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神光普照
对于店小二所说的由修真宗门保护某些城池郡县，吕光倒是并不奇怪。据他所知，周文王承袭前朝大禹国土，创立大周王朝以后，事实上，天下十九州的黎民百姓，在一开始，就是大周朝廷与各大修真门派、世家，共同治理的。
庙堂与江湖，友好并存的统治着这一方天地。
如若不是前几年，大周皇室衰弱，武后牝鸡司晨，一心想要称帝，其实七大王侯，也不一定就会犯上作乱，令得山河染血。
听完店小二的话，吕光思绪急转，脸上却并未露出异色，他转而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随后吕光向白鬼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刻迈步走出客栈。
就在这时，几十个头戴白巾，身穿黑色劲装，腰挎长剑的人，和吕光走了个顶头。这些人俱都凶神恶煞，行色匆匆，仿佛要闯入客栈，找寻某样东西。
吕光和白鬼本想从他们身边绕过。
不料，一个彪形大汉，闪身挡在他面前。
大汉目光闪动，喝道：“你们从哪里来的？”
老掌柜连忙迎上大汉，小心翼翼的赔笑道：“这二位是昨夜在小店入住的客人，安爷可别吓到他们。”
被称为安爷的壮汉，扫了眼吕光和白鬼，哈哈大笑，“你这老头儿，鬼精鬼精的，是不是怕我万象门吓住他们，然后迁怒于你，不给你房钱啊。”
吕光心神一动，这些是万象门的弟子。
安爷朝吕光摆了摆手，道：“好了，没你们的事，走吧。告诉你一句，最近路上不太平，小心儿点。”
吕光冲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白鬼始终一言不发。
二人脚下生风，小半个时辰后，已走出川秀镇。
……
“安师兄，刚刚那两个人有些古怪。”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低声说道。
“哦，哪里古怪？”安爷奇声道。
“说不上到底是哪儿不对，但我总感觉那两个人的形态特征，跟掌门师尊所说的长生殿妖道，差不多。”
“别疑神疑鬼了，连个画像都没，你哪能记得那么清。”
“也许是我多心了。”
“何况，咱们哪有那么倒霉，荒州何其之大，不会这么巧让我万象门撞上那两个妖道的。没听师尊说嘛，装装样子就成了。那两位可是能从天下第一修真宗门百草园全身而退的狠人！就算那两个真是吕光与那白鬼，是你去送死，还是我去送死啊，也不动动你的脑子想想。”
“师兄教训的是。”
荒州这些林林总总的门派世家，有他们这种顾虑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是那句话，若要想让所有人团结一致的去做同一件事，那么，非得是等到这件事真正的关乎到自身利益时，一切才会水到渠成。
否则执行命令的人，总是会有偷懒混日子的滥竽充数之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修真门派、世家望族的高层，也许真是同仇敌忾，恨不得能亲手斩杀了吕光和白鬼。
但是，下面这些弟子、族众，却并非完全能做到出以公心，舍身忘我。因为，修真者缺乏信仰，不尊礼制纲常，很难拥有那种认定目的誓不罢休的诚心。
所以，纵然如今天下修真者人数众多，当道横行。
可他们在吕光眼里，终究只是一头纸糊的老虎，表面上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实则用指一戳，便能将其重创。
……
晨光明媚。
这是条通往巫浪城的宽阔官道。
白鬼脸色凝重，忽然道：“得找个人再打听打听，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短短一夜，你和我的名字，竟已是弄得尽人皆知，家喻户晓。”
吕光思虑片刻，沉声道：“你我神魂出壳，催动念力，互相搬运对方身躯，凌空飞渡，这样也好快一些抵达巫云山。”
白鬼转念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确实，等到了巫云山后，或许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再者，道林和尚与许人山，已离开姜水郡，四天有余，却是半点儿消息都未曾传来。
她也不禁有些担心巫云山的情势。
官道上此刻来来往往的虽不多，但也有几个。
一直以来，吕光都很忌讳在人前显露道术。
那时候，他担心会有人识破他的底细。
这时，他已有心让世间数万民众了解到那些元气真人的肮脏面目。因此，他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小心谨慎，藏着掖着，处处伪装隐蔽。
他现在要做一个道人。
一个光明正大，能随心所欲出现在世人面前的修道者！
他要让道派重临天下。
他已修成完美浑然的白骨神魂，已是超脱生死的鬼仙！
他不再畏惧。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就是道！
道道道，人间道！布道十九州，就必须要让普通凡人，能亲眼目睹到道术的超然与奇力。吕光要告知每一个人，道术并不是修真者们一直宣扬的邪术。
道术是真正能让生灵万物，跳出三灾大劫的玄妙之法。
吕光负手而立，晨阳悬挂在东方，他的身影在阳光的照耀下，被拖得很长很长。他微微闭上双目，神魂之力，即刻自神窍之内，向四面八方砰然散去。
空中顿时弥漫着一点点比朝阳光辉还要灿烂夺目的金光。
白鬼微微变色，她看的真切，这漂浮在阳光下的点点光华，彼此交织，方圆十丈之内的天地间，充斥着一股极其浩然强大的神魂之力！
神光普照！
白鬼心头一动。
这是上古道派之中，那些佛陀、菩萨、道子，在传经说法时，引动天穹星君，感应己心后，偶尔才会展露出的‘神光’。
神光不同于灵光。
灵光护神，神光则能护体。
但这‘神光’好像不止能够护佑身躯，还能以念传法！
其实白鬼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吕光在灵肉契合，神念澄澈，心有所悟的情况下，猛地以神魂念力，散发出的这一缕缕‘神光’，乃是神光普照的最高境界，以心传心！
这一刻，光芒照耀，十丈方圆之地，均在吕光的神光覆盖下，每一个沐浴在这片光晕下的有情生灵，皆会对他心生崇拜敬仰之意。
白鬼转身望向四周。
果不其然，行走在官道上的这数十个行人，此刻竟全都身形定住，脸上浮现出宁和安然的笑容。
无边无际的璀璨金光，和朝阳散射出的光辉，泾渭分明，迥然不同。点点金芒，就好似是那沙漠里的黄沙，漫溢在这片天空之下，如有实质。
吕光犹在闭着眼睛。
白鬼神情惊骇的凝注着他。现在，她已不得不承认，吕光对于‘大道法意’的理解和领悟，已然超过了她。
吕光突然睁开双眸，微笑道：“我们走。”
白鬼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点点头。
二者同时神魂出壳。
下一刻，他们的身体，就扶摇直上，飞离大地。
官道上的这一个个行人，居然未有一人发出惊讶之声，他们纷纷仰首望向天空，神色虔诚的跪拜下去。
第三百七十六章 鬼仙本色 迎难而上
火红的太阳，高悬在万里无云的东方。两点白影，好似飞鸿踏雪，在湛蓝的天空中，留下一抹微不可觉的光影。
三四十里的路程，吕光和白鬼分别用自身神魂，包裹住对方躯壳，凌空飞行。二人眨眼之间，便已飞抵巫云山。
快！
快若流光。
鬼仙逍遥自在，一念间扶摇万里。
这才是鬼仙本色!
从此天下之大，再无不可去之地。
巫云山虽陡峭高耸，但其上空并没那朵古怪奇诡的乌云盘旋。
二人翩翩落地，立在崖畔，远远的瞧着峰顶那片建于平坦地带上的建筑群，不禁脸色齐齐大变。
却见前方的那一座座宫殿、一栋栋楼阁、一间间房舍，尽皆倒塌，断墙残垣，到处都是。
一眼望去，满地狼藉，碎石密布，尸横遍野。
看那些死尸的衣装标识，却十之**都是姜氏族人。
这座高崖，北面毗邻巫浪城，其余三面皆是深谷，仅有北侧这一条山道可以登上此峰，算得上是易守难攻。
但姜家此番派遣到这里的鱼龙卫，乃是精英之众。即便巫云山这群妖道的道术，诡异莫测，难以对付，但也不该全军覆没啊。
吕光心神微惊，与白鬼相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到一缕惊诧。二人连忙快步，分头在峰巅四处察看，以期能寻到一个活人。
半个小时后，二人竟遍寻不获。
依稀能从这满目疮痍的山巅之上，想象到发生在此的那场生死之战，是何等的惨烈悲怆。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血战，是一场姜氏族人不占半点儿上风的逆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蟾仙童那时明明不在巫云山，姜家也早已对此地的情况，打探的一清二楚。此番在道林和尚与许人山的帮助下，居然尽数巫云山的这一众邪道给全歼杀死。
匪夷所思，吕光想不透。
这其中一定是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白鬼的眼神凝注着山下的巫浪城，忽然自嘲笑道：“难怪那时候姜如望只派了外姓弟子，并未尽遣本族弟子。只怕他早就料到，巫云山大有古怪。”
吕光神色变了变，道：“你又多虑了，姜伯伯把家族利益看的比什么都重，他又怎会让姜家苦心培养的鱼龙卫，前来送死呢？”
白鬼神情骤冷，道：“四天多的时间，道林和许人山竟没传回一丝消息。这只有一个解释，除非他们也死了。”
吕光紧接着道：“但此地并无他们的尸首。”
白鬼眉头微蹙，沉吟道：“莫非他们被人给擒住了？”
吕光摇了摇头。
白鬼思索道：“也是，以道林和许人山的道术。天下又有谁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一击必成，擒拿住他们。”
吕光目光灼灼，道：“所以他们必然是遇到了一个很强大的对手。”
白鬼挑了挑眉头：“那只癞蛤蟆虽是八大妖仙之一，可他的道境，还不足以完全压制住道林与许人山。”
吕光沉思片刻，道：“会不会是钟家？”
白鬼动容道：“这个倒是大有可能。”
吕光抬手指了指天空，道：“你仔细感应，此地虚空间所充溢的灵气，浓郁无比，我断定是有绝顶高手，在此施展过某种杀伤力极大的气功。”
白鬼昂头望向天空，果不其然，缕缕灵气，冲天不散。
她眸光闪动，犹疑道：“钟神秀来到姜水城，其目的是要‘杀’你。但以钟家在荒州的名望，他们又怎会跟金蟾仙童狼狈为奸，勾结在一起？”
吕光沉默了会儿，道：“我想，应该是跟召唤‘域外天魔’有关。”
白鬼眼神一亮，点头道：“是了，天行者和域外天魔本就同气连枝，属于一脉，钟神秀既然自称是‘天行者’，那么很可能钟家也想借助金蟾仙童的力量，来召唤域外天魔。”
本是件十分复杂的事情，却在二人的层层剖解分析下，逐渐变得明朗。
吕光微微闭上双目，他在用神魂感知着四面八方的每一景每一物，意图从中寻到些蛛丝马迹。
至诚之道，可以预料到未来将要发生的事。修至吕光这般境界，已隐隐约约能够初窥不见不闻之知觉的神通。
不见不闻，知觉前方有险。
同样，也可用此道，推算演化已经发生过的前事。
白鬼见他似有所得，也不出言打扰他，任由时光流逝。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工夫后，吕光突然睁开双眸，掷地有声的道：“是三天前！金蟾与河童真人，还有那头麒麟瑞兽！”
听到他这句话，白鬼目中带着种奇光，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惊声道，“你在推演过去之事？”
吕光颔首道：“略有心得。”
他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在青溪城小庙，被那监察卫军追杀之际，他就偶然体会过这种玄之又玄的妙境，不见不闻。
然则，那时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不可强求。
此时，他甚至已能随心所欲的驱动神魂，演化万事。
一个主动，一个被动，一字之差，却代表着吕光如今的道境，已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地步。
白鬼凝视着他，道：“那许人山和道林现在何处？”
吕光眉头紧皱，摇头道：“想不到。”
白鬼与吕光关系密切，亦师亦友。
自她从百草园破禁而出后，就一直把吕光当作晚辈，用心扶持，尽力教导，可此时此刻，吕光的道境，就连她都是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她心中高兴的同时，又不免有一丝小小的失落。
因为，她很清楚，从今以后，再也无法在道境修炼上，给予吕光帮助了。未来的路，只能靠他自己去摸索探究。
在太虚幻境，鬼仙就是道境的尽头。
至于那虚无缥缈的人仙之说，只有在度过风灾大劫后，才有希望去窥探。然而，白鬼深深的明白，越是道境高深的道人，其三灾大劫就越厉害。
吕光简直是修道界的一个奇葩。
他从闻道开窍，到今日成就完美鬼仙，仅仅只花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但是他的第一劫，雷灾，却直到现在都不曾降临。
隐隐间，白鬼心里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你怎么了？”吕光柔声唤道。
他见白鬼脸色变幻不停，似是有些疲惫，不由得开口呼唤。
白鬼压下起伏不宁的心绪，勉强笑道：“没事。”
她停顿了一下，再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吕光眉头紧锁，迟疑道：“我感觉到如若你我继续纠缠在此事之中，必定会遭遇大难，甚至还有性命之虞。”
白鬼仰天长长的吐出口气，道：“我也有此预感。”
二人静默良久。
忽然，二人一齐朗声大笑起来。
“不见不闻，纵使有险，也应迎难而上！此方为大道之本。”吕光纵声长啸，目光坚毅，神情间自信从容，无比潇洒。
第三百七十七章 芳踪再现
正在这时，只见几个身材壮硕的大汉，正从北面山道攀登上来。这几人身法迅速，纵跃之间，就是四五丈的距离，几个呼吸便已来到崖坪。
那几人眼见吕光和白鬼站在一堆尸首中央，顿时纷纷目露诧异之色，但仍是脚步不停，朝这里疾速奔来。
白鬼淡淡开口：“你们是什么人？”
她的语气傲然凌人，神态淡漠孤傲，仿佛顷刻之间，就要施展道术，将面前这几个修真者，给击杀殆尽。
吕光心神微动，冷眸瞟向几人。
五个中年男子，俱都身穿银色甲胄，很像是靖道司监察卫军的装束打扮，并且他们浑身真气勃发，一看便知是修有气功的大高手。
但他们全都不发一言，渐走渐近。
就在几人离吕光仅有三尺距离之际，异变陡生，却见五人动作一致，大脚狠狠的蹬踏在地，几块石头立刻碎裂成齑粉，足见这几人的气功已臻至化境。
吕光负手而立，纹丝不动。
下一刻，一道金光从他胸前迸发！
金击子!
这是吕光自‘春秋一梦’中苏醒过来后，第一次神魂驱物，也是他成就鬼仙之后，第一次催动金击子。
当他的神魂甫一遁入金击子之时，就顿然感知到此物与他有种血脉相连的亲切之感。吕光稍微念头一动，金击子便随即按照他的本心所想，飘忽反转，刺向这五个来历不明的修真者。
嗖嗖嗖嗖！
金击子呼啸而去，呼啸而回。
四道破空之声落下以后，四个壮汉便已应声倒地。
吕光安静伫立，睁开双目，袍袖一拂，竟是不再御使金击子杀死那最后一名大汉。阳光映照着他的侧脸，使他看上去是那么的飘飘欲仙，超凡脱尘。
这简直已非人间手段！
一念之间，立判生死。
那幸存活命的壮汉，冲天而起的身影，硬生生的制住，双脚死死的抓住大地，停在吕光身前。他就像是被人重重的打了一个耳光似的，脸上的肌肉都颤抖扭曲起来，额头上冷汗顿起，涔涔如雨，不断滴落。
天。
我的天啊！
这……他目中的惊恐之意，像是开闸的洪水，倾泄奔流，无法压制。他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的向后退去，他是一个炼气七层的气功宗师，他明白在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何种变故。
那道一闪而逝的金芒，只能是道术！
修真者擅长贴身肉搏，而道人却是以神念驱物，杀敌于无形之间。他懂，正因为他懂，所以他才会这般恐惧！
常言道，不知者无惧。
但很不幸，他知道，他十分了解道人，只因他的本职工作，便是在各府各县，搜寻那些藏匿隐踪的修道者。
他踉踉跄跄的就想奔下山去。
“站住。”吕光一字字道。
那人果真很听话的止住步伐。
“你是靖道司的人？”吕光挑了挑眉，冷声问道。
“是、不是，是……”
“到底是不是？”吕光微笑道。
那人满头大汉，动作僵硬无比的转过身来，面向吕光，随后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惶恐不安的嘶喊道，“求大仙饶我一命、饶我一命！我的确是靖道司的人，可我从没残害过修道者啊，饶命……”
白鬼冷嘲道：“不想靖道司如今竟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
“是、是、是，大仙说的对。”那壮汉赶忙赔笑道，“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二位大仙，就请把我当个屁，放了罢！”
吕光一脸人畜无害的笑着，淡然道：“要我放了你，也容易。”
白鬼接话道：“不过，你得回答我们几个问题。”
“大仙请问，小人一定知无不尽！”壮汉叩首道。
吕光想了一下，道：“据我所知，安南侯国铁板一块，你们靖道司设在巫浪郡的监察府，早在数年前，就被安南侯给瓦解冰消，驱出境外。你们居然敢来巫云山，所为何事？”
“小人奉天蝉府君之命，来此查探一下金蟾仙童的行踪。”
吕光动容道：“这么说，你们早已晓得此地发生了一场恶战？”
“是。”
吕光目中闪过一丝惊疑，继续问道：“天蝉是否业已来到了荒州？”
“大仙认识我家府君？”壮汉好奇道。
白鬼喝道：“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
“是是是，小人多嘴了。”壮汉吓的面如土色。
吕光沉吟道：“你们找金蟾仙童作甚？”
壮汉神色间立刻浮起一层犹疑之色，沉默了半晌，方才狠下心来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白鬼和吕光，静静听完这大汉的话后，俱都面露恍然。随后吕光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下山去吧。”
“大仙果真放过我？”那壮汉似乎不敢相信。
吕光笑道：“你这么贪生怕死，我当然要饶你一命，有你这样的蛀虫在靖道司，想来靖道司的死期，也会快一点儿到来。”
壮汉起身，不再多言，迅速朝山下奔去。
白鬼眺望着山道间那个壮汉稍纵即逝的背影，嗤笑讥讽道：“靖道司如果皆是这种临阵脱逃，畏死偷生的孬货，就好了。”
吕光沉思稍许，忽而目泛精光，凝神道：“我们的身份已经暴露，眼下钟家又发出缉捕文书，知会安南全部修真门派与世家望族，同心协力的搜寻你我二人。既然藏无可藏，我们何不主动现身把金蟾和钟家图谋的那件大事，昭告天下？”
白鬼拍了拍手，赞同道：“此计甚妙。”
吕光笑道：“就让他们这些修真者内斗吧，靖道司势必要阻止域外天魔的降临，到那时，我们正好可以浑水摸鱼，把祸害百姓的金蟾仙童，给杀掉。”
白鬼双眸中划过丝丝寒芒，道：“还有那险些夺走你性命的钟神秀。此人必须得死！说不定我们还能将钟家给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吕光胸有成竹的道：“一定。”
白鬼道：“你是想直接去见一面这个天蝉府君？”
想起天蝉，吕光的心仍然会泛起波澜。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不必。”
白鬼怪笑道：“你不会真的认识这位府君吧？”
吕光无奈一笑，转移话锋，道：“当务之急，还是得去钟家救出道林和尚与许人山。终归他们是因你我，涉入此事，绝不能令他二人命丧九幽。”
白鬼脸色一沉，点点头。
吕光眼珠转了转，思虑道：“听刚才那人讲，钟家要在腊月二十三，小年之日，召集安南九大修真门派以及四大世家，共同商议如何对付我们。”
“也好，我们就先去东屏城一趟。打探下对方的虚实，正好趁此机会，营救出道林和许人山。”白鬼表示赞同。
二人互换了个眼神，神魂即刻出壳。
两道身影，在湛蓝清澈的天空下，飞速翱翔。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天网血罗
这一天过的很漫长。
晌午之时，吕光和白鬼便已抵达东屏城。
这座城池，比巫浪城的规模要小上几分，然则，城中的人口却委实不少。大街上人群熙攘，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看得出来，东屏城在钟氏一族的庇护治理下，比现在安南侯国的任何地方，都要安宁富饶一些。
纵然巫浪城发生了那么骇人听闻的‘失踪事件’，可此地的人们，竟仿佛不受半点儿影响，依然沉浸在年关将近的喜庆氛围之中。
白鬼换了身素白连襟裙，身材显得愈发高挑修长。
吕光也换过一身干净的青衫，戴上了新制好的‘人皮面具’。此地是钟家的地盘，为免被人发现，他们自是要易容装扮一番。
二人漫步走在喧哗鼎沸的长街之上，四处张望。
荒州境内自大周建国以来，修真一途就蔚然成风，黎民百姓多半会修炼一些微末气功防身，是以此刻大街上的行人，几乎全是修真者。
这其中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荒州有四大修真世家所致。
姜、钟、邬、云，四大家族的名望，甚至比名义上统治蛮、荒二州的安南候，还要高上一筹。
此番钟氏一族，大张旗鼓，联合其他三大世家，欲要共同商讨诛杀吕光和白鬼这两个道术高手，已然是成为了东屏城家喻户晓的一件快事。
在城中百姓来看，那些兴妖作怪的道人，就该除之而后快。
众所周知，近百年来，道人在天下十九州，一直藏头露尾的苟且偷生，不想今时今日，荒州境内竟有妖道敢明目张胆的杀戮修真者。
这无异于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找死！
何况，这位死去的人，还是钟家这一代的麒麟之子。
试问，在荒州势力极广的钟家，又怎能善罢甘休呢？
只是，令无数人都没有料到的一点是，自古和钟家水火不容的姜氏一族，居然也响应号召，与钟家站在了同一阵线。
这可是亘古未闻的奇事。
不过，当人们冷静下来，细心思考之后，也便慢慢理解了姜家的想法。这天下，终归还是修真者的天下。
修真者内部无论再如何争斗相杀，也是无碍大局，并不会颠覆如今的大好局面，而道人则不同，他们是一心要祸乱天下，蛊惑人心，覆辙朝纲的。
大街小巷，酒楼茶肆，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修真者，聚集在一处，群情激愤的声讨着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妖道’。
吕光耳听得这些恶言浊语，不禁摇头苦笑。现在看来，想要令世人接受修道者，这条路会十分艰难，任重而道远啊。
走着走着，白鬼突然嗤笑道：“姜如望此人，还真是能忍辱负重，为了家族兴亡大计，连断腿之殇都能一笑而过。”
吕光道：“姜伯伯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白鬼冷笑道：“世人心性多凉薄，那日真不该冒险救他。”
吕光微蹙眉头，不再多说。
他也确实满腹疑窦，按照道理，钟家当初设下阴谋诡计，用双袖龙钟，使得姜如望双腿残废。若换作其他人，必然是在第一时间去向钟家寻仇。
然而，姜如望竟然能隐忍三年，不吭不响，当作没有发生过此事一般。如果单单只是为了顾及家族兴衰，那这个理由未免也太不充分了。
并且，之后姜如望还力排众议，说服姜家高层，派遣鱼龙卫去巫云山剿灭那一众金蟾仙童的徒子徒孙。
要说，姜如望到此时还没发觉钟家和金蟾仙童同流合污一事，吕光是决计不会相信的。姜如望他究竟在谋算什么？
吕光越想越是迷惑不解。
奇怪，奇怪透顶。
一念至此，吕光不由得发问道，“会不会是那缕人仙之念，控制了姜如望的心神？”
白鬼道：“若是以前倒有这个可能，但你别忘了，那日这缕人仙之念，已尽数被我禁锢束缚住。”
吕光点点头，暗自思忖，正如白鬼所言，这缕人仙之念现已被他给全部炼化，即便‘紫霄道尊’有心扰乱姜如望的意志，也是断然无力做到的。
但是，姜如望如今的做法，又的确很让吕光摸不着头脑。
这简直就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
明明与钟家是世仇，可现在姜如望却是要和钟家一起诛灭‘长生殿’。姜如望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岂非是前后矛盾？
吕光一脸苦笑，深思熟虑半晌，却仍是毫无头绪。
他只好作罢，也许等到腊月二十三那天，这种种谜团，才会浮出水面。
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以前白鬼听到有这么多人在她耳边聒噪，诋毁谩骂修道者，她势必会展露道术，不顾一切的将其悉数格杀。
然则此刻他们二人置身于遍地都是修真者的东屏城之中，白鬼不得不收起心里的愤懑之意，忍气吞声。
吕光笑声道：“总算是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白鬼点点头：“走，先去钟家。”
二人加快脚步，迅速远离这沸反盈天的大街。
约莫半个时辰后。
二人来到一条宽阔平整的街巷上。
这一整条巷子都是钟家产业。
庭院深深，站在院墙外，隐约可见其内假山林立，亭台楼阁不计其数，好一座庄严气派的雅致园林。
二人绕着钟府在外围仔细察看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这座府邸，并无灵阵保护，他们尽可放心大胆的神魂出壳，入府一探究竟。
如果是平时，白鬼和吕光必然会随心所欲的闯入府中，大摇大摆的去搜寻道林和尚与许人山的下落。
可现在，东屏城聚集了大量修真者，恐怕其他世家的气功高手，也已早早的来到城中，毕竟离小年之期，仅剩两日。
巷子里行人如织。
故而吕光和白鬼这般来来回回的在巷中转悠，也倒并未引起他人生疑。钟府处处挂着白绫，很明显是在办丧事。
白鬼眸光骤冷，面无表情的说道：“钟家演这出戏，是给我们看呢，还是给靖道司看呢？钟神秀那日雷霆万钧的‘杀’了你，此时他却在装死。”
吕光的脸色亦同样阴冷漠然，他沉思片刻，目光凝注在钟府上空，随后脸上露出一层意外之色，低声道，“不对，这钟府设有灵阵！”
“嗯？”白鬼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这条长巷的空中。
但见这片虚空之间，此时竟慢慢浮起一丝丝艳红如火的血光。
血色光晕，波光潋滟，如同荡漾的湖水，泛起涟漪，流淌在钟府上空。她的神情间，逐渐显出一缕深深的愕然。
眨眼间，血光更盛，已是将当空朗日给遮掩挡住。
吕光仍然冷静，沉声道：“好浓烈的血气。”
血气伤神，灵气克神。
可以说，人身精血，是道人最大的克星。
白鬼脸色升起一丝极其厌恶的神色，嘲讽道：“此乃天网血罗之阵，是不弱于画地为牢的一种灵阵，最擅囚禁道人的神念。”
第三百七十九章 先声夺人
天罗地网，喻意插翅难逃。
听到白鬼的话，吕光心神微惊，神情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陷阱。
巷子里此刻行走的路人，纷纷停住脚步，全都将目光定格到吕光身上。白鬼脸色变了变，清声叱道：“原来你们都是钟氏族人！”
“落网！”
忽然，一道石破天惊的喝声，如平地惊雷般在寂巷里响起。
电光火石间，却见那一个个行人，身影疾速一摆，朝着吕光和白鬼冲杀过来，他们每人手中不知何时已凭空多了一张朱红色的渔网。
渔网在半空中或横或竖，犹若一张张棱角分明的铁板，不分先后的朝他二人挤压包裹而来。
快！
这般惊变，只在瞬息之间。
白鬼和吕光背对背，凝神戒备。
二人仿佛心有灵犀，一念间，同时神魂出壳。
刹那间，只见白鬼的头顶之上，霍然浮起一颗雪白晶莹，色如水银的圆珠。这银珠自然就是她的本命法宝，白骨舍利！
反观吕光身前，却是无端端的显现出一根金光闪闪粗如水桶的巨棒。如意随心，可在瞬间变幻大小的金击子，再度展现在世人眼前。
两大神魂鬼仙，甫一出手，就是存身保命的无上绝招。
可见这‘天网血罗’灵阵，其威力必定浩瀚如海，很难抵挡。强大如吕光、白鬼，此时也不得不万分重视。
这些钟氏族人，手脚伶俐，动作敏捷至极，灵动似猿猴爬树，一个呼吸间，便已把一张张渔网，狠辣准确的盖在吕光和白鬼的身躯之上。
神念附体在金击子之内的吕光，顿觉神魂之力略一凝滞，心中不禁吃了一惊，这红色渔网之中，居然也暗含着人身精血。
不过此时，他并未却深想太多。
他运转起神窍内的全部念力，催动金色大棒，一时间，金击子如电芒缠绕，灿灿生辉，散发出缕缕澎湃威猛的神魂之力。
金击子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上下挥舞不停，瞬即将那一张张血红渔网，给尽数杵烂。与此同时，白鬼也是不遑多让，驱动白骨舍利，使其化为一道白芒，闪转腾挪，三两下就已将控制这些渔网的人，给杀了个一干二净。
空气中，血气更加浓郁。
地面血迹斑斑，尸首横七竖八。
这番短兵相接的战斗，快若奔雷。
几个呼吸之下，就已然分出胜负，定下生死。
很显然，这一群钟氏族人，并非吕光和白鬼的对手。
笔直的长巷，恍若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
此时此刻，阳光已被那浓浓血气给尽数掩住。
巷子里阴风阵阵，红雾弥漫。
吕光和白鬼的神魂之力，如海啸惊涛一样，充斥激荡在这片天地之间，使得吹拂而过的冷风，都携带着一丝杀意。
没有过多的废话，二人一上来便使出浑身解数。
因为他们心中十分清楚，这是钟氏一族早早就布置好的一个圈套。对方妄图用‘天网血罗’灵阵困住他二人的神魂。
十几张艳红如血的渔网，此际已尽皆被吕光给破坏殆尽。
即使这十几名钟氏族人，配合默契，本领高强，也是无法成功束缚住白鬼和吕光的。修得神魂的鬼仙高手，其念力已非等闲，不可和寻常道人相提并论。
若是换作其他道人，恐怕在这么多人的合力围攻之下，说不得会一时不慎，被擒拿捉住。
但吕光此刻已是神魂鬼仙。
他的念力甚至比白鬼还要威猛强劲几分。
二者互相配合，很快便破去了这些突如其来的渔网。
……
与此同时，站立在长巷尽头的钟无陵目睹此幕，神情瞬即阴沉下来，脸上露出一层铁青之色。
他是钟氏一族的当代家主。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白鬼道术的可怕之处。
白鬼有此神通伟力，并不稀奇罕见，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令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那个本该已死在自己孙儿手里的‘长生殿之主’，此刻居然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并且，此人的道境，似乎不在白鬼之下。
他设下这等暗度陈仓之计，原本打算的是要不费吹灰之力，擒住白鬼。但现在，情况突变，那个吕光，竟然没死！
尽管钟无陵并未亲眼见过吕光，但他确信，眼前这个身穿单薄青衫的年轻人，必定就是自家孙儿所说的长生殿之主。
今日由钟家老祖、邬家老祖、云家老祖，三大元气真人，共同出手，才布置出了这个可以束缚囚禁一切神念之力的‘天网血罗’大阵。
没曾想，短短一瞬间的交手，这两个道人，便差点儿破掉此阵。纵使钟无陵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此际心神也不免大为惊动。
白鬼的名声实在太大。
他紧锣密鼓地筹备了三四天，本认为一切尽在掌握，可千算万算，这个吕光居然也是修成鬼仙的道术高手。
这跟自个儿孙儿反馈回来的情报，大有出入。
要知道，假装成路人，行走在巷子里的这些钟氏弟子，俱都是炼气六层之境。哪怕是将这些人放到修真高手多如牛毛的中州，也足可独当一面。
但现在……他们竟是在吕光和白鬼的神魂攻击之下，坚持不住一个回合。两大神魂鬼仙，相加在一起，就真的如此恐怖骇人吗？
钟无陵目光闪动，视线穿过这袅袅升腾的血雾，落到吕光身上。
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此人竟可死而复生。
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明白‘死光’意味着什么。
他更清楚，自家这个孙儿，乃是域外至尊‘天行者’，其实力已不可用太虚幻境的修真境界来衡量界限。
据他所知，天行者与道人相斗，天然就有绝对优势。
只因，天行者比道人更懂天意，更懂大道之本！
他想了片刻，压下心中这层出不穷的疑问，身形一纵，扶摇直上，身躯轻盈如鸿毛的落在高墙之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吕光和白鬼。
他清了清喉咙，冷声说道：“你二人好大的胆子，明知我钟家正在全力缉拿你们，竟还敢堂而皇之的来到东屏城。”
闻听此声，吕光和白鬼即刻神魂归壳。
钟无陵不等他们搭话，继续道：“此地虽已布下了‘天网血罗’大阵，但凭你二人的修为道境，想要破去，却也不难。不过，届时你们势必会耗尽念力……”
他说到这里，便立刻住嘴，一脸傲然的俯视着吕光与白鬼。
白鬼冷嘲道：“区区灵阵，也妄想挡住我？可笑。”
吕光仰头看着他，凝声道：“你就是钟无陵？”
“不错，是我。”钟无陵淡淡开口。
吕光微笑道：“钟神秀是你孙儿？”
钟无陵挑眉道：“当然，此乃人所共知。”
吕光沉下脸，一字字道：“常言道，父债子偿。那你孙儿欠我的血债，自然也该由你来还。”
话音刚落，浓浓血雾之内，顿然浮起一道灿烂夺目的金光。
光芒冲天而起，朝钟无陵的咽喉迅猛刺去。
凛冽杀意，铺天盖地，弥漫九霄。
钟无陵瞳孔一缩，下意识嘶喊道：“一念驱物！”
饶是钟无陵气功高深，见了这根金芒璨璨的细针，也不由得心神颤动，听得破空之声，呼啸而来，他更是惊心动魄。
快！快！快!
他没料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可在无声无息之间，以无尽念力驱物，向他杀来。对方先声夺人，钟无陵咬了咬牙，身子一缩，向地面猛力坠去。
第三百八十章 十步踏黄泉
钟无陵的身躯恍如变成了一只云中飞燕，灵巧迅疾的擦着地面直直的倒飞出去三丈远，堪堪躲过了这根细如毫发的金针。
他立定身形，隔着老远，目光阴冷如刀的瞪着吕光。
但就在此时，白鬼所催动的白骨舍利，又像是离弦之箭般，裹挟着凛冽寒风，朝他的面门，激射而来。
银珠离钟无陵额头仅有半尺不到，仓促之间，他高高跃起，再度向院墙落去。谁知，那根飘忽不定的金针，竟似追星逐月一样，后发先至，朝他脑后玉枕穴疾速刺来。
这个穴位对于炼气士来说，无比重要。他不敢大意，脚尖一点，借着蹬踏在院墙之上的劲力，向院内驰去。
他孤身一人，在两大道术高手的夹击之下，竟依然从容不迫，脸上不带半点儿慌乱之色。他一纵一跃之间，身子好似飞鸟，瞬即消失在静巷之中。
钟无陵身形飘渺，眨眼即逝。
吕光催动金击子，正想前去追击。
不料，当金击子刚一靠近钟府上空，他的神魂就立刻像是陷入到泥淖沼泽一般，再难向前挪动一寸。
他微觉讶异，急忙祭起金击子，运转起全副神念，再度朝着钟府大院驰去。他这一动，附体在金击子之内的神魂，顿觉剧痛不已，就像是同时有千万根银针在狠狠的扎向他的脑袋一样。
吕光神魂一荡，即刻返回躯壳。
他神窍内的六千三百二十四枚念头，一齐开始震颤抖动起来，额头上立时浮起涔涔冷汗，眉头紧锁，面色痛苦狰狞，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再看白鬼此时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同样脸色惨白，身躯摇摇欲坠，如遭雷击。自修道伊始，白鬼就顺风顺水，她打熬念头，修炼‘大自在观’，道心坚如磐石，历经诸般幻象而岿然不动。
可先前那阵撕心裂肺的痛楚，真实明晰的出现在她神窍之内。
这种痛苦，对于她来讲，原本算不了什么大事，但令她感到震惊骇然的却是，天下间，居然还有她神魂之力，破不开的灵阵。
这钟府上空充溢的血气，明明只是‘天网血罗’之阵散发出的灵力本源，按说，即便此阵神妙灵异，也断然不该让她受到如此巨大的打击。
白鬼与吕光相视一望，均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一丝骇然。
天光黯淡，血气冲天不散。
短短一刻，此地竟已变成人间炼狱，到处都充斥着浓郁盛烈的人身精血之气，腥味扑鼻，闻之令人做呕。
静巷沉寂无声，连一丝风都没。
血雾浓浓，如一朵朵杜鹃花，缭绕悬浮在长巷上空。
顷刻间，吕光和白鬼的呼吸都已变得微弱起来。
吕光惊声道：“这雾有毒！”
白鬼脸上终于显出一丝惊慌，凝声道：“这灵阵的威力…好生凶猛，不止能阻滞你我的神念，还能使我们的身体感到不适。”
吕光脸色变了变，决定道：“冲出去！”
“且慢！”白鬼阻止道。
吕光目含疑惑的看向他。
白鬼连声道：“不可轻举妄动，这血气之中混杂的奇毒，应该就是杀人于无形无迹之间的‘十步踏黄泉’！”
吕光疑声道：“我只听说过什么七步断肠草，这十步踏黄泉，又是什么毒？莫非比西漠色窟的‘胭脂雪’还要厉害？”
“没时间解释了。”白鬼眼中寒芒毕现，急忙道，“你我只要迈开步伐，走上十步，便会立时毒发身亡，命丧黄泉！”
吕光苦笑连连：“不想你我修至鬼仙一境，竟还是惧怕这等人间毒药。可悲可叹。今天如若就这么被钟家给擒住，实在是让我难以甘心。”
……
时间过得特别慢。
其实，从吕光和白鬼来到钟府门前，到现在，也只不过才刚刚盏茶工夫。就在这时，一艘通体洁白的灵舟，缓缓悬停在钟府上空。
灵舟并未降落到巷子里。
天蝉站在船尾。
两天前，当她得到‘长生殿’现身于荒州的消息后，便驱动灵舟，马不停蹄的赶往安南侯国。
如果是平时，她是决然不会对斩杀道人，有这么大的兴趣，只因长生殿与其他道门不同。她心里清楚，一切都是因为吕光而变得不同。
她很难能做到心平气和。
她必须要亲临荒州，彻底解决这件事。
此次随她前来的皆是中州监察府，炼气七层以上的大高手，甚至其中还有一位元气真人。纵使她的境界在靖道司内，不算太过出类拔萃，但以她的身份地位，统领中州上万名监察卫军，自是无人敢有一句逆言。
三百年来，靖道司为天下十九州的安宁祥和，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以说，今时今日修真者能如此纵情享乐，全无后顾之忧的修炼气功，多亏了有靖道司的存在。否则，那些在三百年前逃出周文王之手的道派余孽，还不知会在世间掀起多大的波澜。
如今长生殿再现荒州，靖道司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安南侯国的几大郡城，虽无靖道司所建的监察府，但这并不意味着，荒、蛮二州的修真者不尊敬靖道司。
风吹起，天蝉一身红袍，猎猎作响，两袖随风摆动。
她微抿红唇，柳眉微蹙，垂头望着下方的那一片血红色浓雾，脸上慢慢浮起一层异色，不由得开口唤道：“顾老，您看这是……”
她话还未说完，那名被她尊称为顾老的长眉老者，便截口说道，“这是有元气真人，施展惊天手段，封锁了这片空间。”
天蝉眉头皱的更紧，道：“是钟家？”
顾老摇了摇头，浑浊的双目中迸射出缕缕精光，缓声道：“此乃‘天网血罗’大阵，是专门用来束缚侵蚀道人神念的灵阵，欲要布置此阵，最少也得需要三名元气真人，同力施法。而据属下所知，钟家现今只有一名修至炼气十层的高手，钟常度又早已死在风灾大劫之下。”
不知怎地，当天蝉听到‘道人’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便顿然浮现出那个倔强少年的面孔。
她轻吐一口浊气，道：“怪不得连灵舟都穿不过这片血雾。”
顾老目光灼灼，凝注着下方那一片片暗红色的凄迷烟云。
他迟疑半晌，接着再道：“若是从前，此阵无论如何，都是拦不住我们的，只不过，这大阵之中，此刻还混杂着一种见血封喉的奇毒。”
“毒？”天蝉心神一紧。
顾老那垂在两颊的白色长眉，无风自动，冷声笑道：
“对，就是那百草园炼制出的‘十步踏黄泉’，此毒本该早已湮灭在大禹皇朝末期。那时，周文王曾借此毒药，一夜间坑杀了三万名修道者。后来，文王念及此毒太过阴狠毒辣，便命百草园将其销毁，不料钟家竟然还藏有这一奇毒，看来被困在阵中的人，一定就是白鬼和那个吕光。”
第三百八十一章 岁月梭
天蝉抬起皓白胜雪的玉手，捋了下鬓角的秀发，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深深的担忧，然则她的脸上却并未露出半分异色。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下方的红雾，越来越浓。
目力所及，尽是艳红如血的烟云。
顾老心细如发，敏锐的感觉到了天蝉情绪的微妙变化，他轻咳一声，犹豫片刻，转而说道：“即便白鬼是神魂鬼仙，只怕在‘十步踏黄泉’的毒气之中，也坚持不了太久。”
他这句话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并没发表任何看法。
天蝉的神色稍微有些复杂，沉吟道：“司主再三嘱咐我，务必要将那位长生殿之主，生擒活捉。如若让他就这么丧命在钟家手里，只怕……”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顾老便立刻打断道，“想要令这片毒雾消失，却也不难。本来钟家想要召唤域外天魔这件事，就已经触怒了司主。我靖道司从他们手中抢走一两个道人，又有何妨？”
听得这话，天蝉不禁微微一楞，她心里有一丝讶然，不由深深的望了一眼这位气功深不可测的老者。
顾老常年闭关精修炼气，甚少离开中州。
对于靖道司内部的事情也极少过问，此次能随她一同来到荒州，是出乎天蝉之所料的。这时顾老的一席话，言浅意深，仿佛另有所指。
她侧着头，看向顾老。
却见顾老此刻也正颇为玩味的直视着她。
天蝉心神微乱，耳垂泛红，淡淡开口：“顾老的意思是？”
顾老笑了起来，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像是个童真未泯的老顽童，好整以暇的反问道：“府君的意思呢？”
天蝉想了想，片刻之后，俯身凝神向下方望去，眉头紧紧皱起，犹疑道：“我的确是想带走这两个道人，好让司主决断发落。顾老也知道，长生殿到底不同于其他道门。”
顾老笑道：“府君所言极是，原该如此。”
天蝉轻锁着娥眉，微抿红唇，默默背过身去，装作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看似随意的问道：“顾老果真有办法能破去这片毒雾？”
顾老认真道：“当然有。”
天蝉不再言语，话已至此，顾老自然明白接下该怎么去做。
随后顾老补了一句，“待会儿雾散之际，还得借府君您的捆仙索一用，好出其不意，束缚住那两个道人。”
天蝉点了点头。
顾老的长眉迎风飘展，他不再多言，抬手从腰间的子虚袋里，摸出一个檀木黑盒，这盒子三寸见方，造型精美，做工细致，一看便知非是凡物。
黑盒被顾老平托在掌心，其上流淌着一丝丝水蓝色的滢光，宛如在阳光照耀下的碧湖，令人见之心喜，心旷神怡。
天蝉目含疑惑的看着黑盒，道：“这是何物？”
顾老不答，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单手往黑盒正面轻轻一拍。盒盖自动开启，一股极其浓郁精纯的灵气，瞬间扑面而来，逸散在灵舟之上。
灵舟周遭的云层，都被这缕缕灵气所掩盖。站在灵舟上的众多监察卫军，纷纷神情惊异，踮着脚，向那黑盒子望去。
但见黑盒之内，闪烁着灿灿蓝芒。
细细看去，那发出蓝光的却是一个木制梭子。
梭，本为织具，是织布时往返引线的工具。
两头尖，中间粗，像枣核形。
这枚梭子平平无奇，与百姓之家的织具，一模一样。
众人心中更奇，就连天蝉的脸色都有点儿迷惑。
尽管她已看出此物乃是一件灵器，可正如先前顾老所言，下方那充斥在巷子里的红雾，乃是天下第一奇毒‘十步踏黄泉’，难道仅仅凭借一枚梭子，就能令得这片烟雾，消失不见？
天蝉的修为境界，并不算浅薄。
可她终究是年纪不大，见识略短。天下间，她曾亲眼见过的珍稀灵器，虽不在少数，可到底是有那么一些奇形怪状的灵物，是她所不认识的。
恰巧，顾老所拿出的这枚梭子，便是她从未见过的一件异物，别说见，她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竟然有人将织布的梭子，打造成一件灵器。
众人的视线，俱都定格在黑盒里的那枚梭子之上。
顾老小心翼翼的从盒中拿起梭子，转身看了看众人，怔了一下，轻笑道：“你们怎么都这个表情？可别小看这个梭子。”
天蝉挑了挑眉，道：“顾老，此物除了通体能绽放出一丝蓝光，和略带灵气之外，看上去，好像并无太多奇异之处。”
顾老哂然一笑：“府君不认得此物？”
天蝉摇了摇头。
“时光悠悠，岁月如梭，沧海桑田，变幻无常。”顾老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语气淡然自若，娓娓道来，可他的神情间却浮起无尽的怅惘之意。
天蝉凝眸盯着他手中的这枚梭子，一脸的震惊之色，难以置信的道：“顾老，莫非这就是那传说中能改变天象环境的‘岁月梭’！”
顾老潇洒从容的点头道：“正是。”
话音刚落，他随即握起梭子，朝当空轻轻一划。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
岁月悄然溜走，能够改变一切。
昨夜的雨，今晨的风，明日的雾。
时光游走，雨雾风雪，终归是会慢慢消逝无踪的。
直到这时，天蝉才恍然大悟，为何连司主都对顾老毕恭毕敬。岁月梭，此乃上古时代，不老真人所锻造炼制成的一件极品灵器。
天生拥有灵性，其上自带着浩如大海的恐怖灵气。
借灵气弥散虚空，便可立时强行改变天象。
此时此刻，晴朗无垠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太阳当头照，雨在阳光里。
这并非天雨，而是灵气凝结而成的灵雨。
瓢泼灵雨，准确无比的落入巷子，不向外界逸散一滴。
岁月梭当然并不仅仅有此奇功，只是眼下，想要破开这片凝而不散的毒雾，非得是用雨水去冲刷洗涤，方能见效。
这岂非是最笨拙又最直接的方法？
任凭天蝉想破脑袋，她也料不到顾老竟会是这个打算。
说来话长，其实一切的变故，却只在瞬息之间。
……
而此刻身在浓烈毒雾覆盖之下的吕光和白鬼，早已是脑袋昏昏沉沉，魂儿浮浮荡荡，似乎顷刻之间，就会命丧黄泉，形神俱灭。
十步踏黄泉，果然名不虚传。竟可使得两大道术高手，步履维艰，身陷重围，束手无策，无计可施。
现在是走也走不得，只能苦苦支撑。
天气忽而冷冽起来，刹那间，雨滴打在吕光头顶。
白鬼脸色变了变，道：“这雨来的好生突然！”
比大雨来临更加突兀的是一条红绳。软如柳絮的绳索，自空中飘忽而来，一息间，便将他二人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吕光呼道：“捆仙索！”
嗖！
红绳似是被人给猛劲一拉，白鬼和吕光顿时就向高空飞去。
第三百八十二章 吕六十四
血雾渐渐散了。
铺天盖地的灵雨顿时敛去，天光明媚。
这条静巷再度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中，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的安宁祥和，仿佛刚才那场波诡云谲的真道之争，并未出现过似的。
捆仙索。
饶是修得神魂的白鬼和吕光，这时也无法从这条红绳的束缚下，挣脱开来。他们现在中毒已深，体内血气不住翻涌，面色惨白，奄奄一息。
在这世上，能够克制道人神念的奇物，委实不少。
像先前那天下第一奇毒‘十步踏黄泉’，和加之在身的这条‘捆仙索’，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两样东西，竟完全像是为道人准备的一样。
吕光不禁心中暗叹，即便成就了鬼仙，可现在看来也并不能算是天下无敌。难怪三百年前，大周王朝能够将修道者杀戮的七七八八。
因为，修真者似乎天生就是道人的克星。
这是一艘豪华精致的灵舟。
吕光和白鬼，站在一群由修真者组成的包围圈正当中。
“咦，这就是那位长生殿之主？怎么看上去不太像，听百草园的人讲，那人长相清秀，乃是一个气度不凡的翩翩少年。”
“莫非府君大人看错了，被毒雾困住的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那两个妖道？你看，他们确实一点也不像修道者嘛。”
“嘘，噤声，府君大人过来了！”
一阵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在灵舟之上，随风飘散开来，许多人的目光，都凝注在吕光的身上，满脸好奇的盯着他，却是对白鬼不太关注。
说来也是，毕竟今时今日，吕光的名头确实要比白鬼大了一些。
天蝉微微摆了摆手，灵舟如破空之箭，霍然向天际飞去。
快如奔雷。
朵朵浮云在吕光眼前疾速闪过。
云彩深处慢慢露出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庞。
天蝉依然还是那么美。
旁边有名身着银色盔甲的年轻男子，低声向天蝉禀告道，“府君大人，钟家的人并没前来追赶。”
天蝉双眸中泛起一抹疑虑。
“那钟无陵带着众多族人，的确是只在下方目送着灵舟飞离，毫无一丝动作。”又有一人补充确定道。
天蝉沉默片刻，淡淡的道：“好，知道了。”
吕光凝眸直视着她。
天蝉也在望着他。
过了良久，天蝉冷声道：“你以为戴着张人皮面具，我就认不出你了，是吗？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围聚在四周的众多银甲护卫，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道人外貌面目，是易容乔装过的假象。
于是，很多护卫望向吕光和白鬼的眼神里，开始闪烁出浓浓敌意。在他们心底深处，所有修有道术的妖人，都是牛鬼蛇神，应该全力消灭。
吕光泰然自若，纹丝不动。
白鬼也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那位精神矍铄的顾老从天蝉背后走出以后，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其复杂，甚至其中还带着一丝无奈之意。
灵舟上变得无比安静。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叹息。
这声长叹里充斥着一种散不开的惆怅和悲伤。
众人的视线顿时不由得落到发出哀叹的那人身上。
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顾老，您怎么了？”
顾老并不理会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他径直走向白鬼，靠近她，看了她许久许久，忽而脸上显出一丝笑意。
白鬼冷冷的道：“你是在笑我现在狼狈不堪？”
顾老摇摇头：“我笑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白鬼不再多言，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厌恶。
顾老挪了下脚步，立定在吕光面前，缓声道：“你就是吕光？”
吕光冷哼一声，对待修真者，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感，更别说，白鬼还与此人相识，不消深想，也能猜到，此人以前必定和白鬼有过无数过节。
顾老无奈一笑，转头与天蝉相视一眼，后者点点头，道，“你们看好这两个妖道。他们此时因为中毒，肉身受创，无法顺利驱动神念。但千万不要大意。道术诡异莫测，防不胜防。”
“是！”一众银甲护卫躬身领命。
天蝉和顾老慢步走向船舱。
灵舟之上，即刻静谧无声。
……
午时，东屏城，钟府。
庭院深处有间木屋。
“我可以出手杀死神魂鬼仙，但爷爷你不能。太虚三大铁则，修真者不得斩杀修成鬼仙的道人。”屋里徐徐响起一道淡漠清冷的声音。
钟无陵怔了怔，道：“孙儿，这算哪门子规矩？”
钟神秀一身绿袍，薄唇浓眉，俊朗非凡，他闻听此言，哈哈大笑道：“铁律就是铁律，无人可破。犯禁者，必遭天遣。”
钟无陵想了一会儿，茅塞顿开道：“所以你才想出下毒这一计策。”
钟神秀摇头道：“也不全是。孙儿是想让白鬼知难而退，不再破坏我们正在密谋进行的那件大事。”
钟无陵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但你‘杀死’的那个吕光，此时竟然没死，他一定会再向钟家寻仇。”
钟神秀讥讽嗤笑道：“神魂鬼仙的名头虽大，但在我眼里，不值一提。我若再想杀他一次，轻而易举。只是眼下，我们的时间已不多，不能再分心他用。当务之急，还是抓紧筹备，召唤域外天神这件事。”
钟无陵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接着问道：“莫非除了‘天行者’以外，任何人都不得斩杀鬼仙？”
钟神秀飒然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钟无陵目露古怪之意，道：“爷爷我有点儿想不通，若真如你之言，修成神魂的道人，不能死于修真者手里，那么当初周文王又是如何荡平那些道门的呢？”
钟神秀负手而立，不再回答。
他脸上浮起一层揶揄玩味的笑容，口中喃喃道，“大年三十，除夕之夜，域外天神，降临大周，澄清玉宇…”
……
一望无垠的天空里，一艘白色灵舟，融于浮云之中，凌空飞行。舟首向北，却是在朝着中州驰去。
荒州并不与中州接壤，其中还间隔着一个宣州。
但此时此刻，这艘由靖道司天工坊制造而出的‘出云飞舟’，毫无疑问，就是要飞回中州，飞回京城。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天蝉那张清丽纯美的脸庞上，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比在百草园时，要清瘦了不少。
她是靖道司中州监察府，身份最为高贵的府君大人，同时她也是百草园千年以来，第一真传弟子，她天生拥有修真灵体，在气功修炼一途上，从始至今，都畅通无阻，并没遇到过一丝难题。
然则，这时，她却碰到了一个令她难以决断的问题。
她很头疼。
顾老坐在船舱角落里，一脸笑意的凝视着她。
天蝉无意间对上顾老的目光，心神忽然更乱。
顾老神色悠悠的道：“那个少年就是‘吕六十四’吧？”
天蝉耸然动容道：“顾老，您怎么……”
顾老满面怅然，叹息道：“朱雀大街的吕氏族人，均用数符为名。有姓无名，这也是文王为了时刻警醒吕氏一族的囚犯身份，提醒他们不要心存幻想，妄图复辟大禹王朝。”
他停顿稍许，目中泛起追忆之色，继续道，“世间姓吕的人，固然不少…但说实话，我之所以认定吕光就是那个自朱雀大街逃走的前朝余孽，只因我曾在未央宫见过他。”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蝉儿知道瞒不住顾老。”
顾老道：“你很为难。”
天蝉承认道：“是。”
顾老挑眉道：“这不像你。”
天蝉面露苦涩，勉强笑了笑，道：“我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顾老微笑道：“你心里怎么想？”
天蝉摇了摇头。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一往情深深几许
天蝉很少露出这种茫然失措的表情，她自幼修行气功，心性坚定，对待修道者的态度，与其他修真者并无两样。
可是，她却对吕光一而再再而三的手下留情。
当初吕光潜匿在百草园之际，她发现后，竟是做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决定。她居然并未将吕光的真实身份，禀明给虚若谷。
后来在绮霞山愁眠湖畔，虽说她是看在封渔火的面子上，放走吕光。可她在返回靖道司总府以后，也是未将这事告知给太阴真人（靖道司司主）。
接着当吕光在丹元大会上，与多宝阁乱战不休之时，她更是完全把这事给埋在心底。直到现在，天蝉也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这样做。
顾老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
天蝉默默的垂下头去。
这时的她，竟是有些无助而彷徨。
顾老微微一笑：“此间事未了。”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凝神望着天蝉的神情，想了片刻，随后说道，“不如我们先留在荒州，解决掉钟氏一族。”
天蝉思量道：“那白鬼和吕光如何处置？要知道，一旦他们的毒性稍解之后，便会立刻恢复道境，到那时，莫说是一条捆仙索，哪怕是十条八条，也是困不住这两大道术高手的。”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两小无猜，玩耍嬉戏。只怕连你也想不到，当年那个小小孩童，现在也已成为一个神魂鬼仙。”
顾老忽然说出这样一句令天蝉摸不着头脑的话。他这话好似不着边际，与先前谈论的内容，丝毫不沾边。
天蝉目含不解的看着他。
顾老自嘲笑道：“一为之甚，岂可再乎？”
天蝉犹疑道：“顾老，您…您与白鬼很熟悉？”
顾老感慨道：“岂止是熟悉。当年我与剑无涯一同拜入长生殿之际，便是白鬼教授我们道法经文。”
天蝉听闻此言，已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所以她才会这般恨我啊……”顾老自顾自说，“但道人终归不该再存活于世。当年我已错了一次，现在我不想再错，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你犯错。如果你真的放走他们，势必会有更多生灵丧生于他二人之手。修真一统天下的大好局面，绝不能葬送在我们靖道司手中。”
“多余的话我不便再说，相信以你之聪慧，该会明白接下来怎么去做。荒州之事还未善终，钟家还需我靖道司出面镇压。我知道你的心思，想要在途中寻找机会，假意令得他二人逃走。”顾老诚挚关切的道，“但最好不要这样做，因为司主一定会降罪于你，届时只怕武后也未必能护你周全。”
天蝉沉默半天，终是点了点头。
……
三百年前，大周王朝定鼎建国；三百年后，世间再无道派。
当然，也就不会再有修道者的存在。
姜颜大约是在黄昏时分，才得知到吕光被靖道司擒获的消息。
在世上绝大部分人看来，道人本就该死。
尤其是这个杀害了麒麟之子的长生殿殿主，更是该死。但荒州此刻却有无数的人在惋惜怅然，只恨此人却是未能死在钟家手下。
短短半天时间，吕光和白鬼被靖道司擒住的消息，便已不胫而走，像是一阵风儿，席卷在安南侯国的每一个角落。
是谁放出这个风声的呢？
自然就是在荒州享誉盛名的钟氏一族。
竹林里的风有些凉。
暮色四合，姜颜在听竹轩的廊下伫立了许久。
她沉思着，焦虑着，挣扎着，终于狠狠的跺了一下脚，转身朝院外奔去。竹屋里忽而传出一道怒喝，“颜儿！”
姜颜犹若未闻，脚下步伐更快。
当她快要冲到院门之时，忽然一个人影挡在她面前。
“三小姐，族主不准您走出这个院子。”
“恒叔，让开！”姜颜怒气冲冲，柳眉倒竖。
被她唤作恒叔的老者，神色坚毅的摇了摇头。
姜颜反身跑向听竹轩。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屋里，瞪着半躺在竹椅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父亲，眼眶微微泛红。
她心中的怒气，忽而泄去，喃喃低语道：“父亲，这到底是为什么？从前的您…不是这样的啊。不是…不是…”
姜如望眼中渐渐浮起一抹柔光，叹息道：“颜儿，为父是为了你好。我们姜家绝不能和修道者羁绊过深。你在百草园与那个吕光的事情，就忘了吧。你和他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好结果。”
姜颜目中涌出泪水，泣声道，“可…可他被靖道司抓住，肯定就不能活命了。女儿想去救他。父亲，父亲，难道您不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吗？”
姜如望神色骤冷，沉声道：“他的恩情，我已经报了。此番丧命在巫云山的一百零六名鱼龙卫，还不够还他的恩吗？”
姜颜梨花带雨，如泣如诉，摇头道：“但那些鱼龙卫的死，跟他没有关系啊。父亲，求求你，让我出去，我要去救他！”
姜如望痛惜道：“颜儿，你怎么就不明白为父的一片苦心呢？”
姜颜神情倔强的道：“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我不想他出事，不想他死，不想他受罪。靖道司一向视道人为洪水猛兽，落入他们手里，吕光一定会没命的！不行，不行！我要去救他。”
说话间，她下意识的就又抬起脚步，向院门奔去。
这一次，没等她跑出几步，便已倒在了竹林里。
“看好她。”姜如望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恒叔应声道：“是。”
安静无声。
迷迷糊糊中，姜颜感觉自己被一个人扛在肩上；隐隐约约间，她感觉有人正在她耳畔呼唤着她醒来。
“姐！醒醒！”
“姐，姐。”
姜颜慢慢睁开眼睛，心神一震，道：“小虎！”
“嘘，小声点，恒叔在屋外呢！”姜小虎压低声音。
姜颜低声道：“那你怎么进来的？”
这是间密室，是以前姜如望闭关炼气的所在，想要出入，必须开启室外的机关。虽然姜颜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但她略微观察下周围环境，便已猜到这是哪里。
姜小虎神秘兮兮的道：“走，姐！咱们去救大哥。”
姜颜吃了一惊。
姜小虎冲她笑嘻嘻的眨了眨眼睛，揶揄道：“姐，你对大哥还真是一往情深呐。”
“别说废话，你到底是怎么瞒过恒叔，来到此地的？对了，你已打探到吕光现在何处了？”姜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靖道司那队人马，如今就在巫浪城。”姜小虎只回答了她后半句，然后便闭嘴不语，他从腰间摸出一艘精巧玲珑巴掌大小灵舟。
姜颜动容道：“你竟然从父亲那里偷出了‘万里舟’！”
姜小虎嘿嘿笑了笑。
……
巫浪城，入夜。
那朵常年不散的乌云，盘桓悬浮在整座城池的上空，就像是一张黑漆漆的棉被，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天光黯淡，一座掩映在夜色里的宏伟宫殿，犹如一只四脚怪兽，安然匍匐在巫云山脚下。
殿外冷风呼啸，殿内却是歌舞升平，鸣钟击罄，好不热闹。
大殿的屋顶，由十二根白色玉柱支撑着。每根柱子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惟妙惟肖的五爪金龙。
宫殿穹顶之上，镶嵌着一颗颗婴儿拳头似的夜明珠。
满室生辉，珠光宝气。
那位端坐在殿中宝座，贵气逼人的中年男子，忽而朗声问道：“武府君，皇后娘娘一向可好？”
第三百八十四章 十二金钗之蓝上蝶
自七大王侯叛乱大周朝廷伊始，靖道司的人，便再也不曾踏足过安南侯国。今天，巫浪城迎来了一位重要的贵客。
靖道司中州监察府，天蝉府君。
世上很少有人知道‘天蝉’姓武。
恰好如今统治荒、蛮二州的安南侯，便是其中之一。
武府君。
这个名号还真是威风赫赫，霸气外露。
大殿内的气氛，在安南侯这句似笑非笑的问询后，忽然变得冷冽阴森起来。只因，天蝉的脸色此刻已罩上了一层寒霜。
她冷眸斜瞥着安南侯，漠然不语。
安南侯的神情依然平静若水，他清了清喉咙，挑眉再道：“怎么？武府君，本侯的问题可有不对之处？”
天蝉并未答话。
倒是顾老微微一笑，高声道：“自先帝薨逝至今，‘皇后娘娘’便一直被天下人奉为‘天后’，侯爷此话，有亵渎天后之罪也。”
“天后？”安南侯唇角浮出一抹玩味笑意，“可你们应该也都知道，我安南侯国早已不再臣服朝廷。况且，本侯不日便要昭告天下，登基称帝。”
天蝉神情骤冷，昂头直视着他。
顾老脸色沉了下来，冷冷的道：“侯爷，我们来此是想告诉你一句话。至于政事军务，与我靖道司也并无太大瓜葛。”
安南侯好整以暇的道：“何事？”
顾老双眉垂在两颊，他想了片刻，神色忽而变得无比凝重，缓声道：“钟氏一族正在和金蟾仙童，密谋召唤域外天魔。”
安南侯闻言愣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着笑着，笑容忽地敛去，袍袖一拂，冷冷的道：“送客！”
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天蝉，蓦然起身，朝殿外走去。
顾老眉宇间露出一层浓浓的惊异之色，他就像是不认识安南侯一样，瞪眼看了他许久许久，随后默默转身，跟上天蝉的步伐。
……
城外，巫云山，峰巅。
满地狼藉，一片废墟之中，有块空地。
白鬼和吕光俱都脸色惨白的坐在地上。
那条拥有奇诡巨力的捆仙索，仍然牢靠紧致的缠绕在他二人身上。吕光脸上的人皮面具，已被几名监察卫军给摘去。
他露出真容。
远处有几名身材婀娜的少女，在好奇偷瞄着他。
“这人长的还蛮清秀俊逸的。”
“嘻嘻，你这狐媚子又动什么歪心思呢？人家可是天下最年轻的神魂鬼仙，没听顾老说嘛，此人修炼道术还不到两年呢。依我说啊，这个少年可惜啦，他要是修真炼气，该多好啊。”
“喂，你发现府君大人有点儿奇怪没有？”
“对对对，我也看出来了，府君好像认识这个道人。”
少女们窃窃私议，山风清冷，这些话也随着冷风飘到吕光耳畔。
白鬼神窍被制，念头与神魂失去了联系，但她的心神依旧镇定沉着。可这时听着那几个少女的谈笑之音，却不由笑出声来，“少女情怀总是诗，纵使她们是修真者，可翩翩少年，又有谁不爱呢？”
吕光苦笑道：“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闲心取笑我。”
白鬼与他背靠背，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但光听他这句话，就能想象到吕光现在必定是面容苦涩，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
她笑意更浓，道：“我说的可是实话。”
吕光的眼眸倏尔变得有些阴冷，他嗓音压得极低，“毒已彻底解去。关键是现在你我神窍受制，无法随心所欲的驱动神念。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天蝉和那个神秘老者，此刻又不在这里，我们得拼一次！”
白鬼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诚然，她也想趁机机会，逃出此地。
但神窍受制，并非朝夕之间，就能恢复如初。
“断魂针。”她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三个字。
她话音刚落，仿佛连山上的风，都立刻冷冽了几分。
断魂！
针！
单单听这个名字，就已不禁让人毛骨悚然，浑身发寒。
吕光吃惊道：“那老者往你我眉心刺入的是断魂针？”
白鬼点了点头。
“如果我没记错，断魂针乃是阴煞门一种极为阴损毒辣的法宝。靖道司又怎会握有此物？”吕光更惊。
阴煞门一脉，擅长摄魂炼尸之术，许多杀人手段，着实诡异。
白鬼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
很明显，白鬼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去过多的解释这些问题。她目光望定在远处的几名少女，眉头微微一皱，计上心来，“你把小白唤出来。”
吕光没有再说什么。
但就在这时，忽然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从他对面迎头走来。那人边走边说，眼中带着寒芒，冷声喝问，“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吕光神情平淡的道：“没说什么。”
“别以为我没听到，是不是在商量怎么逃跑呢？”那壮汉说话间，竟是弯下腰一把掐住了吕光的脖子，“说！给我从实招来!”
“卫嵩！你干什么？府君大人命我等好好看护这两个道人，不得动用私刑，你胆敢违令不遵，该当何罪！”一个明眸皓齿的蓝裙丽人，质问道。
那壮汉讪讪一笑，面色尴尬的站起身来，朝蓝衣女子道，“一时冲动，一时冲动！我呀，是见到他们这些道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说罢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吕光，迈步走开。
吕光一字字道：“当时我不该饶他一命。”
白鬼讥讽道：“现在你明白的也还不算晚。恩将仇报，以怨报德，这是他们修真者从古至今的一贯作风。”
他们这段对话，光明正大，全然没有避讳这位蓝衣女子。
蓝衣女子靠近他二人，慢慢蹲下身来，睁着一双秋水美眸，直视着吕光，清声道：“我知道你在巫云山放走了卫嵩。”
“哦？”吕光笑了笑。
蓝衣女子道：“他只是气愤不过，想让你受点苦头罢了。你们没必要上纲上线，仅凭他一人所为，就诋毁污蔑世间这千千万万的修真者吧？”
吕光莞尔一笑，却不搭她的话。
蓝衣女子沉吟道：“近些日子，我不断听人提起你在琅琊郡城和百草园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说，如果你不是一个道人，我应该会很佩服你。”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们道人自诩为普渡众生，人人皆可修道闻法。但殊不知，你们的道，仍是遵循前人之路，依葫芦画瓢。而我修真者直指本心，求得真我，这才是超脱生死，跳出三灾大劫的无上之法。”
吕光抬眸认真瞧了她一眼。
能有这般见解的修真者并不多，能想到用‘坐而论道’一法，动摇道人心性的修真者就更是少之又少。
就连白鬼都忍不住侧头看向这名蓝衣女子。
吕光沉思稍许，娓娓道来：“道可道，非常道。我等道人，信仰供奉天神星君，却非是盲目迷信‘神通伟力’，而是以心向道。大道三千，天神星君也是循径而走，一切有情生灵，皆跳不出大道昭昭。”
蓝衣女子仔细看着他，满脸惋惜的道：“你的确很特别，难怪你不到两年，就已修得神魂，位列鬼仙。可惜啊，可惜你不是修真者。”
她说完这话，缓缓站起身来，向远处走去。
白鬼突然说道：“姑娘请留步。”
蓝衣女子果然停住脚步，低下头去，望向白鬼。
白鬼仰着头，展颜一笑，嘴唇微微阖动几下。
她并未说出一个字，但她却又明明说了很多话。
蓝衣女子神情凄楚，转身向崖坪走去，声音低不可闻的呢喃着：
“长生殿十二金钗……时间过的实在是太久太久了，我都险些忘了自己曾是一名修道者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骑虎逃生
黑暗的晚风中带着彻骨的凉意。
那名蓝衣女子站在崖畔，凝望着远处那起起伏伏的山峦。
她好像陷入到了回忆。
吕光昂头看着她。
时间渐渐流逝。
白鬼亦安静沉默下来。
围坐在篝火旁的几名少女，依旧在叽叽喳喳的私语谈笑。
她们说着京城西山居的糕点，说着花容轩的胭脂，说着云裳阁的衣衫……如果她们的脚边没有摆放着那一把把冷剑，任谁听到这些话，都会将她们当作思春怀诗的纯情少女。
可惜她们是修真者。
她们在这个如花似玉的年纪，手上便已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听得一阵，吕光似乎想到了一些事情，不由得摇头哀叹。
他忽然想起了桃夭夭，想起了穆瑶。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桃夭夭和穆瑶因他而死，若是她们现在还活着，那该多好。
风继续吹。
吕光的思绪也变得愈发凌乱。
他很少生出这种惆怅不安的心情。经历了‘春秋一梦’的人生百态，他已彻底看开这世间的种种一切。
也许只有到将死之时，人才会回忆迭起。
冥冥之中，吕光有种预感，他和白鬼一旦被天蝉成功押到京城，只怕立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形神俱消，一命呜呼。
想着想着，吕光的心底便生出许多恨意。
对靖道司、对修真者的恨！
他不甘心，他不想就这样向命运屈服。
于是，他的手慢慢向怀中摸去。
在捆仙索的束缚下，他想要做出任何动作，都艰辛无比。
他额头沁出汗水，手指终于碰到子虚袋的系绳。
吕光长吁一口气，幸好天蝉并未命人搜他的身。
他两指一捏，轻轻一拉。
子虚袋打开了。
他抬起胳膊肘，碰了一下白鬼的腰。
白鬼不动不言，心领神会。
峰顶的风更加的凉，少女们的窃窃低语，逐渐消失无声。
静。
崖坪唯有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小白。”吕光的声音很平静，低声呼唤道。
天地之间，能登上灵兽榜的上古异兽，无一不是天生非凡，拥有莫大玄奇之力。赤睛白虎，浑身毛发胜雪，双瞳艳红如血，力大无穷，奔跑速度快若流光。
吕光一直未曾传授小白道术。
只因小白如今还是幼兽期，心智不全，无法开窍闻道。
但也正因为如此，小白才能健康茁壮的成长。
嗖的一声！一头形似猫咪的虎兽，自吕光怀中蹿出，轻巧灵动的落在崖坪上。有人注意到场间忽然多了一只‘白猫’，不禁讶异出声。
“呀，好漂亮的猫。”
“它是从哪来的？”
“刚才没看见这里还有活物啊。”
少女总是对乖巧可人的小动物，难以自拔。她们登时起身，向小白围去，眼睛里闪烁着璨璨精光，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看得出来，她们每一个人都想伸手抱抱小白。
那名站在崖畔的蓝衣女子，显然也注意到了此间的动静，她一个箭步，纵身来到吕光面前，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小白，稍微愣了愣，随后有些迷惑的向周围人群询问道：“这只猫是谁的？”
十几名少女以及一众身材魁梧的壮汉，俱都摇了摇头。
这么多人竟未有一人留意到这只猫咪是从何处而来。
蓝衣女子望了吕光一眼，冷冷的道：“你想耍什么花招？”
小白突然发出一声低吼。
蓝衣女子听这声音好像有点儿不对，她低头仔细凝视着小白，顿然神情一震，惊声道：“这…它不是猫。”
吕光微笑道：“它当然不是猫。”
小白再度仰天嘶吼。
刹那间，场中红烟滚滚，浓重盛烈的烟雾，遮天蔽日，令人目难视物。众人纷纷抬手掩面往后退去，等到红烟消逝，一头丈许长短的白虎，赫然出现在崖坪之上。
这头白虎，全身上下宛如镀了一层银漆，光华灿灿，夺目逼人。再看它的双眸，却是好似两团燃烧炽烈的火焰，带着种慑人心魄的诡异气势。
白虎周身弥漫着浓郁而精纯的天地灵气。
小白并非‘修道者’，它更从未修炼过气功。它如今显露本体，所拥有的强大力量，皆来自赤睛白虎的血脉本源之力。
这就是灵兽!
生而有灵！
所有人都失神怔住，他们何曾亲眼见过这等神异奇伟的灵兽。
虚空中灵气激荡，小白瞪着一双虎目，仿佛一位睥睨威武，君临天下的王者，冷冷的扫视着场间那些修真者。
还是蓝衣女子见多识广，率先反应过来，她低呼一声：“大家小心！这是赤睛白虎，快！围住它。”
此行跟随天蝉来到荒州的这一众属下，均是实战经验特别丰富的‘杀神’。他们在过去，都曾或多或少的历经过险情危机。
然而，他们从来没有与上古灵兽正面对敌过。
赤睛白虎在天下极富盛名，受千万修真者追捧羡慕，几乎每个修有气功的人，都清楚晓得此兽的灵妙之处。
但听是一回事，见就又是一回事。
此时此刻，小白全身散发出无以伦比的凛冽杀意。
也多亏靖道司的这些监察卫军，心性大多坚韧不拔，才并未自乱阵脚。他们在听到蓝衣女子的提醒后，顿时握紧手中长剑，把小白围在当中。
蓝衣女子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知道白鬼已认出了她。
她曾是长生殿十二金钗之一的蝴蝶钗。
她的妖身本体，也的确是一只蝴蝶。
但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破绽，与白鬼相认。
白鬼是她的师父，她相信白鬼会理解她现在的所作所为。
如若此刻她暗度陈仓，手下留情，私自放走白鬼和吕光，那么她一直以来所谋划的那件大事，势必就会化为烟云，前功尽弃。
然则，她也明白此时留守在巫云山的这一队靖道司人马，以她境界最为高深，其他人等却是分了两路，一路跟随天蝉去往城中安南侯府，另一路则去了月浪湖搜寻打探金蟾仙童的踪迹。
单靠她和此间的这些监察卫军，虽说可以杀掉这头赤睛白虎，但‘杀’和镇压却完全是两码事。
如若这头灵兽，想要逃跑，那她也是无计可施。
她瞬间已猜到，这赤睛白虎是来救吕光和白鬼的。
篝火熊熊，夜风冷冽。
众人严阵以待，布成一个水泄不通的圆圈，围住了小白。
吕光沉声道：“小白，不要与他们交战，先离开此地。”
小白与他相处已久，他不消多言，小白也一定会理解明白他的意思。趁天蝉和那位气功深不可测的老者还未归来，眼下是逃走的最好时机。
小白虎首一顿，一时间虎啸连连，连山林都开始震颤。
峰巅顿时灵气肆意涌荡，一缕缕劲风，宛似冰刀割在众人脸上。
小白虎爪一探，抓住吕光和白鬼，往背上一扔。
他二人此刻手脚被缚，行动不便，但幸好手指还能伸展。
二人借着下落之势，用力抓住小白身上的虎毛。
第三百八十六章 断魂针
峰巅响起一声声虎啸，特别的震人心弦。
小白驮着吕光和白鬼，噌的一下，向山下跃去，速度惊人。
场间众人只觉眼前闪过一道流光，定睛再瞧，那头浑身皮毛胜雪的赤睛白虎，已然眨眼间消失无踪。
就连蓝上蝶都未能反应过来。
“追！”
“他们向山下跑去了！”
“快追!”
片刻后，混乱的场间才传出一道道惊呼。
蓝上蝶明眸中闪过一丝不为人觉的喜色，她没料到，这头灵兽逃匿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在她内心深处，她也的确是打算偷偷放走白鬼和吕光。
于是，她装模做样的呼喊道：“快下山，分头包抄！”
一众监察卫军急忙领命，纷纷展开身法，向山道间驰去。
靖道司历史悠久，其内高手如云，底蕴十分深厚。
再加上，此行跟天蝉一同来到荒州的属下，又皆是气功精湛的修真者，是以在经历了起初的慌乱局面后，众人就立刻把心神给稳定了下来。
巫云山山麓下，一头丈许长短的白虎，快速穿梭在密林间，虎掌蹬踏在地，使得山地恍如地震，一时间惊起无数飞鸟。
夜色如墨，目难视物。
靖道司的人仅能凭借眼前的那一抹白光，循着大概方向，朝小白追来。然而，这时小白已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仅仅一个呼吸，便能飞跃四五丈的距离。
山麓下道路坎坷不平，修真者即使灵气充沛，但这般追了小半个时辰后，也大多体力有些不支。
空中蓝上蝶驾驭着灵舟，与地面的人相互配合，分毫必争的追击着小白。时间在这一刻，过的无比缓慢。
下方的林海在无边夜色的笼罩下，变得更为黯淡无光。在这种不利的条件下，一方是见缝插针的逃，一方是紧随其后的追。
两相对比，追击的一方，已是逐渐有些捉襟见肘。
小白奔跑的速度快若闪电，在密密匝匝的树林间，穿行如风，闪转腾挪，令人看不清它的身影。
……
第二天，清晨。
东屏城，钟府，议事堂。
咔嚓！
钟无陵端坐在红木太师椅上，握住手中的白玉茶盏，五指用力，茶碗顿时碎成数片，散落在地。当他听到吕光和白鬼从靖道司手里逃走的消息后，他的心情便顿时跌入到了谷底。
他想不通，百思不得其解。
靖道司跟道派势不两立，凡是落入其手的道人，皆难活命。
然则，现在长生殿的这两个道人，竟能安然无恙的自天蝉府君的手中逃出生天。这简直是不可思议，让人无法相信。
钟无陵脸色阴晴不定。
站在他身旁的钟神秀，则是满脸淡然，仿佛对此事早有所料。
过了半晌，钟神秀微微笑道：“爷爷不必心忧。这二人必定还会前来向我钟家寻仇，届时爷爷只需重新布置出‘天网血罗’灵阵，之后的事情嘛，就交给孙儿去做。我既然能杀他一次，自然也能杀他第二次。”
钟神秀说的极其自信，态度轻蔑至极。
钟无陵沉声道：“我是在想，借靖道司之手除去这两个道人的计划，我们是否做错了？这事儿无论怎么看，都有点古怪。”
钟神秀神色悠悠的道：“靖道司之所以并未选择在第一时间离开荒州，其目的应该是要告知安南侯，金蟾仙童召唤域外天神一事。”
“如此说来，他们岂不是已经知晓这事还有我钟家的份？”钟无陵表情更加阴冷，“不行，得想办法一劳永逸的解决掉靖道司这个后患，否则，到了除夕之夜，若是被他们破坏了‘献祭大典’，咱们便要功亏一篑了！”
钟神秀摇摇头道：“事还需一件一件去做。当务之急，最迫在眉睫的事，是要在大年三十之前，集够年轻男女的心头热血，不然一切都将成为空谈。”
钟无陵沉默了一会儿，道：“也只好这样了，以不变应万变，我们干脆就来个守株待兔，等白鬼和吕光前来送死。”
钟神秀目中露出一抹杀意，冷冷的道：“这次我会亲自出手，不会再放过他们了。至于靖道司，就交给安南侯和金蟾仙童去挟制吧。”
二人相谈完毕，定下计谋。
……
往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巫浪城，城西三十里处有一个小镇。
川秀镇。
仍是那家镇上唯一的客栈，依然是楼上的那间客房。
吕光盘膝坐在床上，而白鬼则是席地而坐。
二人在同时观想本命神魂，温养念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鬼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叹息一声，“不行，这枚‘断魂针’非一朝一夕便能逼出体外的。”
吕光脸上亦露出一丝苦笑，沉声道：“此宝好生诡异，竟是能入肉生根，融于血肉之内，化为乌有。我只能感觉到神窍深处，隐隐约约有一股混浊污秽的血气，在阻绝着我催动念力。”
断魂针是阴煞门的不传之秘，此宝本身极难炼制成功，也不晓得那位神秘莫测的长眉老者，是怎样得到此物的。吕光暗自思忖，想了想，转而继续说道：“依我看来，主要还是因为那‘十步踏黄泉’先重创了你我的肉身，这才使得此针有机可趁，封印住了你我的神魂念头。”
白鬼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窗畔，神情凄楚的道：“你有所不知，此宝可能对于寻常道人，还没有那么大的威胁，但对修得神魂的鬼仙来说，却无异于是最大的天敌。”
吕光挑了挑眉道：“哦，这是为何？”
白鬼眺望着窗外晨阳，目光闪烁，凝神道：“我们得需要其他道人的帮助，才能顺利将这枚毒针从眉心逼出。”
“可你我此刻无法施展道术，如若再去往钟家，只怕凶多吉少，有去无回。”吕光面色略显为难，沉吟半晌。
白鬼不耐烦的哼了一声，“真是进退两难。如果我这次能成功度过风灾大劫，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那顾怀缺，为本门清理门户。”
“顾怀缺！”吕光耸然动容道，“你说那长眉老者就是当今帝师顾太傅！这…这怎么可能，此人不是早就死了吗？”
“往事难提。”白鬼眼中浮起浓浓的憎恶之色，她稍微停顿了下，“你应该也已猜到，这位来自中州的武府君，是有意放你我逃走的。”
虽然吕光很不想承认，但他也明白白鬼所说的话是事实。
天蝉特意将大部分高手都支开，只在巫云山留下一些经验不足的监察卫军，来看管他和白鬼。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前两次与她见面，她明明是一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模样，怎地眼下会突然改变态度。吕光满腹疑窦，心中如是想道，若说她念及旧情，不忍自己身陷囹圄，那她之前何故又要费尽心机的擒拿住自己呢？
第三百八十七章 突变
苦思不解，吕光忽而记起一事，问道，“你认识那位蓝衣女子？她是谁，方才她好像也是有意放水，没有尽力追寻小白。”
白鬼怅然道：“她是我的弟子，蓝上蝶，是当年盛传于世的长生殿十二金钗之一。蝴蝶钗。”
正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无数根飞箭，似大雨般疾速射来。
白鬼脸色变了变，急声道：“不好，他们追来了！”
白鬼双手一拍，虚按空中，登时由掌心发出一道道犹若闪电般的光芒。
局势瞬息万变，前后也仅是在弹指之间。
一个透明如玉的光罩，随着白鬼话音一落，顿时又出现在二人头顶之上，覆盖到刚才那层圆润如珠的光圈之上。此时看去，其上闪烁着蓝的光芒更加耀眼璀璨起来。道道蓝芒在光罩上游动移走，划出一层层波浪。
吕光和白鬼，寄身在光罩之中，十分安全。
飞箭穿透屋顶，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只听得砰砰作响，岩石碎块，竟无一能靠近他们。
“是山贼！”
“山贼，大家快逃！”
外面传来一声声惊慌失措的呐喊声。
吕光心神一动，暗道原来外面的那些敌人，并非靖道司人马，而是一群山贼，他转而和白鬼快步走出客栈，却见长街之上已经站有一大队修真者。
杀气在风中波荡开来，泛起一圈圈涟漪，搅动着众人本不平静的内心。
那位山贼头领，远远的看到吕光和白鬼从客栈出来，他笑声道，“来！那个穿青衫的少年，你要是胜了我，我就放了这里的人！”
山贼们脸上现出讥讽的笑容，对吕光与罗云欤还未开始的战斗，在心中已然下了结论。他们脸上荡漾的是对大当家实力绝对自信的神色。
输，是绝对的。
只是，他们最想看到，这个少年是如何输的屁滚尿流跪地求饶的。
蔚蓝的天空，朵朵白云被冷风驱动着。
光影游荡，淌过众人面庞，为这场战斗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罗云欤步履从容，走下台阶，双眸里闪动着慑人的寒芒，犹如杀神在世，无可阻挡。
他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吕光，朗声喝道：“枪来！”
枪！
百兵之王。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机灵的山贼由罗云欤刚才骑来的骏马马鞍下，抽出了一杆银枪。
山贼疾步快跑，穿过人群，把手中的银枪，横在胸前，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交到了罗云欤的手上。
枪长九尺，枪杆银光四溢。似是精钢寒铁锻造而成，而最为引人瞩目的无疑是那锋利的银蛇枪头，弯弯曲曲，形似蛇虫爬行。
罗云欤双手握枪，斜在身前。阳光自上而下，缓缓淌过枪身，耀射出一阵刺眼的寒光，照的人睁不开眼。
吕光轻微的咦了一声，有些诧异罗云欤所用的兵器。
他皱起眉头，心中暗道，平常修者大多用刀使剑，很少有人用枪，在战场上杀敌用此兵器倒是司空见惯，不过与人对战，练枪者那是少之又少，只因枪乃是最难出功夫的。
“银蛇枪！”
客栈掌柜抬起头来，浑浊的双眼里绽放出一抹异色来，身形颤颤巍巍，满面骇然的说道，“你有所不知。此人乃是罗家的嫡系弟子，身具罗家枪法，兼有这断金碎玉的银蛇枪，更是如虎添翼。罗家枪并非平凡普通的一种三脚猫功夫。此人甚至比万象门气功高手还要厉害几分。”
客栈掌柜神色黯然，他同样很是惊讶罗云欤居然拥有银蛇枪。此枪据说是以星辰陨铁精炼而成，贵为罗家镇门神枪，端的是厉害恐怖。
一个家族屹立在世，府中必然会有一门镇家气功，而此门气功又绝大部分是那开辟家族的惊艳绝伦之辈创出的。
譬如，荒州姜姓一门，便有钓鲨功为镇族绝学。
同理，罗家枪肯定也是罗姓氏族存身立命的无上气功。
吕光和白鬼相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的目中看到一缕惊异。
按这客栈掌柜的话来说，这队山贼的头领，似乎还是出自名门之后，并且经常来这镇上骚扰黎民百姓。
罗云欤眯着眼睛，从眼缝里透出的冷意更加让人发寒，但他对客栈掌柜的出言解释，却丝毫不以为意，仿佛一点也不害怕有人知晓他的来历底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可见，他对自己的超然实力，有着充足的信心。
客栈掌柜的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担心之意，额上的冷汗也更加绵密了。他劝诫吕光尽早放弃认输，实在也是无奈之举。
若能看见的胜利的曙光，谁也会力拼到底。
虽然吕光先前神出鬼没的躲过了无数根飞箭的射击，但客栈掌柜仍然不认为吕光有着跟罗云欤一战的可能。不止是境界的差距，兵器也在这时起到了举足轻重的影响。
周围的山贼眼看吕光呆在当场，以为他已被客栈掌柜这番危言耸听的话吓得丢魂了，随即发出一声声怪叫。
“这小子还没打就要认输喽！”
“赶快跪下，磕头认错！我们当家的大发善心，就饶你不死。”
“认输，认输，认输！”
山贼们的声音响彻天地，为罗云欤呐喊助威。以期能够用这种方式扰乱到吕光的心神，令他未战先怯。
镇上的百姓，此际望向吕光孤立无援的身影，心内也是生出些许的愧疚之意。他们本该与吕光并肩战斗，然而他们的身体里却生不出半分力气。
风静悄悄的拂过人影绰绰的客栈，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那个立在当中的孑然少年。
有人期望他投降认输。
有的人希望他誓死拼搏。
吕光不为所动，微笑道：“堂堂修真者居然甘愿充当山贼。可笑可笑。”
罗云欤脸色顿时一沉，寒霜满布的面容上从嘴里挤出一声大喝：“杀！”
银光一闪，绚烂的光华舞出一幕天罗地网，把吕光包裹在内。
光晕流转，冷风震荡。
罗云欤手中的枪，挽起一轮枪花，形状不规则的枪头上，闪现着夺目的寒光。
枪尖笔直的朝着吕光疾速刺去！
叮！
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在场中化为波纹向四周悠悠荡去，余音绕耳。
吕光没有武器，唯有闪电般的从背上的箭袋中抽出一根羽箭，反手握住箭身，眼见那精光闪闪的枪尖，朝他胸口猛力刺来。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挥臂向上，箭头与枪尖相触，闪身下压拨开枪杆。
他没有招式，全凭反应。
再者他现在已无神魂之力，无法驱物，仅能凭借肉身本能力量，来应对眼前的危机。
羽箭立即断成两截！
这场本不公平的战斗，似乎命运在昭示着他也会如同手中所握的这根羽箭，横尸当场。
众人大惊，只见枪影闪动，吕光身形舞动，在发出一声击响之后，场中二人便是相距遥望，对峙不语。
第三百八十八章 杀贼
罗与欤目中闪过一道冷光，他一挑枪尖，顿时一道耀眼夺目的光芒，向吕光激射而去！白鬼不由得惊呼一声，“小心！”
光柱仿佛化为了一条翱翔天际的金龙，从罗与欤的手中挣脱了束缚的枷锁，骤然向吕光所站之处，狂涌而去。
金芒刺目，所到之处，地上的青石立时咔嚓咔嚓的碎裂，石屑纷飞如雨。
蓬！
众人突觉地面震动，旋即掩面后退，只听轰然一声闷响，在耳中顿时腾起。尘烟滚滚，冷风裹挟着碎成粉末的青石微粒，向四周波荡而去，打在人的身上，生疼无比。
那位年迈不已的客栈掌柜急忙掩住口鼻，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他知道今天山贼来袭，自己已然是受了无妄之灾。
他本来已经打算认命，但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两位‘客人’，居然有如此本领。他对白鬼和吕光印象十分深刻，知道此二人并非普通凡人。
电光火石间，掌柜的将目光再度放到场中。
他的一颗心几乎都要跳了出来。
只因在他看来，吕光此时已经绝难逃出生天了。
罗与欤这一枪，气动山河，枪尖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恐怖灵气，道道灵气犹如实质般的在场中四射而散，烟尘弥漫，令诸人无法看清场内形势究竟如何。
所有人都向后蜂拥而退，以躲避那逸散而来的劲气。
逐渐的，烟尘跌落。
隐隐约约间，有个身影在场中长身而立，形如荒漠中耸立的一棵劲草，令人心生钦佩；还有个身影，却是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不知死活，一副岌岌可危的模样。
众人细看望去，那个直立的身影手中还握着一杆长枪，杵在地上。
围在四处的山贼，立即松了一口气。
枪在人在，罗与欤手持银枪，定是安然无恙。
客栈掌柜惊魂甫定，心内涌现深深的哀伤之意，心中暗自叹息道，这位客官为救我的客栈，竟是落得个如此悲惨的下场，可惜可惜。
冷风拂起，尘埃终于落定。
众人的神色起初有些呆滞，随即便是惊骇，无比的惊讶，看着那个孤身傲立的身影，面上溢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一个个恍如做梦，形同死尸。
哀思如潮的客栈掌柜，仅仅只是说了半句话，便生生的张大了嘴。冷风从他的口腔灌进喉咙，呛得他咳嗽一声。
宁静沉寂的场中，随着这声咳嗽的升起，仿佛是融化寒冰后的春水，倏然沸腾了起来。
围观众人无不变色，将目光聚焦在当场。
这场差距悬殊的战斗，只在片刻之间便已经分出了胜负。
其结果，出乎了每一个人的意料！
“啊！当家的”山贼们失声惊呼，向场中疾奔而去。
“喔！喔！喔！”
而那些活下命来的姜族弟子，则是发出一阵雀跃的欢叫声，个个手舞足蹈。
吕光。
是吕光！
他站在当中，手握银枪，唇角挂着一丝殷红的鲜血，面色严峻。
此时场中一片混乱，山贼们几乎全都是围在躺卧在地上的那人身前。
……
没有人注意到吕光正极其虚弱的拖着银枪，亦步亦趋的向门前台阶处走去。
那位客栈掌柜也同样沉默着，似是还未反应过来。
他痴痴的看着那个向他越走越近的少年，好像腹中的剧毒也不再令他那么痛苦难忍了。
吕光的嘴角挂着血丝，面色苍白如雪，缕缕猩红点缀在皮肤之上，竟是让他清秀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他走的极慢，一步步向前挪着，不难看出，身体定是也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滚开！”
一声怒喝在苍穹之下砰然响起。
围在罗与欤身前那些心怀关切的一众山贼，被这声暴虐的怒喝，吓得心胆俱裂。
反观背影萧索的吕光，却是身子微微一晃。他面色平静的转过头去，俯瞰着坐在地上的罗与欤。
客栈门前，光洁如玉的平整街道，此刻已经满地狼藉，石板碎裂成块，地面坑洼不平。
罗与欤身形萎顿的坐在青石板上，忽然抬起头来，神色复杂的凝望着吕光，眼神里有不甘也有愤怒，更多的还是一种无法相信的惊疑之色。
山贼们也顺着罗与欤的视线向吕光凝神看去。
他们的面色则是古怪里夹杂着深深的愤懑。对吕光能离奇的战胜罗与欤而感到古怪；又因罗与欤受伤倒地而对吕光敌意更深。
各个将眼睛瞪得溜圆，满腔的怒火，似是要从眼眸中喷射而出，把吕光烧成灰烬。
不，是挫骨扬灰！方能消他们心头之恨。
罗与欤御人有数，这些跟随他的下属，无不为他甘愿卖命。
他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寄生在罗与欤这棵巨树之下，度过风雨危难。而今吕光却把他们头顶上的这棵岑天大树给砍倒了。
树倒，猢狲不会散，只会遭殃。试问他们又如何能不对吕光恨入骨髓。
冷风拂起罗与欤散乱的头发，那俊朗神气的面容上早已换上一副阴毒凶残的模样。他咬牙切齿的瞪着吕光，道：“你这狡猾刁钻的小人，竟敢用计暗算我？！”
质问的语气中包含的是满腔咒怨，一股脑儿的倾倒在和煦温暖的秋阳下。
阴恶的话声似乎也将这片天地熏染的微微带起了一丝残暴之意。
这一句话，让众人的脸上瞬即露出讶然之色。
暗算？
或许因为是吕光战胜罗与欤的现实，太难令众人接受承认。适才竟是没有一人去想，吕光为何会胜，而罗与欤又怎么会输的一败涂地。
吕光面色不变，一副坦然处之的神态。
山贼们望向吕光的目光里带着极深的不善，似是因为吕光这种不苟言笑的神色，而更加让他们恨得牙根痒痒的，居然一个个的怒声叫骂了起来。
“我就说，大当家怎么会败给这个臭小子。”
“卑鄙手段！”
“这不公平，大当家的我们一拥而上，将这杂种杀掉！”
“是啊，就剩这么十几个姜族弟子了，咱们怕个鸟？”
那些还未尽情享受胜利喜悦的姜族弟子，见此情形，内心中不禁是惊怒交加。
空气仿佛已经凝固住了，山贼们随时会冲杀过来，将他们的性命丢去喂狗。
吕光胜了又能如何？
这些山贼同样可以不守规矩，照常将他们全部杀掉。
这边客栈掌柜叫苦不迭，与贼人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更何况对方人数众多，而自己客栈的一众护院，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居然毫无一人前来支援。
老掌柜面露苦涩，他此刻似乎已准备好要接受现实了
死。
吕光以一己之力战胜了比他境界高出一大截的罗与欤，但最后还是改变不了他们要死的命运。
然而，多活片刻，多享受到一时半会儿的冷风拂面，他们的心中就已经非常知足了。
街道上的众多百姓，这时每个人望向吕光的眼神里都充溢着无限的感激之情，他们感谢吕光所做的一切。就连那个早先出卖吕光的瘦猴汉子，此际也是眼眶微红。
罗与欤拽起衣袖，擦净唇边的血滴，猛地从地上站起。
他面冷如霜，目中寒光一闪，毫不迟疑的道：“杀，一个不留！”
说时迟那时快！
吕光果断后退，也不知从哪涌出的力量，用拄在地上的银蛇枪做了个支点，身子纵起，脚踏碎石，借着惯力身影朝姜府内电闪而去。
山贼们形如数日没有吃肉饮血的山中虎豹，望向姜族弟子的眼神犹如在看着一块块肥肉。将近半百人众的山贼，迅速的把缩在客栈门前的百姓们，围的是水泄不通。
刀光忽起！
“不……”
客栈掌柜大叫一声，歪倒在地的身躯，颤动不止。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镇上百姓，在他面前人头落地！
没有反抗，没有嚎叫。
纵然有人想要解救这剩下的十几名姜族弟子，也是根本就来不及。
骨碌碌。
残暴成性的山贼，仿佛是要发泄出憋在胸中的那股戾气，竟然将手无寸铁的几名姜族弟子，砍掉头颅。
人头滚落在地。
几条鲜活的生命，转瞬就如枯萎的昨日黄花，消逝在冷风里，剩下的几人则是浑身颤抖，吓的瘫软在地上。
山贼们狞恶凶横的面容，与痴呆无神的客栈掌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哈哈！留下几人看守这老不死的，剩下的兄弟跟我进府扫荡，再把那小子给我找出来！”罗与欤浑然忘了他刚才狼狈丢人的一面，又是威风八面的发号施令。
“冲啊山贼们就在府门前，别让他们跑掉！”
突然，一声隐隐约约的冲杀声，在山贼众人耳中荡起。
罗与欤面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便陡然觉得仿佛整个大地都在剧烈的颤抖着，脚步声雷动轰鸣，响彻天际，目力所及处，烟尘弥漫。
只见一大队人马，正沿着河岸向这里疾奔而来。
山贼们都心中骇然起来，那声势磅礴的人群，还未临近。
他们便已经感到如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在周遭涌流激荡。
每个山贼都摒住了呼吸，呆傻了眼，竟是全部忘了做出回应，再无一人脸上现有凶暴之色。个个都如临大敌，满面惊恐。
“走！”罗与欤率先惊醒过来，斩钉截铁的下令道。
他感受真切，那队人马有着如此惊天威势，百人之众定是做不出来的。
“杀！”
震天的喊声，又毫无征兆的在他们身后响起。
罗与欤回眸一望，视线越过影门墙。
但见那适才向客栈里跑去的吕光竟然又出现了，他不仅丝毫看不出身受重伤的样子，反而还有一群神情冷酷的护院在他的带领下，向此处疾驰跑来。
“围住他们！”
又是一声滔天动地的怒喊，在山贼耳中忽然升起。
杀杀杀杀杀杀杀！
一时怒杀声如秋阳映照大地，洒落在山贼身心内外的每一个角落，令他们无处可躲，无地能逃。
“当家的，怎么……办？”此人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身子却比声音更加摇摆不定，好像冷风一扫，他就会倒地不起。
罗与欤遥望着吕光目中那汹涌如潮的杀意，额头上生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啪嗒
汗水凝聚成珠，沿着他的双颊，滴在坚固光滑的石阶上。
罗克敌脸腮鼓起，咬紧牙关，身子猛地抖了一下，狂吼一声，霍然向着来人窜去。
他整个人宛似已凝为了一道光影，迅猛万分的向前驰去。
奇怪的是，来者根本不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反而迎人直上。
哧！
锋刃的枪尖划破衣衫刺过肌肤的声音，在罗克敌耳边顿然荡起。
“枪！我的银蛇枪，还我！”
罗克敌几乎已经陷入癫狂，形如疯狗乱咬，竟是全然不顾身体受创，双手成爪，向那一杆挥舞的银枪猛力抓去。
来者周身似已被他这毫无章法的攻击给完全笼罩住了。
罗克敌抓在枪身上时，一声顿音猛地发出。
刀！
三尺长的刀锋，闪电般刺穿他的腹部！
鲜血沿着刀刃滴滴下落，仿佛夏日暴雨降落在地。
他脸上的狂虐瞬即呆滞了下来，面如死灰，眼中尽是不甘之色，似是在因为没有把银蛇枪握到手中而感到可惜。
罗克敌缓缓的低下头，鲜血点点的刀刃平滑如镜。
其上映着他苍白无血的面容，他似乎也从这片镜子上看到了他临死时眼眸中所迸发的不舍与怒意。
他的身子逐渐倾斜，最终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山贼头领罗与欤毙命！
对于吕光来讲，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他本以来，来此偷袭的敌人，会是靖道司的人，然而现在来看，这些山贼竟是一个颇有组织的修真门派。
并不像方才他所看到的那般简单。
只是这个川秀镇毗邻巫浪城，这些人的胆子，竟然还这么大，敢来此扰乱百姓。多亏吕光曾经在‘春秋一梦’中习练了一些气功，仗着记忆里的招式，才能出其不意的将这个头领杀死。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解决掉罗与欤，剩下的这些山贼也就自动瓦解冰消了。白鬼在旁边看着，自始至终都并未插手。
因为在她看来，吕光即便是现在无法神魂出壳，也是能够轻而易举的杀死这些不知死活的山贼。
毕竟过去吕光修炼过气功。
第三百八十九章 撑伞
川秀镇的这个小小插曲，只是一个意外。
三天后，东屏城。
这一夜，吕光和白鬼仍然涉险来到了东屏城。
他们想要逼出眉心的断魂针，非得是需要其他道人的帮助。就在他二人刚跨入那条静巷之时，夜空突然又变得更加黑暗。
浓雾忽起。
两个人影蓦然出现在吕光眼前。
“吕光！”姜颜仰着头，眼睛瞪得更大，鼻头微微一皱，急声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黑暗之中，陌生之地，陡然见到一个熟人，吕光的心情中更多油然而生的是一种名为欣喜的莫名之感。
阴风扑面而至，微微张口说话的吕光，被风中捎带而来的鲜血腥味，冲了个正着，他犹豫片刻，尔后轻声笑道：“我也正想问你这个问题。”
姜颜瞪着他，很恨的说道：“我要知道，我还会问你？”
“我身不能动，像是深陷泥潭一样，你可不可以把我先拉出来。”吕光感觉自己的双脚仿佛是被绑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难以挪动寸许，然而脚下却是杳无他物，他的脚还是站立在黑如精铁的土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不但吕光感觉到奇怪，听闻此言的姜颜也是两眼一瞥，透过浓重的黑幕，望向吕光脚下，随即神色变得很是古怪，冷冷的说道：“你在耍什么花招？你脚下什么也没有。”
“没有？！”吕光更为吃惊的疾呼喝道。
姜颜瞟了一下在她眼中装模作样的吕光，心中犹疑，随之再度低头向他站立的地上看去。只见吕光双脚站立的地方，竟然是凭空出现了一个漩涡，转动迅速，犹似奔腾而飞马车车轮。
这漩涡旋转而动，其内浮动的颜色，非黑非蓝，却是一片血红之色!
姜颜望着地面上那有如深海漩涡般越转越大的血色深洞，声音中有了一丝惧意，神情呆滞，惊声说道：“这是‘血池’……”
血池，血色之池，因其以鲜血聚集成池，故而名为血池。
“难道这就是刚才向我们铺天盖地汹涌而至的血水吗？”吕光顾不得低头察看，心头惊惧，顿声急道：“赶快拉我出来！”
恰在此时，骤然从地面上那滩血水之中，伸出了一张白皙的手，而后手往上伸，露出了下方的胳膊，再向下看去，肩膀处还堆积着层层叠叠的蓝布。
这只手仿似凭空从地上长出的白萝卜，耀武扬威张牙舞爪的矗立在吕光双脚之中，似乎要抓住吕光，把他拖向那深渊一样的血池之内。
姜颜看着那抹露在地面熟悉至极的衣襟，满面惶然，脸色难看，脚下一动，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抓住血池之中那只曲掌成爪的小手，猛地一使劲，只听得‘哗啦’一声，仿佛是渔翁钓鱼，从水中拖出一条大鱼时发出的响动，然后只见姜颜从血池中拖出了一个与她身量一般高矮的一个童子。
……
吕光心性澄明，异常冷静，看此情形，顿时反应了过来，望着躺在一滩血泊上浑身沾染鲜血的姜小虎，轻轻挪动了一下脚步，恢复了人身自由。
姜小虎倒在黑乎乎的地上，全身上下覆盖的蓝色衣衫与鲜血交融在一起，变成一种瑰丽的紫色，黑幕悬挂在虚空之上，盖住此间的一切光亮，这缕紫芒流动闪耀，显得越加缤纷艳丽。
姜颜马不停蹄，弯腰躬身，双手分抓，扯住姜小虎双脚，大力向地上使劲摔去。
砰砰砰！
一声声震响，旋即腾空而生。
四周虚空升腾而起的烟尘，与天幕相接，和土地接壤，一时间，尘沙四起，漆黑之色下，姜小虎全身各处与大地接连相碰，姜颜手中好像拿着一根棒子，忽而触地相击，忽而又甩向空中，场景好不凄惨。
吕光怔怔的看着发生在眼前这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实在不明白为何姜颜要如此这般的折磨姜小虎。
嘭！
骤然一声巨响，只见姜颜抡动双手，好像是用出了全身力量，把姜小虎当成了一块石头，向黑空中狠狠扔去。
姜小虎转而化为一道紫芒，向着天际，迅速升空。
余音不绝，震得吕光耳朵嗡嗡作响。
须臾之后，待得这声震耳欲聋的响声过后，尘烟腾起，呛鼻难受，吕光方才看到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的姜小虎。
吕光余光轻轻扫向满面冷然的姜颜，然后又再度看向地面上那一个足有尺许的圆坑，心中哑然无语。
姜颜拍拍双手，掸去红衣上的沾染的尘土，负手而立，冷声说道：“清醒了没有？”
姜小虎头颅紧紧的贴在地上，脸庞陷入土石之中，这一句冷声冷语好像是惊醒了他，土坑中的姜小虎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似一柄尖刀插入人身时，人们发出的本能的反应。
许久没有动静。
……
“哼，枉你境界比我稳固，竟也会被夜叉扰乱心神，趁虚而入，身陷幻象。”姜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语气森然，脸色越加难看了几分，道：“起来！”
吕光望着场中的情景，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听见姜颜这句话，脸色‘唰’的一变，心中不禁想道，幻象？难道刚才我除去心鬼，拨去迷雾，还是没有跳出幻象吗？
处在土坑之中的姜小虎，他当然听到了姜颜的声音，此刻他挣扎欲起，咬牙切齿，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不完整的话来：“要不是为了保护那小子，我何曾会……会被夜叉扰心乱神…”
姜颜神色凛然，怒气冲冲的道：“都怪你粗心大意，没有一次解决掉那些隐匿在虚空中的夜叉，若是你一鼓作气，消去那些夜叉，我们也不会全都陷入幻象！”
姜小虎挣扎着站起身来，身子摇摇晃晃，迈步向上，从坑中缓缓走了上来，立定在吕光与姜颜二者中间。
“你还埋怨我。你施法行术，通灵祖仙，时间用的那么长，我‘灵光一现’后，当然是以为把从‘豆兵夜叉符’中衍生的阴兵夜叉给全部消灭干净了，我怎么知道最后还剩下了这五个漏网之鱼的夜叉。我更想不到它们居然还会布阵施法！”姜小虎满面尘土，牙口中还隐隐有着黑土碎石，语气急躁，全无以前那种波澜不惊的神色模样了。
“如此说来，我们现在岂非还是身在幻象之中？”吕光有些惴惴不安起来，经历了这样的巨变，竟然还是没有脱出险境，这不免让他有些心灰意冷。
姜颜霍然转过头，看向姜小虎，惊声道：“五个夜叉？适才我恶斗幻象之中的夜叉，战胜了它，方才心神澄澈，保持自我。”
说着她抬手指向吕光，再度说道：“他，我就不清楚了。总之他既然神智清明，那肯定是破去了心鬼幻魔，也是除去了一个夜叉。而姜小虎你则是被我施展而出的外力催动，震动了你的心神，所以你也恢复了神智。”
吕光听到此处，忍不住插口说道：“一、二、三……照这么看来，岂不是还有另外两个阴兵夜叉，没有除去。是以我们还都陷在幻象之中？”
“对。”姜颜点点头，面容突然变得苍白无色，喃喃的道：“五个夜叉……”
姜小虎凝视着姜颜若有所思的样子，听闻此话，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神色一阵颤动，好像是骤然之间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三者沉思不语，一时间场中安静至极。
“这是真空道的‘五鬼噬心阵’！”
突然之间，姜小虎姜颜身形一动，二者转头相望、四目相对，齐声喝道。
茫茫虚空中，暗流涌动的阴风，为二者这句脱口而呼的话语，平添了一份神秘之感。
静，静得出奇。
此言一出，再无一丝声音回响在此间天地了。
远处风声雷动，隐隐绰绰，有一缕光芒在浮动游闪。
姜小虎姜颜和吕光似是陷入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失神状态中，浓重的黑幕之下，竟是对远方凭空而现的那缕亮光，视若无睹，毫无所觉。
那缕游弋而来的光亮，如风驰电掣一般，迅疾而至，宛似汪洋大海中的一条游鱼，漂游到三者身前。
光芒闪烁，就在众人眼前。
阴风骤冷，天地更显得分外阴沉。
此时，姜小虎姜颜二者脸上的神色，比这一望无际的黑暗，却是还要重上几分。
飘忽而来的一缕光芒，包裹着一个人，是一个身材窈窕，容貌精致的女子。可任凭谁看到这个女子，都会一眼看见对方那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瞳仁翻白，双眼直视。
吕光观此情景，还没有思前想后，串联上这适才发生一切，就急忙上前，欲要拉住这名突然现身的女子。
谁知半路却杀出了一个拦路虎，姜颜身形一动，轻掠而起，挥手挡住了迈步向前的吕光，面色一沉，冷声说道：“她，现在不是你的表姐。你看她神智不清，没有精神，明明就是一具被夜叉侵占了心灵的一堆死肉。”
吕光关心则乱，闻听此言，脚步硬生生的停了下来，脑海中念头闪动，不由得抬眼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只见她神色间满是凄楚哀怨，神情木讷，眼神无光，周身上下杳无一丝一毫的生机气息。
“表姐。”吕光思虑片刻，轻声唤道。
对面的女子毫无反应，依旧呆呆的站立在那，犹如一个死人。
姜小虎拂去身上的泥土，抬头瞧了瞧这位突然现身的女子，苦笑一声，叹道：“你这位表姐，看来已是被夜叉勾出心鬼，失去心神了。”
“这是第四个夜叉……”姜颜神色一震，抬手托腮，点点头道：“那还有一个夜叉呢？照当下形势来看，我们三人之所以破去心头魔，斩去夜叉鬼，也不能脱离幻象，就是因为还有另外的夜叉，没有被消灭。”
吕光听闻此话，神色一变，微一沉吟，插言说道：“五个夜叉，分别袭击我们……那最后一个，莫非会是他……”
“是谁？”
姜小虎姜颜神色俱是一愣，不禁同声问道。
……
吕光正待出言回答，不料大地突然发出一阵巨颤，进而虚空之下，血光顿起，鲜血从天幕之上，流淌而下，浇在此方，情景仿似瓢泼大雨，令人难以躲避。
姜小虎姜颜惊骇之间，心神大动，陡觉身子宛如是被铜浇铁铸一般。这突如其来的泼天血雨瞬即而下，令他们毫无准备，无法抗衡。
转眼之间，漆黑的虚空里，到处弥漫的都是血腥的鲜血味道。吕光目不能视，一片红幕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天地间再无其他任何颜色，除了红，就是血红。
血雨滔天而至！
“啊！果然是‘五鬼噬心阵’，这招血池滔天，我可是记忆犹新！”姜颜面色惊慌，身法灵动，飘忽躲闪，妄图以如同迅雷的身法速度，而不让周身沾染到这些密不透风的血雨。
姜小虎身形晃动，手中撑起纸伞，闪转腾挪，不敢疏忽大意，哪怕有纸伞遮挡，也是有些难以招架，百忙之间，抽身疾呼：“姜颜，我们一起破阵！这最后一个夜叉，定然是此阵的阵眼鬼王！”
一张血雨织就的弥天大网，伴着凛冽的阴风，骤然从天袭来。
红光漫天，血网之上，隐约可见一个白发苍苍、身着道袍的老者站在其上。
“漫天血雨满天飞！”
这声音毫无一丝情感，犹如从九幽地底升腾而出的一丝咒语，老者苍老的面容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呆滞的竟然形同一具死尸。
哗啦哗啦！
血雨声势浩大，如翻江倒海的蛟龙出水，在虚空之下，漆黑之中，荡起千层血泊。
满天飞舞的血丝，交缠成一张张巨网，这一层层血网又合拢一张毫无缝隙的血色布幕！
大地受此血雨浇灌，犹如一个被痛打的顽童，顿时发出一阵微颤，血滴落到地上，‘嗤嗤’作响的声音，接踵而来，令天地之间一片沸腾，此地恍如一锅被煮沸了许久的热茶，大地之上‘咕嘟嘟’的冒起了一圈圈血色气泡。
“小虎！”千钧一发之际，姜颜口中疾呼，“掷出罗伞。”
姜小虎一身蓝衣，被血雨染得一片紫黑，脚步飞动间，突听此言，双手一搓，大声喝道：“罗伞破天！”
旋即纸伞摇身一晃，散发出一圈淡淡的金光，莹莹光亮，在杳无尽头的血幕之间，显得是那么的弥足珍贵，令人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