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九章 云绽
尤其是那为首的一位黑袍老人,眼睛里更是闪出了亮如星辰的光芒,属他最为高兴。他是金沙门的执法堂堂主,同时他也是金沙门门主的师兄。
“柯师叔!我们好像是找对了。”一个弟子满脸兴奋的低呼道。
柯秉银站在麦田里,感受着天地灵气的变化,目中划过几丝笑意,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的确没来错地方。”
“师叔,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动手挖吧!”旁边有弟子催促道。
柯秉银生性谨慎,纵横西域几十年,一身气功精湛高深,只差一步便可登临到元气真人的妙境。他眉头皱起,低声斥道:“胡言乱语!这片麦田少说也有几十亩,单靠我们这些人,得挖到猴年马月去。这几日空中不断有其他宗派的灵舟驰过赶往京城,若是被他人发现到此地的古怪,我们岂不是全为别人做了嫁衣?”
“那师叔您说该怎么办啊?”这个弟子满脸委屈的说道。
柯秉银仰首望了望清朗无云的夜空,满目期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东西自九天之上降临于世。
就在这时,夜穹深处,隐约传来一阵雷声。
柯秉银神情更喜,忍不住说道:“果然如师兄所说,镇国重器,天所不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这番大造化,竟是让我们金沙门给撞到了。”
聚集在他身边的一众弟子,闻听此言,纷纷目露喜色。
空旷的田野上,雷音滚滚。
风起。
狂风起!
已过立春,按说中州本不该有如此迅疾猛烈的强风。
但此时此刻,大风刮来,力道强劲无比,似有断树倒屋之势。
一时间,站在此地的这些人,俱都身形摇晃,东倒西歪。
有朵乌云,突然出现在他们头顶。
柯秉银沉声喝道:“是妖风!”
紧接着有一个弟子厉声喊道:“有妖气!”
柯秉银暗运真气,强自站定,眸中寒芒一闪,高声道:“何方妖怪,敢在我金沙门面前兴风作浪,识相的速速现身!”
金沙门擅长用刀。
柯秉银手使一柄金丝大环刀,哐啷啷宝刀出鞘,一道气浪自刀锋迸射而出,向高空的那朵乌云驰去。
噗!
一声闷响,回荡在众人的耳中。
乌云顿然四散,化作一缕缕尘烟,消失在夜空里。
下一瞬,天上响起一声雷鸣,然后落下倾盆大雨。
雨就像是泼出去的水,下的很大。
半晌后,空中慢慢响起一个不男不女的阴柔声音。
“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妄想染指禹王鼎?可笑!还不快滚!”
柯秉银抬头看着天空,任由雨水淌过脸颊,冷声道:“妖就是妖!就算你是守护禹王九鼎的灵兽,又能奈我何?”
“能奈我何?”
柯秉银嘴里在反反复覆地说着这几个字,蓦然大喝一声,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接着,他就倒了下去。
先前那个古怪至极的声音,再次传来。
“滚!”
其他金沙门的弟子,此时已吓得面无人色,这护鼎灵兽的可怕,他们以前只不过是听掌门提起过而已,现在却已亲身体会到。
他们刚才甚至都没看出来,柯秉银是怎样受伤倒下的。
不,柯秉银此刻居然已经失去了呼吸。
死!
一个炼气九层的修真者,在西秦侯国纵横睥睨的气功高手,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倒在满是雨水的麦田里。
每个弟子都神色惶恐的呆立在原地。
大雨滂沱,他们已浑身湿透,一股股寒意从心底蹿出。
“本尊今日心情不错,原想放你们一条生路,既然你们不领情,那就休怪我无情了。”空中的那个声音顿然变得更为冷冽淡漠。
话音刚落,原野上空猛然浮现出一团殷红如血的雷云。
血色云朵巨大无比,笼罩住每个金沙门弟子的身躯。
这些人动也不动地站着,既不知道躲避,也不知道逃跑。
突听一声惨呼响彻在雨幕之中,凄惨痛苦的叫声,竟似好几个人同时发出来的。空中的那朵红云,忽然散去。
地面上的人,也随之四分五裂,化为齑粉。
大雨哗啦啦的下。
不消一刻钟的时间,这些人已然便是尸骨无存。
这片麦田,想来将来一定会生长的更加茂盛。
人身血肉渗入土壤,麦穗必然会粒粒饱满。
雨停,风驻。
夜空重新变得清明,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有人看到,这里先前死了很多很多人。
除非是鬼能看见。
吕光不是鬼,他是神魂鬼仙。
没有错,他今夜恰好神念出壳,魂游九霄,路经此地。
他们一行人,已离开秦山城有数十天了,这些日子一直都藏身在中州与云州交界地带的两界山。吕光知道他渡过九雷紫云大劫的这件事,定然会震惊全天下的修真者,因此他现在必须得小心藏匿行踪,以免被别人发现。
事实上,如若不是那几天秦山城所聚集的修真者实在是太多,吕光还想多呆些时日的。他当初之所以同意农青梅建议,去往白头村,最最重要的一个目的,便是想去百草园把墨小瓶与青萝给接走。
但很可惜,他在秦山城渡雷灾大劫,造成了那么大的动静,再想人不知鬼不觉的遁入百草园,已是难如登天。
再加上现在离二月二春龙节,日子已所剩无几,吕光便索性潜藏起来,稳固道境修为,以应对去往京城洛阳后的那一场场恶战。
今夜万里乌云,星光璀璨,是凝炼念头的大好时机。
吕光自然不会放过。
他神魂离体,随心所欲的从山中,飞向平原,来到这片麦田。
在他念头覆盖之下,周遭十丈以内的一应风吹草动,皆逃不过他的心神感应。他虽则没有听见柯秉银与那朵‘血云’对话,但却真切的看到了发生在此地的那场惊变。
眨眼间,十几个人,化为虚无,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半点儿。
这绝对不是道术。
是谁?
纵使是修得金刚不坏之身的元气真人,恐怕都没这等出神入化的本领。
等到空中的那朵血云消失之后,吕光催动神魂,小心翼翼地向那片麦田靠拢过去。可当他一靠近那片田野,神窍里便立刻传来一阵颤动,神念隐隐有一种飘飘欲散的感觉。
“嗯?这片虚空的灵气,其浓郁程度,简直恐怖,竟能令得我的神魂,都产生了一丝迟缓之态。”吕光心念一动,电光火石间就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神念之力越是强大,所遇到的灵气阻力便越厉害。
吕光故意压抑住脑海里澎湃涌动的念头。
他一寸寸的飞向那片麦田。
“此地的灵气…似是跟灵石矿脉都不相上下。”吕光满目狐疑的向地面望去,心思微动。他念头一动,本命神魂立刻落在地上,“莫非这地底有某种能够凝聚灵气的宝物?”
忽然,他的全副念头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好强横的妖气。”吕光脸色变了变。
方才那朵本已消失不见的血色云彩,瞬息间又重新浮现在夜空里。
吕光昂头望向天穹。
“你修为不错,没想到在道派凋零的今天,还有人能修炼到这个地步,看你念头盎然,似乎是刚渡过雷劫不久。”云中传出一个不带一丝感**彩的声音。
吕光心神微动:“你应该是雷云精气所化,以你这等高超的境界,想来在天下十九州也非是泛泛无名之辈,何须如此藏头露尾?”
彩衣就是祥云所化,故而吕光在刹那之间,便已察觉到了这朵血色云彩的异样之处。他落落大方的立身在麦田之上,仰首凝视着天空。
夜更深,万籁俱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吕光的眼前忽然多了一个白衣人。
这个白衣人纹丝不动的站在他身前一尺之地。
他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雪白长袍,但那一张苍老无比的脸,却是红的,红如朱砂。这个人看上去很老,但眼睛却比婴儿还要明亮纯净。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吕光。
吕光也一言不发的观察着他。
二人沉默对视。
现在吕光是神魂显形,凝聚化身,站在此地,与普通人没甚分别,是以对方虽然是修真者,但也是可以一清二楚的看见他。
吕光从这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极为恐怖的气息。
云本无常,聚则成形,散则成气。
此人的气功修为,毫无疑问,已臻至化境,他就这么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就带给了吕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灵气克神。
更别说,吕光已感知到对方的实力境界和剑无涯都似是在伯仲之间。
被对方咄咄逼人的目光盯着,吕光略有些不自然,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刚刚为何杀死那些金沙门的人?”
“贪心一起,便该杀之。”
“贪?”
“对。本尊所守护的东西,不是他们所能触碰的。”
“这里有什么宝贝?”吕光问道。
“你是怎么找到此地的?”对方不答,反问道。
“我偶然神魂出游,路过此地。”
“谎话。”
“我没有必要骗你。”吕光挑了挑眉。
“你果真不晓得此地藏有何物?”
吕光摇了摇头。
“这么说来,你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跟之前那些贪心人不一样。”
吕光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本尊今日心情好,恕你擅闯禁地之罪。你速速离去吧。”
吕光沉下脸,道:“你口气不小。”
“心高气盛的年轻人,本尊见得多了,即便是当年叱咤十九州的蛇白鬼,在我面前,也不敢这般放肆。我且问你,你是哪一派的道人?”
吕光神色一变,道:“你认识白护法?”
对方面不改色的点头道:“当然。”
吕光眼珠转了转,道:“我是长生殿门下。”
“你就是近来在天下声名赫赫的那位长生殿之主?”
吕光点了点头。
谁知对方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吕光狐疑道。
“我叫雷赤云。你可听说过本尊的名讳?”
吕光眉头微皱,沉思片刻,确认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而后他摇头说道:“不曾。”
“白鬼没跟你提过我?她现在人呢?让她来见我!”雷赤云面色骤冷,满目不悦的道。
吕光一直波澜不起的心,在听到‘白鬼’的名字后,神情顿然变得哀伤无比。
雷赤云鉴貌辨色,顿时猜想到白鬼可能已遭遇不测。
他冷如秋霜的面庞,现在却已变了,变得十分落寞。
良久后,他长长的叹息一声,“她是怎么死的?”
吕光垂首答道:“风灾大劫。”
雷赤云道:“想来也只能是风劫才能夺取她的性命。”
吕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勉强挥去心中的阴霾哀思,话锋一转,问道:“前辈似乎跟白护法的关系很不错?”
雷赤云叹气道:“岂止是不错。”
吕光沉吟着,道:“还请前辈明言。”
雷赤云微微垂手,缓声道:“今日你我相见,乃是命中注定。本来这件事,就是你长生殿的事,如今自然也是要落在你的身上。当日我听说白鬼从百草园破禁而出,便一直在此地等待她,可惜你们危机重重,杂事繁多,想必她是打算等你一统道门,成为修道者联盟盟主之后,再来告诉你这件事。可惜,可惜她眼下却形神俱消,一命呜呼了。”
他说着话,脸红变白,接着又变成死灰色,满面哀愁。
吕光眉头皱的更紧,道:“究竟是什么事?”
雷赤云道:“大事!国之大事!”
吕光疑惑道:“国事?”
雷赤云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你还是尽快赶往京城吧。”
吕光皱眉道:“我还没答应前辈你呢。”
雷赤云道:“你无法拒绝。只因本尊已看出你对孔雀仙朝也是恨之入骨。”
吕光看着他,目中的笑意更浓。
雷赤云循循善诱道:“想来你也清楚,凭你如今的势力,欲要推翻孔雀仙朝,无异于是异想天开。可你若是寻齐了九只禹王鼎,那么便能聚天下之气运,加之你身,到时你就是十九州的王,十九州的天!”
吕光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雷赤云沉思了一会儿,蓦然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神色凝重的问道:“你可听说过禹王鼎?”
吕光瞪眼道:“禹王九鼎,镇国神器!”
第九百五十章 新桃
这一刹那,尤其是白瑜鹤体会甚深。
虚空里,充斥激荡的神念之力,强悍浩然,是她生平仅见。
她曾听道门前辈提起过‘域外天魔’,但她却从未亲眼见过。
今日一见,已是彻底的颠覆了她对天魔的认知。
这尊魔头,不像魔,更像是神!
他自称魔王,没错,白瑜鹤也确实感到这充溢在虚空之中的念力,蕴含着无始无终的博爱之意,仿佛是上古仙佛怜爱世人的本心宏愿。
这个人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锦缎长袍,满头墨发,随意的用一根红绳绑着,非常之长,拖曳在地。他的眼睛乌黑中带着点点红芒,闪动出妖异的光泽。
墨黑色的头发,绵密如织,伟岸魁梧的身躯,裸露在外皮肤,嫩白如婴儿,两手空空,宽大的袖袍垂在地上。
“我的魔王,您终于降临了!”
林易怜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狡黠之意,他连忙欠身下去,朝着红衣人恭敬说道。没有错,这个人就是‘上界’之中,无尽域外苍穹之内的‘魔王’。安南侯和巫宸棠愣在原地,怅惘失神的凝望着这尊天神。
红衣人的眼睛仿佛带有一股诡秘的力量,让人一眼看去,便深陷其中。
林易怜连忙道:“尊敬的魔王,这二人是您的虔诚的信徒,请不要伤害他们。”
红衣人闻言,立刻将目光放到林易怜的身上,淡淡开口:“是你召唤的我?”
“是我。”林易怜答道。
“那你可以说出你的愿望了。”红衣人随意说道。
“我想请您施展无上神通,涤荡整个人间,这个世界太过污秽,令人作呕,人们失去信仰,不遵纲常礼仪,需要您用‘爱’来净化。”林易怜神情真挚的说道。
“本天神晓得了。”红衣人点了点头。
说罢此言,他便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蓝上蝶。
蓝上蝶被这冷然的目光给盯住,便顿觉如芒在背,十分难受。
“那就请天神开始吧。”林易怜微笑道。
安南侯见林易怜果真能驱使这尊‘域外天神’,不由得放下心来,与巫宸棠对视了一眼,二人均从对方的目中,看到一丝庆幸。
历尽艰苦,终于功成。
有了这尊‘天神’,他们便能做到了许多从前做不到的事情了。
比如说,挥师北上,推翻大周王朝。
想到这里,安南侯的心也忍不住的激动起来。
不料,忽在此时,林易怜的一只袖子,突然胀大。
林易怜眼神蓦然变得凌厉无比,他用另外一只手大力攥住那只无风自动的长袖,却不想,下一瞬,一声炸响腾空而起,传了出来。
无数道墨绿色的丝线,凭空而现,在某种无形力量的作用下绽开,变成一朵朵墨莲。祭台上忽然变得极为寒冷。
雪,不知何时,空中竟飘起了雪花。
安南侯看着祭台上空的雪花,震惊无语。
林易怜更是脸色铁青,他此刻自然已经知道,双袖龙钟的其中一口,已被吕光给破坏。他万万没想到,被捆仙索紧紧束缚住的吕光,竟还能从双袖龙钟之内逃出。
飘飘扬扬的雪花里出现了一个人。
随雪花飘落的这个人,周身体表缭绕着淡淡金光。
他骑着一头皮毛雪白的老虎。
与白虎那庞大如山的身躯相比,他就像是一粒尘埃那般渺小不堪。
蓝上蝶惊喜呼道:“殿主!”
这个人自然就是吕光。
这头白虎自然就是小白!
安南侯很是惊讶的看向林易怜,道:“你居然没杀死他?”
林易怜阴恻恻的笑道:“刚才是没杀死,但现在却不得不杀了,坏了我的双袖龙钟,无论是谁,都得死!”
“侯爷,速速撤去巫浪城的护城灵阵吧。”他接着又补了一句。
“撤去?不是开启吗?怎么现在又要我撤去?”安南侯不解道。
林易怜重复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安南侯犹豫了一下,随后自腰间摸出一枚阵眼。
阵眼是一颗乳白色的玉牌。
正当他想用力捏碎这枚玉牌之时,巫宸棠忽然开口阻止道,“君上,不可!”
林易怜紧接着道:“侯爷,莫非你忘了之前咱们商量好的事情?如今天神已降临尘世,刚才你也都亲眼见了,天神威能广大,定可满足你的愿望。”
安南侯咬了咬牙,一下把玉牌捏的粉碎。
轰!
整个大地陡然震动了一下。
林易怜脸上浮起一层鬼魅的笑意,向站在他身旁许久的这尊天神说道:“尊敬的魔王,您现在可以开始了。”
红衣人慢慢抬起头,轻轻的打了个响指。
啪!
水!
无数的冷水,突如其来,也不知是从哪儿涌来,形成了千万条瀑布,从虚空里降落,其声轰隆如雷,哗哗作响。
吕光脸色大变,向蓝上蝶疾呼道:“先离开此地!”
吕光骑着小白,瞬间离开了地底祭台,带着无数水雾向着地面逃去。
地上比地底也好不到哪儿去,依旧是水浪滔天。无数海水自空中落下,变成了一场暴雨。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四下不断有人惊恐呼叫。
“救命啊!”
“快跑,快跑!”
“这水是从哪儿来的?”
在暴风雨之中,巫浪城之内的百姓们,惊慌失措,四散奔逃。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传出!
天上竟突然出现了一座大山!
大山黑漆如墨,一下落在此时已变成一片汪洋大海的巫浪城里,刹那间,掀起几十丈高的巨浪。海浪向着四周猛烈拍去,房屋倒塌,无数人群被水给淹没。就连那座气派万千,富丽堂皇的安南侯府,在此时也坍塌破败,被涌来的数十丈高的海水淹没。
“魔王降世,洗涤人间……”夜空里顿然响起林易怜肆无忌惮的狂笑声。
安南侯和巫宸棠此时施展气功,站在虚空之上。
他们二人俱都神情惊异,惊恐无比。
“君上…原来林易怜真的是要毁灭所有。”巫宸棠神色木然的说道。
安南侯已是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他现在才明白林易怜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洗涤人间……”这尊域外天神,实在太强,眨眼间,竟是能无中生有,令得无数海水凭空降落,水漫巫浪城。安南侯站在暴雨里,看着空中的林易怜和那名‘红衣天神’,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善终此事。
哪怕巫浪城的全部人都死光了,他其实也并不会感到半丝哀伤,关键是他已察觉到林易怜其心有异,向他隐瞒了许多事情。
这些思考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安南侯长身而起,准备飞向林易怜,与其交流一番。便在这时,他心生感应,神情微异,抬头望向夜空某个地方。
一头白虎自高空袭来,带来数道狂风。
是吕光!
安南侯神情大变。
却见此时吕光的身上裹挟着的雷电之光,一道狂暴至极的闪电,朝着安南侯和巫宸棠迅猛击去。
快!快!快!
这道闪电,来的简直快若流光。
安南侯惊呼道:“雷意成真!”
他知道这是一门观想雷意,显形成真的奇妙道术。
以他此时此刻的境界,万难能躲过这道天雷。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束闪电来的太快,简直比他心念转动的速度还要快,下一瞬,却听喀嚓一声巨响,安南侯便感觉自己被一道猛力给击中,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苦痛的哀嚎,身体立时摇摇欲坠,不受控制的向地面坠去。“林易怜……救我……”安南侯嘶吼道。
喀嚓!
又是一道闪电袭来。
安南侯的身躯在还未跌入水里之时,便已然化为了齑粉。
堂堂一代君侯,最终却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巫宸棠与安南侯情同手足,眼见这幅画面,目眦尽裂,有心去救,却根本无力靠近被雷电击中的安南侯。
他仰天吼道:“林易怜,你莫不是真要过河拆桥?”
站在高空更高处的林易怜,自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但他却依旧无动于衷,仿佛安南侯的死,就跟此时葬身在巨浪里的普通百姓一样,不值得他分神耗心。
吕光骑在白虎背上,仰首望着夜空中的林易怜和那尊域外天神。
林易怜微微低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已经晚了,事到如今,你已然阻止不了这场浩劫了。即使你是人间鬼仙,但在真正的天神面前,也只不过是一个力量孱弱的凡人。”吕光昂头望着他,没有说话。确实如林易怜所说,当‘神’要正面镇压你的时候,你又能如何?
巫宸棠遥遥看着吕光,他想为死去的兄长的报仇,但自知此时已无力回天,林易怜竟真的抛弃了他们。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巫宸棠很是懊悔。
在悔悟里,他突然感到胸口一痛。
痛感立刻自胸膛处,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你还真是心狠手辣,连自己的盟友都能杀。”吕光当然看见了钟神秀释放‘死光’,但他却没料到,对方施展此术,要杀的人竟不是他,而是巫宸棠。
就在此时,夜空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女子。
她身着五彩宫裙,面容姣美。
钟神秀愣了一下道:“你是…安南侯的夫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吕光也怔住了。这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安南侯的夫人,只因吕光清晰的感觉到,她乃是一个炼有神魂的道术高手!安南夫人对钟神秀的问话,毫不理会。她直视着吕光,淡淡说道:“你可认得我?”
吕光狐疑道:“你是道人?”安南夫人点了点头。吕光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神魂附体到这个女子的躯壳之中了。”安南夫人依旧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确实如钟神秀所说,当‘神’要正面镇压你的时候,你又能如何?巫宸棠遥遥看着吕光,他想为死去的兄长的报仇,但自知此时已无力回天,钟神秀竟真的抛弃了他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巫宸棠很是懊悔。在悔悟里,他突然感到胸口一痛。痛感立刻自胸膛处,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胸膛上,多了一个阴森森的洞。是谁杀的我?或许都已不重要了。巫宸棠一下跌入到海水里。钟神秀挑了挑眉,道:“废物就是废物。”
吕光沉声道:“可我并不认得你。”安南夫人蓦然转头冲着站在夜空之中的那尊域外天神说道,“去,给我杀了这个道人。”那尊天神眼神蓦然黯淡下来,就仿佛一个失去了灵智的提线木偶,任由安南夫人使唤摆布。钟神秀则神情满是惊骇的颤声道,“你…你是谁?你为何也能驱使天神?”
安南侯仍然不理会他。域外天神神色茫然的把目光定格到吕光身上。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向前一纵,飞快的跃出了十几丈的距离,瞬间来到吕光身前。
“以爱神之名义,散布真爱,净化世人。”域外天神显现出本体,吟唱出这段神秘法咒。
上百道剑光霍然浮起,出现在吕光身体四周。
吕光脸色一变,却见这密密麻麻的剑光在飞舞之间,好像如有灵性,死死的包裹住他的身躯,好像要他给的身体给咬碎。
“停。”安南夫人轻声开口。红衣天神立时住手。
“你随我走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安南夫人神色悠悠的道。这个你似乎是在说吕光,又仿佛指的是这尊域外天神。总之,下一瞬,吕光便失去了意识。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看到了神魂早已寂灭的绛珠,看到了巫浪城无数的海水在一息间退去,看到了钟神秀的逃窜的背影……还看到了巫浪城变为了一片废墟。大年初一,天亮时,巫浪城的上空起了雾。吕光这一觉却睡了整整五天。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胸膛上,多了一个阴森森的洞。是谁杀的我?
或许都已不重要了。巫宸棠一下跌入到海水里。
林易怜挑了挑眉,道:“废物就是废物。”
“你还真是心狠手辣,连自己的盟友都能杀。”吕光当然看见了林易怜释放‘死光’,但他却没料到,对方施展此术,要杀的人竟不是他,而是巫宸棠。
第九百五十一章 神无枷锁,唯用魂缚
老祖自知他所释放的元气枷锁,顶多能囚禁住吕光的神念一时半刻,不能起到决定性的胜利。
他略微一想,计上心来,慢慢说道:“这是我和他们之间的恩怨,不关吕殿主的事。你虽是修道者,但我历来不念红尘,天下间的真道之争,也与我并无丝毫关系。一场误会,刚才老朽还以为你是来帮这两个人的。”他这番话简直是睁着眼说瞎话。
吕光当然也听出了这段话里的漏洞。只是他并没太往深处想,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就此将对方的这具气质化身,给消灭掉。按理说,凡是偏向大周皇族和靖道司的修真者,都该除去。但吕光确实曾听白鬼提起过,这只老乌龟,近百年很少过问大周朝廷的事。
“呸!一派胡言!吕殿主,这只老王八在骗你。我乃苦海阁门中第一百七十三号砍柴人,受阁主和第二长老的命令,来送给殿主你一样东西。”吕光听的眼皮一跳,这次却是个破锣嗓子的男人声音。他当即出声问道:“苦海阁,你们是苦海阁的人?”
“是!如假包换。”
吕光再度问道:“是第二苦命人让你们来找我的?”
“是!是第二长老命我前来寻吕殿主的。”
吕光紧接着道:“你们说的东西是……”
“是乌木令牌!”先前那男子截口说道。
话音刚落,陡听轰的一声巨响,白云下方的那间茅屋,霍然炸碎,无数干草和木柱碎裂在空中,化成齑粉。
烟尘翻滚,目难视物。却见自白云之中,陡然射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寒芒。砍柴人和莫灵雨的身影出现在吕光眼中。吕光没想到玄武老祖竟忽然间暴起出手,他神念一动,便要施展出经过改良的‘阴神御雷术’,强行击碎那片白云。
当然此刻的‘阴神御雷术’,已变成了雷法之中,最为玄妙厉害的‘念雷成真’之法。先前那涌荡在虚空里的无尽元气,这时已变得极其微弱。
白鬼修炼的是‘大自在观’,不是池水观,但她最后却选择在这里承受风灾大劫的侵蚀。她究竟有何用意?
吕光站在她身后,目含不解的盯着她的背影。此时此刻,白鬼的身影带有几分萧索之意,她孤零零的立身在湖岸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的眼睛里似乎只剩下这片静湖。湖面十分平静,让吕光想起了荒州巫浪城里的那个镜湖。
微风拂动,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气味,晨光朗照,朝阳从东方升起,使得整个山谷都沐浴在一片金黄色的光晕里。白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面带微笑的回身看向吕光,轻声道:“就在这里吧,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吕光点了点头。风继续吹,二人却沉默了下来。过了半晌,白鬼忽然说道:“其实我最遗憾的就是不能亲手杀死王子期了,我知道将来你一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吕光的眼神倏然变得凌厉起来,他一字字的低声道:“对,我一定会杀了他。”白鬼笑道:“万物生灵,皆有七情六欲,纵使你我此刻已是神魂鬼仙,却仍不例外。我放不下仇恨,同样你也放不下仇恨。”
吕光叹了口气,道:“是啊。越是道境深厚,我就越忘不了当初太阴真人伤害我的那一幕画面。或许,只要了断这段仇怨,我才能真正的做到道心无瑕。”白鬼缓声道:“你不必纠结,这很正常。我们虽说是鬼仙,但毕竟没有超脱于轮回,不是真神,难免会有人的私心。”
她说话间,慢慢弯下腰,双手捧起一汪湖水。
清冽的湖水,其味竟然带着些甘甜,并不比香茶的味道差。
这时的白鬼,就像是个蓦然童趣陡升的纯真少女,脸上绽放出无邪的笑容,唇角还挂着一丝水痕,在阳光的照耀下,整个人更加飘飘欲仙,超逸脱尘。吕光从未见过白鬼这个样子。
一时间,他不禁有些看呆了。事实上,白鬼的五官并不算太美,远远比不上梅八角和天婵,但她却胜在身上有种冷艳孤傲的气质,让人不敢靠近,只可远观。这或许跟她修炼的道术有关,清净自然,顺心而为,自在逍遥。白鬼反手拭去唇角的清水,轻声道:“你知道我修炼道术有多少年了吗?”
吕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应道:“不是三百多年吧?”白鬼摇了摇头,道:“我的肉身本体,是上古蛇一脉,大约是在五百年前,那时我还只是一条小白蛇,没有觉醒蛇血脉,每天只是懵懂无知的在山林间爬行游玩。有一天,我在林子里,见到了一个老道。”
“老道?”吕光狐疑道,“莫非此人就是长生殿的上任殿主?”白鬼满目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颔首道:“不错,你猜的很准。”
吕光忽而记起一事,有些不解的道:“你说自你出世,到现在,已有五百多年的时间,可在太虚幻境,修行者的寿命,至多也就三百余年,这……”白鬼截口道:“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三百年的寿元,是从修行者度过雷灾才开始算起的,很少有人知道我的真实年龄,那是因为,我在修炼道术两百多年后,雷劫才降临。”
吕光恍然大悟,动容道:“怎么会这样,那岂不是说你比寻常道人,多了将近两百年的修炼时间。”
白鬼莞尔笑道:“这就是身为灵兽的好处了。其实你也比其他道人要有优势的多,虽然你的雷劫也很快就会降临,但事实上,一般修道者到达神魂五重之境后,就会马上度雷灾的,然则你现在却已修炼成了鬼仙。”
“原来如此。”吕光点了点头。白鬼话锋一转,继续刚才的话题,“上任殿主尊号为玄微道人,那日他在林中实则是在为一只妖狐讲经说道。彼时我并不懂人语,但殿主温和平静的声音,却是吸引了我。一连七天,我每日都会爬到那片林子里,听殿主讲道。”
“之后我便闻道开窍,又顺利的引星光入窍,生出念头。”
“殿主见我道缘广厚,就将我带在了身边,又过了数十年,我幻化成人形,那时殿主已然看出我乃是蛇灵兽一脉了。”白鬼说到这里,突然闭口不语,神情间满是惆怅。吕光挑了挑眉头,问道:“那后来呢?”
白鬼默默的垂下头去,仿佛有些迟疑,她想了半天,才接着说道,“那时大禹王朝便已是强弩之末了,天下纷乱四起,道派衰微,修真者建立的门派,犹如雨后春笋般的不断出现。长生殿身为道派魁首,自然要承担很多责任。于是,我也便频繁的接到殿中长老派下来的任务。”
“是去杀一些修真者?”吕光沉吟道。白鬼神情木然的颔首道:“是,当时修真者和修道者的矛盾已到达了顶峰,因为‘天之痕’的缘故,道派中几乎全部人,都把修真者当成了酿成那场浩劫的罪魁祸首,而又因修道者掌握着‘补天’真相,每一个修真门派都如鲠在喉,恨不得将全部道人给杀死。下方那女子果然没有欺骗吕光,眼前的玄武老祖确实只是在狐假虎威,强自镇定。那道自白云里飞出的寒光,似有灵性,飞快的向下方的墨灵雨驰去。砍柴人看在眼里,大喝一声,额头上青筋毕现,魁梧壮硕的身躯在这一刹那爆发出强悍惊人的力量,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速度极快,挡在莫灵玉身前。
嗤。
寒芒恍若一片凋零的树叶,轻飘飘的从砍柴人的脖颈处滑过。
只这么一下。
砍柴人的咽喉处便迸射出一道血箭。莫灵雨愣了一下,随后双目通红的嘶吼道:“董大叔!”原来这个‘砍柴人’姓董。可惜他却已听不到莫灵雨撕心裂肺的呼唤了。他死了,倒在一片血泊之中。下一瞬,莫灵雨昂首望向空中的那朵白云,她召唤出了‘不二剑’,她明知自己无法斩灭对方的这具气质化身,但她仍旧决然的挥剑,向其刺去。
剑光闪动,莫灵雨高高跃起,杀至玄武老祖身前。
“不自量力。”云中立时传来一个轻蔑至极的声音。从白云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枯槁的手掌,那只手挥出的速度,看似很缓慢,实则很快,快的让人误以为那只手并没做出任何动作。砰。那只手越过不二剑,碰到了莫灵雨的左肩。莫灵雨的身躯旋即自空中重重的摔到地上。就在最关键的这一刻,空中突然出现了一束金色闪电,朗朗白日,无风无雨,天上竟然无端端地打起了雷。
咔嚓嚓!
雷声滚滚,电芒随后而来。金色闪电不偏不倚,恰好击打在白云之上。玄武老祖闷哼一声,仿佛十分痛苦,“不愧为长生殿之主,果然道术高超。那老朽也送你一样东西。”半空中的那朵白云,渐渐趋于模糊轻淡,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吕光神情微惊,他的眼神蓦然变得凌厉起来。
一道明亮耀眼的寒光,直接闪现,贯穿了他法身的胸膛。
神魂震颤,他的法身向着地面跌落。
玄武老祖的声音慢慢传来:“吕殿主,我们来日再会。”白云彻底消失无踪。神魂受创,吕光顾不得其他,一念间魂归肉身,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摇摇欲坠站起身来,从洞中走了下去。恰在此时,一道身影凌空而去,来到吕光身前。
“殿主,您这是怎么了?是蓝上蝶。吕光眼见来人,连声道:“快,你快去桂花庄村外的小溪,有个绿裙女子,接她过来。快去!”蓝上蝶尽管心中有千百个疑团,但她却没有多问一个字。她立刻祭出灵舟,向东飞去。
……
当吕光温养修缮好破损的念头后,已是过了五个多时辰。此刻宽敞的洞府内,聚集了许多人。
“没想到,你偶然的一次神魂出壳,竟会碰到这样大的凶险!这简直比在荒州还要险恶上数十倍。那个以气质化身来到桂花庄的人,竟然会是名动天下的玄武老祖!”
白鬼听着吕光讲起晨间所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心神大为震动。此时,黄昏已至,暮色四合,山谷里晚霞灿灿,美景怡人,然则任谁也没有心情来观赏这山光景色。挽春谷,偌大的洞府之中,在经历了早晨那场生死大搏杀后的吕光,此刻正坐在石桌前,神情略带惘然,目中带着种浓浓愁色。
梅八角、蓝上蝶、媚儿、农青梅、曲扬、白玉京,包括吕光所救下的那位绿裙少女,这时尽皆聚集在吕光周围,倾听着他讲述那电光火石间的危机险情。
吕光并不太会讲故事,所用的词藻也并不华丽,但这段情节却十分生动曲折,白鬼等人认真听完后,都不由得为之咋舌。
不过听完吕光和绿裙少女的话后,他们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头老乌龟和苦海阁之间有这么多的恩怨情仇,也难怪对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发现莫灵雨和那个砍柴人的行踪。
平静下来之后,吕光开始仔细思考着玄武老祖所说的那几段话。这次他神魂出壳,本来是无意间,日游巡察诸天,不想却在桂花庄偶遇到了这样一桩奇事。
吕光微微抬头,看向莫灵雨,想起晨间那个壮汉的死,不禁有些惭愧的说道:“没能救了你的那位同门,我……”
莫灵雨一身水绿色的长裙,这时面色略带疲态。
她摆了摆手,抢先道:“这跟你没有关系,他是为了救我。”
蓝上蝶善于察言观色,见莫灵雨神情悲戚,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清茶,递到她的手里,柔声道,“听莫姑娘刚才说,想要马上离开这里,依我说,倒是不必着急离去,就在此先将养些时日,待得伤势完好之际,再回昆州也不迟。”
吕光也不由点头道:“有理,不如你就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吧。”
莫灵雨摇了摇头,道:“不行,二月初二的春龙节,我得和阁主一起去往京城,本来我就是偷偷从昆州溜出来的,不能再耽搁了。并且,我还得把此事禀明给阁主。”
吕光道:“也好。”
莫灵雨道:“你放心,在你到达京城之后,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吕光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正所谓,以诚待人,方得善果。
没想到,他不经意间的一次善心,最后却会得到如此福报。
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吧。
听莫灵雨的口气,似乎那位气功通天彻地的苦海阁阁主,都对她宠爱有加。
第九百五十二章 黎明将至
吕光当然听到了他这段长篇累牍的话。
他依旧没有说话,还是用沉默来表达态度。
他也已经想到,燮千独迟早会认出他。
这些话,显然意有所指,只针对吕光一人,旨在动摇他的道心。
燮千独昂首望着空中的那轮圆月,脸上忽然浮现出一层很奇特的笑意,悠然说道:“朗空无云,明月照人,今夜实在是不适合杀人。罢了,罢了。”
他说罢此言,身影旋即变得模糊轻淡起来,好像真的化成了一缕云烟。
下方那些严阵以待的修真大军,眼见得燮千独凭空消失,然后便也迅速从这座黄金城的四面城墙撤走。
在这个过程里,吕光始终没有做出过丝毫动作。
盘桓悬浮黄金城上空的那只巨鼎,就好像是被铁锚勾住的大船,在大漠的无边寒风之中,凛然不动。
这座黄金城,转瞬又恢复了宁静。
仿佛刚刚的那场单方面屠杀,并没发生过一样。
……
这一夜很长,按道理来说,在爆炎羽箭攻击下幸免于难的人们,很难再继续睡去。可是,那些活下来的人们,竟似乎真的忘却了刚才的那场无妄之灾。
矗立在茫茫大漠之中的这座黄金城,此刻静的吓人。
某顶帐篷里,也一片静谧。
姜颜躺在榻上,凌乱的发丝半掩着她那张苍白无血的脸庞。
人海渺渺,吕光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西秦大漠,再次见到姜颜。
荒州一别,犹在昨日。
姜颜受的伤的很重,是被剑气伤及到脏腑。
蓝上蝶挥手之间,一股温和绵长的气息,透过指尖,进入到姜颜体内,止住她紊乱不堪的内息,接着又从怀中摸出一颗带着浓浓药香的灵丹,塞到她嘴里。
农青梅、媚儿并不认识姜颜。
她们当然不理解为何吕光后来会从城外的一处沙丘中,将这个重伤垂死的女子,给带回来。蓝上蝶神情凝重,似是很担忧姜颜伤势。
农青梅终于忍不住问道:“尊主,您认得此女?”
吕光默默的叹了口气。
蓝上蝶满脸忧色的道:“殿主,姜姑娘被一道剑气,给伤了心脉,以我们手头的灵药,很难能令其安然无事。”
吕光沉吟道:“剑气……莫非是燮千独伤了颜姐?”
蓝上蝶颔首道:“目前看来,确是这样。”
站在一旁的玉生烟忽然脸色变了变,插话道,“方才燮千独率领一众‘银狼军’,可能是在追杀焦集和孟离!”
“焦集,孟离?”
这是两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吕光满目狐疑的看向她。
谁知玉生烟还没出声解释,倒是农青梅眼神一沉,冷然说道,“没想到景阳真人的这两个弟子,居然还没死
蓝上蝶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玉生烟接话道:“但事实就是如此,这两个人在西秦境内虽然鲜有人知道,但我们锦瑟宫却早就盯上了他们。”
农青梅看似随意的问道:“你们是为了景阳真人的洞府吧?”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表情也十分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然则此言一出,玉生烟忽然脸色大变,低下头,目光躲闪的道:“这……”
她竟一个字也说不来了。
农青梅嗤笑道:“这不算什么秘密。我毕竟活得久一些,这世上我不清楚的事,还没有几件。萍海之心又是开启景阳真人洞府的唯一钥匙,先前你以身涉险,不惜得罪色窟,也要救出那萧氏族人,如果我连这些都想不到,也就不配和尊主一起来到西秦了。”
玉生烟光洁的额头上,立时沁出一层绵密的冷汗。
她到这时才发现,眼前这个身材臃肿,总是一脸温和笑意,眯着眼睛的老妪,其心思之深,见识之广,实为她平生仅见。
既然话已说开,农青梅便索性把这几天埋藏在心底的疑虑给说了出来,“玉姑娘,如若老身所料不错,你表面上是想和尊主一起去参加品玉大会,实则暗地里是想图谋这景阳真人的洞府吧?”
帐篷里很安静,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响起。
玉生烟看了看吕光,脸色变幻不定,最后终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默然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的这点儿心思瞒不过恩公,更瞒不过恩公您身边的人。我刚才失言说出了焦集、孟离的名字后,心里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说着说着,蓦然朝吕光拜倒,双膝跪地,神情恳切的说道,“请恩公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出手相救我白狐一族!”
农青梅、蓝上蝶、媚儿,三人俱都愣住,就连吕光都有一刹那地失神,他皱着眉头,沉默了会儿,低声询说道,“玉姑娘快快请你。我与你父亲忘年之交,他在摘星楼中又屡次救我性命。你…其实,我早就看出你心怀他事,只是碍于情面,不好直接问你。”
玉生烟依然跪在地上,她的神色慢慢变得有些凄楚哀伤,轻声道,“恩公,正因为我深知您和我父亲的情谊,所以我之前才没坦诚相告,我……不仅仅是我,想来连我母亲,恐怕都不想让恩公卷入这场风波。”
吕光微微低着头,盯住玉生烟的说道:“这里没有别人,玉姑娘,有什么事,你尽可畅言。我受你父亲大恩,你的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农青梅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她早已料到吕光会是这般态度,谁让吕光是一个重情重义、恩怨分明、知恩图报的‘大’人呢?
她已隐约猜到了玉生烟所说的那件麻烦事,是什么事了。
这三年间,她游历天下,其中在云州呆的时间最久,而云州接壤西漠澜州,是以封闭的西秦大漠之中发生的一些秘事,她多多少少是有所察觉的。
白狐一族的灭顶之灾,或许跟澜州上空的那几块‘补天石’有关。
她心中如是想着,果不其然,玉生烟所说之事,跟她的推测**不离十。
……
天微白,黎明将至。
这漫长的一夜,总算要过去了。
吕光神情凝重,认真听着玉生烟所说的每一句话。
听到玉生烟提及‘补天灵石’,吕光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起来。
蓝上蝶则是缓缓低头,望向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姜颜,柔声道,“难怪姜姑娘会不远万里的来到澜州,看来姜氏一族也是想要确定‘补天石’是否会真的跌落坠地。”
玉生烟慢慢站起身来,眼帘微垂,继续说道:“对。这次西秦侯以开品玉大会的名义,邀请了天下十九州各门各派的掌门,以及许多修真世家的掌舵人,据说就连一向敌视西秦侯的靖道司都派来了代表。他们这些人聚集在一起,目的显而易见,乃是为了阻止那几块‘补天石’的坠落。”农青梅面色不变,心里却有些不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燮千独已然确定了那几块灵石,会在二十天后,坠到西秦大漠。”
玉生烟道:“是。”
吕光想了想,露出严肃的表情,道:“燮千独成名已久,修为通天,既是他如此笃定此事,想来绝然不会有假。上古时代,长生殿用三千六百五十一个罪大恶极的元气真人,炼化成补天灵石,进而才将‘天痕’修复,还太平于世间。三百年前,天痕再次显露,因崩塌而造成数万万黎民,饱受涂炭之苦。还是长生殿!一边抵抗着周文王的围剿屠杀,一边牺牲派中道术高手,重新让那天空恢复完好。”农青梅自然知晓这些秘辛,但这时从吕光口中再一次听到那段早已被人们忘却的历史,她的心仍是不免有些澎湃激动。
道人!
是修道者书数番拯救于太虚幻境于危难之中。而酿成‘天之痕’的罪魁祸首,也就是那些自私自利的修真者们,竟是一心想要把知晓这个秘密的道人和道派,全部诛灭。
何谓修真啊,这简直是纳天地之灵气,固人身之金刚。
这是修真最根本的意义,也是上古之时造成‘天之痕’出现的唯一原因。天空是由无边无际的灵气组成的,而修真者每从天地索取一分灵气,换言之,天空就会稀薄一分。
因为上古时代的修真者实在是太过繁多,没过多少年,天空便出现了裂痕。从那道令人怵目惊心的缺痕里,落下了无数天雷、天火、陨石,一时间大地震动,苍生蒙难。
这些都是修真者造成的!
现在有几块当初镶嵌在澜州上空的补天石,要跌落了。
难道这人间又要再次变为炼狱吗?
吕光不答应!
这次他远离中州,深入到这黄沙滚滚的大漠,是要开启‘青丘洞天’,从中取出青峰观珍藏的道经秘籍,以此来布道于天下。
他所修炼的道术,独一无二,天下间再无第二个人能领悟。
他空有满腹经纶,却不能将自己的道,传给黎民苍生。
南方还有那尊‘爱神’虎视眈眈,与他争夺着信徒,当此危难紧张之时,他本不该横生枝节,插手他事,然则‘补天石’不止关系到太虚幻境广大百姓的命运,还关系到玉生烟白狐一族的生死存亡。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坐视不理。
媚儿在旁听着,睁着眼睛,好奇疑惑的望着玉生烟,她的目光清澈而明亮,歪着脑袋问道:“吕大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玉姐姐族人的生死会跟补天石跌落与否有关系?”
农青梅满脸溺爱的看向她,叹息一声,说道:“傻孩子,你们同是狐类,莫非你忘记了狐族最宝贵的东西,尤其是皮毛雪白,坚韧程度犹胜过星纹钢的白狐一族。”
媚儿脸色一变,惊呼道:“狐皮!婆婆您说的是狐皮!”
她说出这句话后,帐篷里沉寂了很长时间。
上古时代,长生殿耗费无穷力量,补天完毕以后,又用上万只白狐的皮,织成一缎‘白幕’,铺陈在九天之上,以此来让天空变得更加完整。
为什么非要用白狐的皮毛?
这是因为白狐浑身雪白,一尘不染,是世间最纯粹的白色,而天空事实上也是白色的。或许那时长生殿和诸多道派也寻不到其他替代之物,但显然今时今日知晓这些秘辛的修真者们,并不打算深究,他们可能早已盘算好,一旦那几块补天石真的跌落,便立刻杀光西秦境内的白狐一族,然后制成一片‘白幕’,以此来堵住天痕。
莫非这几块镶在西秦大漠上空,顷刻间便会坠入凡间的补天石,就是天地大劫将要来临的征兆?
看着安静伫立的吕光,农青梅若有所思,神情渐渐凝重起来。从目前得知的诸般线索来看,天地大劫,很有可能会提前降临了,农青梅隐约生出一些猜测。
她年事虽高,虽则经历了许多大风大浪,但在这能够毁天灭敌的大劫面前,她深知自己便如同那沙漠里的一棵枯草,触之即断。
吕光向着帐外走去,走到一处沙堆前,他看着东方泛出鱼肚白的那片天空,沉默了很长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徐徐响起了农青梅的声音,“尊主,想来西秦侯和色窟一定是严加看住了白狐一族和锦瑟宫。要不然也不会只有玉姑娘一人在外查探着萍海之心。”
天边迸射出一簇绚烂的赤霞,如剑如虹,映着吕光棱角分明的脸庞,使他整个人看上去越加的飘尘似仙。
他已是人间之神,神魂鬼仙。
仙家行事,岂能再藏头露尾,顾虑重重?
千万道朝霞洒在大漠之上,金色的沙子一时间全都变成了红色,红的醉人。
夜已过去,天光大亮。
吕光忽然笑了。这岂非也在象征着由修真者占据绝对霸主地位的天下十九州,终将会被复兴的道派所取代?
他思忖片刻,决定道:“农婆婆,你现在去做一件事,以我的名义,以修道者联盟的名号,召集如今仍存在于西秦境内的一些隐世道门,来此与我汇合。”
农青梅脸色大变,抬头盯着吕光纹丝不动地背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有心提醒吕光,现在还不是大张旗鼓与全天下修真者正面为敌地时候,但既然吕光已经决意这么去做,她只有遵命,不能拒绝。
第九百五十三章 宁静
粉末随风飞舞,飘落在萧锁寒的衣衫上,发出一阵颤音,随即他的衣服仿佛是被火烧烟熏一样,冒出一缕缕青烟。
萧锁寒屏息凝气,避过粉尘的味道。
武青定睛一看,扑向萧锁寒的身形,硬生生止住。
他发现抛撒而出的粉末,并未像事先所预料的那样,起到令萧锁寒衣衫着火的效果。
“噫!”
武青立时发出一声惊叫。
他把心一横,当即从腰间摸出一把寸许长的锋利小刀。
刀光闪闪,武青单臂用力,使劲向丈许远的萧锁寒投去!
这一掷之力,势大力沉,一丈之距,更是让刺向萧锁寒小刀的速度迅疾了几分。
萧锁寒淬不及防,胸膛中刀!
砰!
飞刀撞在萧锁寒胸上,发出一声脆响,而后跌落在地。
萧锁寒却毫发无伤。
武青目瞪口呆,似是不敢相信,神情极其愕然,结结巴巴的道:“你……这…这,他…妈的,活见鬼了!”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已冒出一层绵密的冷汗。
“锻体第八层虽然非同凡响,能抵御兵刃伤身,但若非这飞刀力度不够强,恐怕……”在未曾防备之下,飞刀射在萧锁寒胸间,让他不禁暗呼一声侥幸。
武青的身形有些摇摇晃晃,接连受到打击的他,已有些站立不稳。
他有心要逃,可脚下踉踉跄跄,浑身内外生不出一丝气力。
没有人会甘心去死。
哪怕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人也会做出垂死挣扎的举动!
“啊!”
武青大喝一声,闷头冲着萧锁寒撞去。
箭矢一闪!
箭,一根羽箭扎在武青的左心处。
萧锁寒站在原地,在这瞬间,他的心头骤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片刻之后,他从水里抽出手来,仔细查看着,却发现左臂并没有再像右臂一样,生出那层质地坚硬的白膜。
吕光暗叹一声,脸上显出一抹失望之色:“看来是我猜错了,这湖水经过我滴入的几滴鲜血,并没有再产生出刚才那种神奇的效果。这也就意味着,此湖并非是令我直接突破的原因。”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吕光怔怔的望着银光迸射的湖面。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黑色的东西突然飘进到他的视线中。
在湖泊中心,正是先前那漩涡产生的地方。
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宛如飘浮在水面的杂草,随波而动,缓缓向岸边漂来。
这一幕诡异的变化,顿时让吕光张大了嘴。
他定神看去,却见一个黑浚浚的东西,在水面散发着滢滢亮光。
“哗!”
吕光一脸迷茫的望着掌中之物。
皎洁的月光下,但见此物通体黝黑,小可手握,形状就仿佛是一个缩小的茶壶,触感坚硬,似是玉石打磨制成的。
“是石头做的?”
本来吕光以为这个袖珍版的玉壶是玉瓷做的,可当他在手中掂了掂重量后,才发现此物沉甸甸的,不像是用瓷、铜、玉石等材质做成的。
“这么小?是玩物?”
吕光握着玉壶,在空中来回的晃了两下,侧耳倾听,并没有东西在壶中发出声音。
他心中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又捏住小小的壶盖,向上一提,没有掀开,再而用力,还是没有掀开!
就在这时,他刚才咬破的指尖因为发力而沁出一滴血珠。
吕光大惊失色,低头一看。
吕光目光闪动,脸上露出惊骇之色,心中大急。
先前那在屋外响起的尖锐女声,是引诱他来到此地的直接原因,刚才那具浮尸在他猝不及防之下,喷出一道水箭,令他坠入湖中,水里那股庞大的吸力,让他无法脱身,最后却阴差阳错的捡到这个玉壶。
“那具浮尸是否就是那个在屋外说话的女子呢?她会不会跟这个神秘玉壶有所关系?”吕光低声自语,一脸疑问。
“不好!得立刻回到院子里。”
吕光忽然惊醒,想起红裙少女所说的那些话,赶忙将玉壶放进内衫怀中,贴身放好。
比起今夜那在屋外鬼魅响起的声音和在湖面上发现的尸体而言,眼下这个玉壶的秘密更加令吕光重视。
吕光顾不得多想,循着原路,用尽全力,疾奔返回屋中。
吕光的心怦怦的跳了许久,呼吸才逐渐平缓下来,接踵而来的疑问在他脑海中来回飘荡。
清风向前一步,怪笑道:“这些弟子,中了我的‘定身法’,三个时辰后,就会自动解除。我不过问你适才无礼之罪,你倒是反咬一口,莫非你想与‘长生殿’为敌?”说到最后,满腔质问之意,伴随着厉声直刺向林子鱼耳中。
“这……”
林子鱼迟疑不决,神色凝重,被男童这句威胁之言,打乱思绪,面容有些愁苦的道:“呃.既然我门下弟子性命无忧,本真人心胸宽广,也不与二位争论擅闯神女峰之错了。”
她顾及门楣脸面,言辞弄巧,然而服软之意却是任何人都能听得出。
吕光在旁,心中有些郁闷,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外公离奇暴毙,也不知韩府究竟发生了何事;连叔与私放自己出逃的‘她’,全都让我来神女峰向表姐求助;还有那李天泽……跟这一对清风明月环伺在前。
吕光深感此刻自己实力不够,难以招架扑面而至的种种危机。
他索性便坐起身来,将双手放在腿间,闭目沉心,口中念念有词,依照着那套“引气诀”的灵气功法,让身体沐浴在天地灵气之中。
灵气的修炼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尽管一门灵气功法与神通一样,也分为玄、天、圣、神四级,但在开辟气海,成为行者之前,灵气功法的优劣之分,却不那么明显。
他刚刚突破,境界不稳,想要彻底完善炼气第六重,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
现在,他只有右臂上生有一层如铁白膜,这还远远不够。何时全身皮肤表面的每一寸,都覆盖上这层坚硬光滑的白膜之后,炼气第六重才算是货真价实了。
而想要达到这一目的,便只有借助天地灵气淬炼肉身,让灵气不断的在皮肤表层来回游走。
无论何时何地,吕光总会将修行放在第一。
察觉到发出声音的始作俑者后,吕光浑身打了个冷颤,连忙伸手从怀里把那个小巧玲珑的石壶给掏了出来。
吕光仔细一看,发现玉壶正散发着一点点滢滢亮光,一看之下,让人很是舒服。
柔和的白光与窗外的月光交相辉映,这团白光像是夏夜里的萤火虫,忽闪忽灭,但却在逐渐的变亮,变大,似乎要与天际的朗月一争高下。
眼前的景象,让吕光安静下来的心境,又是再度变得兴奋激动起来。
纵使他心智成熟,但毕竟还保留着少年那种特有的纯真好奇,一双眼睛中闪动着异常的神采,用两指捏住玉壶,迎着月光,放在眼前。这下吕光看的更清了,那簇跳动的白光,是从壶底发出的,将壶身包裹在一片洁白的光芒之中。
原本黑黝黝的壶身,在此刻,覆盖上了一层亮丽的光泽,令其充满了一种神秘的韵味。
吕光呆呆的望着眼前泛着白光的玉壶,神色踌躇,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轻轻捅了一下壶底。
但觉触手坚硬如石,隐隐间,一股冰凉的感觉从指尖传来。
忽然间,玉壶在吕光手中一阵晃动,仿佛一条滑溜的游鱼,“蓬”的一下跌落在床上。
李长史身形一动,飞快的来到白裙妇人的身边。
他的眼球高高凸起,死死的盯着萧禹天,怒声喝道:“放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谁吗?”
“杀人的人。”萧禹天脸上全无表情。
“跪下!”李长史又从怀中掏出那个金光熠熠的令牌,在萧禹天眼前扬起。
“李长史,退下!”白裙妇人低喝一声,那黑袍老者顿时顺从的退在一旁。
吕光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一些,他张口喊道:“爷爷,他们是来……”
“孩子,爷爷都知道。”
萧禹天打断道,他蹲下身来,看着胳膊肿了一圈的吕光,心中一疼,不过脸上却显现出一层喜色,原来他已发现,吕光的胳膊并非是像萧雷形容的那样是断了,而只是肩膀脱臼而已。
萧禹天旁若无人的伸出手来,一把拉住吕光的右臂,微微用力。
“咔嚓!”
一声脆响后,紧接着是吕光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嘶!”
“有爷爷在,没事的,孩子。”萧禹天苍老的面容上闪现着慈爱的神色。
吕光缓缓的抽回了手掌,他感觉到右臂又重新恢复了知觉,拥有了力气。
啪啪啪!
响亮的击掌声在木屋中响起。
吕光费力的站起身来,只见那白裙妇人双手互拍,一张白皙的脸上浮动着妩媚的笑意。
“不愧为行者风范。你就是萧水寒的父亲吧?”白裙妇人笑意阑珊的问道。萧禹天凝视着她,反问道:“你便是当今大公主吧?封号华云。”
“不错,正是本宫。”华云公主冷声说道。
“大公主,你杀了我的族人,是否也该一命还一命。”萧禹天冷冷的说道。
“那你们十二年前,刺杀我母后的时候呢?大周立国七十余载,女皇恩赦天下,广施仁政,不想你们竟然还是不死心,妄想复国。”华云公主撩起两鬓的青丝,她虽然满脸笑容,可眼中却弥漫着一股深深的阴寒之意。
萧禹天点了点头,他承认这件事。
吕光看到族长爷爷默认的态度,幼小的心灵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他没有想到一向慈眉善目的爷爷,曾经居然做过那么壮烈的事情。
在村子里,他自小就被灌输着一个道理。
萧水城只是大周王朝的一个小城,天下间所有的人都要听从女皇陛下的旨意。
刺杀女皇,那是何等的无法无天啊?
“老夫只恨当时没有将贼后一击毙命。”萧禹天道!
清风眉头紧锁,神魂一震,认真考虑着明月所说的这个办法是否可行。
良久之后。清风的眼中射出一缕缕寒光,做出决定,神魂传音,道:“那好,就依你所言。”二者理清思维,达成共识,确定收回那幅图的方法。
吕光眨了下眼睛,定神观看对方要作何玄虚。他很清楚刚才自己所言的后果,利弊均有,只是相比要承担的风险,收获也会颇丰。
此刻保住性命,难道不就是最大的收获吗?
女孩忽然开口说道:“不知你可愿意把所看到的那幅图画下来?”
鬼才愿意!
吕光作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心中很是排斥,脸色冷淡,道:“两位既是对此图势在必得,在下自是愿意把那幅图誊画下来,只不过……”
“你不用担心,我们自然不会杀你。”清风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明白吕光意思,一脸轻蔑的插言说道。
女孩也点头笑道:“大哥哥若肯把那幅图完整的画下来,我们不但不会杀你,还要送你一份大礼。”
“喔?什么大礼?”吕光好整以暇,一副春风拂面的形态。他兴趣陡升,倒是想看看这二人又要耍弄什么心机。
“我们。”女孩模样乖巧,小嘴张圆,俏皮笑道。
素儿脸色讶然,难以置信的道:“你们?”
“这位姐姐说的是。只要这位大哥哥,能把那幅图画下来,内容与原先一般无二,我们不但不计较他前番过错,反而会随身护佑于他、保他周全,等他画成之时,我们两方就互不相欠,各奔东西。”女孩微微一笑,满脸随和。
林子鱼震撼异常,满心惊讶,神色古怪,暗想道:“此二人难道就不怕这书生胡乱应付,瞎画一幅?”
吕光闻言神色肃然,瞠目结舌,心中七上八下,也是难以相信,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他静下心来,转念一想,馅饼从天而降,非祸即患。
一时顶峰寂静无声,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
吕光深思熟虑后,清声答道:“这样也行。在下略懂丹青,自是愿意第一时间为二位作出那画。只是我欲先回峰下的云澜城一趟。”
他暗自思量,想得透彻。此刻断然不能让他们看出半点破绽,若是对方疑心骤起,意生杀机,那我吕光定难逃命!
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与他们周旋,来时我再伺机脱身,逃之夭夭。
“自当相随!”清风明月合声应道。
第九百五十四章 黄钟
他双目皆无,眼窝塌陷,竟是个瞎子。
但他却好像能看到眼前的石碑一样,怔神良久后,方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无果园……没想到我渔翁有生之年,还能来到这个地方。”
他竟真的是一个渔翁。
渔翁!
此人莫不是当日追杀吕光的渔翁?
渔翁渔婆。
这个人自然就是琅琊王氏族中的高手,渔翁。
他来这里做什么?
林子里还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
这人遥遥看着晨光里的渔翁。
果园里阳光熹微,光线黯淡,令人看不真切这个中年人的面容,但依稀可见此人周身上下缭绕着浓浓灵气。
不消多言,这人必定也是个练有气功的绝顶高手。
渔翁佝偻的身形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仿佛已然察觉到园中多了一个人。
他沉默片刻,涩声开口道:“是内弟吗?”
“姐夫。”中年人轻声唤道。
渔翁一双瞎了的眼睛里,竟忽然滚出热泪,喜不自禁的道:“好!好!你还认我这个姐夫,也不枉我再厚着老脸,来到无果园。”
“姐姐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中年人目露哀伤,缓声道。
渔翁的神情骤然狰狞起来,他咬牙切齿的道:“你姐姐是被那个长生殿殿主所杀!”
“我知道。”中年人长叹道。
渔翁迈步向前,一字一顿的道:“我已探查到此人的藏身之所,你可愿意随我一起去为你姐姐报仇?趁着他刚从荒州返回,还没恢复元气,我们雷霆一击,突然出手,定可将此人给除掉。”
中年人摇摇头道:“姐夫你这又是何必呢?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当日是王家先惹上了吕光,姐姐虽说是死在此人手中,但……”
“内弟!你……你,你变了!”渔翁猛地厉声喝道。
中年人摆了摆手,道:“姐夫你还是走吧,若是让师父看见你……”
渔翁脸色阴沉,垂着头,气急败坏的截口道:“好,我走!我走!你们都不敢帮我,我就自己去找那吕光决一死战!不就是一个神魂鬼仙吗?也值得你们如此害怕!”
渔翁说罢此言,便挥手招来了天边的一朵白云。
他纵身一跃,踏上祥云,站在半空,转头深深的‘望’了一眼这片果园,而后白云便化为一抹流光,向西方疾速驰去
西,从无果园向西走,走上一段路程,便是桂花庄。
过了桂花庄,就是挽春谷。
清晨阳光明媚。
一朵白云翩然降落到村子外的一条小路上。
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这时站着一个黑衣人。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玩火?”黑衣人冷冷的道。
渔翁哼声道:“我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去做。王孙公一再警告我,不准去找那个吕光寻仇!但我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恶气,我要为死去的老婆子报仇。”
“王孙公已是飞离此界的元气真人,他又怎会管你呢?”黑衣人嘲弄笑道。
“可王悉之到底也是死在了吕光手上,我不相信王家就会这么算了。”渔翁道。
“王悉之已经重生了。”黑衣人冷冰冰的道。
渔翁皱起眉头,沉默无言。
黑衣人循循善诱道:“只要你投靠了我们西漠色窟,报仇的事,小主自会帮你。”
渔翁冷声道:“你不必再耗费心思的笼络我了,无论王孙公怎么对待我,老夫都不会背叛王氏一族!”西漠色窟,太虚幻境八大修真巨擘之一,近十几年,隐隐有和百草园一争翘楚的征兆。
纵然是大周皇室和靖道司,都是对远在西漠的色窟,有些鞭长莫及,顾忌重重。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色窟中人频频现身在中州,仿佛在密谋着某件大事。
百草园里有名的亲传弟子,徐青时竟然也是色窟的人。
他听得出好话歹话,也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坏。
在看他来,无论王孙公怎么对待他,那都是属于琅琊王氏内部的事,还没有上升到需要一个外人来过问的地步,更何况,这个‘外人’还是一向声名不怎么好的西漠色窟。
渔翁冷冷的道:“你不必用激将法了,老朽不吃这一套。”
黑衣人眼神顿而冷冽下来,一字字道:“你知不知道此刻挽春谷里聚集了多少道术高手?”
渔翁心神一动,下意识的问道:“多少?”
黑衣人徐徐叹了口气,道:“渔翁,我们相识已久,你如今在王家的处境并不怎么好,难道就不能帮我一次,好让我跟小主复命交差。色窟并不要求你立刻去做什么。”
渔翁想了一会儿,缓声道:“我自己有多大的价值,我心知肚明。我只是有些奇怪,以你们色窟的底蕴,又何须我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来帮你们收集消息。”
“小主是想借你跟无果园的关系,去搭上童子命这条线。”黑衣人听渔翁的语气有松动的迹象,连忙把准备已久的心声,一并给说了出来。
渔翁垂着头,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你们跟琅琊王氏一直以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无冤无仇,又怎会突然下定决心拉拢我这个老头呢。”
黑衣人叹息道:“我将这些统统告诉你,是想证明我的真诚。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我没有理由骗你,我所说的话,句句皆真。当今天下,乱世已至,色窟虽然势力超然,但也得需要‘天梯’的庇护。毕竟童子命他们师徒,有权决定度过风灾大劫的元气真人,何时飞离此界。”
渔翁听到这里,矮小的身躯,蓦然一震。
他仍旧低着头,但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诧之意,“你是说‘红尘主’此刻已然度过了风灾大劫?”
渔翁思虑半晌,终是点头说道:“只要你们能帮我杀了吕光,我自会向我内弟说明缘由。”
“如此最好,虽然你和你内弟十几年未曾见面,但世人皆知,他是最敬爱尊敬他姐姐的。你这个姐夫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内弟既然和童子命有那层关系,你这些年也不说多讨好一些你内弟。”黑衣人满脸惋惜的叹了口气。
渔翁冷哼道:“这是我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这片山谷,便是挽春谷。
黑衣人喃喃低语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你们藏在那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就没人知道吗?挽春谷……白玉京在中州的修道法场,我得尽快把这个消息禀报给小主。”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说罢此言,便随之迈开脚步,向桂花庄奔去。
……
四季如春的挽春谷,鸟语花香,与谷外的冬日景象,截然不同。
这里处处绿草如茵,山色葱翠。
晨光明媚,吕光站在一片灌木丛前,伸了个懒腰。
其实昨夜他睡得并不好,闭上眼睛后,脑海里想的全都是白鬼度风劫的这件事。但他思来想去,辗转反侧,苦心冥想了一夜,也是没有捋出个头绪。
雷,火,风。
想要无声无息的潜进摘星楼,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吕光眉头紧皱,然而他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白鬼死于风灾大劫之下。
雷劫是修行者所要面对的第一道难关。
但凡是成功度过雷劫的修行者,在三百年之内,都会再经历火灾、风灾,两大劫难。
无论是修真者亦或者是修道者,皆逃脱不过。
在太虚幻境中,世人将练有气功的修真者和开窍闻道的道人,统称为修行者。因此才有了‘一入修行莫回头’的残酷说法。因为只要是踏上这条修行之路的人,都无法回头,只能不断的向前走,纵然前方最后没有了路,也得迎难而上,撞破南墙,继续向前走。
吕光知道白鬼和他一样,俱都是奇遇连连,在甫一踏上修道之路的时候,就遇到高人指点。可饶是如此,白鬼到了这个境界,却仍然对风灾大劫束手无策。
再想像梅八角那样度过风灾大劫,已是决计不可能的了,因为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么一株‘绛珠仙草’。就算找到绛珠仙草的替代品,还魂草,可现在已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让白鬼在夺舍重生后,重新修炼道术了。
吕光了解白鬼的心意,她宁可死,也不想做一个不会道术的凡人。
这是她身为鬼仙高手的尊严。
他怔怔失神的眺望着远处的山峦,面容间满是愁色。
不知何时,白鬼从他身后慢慢走来。
“现在你总该告诉我,那位安南夫人究竟是谁的人了吧?”白鬼的声音听不出有任何的失落与彷徨,她的语调仍是那般的波澜不惊。
吕光没想到她会在自知生命所剩无几之时,问出一个本不值得她去关心的问题。
他调整了下心态,藏起自己心中的担忧,看似随意的说道:“她是安南侯的夫人,又是万象门掌教万径人的师妹,当然就是他们的人。”
白鬼问道:“若真如你所言,她为何最后会放过你?要知道当时以你的念力,已是没有丝毫力气,再施展任何道术了。”
吕光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放过我。”
白鬼继续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吕光立时沉默了下来,缓声道:“我不想让你在度风灾大劫之前,分心他事,安南夫人是谁并不重要,总之,此人并不会和钟神秀联合起来,暗害于我的。”
白鬼笑了笑道:“我已感知到自身‘凶兆’将起,在劫难逃了。”
吕光神情微变。
白鬼低声道:“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那位安南夫人,你说她是万径人的师妹,但她却明明是一个道术高手,甚至比你的道境还要高上一筹。纵观天下,此人的修为几乎已可和东海龙仙相提并论了。”
吕光抬起头,望了望东方的朝阳。
他的眼中流泻着灿灿霞光,仿佛陷入到了久远的回忆之中,整个人气质一变,浑身上下荡漾出缕缕金芒。这是神光,是他的护魂灵光。
白鬼有些不解的看着他的侧脸,不懂他为何忽然显露出这一手道术。
在荒州映秀镇之时,她曾亲眼目睹过吕光展露神光,普照世人,令沐浴在这种祥和光芒之下的人们,在一息间,对他心生敬仰,对大道生出信仰之情。
吕光念头一动,收起神光,随后他轻声说道:“自从我将长生殿的‘传道书’与自身神窍里的灵光,相结合起来后,便发觉到自己拥有了一种能够让人在瞬息之间,开窍闻道的神通。”
白鬼耸然动容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吕光道:“在我被钟神秀囚禁到双袖龙钟以后。”
白鬼想了想道:“你应该是完全把‘传道书’的经文给融会贯通了。”
吕光颔首道:“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白鬼仍旧不明白这跟她之前所问的问题有何关联,于是她再度出声询问道:“那这和那位安南夫人又有什么瓜葛?”
吕光见白鬼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她其实是‘绛珠’的一缕神魂。”
白鬼神情更惊。
在这一瞬间,白鬼陡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难怪她总是觉得那位安南夫人的念头,十分熟悉。
尽管白鬼和‘绛珠’并无太深羁绊,只是短暂了相处了一两日,可那个天生就是鬼仙的红衣女子,给她的印象却很深。
“但她的这缕神魂念头,并不记得之前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她也不记得我,更不记得你。”吕光想起绛珠的身影,随后又补了一句。
“既然她已不认识你了,为何不直接杀了你?”白鬼满目狐疑的道。
“这也正是我所想不通的,按理说,她和域外天魔能够进行心灵沟通,甚至还能命令天魔攻击你我,但她却并没有直接施展道术来杀我。”吕光眉头紧皱,沉吟道。
白鬼闻言,转而沉默了下来。
她心中明白,吕光从荒州归来以后要做的事情,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事,自然不是简简单单的营救长生殿弟子,而是要彻底的推翻大周王朝。
而能够帮助吕光的人,也肯定是实力超然的大人物。
白鬼知道吕光的身份,也晓得他有许多秘密。
在她的认知里,即便大周皇室统治了天下十九州三百余年,但身为前朝皇族的吕氏一门,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这个世界上,必定还有一些人在等待着吕氏一族能够卷土重来,再度君临天下。
第九百五十五章 南离
是谁?
到底是谁的心肠如此歹毒?
吕光全力催动神魂,现在他已彻底看清了那个向此地疾速飞来的元气真人。奇怪的是,这个人,他并不认识,也并没在三年之前的春龙节上见过此人。
刹那间,一道无形罡气,破空袭来,直接轰击到了‘雷鼎’之上,恍如彗星坠地,‘嗡’的一声巨鸣,瞬间响彻在皓月之下。
吕光瞳孔一缩,心神微凛,暗道此人竟是已发现了自己。
又是一道精纯强劲的气流,飞射而来。
轰隆!
雷鼎表面瞬时迸射出无数道金色光芒,那是八阵图的神力,一下抵挡住了这无名真人的凶猛一击。然则,此人挥发而出的气息,浩瀚磅礴,竟能使得吕光的神魂,都剧烈抖动起来。
好厉害的元气!
吕光耸然动容,这人究竟是谁?
那人终于来到了城门上空,他足踏虚空,满头黑发垂在背后,身着一袭碧绿色的长袍,双眉若剑,一双眼睛似寒冰那般阴冷,死死的盯着悬在半空中的雷鼎。
“参见燮太师!”
整齐一致的尊呼声,响天动地,回荡在这座黄金城的每一个角落。这声音是那些把城池围得水泄不通的修真者们,所一齐呐喊发出来的。
“燮太师?”吕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是燮千独!
此人是历代西秦侯的心腹,现今依然官居要职,乃是西秦四十万将士的统帅。
若说此人只有这个名头,那是远不足以令吕光心神大震,只因此人恰好便是西秦境内唯二的一名元气真人。
燮千独久居西秦,甚少踏足其他大州,故而天下绝大多数修真门派,都对此人了解不深。吕光更是从未见过这人,但他之前却是从玉蓝田的口中,知晓了一些此人的事情,知道燮千独早已在百年之前,就修炼成了金刚不坏之身。
他辈分极高,甚至这一代的西秦侯,还要尊称他一声太爷爷。
谁也不晓得他到底活了多久。
只是大约在三百多年前,周文王统一十九州之际,此人的名号便已活跃于西秦各州。
照吕光推断,此人应该已经渡过了风灾大劫,很可能也是通过某种秘法,与童子命师徒达成了某个交易,这才能强行留在太虚幻境,要不然燮千独的寿元,绝对不可能这么高。
吕光神念外放,看见了燮千独。
燮千独自然也感应到了他。
如果有人靠近燮千独,应该便能看到他绿色的衣袍上,染着点点鲜血。他已是刀枪不入的真人之身,又是谁竟能令他受伤?
他擅长用剑,但现在他手中的那柄灵剑,已变成半截。
“太师!那两名荒奴,如今就在城内,是否还要继续发动攻击?”下方有一个头领模样的中年修真者,仰首望天,高声唤道。
吕光在城中将这些话听得是一字不差。
他心思微动,瞬间想清了这些修真者围攻此城的前因后果。荒人一直以来都是西秦的敌人,概因两方从古至今,始终都在争夺着对亚加尔大草原的统治权。
荒奴,顾名思义,是西秦战胜一些荒人部落后,从中所挑选出来的一些具备修真炼气资格的人,然后再加以训练管束,最终令其成为只听主人命令的奴隶。
可捉拿擒杀区区的两名荒奴,居然使得西秦侯国的王庭太师出马,这其间想必还另有一段隐情,再联想到方才那名忽然闯入到他帐篷里的虬髯大汉,吕光更觉得此事绝不简单!
燮千独并未回答下方那名修真者的话,他凝眸望向悬浮在黄金城上空的那只巨鼎,身上的气息蓦然变得强大了许多,黑石般的眼瞳越加明亮。
圆月高悬,冷风呼啸。
他背负双手,脚踩虚空,长长的两袖随风拂动,他的眼神十分平静,眼睛里仿佛只剩下了这只散发着澎湃神魂之力的巨鼎。
要知道西秦侯国,现在也不过只有两位修得金刚不坏之身的元气真人。
这位出现在大漠深处的元气真人,会是谁?
如今西秦侯国在得到色窟等修真门派的支持后,实力暴增,抗衡大周朝廷的心思,自然也就坚定了不少,况且,这一代的西秦侯,一直都想做君临天下的永恒霸主。因此,其实近几年的西秦大漠,已并不像之前那般风平浪静。
虽然近来各大门派之间的争斗,在日渐变多,但像今夜这样由上千名修真者一齐参与的战役,却是闻所未闻,从未发生过。
更别说,此时这些围在三十六号黄金城四周的修真者,其目的乃是要彻底摧毁这座城池,将城里的人全部杀掉!
他的视线落在巨鼎表面的那些纹路之上,略微沉吟了一下,明白了为何千万只爆炎羽箭,同时射出,也无法攻破这座城池的原因。
燮千独眯起眼睛,冷冷的说道:“八阵图、禹王鼎。”
雷鼎立刻光华一闪,一股强大冷漠的念头,自其上传递了过来。
此时,无声更胜有声。
一位是神魂鬼仙,一位是元气真人。
虽然他们并不认识,但眼下却已成为了生死仇敌。
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在当今这个世界上,修道者和修真者又怎能相安无事的同处一地呢?
高手相争,不消多言。
吕光并未说话,但显然燮千独已猜到了吕光接下来要做什么。
燮千独也猜出了这个将全部神念附体到‘禹王鼎’之上的道人,便是三年前凭借一己之力,重创了靖道司太阴真人的长生殿之主。
燮千独不认得吕光,三年前的春龙节,他也并没去参加,但他却对吕光的平生事迹,知晓的是一清二楚,他认识遍布在那只巨鼎之上的神秘法阵,便是上古杜子所创的‘八阵图’。
据说,天下间唯一晓得八阵图画法的那个道人,便是吕光从琅琊王氏一族手里给救出来的,再加上这只蕴含着雷电之力的巨鼎,摆在眼前,燮千独已确信此刻神魂显形的这个道人,便是那消失了三年之久的长生殿之主。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却知道雷赤云守护已久的那只‘禹王鼎’,最终是被吕光给秘密得到了,后来为了此事,他还着实惋惜了许久。
他虽是第一次见到雷鼎,可他对吕光的道术却并不陌生。
白骨观、三昧真火、净心化神咒、念雷成真,还有吕光在皇宫观星台之上所施展的那‘潜渊缩地’的神通妙术。
他对这些道术,知之甚详,恐怖比吕光的任何一个敌人都要清楚。
但他以前从未见过吕光。
那燮千独为什么会对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道人,如此关心重视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真的是将吕光当作了必须要杀死的仇人。
可他跟吕光之间,又是远无仇,近无怨。
他究竟为什么非要除掉吕光呢?
燮千独眉头微皱,满是厌恶的说道:“我讨厌你们道人,尤其是你这个近来想要重整道门,自诩为救世之人的长生殿之主。”
对,他的动机和理由,很直接,很简单。
就是讨厌!
他讨厌修道者,因此才想要杀死吕光。
虽然他远在西秦,但他对发生在中州和荒州的事,却十分关心。他的手头,堆叠着吕光从百草园营救出白鬼之后的所有情报,乃至连吕光在荒州的所作所为,都详尽的可怕。
厌恶道人,憎恶道术,是他一直以来修真炼气的唯一动力。
他甚至连那世人梦寐以求的长生都不在乎。
他之所以在渡过了风劫以后,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冒着天谴神威的惩罚,偷偷留在太虚幻境,目的就是要为了彻底铲除遗留在人间的道派余孽。
靖道司?
哼,靖道司诛灭道人的手段,又怎有他的毒辣?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他从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
他是宗师,大宗师,是西秦千万子民崇拜的对象。
这些年,他变得越发孤独起来,因为潜藏在西秦境内的道派,大都已被他给杀光。直到中州长生殿死灰复燃以后,他才恢复了一些斗志。
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此遇见吕光。
他很激动,兴奋之余,燮千独仍不失冷静。
他受了伤,气海受震,体内真气乱窜不停,如果这个时候,选择跟这位道术深不可测的长生殿之主交手,只怕就算他是气贯百窍的元气真人,都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
战则必胜,这是他一贯的处事作风。
更何况,下面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也绝不能败。
这里是库齐郡,离西秦侯城还有上千里距离,再想遣派气功高手前来此地,已是万难来得及。下方这些‘银狼军’的力量,在神魂鬼仙的面前,可以忽略不计,关于这点,燮千独还是心知肚明的。
尽管他很想在此地解决掉吕光,然形势逼人,他左思右想,为今之计,只能暂退,等待恢复元气之后,再做打算。
他心里翻江倒海,不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不能露出半分异样,更不能让吕光察觉到他已身受重伤。
燮千独俯身望向黄金城内某顶帐篷,他似乎已透过篷布,看见了一个脸庞瘦削、微闭双眸的年轻人。
他沉默了会儿,忽而说道:“你不惜暴露身份,祭出雷鼎来保护城里的人,待得明天一早,你还活着的消息,便会传遍关内外。”
他紧接着又说道:“可悲可叹!堂堂鬼仙,众矢之的,天下之大,无处容身。试问修道又有什么好?”
燮千独这番话看似说的没头没脑,毫无来由,但他知道,吕光一定明白其话中的深意。自从周文王定鼎天下之后,修道者便成为了过街老鼠,终生过着不见天日、东躲西藏的生活。
哪怕如今道派出了一个吕光,也是很难改变这大势的。
“这么多年来,你们艰难地苟活于世,维系着道统传承。可怜又可敬。以你今时今日的道境,想必也已知晓,世间十之**的道人,所修炼的道术,都是残法、伪道!这也是为什么气功能如此轻易克制道术的重要原因。你以为自己很特殊,能改变这一切?在本太师看来,仍是无用。大势所趋,天命难违。你们道人信天拜地,应该比我们修真者更懂得天意。”
燮千独盯着只那兀自在散发着滢滢青光的‘雷鼎’,目中露出嘲讽之色,继续说道:“你不管是用何种方式,都已不可能重塑道派辉煌,此乃天意!”
吕光当然听到了他这段长篇累牍的话。
他依旧没有说话,还是用沉默来表达态度。
他也已经想到,燮千独迟早会认出他。
这些话,显然意有所指,只针对吕光一人,旨在动摇他的道心。
燮千独昂首望着空中的那轮圆月,脸上忽然浮现出一层很奇特的笑意,悠然说道:“朗空无云,明月照人,今夜实在是不适合杀人。罢了,罢了。”
他说罢此言,身影旋即变得模糊轻淡起来,好像真的化成了一缕云烟。
下方那些严阵以待的修真大军,眼见得燮千独凭空消失,然后便也迅速从这座黄金城的四面城墙撤走。
在这个过程里,吕光始终没有做出过丝毫动作。
盘桓悬浮黄金城上空的那只巨鼎,就好像是被铁锚勾住的大船,在大漠的无边寒风之中,凛然不动。
这座黄金城,转瞬又恢复了宁静。
仿佛刚刚的那场单方面屠杀,并没发生过一样。
……
这一夜很长,按道理来说,在爆炎羽箭攻击下幸免于难的人们,很难再继续睡去。可是,那些活下来的人们,竟似乎真的忘却了刚才的那场无妄之灾。
矗立在茫茫大漠之中的这座黄金城,此刻静的吓人。
某顶帐篷里,也一片静谧。
姜颜躺在榻上,凌乱的发丝半掩着她那张苍白无血的脸庞。
人海渺渺,吕光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西秦大漠,再次见到姜颜。
荒州一别,犹在昨日。
姜颜受的伤的很重,是被剑气伤及到脏腑。
蓝上蝶挥手之间,一股温和绵长的气息,透过指尖,进入到姜颜体内,止住她紊乱不堪的内息,接着又从怀中摸出一颗带着浓浓药香的灵丹,塞到她嘴里。
农青梅、媚儿并不认识姜颜。
她们当然不理解为何吕光后来会从城外的一处沙丘中,将这个重伤垂死的女子,给带回来。蓝上蝶神情凝重,似是很担忧姜颜伤势。
农青梅终于忍不住问道:“尊主,您认得此女?”
第九百五十六章 解铃
蓝上蝶深深的吸了口气,嗓音压得极低,慢慢说道,“上古时代,道派佛门以金禅寺为尊,但想要成为金禅寺的弟子,条件实在是太过苛刻,即使有幸拜入其门,没有几十年前的苦功修持,也很能得到上师们的青睐。”
“不错,金禅寺筛选弟子的方式很残酷,听闻百人之中,才有一个会得到真传。”白玉京补了一句,“而那些被淘汰的弟子,其内也有很多资质不凡的人。听闻有一年金禅寺法会,有个火工头陀,讲经论道,甚至还胜了金禅寺戒律院的首座。”
蓝上蝶接着道:“这个火工头陀其实是偷学的道术,据说他每日都会悄悄的溜去藏经阁,阅览佛文典籍。但金禅寺是何等道派,那可是上古时代,与长生殿日月争辉的大派,自然是规矩森严,岂可容得一个偷学道术的弟子存身于内。”
“之后这个火工头陀便被废去了修为,可不知为何,几十年后,世间却忽然多了一个盘缠寺,所传道术几乎和金禅寺一模一样。”
“可时间渐长,世人也是发觉了,盘缠寺所传的道术,与金禅寺相比,更多了一种阴邪之意。但因为这个道派,行踪隐秘,金蟾寺一直都没能将其给彻底捣毁,直到三百多年前,周文王横空出世之际,才把这个邪派给铲除。”
蓝上蝶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语。
吕光低声说道:“那个火工头陀便是创建盘缠寺的祖师?”
蓝上蝶点了点头。
虽然太虚幻境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道派,多如牛毛、不胜枚举,可像盘缠寺这样完全是以偷学别派道术,而立足于世的门派,在上古时代,却只有这么一个。
故而蓝上蝶印象极为深刻。
白玉京道:“如果那个杀害令狐丰的道人,所修炼的真是佛门‘池水观’,那便极有可能是金禅寺的弟子。但如果是曲老丈方才所说,其人阴神念头能显化出一潭血水,这就有些难以确定了。”
蓝上蝶言之凿凿的道:“一池血水…绝不会有错!这门神魂观想法,肯定就是盘缠寺的‘血池观’,天下绝无再有第二个道派拥有此种修炼法门。”
白玉京好奇道:“蓝姑娘为何如此确定?”
蓝上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在我还没夺舍重生之前,有一年我和师父在澜州游历,便亲眼目睹过一位来自盘缠寺的法师,施展过‘血池观’这门道术,阴神幻化,能瞬间迷惑人心,使其人误以为自己堕身到了无边血海之中。”
众人听她提起了白鬼,不由得全都沉默了下来。
白玉京想了一会儿,终是点头说道:“你说的有理。流沙山地处澜州,而血池观又的确是盘缠寺的不传之秘。”
曲扬犹疑道:“但丰儿临死之前,神志错乱,他所说的话不一定就是真相,他只是说眼前总是萦绕着一潭血水,倒并不一定非是修炼血池观的道人……”
白玉京挥了挥手,打断他道:“你对道术的理解还仅限于表面,还不懂得神念显形成真的奥妙所在。每个道人在施展道术之时,他所修炼的神魂观想法,或多或少都会在无意间展露出来。你徒儿必定是在受到其人的神念攻击后,脑海里残存了一些对方的念头。”
几人三言两语,把一件本来十分复杂的事,给简化推断了出来。谜团浮出水面。曲扬的心情却变得更为沉重。他提出了一个很棘手且又极为现实的问题,“就算我们现在知道了对方的底细,可人海茫茫,又该去何处找他呢?”
久久不曾说话的吕光,这时神情果决的道,“这等道术高手,绝不会自甘无名,他一定还会再现身。”曲扬叹了口气道:“也只能是等了,可惜我连此人的面目都没见过。恐怕到时仇人碰面,与我走个顶头,我也不认得他。”
白玉京微微一笑:“老丈,这你就放心吧,你忘了我曾摄取了你弟子的一缕神念吗?只要那人出现在我方圆三丈之内,我的神魂必然就会有所感应。”曲扬面色顿而平缓下来,恍然大悟的拍了拍头,道:“我险些忘了鬼仙道人身具‘锁魂’一术的事了。”庙中房间并不多,明显不够八个人安歇休息。吃完饭后,吕光和白玉京、曲扬、道林和尚,一行四人便去了村头的一所闲院。这处居所是农青梅早就安排好的。
推开院门,吕光第一个走进这个小院。
如果是在平时,吕光必定会小心谨慎的戒备四周,可今天他实在是太累了,在白鬼形神俱灭之后,他连日来不眠不休,神魂念头所耗颇多,更别说之前还和玄武老祖大战了一场,神魂一直都没恢复到巅峰之态。
当他刚一迈进这个小院时,便顿然感知到有种无形的强大压力,向他的周身百骸挤压了过来。他的双臂顿时僵硬无比,就连脚步都变得沉重如山,再难向前挪动一步。他脸色变了变,厉声呼道:“别…别进来!”
大危机!
大凶险!
在这一瞬间,吕光心思百转,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这座布置在小院内的灵阵,悄无声息,隐去踪迹,让人无法察觉,要知道以吕光如今的道境,周遭方圆三丈之内的一应风吹草动,皆在他神念笼罩之下。是谁?会是谁提前知道我来到了白头村?难道是农青梅出卖了我?吕光的眼神倏然凌厉了起来,暗自思忖。
两扇院门张开着。
白玉京等人听得吕光这句话,反应还算迅速,立刻站定脚步,硬生生的停在院门外,并没跨进院里。
道林和尚目光如炬,眼见得夜色之下,这座小院的上空,波荡着一种神秘古怪的气息,心中不由一凛,惊声道:“尊主小心!这好像是…是元气真人释放的气场领域。”
白玉京耸然动容:“好强横的元气波动!”
夜色里,小院的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在此刻就仿佛是被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灯罩,所覆盖着,连一丝风都吹不进去。
然则,吕光就好像双脚钉在了原地,他站在离院门三四步的里面,与白玉京等人相隔极近,但隔着一扇院门,双方却好比是咫尺天涯那般遥不可及。
吕光背对着他们。
白玉京等人死死凝视着吕光的背影。
时间在此刻流逝的极为缓慢。道林和尚和白玉京相视一眼,前者点了点头,随后微微闭起眼睛。
虚空里陡然显现出了白玉京的神魂法身。他竟是在一念间,神魂出壳,凝聚出了形体,妄图以道术来破坏这座奇诡怪异的大阵,谁知就在此时,吕光艰难开口道,“别…别轻举妄动,这…这似乎是画地为牢之阵。”
嗖!听得此话,白玉京瞬即神魂归壳。他睁开双目,心却沉了下去。画地为牢。天下最为出名的一种困阵,极擅束缚道人的神念,一旦深陷其中,就会被无穷无尽的元气,所重创神窍,非得是炼气十层的元气真人,才有希望打破此阵。道林和尚脸色铁青,眼神里满是紧张。
白玉京昂首望了望夜空,高声喝道:“堂堂元气真人,竟施展如此阴毒手段,快快给我滚出来!”
吕光涩声道:“不要声张…别吓坏了村里的百姓。设下此阵的人,并不在地。”
白玉京沉声道:“你还能坚持多久?”
吕光道:“至多一刻钟。”
道林和尚紧接着道:“尊主,你曾经中过‘画心术’?”吕光顿时想起了云鬼,想起了百草园外的那口枯井,想起了井里的那幅画。
还想起了云鬼所说的那段话,‘若非我神魂离体,将这灵阵自带的‘画心术’消去,恐怕眼下你已是沉浸在幻梦中无法自拔的木头人了’。画牢,画中之牢,名副其实。一息间往日的种种画面,犹如走马灯,浮现在吕光眼前。可此际令吕光感到略微有些奇怪的是,他却是并未见到那幅画。
唰唰唰!正在他神游物外之时,院里忽然燃起了一束束火把。正屋的房门也无风自开。吱嘎嘎,房门张开。正屋灯火辉煌,吕光下意识的抬头向屋里看去,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只因屋中那条香案的上方,的确挂着一幅画。
仿佛这个名字带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在他喊出这三个字后,夜色下的这座小院,竟突然在他眼前扭曲震颤起来。
道林和尚万分惊骇的道:“不好,大阵开始运作了!”
他虽也是道术高手,但面对元气真人的手段,他心知肚明,万难是其对手,更别说这隐藏在暗处的人,还是天下第一修真门派的掌门。
虚若谷的名头实在太大。
当年白鬼和云鬼就是不小心中了虚若谷的奸计,才会被百草园给分别困住。须知,那时的虚若谷在百草园还算不得是太过出众的人物。
比他境界修为高的人,百草园里有很多很多。
但比他心机深沉,计谋高超的人,却委实不多。
道林和尚了解这些往事,因此他才会这般心神震动。
白玉京低声问道:“要不要叫蓝姑娘过来,她是修真者,可能会对这座灵阵的气息,不那么敏感。”
吕光想了一下道:“也好。”
白玉京神情凝重,向身旁的曲扬嘱咐道,“曲老丈,你速去唤蓝姑娘过来,就说尊主找她有事商议。切记,千万不可露出异样!我怀疑咱们的行踪,有可能是……”
他后半句话虽则没说,但曲扬老成持重,已然猜到白玉京话里的意思。农青梅确实值得怀疑,因为从客观事实来看,只有她是外人,并且也是她提议来到白头村的。
这是一个很理所当然的推断。
但曲扬心中仍是不想把农青梅想成那么样的一个人。
他们在挽春谷相处了已有一段时间,彼此已算是极其了解。
曲扬不相信农青梅会出卖吕光。
诚然,他们这些人中,如果说有谁会背叛吕光,毫无疑问,农青梅是最有可能这么去做的。只是,这些事情,眼下都只是白玉京推测揣摩出来的,并无十足证据。
尽管曲扬心中对白玉京的推断,极不赞同。但在如此危险时刻,他也是不好再多说一个字,只得点了点头,快步离去,朝胡姑子庙疾奔。
听到白玉京的话,吕光自是晓得他心中隐忧,但他经过深思熟虑后,也是排除了这个可能,跟随他来到白头村这些人,绝不会有谁会出卖他。虚若谷之所以能这么快的发觉到他,肯定是通过其他手段,何况,正屋里所悬挂的那幅画,大为古怪,吕光竟是在其上看到了自己。
刹那间,吕光心中划过一道亮光。
他想起云鬼曾说过,画牢灵阵自带阵眼,能将道人的神念印记,锁定入画,永远留存。或许,虚若谷就是利用此种方式,来锁定感应到了吕光的位置。
毕竟白头村距离百草园太近太近了。
白玉京再度问道:“你确定是虚若谷?”
白玉京沉吟道:“除非虚若谷他并没来过这里!此地的所有一切,都是这幅画自行做的手脚。据我所知,画地为牢灵阵,自有灵性,与人无异。换言之,这幅画就是这座大阵的阵眼,是此阵的本体。”
一言惊醒梦中人,吕光立时说道:“对!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画!居然就是他曾在百草园枯井里所看到的那幅画。
吕光的目光变得更为冷冽。
现在,他已猜到布置这座灵阵的人是谁了。白玉京、道林和尚、曲扬见此情景,也纷纷吃了一大惊。这时他们看清了,院子四面的围墙,竟好似是由一块完整的白玉石一体制成,表面光滑至极,墙上镶嵌着十几束绽放着熊熊烈焰的火把。
白玉京脸色变了变,正屋墙壁上所挂的那幅画,好生眼熟。他见闻广泛,自然也在一瞬间,隐约想到了布设出这等凶阵的人是谁。天下间有名的元气真人,本就极少,而目前除了百草园的那位剑圣,似乎也没谁能在短时间内,察觉到他们一行人的踪迹。况且百草园离白头村本就极近。想到这里,白玉京立刻脱口说道:“剑无涯!你好歹也是修真界的第一高手,竟如此藏头露尾,不敢现身,又算是什么一心求真的剑圣?”吕光低声道:“不是他…不是剑无涯,他的气息我记得十分深刻。此人应该是虚若谷。”
“虚若谷!”道林和尚忍不住呼道。
第九百五十七章 青云直上
林纾和道林和尚分立在吕光左右。
吕光依旧在望着窗外的这漆黑夜幕。
渐渐地,城里零星响起几道鞭炮声。
烟花绽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幕中。
吕光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
烟花很美,看方向,应该是在安南侯的府邸里燃放的。
吕光回身看了看众人,微笑道:“过年了。”林纾轻声叹道:“是啊,又是一年除夕夜。”
蓝上蝶和彩衣似是心有所感,仿佛陷入到久远的回忆里,两人俱都面色怅惘,失神怅然。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藏着一些故事。
其实,故事往往并不是幸福的经历,而大多是些不幸的磨难。
药郎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她是被蓝上蝶给带到此地的,她现在有点儿手足无措,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吕光,面对这个曾经的小小少年。此时此刻,众人各怀心事,屋里的气氛,更加安然沉寂。忽然,吕光淡淡开口问道:“离亥时还有几个时辰?”道林和尚刚才已经告知了众人,召唤域外天魔的确切时间。是以他当然明白吕光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他微微挑了挑眉头,应声道:“还有一个半时辰。”
吕光若有所思的沉吟道:“这么说,先前我只在巫云山逗留了小半个时辰。”
林纾问道:“你有计划了?”吕光摇摇头道:“说不上是计划,只是眼下若再想阻止域外天魔的降临,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不过……该杀的人,还是得杀完。”
林纾眼中精光闪动,一字一顿的道:“还有王子期和钟神秀。”
吕光颔首道:“对,这两个人必须要杀。”
说罢此言,他稍微侧身,转头看向隐藏在阑珊灯火后的药郎,略显不自然的问道:“你…你和顾怀缺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药郎从来都不是一个废话多的人。
她更是一个聪敏机警的女子,蕙质兰心,到了这个时候,她当然已是猜到了王子期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谋害她。药郎想了想,抬头直视着吕光,沉声道:“司主有心脱离武后的辖制。”
吕光怔了一下,而后面露恍然之色。在天下绝大部分人的认知中,靖道司一直都是和大周朝廷紧紧绑在一起,密不可分的,然而听药郎的意思,那位气功超然的太阴真人,竟是想要不再遵从大周皇室的统治。这个消息,不禁令吕光心生惊异。
他沉思半晌,随后缓声朝药郎说道:“我建议你将荒州之事,告诉那位太阴真人。你的猜测虽则不是空穴来风,但眼下嘛…我倒是真想看看靖道司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药郎睁着一双明净澄澈的眸子,望定吕光。她眉头微蹙,沉默了半天,然后轻声道:“这个倒也不难,我只需捏碎随身携带的传讯玉简,司主立时便会知晓我遇到了危险。”
说罢此言,她从腰间摸出一块翠绿色的玉牌。
玉牌造型精美,做工精致,药郎略微用力,只听得‘喀嚓’一声脆响,绿牌应声而碎,断裂成数片,顷刻间落在地上。
药郎抬眸看向吕光,轻出一口长气,道:“好了。”
吕光点了点头。
林纾忽然说道:“王子期对道术了解颇深,要想出其不意的把他杀死,很难。”
吕光目中忽而露出一种奇特的情绪,他面上不禁露出笑容,道:“只要破了他的‘琉璃气罩’,我自信有一万种方法,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林纾郑重道:“那一切就交给你了。”
吕光与她相视一眼,不由笑道:“你猜到我想让你去做什么了?”
林纾道:“当然。”
吕光道:“务必要小心些,一旦你成功引得黑尾猿雕现身,就立刻前来与我汇合。”
林纾道:“明白。”
蓝上蝶万分疑惑的道:“殿主何故还要去招惹黑尾猿雕?”
吕光神情幽幽的道:“你有所不知,黑尾猿雕乃是紫霄道门的护法神兽,而之前紫霄道尊曾神魂降临此界,欲要使我形神俱灭,眼下非得是把黑尾猿雕这个后患,给尽早除掉,我们才好大展拳脚,毫无后顾之忧的对抗钟氏一族和安南侯。”
林纾补充道:“这就叫做分而击破。”
蓝上蝶道:“师父,我跟你一起去。”
林纾摇了摇头道:“不用,我的肉身躯壳会留在这里,我只需神魂出窍即可,相信以黑尾猿雕的道境,定可马上发现我的踪迹。”
吕光嘱咐道:“小心,你先不要和他斗法,直接把他引到巫浪城就行。”
林纾微微点了点头。
吕光接着看向彩衣,凝声道:“我让你准备的人身精血可否够了?”
彩衣展颜笑道:“够了。”
吕光皱眉道:“这么快,你没伤害平民百姓吧?”彩衣道:“没有,所有人血都是取自监牢里的犯人。”吕光颔首道:“那就好。”林纾道:“我去另外一个房间神魂出壳。”道林和尚接话道:“老衲来为你护法。”二人推门出屋。彩衣和蓝上蝶相互看了一眼,而后两女也都识趣的离开。屋内烛光暖黄,很是安静。药郎与吕光隔着一张桌子,相顾无言。
二人对望良久。
“你……”
“你……”也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竟是同时开口。药郎轻声道:“你先说。”吕光道:“还是你先说吧。”药郎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怒气,面带不悦的道:“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都是你让着我,尽管我比你年长一些,说实话,我很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吕光微微一愣,苦笑摇头。
药郎道:“你为什么要冒险来救我?”
“你也曾对我手下留情过,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吕光回答的很干脆。
药郎猛地抬头,睁着一双秋水明眸,直勾勾的看着他,咄咄逼人的道:“就仅仅只是因为这个,你才来救我?”被药郎目光灼灼的盯着,吕光竟浑身有些不自在,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回到了小时候,又回到了那个草长莺飞的孩提年代。彼时药郎也是这般强势。
药郎眼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下去,默然道:“你变了。”
吕光道:“人总是会变的,何况以前我并不晓得你的真实身份。”
药郎道:“是,我是不该骗你,隐瞒自己的来历,可你要知道,那时告诉你我的身份,对你是没有半点儿好处的。”吕光道:“都过去了,那都不重要了。”
药郎闻听此言,立时沉默了下来。
吕光仰首望着无边夜空,道:“儿女情长,迷心乱智。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我现在是长生殿之主,背负着光复道门的重任,而你……”
药郎截口道:“我?而我怎么了?”
她的情绪突然变得十分激动。
吕光没有回答她,屋里立时又沉寂下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屋内甚至连二人的呼吸声都已消失。
静。
死一般的寂静,犹如一潭死水。
药郎身着一袭火红的长裙,烛光映照在她美丽又略显苍白的面庞上,令她看上去是那么的超凡出尘。她忽然向前迈出一步,伸出双手,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吕光的腰。
她的脸紧紧贴在吕光的背上。
吕光浑身一震,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已凝固不动。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吕光轻轻叹息一声,他垂下手,掰开药郎的手指。
药郎的手指很凉,冰凉的像是一捧清雪。
吕光挣开她的拥抱。
药郎怅然失神的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问道:“你不肯原谅我?”
吕光摇了摇头。
药郎垂下头去,不再多说一个字。吕光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你立场相悖,修真者与修道者,在当今天下,无异于是生死仇敌,而靖道司和大周皇室,恰恰又是我将来所要消灭的仇敌。”
听到吕光这句话,药郎的身体忽然开始颤抖起来。
她似是很无奈,又仿佛很生气。
“你走吧。”吕光依然面向窗外。
药郎深深的望了一眼他的背影,随后竟真的转身离去。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今时再见,形同陌路。离亥时,还有一个时辰。夜穹深处,有艘碧绿色的灵舟,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般,飘飘荡荡的向前飞行着。这艘灵舟的速度很快,快的撕裂空气。
灵舟忽然宛如流星一样,疾速向下落去。绿色灵舟自天穹向下方的山林坠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绿色火焰。
砰!
灵舟砰然落地,在林间砸出一个深坑。
烟尘弥漫,碎石纷飞。
半晌后,从坑中缓缓走出两个黑衣人来。
当他们走到地面时,密林深处突然涌出许许多多的白衣人。这群白衣人俱都步伐沉稳,身姿矫健,气息绵长,一看就是气功高超的修真者。一名年岁稍长的白袍老者,率先开口道:“钟无陵,血债血偿,当年你设下毒计,谋害我姜氏族长,今夜我们两家也该算算这笔账了。”
这两名黑衣人,竟然是钟无陵和钟神秀!
没有人会想到,他们会出现在如此偏僻的荒郊野岭。这处山林,名为落凤坡,虽然在安南侯国,并不是多么出名的地方,但此地却是通往月浪城的必经之路。奇怪,召唤域外天魔的祭台宝地,明明是在巫浪城。
可钟神秀和钟无陵又为何会在献祭仪式开始之前,驾驭灵舟,从落凤坡的上空飞过呢?
说不通,没有道理,这个理说不通。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姜氏一族的鱼龙卫竟也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这里。
钟无陵面色略带惊慌,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抬头望向前方那影影绰绰的白衣人。夜色无边,但修真者目力强劲,钟无陵看的极其清楚,这名统率鱼龙卫的白衣老者,竟然是姜氏一族的上任族长,姜白发。
他的头发也的确是白如飞雪。
谁都晓得,姜白发百年之前,纵横天下时,所用的灵器,乃是一颗自东海海底采出的‘鲛人珠’。这颗灿白似霜的圆珠,有着一个很凄美动听的名字
发如雪。这时,姜白发的手里就虚握着一颗绽放着璀璨白光的圆珠。在黑夜里,白珠其上流溢着一丝丝寒芒。“噫?”站在远处,久久不曾出言的钟神秀,在看见那颗圆珠后,不禁双目一凝,忽然开口说道:“这就是传说中能冰封河山的‘发如雪’?”
姜白发仿佛是故意让这颗明珠暴露在众人眼前一样。
他摊开手掌,露出‘发如雪’。
钟神秀的目光一直紧紧的盯着这颗在黑夜里散发出白光的圆珠,当他真切看见‘发如雪’以后,他的眼睛忽然变得灿若星辰。
钟无陵则不由得惊呼一声:“你…你们姜氏一族竟然未把此宝还给东海龙宫!”
姜白发身形佝偻,立在原地,颤颤巍巍,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垂死老人,他也确实很老,但他的眼神却十分神采奕奕。
他抬眸淡淡的扫了眼钟无陵,冷冷的道:“那你钟家的双袖龙钟又何故不归还给东海龙宫?”
钟无陵目光一沉,寒声道:“双袖龙钟是我家先祖剥龙皮、抽龙筋,加以千百种天灵地宝,精心炼制而成的,哪里像你姜家行事,是自东海龙宫中偷取的‘发如雪’!”
姜白发忽而仰天笑道:“你还真是继承了你钟家一贯以来颠倒黑白的本事。”
钟无陵神情更冷,暗暗向钟神秀使了个眼色。
钟神秀则向他摇了摇头。
二人四目相对,在这片刻间,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姜白发当然发觉了他二人这细微隐蔽的动作。
钟神秀清了清喉咙,忽然开口说道:“你觉得就凭这些乌合之众,能留得下我?”
姜白发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他单手握住圆珠,伸出另外一只手,揉搓着手里的‘发如雪’,形如揉面和泥的姿势,然而此际这简单至极的动作,由他施展开来,却是美感十足,气质超然。
他双手互相搓揉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如闪电,猛如疾风!
突然一阵旋风,拔地而起,只听姜白发厉声大喝道:“冰封千尺!”
蓬!蓬!蓬!
“嗖”的一声,一朵硕大洁白的花朵,自姜白发平摊的双掌中陡然飞出,朝着钟无陵和钟神秀,疾驰而去,发出一连串好像鞭炮齐鸣的爆炸声。
钟神秀眼神一变,双掌蓦然前推。
一道蓝色气劲彷如离弦之箭般,与飞至半空的那朵白话,迎面相撞。
哧哧~~~
白花四围荡漾着一层光晕,如冷月寒光。
第九百五十八章 无限起源
天剑无情,一斩人,二斩道,三斩仙。
彼时万径踪已然是修炼成人的大妖,纵使他修为浑厚,灵气充溢,也是没能躲过这天外飞仙般的一剑。
他身受重伤,仓皇失措的逃回了琅琊城,在愁眠湖底闭关修炼,一闭就是整整三十年,再出关时,便得到了代萱眉死去的噩耗。
这是他今生最大的遗憾。
他恨自己没能来得及见上代萱眉最后一面。
然而,那个时候的他,又能怎么办呢?
吕光望着万径踪的背影,渐渐体会到了他的心境。
原来阳赤眉早就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身,达到了剑术一境中的天剑境界。难怪十九州的气功宗师们,在提及阳赤眉的名字时,总是会透露出几分惧意。
不对,吕光想到了这其中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那就是既然阳赤眉早就度过了风灾大劫,为何他还能在太虚幻境之内,逗留如此长的时间。
万径踪似是猜到了吕光心中的疑虑,不等他说话,便继续说道:“没有人能逃过寿元大限的枷锁,即便是你等道人所信奉的星君天神,也无非是比普通凡人活得久一些罢了。我们修真者自然也不例外,阳赤眉只是跟童子命师徒达成了某种交易,这才得以留在太虚幻境。之前我已告诉了你,此界时间的流逝速度,与外界并不相等,全在警幻星君的掌控之中。”
吕光若有所思的道:“你的意思是说,警幻星君可以随意控制太虚幻境里生灵万物的生死?”
万径踪颔首道:“你可以这么理解,只是其中还有一些秘密,是我所无法猜透的,比如说那些度过风灾大劫的真人、鬼仙,为何还能单纯的以神魂或者气质,降临在此界?”
吕光摇摇头道:“关于这一点,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万径踪摆了摆手道:“天色已晚,我也有些累了。上有警幻星君监视,此刻我不便与你多言。你在这里,就好好体验这段生活吧,说不定待你梦醒之时,对你的道心有什么帮助。”
吕光道:“多谢前辈指点。”
回到梦境,萧锁寒仍旧站在他面前。
吕光自己却毫发无伤!
萧锁寒面无表情,双手握枪,左脚微微向前。
他一跃而起,身形在空中缩成一团,单手握着枪身尾部,胳膊前伸。
这一招攻击,完全把吕光覆盖住了,直来直往,却是令吕光无处可逃!
枪尖在吕光眼中闪耀着凛冽的寒芒。
这杆银枪仿佛凝为了一根白发,欲将他伸出的手掌绕指缠住。
发如雪,枪似龙!
一片白茫茫的光芒,铺满吕光的视线,仿佛只消下一瞬间,这道精光便会贯穿他的头颅,让他鲜血横流,命丧黄泉。
萧锁寒腾在半空,银枪恍若九天神龙,所过之处,荡出层层秋风。
呼啸而来的疾风,令吕光气息不稳。
弹指间,他的身体竟是轻如鸿毛的飘飘后去,而双手却好像凭空长长了半尺,紧紧的抓在枪身之上,牢靠稳固,钳住银枪让萧锁寒无法挣脱。
“这小子不好对付!”萧锁寒猛地回撤银枪,不想却是未动分毫,脸色一白,双手用力,想将银枪从吕光的手中抽出。
吕光微微一笑,手掌骤然一松。
蹬蹬蹬!
萧锁寒不防之下,连退三步,才将将止住后撤的身子。
他定住身形,回过神来,凶狠的目光钉在吕光身上,怒声道:“你敢耍我!”
刹那间,萧锁寒行动如风,双脚蹬地似猎豹一样,冲天而起。
手中的银枪,在空中快速的划着圆圈,冷光涌动,那圆心处好像有一个深邃漩涡,从中溅射出道道劲气。
“不好,吕光小心!这是以气化劲,他是炼气第二重的境界!”
吕太公顾不得其他,强提气力,嘴如连珠炮弹,迅捷无比的将这番话喊了出来。
那漩涡发出一阵诡异的波动,从其内荡出的气流,犹如蜘蛛吐丝,把吕光的身子网罗其内,定在原地,使他不能动弹。
吕光双脚移动,不想却分毫未动,心中微震。
萧锁寒冷笑连连,抓住机会,身形俯冲向下,枪影涌动,眼看在呼吸之间,吕光便要被扎个大窟窿。
吕光感觉到对方凌厉的威势,有心躲开,奈何身体却如堕深渊,无法挪动。
枪尖近在眼前,吕光大惊之下,腹部的那滴水珠,倏然一凉,瞬即化为了无尽冷意,向四肢百骸绵延而去,使得他全身猛地一颤。
颤动之际,他只觉身体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下,连忙身形扭动,躲开萧锁寒由上刺来的银枪。
萧锁寒的身影落在地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然而,他的目光中终于是露出了一丝惊诧,神情间也充塞着浓浓的难以置信,冷笑道:“小子,是我小瞧你了。你看来是有锻体第九层的实力。”
吕光的呼吸则略显急促,面上也浮起凝重之色。吕太公不敢相信吕光可以安全躲过那一枪,更无法相信那少年竟然已经进阶到气质一层!
只见萧锁寒脸腮鼓起,咬紧牙关,身子猛地抖了一下,狂吼一声,霍然向着来人窜去。他整个人宛似已凝为了一道光影,迅猛万分的向前驰去。
奇怪的是,来者根本不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反而迎人直上。
哧!
锋刃的枪尖划破衣衫刺过肌肤的声音,在萧锁寒耳边顿然荡起。
“枪!我的金翅枪,还我!”
萧锁寒几乎已经陷入癫狂,形如疯狗乱咬,竟是全然不顾身体受创,双手成爪,向那一杆挥舞的银枪猛力抓去。
来者周身似已被他这毫无章法的攻击给完全笼罩住了。
萧锁寒抓在枪身上时,一声顿音猛地发出。
刀!
三尺长的刀锋,闪电般刺穿他的腹部!
鲜血沿着刀刃滴滴下落,仿佛夏日暴雨降落在地。
他脸上的狂虐瞬即呆滞了下来,面如死灰,眼中尽是不甘之色,似是在因为没有把金翅枪握到手中而感到可惜。
萧锁寒缓缓的低下头,鲜血点点的刀刃平滑如镜。
其上映着他苍白无血的面容,他似乎也从这片镜子上看到了他临死时眼眸中所迸发的不舍与怒意。
他的身子逐渐倾斜,最终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没有了萧锁寒身躯的阻挡,那背后插刀的来人,与手握银枪的少年,相视一笑。
少年的目光清澈而暖人,道:“卫亭叔,别让贼人们跑了。”
吕云霆黝黑的面庞上浮现着一丝惊讶。
他感慨的道:“吕光,你可真是让我吃惊不小啊。”
与此同时,那群被围困住的马贼,与吕族弟子的战斗,已是接近尾声。
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杀戮。
这些前后汇合在一起的吕族弟子,身法迅捷,配合严谨,乃是精锐之师。
吕光余光瞥向倒在血泊中的萧锁寒,低声说道:“我说过,那一箭你要还我。”说罢他转身望向场内。
仅仅片刻,那些马贼们便死伤大半,战力锐减,剩下的一众群贼虽然在咬牙坚持,但奈何吕族弟子人数太多,实在是无法抵挡。
这时早已有弟子把瘫坐在门前的吕太公给搀扶了过来,对于他来说,今天吕府能从这些马贼的手中绝处逢生,的确称得上是一个奇迹了。
他苍老惨白的面容上,浮荡着一丝欣慰之意,望向吕光的眼神,欣喜里边有着深深的惊奇。
毫无疑问,吕光便是这个奇迹的缔造者。
“禀报族长,马贼已尽数伏诛,有少数不肯投降者,在叫骂不休。望族长示下,如何处置他们。”一名弟子恭敬的向吕太公抱拳说道。
吕太公身上所穿的锦袍已有些污秽,头发也散乱开来,但眉宇间仍是挂着一缕威严之气。他喉咙沙哑的道:“将那些贼人驱赶出城,再……”
话未说完,吕光踏步向前,施礼说道:“族长,除恶务尽。这些贼人为祸已久,残暴蛮横,放过一名恶人,不啻于斩杀了一名良善之人。”
吕云霆赞同的点头道:“族长,我也认为吕光说的有理。马贼们先前杀戮我族弟子时,可全无半点悲悯善心,若是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族长,你看这些余孽目中仇恨的眼神,留着他们恐怕又会生出祸端。”
吕太公苍白的脸上似是浮出了一层光,眼睛里也发着光。
他看着吕光,慢慢说道:“依吕光所说。卫亭,你吩咐弟子们完事后再将此地清扫干净。”
完事,将这里的所有贼人,全部杀掉。此事便算完了。
“还有,派人将卫熊与少寒找到,前来见我。”吕太公的神色渐渐冰冷下来,淡淡的说道。
“是!”吕云霆应声道,领命走去,临走前还似有深意的看了吕光一眼。
“吕光,你随我来。”被两个族中弟子搀扶的吕太公,目露笑意的向吕光说道。
吕光镇定自若,面色平静,低声应道:“是。”
说罢便跟着吕太公向庭院深深的府内缓步行去。
可她等到晌午时分,也没见到吕光的影子,心中不禁担心了起来。赶紧沿着小径快步回城,一路上耳边所传来的,全是吕光如何威武慑人、力敌马贼的说词。
第一个人说时,墨小瓶直觉上认为自己听错了。
第二个人说时,墨小瓶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
第三个人说时,墨小瓶已开始疑惑,吕光哪怕身体无伤,也只有锻体第七层的实力,又怎能将那萧锁寒打败呢。
待到第四个人说时,她肥硕的身躯已开始颤抖起来,嘴张的如同塞下了一枚圆乎乎的鸡蛋。只因这第四个人乃是吕云霆。
这时吕云霆的头都已有些大了。
墨小瓶不停的询问着有关吕光的事情,令他浑身泛起深深的无力感。
他满脸无奈的说道:“小瓶,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锻体第九层的实力;我也不知道他怎能一人拖住马贼为我争取了时间;我更不知道他如何是从那一枪底下逃过并且战胜萧锁寒的。”
“哦……对不起。卫亭叔叔,是我,我太激动了。”墨小瓶肥腻的胖脸上挤出一丝歉意的笑容,低下头绞弄着衣角,看起来很是可爱诱人。
吕云霆微感疑惑的问道:“小瓶,你跟吕光生活在一起,难道就没察觉到有何异样吗?”
墨小瓶歪着脑袋,手掌托住脸腮,秀眉皱起,想了很久,才摇摇头道:“没有。吕光能从重伤下恢复过来,还是卫亭叔您每日去玉翎山猎捕火冠银蛇,取出蛇胆,为他入药的呢。要说短短几日,便从锻体第七层晋升到第九层,简直是不可能。”
“可能!”吕云霆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笃定的说道,“族长将他罚到梦溪潭反省过错,这……”
墨小瓶惊叫一声,目中流动着神异的光彩,插言道:“啊!是了,肯定是那梦溪潭的原因!”
“也只有这个解释了。”吕云霆缓缓的点点头道,“不想那梦溪潭竟有如此奇特功效。哼,这么说来,那些宗家弟子,岂不是坐享其成。怪不得每个宗家弟子都比我们分家弟子修炼的要快上几倍。”
说到后来,吕云霆的面上已带有恨色:“宗祠与吕府此次遇险,宗家弟子们却是个个推搡不来。如非我早有准备,命分家弟子严阵以待。只恐即便我将那些进犯到宗祠的马贼们屠戮干净,那些宗族的精英弟子,也不会听命前来支援于我。还不是让我们分家弟子顶在前头,他们见风转舵。可耻!”
墨小瓶突然想吐,她觉得钩心斗角的宗族斗争实在是太过肮脏浑浊。
不过二人在说完这番话后,眉眼间还是一同露出了无限欢喜的神色。
为吕光感到高兴。
为吕光拥有这般本领而感到欢喜。
有几家欢乐就有几家在愁。吕思璧在愁,他愁的都已有些抓头。
他呆望着雾气氤氲的玉翎山,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光弟,你跟我去罗家!我保你无事。”
吕思璧双眸一亮,神色犹疑的问道:“克爽,这样行吗?”
“行!我回罗家向爷爷磕头认错,再讲明今日之事。然后你脱离吕家。”
吕思璧如遭雷击,神情紧张的道:“离开吕家?”
“对!难道你不想与我一同杀掉那个小子?”吕思璧思虑良久,终是点头应道:“好!”说着那望向吕水城的目中,闪过一丝阴毒之色。
第九百五十九章 一朝尘尽光生
苏韫影微微昂着头,陷入失神的境地中。
她竟是从吕光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个又一个的金色漩涡。
无数绚烂亮丽的金色光线,以吕光的双眸为中心,呈放射形,向四面八方迸射而去,一种难以形容的神圣气质,在他身上展现的是淋漓尽致,仅仅一刹那,整间大厅,便被悉数被这种圣洁纯净的金芒所充斥。
吕光的身躯也变成了一个犹如镀上金箔的神像。凝望着浑身绽放出金色光线的吕光,苏韫影猛然回转心神,她的神情渐渐由茫然变为惊讶,又从诧异最终变成震惊。
她抬起手,修长的玉指,微微弯着,指向吕光,惊声说道:“这是修道者的神光普照之术…非鬼仙高手不能施展。你,你是道人!”吕光收回激荡涌动在厅中的念头,隐去‘神光’,居高临下的看着苏韫影,认真道:“你说的不错,刚才我之所以向你展露此术,就是要告诉你,我并非凡人。”
“你是哪一派的道人?”
“为什么你全身上下全无半点神念波动?”
“要知道我早已修成真人之身,纵然是鬼仙高手,也休想在我面前显形幻化,怎地我与你相处数日,却完全没有发觉到你的底细,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苏韫影步步紧逼,一连问出了三个问题。
她毕竟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元气真人,平生所遇之事,何其多也。虽然吕光先前显露道术,给她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但眨眼之间,她就冷静镇定了下来。她的脸色已逐渐恢复冷漠,可是她的声音,却有着一丝控制不住的颤抖。
道人!她万万没有料到,那一日和她行欢好之事的‘白奎’,竟然会是一个修道者,并且还是一个修得神魂的绝顶高手!她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个事实。她是修真者,是芦雪城的城主,一向都视修道者为生死仇人。而现在……她的腹中,却有了一个道人的骨肉。
“其实,我就是长生殿之主。”苏韫影霍然抬起头,满面惊骇的望向吕光,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就这样坐在椅子上,过了很久后,才慢慢垂下眼睑,自语道:“原来是你……我明白了,从东海龙仙手中抢走升仙也是你,难怪你会对龙泉之眼那么熟悉…”
她的声音尽管很轻,但吕光仍是听的一字不漏。
苏韫影的眼皮耷拉着,仿佛丧失了全身的力气。忽然,她的表情变得阴狠无比,冷声说道:“那这个孩子我就更不能留下了!当日我与你发生关系,我本就是身不由己,现在看来,这也的确是一段孽缘。”吕光苦笑道:“缘起缘落,非人力可为之。当日我另有苦衷,所以才不得不向你隐瞒身份。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总之既然你把这件事告诉了我,那么从现在起,我就和你有了解不开的缘结。”
苏韫影精致美丽的面孔已渐渐变得扭曲,她感到无比的耻辱,那一夜的经历,本来就让她觉得是这一生最大的污点,她冰清玉洁,又是真人之身,不想却被吕光给玷污了。而今她的体内,居然怀了对方的孩子。
她觉得万分羞耻。原本她只是以为吕光是一介凡人,彼时阴错阳差,**于他,也就罢了,没想到,‘白奎’竟然是他的假身份。她当然知道吕光的名字,也知道长生殿之主的名号,更知道现在的吕光还是天下修道者联盟盟主。他是全天下所有修真者的公敌。苏韫影虽久居北境雪原,但近几年却不断地听到有关吕光的‘英勇事迹’。她曾经不止想过一次,若是有朝一日,能令这个短短几年便修成鬼仙的道术天才,丧生于自己掌下就好了。然则,苏韫影刚才却真切清晰的体会到,吕光施展出‘神光普照’的那一刻,其念头浩瀚如烟,绵绵不绝,实乃她生平仅见,甚至和她在蓬莱仙岛上所遇到的东海龙仙相比,都不遑多让。
这种现实,令她心中烦躁无比。她明白,以她的气功修为,决计是杀不死吕光的。如果她度过了风灾大劫,说不定还有一战之力,但现在……她没有半点机会。并且苏韫影还想到一种情况,那就是吕光若是将当日发生在蓬莱仙岛上的那件事,公布于众,到时试问她还有何脸面执掌芦雪城。她!那她苏韫影到那一天,便注定会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一个元气真人,居然和人人得而诛之的长生殿殿主,暗结珠胎。苏韫影仿佛已经可以想象到那时的情形,她势必会被所有修真宗派不齿,只怕连芦雪城的城主之位,她都无法保住。还有,她曾听说过吕光是一个极度爱惜羽毛的人,嫉恶如仇。当年在西域大漠为了一个叫做姜颜的女子,直杀的是血流成河,日月无光。而今她怀了吕光的孩子,假设她真要扼杀掉腹中的这个小生命,恐怕吕光真会把整个天下闹得是天翻地覆。
她突然感到有些恐慌。她发现自己可能永远都摆脱不了吕光这个‘妖道’了。
吕光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低头看着她,凝声道:“大劫将至,末日时代,人人都在向天争得一缕生机,你身为芦雪城之主,想来知晓的秘密,不会比我少。”苏韫影态度冷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冷冰冰的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吕光笑道:“当今天下,我等道人,如今虽远居东海,但你莫要忘了,天地灵气终有枯竭之时,你们修真者不能永远都这般无忧无虑的修炼,一旦下一个劫难降世,世上的修真者还不晓得能剩下几人。”
苏韫影默不作声,眸光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吕光继续说道:“在我刚步入道途之际,我便想着有一天,将你们这些贪婪成性,一心向天地索取灵气的‘罪人’,尽数诛灭,那么才能还玉宇清朗,成太平盛世。但后来,在我遇到一个又一个的域外天行者后,我才恍然大悟,修真者和修道者,并非是不能和平共存的。”听到这里,苏韫影已是隐隐猜到了吕光话中的深意,她不由得冷哼道,“你未免也太过狂妄自大了,凭你一人,就妄想改变太虚幻境这三百年来的局面。须知,你们道人现在所修炼的道术,大多只是残篇,威力有限,除了你以外,其他鬼仙高手,又如何能敌过我们修真者?我和你注定是两条道上的人,本真人是绝对不会委身于你的!”吕光见她说的如此决绝,反而怔了怔,过了半晌,方才幽幽说道:“我理解你心中的顾虑,自大周建朝立国以后,修真者和修道者,便成为了水火不容的生死仇敌。你又是芦雪城的城主,自是不能将你我之间的事昭告天下。不过,你放心,我保证绝对没人能伤害得了你,包括上界的巡天使!”
这一刻,苏韫影终于抬起头,迎上吕光的目光。但她的脸色却渐渐变得苍白,“你居然也知道巡天使的事情。”吕光的神情有些黯淡,自嘲道:“我倒宁可自己不知道。”
“你既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那么就不该勉强我留下这个孩子。吕光,我在雪原常听人道,你知恩图报,心地善良,虽是妖道,却从不滥杀无辜。就算你对我并无半点情意,但你若是只为了自己的私心,就置我的安危于不顾,我……我平生最是看不起这样的男人!”苏韫影直视着他,眸中满是恨意。
这是她第一次叫吕光的名字,可见她这时已是认真之极。吕光亦郑重说道:“我说了,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人的伤害。”望着吕光胸有成竹的神色,苏韫影微微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她偏过头去,躲过吕光咄咄逼人的眼神,强硬道,“无论你怎样的花言巧语,我都是不会向你妥协的。这个孩子……我不能留,也不想留!我,死不足惜,但父亲传给我的芦雪城基业,却万万不能毁于一旦!”谈话到此,再继续下去,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吕光打算结束和苏韫影这场不期而遇的见面。他背着双手,慢慢向门口走去。
在他将将走出大厅之际,一道绿光突然从他的衣袖处射出,飞向角落里的苏韫影。
吕光的声音随即在她耳畔响起。
“这是上古墨门至宝,天池墨玉,我现在送给你,望你好自为之,若是遇到危机险情,可暂去墨玉之内的空间一躲。”
苏韫影伸手握住飞驰而来的墨玉,垂首望着掌心这块温润无比,散发着滢滢青光的玉石,一时间心头浮起万种情绪,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一座座用来计算时间的月晷台,在兮来谷之中随处可见。吕光飘然下楼,略微扫了一眼湖畔的月晷台,发现从进谷到现在,已是过了五个多时辰。现在太阳隐去,空中只有月亮。生活中人们已难分昼夜,但世人还是按照过往的习惯,将一整日划分为十二个时辰。而今虽然已不能根据日冕来计量时辰,但幸好月亮从升起到降落,恰好也是十二个时辰。接着,十二个时辰后,月亮才会再度升起。夜空中的月亮,已渐渐西斜,悬在枝头,模糊不堪。
约莫再过小半个时辰,天地马上就会陷入到一片黑暗了。谷中此刻人已十分稀少,仅能看见三三两两正在巡夜的百草园弟子。吕光沿着来时的路,快步疾走,向坐落在咸水湖旁边的那几栋楼阁行去。走了一会儿,当他来到一片竹林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竹林深处的甬路上,隐约站着两个人。月光尽管十分黯淡,但吕光仍是看清了那两个人的相貌。只因这两个人实在是太过古怪。一个撑着一根拐杖,是个独腿老人。一个背上负着一柄散发着凛冽寒光的长剑,却是个断了一条胳膊的美貌妇人。二人面对而立,谁也不说话。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流逝,吕光潜藏在暗处,偷偷看了许久,这二人居然是连脚步都没挪动一下。
当空中的那轮月亮,隐没在地平线以下时,断臂女子忽然说了一句话。
“你拦不住我。”
“我本来就不是在拦你,我是在救你。”独腿老人的声音,异常沙哑,就像是乌鸦哀叫一般,难听至极,令人听来,不禁头皮发麻。
天地间漆黑一片。
他们二人的眼睛,却明亮的犹如天上的星辰。
“我奉命行事,又有谁敢对我不利?”断臂妇人讥讽笑道。
“现在太虚幻境的天劫提前到来,你我都失去了和上界联系的渠道。我们不能再按部就班的行事了。况且,即便你想按天条律法行事,也是不该杀掉风陵真人的。”吕光神色一呆,没有想到通灵宝玉竟是答应的如此爽快,令他颇感意外。盘绕在吕光心间的说服之词,显然是多此一举。一番念头交谈中,虽是颇为繁冗,但在他人眼里,不过是弹指一刻。世上速度运转最快的东西,或许便是人的思想念头了。吕光闻言,立刻就装作瞌睡难耐的样子,慢慢倒在地上。
夕阳的余晖早已消失不见,青色的夜幕随之升腾而起。
山谷中一片幽暗,唯有蜡黄脸背后那道兀自在逸散着紫雾的狰狞幻影发出的一丝丝紫芒。萧索凄冷的秋风,袅袅而起,阵阵轻扬优雅的声音,在谷中悠悠飘荡,有如仙乐一般。
片时,乐声戛然而止!卧龙道人缓缓放下青竹,似乎也是被这乐声迷惑了心神。良久之后,他才长出一口气,目中不经意的露出一丝寒光,向着旁边的朝凤仙子靠近。
就在这瞬息之间,在他们前方丈余距离的蜡黄脸,身躯却是突然抖动起来,跟筛子一样,晃个不停。吕光半躺在地上,眼睛微微眯着,透过眼帘的一丝缝隙,看着蜡黄脸这奇怪的举动。
“他在做什么?自他通灵出这道幻影之后,还未见他施展出什么厉害的道法?此刻倒像是被卧龙道人发出的声音给蛊惑了心神,是以才久久不能动身。”
吕光心思活泛,对眼前此景,当然是大为好奇。在卧龙道人所发的竹音停止之际,朝凤仙子握着掌中那枚令牌,猛地向苍穹深处扔去!令牌在青色的天空中,上扬腾飞,顿时划出一道灿若流星的光芒。
轰隆~~隆!
突然一阵雷鸣轰响,自虚空中传来。
第九百六十章 飞沙
萧白的人也没有动,但他手里的刀却脱手而出。
这柄大刀竟被他当作飞刀掷出。玉生烟震惊无比,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她站在吕光身后,哪里还敢犹豫,直接召出‘孤烟绫’,便要缚住那柄长刀。
她所使的灵器,乃是由雪山玉蚕所吐银丝,织造而成的一缎丝绦,名为孤烟绫,刀斧不能斩断,坚韧如星纹钢,是一件令人十分头疼的奇物。
唰!让她出乎意料的是,她手中那根柔软如风的孤烟绫,竟在触及到那柄飞掷而来的长刀后,倏然断成无数段碎片。玉生烟更惊。
她有心想要以血肉之躯,挡住吕光,可惜的是已来不及了,刀锋近在咫尺,刀光明灭不定,一股股滔天灵气,充斥在这片天地之间。这才是真正的刀法。以气御刀!玉生烟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不是因为孤烟绫被毁,而心中惋惜,而是因为吕光眼看就会被大刀劈中身子。
叮!一声龙吟似的嗡鸣,旋即响彻在虚空之下。却见那柄呼啸而来的大刀,似乎被一道无形屏障给阻拦挡住,竟是未能再向前飞动半寸。听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刀身之上,可细看过去,又毫无发现。萧白有些吃惊,他能感觉到与自己心意相连的黑刀,出现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惊颤。他的刀,好像在害怕!
这是之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这柄黑刀与他血脉相通,是由他体内真气孕育而成的,已生有一丝灵性。而现在,黑刀却隐隐有种脱离他掌控的意思,变得瑟瑟发抖。
刀也会像人一样,具有七情六欲,生出恐惧之心?萧白正想着这些事情,忽然感觉有些不对,视线穿过雨幕,紧紧的盯着纹丝不动地吕光,脸上不禁浮起一层错愕之色。
只见吕光的全身上下,正散发出一道道灿烂夺目的金光,就像是温暖的太阳,照亮黑夜。同时他的胸前,还漂浮着一根粗若水桶,明亮而不可方物的金色大棒。
萧白心中瞬间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按说黑刀掷出,气场领域已成,再加上胭脂雪这等奇毒,无论吕光的神魂再如何强大,都已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施展道术,神念驱物。他苦修刀法,一刀劈出,自带气场,从理论上来讲,道人只要身在修真者的气场领域之内,就绝对无法畅快自如的挥发念力。
可吕光为何还能如此予取予求的神魂驱物?
萧白的神情立时变得凝重起来,他大手一招,收回黑刀。这时候,密布在此间的无尽灵气,已全部依附到那柄黑刀之上,刀和天地,仿佛已浑然一体。修真者讲究炼气养身,一举一动,暗合天象。
一击未成,萧白却不急着再度出手。他已认出悬停在吕光身前那根金棒,便是那传说中的长生殿镇派之宝,定水神针!此宝坚不可摧,哪怕是他手中的黑刀,都不能坏其分毫。外面的动静,已惊醒了先前正在沉睡的媚儿。她来到吕光身旁,和玉生烟并肩而立,一双乌黑分明的眼睛,死死的凝视着萧白。
经过三年修行,今时今日的媚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活泼、不晓世事的少女了,她已修得阴神,到达了以念驱物的境界。看见媚儿,萧白的眼神竟有那么一刹那的迷离。
他这种奇怪的反应,当然没有逃过玉生烟的眼睛。
媚儿被萧白略带异样的目光给紧盯着,心中突地升起一种不自然的感觉。玉生烟目中带着沉思之色,忽然开口说道:“萧前辈,您是西秦境内万人景仰的气功宗师,当年手握一柄黑刀,杀得大漠之中的贼盗,望风而逃,乃是一等一的嫉恶如仇之辈。现在怎会甘心受人驱使,做了西秦侯的一条狗?”
她这句话并非是在辱骂萧白,而是在质问他。萧白的视线慢慢从媚儿身上移开,移向身姿窈窕的玉生烟。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前方,瞳孔似在收缩,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人活一世,身不由己,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吕殿主,得罪了!”夜雨中隐隐传来一声雷鸣,更衬得大漠死寂如灰。
冷风呼号,雨声骤停,天地间立刻充满了肃杀之意。无边风雨之中,半空中忽而升起一轮皎洁的明月。那不是月亮,而是一束白如飞雪的刀光!萧白身子一动,一步跨出,瞬即来到吕光身前,他手中的刀已举起,刀刃之上裹挟着道道灵气,以雷霆万钧的势头,朝吕光的肉身猛力劈去。他这一动,简直是快若闪电,令人看不清身影。但他手中那柄随风而来的长刀,其速度却更快。快!快!快!他的衣袖震颤不止,衣衫鼓起,犹如一个胀大的气球,大雨竟真的被这一刀给斩断,发出嘶嘶闷响,一股股刚猛强悍的气劲,自他周身逸散开来,充斥在雨幕之中。
玉生烟和媚儿竟完全没有做出一点反应,足见萧白的动作是何等的快速。刀光破雨帘而至,落在帐篷前,带着种一往无前的霸气,令人肝胆俱裂。
刺骨的寒意自刀锋之上迸射出来,刺入吕光的肉身。连他附体在‘定水神针’的神魂,都感觉到有股阴森冷意袭来。这一刀竟能伤害到他的神念。吕光神念转动,让这片天地里的雨水快速转动起来,变成一道漩涡,黑刀一下刺进雨幕,被立时缠住裹紧,发出嗡嗡的颤音。下一刻,吕光身前的那根金棒,仿佛没有重量的柳絮,飘了起来,升至到高空。定水神针散发出无尽光明,将这片漆黑的雨幕,给照成白昼。
光!
金光四溢!
棒!金棒一挥!大棒向萧白当头击来。
“明月皎皎,黑刀葬沙!”萧白厉声喊道。
眨眼间,空中银光漫溢,他手中的黑刀,恍若化成了一条黑龙,向着四面八方狂舞飞窜,刀光耀眼至极!但他却仍旧没有逃过‘定水神针’覆盖的范围。只因这根金棒,在顷刻间,又是变大了数十倍。
如意随心,受吕光神念驾驭的定水神针,能在一瞬间,变幻大小。
轰!
巨大的金棒与萧白手中的黑刀,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受到吕光神魂的全力攻击,萧白所用的那柄黑刀,即刻出现了许多细密杂乱的裂痕。
金棒好似重逾万万斤的大山,凶猛压来,使得萧白的双脚都陷入地下。
但他的手却依然紧紧的抓着那柄黑刀。
他的手似乎已和刀连在了一起。
“放下刀。”吕光心念一动,雨夜里瞬时响起他淡漠冷然的声音。
“不放!”萧白紧咬牙关。
“我念在你修成这种刀法,委实不易,有心饶你一命,但若你再执迷不悟,下一次坏掉的可就不止是你的刀了。”吕光寒声说道,“你走吧。”说话间,吕光竟收起定水神针,神念归壳。
帐篷内的气氛阴沉而压抑。
媚儿嘟着嘴,面带不悦,平日里她极爱的羊肉,竟也没吃几块;玉生烟则是神色忧郁,满腹心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过了半晌,玉生烟终于忍不住问道,“恩公,何故要放走萧白?这可是一个劲敌啊,他成名已久,在西秦境内受万人敬仰,更是萧氏一族的顶梁柱。下一次再想擒住他,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媚儿哼哼了一声,却没说话,显然也是对吕光放走萧白,有些不解,或者说是不满。
帐内安静了很长时间。
吕光喝了口酒,微笑道:“此人赤胆忠肠,刀法凌厉霸道,所向披靡。练成这种气功的人,又怎会是龌龊小人呢?他此番前来杀我,想来定有苦衷,你们也看到他最后并没继续向我挥刀。我放过他,实则是给他一个机会。”
玉生烟抬头望向他,犹疑道:“莫非恩公是想降服此人?”
吕光点了点头。
媚儿紧接着道:“可那个人实在是太危险了,一刀劈来,竟能震动我的阴神。他明明还不是元气真人……”
吕光截口道:“技近乎道,此人的刀法,已隐隐约约触摸到了一丝自然之道,挥刀之际,能裹挟住周遭虚空内的一切灵气,所以威势极大,难怪西秦侯会只派他一人来杀我,如果是三年前的我,恐怕我的确会栽在此人手中。”
玉生烟沉默了会儿,问道:“恩公,西秦侯为何要杀您?”
吕光笑了笑,并没解释什么。
媚儿没好气的说道:“还不是因为我们是修道者!”
玉生烟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见吕光认真吃饭的样子,把蹦到嘴边的话,又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她沉吟片刻,只能在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此刻萧白正站在城外的一株断树边。
树,正是那株先前被他一刀砍为两截的红柳树。马夫提着一个纸糊的黄灯笼,雨虽停了,风却还是很大。他手中的灯笼随风摇曳,暗黄色的灯光,也左右摆动,照在萧白那张苍白无血的脸上。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二人的眼睛,谁都没有眨一眨。萧白冷漠淡然的盯着马夫。
马夫满脸寒意的看着萧白。
萧白背上的那柄黑刀,仿佛已没入黑暗,令人看不真切。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晌后,他忽然转身,抬起步子就要离开此地。
马夫神情微怒,忍不住喝问道:“你这就要走?”他已不对萧白称呼‘您’,而是用了一个你字。萧白回过身,冷冷的凝视着他,道:“不然呢?”马夫激动莫名的喊道:“吕光的人头呢!”
萧白一字字道:“他的头,自然还在他的肩上。”马夫长长的吸了口气,道:“我刚才都看见了,你为什么不用出你最强的一招!你为什么要对一个修道者手下留情!”
萧白眼神一凛,浑身气势暴涨,寒声道:“你跟踪我?”
“不,不是……”马夫的声音有些颤抖,显得很紧张,“我…我只是担心你,想看看能不能帮你做些什么。”
萧白忽然问道:“你跟随西秦侯有多少年了?”
马夫不解的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你效忠西秦侯的日子,就到今夜为止了。”萧白目中泛出笑容。
他话音刚落,背上的黑刀,便已脱鞘而出,迅疾狠辣的削向马夫的脑袋。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马夫的身子站在原地,头却已滚落到地。
萧白背过身,不再看这身首异处的尸体一眼,他迈开脚步,身影在雨后的大漠之上,化为一抹黑色流光,迅捷无比的向西方掠去。
第二天黄昏。
西,一直向西,直到澜州极西之地。这里有一座巍峨宏伟的城池,毗邻麟州。西秦的每一个子民都知道,这座城市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黄金城’。四面的城门,竟都是黄金打造而成,街道浑然一体,平整如镜,似是一块块上好的金刚石砌成。
毫无疑问,这便是西秦侯国的都城。萧白背着黑刀,默默的进城。
城里的东北角,有一片绿洲。这绿洲简直就是塞外江南,处处鸟语花香,不但美丽,而且很大,方圆足足有十几里。在西秦大漠之中,竟还有如此奇妙的地方,真是奇迹。绿洲上没有帐篷,全都是雕梁画栋的楼阁。
西楼。
此间最精美华丽的一栋楼。
楼上栏杆那里,站着一个人。
这时夕阳西下,正是晚霞千里的时候。
独上西楼,凭栏远眺,远处的大漠与落日连成一线,近处的浅水池塘倒映着无边红日,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
美。
美的让人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感伤。
只因夕阳再好,也终会落山。
萧白一步步走到楼上,他的步子很沉重,可当他看到栏杆处的那个人时,竟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能让他这般动容的人,自然是一个女人。
也只有女人才能难倒英雄。
萧白是西秦境内,人人崇拜的大英雄。
当初他独自一人,深入大漠,捣毁了一窝大盗,那群危害百姓的盗贼之中,甚至还有数名炼气九层的气功宗师,要知道那时他可仅仅只有炼气八层的修为。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只是从此以后,行走在大漠之中的商队再也没有遇到过伏击与抢劫。这全是他一人所为,义薄云天、心怀天下,用这八个字来形容他,最为合适不过!
他站定在这女人身后。
萧白的呼吸似乎都已停顿了。
第九百六十一章 弹指一挥间
吕光咬牙切齿的道:“炼魂……你要让我灰飞烟灭?你不能这么做,我已觉醒真灵,成为有德之人,天宫不可能允许你这样做!”
这千万道白色光线,蕴含数之不尽的神仙气息,警幻星君只消心意所致,一个念头,就可让吕光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换作别的修道者,哪怕是道心澄澈无物,不染一丝尘埃的东海龙仙,这时候也只有引颈就戮,但吕光却并没放弃抵抗!
他的神魂变得越来凝实,就像是一座巍峨大山一样,电光火石间,他运转起道德真经,使脑海里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念头,融为一体。
鬼仙至高道境,一心一念!
吕光低声默诵,白骨流光,永恒无量,我自神魂不散……
轰的一声巨响。
整片白色空间,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似乎下一刻便会崩塌,化为乌有。
吕光身前的白色光球,立时朝上空飘浮而起。
光团深处,出现了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孔。
这自然是一张女人的脸。
这张脸已完美的不像是人。
她美的就像是一尊玉雕。
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白如凝脂,散发着滢滢清光。
当这张脸孔出现在空中之时,吕光感到方才加诸于身的那些痛苦,也随之戛然而止。
吕光盯着这张脸,陷入到一种失神的状态中。
美。
美丽二字,已不足以来形容这张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吕光才回过神来,低声道:“你就是警幻星君?”
“是我。”
“这里是什么地方?”吕光凝视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道。
“此乃太虚幻境第十八层,遣神荒原。”
“你要将我困在此处?”吕光眼瞳一缩,声音里充满怒意。
警幻星君幽幽说道:“太虚幻境乃星域苍穹中,众多真灵所嬉戏红尘的一处妙境。只是很多星君、神仙却不知道,此境历来都是由天宫之主所掌握。你受悬天镜和白骨星君庇护,无论如何,我都是杀不了你的。”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吕光目中掠过一抹古怪之色,心中却暗暗舒了一口气,原来警幻星君真的不敢杀他。
警幻星君道:“近些年,你屡获奇遇,实在大出我之所料。当初我本欲在你经历‘春秋大梦’之际,将你困在其中,可惜最后却让绛珠给破坏了。如今我再想除掉你,已是万万不能。既然如此,我倒想好生看一下,你究竟能否打破藩篱,飞离这片幻境。”
吕光平静道:“我一定能。”
警幻星君道:“那本君就拭目以待了。你既已通过春秋古图,窥测到了未来,那么想必也已知晓,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了。太虚幻境,八万年光景,一个轮回。”
吕光静静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果然警幻星君在停顿了一会儿后,声音忽而变得低沉而又感伤,“一天天,一年年,眨眼又快一年了。”
吕光心神一动,他已知道太虚幻境内的八万年时间,等同于外界天穹星域的一年。
“本君已等了无数个轮回,望你勿要令我失望。”警幻星君的眼神突然温和了许多,“你去吧,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插手幻境诸事。”
话音刚落,吕光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觉脑海一阵眩晕,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回到了之前的那片山林之中。
“你刚才神魂出壳了?”白玉京第一时间发出声音。
吕光脸色苍白,想要向前走动几步,忽然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神魂念力,几乎已消耗殆尽。
站在此地的一干弟子,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吕光强挣扎着让自己站的挺拔如松,大手一挥,高声道:“三年后,本尊在东海蓬莱岛,等待你们归来。”
七十二个声音汇成了一句话
弘扬道法,重塑日月!
这一天,七十二个心怀济世救人仁心的长生殿弟子,仿似鱼入大海般,向天下十九州的各个角落,游弋而去。
他们每个人的道境或许算不上何等高超,然而吕光却对这些弟子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在这人人独善其身的乱世之下,像他们这样慈悲度人的修行者,已是很少。
苦海无边道为舟。
众生若要到达彼岸,超脱轮回,免受浩劫之难,如今也只有修道这一条路了。因此,吕光相信这一众身负重要使命的弟子,定能尽心竭力的完成此事。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河川冰封的面积也越来越大。
自兮来谷到京城洛阳,这一路行来,满目荒凉之色,甚至连洛水河的某一段都已出现干涸的现象。
回到京城后,吕光第一时间前往白马书院,看望了马识遥。
如今‘天上人’已离开太虚幻境,返回天宫,纵然他早有布置,留下马识遥来帮助吕光兴复道门,但靖道司以及八大修真宗门的力量,依旧庞大惊人,照目前形势来看,只怕短时间内,是无法颠覆大周王朝的。
马识遥身为天妖,虽说是天上人的坐骑,然声名却只在东海龙仙之下,近些年他一直驻守在白马书院,诵经修道,明悟道心,其境界几已和吕光不相上下。
所以,他和吕光之间的对话,往往很短,很直接,很言简意赅,但却又总能一针见血,直达要害之处。
吕光走进旧,来到二楼,看着盘坐在一张蒲团上的马识遥。
老马的妖身本体虽是一匹白马,但他却很讨厌白色,恰好今日吕光穿了一袭月白色的长袍,所以他此刻很不耐烦的说道:“俺知道你想问什么,俺只告诉你一句,桃花源地的这张春秋古图,并不完整。”
吕光愣了一下,随之微笑道:“此事我早已知晓。”
老马挑了挑眉,道:“说,还有何事?”
吕光笑了起来,无奈的叹了口气,不想数年未见,马识遥却仍是这副臭脾气。他认真地想了很长时间,郑重至极的说道:“我在桃花源地之内,遇见了一尊天魔。”
马识遥很聪明,仅仅从这一句话中,他便捕捉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桃花源地,有可能已被域外天行者捷足先登。
“谁?”老马只说了一个字。
吕光低声道:“这尊天魔并非是由天行者所控制,而是巡天使!”
老马猛地站起身来,双眉微颤,神情严肃的说道:“他们现在何处?”
吕光眉头紧锁,道:“他们的神通实在是匪夷所思,我历经险境,才从他们手下逃出生天。至于他们后来的行踪……”
老马恨铁不成钢的道:“枉你还修炼了‘潜渊缩地’之术,你不会悄悄跟踪一下他们!看看他们此番降临太虚幻境,究竟有何目的。”
吕光摇头道:“单单一尊天魔,就已经够难对付的了。这两位巡天使不同于童子命和唐奘大师,他们乃是修真者。”
老马惊道:“修真者?”
吕光点了点头。
老马沉吟良久,却没说什么,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如霜,面带杀机,就像当年天上人离开他的时候那样。
吕光忧心忡忡的说道:“警幻星君有言,外界之人不得插手幻境诸事,而今‘天宫’却派出巡天使三番两次下界,破坏我布道天下的大计。”
老马忽然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担心,我家主人不会丢下你不管。况且,你的背后还有白骨星君与悬天镜。再者,你已觉醒真灵,脱离了此界规则的束缚,由虚入实,得窥大道。天宫是绝不会放弃你的。”
吕光不解道:“那为什么巡天使屡屡来找我的麻烦?”
老马眼睛慢慢眯了起来,道:“按说你在天宫诸位星君、大圣的眼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到底是什么人想要置于你死地,俺是越来越好奇了……幸好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现在还不敢光明正大的残害你。巡天使就交由俺来对付吧!”
吕光道:“好!如此甚好!”
老马道:“至于另一半春秋古图……”
吕光截口道:“天山。”
马识遥怔了怔,而后哈哈大笑道:“原来你都已知道了。”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大周,天授十七年,立冬。
距星陨、日坠大劫降临,已过去三年之久。
持续了几十年的诸侯混战局面,在今时今日,终于停止。末日来临,天下却难得的能一片安定,除了西秦三州、东齐二州,其余十四州,皆已重新臣服在武后的统治之下。
有时吕光不得不佩服这位治国极为优秀的武后,在这般严峻的情况之下,她仍然能做到让黎民百姓不生出叛乱之心。
只是那位曾被吕光斩断一条胳膊的周三太子,再也没有人见过,很多人都怀疑他已经死去,哪怕连生活在皇宫里的人,都是不曾再听闻过此人的消息。
皓月高悬,洛阳城却冷如冰窖。
空中飞舞着雪花,自从没有了太阳之后,仿佛一年四季都变成了冬季。才刚刚立冬,天地间便已飘起了鹅毛大雪。
就在吕光走出白马书院的时候,一个黑影忽然从大门的左侧,朝他冲了过来。
吕光双目一凝,却见来人身轻如燕,脚尖点在雪地上,一掠数丈,眨眼间便已飞到他的身前。
“是你!”吕光定睛观瞧,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个突然斜刺里杀出的黑衣人,赫然是消失多年的大周三太子。
嗡!
一道龙吟似的剑鸣声,拔地而起。
地面的积雪,应声而动,向半空中升腾飞起。
无数道凌厉而又凶狠的剑气,瞬间笼罩住了吕光周身各处。
几十道剑芒登时出现在吕光眼中,寒风乍起,飞雪飘零,仿佛每一片雪花,都已变成了一柄吹发可断,削铁如泥的宝刀。
唰唰唰唰!
周三太子手握剑柄,身体似乎没有动过,实则已然是挥出了上百剑。
吕光厉声喝道:“神光护体!定水神针,急急如律令!挡!”
叮叮铛铛!
刹那间,一阵清脆之极的金戈撞击音,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响彻开来。
吕光一个呼吸间,神魂出窍,附体驱舞,居然是挡住了周三太子这狂风骤雨突如其来的一击。
周三太子的剑,没能在吕光身上留下哪怕一道剑痕。
这是他苦修多年的剑术,是他忍辱负重向剑无涯所跪求学来的无上气功!
他蛰伏三年,卧薪尝胆,却依旧拿吕光没有半点办法。
这事实上已是他最强的一剑。
吕光白衣胜雪,站在白马书院的正门口,甚至连双脚都不曾挪动一寸,便已然是举重若轻的挡下了周三太子这一剑。
周三太子的脸上显出一道细长的血痕,他惨嚎一声,顿时跌坐在地。
定水神针,神出鬼没,伤人于无形之间。
周三太子再一次体会到了道术的可怕。
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绝望过。
三年时光,他认认真真的努力修炼气功,他本以为今日能一雪前耻,以报断臂之仇,没想到,最终却仍是惨败收场。两道星状剑光,迥然各异、大不相同。
一道其上弥漫着丝丝热气,如熔岩中的火石,飞过之处,焦土满地,草木乌黑成碳;另一道其上包裹着滴滴金色油脂,仿佛滚烫油锅中炸至金黄的酥饼,剑气有形,快速划过数丈,中间滴落而下的金油,使得整片山地坑坑洼洼,平凹不整!
“狂妄,只此一招,还敢口出恶言!”
代萱眉羽衣飘荡,身姿亮丽,驾着秋风向后方暴退数丈。
吕光趁此罅隙,急忙向发呆的苏韫影说道:“我们走!”说罢挪动双腿,奈何胸膛疼痛不止,无法奔跑向前。
久久未回过神来的苏韫影,依然震惊于周三太子那神乎其技的‘剑法’,呆呆的说道,“
我与他一比,真是天壤之别……”
“表姐,勿要长他人志气,感叹思虑。我虽不甚懂,但也知道勤能补拙的道理,况且表姐聪慧颖悟,那人也不知是经历
故而心中所叹,更加深了他求道悟真的决心。
“好你个代萱眉!不枉你闭玄关、赴北海的艰辛经历。这招‘一气动山河’虽只摸到稍许皮毛,但对敌圣人之下的所有真者,乃是能立于不败之地了。不过……”周三太子话未言明。嘣!
突然一声声爆裂的炸响,飞扬在山峰间。
碎冰如一粒粒钢珠炮弹,轰然向站在远处的代萱眉周身袭来。
铛铛~~铛!
冰渣被密不透风的剑雨挡住,代萱眉剑势不减,透过无数玄冰,两截断剑飞掷向落在地上的周三太子。
第九百六十二章 古刹佛音
这是一片五彩斑斓、风姿奇丽的土地,简直是一个独立于世外的天地。
山谷中元气逼人,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吕光觉得自己整个人从内到外仿佛被清水洗涤了一遍,肩上的肿痛也不是那么强烈了。阳光下,林晨清彷如一朵盛开的鲜艳红花,随风飘摇。
“喂,你怎么了?”林晨清神色一怔,好奇的问道,伸出白嫩的胳膊,在眼神直勾勾的吕光面前晃了几下。
“你对我做了什么?”吕光抬头望着林晨清,冷然问道。
林晨清蹦蹦跳跳的身形顿时凝住,白皙的脖颈低了下去,不声不语。
而后,她忽然抬头,清丽精致的面庞冷如冰山,深深的望了一眼吕光。那是一双殷红似血的眼睛!
比千叶墨莲还要红上三分。吕光从未见过如此妖异火红的眼睛!
他心中一寒,身子缓缓向后退去。这个凭空出现在树上的林晨清,自一开始全身上下就透着丝丝奇怪。
更让吕光感到讶异的是,一向颇有主意、心志坚定的自己,竟会放下戒心,跟着这个连认识都谈不上的少女肆意行走在谷中,最后心中居然还生出要在此地生活一辈子的离奇想法。少女的红裙无风自动,她一改之前的娇柔语气,声音冷冽如刀:“不错,你居然能从我的红眼魅惑中清醒过来。”
“红眼魅惑?”听名字不似是寻常的神通妙术,联想到在木屋中那白裙妇人所说的话,吕光身子一震,似是想到了什么,脱口说道:“这是你的天赋神通?”
“嗯?”林晨清吃惊的看了一眼吕光,红色眼眸也恢复如初,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异。她心想,红眼魅惑乃是我族中的天赋血脉所衍生出的一门神通。在红眼的注视之下,能使人产生幻觉,意志消沉,时间一长,更能随心所欲的控制对方,把敌人当成傀儡来玩弄掌控。
不料这个外表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却有如此见识,一眼就识破了我的天赋神通。
林晨清对吕光好奇更盛,一手托着下巴:“走!”
“去哪儿?”吕光心怀戒备的问道,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下脚步。
“不许多问!”她的语气不容置疑,说完后又停顿了一下,脸色一柔,幽幽说道:“很久都没有人陪我说过话了,看在你刚才让我心情还不错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一会儿不要乱说话。”
“跟我来。”
林晨清身姿袅袅娜娜,仿佛上古神话中的仙女,脚步轻盈,神色恬淡。吕光感觉到身体四周漫溢着一股慑人的元气威压,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被那个白裙妇人提在手中的情况,没有一丝反抗的机会。
他跟着林晨清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药园,蜿蜒曲折的道路使得他心中提防之意更甚。
吕光边走边想。这个林晨清,究竟是什么境界?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元气,竟会使得我气血翻涌,有一种喘不上气的压抑感觉。
曲径通幽,穿过接连不断的药田,向山谷深处走去。吕光被带到一个茅屋前,他留神观察着四处环境。这个茅屋的旁边伫立着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岑天古树,叶大茂密,将阳光遮住,使得这里阴气沉沉,潮湿的草地上有着各种大小的兽骨,茅屋前几丈远的地方,便是一垄药田。
林晨清迈步走到门前,恭敬的唤道:“师傅。”
屋中沉寂无声,良久后,一道沙哑阴翳的声音缓缓响起。
“进来。”
吕光心中一沉,这声音像是从九幽地底飘出来似得,毫无半点儿感情。屋门打开,一股刺鼻味道扑面而来。
林晨清瞪了一眼立在原地的吕光:“进去!”
吕光无可奈何,只能随着林晨清步入屋中。屋内弥漫着一股酸味,一片阴森,借着微弱的天光,一个弯腰驼背,身穿黑衣,头顶光秃秃的老人落进他的眼中。
老人浑身散发着一种阴晦沉郁的气质,令人无法直视。吕光下意识的低下头去,站在少女身后。“师傅,这是嫣儿在谷中遇到的一人。他说是从悬崖上落到这里的。”
林晨清脸上没有丝毫倨傲之色,神情异常恭敬,款款施了一礼,低声道,“请您发落。”
黑衣老者站在一个木桌前,手里摆弄着形状繁复的瓶瓶罐罐。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吕光,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埋在药田,当花肥便是。”
“这么简单?”许多弟子都惊讶不已,他们想不到所谓的生死试炼,竟会如此的容易。
“天山中有一个专门的试炼场所,名为幽兰谷,起初乃是上古时代园中一名长老大能的药田,发展至今,谷中灵药奇花无数,绵延千里。实乃是园中的第二处‘百草田’。这一次,你们进入其中,是要采摘一种独特的兰草,名曰百茎金龙兰!”众弟子眼冒金光,兴奋不已的低声谈论着。吕光耳力灵敏,将此话牢记在心。他到底是比不上这些弟子自小受到良好教育,知识渊博。他对修行一途,终归还是所知甚少。“不错,百茎金龙草是炼制九转金丹的主药。”
林晨清迎着晨风,长长吸了口气,傲然说道。
“此草每四年成熟一次,幽兰谷中一共生有四十株,你们谁能将其采摘到手,就可以得到晋升内岛的名额。并且,最后还会给予奖励,每人一枚九转金丹!”一众弟子的全都将满腹心思放在这珍贵无比的九转金丹之上,一个个如狼似虎的说着,眉间涌现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竞争太强烈了,一旦走进幽兰谷后,每个人都会成为自己的敌人啊。”
吕光认真倾听,一阵咋舌。
三百八十人,四十株百茎金龙兰,换言之,能够最后进入内岛的也只有这四十人。
林晨清眼神犀利,神情漠然的巡视着数百名弟子,声音**的。
“修行无常,生命危脆,欲得大神通,必要有一往无前的大无畏之心。修行之路,披荆斩棘,灭杀一切,勇攀高峰。”
众弟子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心头涌出一股凉意。他们全都缄默不语,凝神细听着。吕光知道,修行的道路上,就如同山林法则,弱肉强食,不是强者胜,只有胜者强。
在这次的试炼中,容不得半点的仁慈之心,因为每个人都是你的竞争对手,为了获胜,为了得到更好的资源,为了进入内岛,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你们当年拜入天山,一心仰慕洗丹神通,现在机会近在眼前,我料想你们没有人会临阵退缩。所有炼气第八重的弟子,午时在此汇合!”
“而且……而且九级妖兽已经生出灵智,与人类一般无二啊。它们的肉身更是比我们要强悍的多。”众人中不乏有见识的弟子,他们纷纷露出惶恐惊慌的神色,失声惊呼。
“我等九大长老,也会随你们一同进入幽兰谷,全程监督此次试炼,切记,相互争斗间,只要一方认输退出试炼,便不可再痛下杀手,残害同门。”高台上的八位长老,连同林晨清,高高在上,俯瞰着众多弟子。
“好!午时在此集合。”林晨清一声令下,众弟子做鸟兽散,一个个快速跑回自己的房间,去准备一应所需物品了!
灵舟没有落在山巅,反而继续朝前方飞去。下方的那座宫殿,巍峨耸立,气派万千,没有了灵阵遮掩,就相当于此间的种种一切,就好像是如观掌纹般,任何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吕光的眼睛。
吕光在观察,他在寻找着最合适的时机,以便能事半功倍的进入大阵阵眼。
天山上空,飘扬着飞雪。灵舟也披上了一层雪白色的纱衣,雪奴双眉飞扬,俯视着下方的宫殿,脸上满是惊喜之色,他也没有料到,此行会如此的顺利。如此这般,在山巅盘桓飞行了半盏茶的工夫后,吕光终于开口说道:“就是现在,马上降落!”墨池近在眼前,吕光已不能再等了。
就在这时,一声吼叫,近在耳边,让吕光不禁心神一震。灵舟降落在墨池前方,却见一头好像蜈蚣似的妖兽,正龇牙咧嘴,在深潭的边缘地带用一双幽绿的眼睛直视着吕光。
呼!
百足冰蚕的爬行速度是人类难以逾越的极限。
“哧啦!”吕光的白色长袍,裂开一道大口子。那妖兽锋锐的爪子还是撕破了吕光的衣服,却是没有抓住吕光的身躯。
“好险!这狼是从哪儿来的?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呜!”被妖兽散发着杀意的眼神紧盯着,吕光感到脊背一阵发凉,脖颈后也是隐隐有一股凉风吹过。水里有什么?吕光踮着脚,好奇的向深潭望去,心中暗想。这头妖兽好像是在守护着某样东西。幽暗漆黑的深潭不见半点儿光亮,光线折射进潭水中,仿佛是被一个巨大的黑洞给吞噬掉了。
妖兽在岸上来回奔跑,全然不顾站在远处的吕光,它仿佛是想从潭水中捞出那件东西,最后,它竟是蜷缩住身体,低低的吼了一声,然后,猛地向潭水跃去!
哗!黑色的水浪荡起水花,妖兽一头扎进潭中,硕大的身躯转眼就沉入潭底,再无丝毫声音发出。深沉黑暗的潭水瞬即爆发出一阵急促的哗哗声。幽暗的水面上竟然闪现出一层碧绿的幽光。白光滢滢,犹若夏夜中闪烁在空中的星辰,烁烁生辉,整片潭水之上都波荡着一层银白色的光芒。吕光紧跟上去,这是他在看到潭水后脑中所产生的第一个印象。他眼中流露出一丝奇怪,弯下腰,定睛向潭水望去。呼呼!潭水中间陡然出现一个漩涡,眨眼之间,水声哗哗,深潭居然干涸见底!面对这幕奇诡惊异的场景,吕光的心弦一下子绷紧。整池潭水,一瞬间消失无踪!吕光眼前显出深潭的本来面貌,这是一个深若数丈的凹地,一个巨坑,方圆十几丈。
“这是怎么回事??”吕光神色惊异,小心翼翼。吕光感觉不可思议,他凝神向坑中看去,只见在坑内的中央地带,是一头将身子盘旋住的蛇形东西,旁边还有着一个小黑点。吕光知道刚才所发生的这一切,不能以常理而度之。被瞬间干涸的潭水震撼过后,吕光怔怔的望着巨坑。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的平复下心情,目光灼灼间,一个纵身,跃入坑中。
百足冰蚕!是它!是那头被素儿一刀刺破腹部的八级妖兽,一日下来,吕光经历连番惊奇事件,他都险些忘了这头死去的妖兽了。吕光大吃一惊,此刻再度见到这头妖兽,吕光发现此兽的身躯与初见时相比,已经是缩小了一大半,但即便是如此,百足冰蚕的身体,也是庞大惊人。
“咦!”
吕光快速靠近百足冰蚕,眼前的画面异常诡异,他不禁惊呼失声。那头跃进潭中的妖兽,已经死去,只是眼睛还瞪得贼大,一副不甘心的样子,正张开巨口,用利牙死死的咬着百足冰蚕的腹部。而那里也正是素儿刺入百足冰蚕身体时所留下的伤口。这个伤口也是致命之伤。妖兽的内丹精华,就是存放在此。干涸的潭水!妖兽!百足冰蚕!巨坑!这一切组合起来,形成了一副诡异难测的画面,使得吕光神色震惊万分。那么多水去哪里了?
妖兽又为何要投水自杀?不对!当吕光再次将目光落回那头临死时仍旧紧急抓住百足冰蚕而不放的妖兽身上时,他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可能。吕光望向百足冰蚕的伤口处,眼神一凛,心中充满了惊讶。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素儿用一个短刀,刺穿了这头妖兽的鳞片,狠狠的扎入到它的腹中。
奇怪透顶!吕光的眼睛牢牢的盯着百足冰蚕的伤口处。他犹疑了片刻,最终向前踏去,想要近距离的仔细观察一番。
忽然间,从这头妖兽的伤口处,散发出一抹璀璨的白光。与刚才潭水在干涸的那一刹那,所飘浮在水面的光芒,一模一样。只是,这道光芒更加白净,更加炫目。白光明亮,与天光相映成辉。
刹那间,只见在百足冰蚕的周身,现出了一大片亮白的光华,形如一挂银珠穿成的玉帘,光芒闪动,绽放出奇光异彩。但是,银色仍旧是主色调。
天呐。吕光的心怦怦的跳个不停,他脸上充斥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幕奇景委实太过令他震惊。
他目瞪口呆。
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光源地。
百足冰蚕的腹部伤口处被笼罩在一片幽幽的光晕下。
第九百六十三章 蕉叶舟
吕光微微抬眸,望向那个气愤不已的芭蕉馆女弟子。
不止是她,其余芭蕉馆的弟子,此刻也纷纷怒目圆睁,眼睛全都一瞬不眨的盯着那名百草园的执事长老,想要听听他会再说出什么样的狗屁话。
陶严是剑阁中的一名执事长老,素来受裴不归器重,平素飞扬跋扈成性,自是不会把这些远道而来的芭蕉馆弟子放在眼里。
“这是掌教真人的安排,你们要有意见,请自便!”
苏渊面色更冷,一字字道:“如此我就亲自去问一问风陵掌教。”
陶严神色不变,依然趾高气扬的说道:“苏长老,现今云集在谷内的门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人数何其之多?又哪有那么多的闲居处所,供你等挑选?依我看,你们至多也就三十来人,住在这个小楼,正好合适。”
吕光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眸中也是不由得掠过一抹愠怒。
这百草园摆明了是在为难芭蕉馆。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到苏渊身旁,正欲开口,不料对面的青萝却抢先一步说道,“陶长老,掌教真人再三嘱咐,不得怠慢了前来参加桃园盛会的任何一个门派。”
陶严闻听此言,脸上升起一层讶异之色,似乎并没料到青萝会出声替芭蕉馆说话。他沉吟了一会儿,而后淡声说道:“那你就带他们去前面的湖畔楼群吧。”
说完后,他竟直接转身就走,不再理会苏渊等人。
……
兮来谷之中,湖泊无数,但眼前的这片碧湖,却与众不同。
这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咸水湖,按说昆华山离海洋十万八千里,山中又怎会有咸湖呢?
但说巧不巧,说奇不奇,之后青萝为芭蕉馆安排的居所,就在这片湖泊的临畔。
这里耸立着一座座雕梁画栋、精致非凡的楼阁,是一大片建筑群。吕光一眼望去,不禁暗自惊叹,也不晓得大周朝廷与百草园等门派,耗费了多少物力与人力,才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建成这样一大片楼群。
芭蕉馆一众弟子,被分别安排在其中的四栋阁楼里,每两个弟子住一间房,说起来这已经算是上等标准了。
吕光却是单独一间房。
天上月如银盘,湖面波光荡漾,美景如画,让人心旷神怡。
吕光凭窗远眺,谷中各处,火光缭绕,再加之月光清明,故而倒也能将兮来谷的大半地方,看在眼底。
自从进入这片山谷后,吕光就发觉到此地的灵气密度,比外面要浓郁不少,甚至连浮荡在空中的雾气,都呈现出一种青色。
这种颜色乃是灵气凝结所致,在月光的照耀下,谷中到处都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青色,使此地看上去,神秘非凡,并且在这片广袤无际的山谷中,仿佛还布置着一种能够聚集天地灵气的阵法,连山谷附近的灵气,都开始向这里一点点靠拢。
灵气克神。
越是灵气充裕的地方,就越是会对吕光的神魂产生影响。
吕光渐渐感到神窍内的念头,变得有些凝滞迟缓起来。
他皱着眉头,沉思不语。
百草园为何会选择在这里举办桃园大会?
难道这其中隐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
这片咸水湖距离山谷中间的那座主殿并不远,吕光若想神魂出壳,偷偷的去那里探听一下八大修真宗门的掌教在商谈何事,也不无不可。只是如此一来,很有可能会被太阴真人所发觉。
桃园大会作为大周王朝的一件盛事,靖道司司主当然得莅临出场。别的人也就罢了,但对待这位气功深不可测的太阴真人,吕光却得小心再小心,万万不能露出丝毫马脚。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现在只需等待百草园拿出千年蟠桃的那一刻。
吕光心中暗自盘算着,到那时,他施展潜渊缩地神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蟠桃,此行的目的便算达到了。
这一届桃园大会的优胜者,会获得一颗千年蟠桃。
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吕光当然不会错过!
只要他能服下一颗千年蟠桃,那么度过风灾大劫的希望,就会大大增加。
凭他如今的实力,直接堂而皇之的去百草园抢夺蟠桃,胜算并不大,唯有出此瞒天过海之计,方能成功。
门外忽地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随而来的是一个温柔低沉的女子声音。
“神医,该吃饭了。”
吕光愣了愣,她在叫谁神医?
而后他莞尔一笑,面露苦涩,摇头自语道:“都差点儿忘记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江湖郎中了,不过我这神医的名头,应该很快就装不下去了。”
……
菜不错,酒也是好酒。
吕光自然是跟苏渊一桌吃。
苏渊已换了一件干净的长袍,喝了几杯酒,似乎已将刚才和陶严发生的不愉快给全都忘了。
他也本来就是一个儒雅随和的人,轻易不会跟人红脸,起冲突。如果不是之前陶严欺人太甚,只怕他连一句场面上的狠话都不会说。
这就是他的性格。
阮紫英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小嘴撅着,小脸绷着,碗里的饭一口没动,就连菜也没吃几口。
她是芭蕉馆馆主的掌上明珠,何曾受过这等恶气,故而一想起陶严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张桌子上只坐了四个人,除了苏渊、吕光、阮紫英三人,剩下一人便是那面冷心热,极少说话的商阳仲。
他自小看着阮紫英长大,哪能不晓得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他此刻却并没出言开解这位在芭蕉馆里人人呵护宠爱的‘小公主’。
吕光心细如发,早就察觉到了饭桌上的微妙气氛。
阮紫英仍旧俏脸紧绷,神情不悦。
她目光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苏渊、商阳仲都在认真吃饭,就连对面的那位‘神医’都吃的是津津有味。
沉默许久,阮紫英终于忍不住哼声道:“咱们芭蕉馆都被人欺负上门来了,两位师伯还有心思吃饭?”
商阳仲看了她一眼,随后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阮紫英撅嘴道:“商师伯,您还喝!我在跟您说话呢?”
商阳仲冷冷的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师伯?你小小年纪,何曾知道天高地厚!芭蕉馆在宣州虽算是名门大派,但在这天下十九州,百草园无论从实力还是底蕴上来说,都远超我们百倍!临出门时,馆主再三告诫你,勿要任性行事,莫非你都忘了?”
阮紫英神情委屈的小声嘟囔道:“我没忘,只是……”
苏渊微笑道:“紫英,此事就算过去了,不要再斤斤计较了。”
阮紫英重重的哼了一声,之后却也是老实了下来,不再说话。
苏渊转而又朝吕光笑道:“白神医,让你见笑了。”
吕光笑了笑,道:“那陶严确实太过霸道,阮姑娘少女心性,难免会气愤不过。”
他话音刚落,楼下忽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呼喝声
噔噔噔!
只听从楼梯上传来一阵沉重而又急促的脚步声。
“你是何人?”
“你找谁?”
“谁允许你进来的?”
隐隐听得楼下有几个芭蕉馆的弟子,发出喝止之声。
吕光还没出声回答,便已有个人匆匆走了上来。
是一个头戴虎皮毡帽的壮汉,却见他大摇大摆,径直走到饭桌前,瞪着一双虎目,在吕光四人身上一一扫过,而后朗声说道:“你们谁是白奎?”
随他一起跟上来的几名芭蕉馆弟子,眼见这人如此放肆无礼,打扰了商阳仲与苏渊的用膳,不由得异口同声告罪道:“请二位师伯恕罪,是我们拦住他……”
苏渊微微摆了下手,道:“不妨事,你们先下去吧。”
听得此话,众弟子也就不再多言,纷纷转身向楼下走去。
阮紫英站起身来,皱眉盯着这人,冷叱道:“你是谁?”
苏渊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了这名壮汉的来历,连声向阮紫英说道:“英儿,不得无礼。这位壮士应该是幽州芦雪城的弟子。”
商阳仲忽然朝吕光说道:“白神医,没想到你和芦雪城还有交情,倒是老朽眼拙了。”
壮汉瓮声瓮气的道:“不错,我的确自幽州雪原而来。”
提起幽州,就不得不提那一片浩瀚无垠的冰雪平原,提起幽州雪原,就不得不提芦雪城这一修真大派。
芦雪城位于幽州雪原极北之地,素与中土各州的门派,少有往来,但任谁都不会忽略这样一个传承了约有三千年之久的宗门。
天下八大修真宗派,便有它一席之地。
而今她怀了吕光的孩子,假设她真要扼杀掉腹中的这个小生命,恐怕吕光真会把整个天下闹得是天翻地覆。
她突然感到有些恐慌。
她发现自己可能永远都摆脱不了吕光这个‘妖道’了。
吕光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低头看着她,凝声道:“大劫将至,末日时代,人人都在向天争得一缕生机,你身为芦雪城之主,想来知晓的秘密,不会比我少。”
苏韫影态度冷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冷冰冰的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吕光笑道:“当今天下,我等道人,如今虽远居东海,但你莫要忘了,天地灵气终有枯竭之时,你们修真者不能永远都这般无忧无虑的修炼,一旦下一个劫难降世,世上的修真者还不晓得能剩下几人。”
苏韫影默不作声,眸光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吕光继续说道:“在我刚步入道途之际,我便想着有一天,将你们这些贪婪成性,一心向天地索取灵气的‘罪人’,尽数诛灭,那么才能还玉宇清朗,成太平盛世。但后来,在我遇到一个又一个的域外天行者后,我才恍然大悟,修真者和修道者,并非是不能和平共存的。”
听到这里,苏韫影已是隐隐猜到了吕光话中的深意,她不由得冷哼道,“你未免也太过狂妄自大了,凭你一人,就妄想改变太虚幻境这三百年来的局面。须知,你们道人现在所修炼的道术,大多只是残篇,威力有限,除了你以外,其他鬼仙高手,又如何能敌得过我们修真者?我和你注定是两条道上的人,本真人是绝对不会委身于你的!”
吕光见她说的如此决绝,反而怔了怔,过了半晌,方才幽幽说道:“我理解你心中的顾虑,自周文王建朝立国以后,修真者和修道者,便成了水火不容的生死仇敌。你又是芦雪城的城主,自是不能将你我之间的事昭告天下。不过,你放心,我保证绝对没人能伤害得了你,包括上界的巡天使!”
这一刻,苏韫影终于抬起头,迎上吕光的目光。
但她的脸色却渐渐变得苍白,“你居然也知道巡天使的事情。”
吕光的神情有些黯淡,自嘲道:“我倒宁可自己不知道。”
“你既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那么就不该勉强我留下这个孩子。吕光,我在雪原常听人道,你知恩图报,心地善良,虽是妖道,却从不滥杀无辜。就算你对我并无半点情意,但你若是只为了自己的私心,就置我的安危于不顾,我……我平生最是看不起这样的男人!”苏韫影直视着他,眸中满是恨意。
这是她第一次叫吕光的名字,可见她这时已是认真之极。
吕光亦郑重说道:“我说了,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人的伤害。”
望着吕光胸有成竹的神色,苏韫影微微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她偏过头去,躲过吕光咄咄逼人的眼神,强硬道,“无论你怎样的花言巧语,我都是不会向你妥协的。这个孩子……我不能留,也不想留!我,死不足惜,但父亲传给我的芦雪城基业,却万万不能毁于一旦!”
谈话到此,再继续下去,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吕光打算结束和苏韫影这场不期而遇的见面。他背着双手,慢慢向门口走去。
在他将将走出大厅之际,一道绿光突然从他的衣袖处射出,飞向角落里的苏韫影。
吕光的声音随即在她耳畔响起。
“这是上古墨门至宝,天池墨玉,我现在送给你,望你好自为之。若是遇到危机险情,可暂去墨玉之内的空间一躲。”
苏韫影伸手握住飞驰而来的墨玉,垂首望着掌心这块温润无比、散发着滢滢青光的玉石。一时间,她心头浮起万种情绪,说不清是何种滋味。
蕉叶舟轻声唤道,五大三粗的壮汉此刻竟是展现出女人素来才有的温柔。
只是两个字,一个称呼。
钓鱼叟没有抬起头,他没有眼睛,即便有,他也不用去看。
他仅用心听,就已明白蕉叶舟此时要表达的意思。
钓鱼叟默默的把气海中涌上全身的元气卸去,缓缓松开了手里的钓竿。
他转过身来,背对着蕉叶舟,低声说道:“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