停的反复辩解着“你知道你是被魔鬼附身了,你是个疯子没人喜欢疯子,把你送来的人也不会希望20多年后见到的是个疯子,所以你死了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院长不住喘气,他费力的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脚下无力有一次摔倒,不过他最终还是小心的站起来,看着不远处断崖下的海面,院长吸了口气,然后小心的走到崖边向下看去。

    即便是白天,下面看着漆黑不清的,可以隐约看到的随着海水起伏不停隐没的狰狞暗礁时隐时现,即便是一个活人从这里掉下去也很难逃脱被那些暗礁石棱撞得粉身碎骨,更何况是个在之前就已经被人用石头砸碎了脑袋的人。

    “你死了吗?”修道院长喃喃自语,过了一会他摇摇头“不,你没死,你跟着那个坤托去巴勒莫了,所以乔迩·莫迪洛还活着,对,你还活着……”

    修道院长如同自我催眠似的不停低吟着,过了还一阵他好像对自己满意了似的发出声古怪笑声,然后慢腾腾的开始往回走。

    一阵很大的风声从海上吹来,修道院长被风吹得打了个趔趄,他头上帽兜一下挡住了他的头脸,在胡乱扯下帽兜之后院长不由回头向着吹来那股劲风的海上看了一眼低声咒骂着:“这鬼天气。”

    原本就阴沉沉的远处海上,这时已经黑乎乎的一片,孕育着巨大暴风雨的云团似乎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仪式,随着一道道闪电穿透云层,大片大片从天而降的暴雨穿透云层,夹杂在同样忽然变得更激烈的风浪中由远而近的向着海岸边逼迫而来。

    而在远处海面上,正有一条船被卷入这片狂风巨浪之中,随着海面上掀起的波涛上下起伏,高耸的船头时而下沉时而高昂,船身在不住的左右摇摆中好像随时都会颠覆沉没似的。

    “可怜的家伙,也许真的需要上帝才能保佑他们了。”修道院长并没有如平时那样尽一个虔诚的神职人员的本分为那些船上的人向上帝祈祷帮助他们,而是用一种带着悠悠然的语气说完这句话,就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艰难的向着断崖后面走去。

    海上的那条船依旧在风浪里不停的挣扎,虽然离岸边很近,可这段看上去并不遥远的距离却因为海面上天气的忽然变化变得遥不可及,风帆虽然被海风吹的完全鼓胀起来,但是巨大的风势却把这条船吹得东倒西歪,甚至船头还不不住扭动,似乎正在被拉扯得远离岸边。

    “掌好尾帆!”站在甲板上一个把自己用绳子绑在个把手上的老水手不停的吼着“加把劲别泄气,我们很快就能冲出去了,前面就要到港口了。”

    “这暴风雨来得太突然了,也许上帝不想让我们上岸呢!”

    一个水手脚下踉跄着大声喊着跑过来,他一头撞在老水手身上,可不等他开口道歉已经被老手水揪着衣领推搡开。

    “也许上帝不想让你上岸,可肯定会让我去的,”老水手喊了一句后扭头看着远处高高的断崖上那座修道院“因为这里是我的家,你听说过上帝会不让谁回到自己的家里吗?”

    说完,老水手张开手对着岸上大声吼叫起来:“卡里波,我回来了!老乔尼尼回来了!”

    风浪继续肆虐,但是那条船却始终顽固的对着卡里波港的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忽然出现的暴风雨终于随着阵阵飓风夹带着大片雨水向岛上的内陆奔去后,摆脱了风浪纠缠的大船缓缓的行驶在已经渐渐变得平静下来的海面上,向着卡里波港的方向缓缓前进。

    “终于要上岸了,我现在唯一想干的就是上岸之后好好喝上一杯。”一个水手疲惫的斜靠在船帮边看着远处渐渐清晰的海岸。

    “而我找个漂亮女人睡一觉,”另一个水手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了满是猥亵的笑容,不过他刚龇开满口黄烂的牙齿发出啧啧的感叹声,接下来却看着岸上站直身子摘下了头上的帽子“上帝原谅我,那有座修道院。”

    “你居然在神圣的修道院附近说这么下流的话,赶紧去祈求上帝的宽恕吧,否则可能这辈子也别想和女人睡觉了。”旁边的同伴大声讽刺着,引起了四周水手们的哄堂大笑。

    “乔尼尼,这修道院叫什么?”那个自觉闯了祸的水手有点心虚的问“也许我应该贡献一笔钱买个赎罪符来给自己赎罪是吧,告诉我这有卖赎罪符的吗?”

    乔尼尼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船帮边用手肘撑着身子,眼睛紧紧盯着岸上眼睛显得很清楚的修道院,从船上甚至已经可以隐约看清修道院面向大海的一边那由巨大石块堆垒起来的高大石墙顶端的高低崎岖。

    “那没赎罪符,那是座真正的修道院,里面的人都遵守着最严格的本尼迪克教规。”

    乔尼尼的话让那个水手显得有些沮丧,甚至还有点畏惧,长期在海上生活的人,面对可怕的大自然,往往因为那种对天地力量的畏惧来自上帝或是任何神秘力量的惩罚。

    看着同伴沮丧的样子,乔尼尼呵呵笑笑,然后不再理会转过头去看着岸上的圣赛巴隆修道院。

    “那里的确没有赎罪符,不过有其他更能让人感兴趣的东西。”乔尼尼发出嘴里低声嘀咕。

    就在这时,后面甲板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随着一声吆喝,水手们立刻纷纷聚拢过来。

    一个男人走上了甲板,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小的暴风雨,但是这个人身上的衣服依旧显得十分整齐干净,似乎之前根本没有受到暴风雨的影响。

    休伯特·范·格罗宁根脚下稳健的走在甲板上,看到远处的海岸和随着绕过海湾已经隐约可见的港口,低地人的脸上露出了个欣慰的笑容。

    然后他转头看向跟在身边的一个男人。

    这是个有着黑发黑须的男人,他的衣着很奇怪,很宽大的两边衣襟相互免在一起的上衣,配上下身两条肥大裤腿把上衣套在宽大腰带里的裤子,还有一根比他的头要整整大出一圈的包头巾,而在这身打扮的外面,则是一件质地华丽,镶满了金线的萨巴列大氅。

    这是一个典型的东方人的打扮,一个来自地中海对面奥斯曼贵族的穿着。

    这从他用来固定包头巾的绿宝石可以看出来,从他腰带上挂着的弯刀刀鞘上华丽的花纹可以看出来,更可以从他双手十指上戴着的那些镶嵌着各种珠宝的戒指上看出来。

    “欧罗巴,”那个东方男人略显古怪的口音听上去颇有种奇特的韵味,他的手始终不住拍打挂在腰间的弯刀,不过他的脸上没有畏惧或是警惕,而是某种很明显的兴奋和好奇“我的很多先辈曾经来过这里。”

    “我知道,”听着男人若有所指的话,休伯特·范·格罗宁根点点头,然后不动声色的说“我的很多先辈也曾经去过东方,甚至我家族里还曾经出过两位在圣地封爵的贵族。”

    奥斯曼人的黑眸中闪过丝精光,不过他却并没有生气,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休伯特·范·格罗宁根。

    “那么说也许我们的先辈们还曾经做过生意或者在战场上交过手,”奥斯曼人看着格罗根宁“不过这都已经是过去了,现在是我们来到了欧罗巴,至少我现在已经在西西里了。”

    格罗根宁无声的点点头,他不能不承认这个奥斯曼人说的不错,如今的欧洲正面领着奥斯曼帝国的威胁,原本宽阔的地中海已经再也不能有效的保护欧洲,已经被称为伊斯坦布尔的那座伟大都城的陷落,预示着狭窄的博尔普鲁斯海峡已经不再被视为隔绝东西方的天然屏障。

    这一切似乎恰好就如他身边的这个奥斯曼贵族所说,虽然多少个世纪以来双方相互征伐,互有胜负,但是现在是这个奥斯曼人以征服者的态度来到了欧洲。

    而他,也曾经亲眼看到了奥斯曼人那近乎不可战胜的陆军和他们已经整装待发,随时会跨海而来的可怕舰队。

    “希望你的这次旅行愉快,尊敬的阿斯胡尔克,”格罗根宁微微鞠躬“等我们在这个叫卡里波的地方修整之后,我们就去罗马,我只希望你这次为苏丹带来的是真正的和平。”

第一百章 东方使者

    卡里波城的码头依旧显得很忙碌,地中海温暖的气候让这里的冬天也不会过于寒冷,虽然当地人认为这个季节是一年中让他们最为难熬的日子,可与北方的陆地相比,西西里的南端其实要比意大利其他地方过得都更舒适些。

    不过虽然依旧繁忙,但是和以往比却已经显出了不少的萧条。

    很多人每当看向海上时目光中都会带着少许的忧虑,和尽一年前只是道听途说相比,如今卡里波人已经真正感觉到了来自遥远异国的威胁。

    就在十几天前,一支威尼斯舰队曾经临时造访卡里波,虽然那支舰队数量不大,但是当听说他们是威尼斯人派出来,做为在地中海沿岸防范可能来临的奥斯曼人袭击的巡逻舰队之后,卡里波人算是真正意识到了危机。

    那支威尼斯舰队很快就离开了卡里波,但是他们带来的影响和随后的种种猜测却给卡里波带来不小的震动。

    奥斯曼人的舰队有可能会袭击西西里的传言让西西里最南端的这座港口小城陷入了不安和恐慌之中,与一年前完全是因为偶然就曾经引发了城里一阵骚乱相比起来,卡里波人这次开始真正考虑该怎么办了。

    有人已经决定离开卡里波,因为依据传说,好几个世纪前萨拉森人入侵西西里时,卡里波就他们最早登陆的地方之一,然后西西里就开始了长达2个多世纪的异教统治。

    不过更多的人还是留下来,不过他们也变得谨慎小心起来,卡里波城外山坡上已经荒废的了很多年的瞭望楼又再次被启用起来,而且不约而同的,之前很多会跑出很远到地中海深处去打渔的渔夫们变得谨慎了许多,虽然在临岸的浅海区打渔肯定收获不大,但已经很少有人会为了多赚点钱冒险到太远的地方去了。

    而且卡里波的港口盘查也变得严了许多,为了防范可能是奥斯曼人的探子,收税官和治安官也尽职起来,一些来历不明的人会被反复盘查,,对那些说不清自己身份的,卡里波城里不大的监狱会是他们暂时居住的好去处。

    所以在这种时候当看到一个头戴包头巾,身穿萨巴列,腰间配着奥斯曼人特有的基利弯刀的男人出现在一条船的甲板上时,整个码头在那一刻就好像一切都瞬间凝固了似的,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工作,所有的目光都集中过来,甚至有人因为这个人的突然出现紧张得忘记了别人递过来的货物,任由东西落在地上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一瞬间卡里波港里的人们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呆呆的望向那个站在船边跳板上有趣的看着眼前一幕的奥斯曼贵族,然后人们的眼神随着他迈动步子缓缓向前,直到那双做工华丽,镶着繁琐花纹的靴子在跳板末端停住,然后靴子的主人试探着向前迈出一步,稳稳的踩在卡里波的土地上。

    当那只脚落在地面带起隐约尘土时,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似乎都听到了靴子落地时发出的那令他们心灵震颤的沉闷声响,而事实上那个奥斯曼贵族在迈出第一步后的确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感受脚下的西西里土地给他带来的不同的感觉,然后他就迈出另一只脚,这时候这个人已经完全站在属于卡里波,也属于西西里或者说是欧洲的土地上了。

    一个收税官舔着嘴唇站在原地,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象过如果一个异教徒站在自己面前时他会如何勇敢,甚至还想象过在与异教徒的战斗中他最后因为寡不敌众不幸被俘,然后在面对异教徒的拷打与利诱时却坚定不移,最终在他死的时候肯定是手握十字架高呼主的圣命不屈殉教,而他的死也肯定如那个法兰西的女骑士一般唤醒和激励了所有人,最终在他伟大形象的感召下基督世界战胜了异教徒,而他也因为勇敢忠诚与不畏死亡的伟大事迹而被教廷封为圣人……

    这样的幻想让收税官甚至一度暗暗期望奥斯曼人尽快打过来,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实现他那殉教封圣的崇高梦想,可是当一个真正的奥斯曼人出现在他面前时,收税官才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两条腿不住的打颤,手里拿着笔的手因为颤抖在书写板上不停的敲着,留下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墨渍污痕。

    “请小心点,那可是我的入关文书。”休伯特·范·格罗宁略带不满的提醒着眼前已经吓得脸色煞白,说不定下一秒就可能两眼一翻昏过去的收税官。

    “摩,摩尔人,你的船上有个摩尔人!”收税官终于清醒过来,他几乎是吼着的对格罗根宁大叫着,然后他一下扔掉书写板,大声叫喊着向不远处的港口哨亭跑去“摩尔人,这里有摩尔人!”

    格罗根宁有点无奈的看着收税官绝尘而去的背影,然后没过多久就看到几个举着明晃晃的刀枪的人影向这边奔来。

    “你们的人就是这样欢迎谋求和平的使者的吗?”尽管那些人来势汹汹,但奥斯曼人却丝毫没有显出一丝惶恐不安,他慢慢走到一个同样脸色惊慌的工人面前,从他肩上因为慌乱而不慎撒出来粮袋缺口里抓了把小麦放在手里捻了两下,拿起一颗捏碎外壳放在嘴里尝了尝“这小麦不错,是新收的。”

    说着他向远处一条靠在岸边的运粮船看了看,蓄着浓黑胡须的下巴动了动,露出个颇具意味的笑容。

    “看来我们的确吓到了很多人,这些粮食就可以作证,不是吗?”

    看着奥斯曼人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格罗根宁面无表情的继续望向那些跑来的码头士兵。

    他很清楚奥斯曼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对西西里,奥斯曼人并不陌生,在几个世纪这里曾经被当时还被称呼为萨拉森人的阿拉伯人统治着,长达近两个世纪的统治让这座地中海最大的岛屿留下了众多属于东方的印记,其中就有很多来自东方的农作物在西西里被推广种植起来。

    所以只要稍微注意那些流传留下来的各种古籍文献,奥斯曼人就可以很轻松的知道西西里堪称是地中海上一座巨大的农作物乐园,这里的人大多数时候都不会为粮食发愁,更由于气候原因,西西里南方的各地更不会轻易出现缺粮这种事。

    而现在卡里波城却忽然出现运送大批新粮的船只,也许在其他人看来这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但是格罗格宁知道,身边的这个奥斯曼人却因为有着异乎寻常的洞察力,所以肯定已经从那条运粮船上得到了启发,发现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那几个士兵虽然一开始很紧张,但是显然要比受了刺激的收税官好不少,所以当他们冲到面前时其实已经冷静不少,特别是当他们看到不但只有一个奥斯曼人,而且从他那稳健的气度上就可以看出这应该是位身份不低的贵人时,那些士兵很理智的选择了先把武器收起来,然后才警惕的盯着这个异教徒。

    欧洲已经有好久没有出现异教徒了,但是突然从东方出现的那个可怕的异教帝国的巨大身影如今正笼罩在欧洲大陆的头顶,甚至奥斯曼人的力量已经开始侵入希腊,而随着君士坦丁堡的陷落,被博尔普鲁斯海峡隔离开的黑海,正在慢慢变成奥斯曼人的内湖。

    这些士兵当然并不清楚这些,可是对异教徒的畏惧这时候却在他们脸上坦露无疑,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是看着面前这个衣着华丽的奥斯曼人,士兵们明显感到的却是说不出的压迫。

    “不要无礼,除非你们想挑起一场战争。”格罗根宁大声阻止那些士兵“以上帝的名义听我的劝告收起你们的武器,否则你们就会因为冒犯苏丹的使者受到重罚!”

    “苏丹的使者?”一个士兵头领嘴里发干的应了一声,从那些从东方来的商人那里他听到过很多次这个称呼。

    苏丹,一个令人生畏的尊称,是那些东方帝国的统治者。

    而尽管历史上被称为“苏丹”的东方君主很多,但是现在只要听到这个尊称,能被人想起来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如今居住在那座伟大都城宫殿里的那个庞大帝国的统治者。

    继彻底覆灭了东罗马,征服了千年都城君士坦丁堡的伟大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之后,如今的奥斯曼帝国苏丹,是他的儿子巴耶塞特二世。

    而眼前这个人,会是巴耶塞特二世的使者?

    士兵们神色惶恐的看着面前的异教徒,他们知道如果旁边这个人没有撒谎,那么他们现在的确是正面临着一场重罪处罚的边缘,只要想想可能因为冒犯强大的苏丹派来的使者降下的罪名,这些士兵的神色就比原来变得更加紧张,特别是为首的士兵,他的脸上已经因为恐惧而泛起了绝望的青色。

    “我是尊贵的,至高无上的,世间唯一与独享罗马至高称号尊荣的伟大苏丹的使者。”

    奥斯曼人原本看上去很随意的脸上变得异常严肃,他的身子站得很直,原本就明显比其他人都要高些的身材因为有硕大包头巾的衬托,看上去就如同一个令人生畏的巨人。

    当他高声吟念苏丹的那些尊称时,他脸上的神色是庄严而又凝重的,虽然他因为使用的是拉丁语听上去因为口音的原因似乎有些奇特,但是四周的人还是被他那种凝重庄严传染,以至有人已经不由自主的微微躬身,似乎随着他念出那一连串的称谓,那位远在地中海另一边千年都城里的苏丹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请,请原谅大人,我们之前不知道您的身份。”带头的士兵早已经收起武器,他神色惊慌的躬身行礼,然后又带着些许恳求的看向一旁的格罗根宁,他希望这个人能为他说上几句好话,否则他们势必会因为冒犯了苏丹的使者受到惩罚。

    “我是霍阿桑·福尔迦齐·阿斯胡尔克,”奥斯曼人向那个士兵笑了笑,这个神情让那个人的心微微安定了些,能看到一张笑脸总要好些,而奥斯曼人继续说“我将在这里暂时停留,然后去罗马,所以我希望能在这里得到符合我身份的款待。”

    士兵立刻发出“哦”的一声,他先莽撞的向这位尊贵的使者猛一鞠躬,然后就转身匆匆忙忙的向着远处跑去。

    “这里的人都很有趣,”自称霍阿桑·福尔迦齐·阿斯胡尔克的奥斯曼人对格罗格宁说“你不觉得他们似乎把我当成了你们那些传说中来自地狱的可怕魔鬼吗?”

    奥斯曼人的话让格罗根宁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动,他的目光向已经跑得很远的那个士兵投去,随后转身对跟在后面的一群水手说:“好了去干活吧,我知道你们已经在海上漂了好久,所以等到把活干完之后你们可以在城里随便玩几天。”

    格罗根宁的的话霎时让水手们爆发出了一片欢呼,他们一边大喊着“格罗根宁老爷万岁”,一边争先恐后的向船上奔去,开始抢着清理甲板收拾缆绳,那样子就怕格罗根宁会随时反悔似的。

    “一群快乐的水手。”阿斯胡尔克看着那些一边干活一边大呼小叫的水手露出个笑容“也是群无耻的流氓,我相信只要给他们几个金币,他们就愿意为我的舰队领航到他们知道的任何地方,不是吗?”

    格罗根宁看着阿斯胡尔克,他显然并不畏惧这位苏丹的使者,甚至眼神中还露出了一丝嘲讽。

    “你认为奥斯曼人真的能征服欧洲?”

    “我记得罗马人是这么形容他们的皇帝的,他们说‘罗马皇帝与耶稣基督一起统治君士坦丁堡,皇帝就坐在基督的旁边’,”阿斯胡尔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改了个话题“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尔的苏丹独享那至尊的宝座。”

    听着奥斯曼使者饱含隐喻的话,格罗根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向船上走去。

    甲板上,正等着的乔尼尼看到格罗根宁走来就迎了上去。

    “老爷,我准备到城里转转。”乔尼尼开口说。

    “怎么,想去散散心?”

    “不,这里是我的家,而且有很多有趣的事呢。”

第一零一章 卡里波的乔尼尼

    在乔尼尼的眼里,霍阿桑福尔迦齐阿斯胡尔克是个很可怕的人,哪怕他有时候其实还是很仁慈的,但这个人却依旧十分可怕。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这从之前麻烦他的那些士兵已经被处死就可以看出来。

    当卡里波城的官员们知道一位奥斯曼苏丹的使者到了卡里波之后,又是引起了一阵骚动,他们立刻派出代表来见这位尊贵的客人,想要知道他有什么要求。

    而阿斯胡尔克也的确有事要找他们,他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处死之前那些人人都认为已经获得了他原谅的码头士兵。

    阿斯胡尔克的理由很简单,如果只是冒犯他本人,他可以因为仁慈而宽恕他们,但是冒犯了苏丹的使者,那么他们就必须受到最残酷的惩罚。

    没有怜悯,没有仁慈,只有用死来赎罪的惩罚,这就是统治着庞大的奥斯曼帝国的苏丹令人生畏的威严。

    那些卡里波的官员完全被奥斯曼人的可怕与强势吓到了,他们甚至连最简单的异议都没有提出,虽然在这座小城里处死人这种事情似乎有些太过分,而且还是一次处死几个,但是他们的确被吓坏了,以至所谓的反对和抵抗只象征性的坚持了几句话的功夫,就纷纷丢盔卸甲,唯一能从奥斯曼人那里争取的,只是希望那些人在被斩首而不是受到那些传说中令人畏惧到了极点的异教式死刑,否则这些人的灵魂将无法进入地狱。

    那位收税官终于得偿夙愿了,他也和那些士兵一起被押赴刑场,可惜他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臆想自己成为上帝的殉道者和被异教徒迫害的圣徒时的自我牺牲上了,所以当听说要被处死时,收税官因为恐惧当时就昏死过去,随后当知道必死无疑后,在行刑台上这个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但是就如乔尼尼说的那样“这是个没有心肝的冷血异教徒”,阿斯胡尔克完全不为那些乞求他宽恕的人们所动,哪怕那些士兵的家人中有人哀求着跪在他住所的门外,但是他却丝毫不当回事,甚至还就着门外女人的哭泣声轻轻弹起了一首听上去颇具异国风格的乐曲。

    这一切看在人们眼里,对那位苏丹和他的国家有了更新的印象,在夹杂着愤怒与恐惧交织的中,也让他们真正亲身感受到了来自奥斯曼人的威胁。

    乔尼尼走在熟悉的街上,沿途总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因为见多识广在卡里波人眼中就是个能人,特别是当听说他就在那条载着奥斯曼使者的船上干活后,原本就很热情的人们几乎把他当成了个新鲜物儿般捧了起来。

    人们争先恐后的来见回到家的乔尼尼,向他打听关于那个可怕的异教徒的事情,有关他的一切如今已经成了卡里波人整天议论的唯一话题,不论是不是亲眼见过他的,所有人都已经把他视为一个魔鬼派来的使者,而那个魔鬼如今正试图带着他的大军越过地中海,统治和血洗整个欧洲。

    乔尼尼很有耐心,他一次次的告诉那些好奇的邻居和闻讯俄而来打听消息的城里人,他没见过那位被苏丹,因为那个人不会轻易离开他那座著名的大宫殿,至于奥斯曼人是不是整天用被他们抓住的可怜的基督徒的肉和血做为粮食,他因为同样没有见到所以说不上来。

    至于那位使者,乔尼尼在很好心的提醒人们不要去冒犯他的同时,又告诉他们这个人其实脾气还算不错,而且很慷慨,如果不是身为使者必须保持应有的威严,有时候他甚至还“是个有趣而又富有同情心的真正的贵族”。

    老水手圆滑的话丝毫没有能说服那些看到了好几颗血腥人头的卡里波人,相反人们对这个人更加畏惧了,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异教徒显然是个把杀人当成家常便饭的家伙。

    终于打发走了那些人的乔尼尼没来得及歇一歇就从家里匆匆出门,他沿着小路向海边走去,走了很远之后就悄悄进了距岸边不远的一片树林。

    这是片不显眼的树林,乔尼尼小心的走在里面,同时仔细辨认着方向。

    那天夜里太黑了,乔尼尼也因为担心被人发现有些匆忙,所以他只记得他把那个莫迪洛的身体拖上岸之后埋在了这片树林的大致位置。

    至于为什么要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埋掉那个倒霉的修道士,乔尼尼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无意中发现了一场谋杀,只是因为当时天太黑,他不能确定断崖上面那两个人做下这件可怕事情的究竟是谁。

    “或者是不敢肯定。”乔尼尼嘴里低声嘟囔,他觉得自己其实是知道凶手是谁的,只是一时间不敢往那些地方去想。

    乔尼尼停下来辨认了下方向,然后继续向前走,当他来到一处面向海滩的斜坡下后,他又仔细认了认,然后走动几块看上去略显突兀的石头前站住。

    “就是这儿,”乔尼尼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记得自己那天夜里就是把可怜的莫迪洛埋在了这里,因为害怕下雨冲掉上面的泥土,他随便在附近找了几块石头盖在了修道士的“坟”上,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之后便于寻找“你在这睡的还舒服吗,修道士?”

    乔尼尼蹲下来拍了拍眼前一块石头,他也说不好为什么当初要掩埋这个人,只是隐约觉得也许在将来什么时候就能有用,这么想着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个十字架。

    这是掩埋乔迩莫迪洛时乔尼尼从他脖子上摘下来的,上面有莫迪洛的名字,看字迹也许还是他自己刻上去的。

    乔尼尼把挂绳缠在手上,把十字架放在嘴边轻轻亲吻。

    和很多水手一样,乔尼尼也很迷信,他坚信发现这场谋杀和让他选择留下这种种证据都是某种力量在暗示,至于这是来自上帝的启示或是什么神秘的预兆,他其实并不在意。

    “也许有一天我会让你离开这里的,希望那时候你也能给我带来好运。”乔尼尼说完又拍了拍那块作为标志又暗喻墓碑的石头,然后站起来向着树林外那座叫做翠岭的小山看去。

    从树林浓密的缝隙间可以隐约看到翠岭的山顶,圣赛巴隆修道院就建在那座小山上。

    乔尼尼对修道院还是很熟悉的,以前他曾经不止一次给圣赛巴隆送过一些打来的鱼,他也还记得每次都要尽力讨好莫迪洛修士。

    现在莫迪洛已经被埋在了那些石头下面,而乔尼尼也回到了卡里波。

    不知怎么,乔尼尼忽然想起了那个叫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的年轻人。

    现在那个年轻人在那呢,那不勒斯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乔尼尼知道那个当初被他救下来的年轻人现在似乎成了个大人物,甚至那个很漂亮的波西米亚女孩好像也过上了不错的生活。

    就只有老乔尼尼还在海上为了过日子拼命,一边这么暗自抱怨,乔尼尼一边迈开大步穿过树林向着翠岭上走去。

    和当初救下亚历山大时一样,翠岭依旧呈现出冬日里透着枯寂般的寒冷,远处海面上吹来的冷风让走在山路上的人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气,当走到一半时乔尼尼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舔着干裂的嘴唇,老水手不由回头向海面上望去。

    “快到了。”乔尼尼给自己打着气,当他看到前面远远的一个拉着辆沉重水车的身影时他快走几步追上去。

    “需要帮忙吗?”乔尼尼说着用力在后面推着车。

    “谢谢,上帝保佑你好心人。”拉车的是个中年人,他回头向乔尼尼感激的点点头“你是当地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你不是卡里波人?”

    “不是,”中年人奋力向前拉着车“我一个多月前从克里特来,现在克里特不安宁,异教徒随时都可能会进攻那里,我害怕了所以带着家人乘船逃了出来,好在上帝保佑我们一家还算平安的到了卡里波,现在我为修道院干活,我的家人就在了城里,说起来这日子虽然没有过去好,可至少还算平安不是吗?”

    中年人很健谈,也许是长时间在修道院压抑的生活让觉得有些受不了,一开口就说个没完,连一贯自然健谈的乔尼尼都插不上话。

    “为修道院干活啊,”乔尼尼笑了笑,他又想起了那个年轻的希腊年轻人,就和他一样,这个人也是为了躲避奥斯曼人,不过很显然这人要幸运得多,至少路上还算平安“那么现在修道院长大人还算好吗,我是问他还健康吗?要知道我已经离开卡里波快一年了。”

    听水手这么一问,中年人的脚下却是不由微微一顿。

    “怎么,他不太好吗?”乔尼尼有点担心似的问。

    “不,院长大人的身体很好,也许能活到80岁呢,我只是觉得他的精神似乎有点……”中年人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在脑袋边转了转做了个手势“院长大人经常一个人待着,而且他好像不太喜欢我。”说着他有点的无奈的摇摇头。

    “那可太糟糕了,”乔尼尼深表同情的附和着“我是个水手,我想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一座修道院就和一条船一样,如果船长不喜欢你那就太糟了。”

    乔尼尼的话显然让中年人觉得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他立刻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心里的苦恼,从他的话里,乔尼尼很快就知道修道院长最近的情况。

    “看来院长大人有心事,也许是担心奥斯曼人吧,”乔尼尼说着摇摇头“不过奥斯曼人的确来了,虽然只来了一个可谁知道以后呢。”

    “是啊,我听说了,一个奥斯曼使者。”中年人也满心忧虑的说,两个人都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间除了车轮碾压地面发出的咯吱声,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装满水罐的车子终于上了平地,圣赛巴隆已经就在眼前,乔尼尼慢慢向前走了几步,抬头看着这座坚固结实的石头建筑。

    圣赛巴隆虽然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但却是整个西西里南岸最早建起来的修道院,而且当初在修建的时候考虑到需要兼顾防御,修道院被设计得异常坚固,以至当初法国人占领西西里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的派人修缮这座修道院。

    中年人拉着水车沿着修道院墙边的一条小路向一扇不起眼的角门走去,乔尼尼跟在他后面。

    见他跟来,中年人虽然回头看了看却没说什么。

    那扇角门虽然低矮却很沉重厚实,当门被推开时,就发出沉闷的声响。

    乔尼尼站在水车边看着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让他意外的是,没想到在略显昏暗的门内,有一个老人正站在那里。

    “院长大人,”中年人鞠躬行礼,然后让到一边“您又要出去吗,今天好像有点冷。”

    “不论天气好坏这都是上帝的安排,”修道院长拄着手杖慢慢从暗处走出来“也许有时候坏天气还是上帝的恩赐。”

    “您说的对院长大人。”乔尼尼向着修道院长鞠了个躬“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院长显然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他脚下一顿,当看清乔尼尼脸时,他才像松了口气似的发出“哼”的一声。

    “我记得你上次送鱼来已经是快一年前的事了,海上的日子过的怎么样?”修道院长随意问。

    “谢谢您院长大人,”乔尼尼捧起修道院长的手亲吻了一下“都还好,至少这次我活着回到卡里波了。”

    “这是上帝的恩典,虔诚的祈祷一次吧我的孩子。”修道院长有些心不在焉的说完就慢悠悠的沿着墙边向远处走去。

    看着修道院长最后消失在长长围墙尽头的拐角处,乔尼尼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沉思。

    “院长总是这么出去到海边散布吗?”他看似随意的问。

    “是啊,至少我经常看到他这样做。”中年人在乔尼尼的帮助下把水罐从车上搬下来。

    “是吗,以前可没听说他有这个爱好啊。”乔尼尼低声嘟囔着。

第一0二章 “箬莎宣言”

    就在乔尼尼走街串巷的拜访“亲友”的时候,格罗根宁正陪着码头附近的住所里忙着处理一些事情。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有些还散落在地上。

    屋子里时而传来杂乱的喧嚣,那是有水手从门外经过,更远处码头上繁忙工作的声浪也隐约可闻,一时间格罗根宁有种似乎是在家乡的错觉。

    格罗根宁的家乡在北方遥远的北海岸边,作为一个低地人,他从小就生活在拥有着浓郁商业气氛的环境里,不论是他的父亲还是家族里的其他男人,格罗根宁几句就没见他们做过别的,包括几乎他所认识的所有人,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做生意就没有第二件事情可做了。

    这样的环境长大的格罗根宁同样把做生意当成到他一生的目的,只是和其他人只关注金钱相比,休伯特·范·格罗根宁还关心其他一些东西。

    为什么低地人虽然建立了一个看似强大的贸易联盟,却无法成为一个国家?

    为什么他的家乡和很多其他地方的人们,不得不听从那些遥地方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国王和领主们的统治?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从懂事开始他就隐隐能够感觉到,似乎汉萨同盟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格罗根宁能清楚的察觉到那种差异,甚至不需要那些繁琐的枢机保镖他都能清楚的感觉到其中令人担忧的那些变化。

    虽然从很多文件和各种档案里就可以知道,汉萨同盟的衰落并非是现在才开始的,早在格罗格宁出生前的尽半个世纪前,汉萨同盟的处境就已经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市场的畏缩和来自东方地中海商路的有力竞争让汉萨同盟的日子变得越来越不好过,而让他觉得最明显的是在接手了家族生意之后的这些年来,似乎每一天听到的都不是什么好笑消息。

    格罗根宁并不认为自己比其他人缺少做生意的天赋,相反,他不但是他的家族和所在商会,甚至在整个联盟的理事会里,都被认为是很有能力和希望的。

    为此他很早就被推荐为本地商会在同盟理事会里的理事,而格罗根宁也没有让所有人失望,他干的的确优胜有声,甚至还一度把看起来正向着颓痿不堪一路滑去的市场带动得有了些许声色。

    但是即便这样,似乎整个局势依旧已经不可挽回了,格罗根宁个人的努力不但没有起到作用,后来看似乎还成为了更糟糕的一系列坏事的引子。

    在汉萨同盟最强盛的时候,这个完全由一群商人组成的商业同盟曾经依靠巨大的财富扮演过决定一个国家,甚至好几位国王和更多领主命运的角色!

    很多国王都以能和汉萨同盟结交和保持良好的关系自豪,而且他们也不能不那么做,否则汉萨同盟就可以利用手中的财富让那些装腔作势的国王们明白一下在整个北海沿岸和低地地区,究竟是谁说了算!

    那个时候的汉萨同盟是真正的欧洲北方的王者,甚至连神圣罗马帝国的的皇帝都不得不期望,用客气的对待同盟派来的使者换取汉萨同盟的好感。

    可随着权力逐渐增强,那些君主们渐渐不再把这些早先只是靠打渔和贩卖杂货混日子的家伙放在心上了。

    特别是最近这些年,随着汉萨同盟的力量逐渐被削弱,那些贵族们也变得越来越大胆倨傲,甚至有些地方的领主已经公然命令同盟派驻当地的代表,必须接受他们规定的各种苛刻条件和高得离谱的税收。

    这让整个同盟都充满了不安,商人们感觉到了自己的地位正岌岌可危,可是却又因为许多年来出现的颓势而毫无办法。

    格罗格宁的出现让人们看到了希望,当他依靠作为商人的天赋和异乎寻常的观察力几次做出颇为漂亮的决定挽回了不少局面后,同盟内甚至有人已经开始说,又一位伟大的如同当年的范·拉孔德一样的传奇人物诞生了。

    但是格罗根宁自己却敏锐的感觉到,他所带来的少许改变不但没有让汉萨同盟从最近这些年的颓势当中摆脱出来,相反却引起了一下地方领主的注意。

    这些领主显然是不愿意看到那些商人再次变得强硬起来的,所以就在几年前,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安为首,一群北方的德意志君主们忽然纷纷给汉萨同盟下达了一个内容大同小异的命令,那就是强制命令同盟派驻各地的商会必须宣誓效忠所在地的君主,否则他们将会被赶出这些领地。

    这个命令对汉萨同盟的打击是巨大的。

    一直以来汉萨同盟就是因为有着完全属于自己的独立的权利和凝聚力才能逐渐变得强大起来,以至哪怕是如今这种越来越难过的日子里,同盟内部也依旧是团结而统一的。

    他们不会因为自己所在地的君主在交战就变得相互猜忌,更不用因为需要对领主们尽义务而不得不相互对立甚至变成敌人。

    同盟的利益才是一切,正是因为始终遵循着这条最高法则,几个世纪以来汉萨同盟才得以能在与强大的地中海商人团体的对抗中始终保持不败。

    但是现在那些领主们的举动无疑是在试图瓦解整个汉萨同盟,这不但在同盟中引起了巨大的不安,更是让格罗根宁意识到了某些无法忽视的变化。

    很显然,已经逐渐变得拥有了权威的君主们不希望看到一个超然凌驾与他们之上,或者至少是个他们无法的掌握的商业联盟继续存在下去,特别是这个商业联盟又拥有着巨大得令人垂涎的庞大财富,这就让汉萨同盟完全变成了那些领主们眼中的肥肉。

    格罗根宁希望改变这一切,他很崇拜传奇般伟大商人范·拉孔德,一心希望能成为他那种把同盟带向辉煌,以至可以一度与那些国王们分庭抗礼的传奇式的英雄。

    为此格罗根宁带着大笔足够能收买世界上最贪婪的人的财富,开始了他的旅行。

    凭借着长袖善舞,他成了很多国王宫廷里的常客,也成了让很多商人又爱又恨的传奇,他的生意从海上来,从河流上来,从陆地上来,只要能让汉萨同盟的金币砸开的大门他都要去尝试着打开,然后他结交的那些权贵也一次次在巨大财富的诱惑下,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顺利,远在低地家乡的同盟理事们甚至认为格罗根宁的这些行动就和当初凯撒征服高卢一样,让同盟看到了很大的希望。

    但是只有格罗格宁自己隐隐感觉到了某种说不出的不安。

    地中海沿岸依旧无疑是整个欧洲最富饶的地方,海上的每条船似乎都蕴藏着无尽的财富,无数人也还是怀揣着梦想奔赴地中海,希望能从其中找到那通向财富之路的机会。

    可格罗格宁在这看似依旧一片欣欣向荣当中感觉到了一丝令他放不下的阴影,特别当他看着手里的那些资料时,那片阴影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深,甚至有些挥之不去的忐忑。

    这些文件是花了几个弗洛林从港口官员那里买到的,这种事他已经做过很多次,往往几个金币就能从那些港口官员或是其他什么人那里得到很多重要消息,甚至有时候一些权贵身边的人还会主动找他兜售,而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1493年,卡里波从埃及的亚历山大港进口的胡椒是120普顿,这个数字看上去并不大,毕竟和整个欧洲对胡椒的需求简直就是个无底洞相比,120普顿实在不算什么。

    而就在今年,从亚历山大港进口的胡椒是不到100普顿。

    是因为战争的威胁吗?

    格罗根宁翻看了下以前的数据,很快发现即便是早年间君士坦丁堡陷落,整个欧洲都认为奥斯曼人会接着一鼓作气进军欧洲大陆的默罕默德二世时代,因为受到战争威胁而急剧下降的胡椒进口数量,也没有低于100普顿。

    这说明什么?

    说明卡里波的胡椒进口量正在萎缩。

    而与胡椒相同的,则是一些其他香料与染织物的进口数量也略显减少。

    这只是卡里波一处吗?

    格罗根宁暗暗摇头,据他所知这种情况在其他地方也有所出现,虽然看上去这种变化并不起眼,而且也有着各自不同的原因,但是地中海地区的贸易正在以令人不易察觉的颓势却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尽管曾经强势到令国王们都不得不俯首听话的地步,但是汉萨同盟上下都很理智的没有想过挑战地中海的商人们。

    作为整个欧洲文明与经济的中心,地中海沿岸的那些城市有着不可辩驳的地位。

    过去从没有人能够挑战这一地位,那么以后呢?

    格罗根宁并不认为汉萨同盟能成为挑战者,而且他也并不认为地中海商业的下滑就一定是同盟的机会。

    相反他有种预感,不论是因为战争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地中海人变穷,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以前的我可不会这么多愁善感的同情别人,”格罗根宁自嘲的一笑,他当然并非真的为这些威尼斯或是热那亚商人的钱袋子担心,而是闻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好像要出现一些变化了。”

    格罗根宁听说过关于新世界的传闻,在很多传说中新世界是个神秘的地方,更是人们追求财富的梦幻之地。

    几乎可以铺满大地的黄金和数不胜数的奇珍异宝,还有人们从未见过的珍贵果实,新世界就如同几个世纪前被人们描述成流淌着奶和蜜的东方一样令人着迷。

    但是即便这样,很多人依然并不认为新世界会欧洲人有太多影响。

    特别是那些最古老传统的市场和已经延续了十几个世纪的漫长商路,曾经在这些道路上出现过无数的奇迹之城,和创造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无数财富。

    新世界虽然令人神往,却太遥远了,充满危机的海洋,更是让通往新世界的道路变得吉凶莫测。

    所以尽管有着难以想象的诱惑,但是新世界的魅力依旧只是很多人眼中的梦想而不是现实。

    格罗根宁却对那个遥远的地方感兴趣,他尝试去了解和发掘那个地方的秘密,同时也隐约感觉到大洋彼岸那片土地可能会给这个世界带来难以想象的变化。

    又拿起一份文件仔细看着,格罗根宁试图从那些数字当中发现更多可以引起注意的东西,很快他就发现正如奥斯曼人之前说的那样,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西西里岛上的确发生了些能让人浮想联翩的事。

    来自威尼斯的船只明显变多了,而且从船只数量增加,可来往货物却并没有太多变化的对比上,格罗根宁大约已经猜到那都是些什么船了。

    “威尼斯人已经警惕起来了。”格罗根宁用力砸了砸自己的腿,相比北方凛冽的寒冷,地中海温暖的气候并没有让他感到太舒适,而且受伤的腿还因为空气中的过分湿润显得酸痛难受。

    忽然,格罗根宁翻着大堆文件的手停下来,然后从其中迅速抽出一份仔细看起来。

    文件上的内容并没有太多新鲜的,一份由某个那不勒斯商会发出的生意订单的入港税单,看起来利润也不算很高的采购羊毛和其他杂货的生意。

    让格罗根宁注意到的这份订单上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是在入港税金上的差异。

    和其他船只按照整船水线深浅估算船税不同,这份税单却是把除了羊毛之外的其他货物单独统计,然后收的只是一笔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钱。

    作为一个商人,格罗根宁太清楚船税在一笔利润最多算是适中的生意中所占的重要性了。

    这么轻微的税收会带来什么样的利润,格罗根宁也同样很清楚。

    这绝不是省下一笔钱那么简单,而是能够让一个商人因为手里多了笔额外成本,在相同的时间与路线上,却拥有了比别人更多的机会。

    而让格罗根宁注意的,是这份税单明白无误的记录下了所有征税条目,这就说明这绝不是一份私下交易,而是完全合法的。

    怎么可能?

    格罗根宁疑惑的反复看着这份文件,他告诉自己这应该是搞错了,但是直觉却提醒他这简单的税单背后可能有一些令人惊讶的东西。

    格罗根宁想起了汉撒同盟早年间为了稳固内部,曾经推行过的同盟内的以货抵税制,不过因为各种商品在不同地方价值差距太大,最终这个抵税制不得不黯然收场。

    抵税制吗?

    格罗根宁有些疑惑的又看了看税单,却俨然发现除了某些特定商品,其他货物依旧被征收了很高的税额。

    同时,税单上一个看上去颇为奇怪的印记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充斥等边三角形中每条边的极致圆环。

    这样一个简单图案似乎说明不了什么,但是围绕着三角形外边一圈字体隽永的手写留言却引起了格罗根宁的关注。

    “以上帝赐予我们追求财富与幸福的权力起誓,我们将竭尽全力让每一个走进来的人都能拥有应该属于他的一切——科森察的箬莎·科森察。”

第一零三章 助人为乐的乔尼尼

    卡里波城虽然小,但是作为从古罗马时代就曾经担负监视东方威胁的前线,多少还是有些古代遗迹的。

    霍阿桑福尔迦齐阿斯胡尔克就是住在这么个地方,城里最古老的一座建筑,市政宫里。

    市政宫是早年阿拉伯商人花费巨资为自己建造的豪华庭院,有着典型阿拉伯风格的房子看去和附近其他建筑显得有些不搭调,后来占领西西里的法国人曾经想要拆掉它,但是最终这里却成了历代卡里波官员办公的地方。

    把阿斯胡尔克安排在市政宫也是没有办法,卡里波人对奥斯曼人的恐惧其实和对他们的好奇是成正比的,人们在忐忑不安议论这些东方征服者的同时,又抱着极其强烈的好奇心试图接近这个人,这让卡里波的官员们十分担心会出什么事,所以干脆就把这个奥斯曼人放在了市政宫,至少在眼皮底下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

    阿斯胡尔克对这样的安排毫不介意,除了他本人,和他一起入住市政宫的还有他的几个随身仆从,看着那些摩尔人或是黑人对他们主人恭敬谦卑的态度,即便是官员们也都不由自主的用充满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这个奥斯曼贵族。

    在卡里波人眼中,阿斯胡尔克就是个典型奥斯曼贵族的榜样,傲慢,自大,残无情却有透着让他们羡慕的奢华与优雅,所以每当阿斯胡尔克出现在大厅里时,看着这位在仆人们前呼后拥中走来的东方贵族,卡里波人虽然嘴里暗暗骂着“异教徒去死”,但是脚下却都不由自主的挪动步子,给他让出足够宽的道路。

    阿斯胡尔克对这些欧洲人心口不一的举动并不放在心,对他来说卡里波只是他这趟长途旅行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歇脚点,只等着船只补充了足够的给养之后就立刻离开。

    一个好像有点熟悉的身影远远出现,正穿过庭院的阿斯胡尔克停下来,他身边端着个矮凳的仆人就立刻把凳子放在他的身后,另一个仆人则把一个厚厚的绒垫铺去,这样老爷坐下去时就不会觉得屁股下面硌得慌了。

    这些举动当然再次引起了四周偷偷看着这一幕的卡里波人的暗暗感叹,人们不由对这个东方贵族哪怕一举一动中都透出的奢侈羡慕不已,不过阿斯胡尔克显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他向那个人看了看,立刻认出是那个叫乔尼尼的老水手。

    乔尼尼是格罗根宁船的水手头领,不过阿斯胡尔克倒是听说这个人以前有过一段不太光彩的经历,其实这倒也没什么,几乎全世界的水手都有过不光彩的过去。

    他注意到乔尼尼,是因为老水手行色匆匆,而且脸挂着丝让人说不出来的神色。

    兴奋,疑惑,好奇,还有少许的惊恐不安,阿斯胡尔克觉得这个人现在的表情未免太丰富了些,那样子即便是在大白天看着也多少会让人觉得有些发憷。

    果然,当乔尼尼站在一个市政宫的小雇员面前时,尽管他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那神色还是让对方有些不安。

    “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多喝了两杯。”乔尼尼试图安抚下对方,不过看来不太成功。

    “你次说自己多喝了两杯之后就跑出去当佣兵了,然后过了快10年才回来,”那个人嘟囔着“听着我不想管你要干什么,不过别惹麻烦。”说着他抬起一只手挡在脸边小声说“那个人,就是那个异教徒他就在这。”

    乔尼尼随意点点头,不耐烦的说:“我想看看一些记录,就是关于修道院人数的记录。”

    “你要看那个干什么,”小官疑惑的问。

    “如果我说我要为每个修道士捐一件修道袍,你会相信吗?”乔尼尼说着若无其事的把一个弗洛林放在了桌子。

    “看来你发财了,”小官随手把金币揣进口袋,然后转身离开没一会就抱着个大大的皮面夹子走了回来“帝会奖赏你这份虔诚的。”

    乔尼尼没有说话直接打开了夹子,开始仔细查看面的记录,随着他粗大的手指在满显沧桑的纸页划过,他的呼吸渐渐加重,最后他的手指停落在了刚刚不久前的1496年2月的栏目的两份记录。

    “主后1496年2月17日,乔迩莫迪洛被取消修道士的资格……”

    “一个叫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的年轻人被收留下来……”

    看着这在同一天记录下的两行小字,乔尼尼的心不停跳着,他确定自己没有看到关于莫迪洛被注销死亡的记录,也没有看到关于亚历山大已经不再归属修道院的记录,可是他从与那个拉水车的男人的攀谈中可以确定,那个人从没见过一个叫乔迩莫迪洛的人,甚至连修道院的地牢里管着这么个人都不清楚。

    “也许……”想想修道院长有些古怪的举动,乔尼尼喘着粗气暗暗琢磨着。

    那天除了见到两个模糊影子,黑乎乎的他什么都没看清,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快要搞清楚发生什么了。

    乔尼尼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他只是有种感觉,似乎这件事背后藏着什么大秘密,更重要的是再次见到亚历山大后他惊讶与这个年轻人不但莫名其妙的成了什么灯塔守护者,身边还忽然多了个漂亮的让人妒忌的波西米亚女孩。

    乔尼尼忘不了当初在那条驶往那不勒斯的船他险些让索菲娅干掉的惊险一幕,虽然做为船主的格罗根宁的出现也让他吃尽了苦头,甚至险些被当成叛乱头子吊死在桅杆,但至少保住了他的一条命。

    可随后再次听说那个年轻人消息的时候,那个人的身份又有了新的变化,他居然成了一位领主,即便是格罗根宁似乎也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兴趣,这让乔尼尼在充满好奇的同时,心里那种说不出的好奇之火就烧得更旺了。

    他最终没有能抵抗住那种想要探究一切的心思,在去修道院打听了一番后来到市政宫,至于究竟想发现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来。

    乔尼尼认真的查看着记录,所以就没注意对面的那个小官忽然神色紧张,还暗暗对他打手势的样子,直到他眼睛余光发现身边多了个身影转头看去后,才看到阿斯胡尔克正站在旁边,笑眯眯望着他。

    “老爷。”乔尼尼赶紧鞠躬,他隐约知道格罗根宁和这个奥斯曼人的关系并非只是简单船主与乘客那么简单“没想到见到您。”

    “我也很好奇你在看什么,”阿斯胡尔克随手拿过乔尼尼面前的记录看了看,同时轻轻念着“看得出来你们的修道院很愿意收留一些生活苦难的人,特别是那些从克里特来的。”

    听到阿斯胡尔克意有所指的话,乔尼尼咳嗽了一声。

    “我很好奇如果连这里都被我们占领了,你认为又有谁会收留你们呢?”阿斯胡尔克忽然问对面神色局促的小官,看到对方脸色霎时变白,奥斯曼人却微微一笑放下记录转身离开。

    受到惊吓的小官显然把火气撒在了还想继续翻看记录的乔尼尼身,他从桌子抓起记录放回原来的地方,对引来了这通不快的老水手也露出了冷漠的神色。

    乔尼尼却并不怎么在意,他觉得自己已经发现了某些东西,至于是什么,却一时间还说不清楚。

    也许该再回修道院去看看,乔尼尼心里琢磨。

    想到船在卡里波不会停留很久,乔尼尼决定要尽快搞清楚那些让他疑惑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追着这件事不放,也许存粹是好奇,也许是因为内心里那丝掩饰不去的嫉妒,其实乔尼尼自己也说不明白。

    不过格罗根宁却打乱了老水手的盘算,他让人把乔尼尼叫到住所,然后给他安排了份差事。

    “打听这段时间里都有什么船经过卡里波?”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看在一小袋杜卡特面子,乔尼尼还是决定先放下自己的事,完成这个任务。

    要想搞清楚这些事其实并不难,特别是在有金币开路后,只用了一**烈酒,乔尼尼就在码头附近的酒馆里打听到不少事。

    “那不勒斯?”“塔兰托?”“还有几条从热那亚来的船?”

    虽然这些地方的船运来的货物似乎数量不大,可当听说这些船获得了很多免予船税的待遇后,乔尼尼也来了兴趣。

    而让他更感兴趣的,是在这些零零散散的消息里,隐约听到了个熟悉的名字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

    “你确定吗,那些船都是合法的?”乔尼尼吐着酒气问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如果亚历山大在这里,他就会认出,这个人以前给乔尼尼当过伙计,甚至还曾经和乔尼尼一起救过他的命。

    “合法的,”那个人喝了口酒盯着乔尼尼“我一直在码头工作,最近这段时间有不少这种船从其他地方来,而且卡里波的船也在其他地方有这种好处,只是大家好像一开始都很小心,所以运的货也不是很贵重,大多数货物还是按之前那样税的,这样如果出了麻烦也不会赔的很多,不过想想如果不出岔子一直这样下去,那些商人可是要发大财了,而且这对大家也有好处,至少买他们的东西比之前便宜了一些。”

    乔尼尼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他不知道打听这些干什么,不过一想到那个贡布雷,他心里就有点觉得不舒服起来。

    “老爹你当初应该带我一起走的,”那人忽然开口说“看看你现在吃的喝的,还有那个杜卡特,我想这段时间你在外面应该过的很不错。”

    “你这么认为吗,”乔尼尼随意摆摆手“这些可不是我的钱,我也只是为别人干活。”

    “那你可是真碰了个好雇主,”伙计羡慕的舔舔舌头“老爹,其实那天我看到你们船了,就是你和那个商人离开那天,当时我就想让你带我,如果那样也许我也能用杜卡特请人喝酒了。”

    “如果是那样也许你已经死在外面了,”乔尼尼没好气的说“我也只是恰巧碰那个人,至于后来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

    “老爹,你这就不对了,”也许是烈酒作祟,原本有些害怕乔尼尼的伙计露出了不高兴的神色“我看到了,除了那个商人,还有个人和你们一起走的,就是那个咱们从海救来的希腊小子吧,我记得他的名字,好像和现在你打听的事有那么点关系吧。”

    乔尼尼脸色沉了下来,不知道怎么的,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那次旅行,特别是一想到在那个村子里见到坤托杀人的情景,他就觉得那是个大麻烦。

    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关于贡布雷的那些事。

    听到这个人的话,乔尼尼的脸瞬间浮起一丝阴沉。

    乔尼尼自己对那个年轻人的事情感到好奇,但是他却不希望别人也同样抱着这种心思,因为他隐约能感觉到,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老爹,你现在是在和那个年轻人一起混事吗?”并不知道已经引起乔尼尼不快的伙计又喝了口酒,然后拍着桌子说“我真应该和你们一起去的,那个人现在可是位领主啊一定很有钱,对,很有钱,”说着他又仰头灌了一口酒“我想他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当初他是怎么被我们从海里捞来的,那样可是太丢领主老爷的面子了,为了这个你一定没少让他掏钱吧。”

    看着伙计眼中露出的挑衅目光,乔尼尼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是有些钱,”乔尼尼说着从口袋里又摸出个杜卡特慢慢放在桌子“我忽然觉得自己身边缺个帮手,你愿意和我一起干吗?”

    看着桌的金子,伙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一边不住点头一边把金币抓起来揣进口袋。

    “那咱们得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干,”老水手说着站起来看着远处一个早已经看了他好久的女人“过一会你来找我吧,现在我的去安慰一下我那些可怜的小鸽子。”说完他又压低了声音“一个人来,别告诉其他人。”

    伙计立刻用力点头,然后又举起了酒杯。

    “多喝几杯,”乔尼尼的脸笑眯眯的,可声音却有些冷“酒钱算我的。”

    第二天清晨,一个坏消息在卡里波城传开。

    有个年轻人头天晚因为喝醉了,在经过一段木桥的时候不慎落水身亡。

    听着码头的人们议论纷纷,正在船干活的乔尼尼低声嘟囔着:“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我可是为你解决了个大麻烦啊,你该怎么谢我呢。”

第一零四章 三人行

    霍阿桑·福尔迦齐·阿斯胡尔克在第二天很早的时候就出了门。

    看到这位奥斯曼人出现,很多卡里波人就不由停下脚步注意着他。

    必须承认,除了他的身份让人不能不注意到他之外,阿斯胡尔克本人也是个令人着迷的人物。

    华丽的服饰,众多的仆人,还有那不经意间就展露出来的优雅举止,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甚至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早年间那些从东方逃来的东罗马贵族身上的痕迹。

    那些人也都是那么优雅而富有魅力,即便是逃难也不能掩饰他们身上那种让欧洲人不禁自惭形秽的高贵气质,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对那些东罗马人,欧洲人总是抱着既轻蔑又愤慨的心思,在嘲笑他们已经变成丧家犬的同时,却又有意无意的模仿着他们的衣着打扮和那种根本无法模仿的讲究。

    现在从阿斯胡尔克身上,卡里波人就感受到了这种特有魅力的影响,这让那些原本对这个奥斯曼人感动畏惧的女人们也不由动了心思,特别是当她们知道这个人还是个令人着迷的美男子后,很多女人甚至在琢磨着是不是找机会接近这个看上去神秘高雅的东方贵族,想想如果能与这么个异族男人有一段波折情缘,似乎也是段不错的故事。

    不过阿斯胡尔克似乎对那些女人的殷勤不是很在意,他在头天礼貌式的拜访了卡里波城的几位高官后就回到了住所,而第二天他拜访的就是些不那么重要,却在城里同样肩负着重大职责的官吏和一些还算富裕的商人了。

    按照阿斯胡尔克的说法,拜访这些人,是希望为将来奥斯曼人的商船能自由的来往于地中海两端时,提前了解到某些能够帮助他们的消息。

    “我的确是苏丹的使者,不过我也为帝国的商人打听消息,回去之后他们会付给我足够多的报酬额,而我现在就可以付给你们提供消息的报酬。”

    当奥斯曼人慷慨的让仆人把一个个装满金币的钱袋扔在对方面前时,那些卡里波人就很爽快的把他们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阿斯胡尔克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多,卡里波人能告诉他的却并不多。

    虽然是西西里最靠近地中海的一个港口,可因为偏僻并没有成为连接两岸的重要港口,不过阿斯胡尔克似乎也不在乎这些,他只是从第二天早晨开始就不停的在城里和各种各样的人见面,直到下午人们已经渐渐的对他喜欢在街上闲逛不那么在意之后,他才看似随意的走进了一家不起眼的铺子。

    这间铺子的主人是个犹太人。

    和很多犹太人一样,这间铺子的主人也并不怎么受卡里波人的喜欢,犹太人都太精明,他们总是能在不经意之间就占了你的便宜,而你也许还在乐呵呵的觉得是件好事。

    阿斯胡尔克走进铺子的时候,犹太人正坐在靠近墙边的一个满是格子的木柜前打磨一件银器,这件东西是他用一个很‘公道’的价格买来的,在经过一番精心打磨后,他相信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奥斯曼人高大的身影挡在店主面前时,犹太人不由抬起头,当看清眼前这人外貌后,犹太人先露出丝惊讶然后笑了笑。

    “我听说城里来了个东方来的客人,应该就是您了,请问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阿斯胡尔克向身后摆摆手,跟着的仆人就立刻躬身退后,他们站在店门外恭敬的守在那里,一副随时准备听命进去伺候的样子,这引起了街上很多人的注意,不过因为之前每到一个地方都是这么副排场,所以人们除了觉得新奇并没有太过在意。

    阿斯胡尔克走到犹太人面前从他手里拿过那件闪着光亮的银器对着阳光照了照,然后赞许点点头。

    “这是件不错的东西,应该能让你赚点钱,”奥斯曼人说着把银器还给犹太人,然后从宽大腰带的暗兜里拿出枚戒指递过去“我这也有件东西你给看看。”

    犹太人有点迷惑的接过来,当他仔细看清戒指上的图案时候,原本永远挂着的那丝透着油滑精明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满脸狐疑的从阿斯胡尔克手里接过戒指,然后走到亮处仔细看着,在确认了戒指上的图案后他回头看了看阿斯胡尔克,然后左手拿着戒指,右手小心的捏住上面镶嵌的宝石边沿,微微用力一旋。

    “咔哒”,随着声不易察觉的轻响,戒指上的宝石被转得松动起来,犹太人又看了眼阿斯胡尔克,看到他微扬下巴似是在鼓励继续下去,犹太人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继续旋动。

    随着宝石慢慢从纯金戒托上拿下,内凹平坦的戒托上一个新的图案出现在了犹太人眼前。

    这是个很奇怪的图案,一副绞刑架,绞架上下垂的绳套显得很大,那个空空的绳套被染成了黑色,看上去就好像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在等待着有人用生命填满其中的空虚。

    犹太人的呼吸急促起来了,他好像有些无力似得坐下来,随手从旁边抓起杯子喝了一口,这才微微回过神。

    “你要让我做什么?”

    “不,是这个戒指的主人要让你做什么,”阿斯胡尔克说“你们曾经发誓要听从戒指主人的命令,现在我带来他的消息了。”

    “是呀,我们是发过誓,”犹太人眼睛发直的看着对面墙壁点着头,然后好像要分辩似的继续说“不过那都是我的先辈了,连我的父亲那时候都还很小,那些人有些是我的祖父,甚至还有些已经是曾祖父了,所以……”

    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的犹太人看着阿斯胡尔克面无表情的脸慢慢停了下来,然后他叹了口气:“我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一切都因为我们是犹太人,所以我们就必须接受那样的命运,不论是你们还是他们,所有人都能决定我们的命运,就因为我们是犹太人。”

    阿斯胡尔克摇了摇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同情。

    “不,不是因为你们是犹太人,而是因为你们的先辈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奥斯曼使者冷冷的说“如果这里的人知道了你的那些先辈们当初在罗马人的都城被苏丹征服时做过的那些事,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对待你们,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如果他们知道你们曾经在罗马人危难的时候趁机大肆搜刮他们的财富,只为了酬金就愿意为苏丹的军队提供消息,甚至连君士坦丁皇帝的死都和你们有关,你认为会怎么样?”

    犹太人脸色青白的看着阿斯胡尔克,他知道对方说的没错,虽然那都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但是一旦当初那些秘密被发现,等待他的依旧是可怕的命运。

    “你要干什么?”犹太人终于不再愤愤不平,他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有些任命似的问。

    “告诉我一些消息,我知道你肯定是知道的,还有把你能知道的那些人都告诉我,可能我会用得着他们。”

    犹太人微微皱眉,他并非不愿意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告诉这个奥斯曼人,但是他却不太想满足他第二个要求。

    “我们已经为你们做的够多了,”犹太人试图打动这个奥斯曼贵族“我们很多人在这里生活的很好,虽然有时候会遇到不顺心的事,但是他们已经习惯这里了,而且他们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当初发生过什么,求求你不要让他们再打扰他们了,做做好事吧。”

    阿斯胡尔克浓黑的双眉皱了起来,他不习惯这种看上去没完没了的讨价还价,在他的记忆里苏丹的任何命令都是不允许有丝毫违逆的。

    看到奥斯曼人的手慢慢摸向腰间长刀的象牙刀柄,犹太人吸了口气紧紧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可能就要大难临头了,而且没有人可以救他。

    不过想象中锋利的弯刀并没有砍下来,当他慢慢睁开眼时,看到阿斯胡尔克又拿起那件银器仔细打量着。

    “我可以和你们做个交易,”阿斯胡尔克看着银器淡然说到“你们在这件事上帮了我,然后你们就自由了,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们,也不会有人揭发当初发生的事情。”

    “真的?”犹太人有些不敢置信的问,可看到奥斯曼人瞪过来的目光,他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当然,你是苏丹的贵族,一定会言而有信的。”

    说到这,他看着阿斯胡尔克的目光已经慢慢变得冷静和算计。

    “那么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关于一个人的消息。”阿斯胡尔克把银器轻轻摆放在犹太人面前“我要知道这个人的一切,特别是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犹太人有些诧异的看着阿斯胡尔克,他没想到这个奥斯曼贵族大老远的跑到西西里来就是为了打听个消息,不过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犹太人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只是当阿斯胡尔克离开铺子之后,看着摆在桌上依旧闪着亮光的银器,犹太人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东西不是那么让他着迷了。

    格罗格宁的船在卡里波港停留了天,在这两天当中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即便是那些当事人也无法说清楚。

    港口官员只知道那个奇怪的船主花了不小的价钱从他们手里买走了大批货物进口的记录和各种税单。

    卡里波人知道那个令人畏惧又充满好奇的奥斯曼人在这两天当中频繁拜访了当地官员,其奢华的排场和随便拿出手就让所有人叹为观止的贵重礼物,让这个奥斯曼人成了卡里波被谈论很久的一个话题。

    修道院的那个杂役则知道一个当地人的老水手在这天里都来过修道院,这让他对这个老水手的虔诚印象深刻。

    天后,格罗根宁的商船补足了各种粮水之后离开了卡里波,根据船主自己的说法,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那不勒斯。

    看着逐渐远去的卡里波港,格罗根宁若有所思,冬日的余晖照在港口略显破败的房子顶上,虽然因为染上了一层金色略显华丽,但是却多少给人种夕阳落幕的感觉,格罗根宁觉得这似乎是上帝的某种启示,他回头向已经略显暗淡的东方看去,望着夜幕徐降的海面,格罗根宁不禁有种以后一切可能都要完全不同了的想法。

    霍阿桑·福尔迦齐·阿斯胡尔克也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远方,和格罗根宁相反,他看的是西方,他的目光似乎已经越过那正坠入大海的夕阳,望向那片还茫茫无踪的欧罗巴大陆。

    阿斯胡尔克明白自己的使命有多么重要,甚至在没有离开意思伊斯坦布尔的时候,他就明白这趟旅行是否成功,也许会成为未来奥斯曼帝国至关重要的一件大事。

    伸手了下宽大腰带上的一个暗兜,阿斯胡尔克深深的吸了口气,除了出使欧洲,他还另外肩负着一件更加重要的使命,而这个使命同样对帝国影响巨大,甚至按照临行前苏丹的吩咐,哪怕出使不利都并不重要,可那件事却是必须成功的。

    乔尼尼正在船舱里带着人清理堆得到处都是的各种物资,根据格罗根宁的说法,离开卡里波之后他们不会再在沿途港口停留,而是要一直到那不勒斯之后才会上岸,所以船上已经补充了足够多的东西。

    对那不勒斯,乔尼尼也不算陌生,很多年前他曾经作为佣兵到过那座城市。

    也许在那就会遇到亚历山大,乔尼尼一边把袋粮食垒在墙壁上一边琢磨,这天当中他其实不止一次的跑到修道院附近,甚至还曾远远跟着散布的修道院长,看到他在那片断崖边徘徊不去。

    “很多事也许到了那不勒斯就清楚了。”

    虽然心里是这么打算,不过乔尼尼却暗暗提醒自己千万小心,否则‘酒醉落水’的可能就是他了。

    庞大的盖伦船向着那不勒斯驶去,这一刻,即使是船上的人自己也并不知道他们的到来,会给那不勒斯甚至是原本已经纷纷扰扰的亚平宁半岛带去什么。

第一零五章 波提科宫午后

    波提科宫中,凯撒拿着一张纸正仔细看着。

    他端详着这张纸上的内容已经很有长时间了,如果不是他的眼神说明他的确是在逐字逐句的仔细看着,也许会被认为已经走神了。

    也许是时间太久,凯撒的这个样子终于引起了卢克雷齐娅的注意,她从正在逗弄一只鹦鹉前走开,有些好奇的走到凯撒身后,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调皮的勒了一下:“在看什么,这么着迷?”

    “一件不那么让人着迷的事,”凯撒转过身溺宠的拍了拍卢克雷齐娅的脸颊“怎么样,希望我送你的礼物吗?”

    “很喜欢,”卢克雷齐娅回头看看站在精致的架子上的鹦鹉“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鹦鹉,特别是它很聪明。”

    “当然,这可是很值钱的,”凯撒边说边不动声色的把那张纸塞进衣兜,然后揽着卢克雷齐娅的肩膀向鹦鹉走去“我们来看看它有多聪明,能让我的妹妹这么喜欢,”说到这凯撒故意小声说“如果它真那么聪明我就要宰了它,我可不想因为一只鸟在你面前失宠。”

    “你不可能失宠的,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好的,”听了这话,卢克雷齐娅双手捧起凯撒的脸仔细看着他“有时候我就想,如果没有你们我可怎么办,所以我最感激上帝的就是把你们都带给了我。”

    “我也是这么想的,”凯撒原本随意的笑容慢慢淡去,脸上浮现出的是认真专注的神色“没有你可怎么办,也许那样这个世界真的完全不一样了,即便给了我教皇的宝座我也不会快乐的。”

    卢克雷齐娅有些诧异的看着凯撒,说起来她从没见过凯撒这个样子,在她记忆中凯撒是迷人而高雅的,哪怕明知道他也许并不像在自己面前展现的那么光明磊落,但是卢克雷齐娅从不认为他或者她其他的家人做的是错的。

    甚至就是她父亲那年轻的情妇,卢克雷齐娅也把她当成自己的家人一般看待额,而茱莉亚·法尔内也的确让她喜欢,那个年轻女人甚至一度让卢克雷齐娅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个女人。

    至于波吉亚家的其他人,卢克雷齐娅认为他们都是上帝赐给她最好的礼物,事实上正如凯撒说的那样,她同样难以想象如果没有了凯撒,乔瓦尼或是杰弗里会是什么样,这种可怕的想象甚至有时候让她在夜晚里莫名其妙的哭出声来。

    “你真是该受到惩罚,”卢克雷齐娅用带着恼火的腔调拍打着凯撒的肩膀“你怎么可以说没有我的时候还能享受坐在教皇宝座上呢,我想那时候你应该是穿着最粗劣的衣服,永远光着脚走在石头地上,只有那样才能说明你是真伤心呢。”

    “对,的确应该是那样的,”凯撒很认真的点点头“我们是家人,所以我们不能失去彼此,否则一切真的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凯撒的话让卢克雷齐娅先是满意的“嗯”了一声,然后指着他的衣兜说到:“既然这样,你还不想告诉我那封信上都写的是什么吗,要知道我可是有权决定能留在你身边的都是些什么女人。”

    “这可不封情书,”凯撒笑了笑“其实这是件很不好的事情,我正在想该怎么办,不过你真不该听到这些东西,而且我保证你也肯定不愿意听。”

    卢克雷齐娅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虽然始终被保护的很好,但是她多少还是听到些关于她的家族和家人们在外面的名声。

    “答应我小心些,不要让自己受伤,”卢克雷齐娅再次捧起凯撒的脸仔细看着“我向上帝许过愿,希望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对,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没有任何人能分开我们。”凯撒轻轻点头,他在卢克雷齐娅的而头上轻吻了一下。

    感受到凯撒的认真,卢克雷齐娅就高兴的咯咯笑起来,然后她拉着凯撒向那支全身披着绚丽多彩鲜艳羽毛的金刚鹦鹉走去。

    卢克雷齐娅没有注意,凯撒的手探进衣兜,紧紧抓住了那封不久前由乔瓦尼派人给他送来的信。

    那是封用来指控另一个乔瓦尼的告密信。

    在这封与他的堂兄弟来往的信中,卢克雷齐娅的丈夫乔瓦尼·斯福尔扎毫不保留的表现出对波吉亚家的不满,而且他同样对自己的私生活感到愤怒,这位丈夫把他的妻子形容成一个外表天真,内里却放荡不堪的女人,甚至字里行间隐约透露出对妻子与其家人关于亲密关系的种种臆测。

    “我很难想象一家人的亲热应该是这样的,”信中这么写着“即便是作为兄弟也显得太过亲密了些,这种很不正常甚至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感情充斥在我生活当中的每个角落,我有时候会有整整一个星期见不到我的妻子,而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是那么快乐,好像一点都没有因为不在我的身边而有所失落,我不敢想象往往在这样的时间里会是谁填补了她生活中的寂寞,而据我所知每当这个时候,她的那几个兄弟总是会出现在她的身边,这其中甚至包括她的父亲。”

    看着这样的内容,凯撒感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他知道决不能让卢克雷齐娅看到这上面写的那些东西,否则他很难想象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听着卢克雷齐娅因为金刚鹦鹉学舌发出的快乐笑声,凯撒却在想着关于自己那位妹夫的事。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乔瓦尼·斯福尔扎这个人,凯撒觉得他配不上卢克雷齐娅,即便在当时看来和斯福尔扎家的联姻可以让他们的父亲得到足够多的好处,可凯撒依旧认为是委屈了卢克雷齐娅。

    而后来一切证明凯撒猜想的并没有错,乔瓦尼·斯福尔扎并不是个合格的丈夫,更糟糕的是这场婚姻也没有让波吉亚家得到什么好处。

    而且凯撒一直怀疑,斯福尔扎家那个厉害的弗利的母老虎在暗中搞鬼。

    对斯福尔扎家的那个女人,波吉亚家一直是很警惕的,而且她也的确厉害的让人不安。

    做为佣兵家族出身的斯福尔扎家,从一开始夺取了米兰公爵头衔那一刻起就被打上了僭主的标签,这让他们在很多时候和其他城邦的领主贵族们合不来。

    无独有偶,和很多城邦家族一样,斯福尔扎家的人很抱团,又因为他们的出身,斯福尔扎家的每个人都如同刺猬般的不好惹。

    当初亚历山大六世就是因为看中了米兰的斯福尔扎家这种似乎和任何人都合不来,特别是因为早些年与教廷关系恶劣,以至这家人在梵蒂冈几乎就是没朋友的。

    亚历山大六世的打算和清楚,他觉得让自己的女儿和一个常年与教廷有隙的家族联姻,这样就可以跟容易的得到一个不容易被人收买的盟友。

    可惜这个盘算现在看来是完全落空了。

    乔瓦尼·斯福尔扎不但和波吉亚家不一心,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是恨不得这家人彻底堕入地狱,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他的妻子。

    凯撒觉得很愤怒!

    或者说除了愤怒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其他感情!

    每每想到信中那些充满恶毒的猜测,他就有种亲手割断乔瓦尼·斯福尔扎脖子的冲动!

    “也许乔瓦尼也会喜欢这个呢。”

    卢克雷齐娅的声音打断了凯撒的沉思,他不解的看看妹妹。

    “我是说我丈夫,”卢克雷齐娅忽然笑起来“我的家里有两个乔瓦尼,不过这也不算多,也许将来我还会给我的孩子起名也叫乔瓦尼呢。”

    凯撒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不快,他这样子落在卢克雷齐娅的眼中,却边成了其他的意思。

    “凯撒你不会嫉妒了吧,”卢克雷齐娅呵呵笑着“那我保证我的第二个孩子就叫凯撒,笑一下吧,其实你已经占了便宜,因为乔瓦尼有两个,他们只能一人分到一半,而凯撒只有一个啊。”

    看着卢克雷齐娅愉快的样子,凯撒只能用无奈的笑容回应她。

    他原本紧攥着那封信的手微微松开了些,当卢克雷齐娅再次说要让她的丈夫也看看这稀罕的动物时,他还点头表示赞同。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凯撒有些无奈的想,他不希望卢克雷齐娅在这件事上知道的太多,更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还有,乔瓦尼又是怎么得到这些信的?

    一想到自己那个兄弟,凯撒心里就又浮起一丝阴郁。

    凯撒并不觉得自己嫉妒乔瓦尼,他只是觉得也许他能更好的担任一位教皇国的军事统帅,而不是红衣主教或是枢机。

    凯撒渴望能穿上铠甲,骑上战马,带领大军面对强敌,这让他很羡慕那个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

    虽然身为红衣主教,但是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却曾经带领军队驰骋疆场,这是凯撒一直渴望却不可得的。

    而且也正因为曾经有过在战场上的经历,朱利安诺·德拉·罗维雷在军队里拥有着梵蒂冈其他人所没有的深厚关系,也正因为如此,哪怕是亚历山大六世也不得不对他有所顾忌。

    这种在军中建立起来的声望是独特的,绝不是只是靠黄金和美酒就能换取。

    至少在同样拥有前面两者之后,拥有军队支持的一方总是占据更大优势。

    所以当乔瓦尼派人送来那封信时,凯撒觉得那就好像是个挑衅。

    是在告诉他最终让波吉亚家在历史上留名的,不会是他这个要一生穿着修道袍的次子,哪怕他将来有可能会成为教皇。

    凯撒觉得心头很重,作为波吉亚家一份子,他珍惜和亲人们的每一刻,即便是乔瓦尼,他也愿意帮助和服从他。

    但是乔瓦尼似乎并不这么想,他更希望别人眼中,他是波吉亚家子女中唯一被人记住的那个。

    凯撒对乔瓦尼有些恼火,可现在真正让他担心的是卢克雷齐娅与她丈夫的关系。

    凯撒不知道卢克雷齐娅什么时候对乔瓦尼·斯福尔扎的态度有所转变的,甚至还把他视为与自己一样的亲人。

    这让凯撒觉得很不舒服,甚至有些恼火。

    卢克雷齐娅却并没有感觉到凯撒的心思,她从暖和的宫殿里走出来,踩着冬日午后略带些许暖意的阳光在波提科宫的花园里缓缓漫步,已经完全长成的身材被阳光投射在地上脱出条长长的影子,卢克雷齐娅就低着头每走一步都寻找自己倒影踏上去,可每次影子都会提前向前迈出一步“躲开”,这让远处的凯撒不由被她这有些天真的举动逗得发笑。

    想要追逐自己影子,怎么可能会成功呢,凯撒心有所感的微微摇头,不过如果要踩踏别人的影子就容易多了,甚至不止是影子,连影子的主人都完全可以被踩在脚下。

    凯撒这么想着就又望向玩得渐渐走远的卢克雷齐娅。

    阳光下的卢克雷齐娅活泼得像个精灵,她不住的跳上跳下,有时候还掀起裙子让自己跑得灵活些。

    每当这个时候她裙摆下那两条洁白的小腿就会露出来,虽然因为天冷冻得有点发红,但是在那双套在小棕色皮鞋里的双脚的衬托下,她两条光滑的小腿托着她轻盈的身子,就好像在花瓣上不住跳动的蜜蜂般来回荡漾。

    凯撒的脸上不由又浮现出宠溺的笑容,虽然乔瓦尼·斯福尔扎的事情让他不快,但是看着这样的卢克雷齐娅,他就忽然觉得很多事情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凯撒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他迈步向卢克雷齐娅走去。

    就在这时,他看到个士兵从一个修剪整齐的硕大花冠后绕过来。

    凯撒开始并没有注意这个士兵,但是当他继续向前走去时,却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个士兵并不是漫无目的的巡视花园,而是脚下笔直的向着正玩得开心的卢克雷齐娅走去!

    “小心!”

    凯撒感觉到了危险,他大声警告同时脚下加快向着卢克雷齐娅跑去!

    卢克雷齐娅被凯撒的呐喊惊得一愣,她抬起头疑惑的看向一边奔跑一边不停指着她身后的凯撒,然后顺着他的手势转过身。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抹被午后阳光映照得闪亮刺目的刀光!

    “不!~~”

    凯撒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叫。

第一零六章 乱世将临

    凯撒的吼声在花园上空回荡,他看到了刺客的弯刀掠过卢克雷齐娅的咽喉,也看到卢克雷齐娅的身子向旁跌倒,这一刻他的手脚变得彻底冰凉,甚至心脏都好像被揪住似的骤然停顿!

    但是接下来卢克雷齐娅发出的惊恐的叫喊声一下子惊醒了他,他这时才发现不论是因为疏忽还是卢克雷齐娅在关键时候因为保命本能的躲闪成功,虽然惊险,但是刺客那一刀并没有砍中。

    “来人!!”凯撒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叫声,他不顾一切的空手向着刺客冲过去,到了这时他才发现那个穿着卫兵衣服的刺客脸上戴着副只露出双眼的面具。

    那个人在那一刀没有砍中后就没有再继续动手,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惊恐万状的在地上不住滚爬的卢克雷齐娅,这时候的这位贵族名媛早已经没有了她那或是天真浪漫或是雍容华贵的气质,她的头发披散脸色煞白,甚至连裙子被地上露出的石头划破都顾不上,只是一边不停的惊恐叫喊,一边连跪带爬的向跑过来的凯撒扑去。

    凯撒的喊声引起了波提科宫外卫兵的注意,随着杂乱人声迅速从四周传来,花园外人影绰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凯撒已经冲到了卢克雷齐娅的身前,然后不顾一切的把她抱在怀里双手护着她的身体,眼睛紧紧盯着对面这个可怕的人。

    看着那人手中娴熟摆弄的马刀,凯撒有种预感,这个人完全有能力在卫兵们赶来之前杀死他们。

    “放过我们,”凯撒紧盯着眼前刺客的眼睛“只要你愿意,将来可以来找我,我会实现你的一个条件,我向上帝发誓说到做到。”

    刺客微微摇头,好像对他这个誓言完全不以为意,不过他也没有再继续冲过来,而是向着远处已经最先出现的一个卫兵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忽然转身钻进了旁边高耸的树丛。

    “哇”的一声,因为惊慌不住颤抖的卢克雷齐娅到了这时才哭出声来,她用尽全力抱着凯撒的肩膀不肯松开,同时把身子拼命往他的怀里扎“太可怕了,他要杀了我!”

    “没事了,卢克雷齐娅,我就在这儿,”凯撒同样紧紧揽着卢克雷齐娅的身子,而且不停的亲吻她的额头安慰着她,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那个人没想杀你,否则你早就死了。”

    “这太可怕了!”卢克雷齐娅一只手紧抓着凯撒的衣服似乎怕他消失,另一只手抓抱着自己的脖子“他直接砍我的脖子,险些把我的头砍下来!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凯撒有些茫然的看着那个刺客消失的方向,那片被他挤歪的树丛还在不停摇动,同时他也隐约听到先是一声呵斥,接着就是连续几声很短促的惨叫声传来,而且没声惨叫响起似乎距离都变得远些,很显然那个刺客正一路不停的击败拦截他的卫兵,直到最后没有声息。

    凯撒的脸色是阴沉的,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因为畏惧还愤怒,或者只是纯粹的羞辱。

    他,凯撒·波吉亚,教皇的儿子,巴伦西亚的大主教,而且很快就有可能会成为枢机,却不得不向一个刺客低头求饶,甚至为了保命向他许诺,这种巨大的羞辱让他在危机过去之后瞬间变得被愤怒充斥了整个头脑。

    看着纷纷出现的卫兵,凯撒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白天混入了波提科宫,更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刺伤卢克雷齐娅。

    凯撒可以肯定这个人不是来杀他的,因为如果是那样,他完全可以等自己靠近之后再从树丛后面出来,以那个人他几乎没有被阻滞就迅速击败卫兵逃走看来,他要杀死手无寸铁的自己是完全可以的。

    那么说,他的目标是卢克雷齐娅?

    这个发现并没有让凯撒稍微放松,反而感到更加紧张起来。

    一直以来卢克雷齐娅因为没有掺进任何麻烦事,她都始终快乐的住在波提科宫里,也正因为如此波吉亚家的从没想过会有人对她不利,所以哪怕是教皇的女儿,对波提科宫的保护也并不是特别森严。

    也许正因为这样,刺客才能顺利的混进来行刺,至于他明明有十足把握却没有动手,凯撒已经不愿意去深思其中的原因了,他只知道卢克雷齐娅的安全受到了威胁,正有人试图要伤害她。

    “得离开这里。”想通这些凯撒忽然说。

    “别走凯撒,别离开我!”吓坏了的卢克雷齐娅紧抓着凯撒的衣服“我好害怕。”

    “我是说我们都得离开这,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凯撒说着看看四周,似乎花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能会有人突然跳出来刺杀他们“我们得去父亲那里,而且要尽通知乔瓦尼和杰弗里,让他们增加卫兵。”

    亲情让凯撒在这一刻最先想到的是他的家人,他急匆匆的让卫兵保护着惊魂未定的卢克雷齐娅离开了波提科宫,同时命令手下给其他的家人送去消息。

    当波提科宫里的人惊慌失措的时候,一个身影正迅速离开那座宫殿,他先是敏捷的越过宫殿围墙,然后迅速钻进了一片树林,在机警的甩掉了尾追的士兵后,这个人脱掉了身上卫兵的外衣,露出一件很普通的平民打扮。

    他那柄锋利的马刀已经收进了一个看似用来装工具的木头盒子里,在摘下套头后,纳山那张略显黝黑的脸露了出来。

    这时候的纳山看上去就好像个很普通的石匠工人。

    在距波提科宫不远,就有一处正在兴建的恢弘建筑,这座建筑许多年之后将会成为梵蒂冈最负盛名的宫殿之一,里面将会摆放上波提切利,达芬奇,还有如今还在妈妈怀撒娇的小屁孩拉斐尔的不朽名作,而让人觉得有意思的是,这座宫殿里偏偏没有它的建造者米开朗基罗的作品,这就是梵蒂冈的教廷图书馆。

    如今这座后来几经扩充最终成为基督世界最著名的宗教典籍藏书圣地之一的图书馆,还只是一片被到处挖得乱糟糟的工地,走在烟尘四起的工地边缘,一身同样灰尘的米开朗基罗满是土灰的脸上,却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看啊,这是一座图书馆,”如今还只是因为崭露头角而在罗马有了些名气的“小米”用兴奋的语气对旁边的亚历山大说“我真是没想到那位大人会这么看重我,要知道从他让我修缮大教堂那时候起,我觉得自己简直是被上帝眷顾了。”说到这,他似乎察觉到这话不妥,又赶紧解释说“我是说巴伦西亚大主教就好像是上帝派给的祝福天使,你能明白吗,他对真的很照顾。”

    看着米开朗基罗那因为激动显得语无伦次的样子,亚历山大倒是能够理解。

    在这个时代,再伟大的艺术家也需要能有贵人的支持,而这个时代的意大利,偏偏不缺的就是对一群对艺术近乎痴迷的权贵。

    不论是波吉亚,斯福尔扎,罗维雷,或是已经被赶出佛罗伦萨正到处找人告帮的美蒂奇家,这些权贵家族都普遍对艺术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不管这种兴趣是真的喜好或只是附庸风雅,这些人的的确确都正在用各自不同的方式支持赞助自己欣赏的那些艺术人才们。

    正是他们这种不遗余力的慷慨支持,这个时代的艺术巨匠们才会充分发挥他们的特长,甚至有些人还可以借用对艺术创作的名义,从被压抑的思想桎梏中摆脱出来,开始追求自罗马灭亡之后千年来的第一次渴望获得新生的希望。

    “这会是一座很了不起的图书馆,我相信将来它可以让我的名字被人们记住,”米开朗基罗依旧激动的发表着讲演,然后他很认真的看着亚历山大“不过这也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送给我的那些金币,我就不会到罗马来了。”

    “我相信如果没有我你也还是会到罗马来的,”亚历山大摇摇头,他当然知道自己说的没错,米开朗基罗的成功正是从罗马开始的,那么即便没有他,眼前的“小米”依旧会成为后来那位让人为之敬仰的艺术巨匠“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座图书馆虽然很壮观,不过这绝不是你所有成就的最高点,或者说只是个开始,你的成就一定会更大,等着你创造的奇迹也一定会更多。”

    米开朗基罗有些错愕的看着亚历山大,他能感觉到亚历山大说这些话时候那种态度并非客气,而是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这一刻他甚至有种眼前的年轻人似乎看到了他的未来的错觉,这也让他在听了这些话不由兴奋的同时,想起了另外一个始终怀着的念头。

    “还记得我之前提的那件事吗,”米开朗基罗眼睛放光的盯着亚历山大的脸“我觉得你真的有一颗好像希腊神一样的脑袋,相信我你的这个外表太让人着迷了,我是说你的这个样子符合一个雕刻大师所要求的一切。所以,你愿意成为我的模特吗?”

    亚历山大有点无语的看着面前眼冒金光一脸痴迷的“小米”,虽然知道他这个样子多少是又已经坠入了对艺术创作的痴迷当中,但是一想到后世流传的的关于此公似乎有些特别取向的传言,亚历山大的背后不由微微有点发凉。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个正在工地上溜达的“工人”。

    亚历山大立刻找个借口摆脱了一脸痴情的“小米”,在穿过大半个工地后在稍远些的地方看到了已经等在那里的纳山。

    “为什么要杀那个女人呢?”纳山有点不解的问“我不喜欢杀女人的,哪怕只是吓吓她。”

    “我也只是想吓吓她啊,”亚历山大对纳山的问题只是一笑,随后他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你真的要带索菲娅离开?”

    纳山有点意外的看着亚历山大,之前他几次提出这件事,却都被亚历山大拒绝了,如果不是担心索菲娅会生气,他早已经打到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把女儿强行带走了,现在听他忽然主动问了起来,纳山不禁有点狐疑:“怎么,难道你愿意让我带走她了吗?”

    亚历山大本能的摇摇头,可随即停下来望着纳山说到:“你知道索菲娅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纳山没说话,他也知道亚历山大并非要听到他的答案,果然亚历山大继续说:“她救了我,而且不止一次,在我眼里她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知道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亚历山大看到了纳山眼中的疑惑,他知道纳山不可能明白自己这句话的意思,事实上除了他自己也没有人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从丁超到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从只想尽量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到不得不主动卷入这纷纷扰扰的是非中,索菲娅是他这些改变的重要甚至可以说是直接原因。

    在巴勒莫王宫的地牢里,当看到索菲娅即将受辱时,他用说出乔迩·莫迪洛的名字帮助自己两个人摆脱了当时的危机,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亚历山大已经知道自己没有了退路。

    索菲娅,是他做出这一切决定的根源!

    “接下来会有很多事情发生,”亚历山大回头看看远处的台伯河,至于更远的罗马城则被一片片起伏的山丘遮挡住了“也许你带索菲娅暂时离开是对的。”

    “哦,是吗?”这个消息并没有让纳山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他那对精明的眼睛不住在亚历山大脸上打量,然后伸手捻了下胡子“那么说你是愿意让索菲娅走了,不过我想知道你究竟怎么想的,小伙子别和我耍滑头,加杰人的小把戏我见的多了。”

    亚历山大露出个苦笑,他当然知道自己忽然这么没头没脑的答应下来肯定会引起纳山的疑心。

    “罗马,可能很快就要不太平了,”亚历山大无奈的说“我担心那时候会保护不了索菲娅。”

    “哦?”纳山皱了皱眉“我这次出来的确太久了,王后身边不能没有人,既然这样我会把索菲娅一起带走,不过这得要你自己来和她说。”

    亚历山大默默点头,他知道这个还真是要由他自己来说才对,不过一想到索菲娅听到这个消息后可能会做出的反应,亚历山大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可是他知道必须这么做,想想随着1497年的到来,整个意大利可能会发生的那一连串的巨大变故,亚历山大就不禁暗暗惊心。

    在即将到来的动乱中,他没有把握能保护好索菲娅,而一想到有可能会让索菲娅落入危险,他的心就不由连连抽紧。

    但是,回到马力诺宫的亚历山大还没来得及想好该怎么对索菲娅说这件事,一道来自教廷的命令就把他再次召回了梵蒂冈。

    只是这一次,见他的并非亚历山大六世,而是教皇身边那个叫诺梅洛的秘书。

    而这位教皇秘书的第一句话,就吓人一跳:“年轻人,你麻烦大了!”

第一零七章 年轻人,你麻烦大了

    在亚历山大六世身边所有人当中,诺梅洛是个很独特的人物。

    在担任教皇的私人秘书这一显赫职务前,诺梅洛是个并不起眼的小人物,虽然也曾经与很多权贵子弟一样在著名的博洛尼亚大学深造,但是出身阿拉贡落魄家族的诺梅洛实在称不上能有什么前途。

    所以即便是诺梅洛自己也认为也许一生中最辉煌的成就就是成为某个小领主宫廷里的总管,或者如果上帝真的肯眷顾,会成为一位王国的宫相。

    但是诺梅洛没想到的是,当上帝真的眷顾他时,赐予他的机会居然是成为亚历山大六世身边的秘书。

    而诺梅洛能担任如此要职的主要原因,则是由于凯撒。

    亚历山大六世在刚刚成为教皇之前,在他身边担任私人秘书的就是凯撒,在那段时间里凯撒为了保护他的父亲曾经一度形影不离,而后当确定父亲要角逐教皇宝座后,他和乔瓦尼不得不为这件事到处奔波,这时候就需要有个能信得过的人接替他在当时还是枢机主教的亚历山大六世身边的工作。

    这个时候亚历山大六世注意到了诺梅洛。

    当时的诺梅洛刚刚从阿拉贡老家来到罗马,依仗着作为同乡的一点交情,诺梅洛成为了当时身为亚历山大六世私人秘书的凯撒身边的一个跑腿。

    亚历山大六世的眼光是很独特的,当凯撒不得不从他身边离开时,他选择了诺梅洛接替凯撒的职务,而凯撒也很愿意把这个手下推荐给未来的教皇,这不论是出于公心还是私情,凯撒都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而诺梅洛也没有让那对父子失望,他从开始就表现出作为秘书和助手所应该拥有的一切长处,甚至连亚历山大六世为了登上宝座拿出来的贿赂那些枢机的各种田庄房产的地契都由他过手交易,而从没有出过什么纰漏。

    可以说亚历山大六世能顺利成为教皇,诺梅洛的功劳也是不小的,也正是从此之后,诺梅洛正式以教皇私人秘书的身份成为了梵蒂冈最有权势的人中的一个。

    不过诺梅洛显然很谨慎,虽然可以说是教皇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但是他却很少真正在重大场合出现,而且即便是需要他出来的时候,他也永远站在教皇的身边背后,而从不主动抛头露面,更不会以教皇身边人的身份随意发号施令。

    他这种谨慎态度不但获得了亚历山大六世的赞许,甚至连梵蒂冈的一些枢机和红衣主教也对这个人心有好感,因为他们知道以诺梅洛的身份,如果他真的要做“上帝代理人的代理人”,也并不是很难的。

    可诺梅洛偏偏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他的这种谨慎小心即便是在面对波吉亚家的人时也从不懈怠。

    在很多人想来,诺梅洛无疑与波吉亚家的人是很亲密的,毕竟他甚至已经算是波吉亚家族的一份子了。

    但事实是除了亚历山大六世,诺梅洛与波吉亚家的其他人虽然关系亲密但却始终保持着某种距离,或者说永远在亚历山大六世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与那一家的其他人相处,即便是推荐过他的凯撒,也没有能从诺梅洛这里得到比别人更多的东西。

    而对波吉亚这一家子,诺梅洛是很熟悉的,他了解凯撒的野心,也清楚乔瓦尼与杰弗里的妻子桑夏说不清楚的暧昧,至于卢克雷齐娅与她同样叫乔瓦尼的丈夫之间忽冷忽热的关系,他也是一清二楚,可以说诺梅洛不但是教皇的私人秘书,也同样扮演着波吉亚的大管家的角色。

    所有当看到忽然从波提科宫闯来,不顾一切近乎疯狂的凯撒后,诺梅洛意识到可能出大事了。

    如果说有谁对凯撒·波吉亚真正了解,诺梅洛显然是其中一个,他很清楚这位在其他人眼里的花花公子其实有着多么宏大的野心,也知道他是的的确确想要把这个野心变成现实,所以在别人还在用各种绯闻议论凯撒的时候,诺梅洛却在认真的观察着这位教皇的爱子,同时也会不时琢磨该怎么和显然都不那么安分的一家人相处。

    不过也正因为他了解凯撒,所以当他看到凯撒那近乎失去理智的样子后,才会感觉到事情的严重,而在听到卢克雷齐娅险些遇刺之后,即便是老谋深算的亚历山大六世也不由震动了。

    而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中,诺梅洛听到了个名字——亚历山大·朱利安特·贡布雷。

    之前卢克雷齐娅从来没遭遇过危险,即便人人都知道她是教皇的私生女,而且还受到诸多宠爱,但是却一直没有人动过要对她下手的主意。

    哪怕很多人背后把她和她的兄弟们称为教会耻辱的象征,但是人们对这个只喜欢华丽衣服和热闹的舞会天真女孩,多少还是有些宽容的。

    但是,这一切却随着几封告密信的出现完全变了!

    如果说之前凯撒还对那几封告密信的来历感兴趣,那么现在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在了卢克雷齐娅的安危上。

    他从没想过居然有人在他面前行刺卢克雷齐娅,那可怕刀光抹过卢克雷齐娅修长脖子的瞬间给他带来的恐惧让他不但当时完全吓住,即便后来想想都因为恐惧和愤怒彻底失去了理智。

    亚历山大六世也很意外,甚至愤怒。

    他知道那些告密信是假的,可就因为知道这个他才觉得难以接受。

    是谁在这个时候要忽然行刺卢克雷齐娅,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这些念头晃过心头时,亚历山大六世忽然不想继续猜测下去了。

    他只是对诺梅洛说了一句话:“这一切都是那个叫贡布雷的带来的,去找他。”

    诺梅洛很认真的履行了教皇的意志,很快亚历山大就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当再次见到亚历山大的时候,诺梅洛用略带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很难想象一切似乎都是这个年轻人引起来的,虽然也清楚的知道他那几封所谓的告密信的来历,可正因为清楚这些,诺梅洛才会觉得这个年轻人惹的麻烦实在是不小。

    “年轻人,你麻烦大了,”诺梅洛对亚历山大说,他并不介意把一些事情告诉这个青年,因为他知道要想让这个青年接下来老实的配合必须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因为你送来的那些告密信,有一个人刚刚陷入了危险之中。”

    “我想是卢克雷齐娅小姐吧,在来之前我已经听说了。”亚历山大平静的问,他说的是实话,关于卢克雷齐娅险些遇刺的事这时候已经在整个罗马传开,罗马人在意外之余也暗暗心惊,不知道因为这个波吉亚家会发起怎样的报复。

    “传言这么快吗,”诺梅洛有点无奈的低语了声,然后看着亚历山大“你认为会是谁要行刺这么一个年轻单纯的女孩?”

    迎着教皇私人秘书充满审视的目光,亚历山大稍微犹做犹豫,然后缓缓开口:“也许是某个不希望她妨碍自己的人,也许对很多人来说她的单纯也许恰恰就是她致命地方。”

    “是这样吗。”

    诺梅洛仔细盯着亚历山大,到这时亚历山大才注意到这个中年人有着一双灰色眼睛。

    “你知道吗,我来自阿拉贡,”诺梅洛忽然如同聊天似的说“我的父亲是个酒鬼,家里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让他换酒喝了,甚至连我母亲的嫁妆都让挥霍一空,这么一来我的两个妹妹不得不因为付不起嫁妆进了修道院。”虽然在这里停下,亚历山大只是默默听着没有插话,果然诺梅洛接着继续说下去“我能在博洛尼亚大学上学,是因为我的家族早年曾经为波吉亚家效力,你知道一个没落贵族的子弟要想有个好出身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特别是现在我的地位,完全是来自我自己的努力而且我很享受这一切,所以我会尽所有力量保住这一切。”

    诺梅洛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他盯着亚历山大:“听着,我必须得做好一些事才能保住我如今的地位,否则很多人愿意接替我现在的工作,所以别让我为难。”

    亚历山大无声的点点头,他知道这个人和他说这么多其实最后一句才是关键。

    “我知道你在马力诺宫里的那个女孩,虽然她是个波西米亚人,可听说你很喜欢她是吗,”诺梅洛忽然说,他看到亚历山大的眼睛忽然一亮就笑了笑“不要紧张,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太冲动,现在告诉我你认为是谁要行刺卢克雷齐娅?”说着他随后又用重重的声调说“别急着回答,想好了再说,明白吗这很重要。”

    亚历山大看着私人秘书的脸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到:“行刺卢克雷齐娅小姐的人,我想应该是试图从她的死里获得好处,否则不会有人愿意伤害她的。”

    秘书点点头,似是对这个论断颇为赞许,然后他又继续问:“那么你认为又是谁能从这其中得到好处呢?”

    “根据之前我向陛下呈上的那些信件看,我想您已经猜到谁最有可能是这个凶手了。”

    亚历山大的话让诺梅洛的脸色微微一沉。

    谁会是试图谋杀卢克雷齐娅的凶手,只要没有人能被直接指认,那么所有人都有嫌疑,而如果以亚历山大的话为依据,诺梅洛觉得他其实指的就是某个人。

    诺梅洛不相信亚历山大会蠢到连他之前那么简单的暗示都听不出来,可他居然依旧这么含糊其辞,这让诺梅洛觉得他不是太蠢就是胆子太大。

    可不论是哪一样,诺梅洛都不喜欢。

    “你这样可不太好,”诺梅洛盯着亚历山大“我记得那些信都是你拿来的,而且提出指控的的也是你,所以你认为自己难道和这件事无关吗?”

    听着私人秘书干脆直接威胁,亚历山大的心却终于放下来了。

    能这么威胁,其实反而说明他们并没有真的怀疑这次行刺和他有关,至少认为他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即便是纳山在听说他居然要行刺卢克雷齐娅的时候,也因为吃惊意外觉得他是不是疯了!

    一个来自那不勒斯的小领主,居然要动教皇爱女的脑筋,而且还是想要她命的那种,即使是以胆大妄为著称的波西米亚人,当时看亚历山大的眼神也有些不对了。

    不会有人想到行刺的主谋是他,而只要稍微了解那几封信来历的人,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人,乔瓦尼·波吉亚!

    亚历山大六世会想到,诺梅洛会想到,甚至如果凯撒知道了那些信完全是乔瓦尼让人伪造的,也肯定会这么想。

    诺梅洛知道亚历山大六世绝对不会相信乔瓦尼会这么干,即便是他也不相信乔瓦尼会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毒手。

    但是凯撒呢?

    诺梅洛知道凯撒的抱负和野心,甚至清楚他与卢克雷齐娅之间那亲近的多少有些异样的感情,正因为这样他不认为在听说了关于那些信件的真相后凯撒会冷静的面对这一切。

    也许,这真的是乔瓦尼干的?

    有那么一阵,诺梅洛脑子里不由闪过这个让他觉得可怕的念头,然后他竭尽全力把这个心思压下去。

    “或者是写这些信的人。”就在诺梅洛琢磨是不是要让这个年轻人脑子清醒一下时,亚历山大终于继续说“那些信是斯福尔扎家的一个人某位大人之间的来信,似乎斯福尔扎家的人对卢克雷齐娅小姐当初的嫁妆一直没有能如期交付感到不满,或是对他们来说这段婚姻已经到了可以结束的时候。”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诺梅洛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色,他走回到桌前拿起那几封信看了看,然后递向亚历山大“这些信是你带来的,所以这一切麻烦应该由你来解决。”

    亚历山大没有接那几封信,而是看着诺梅洛问到:“您是要我指控斯福尔扎吗?”

    诺梅洛伸出手指挠了挠头顶上略显稀疏的头发叹口气:“我知道这也许对你不太公平,不过现在也只有你站出来才能让这一切变得不那么糟糕。”

    说着私人秘书慢悠悠的摇了摇头:“所以我才说啊,年轻人,你麻烦大了。”

    听着诺梅洛的话,亚历山大微微挑了挑眉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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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228/ 第一时间欣赏征服天国之曙光时代最新章节! 作者:实心熊所写的《征服天国之曙光时代》为转载作品,征服天国之曙光时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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