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篝火旁的故事
毫无疑问,钟府门前这个充满杀机的灵阵,依然是‘天网血罗’之阵。然则,这一次白鬼早有准备,她掷出‘五色罗伞’,立刻将三人的躯体覆盖掩住。
浓浓血雾,滚滚弥漫。
可是这一缕缕浓烈的血气,却再也无法靠近吕光三人。
危急关头,白鬼也顾不得询问彩衣,她为何会在此地。
五色罗伞,虽然并非白鬼的本命法宝,但在她神魂之力的驱动下,此时,这柄泛着五彩流光的纸伞,迎风见涨,将整片天空给完全遮掩。
钟无陵隐藏在烟雾之中,他厉声长啸,左掌平行向前一推,顿时自其掌心喷射出一道强劲威猛的精纯真气。
汹涌澎湃的气浪,立时在这条静巷之中,激荡四溢。
一时间,浓雾如潮水般涌动开来。
白鬼催动神魂,附体在五色罗伞之内,唰的一下,伞身倒悬,结结实实的挡住了钟无陵这致命一击。
一道道气劲四射开来,向周围漫溢而去。
钟无陵一击未果,他迅速做出决定,身影一闪,越过高墙,向府内遁去。他竟然并没选择趁胜追击,擒拿住吕光和白鬼。
彩衣环顾四周,急声道:“趁钟神秀不在,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与此同时,白鬼一个箭步,抱起倒在血泊中的吕光。
彩衣祭出灵舟,释放灵气,灵舟迅速升空而去。
夜色凄迷,长街上,静寂无声。
先前这场乱战,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
半个时辰后,东屏郡某个不知名的山洞里。
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
洞中燃着篝火,火光映着彩衣苍白无色的面庞,使她看上去是那般的楚楚可怜。她安静的站在洞口,凝望着远处的山峦。
吕光安然躺在一堆枯草落叶之上。
白鬼低头凝视着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这次前去钟家营救许人山和道林和尚,没曾想到,她和吕光千算万算,小心应对,却仍是掉入了钟无陵所布置的陷阱。
如果不是眼前的彩衣,只怕她和吕光真是有命去,无命回。一念及此,白鬼昂头望着彩衣的背影,沉吟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这个问题很直接,也很尖锐。
彩衣本身是巫浪城人士,是河童真人十分倚重的心腹,总揽搜罗年轻男女这等大事。可上次她在被吕光擒住以后,却是毫不反抗。
当白鬼仔细回忆完这些事情之后,才感觉到这一切很不对劲。
彩衣太奇怪,不像是一个正常修真者的反应,尤其是她对待道人的态度,更是让白鬼生疑。
彩衣似乎对道人并无太大敌意。
彩衣转过身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白鬼,清声道:“白前辈,您和吕、吕殿主曾向我描绘的那个太平盛世,真的会出现吗?”
白鬼怔了一下,而后自信笑道:“当然。”
上古时代,道法昌明,人人修道闻***理纲常有序,没有那么多杀戮与争斗,家家夜不闭户,城池繁华富饶。
而自从域外天魔降临太虚幻境,传下修真炼气之术后,人们的脾性就彻底大变,失去信仰,崇尚武力。
彩衣缓步走到篝火旁,坐下身来,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枯枝。
火焰立刻旺盛起来。
跳跃的火苗倒映在彩衣的明眸深处。
她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
白鬼同样蹲下身来,她很少对人露出如此和善的表情,她是修得神魂的鬼仙高手,心高气傲,自有一番盛气凌人的气势。
但她却慢慢喜欢上了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彩衣,她身穿一袭华裳。
身姿窈窕,五官虽说并不是多么的出众,但她的眼睛却很灵动,一眨一眨,宛如是天穹的繁星,撩动人的心弦。
过了良久,彩衣终于开口说道:“我是个妖精。”
白鬼神情一震,动容道:“你不是人类修真者?”
彩衣点点头。
白鬼微微眯起眼睛,道:“我居然看不透你的妖身本体。”
彩衣面露苦涩,强笑道:“您当然看不出。”
白鬼挑了挑眉,却不说话。
彩衣莞尔一笑,继续道:“我是一朵祥云所化。”
白鬼更惊:“什么?你是修真者所驾驭的祥云?”
众所周知,炼气八层以上的修真者,就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祥云’,云从天籁,当炼气士修至气场一境后,便自动会有一朵祥云自天而降,认其为主。
祥云,修真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也难怪白鬼会骇然失色,因为但凡是生有灵智的祥云,至少也得到达炼气八层之境,然而之前彩衣在她眼前所展露的实力,至多也就是炼气六层的境界。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白鬼目中露出深深的疑惑。
彩衣微笑道:“我给您讲个故事。”
……
川秀镇,镇上唯一的客栈里。
楼上雅间。
天蝉觉得心情有点儿烦闷,她打开窗子,想要透透气。
这两天接连发生了许多不在她掌控之内的事情,她此时的心情,多少有些忐忑不安。扪心自问,她不希望吕光死。
可她有意放走吕光和白鬼一事,现在已然暴露。
顾怀缺身为帝师太傅,同时身兼靖道司客卿长老一职,表面上看去,这个人并无太多实权,可实际上,天蝉清楚直到,就连司主大人都对此人是言听计从,推崇尊敬。
此行来到荒州,有顾老陪同,原本她是打算走个过场,装模做样的追击吕光一番,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长生殿竟然卷入了钟家和金蟾仙童所布下的这个危局之中。
无论时光游走几何,无论吕光此刻是什么身份,她都无法忘怀那段青葱岁月,当时年少春衫薄,吕光比她要矮一些,总是跟在她身后,受她保护。
那桩桩件件的少年故事,并没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在记忆力褪色消失,反而历经弥新,越来越清。
如果吕光只是单纯的从朱雀大街里逃走,那么,以她在靖道司的职位和权力,完全可以阴奉阳违,向司主蒙混过关。
可今时今日,吕光已在世间彻底出名。
鼎鼎大名,搅动天下风云的长生殿之主。有这个名号挂在吕光头上,就注定他哪怕是藏到角落,也会受人瞩目,被人发现。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时,窗户开的更大。
蓝上蝶脚踏祥云,站在夜空之中。
第三百九十一章 云本为白
这个总是身穿水蓝色衣衫的冷艳女子,看不出年纪几何。她就这么轻若鸿毛的站在一朵白云之上。
天蝉眼神一亮。
蓝上蝶与她相视一望,随后身形一纵,向屋内落去。
天蝉忽然不再心慌气闷。
她把窗子关紧。
蓝上蝶一脸风尘仆仆之色,她仿佛是赶了很远的路,在路上甚至连口水都没有顾得上去喝。
她确实渴极了。
她拎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连续倒了七碗茶。
天蝉在旁边静静看着她。
蓝上蝶毫不惺惺作态。她渴了,自然就要喝水,纵然她是属下,天蝉是中州监察府的府君大人。
最后一杯茶喝完后,蓝上蝶忽而转头望向天蝉,认真说道:“属下已打听到,吕光和白鬼并没被钟家擒住。”
闻听此话,天蝉紧绷的面色顿然舒展开来。
天蝉问道:“那他们现在何处?”
蓝上蝶摇摇头道:“他们是被一名修真者给救走的。”
天蝉接着道:“钟神秀人呢?”
蓝上蝶应道:“他去了月浪湖。”
天蝉狐疑道:“月浪湖莫非就是召唤域外天魔的祭台宝地?”
蓝上蝶道:“依属下看,**不离十。”
天蝉静默良久,而后忽地想起一事,继续问道:“吕光和白鬼真的把钟家的那几位老祖给尽数杀死了?”
蓝上蝶回道:“对,就在昨日清晨。”
天蝉自言自语道:“他们应该是想要从钟府内救出某个道人,否则以吕光的性格,决然不会痛下如此狠手。”
当她说完这句话后,才突然觉察到自己言语有失。她猛一抬头,果不其然,只见蓝上蝶正满脸古怪之色的看着她。
蓝上蝶凝声道:“府君好像对吕光这名妖道很了解?”
天蝉假意咳嗽一声,掩饰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靖道司的首要职责,是焚经灭道,把道人斩草除根。长生殿身为上古第一道门,本君当然得倍加重视。有关吕光的情报消息,早在京城之时,我就已熟读默背。”
蓝上蝶眼中浮出笑意。
天蝉此时在她面前,就仿佛是一个被戳破心事的小女孩。这番解释之辞,漏洞百出,也多亏她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
不过,蓝上蝶此刻也并不打算与天蝉打开天窗说亮话,毕竟她自废道术,修行气功,隐藏在靖道司内,乃是为了那件大事。
她可不想因为天蝉这个不确定因素,而前功尽弃。
现在她已和吕光、白鬼相认,所以她就更要做好内应的职责,届时大事将成之日,来个里应外合,包管靖道司内的上上下下,预想不到。
被蓝上蝶的灼灼目光盯着,天蝉的心竟生起波澜。
她袍袖一拂,背过身去,道:“切记今日之事,不要告知给任何人,包括顾老,否则本君……”
蓝上蝶闻言,立时躬身道:“属下明白。”
天蝉微微颔首,随后摆了摆手道:“好了,你先退下吧,这件事你办的很好,待得回京以后,本君必有重赏。”
上位者,赏罚分明,此为驭人之术。
在天蝉这个年龄,你已经无法要求她做的更好了。
但她此时的种种行为,在蓝上蝶眼中,却是有些欲盖弥彰。
联想到之前吕光提起天蝉时的表情,蓝上蝶的脑海里骤然冒出一个惊天猜测,难道殿主和府君大人,是一对情侣?
蓝上蝶陷入沉思,恍惚并未听到天蝉的话。
天蝉侧过头,见她没走,接着说道:“你还有事?”
蓝上蝶回过神来,连声道:“属下险些忘记回禀府君大人,金蟾仙童在东屏城已被吕光和白鬼杀死。”
天蝉耸然动容道:“可是你亲眼所见?”
蓝上蝶道:“属下赶到东屏城时,吕光和白鬼已离去半日,这是城中百姓亲眼目睹,金蟾仙童本是一只三足金蟾,妖怪显形,百姓们是绝不会看错的。”
天蝉沉吟道:“这么说,他们在杀死金蟾仙童之前就已经逼出了眉心的‘断魂针’。是谁在暗中相助他们,据顾老所言,此针非得是拥有强大神念之力的道人,借由外力,才可将其逼出。哪怕白鬼是鬼仙高手,也是无力自己施法成功的。”
蓝上蝶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摇头道:“这属下就不知道了。”
天蝉思索半晌,淡然道:“明日就是小年,料想钟家遭此大难,也不会再召开什么‘诛道大会’了。”
蓝上蝶笑道:“钟家此际已经是自身难保,府君大人神机妙算,这么一来,我们只要坐收渔翁之利即可,让长生殿与钟家互相厮杀。”
天蝉微笑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钟家在荒州颇有势力。就怕最后,我们掌握不住白鬼和吕光,任由他二人给逃离荒州。”
蓝上蝶笑道:“有顾老在,府君又有何忧?”
想起顾老,天蝉的脸色立刻又沉了下来,她略显疲惫的道,“夜已渐深,你赶快歇息去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赶往月浪湖。”
“是。”
蓝上蝶依然从窗户跳了出去。这间客栈仅有楼上两个雅间,靖道司的大队人马,此时俱都安营扎寨在镇子外面。
……
山洞里,火堆被架的很高。
火焰熊熊,暖意融融。
吕光依旧没有醒来。
彩衣的故事,已逐渐接近尾声。
白鬼自始至终,都并未发出一字一语。
她很认真的倾听。
她本以为在这世上,已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心生恻隐,可当她快要听完彩衣的故事时,她的心情蓦然变得很是沉重。
世上总有一些人,身世凄惨,活得生不如死。
彩衣竟比长生殿的命运还要悲惨。
“再到后来,我就化成人形,拜入到河童真人的门下,当然,我的初衷只是想要加入他们所密谋的那个计划,我想让天下承平,玉宇澄清,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没有那么多的争强斗狠。”彩衣说完这句话后,便默默的垂下头去。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河童真人与金蟾仙童,所谓的搜集‘心头热血’,实际上是需要将那些年轻男女给杀死的。当她通过许多蛛丝马迹印证出这一结论后,她便有意的放慢了进度。
直到那日在巫浪城,她抓住了白鬼和吕光。
之后事情的发展,便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
她又不能暴露出真实身份,只能选择隐忍。
白鬼转头看着她,叹息道:“没想到,你的经历居然这般坎坷。你是云中精气所化,也难怪我看不透你的本体。”
彩衣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站起身来,笑道:“云本为白,无色无味,因此我才给自己起名字,叫做彩衣,我希望这个世界能够重新变得五彩纷呈起来,不再只有杀戮的血色,阴谋的黑色,恐怖的白色。”
第三百九十二章 西方有石名黛
云。
虚无缥缈,无形无迹,握不住,抓不着。
彩衣的诸般经历,以及之后的所作所为,也的确是像极了漂浮在天空中的白云。她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不小心受了金蟾仙童等人的蛊惑,坠入邪道,间接造成了那么多年轻男女的死亡。
这本来是件无法饶恕的恶事。
可当白鬼听完她的话后,已是看出她在真心忏悔。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彩衣现在已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她明白了金蟾仙童向她描绘的那个美丽新世界,并不存在;而吕光、白鬼向她所说的太平盛世,却真的会实现。
眼下金蟾仙童已然形神俱消,在其临死前,彩衣真正知晓了‘域外天魔’的秘密,因此她才会不惜以身犯险,帮助吕光营救许人山和道林和尚。
白鬼忽然说道:“你现下是什么境界?”
彩衣低声道:“炼气八层。”
白鬼想了会儿道,“我收你为弟子,如何?”
彩衣神情一震,目中涌动激动的情绪,颤声道:“可…可以吗?”
白鬼点头道:“我是认真的。”
彩衣忽而双膝跪在地上,向白鬼叩首道:“师父。”
白鬼低着头,满脸欣慰之色的望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轻声吟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彩衣昂起头,双颊上已满是泪水。
白鬼拉起她,笑声道:“等到荒州事了,待得我度风灾大劫之前,我便会将本命神魂之中的道义传授于你。到时你先自废气功,就可以一朝跨入道门。”
彩衣脸色变了变,道:“师父,这…您的风灾大劫…”
她话未说完,就已被白鬼打断,“生死无常,劫数在天。以我如今的道境,风劫已是万难度过。在神魂湮灭之际,能把我的道统传给你,也算是一段善缘。至于殿主他…他并不需要我的神念。”
白鬼停顿稍许,眼里泛出柔光,盯着她的面庞,清声道:“不过自废气功,十分痛苦,你心里要做好准备。既然你不打算再走修真这条你死我活的杀戮之路,静修道术,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彩衣摇摇头道:“我不怕。我真的不想再修炼气功了。”
白鬼笑了笑,随后她目光转向躺在地上的吕光,道:“此事切记不要告知殿主。他…他是一个有着赤诚之心的孩子,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放任我神魂寂灭,但是那太难了。我怕会影响到他的道途。”
彩衣疑惑道:“殿主他不知道您的风灾马上就要降临?”
白鬼微笑道:“他知道。可他不知道,一旦我将神魂道义通过灌顶之法传给你,那我就会彻底的消失于世间。即便我是上古异兽蛇,也难以留下一丝神念。”
彩衣摇头道:“师父,这么说纵然您度风灾大劫失败了,也能留有一丝神魂?那彩衣还是不要您直接传授我道义了。我能慢慢修炼道术!”
白鬼满目怜惜的看着她,道:“你不懂。这些事情等到以后再向你解释。原本金蟾仙童的本命神魂如果还在,我便能够立时来为你灌顶传道。可惜,可惜他的神魂被我和殿主给击碎,化为乌有。”
彩衣眼睑微微低垂。
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再度流出热泪。
她低下头,闷声道:“师父,您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白鬼道:“你跟我女儿的个性很像。”
彩衣吃了一惊,道:“您有女儿?”
白鬼道:“对,她叫代萱眉,是我妖身本体内的精华所成。当初我刚刚化成人形,去麟州黛山远游之时,诞下了她。”
彩衣熟读大周典籍奇书。
有一本《古今人物通考》上曾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代萱眉…代萱眉……彩衣默默重复了几遍。
彩衣突然恍然大悟,道:“师父应该是从未嫁人吧,怎地……”
白鬼截口道:“你我同为妖类,天地间本就有些异数,极难言明,定出道理。你猜的很对,我的确未曾嫁人,但生下眉儿,乃是天命。”
她这句话说的有些怅怅然,满面悲伤,令人闻之不禁黯然神伤。
彩衣道:“姐姐她是怎么死的?”
白鬼神色顿然沉了下来,眼中划过一道寒芒,一字字道:“她是被人害死的,但我今生可能已无力为她报仇。”
彩衣追问道:“是谁?”
白鬼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道:“剑无涯。”
彩衣惊道:“天下第一剑圣?”
白鬼沉声道:“不错,就是他!”
彩衣眯起眼睛,道:“弟子记住他了。”
白鬼愣了一下,转头见她满脸杀气,不由苦笑道,“你远远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背后还有第一宗门百草园。”
彩衣道:“师父不用在意弟子想修炼道术的想法,您将来只要全心全意的抵挡风灾大劫即可。实在不行,我们还可前往‘通天宝塔’,让您的风灾暂缓降临。”
白鬼仔细看着她,道:“你对通天宝塔也有所了解?”
彩衣抿嘴一笑,神秘兮兮的道:“那是自然。”
洞外天色更黑,白鬼嘱咐道:“我先温养一下神魂念头,你务必看好殿主,这次他所中的‘十步踏黄泉’已侵入脏腑,如若他醒来,绝对不可令他走动半步。”
彩衣乖巧点头:“弟子明白。”
一个炼气八层的修真高手,拜一位神魂鬼仙为师。
真道本来势如水火,修真者和修道者甫一见面,便是生死之争。
可现在世上就发生了这样一件奇事。
彩衣拜白鬼为师。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彩衣想要修道,更想要通过道术,来逐步解开太虚幻境的真相。
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因此她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未来要自废修为,经受筋脉气海破裂之苦,她仍是坚持这么做。
这就是彩衣,身为一朵纯净白云的倔强。
……
翌日,腊月二十三。
这一天是大周王朝传统意义上的小年。
东屏城,钟府。
此刻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院门前,依然是一片狼藉,大半夜的时间过去了,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首,依旧陈列在地。
钟家竟没有一个人,出来收殓尸体,打扫巷子。
这未免有些太匪夷所思。
要知道,昨夜战死在此处的几位钟家高手,皆是钟无陵的叔伯之辈,身份高贵异常,然则现在,钟无陵却像一只缩头乌龟一般,大门不出,藏在府中。
更让人感到诧异的是,钟无陵甚至还不允许其他族人离开府门一步。
他究竟想干什么?
无数东屏城居民的心头,都浮出这个疑问。
这不像是钟家以往的行事作风。
被几名道人欺上门来,连杀数名族中老祖,此时钟家却丝毫没有做出反应。这……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莫非钟家怕了长生殿,选择忍气吞声?
第三百九十三章 解毒
钟无陵半夜未眠,端坐在前院书房。
他身上的长袍,依然染着血迹。
他竟还未换过衣服,可见他确实从昨夜回府以后,连动都没动过一下。对于吕光和白鬼这两个道人,他其实早有所料,也准备的十分周全。
他自信在‘天网血罗’灵阵与‘十步踏黄泉’奇毒的双重杀伐之下,对方绝难再像上一次那样逃走。
没有了靖道司顾怀缺那枚能够改变天象的‘岁月梭’,世上又有谁能在天下第一毒的侵蚀下,安然无恙的逃出生天呢?
所以钟无陵昨天很从容不迫,胸有成竹。
可人算不如天算,吕光这次竟然有了两位气功深厚的帮手,尤其是那个身着蓝裙的蒙面女子,其修为甚至已和元气真人不相上下。
更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白鬼居然藏有‘五色罗伞’那等奇宝。钟无陵面色铁青,在书房坐了大半夜,这次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折损了三名老祖。
须知,这几位经年累月闭关的钟家长辈,可都是钟无陵的叔叔、伯伯,与他父亲钟常度情同手足。
尽管世上的大部分修真者都淡漠亲情,可钟无陵毕竟非是那冷血无情之人。他在悲伤之余,怒气冲胸。他咽不下这口恶气。
对方两名道人,两名修真者,统共只有四个人,就在顷刻之间,杀死了四名钟家老祖,并且还差点儿救走囚禁在府内的那两个妖道。
钟无陵惨白无血的面庞,渐渐变得狰狞。
他五官扭曲在一起,抬手狠狠的拍在桌上。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房门被一股大力推开。
“爷爷!你为何没遵照我的计策,一意孤行,仅凭金蟾仙童和那几个老古董,又怎能杀死白鬼和吕光。”
人未走至钟无陵身边,声音便已在屋里响起。
钟无陵望着来人,涩声道:“孙儿,是…是爷爷的错,低估了白鬼和那个吕光。其实本来在昨日清晨,事情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他们在斩杀了金蟾仙童之后,我认为对方不会再来进犯,没想到他们却不遵常理。夜色刚一降临,吕光等人便直接向府中杀来。”
钟神秀厉声道:“我不止一次对你说!在我眼中神魂鬼仙,微弱不堪,但不代表你们可以轻而易举将其杀死。我身为天行者,又不能过多暴露实力底细。值此钟家生死存亡之秋,你说让我该如何抉择,怎么去办?!”
他顿声再道,“本来我未能一击杀死吕光,就已是留下了祸患。我一再强调,只有当我在府中之时,才能与他们对战。但你偏偏不听,长生殿的道人与其他道人截然不同!哪怕是元气真人,也很难在白鬼和吕光的夹击下,活命逃生。”
他口如连珠炮弹似的,不依不饶的道,“昨日你就应该闭门不出,府中有天网血罗灵阵保护,他们翻不出太大波浪。可你一旦离开大阵,就失去了主动。”
此情此景,钟无陵倒像是个被人训得不敢开腔说话的孙子,而钟神秀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却更像是久经风雨的爷爷。
修真者以实力为尊,谁让钟神秀是无法无天的‘天行者’呢?他当然有资格,有底气,对钟无陵这般大呼小叫,严词厉色。
钟无陵哑口无言,他确实不该如此大意,让吕光有机可趁。
这时他只好低声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钟神秀想了片刻,沉声道:“等!等到大年三十。心头热血,河童真人已收集的差不多了。只要我们召唤出域外天神,届时莫说是长生殿,哪怕再添一个靖道司,也奈何不了我。”
钟无陵苦笑道:“可如今金蟾仙童依然形神俱消,又怎能与域外天神进行神念沟通。”
钟神秀哈哈笑道:“你以为我直到此刻还不杀死那两个道人,是为了什么?他们正好成为我手里棋子。”
钟无陵听着,眼神蓦然一亮。
钟神秀接着说道:“召集族内高手,明日启程前往月浪湖。”
钟无陵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
正午,晴天,山中微风飘拂。
洞中的火堆早已化为灰烬。
吕光感觉自己的身子就仿佛是飘荡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时而向上,时而沉浮,一个又一个滔天浪头,打在他的身上,令他周身酸疼无比。
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梦呓。
迷迷糊糊之间,有个清脆地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殿主您醒了?”
吕光艰难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是一个清丽的女子面孔。
“彩,彩衣……我昏迷多久了。”吕光涩声道。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谁知彩衣急忙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焦急道:“你中了十步踏黄泉,不能挪动一步,四肢千万不要用力。”
吕光转头环顾了下四周,道:“这是哪儿?”
彩衣柔声道:“此地是东屏郡的一处山脉。你放心便是,钟家眼下自顾不暇,已无力再来追击我们了。”
吕光见洞内没有白鬼,立刻发问道:“白护法呢?”
彩衣道:“师父她去取解药了。”
吕光疑惑道:“师父?”
彩衣微微垂下头,轻声道:“是,白前辈收我为徒了。”
吕光目中浮出了然之色。
他感到口中涩涩发苦,连声道:“给我找些水来。”
彩衣摇头道:“不可,师父嘱咐我,不能让你饮水吃任何东西。”
吕光无奈道:“原来是这样,十步踏黄泉不愧为百草园炼制出的奇毒,不仅能够伤及人身百骸,还能使得神魂趋于衰弱,厉害,厉害。”
吕光由衷赞叹道。
到得今日,他才彻底明白,为何百草园会被世间所有修真者推崇备至,尊为天下第一修真宗门。
单单就是这‘十步踏黄泉’之毒,就已经是能杀人于无形之间了。
“她可有说去哪儿为我寻找解药?”吕光沉默片刻,再度出声。
“师父说,顾怀缺可能会有。”彩衣思索道。
“靖道司。”吕光咳嗽一声,急切道,“他们现在何处?”
彩衣凝神道:“靖道司此时应该还在川秀镇。”
吕光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靖道司的人又怎会心甘情愿把解毒之药交给白鬼呢,莫非是由蓝上蝶将解药给偷到手,再转交给白鬼?
正当他神游物外之时,洞口翩然落下一艘灵舟。
蓝上蝶和白鬼纵身自船首跳下。
二人一个箭步,便已来到吕光身边。
蓝上蝶从腰间掏出一个绿莹莹的小瓶,往掌心一磕,顿时一枚泛着柔和白光的丹药,出现在其掌中。
她不由分说,没有一句废话,便将丹药一下子塞入了吕光的嘴里。白色丹药入口即化,香甜可口,就像是一味上品糕点,让人口中生津。
吕光还没反应过来,丹药就已完全入腹。
第三百九十四章 目的
吕光顿时感到有股暖流自腹中升起,向体内的各处筋脉游弋而去,刹那间,他便觉得那一丝丝淤积在胸腔里的毒气,就被药力给化去消融。
片刻后,他重重的吐了一口气道:“这是百草园的药。”
蓝上蝶道:“是。”
白鬼站在旁边,紧张的神色逐渐放松下来。
她低着头,凝眸看向吕光,感慨道:“星君在上,总算是有惊无险,你有所不知,十步踏黄泉侵入你的五脏六腑,差一点儿就要了你的命。”
吕光握紧双全,眸中闪过缕缕寒芒,冷声道:“钟无陵、钟神秀,这二人我必须要杀!”
杀,当然得杀!
蓝上蝶站起身来与彩衣点头示意。
吕光微仰着头,目中略微有些诧异,不由疑惑道:“你们认识?”
蓝上蝶和彩衣相视一笑。
彩衣柔声道:“昨日情况紧急,来不得细说,我的确早就与蓝姐姐相识,原本咱们昨夜一起前往钟府之际,我是想说的…”
吕光挣扎着站了起来,道:“大家总归是站在一起的,不用多做解释,我明白,每个人都会有秘密。”
蓝上蝶目光闪烁,盯着他,忽然开口:“殿主,您与天蝉府君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好像对您的态度……”
吕光打断道:“一言难尽呐。”
蓝上蝶继续道:“天蝉府君对于‘十步踏黄泉’之毒,并不了解,看来近些年百草园的确并未再偷偷炼制此药。”
彩衣犹疑道:“那这枚解毒丹你又是从哪儿得到的?”
白鬼笑道:“正是那位武府君‘不小心’留下来的。”
她把‘不小心’三个字咬的很重。
吕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不禁脸色变了变,望定白鬼,沉吟道:“你说这枚丹药是天蝉故意留给你们的?”
蓝上蝶肯定道:“绝对是。”
她很少露出这种笃定的神色,然则这时她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语气不容置疑,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心中惊疑,奇怪天蝉为什么独独对吕光一而再再而三的手下留情。
不!
这甚至已经不能简单的用‘手下留情’来定义形容了。
这简直就是有意为之,不忍吕光陷于危难之中。
蓝上蝶想不通。
天蝉明明是靖道司中州监察府的府君大人,按照道理,对待道人,应该是一种除恶务尽的态度,决然不该是这样摸棱两可犹豫不决的行为。
彩衣的眼中亦随即流露出浓浓的好奇之意。
蓝上蝶望着吕光。
她追问道:“殿主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吕光的面色略显苍白,然而他此刻体内的奇毒已然解去,恢复了大半力气。他的神魂又重新凝聚在神窍之内。
他本不欲在此事上做过多解释。
他准备闭目养神,温养一番念头。
但看着两女脸上那副古怪的表情,他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目中泛起丝丝追忆之色,悠悠道:“我姓吕。”
这是一句废话。
可蓝上蝶与彩衣却全都竖起耳朵听了下去。
“尽管天下姓吕者不少,但这个姓氏,依然十分敏感。当初我在百草园时,便险些被人识破了身份来历。”吕光挪动了脚步,走到洞口。
对于吕光的真实身份,白鬼是十分清楚的。
她这时只好选择闭口不言。
她不想提起吕光的伤心事。
蓝上蝶怔了一下,随后惊声道:“你莫非是洛阳吕氏族人?”
此言一出,彩衣的身子立时颤动了一下。
蓝上蝶和她的表情,此刻全都变得无比惊讶。
良久,良久!
吕光没说一个字,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二女更惊。
彩衣喃喃失神道:“原来你竟真的是前朝皇族之后,难怪你连巫浪城那等奇地都不晓得,并且你对天下十九州的认知,很笼统。我明白了,你被囚禁在朱雀大街,获取外界消息的唯一途径,便是看书。”
吕光低声道:“我并不是有意欺瞒你们的,实在是我的身份…”
他到这里,停了半晌,摇了摇头,无奈道,“其实靖道司很可能已经知道了‘长生殿殿主’就是我,毕竟‘吕光’这个名字,当今武后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而今靖道司又受武后掌控,我担心他们真的会投鼠忌器,直接杀死被软禁在摘星楼的其他长生殿门人,所以才……”
蓝上蝶蓦然抬头,截口道:“我明白,我理解你的想法。”
吕光目中涌出感激之意。
蓝上蝶能懂得他的苦心就好。
彩衣依旧怔在原地,吕光是大禹王朝后人,这个秘密,实在太过惊人,令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彩衣望着吕光,突然神情变得柔柔弱弱的,“那…殿主,你、你是想借长生殿的力量,去禁地牢笼中,解救你的亲人?”
太虚幻境,仅有一处禁地牢笼。
那就是京城的朱雀大街!
这条街,既是外人不可随意出入的禁地,又是里面人无法离开的牢笼。周文王当年施展无上气功,布下阵法,禁锢住这条大街,使得那里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囚牢,四面八方均有一层无形光幕,隔绝一切。
如果不是因为那颗飞星坠地,恰好落在朱雀大街之上,令得‘禁地牢笼’产生了一丝丝的变故,恐怕吕光也无法从中逃出。
吕光现在当然已经晓得,那年夏天,这颗从天而降的飞星,便是悬挂在他胸口的‘通灵宝玉’。
这其中的因缘际会,委实太过复杂,无法用言语讲清。
吕光没有回答彩衣的问题。
白鬼适时开口道:“实际上,这事早晚都有一天会闹得人尽皆知,也没必要向你们隐瞒。上蝶,你在靖道司内,切记不要露出马脚。千万不可让那位武府君,察觉到你已经知道了殿主的真实身份。”
吕光亦嘱咐道:“对。不然以天蝉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她…她也许只有对待我,才会略微留情。对其他人…是很绝情的。”
蓝上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她方才回过神来,道:“对了,靖道司的大队人马,已赶往月浪湖。他们好像要阻挠钟家召唤‘域外天魔’。”
白鬼思索道:“还有几天才是大年三十,以靖道司现有的人手,对上钟家,似乎胜算不大。上碟,他们是否还留有后手?”
蓝上蝶沉声道:“这次靖道司来到荒州,一举一动,都跟往常截然不同。那日殿主和师父受困于‘天网血罗’灵阵,顾怀缺竟然使用岁月梭,强行将你们给救了出来。虽则在巫云山是我有意放走你们,但之后,不仅是武府君,就连顾怀缺都仿佛是把你们给抛之脑后了。”
“还有,此行来的高手,明明不多,但武府君与顾怀缺,却执意要阻挡‘域外天魔’的降临。按说他们本可知会其他州府的监察卫军,协同作战,但他们最后竟好像是想遮掩着什么,行动极为隐蔽。如若不是武府君命我跟踪殿主您,只怕我也没有任何机会能离开他们。”
蓝上蝶这番话说完后,吕光陷入了沉默。
他眉头紧锁,凝神思考。
天蝉决然不是全因为他,才这般行为奇怪,这中间一定还有其他某些不能为人知晓的事情。
白鬼也满脸迷惑。
就在这时,彩衣突然叹息道:“我大概猜到靖道司的人想做什么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原谅
“什么?”吕光率先出声问道。
白鬼和蓝上蝶亦将目光落在彩衣身上。
彩衣深吸一口气,道:“玄武灵兽,六十四卦!”
话音刚落,吕光、白鬼和蓝上蝶,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三百年前,周文王凭借‘六十四卦’之功,威慑四海,杀尽道人。据说,当周文王‘飞升上界’以后,世间便再无任何人学得此玄术奇功。
六十四卦是一幅图。
图中还暗示着大周王朝将来的国运。
世人皆知,玄武灵兽乃是一头乌龟,它是周文王的灵宠。
彩衣这句话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提醒了众人,难怪靖道司此次来到荒州,三番两次的派人去月浪湖秘密打探。
很可能,那只老乌龟就藏在月浪湖之中。
世间广传,周文王将六十四卦,全都刻在了玄武灵兽的龟壳背上。
可如果玄武灵兽的真的就在月浪湖,那为何靖道司只派了天蝉这一位府君前来。想到这里,吕光又觉得这一切似乎有些解释不通。
蓝上蝶眼光闪烁不定,而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白鬼问道:“你想通了?”
蓝上蝶微笑道:“如我所料不错,天蝉此番前来荒州,是只受了武后的命令,并没和太阴真人进行沟通。”
白鬼狐疑道:“你是假设武后不信任太阴真人?”
蓝上蝶点了点头。
“不对。那日我和殿主被捆仙索缚住之后,曾听到顾怀缺说,他们是奉了司主之命,来荒州擒拿我和殿主的。”白鬼迟疑道。
说话间,她转头看向彩衣,询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玄武灵兽藏在月浪湖的?难道是金蟾仙童他发现的?”
彩衣摇摇头道:“我不确定玄武灵兽是否真在月浪湖,只是通过之前金蟾仙童与河童他们的所作所为,让我生出了疑心。河童不止一次的说,要先准备好年轻男女的心头热血,然后再前往祭台(月浪湖),不然有可能会让那老家伙坐享渔翁之利。”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想河童口中所指的这个‘老家伙’,怎么也得是一个实力境界,比他还高的修真者。”
“并且,六十四卦实在是太有名了,又是大周皇氏的至宝,其重要性,几乎可与通天宝塔相等。听蓝姐姐说,那位府君又是武后的侄女儿。把这些蛛丝马迹联系在一起,不难猜出,靖道司此行的根本目的,绝对不是要擒拿殿主和师父。至于他们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并不重要,毕竟他们不能大张旗鼓的向天下人讲明,六十四卦很有可能会出现在月浪湖。”
彩衣皱着眉头认真推算分析着,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
蓝上蝶赞同道:“对。靖道司此行委实太过怪异,顾怀缺和武府君甚至还有些面和心不和,似乎都在提防着对方。六十四卦事关重大,他们当然是得欲盖弥彰,找些其他的理由和借口,去往月浪湖。”
四人说了半天,已逐渐有了点头绪。
吕光沉思半晌,道:“这样,事不宜迟,我们就去月浪湖看一看。金蟾仙童尽管已死,但钟家依然在准备着召唤域外天魔,我们得阻止他们。”
“也好。”
白鬼道,“上蝶,你先返回天蝉身边,注意隐藏自己。我们在月浪湖汇合,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千万不要暴露自己。以我和殿主此刻的道境,只要碰到剑无涯,其他修真者,就断然不是我们的对手,你不用担心。”
蓝上蝶应声称是。她向吕光严肃认真的敛衽一礼,而后转过视线,分别向白鬼和彩衣深深的看了一眼。
“蓝姐姐小心。”彩衣道。
蓝上蝶笑了笑,转过身去,向洞外走去。
“上蝶。”白鬼忽然开口唤住了她。
蓝上蝶回眸道:“师父还有事吩咐?”
白鬼声音压得很低,道:“蝶儿,萱眉的死……师父从未怪过你,是我们当年受了剑无涯和顾怀缺的蒙骗,不关你的事。”
蓝上蝶修长的身躯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
她背过身去,眼眶微红,声音也同样压得很低。
“师父,我不能原谅自己…是、是因为我,师姐她才会形神俱灭。我无法原谅自己……真的不能。师姐的心愿是让长生殿光明正大的重现人间,我现在之所以还苟活于世,就是要完成师姐她的遗愿。”
白鬼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蓝上蝶眼中泛起晶莹的光芒。
一闪一闪。
那是眼泪的流光的吗?
她依然背着身,低声道:“您和师姐待我很好,很好。师姐在我还未化成人形时,就在蝴蝶谷为我讲经说法。如果不是我……”
她不再多说,身形如同一阵疾风,冲向洞外。
外面光芒一闪,灵舟扶摇直上。
洞中的气氛十分清冷。
彩衣和吕光均一言不发。
他们都看得出来,白鬼此刻的心情很沉重。
谁知白鬼这时反而脸上露出笑容,她笑的很灿烂,很开心,“我们先在此休息一下,趁这时间,殿主你赶紧修复一下破裂的神念。”
吕光暗中叹了口气,不再多言,盘膝坐在地上。
白鬼吩咐道:“彩衣,你去山下村子里找些食物和水来。”
彩衣乖巧的点头应道:“是,师父。”
彩衣迈着步子,走出洞外。
白鬼亦闭上双目,背靠墙壁,开始温养神魂。
时光慢慢流逝。
半个时辰后,她的耳畔忽然响起吕光微带疑问的话语,“害你女儿的人,有没有封渔火?”
白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不由得睁开眼睛,望向吕光,道:“你见过封渔火?”
吕光道:“在琅琊城愁眠湖。”
白鬼满面怅惘的道:“是了,那里是他的洞府。他也应该在那儿。”
吕光问道:“剑无涯究竟有多卑鄙?”
白鬼目中浮出怨毒之色,恨声道:“今生今世,我唯一看错的人,就是剑无涯。即便是顾怀缺,他也对我心存一丝犹豫。”
她长吁一口气,紧接着道:“封渔火、剑无涯、顾怀缺,还有一个王子期,他们当年都是我的弟子。他们四人,全都对道法颇有悟性,短短几年就开窍闻道,修至出壳一境。”
“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们四人竟全都是靖道司派向我长生殿的奸细。这四人太过出众,像那封渔火,他本身乃是一棵树妖,刚一开启灵智之时,便自然而然的化成人形。但在四人之中,封渔火却是道境进展最为缓慢的一个,可想而知,另外三人,该是何等的惊艳绝伦。”
白鬼说着说着面露苦涩之意,道:“其实,像我长生殿这等传承几万年的道派巨擎,又怎会那般轻易的被靖道司给连根拔起。即使后来文王一统天下,定下焚经灭道之策,但最早的那十几年,靖道司和朝廷,是对我长生殿,毫无一点儿办法的。直到这四个人上山以后,一切就都变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原谅 二
这个早晨过的无比漫长。
从川秀镇到东屏城,短短半个时辰内,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吕光甚至心里有种做梦的感觉。
城中的一间不起眼的小客栈里。
白鬼和吕光分别坐在椅子上闭目眼神。
而蓝上蝶则站在窗畔,眺望着初升的朝阳。
她沉默半天,忽然开口道:“我得先去和靖道司的人汇合。”
吕光睁开眼睛,道:“也好。”
白鬼亦点点头道:“免得对方生疑,你赶紧回去。”
蓝上蝶道:“入夜时,我会再回来此地,按照咱们刚才商量好的计划,直接闯入钟府,去救许人山和道林和尚。”
白鬼颔首道:“你小心别露出马脚,你即使不来,凭我和殿主的实力,再加上彩衣,应该也能出其不意的攻破钟府。”
彩衣抿嘴笑了笑,道:“是啊,蓝姐姐。先前我只是有点儿脱力,歇息一会儿就好,没有大碍的。只是可惜被那金蟾仙童给逃走了,我明明记得他是在那座院子里的……怪我没看好他。”
蓝上蝶莞尔一笑道:“这不关你的事,狡兔尚有三窟,金蟾仙童纵横世间上百年,哪能轻易被杀死。”
“你的气功还太微末,帮不上什么大忙,好生在此等我。”蓝上蝶向彩衣嘱咐道,随之身形一跃,跳出窗去。
彩衣听到她这句话,脸上不由露出一缕神秘的微笑。
白鬼望着她,越来越觉得这个小姑娘,让人琢磨不透。
正在这时,蓝上蝶竟去而复返,又从窗外跳进屋内。她满脸急切之色,道:“快离开此地,钟家的人杀过来了。”
与此同时,楼下传来一阵猖狂放肆叫嚣声。
“给我围住这间客栈!”
“长生殿的妖道,速速给我现身!”
“滚出来,竟敢杀我钟家族人,还是我钟家百年不出的麒麟子!拿命来,血债血偿!赶紧滚出来!”
吕光冷哼一声,目中寒芒一闪;“钟神秀还在装死。也罢,我也懒得跟这些修真者多费口舌。”
蓝上蝶道:“殿主不可以身犯险,东屏城毕竟是钟家的地盘。先前我见下面至少有三名炼气九层的高手,料想应是钟家的那几位老祖宗。”
吕光不禁笑道:“现在元气真人以下的修真者在我眼中不过就是一只蝼蚁。无需惧怕他们。”
吕光决定道:“走,正大光明的去会一会这些修真者。”
蓝上蝶还欲劝解他。
却听白鬼道:“这是一个机会,也好让荒州百姓,知道我长生殿并不是金蟾仙童那等作恶贯满盈的妖邪之辈。”
蓝上蝶踌躇道:“但我都还没准备好,也没放出风声,说金蟾仙童是殿主所杀。若是这样现身在世人面前,只怕会令城中的人群起而攻之。终归道人在修真者眼里,是等同于妖魔一般的存在。”
吕光并未多言,他以行动告诉蓝上蝶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只因,楼下的骂声此时已变成了凄厉至极的惨嚎。
一道金光自吕光胸口迸出。
金击子!
一念驱物,隔空杀人!
白鬼的神窍之中,猛地响起一个声音,“你们今天无论如何是逃不出东屏城的,我金蟾仙童不惜代价的与钟氏一族联手,势必要将你二人给挫骨扬灰!”
此乃神魂传音,只有她能听到。
白鬼眼神一变,道:“金蟾仙童也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想要救出许人山和道林和尚,终归是要先除去这只癞蛤蟆。殿主方才说的对,不能再躲躲藏藏了,要主动求变。”
彩衣和蓝上蝶听着,只能点头称是。
……
两个时辰后,正午阳光明媚。
巫云山,峰巅。
天蝉立在崖畔,俯瞰着山脚下的巫浪城。
蓝上蝶脚踏祥云,翩跹而落。
天蝉开口道:“怎么样?”
蓝上蝶轻盈落地,道:“离此西行三十里,有个川秀镇,吕光和白鬼昨夜曾在那里落脚。”
天蝉恍然道:“怪不得我们苦苦搜寻一夜,竟是丝毫未曾发现他们的踪迹。越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他们此刻还在川秀镇?”
蓝上蝶摇摇头道:“他们去了东屏城。”
“钟家?”天蝉沉吟道。
蓝上蝶沉思不语,她在思考怎么能把这个‘谎话’圆的更好。
她思量稍许,接着道:“今晨吕光和白鬼在东屏城与钟家的人发生大战,吕光一息间竟然神魂显形,杀死了三个气功精湛的钟氏族人,后来属下听城中百姓说,那三位修真高手,俱都是钟家上一代的老祖。”
天蝉不信道:“此事可准?若真如你所说,那么岂不是吕光和白鬼已经解去了眉心的断魂针。”
蓝上蝶道:“是属下道听途说,可能与真相有所出入,但应该相差无几,先前当属下赶到东屏城时,城里的百姓已是议论的沸沸扬扬。”
天蝉想了一会儿,道:“这样你现在赶紧再去东屏城查探一下,白鬼和吕光具体的音讯,看看他们是否已被钟家给擒住。一有消息,速来回我。”
蓝上蝶应道:“是。”
天蝉再道:“我和大队人马先在川秀镇等你。”
蓝上蝶心中窃喜,没想到天蝉竟是主动给了她离开大部队的机会。她连声躬身道:“属下遵命。”
天蝉略显疲惫的摆了摆手,道:“你先去吧,切记不要被司内的其他人知晓你的行踪。我让你秘密跟踪吕光的这件事…切勿……”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冷如冰霜。
蓝上蝶装腔作势的道:“属下明白!”
……
黄昏时分,暮色四合。
东屏城,城郊。
一座矮山丘上,此时站着四个人。
吕光神色悠悠的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白鬼道:“好诗。”
吕光微笑不语,神情平定。
然而彩衣直到此时心情却仍是无法平静下来,晨间那接连发生的两场大战,着实震慑住了她的心神。
她从未见过那么精妙神奇的道术。
吕光和白鬼这时站在夕阳下,橘红色的晚霞映照西天,柔和的光线落在他二人的身上,使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圣洁超然,一副飘飘欲仙的威姿。
彩衣盯着他二人的背影,眼中神采奕奕。
鬼仙……
原来他们真的已是人间之神!
一念间杀伐决断,连斩数名钟家老祖。
并且最后还逼迫出了金蟾仙童的妖身本体
上古灵兽,三足金蟾!
虽然战斗的过程充满坎坷,但幸好吕光和白鬼胜了。
彩衣知道,现在他们一行人,马上要发起今日的第三场大战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原谅 三
暮色四合,黄昏降临。
此情此景,不禁让吕光想起了在‘春秋一梦’中的那段时光。那时,黄昏永驻,天象大变,修真者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再度返回东屏城的决定,是吕光做出的。
他的这番考虑,十分缜密。
晨间刚在城中斩杀了数名气功高深的钟氏族人,如果此刻,来个出其不意,再次进犯钟府,钟无陵和钟神秀一定是猜测不到的。
尽管这个计策有些冒险,但比起所获得的收益来说,也是能够可以接受的。因此吕光权衡再三,还是决定今夜前去营救许人山和道林和尚。
这就好像是兵法。
越是不可为之事,往往准备充分之后去做,就越有可能成功。
时间渐渐流逝。
风也逐渐的变凉了。
时近年关,官道上的尽是些返乡归程的行人。
吕光望着远处大道上那些三五成群,或骑马,或步行的人们,忍不住感慨道:“转眼又是一年。”
白鬼道:“是啊,快过年了。”
彩衣莞尔笑道:“我会包饺子。”
吕光怔了一下,道:“你会包饺子?”
彩衣肯定道:“当然。”
吕光摇摇头道:“真看不出来。”
彩衣皱起鼻子,哼了一声,“不信拉倒。”
蓝上蝶接话道:“我信。”
白鬼亦笑道:“我也信。”
吕光哈哈笑道:“好,如果今年能圆满解决掉荒州之事,到时我们还在一处,你就好好为我们包一顿饺子。”
彩衣道:“一言为定。”
吕光点了点头,随后敛去脸上的笑容,声音也顿而变得十分清冷,幽幽道:“天快黑了,钟无陵一定想不到我们还会再回来。”
白鬼道:“待会儿一定要速战速决,晨间连番两场大战,我的神魂念力已耗费大半,此刻所剩无几,不宜久战。”
吕光道:“只要不出意外,以我现在的道境,应该能胜过钟神秀,即便他是域外‘天行者’。”
白鬼望向蓝上蝶,询问道:“你那边没事吧,靖道司有没有怀疑你,其实你大可不必冒险过来的。”
蓝上蝶摇头道:“钟家根基深厚,后手无穷,单是那天网血罗灵阵,就已极难对付,虽则钟无陵眼下可能料不到你们又折返回来,但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保险。”
白鬼不再多言,她明白蓝上蝶是在关心自己。
吕光道:“走,进城。”
……
风更凉,夜色忽降。
大街上的行人忽然变得稀少起来。
吕光一行人走到钟府所在的那条静巷里。
东屏城经过了早晨那两场惊天之战,这时城里的人户,早早就关门谢客。是以虽然才刚刚入夜,但街上的人,已是寥寥无几。
钟府,此时无异于是一处禁地,谁都不能靠近。
这条幽深僻静的巷子里,此刻驻守着十几名壮年男子。
吕光老远一看,立定身形,神念一动。
空中立刻闪出一道金光。
紧随金芒而现的是一道道凛冽刺骨的寒意。
风朝着那些钟氏族人刮去。
嗤嗤。
几声颤音响起之时,那十几名守门人,已是尽数倒地不起。
吕光用神魂驱动金击子,杀人于无形无迹之间,令人防不胜防。
钟丙丁是钟家精心栽培的一名嫡系子弟,他严阵以待的站在大门前,一双大眼死死的盯着巷尾。
他心知此刻钟家是被长生殿的那群妖道给盯上了,并且早晨自家的三名老祖都已悉数丧命。
他并没亲眼见过道术神威,但通过其他族人的描述,也大概能够想象到,那几名道人有着多么神乎其技的本领。
忽然,他闻到空中飘拂起一丝淡淡的血气。
他向旁边望去,就在这时,他感到脖子一凉。
有时候,凉,就代表着裂痕。
就像有的人,会对一个人说,你真是太让我心凉了。其实这并非是他的心真的凉了,而是他的心,出现了裂痕。他们之间的感情,有了裂痕。
这时,钟丙丁就觉得自己的脖子很凉。
那股凉意直入心底深处。
下一瞬,他便看自己的腿软了下来。
他的脖颈处喷出一丝鲜血。
当他倒在血泊之中时,他的眼睛还没闭上,他也看见了与他一同站岗放哨的其他族人,也跟他一样尽皆跌倒在地。
倒了,就是死了。
金击子光芒再闪,依照原路返回吕光的衣襟上。
四人如入无人之境的踱步走到钟府正门前。
空中突然有浓烟升起。
巷子两旁的高墙上,立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虚空中即刻涌荡出一股股凛然强悍的灵气。
蓝上蝶眼神一变,低呼道:“不好,有埋伏!”
“老夫早就料到你们还不死心。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你们真是有魄力,在击杀了我钟家数名老祖后,竟还敢铤而走险!”一个阴狠冷漠的声音,无端端在四人耳畔响起,“只是老夫早有应对,这下让你们插翅难飞!”
蓝上蝶为免钟家的人,认出她的真容,所以此时面上带着薄纱。她表面上的身份,毕竟还是靖道司的监察卫军,所以绝对不能让人察觉到她和道人有所瓜葛。
吕光脸色沉了下来。
这是钟无陵的声音,他记得极其清楚。
他从容不迫的笑道:“是陷阱又如何?就算把你钟家全部族人,堆在一处,在我眼中,也顶多是一群强壮点的蚂蚁。”
“你!”也不知钟无陵此时藏身在哪里,但他的声音里总归是充满了怨毒恨意,而后他拔高声调,“布毒!”
布毒!
什么毒?
当然就是天下第一奇毒,十步踏黄泉。
但凡是中了此毒的人,无论是修真者,还是修道者,皆不能走出超过十步,不然必会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开启大阵!”钟无陵紧接着喝声道。
什么阵?
当然就是那能束缚道人神念的‘天网血罗’之阵!
随着钟无陵这两句话落下,整条巷子已随之被红、蓝两种雾气所充斥弥漫。两种颜色的雾气,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奇诡怪异的紫色。
紫气氤氲,令人难以呼吸自如。
然而,这一次吕光早有所料,他们几人俱都掩住鼻口,身形一动,向钟府大门冲去。
嘭!
紧闭的大门,纹丝不动。
大门前就仿佛有一道无形屏障,挡住了吕光等人的去路。
蓝上蝶失声道:“这…这莫不是琉璃气罩!”
钟氏一族果真是财大势粗,竟是用成千上万块灵石,强行布置出了一种与元气真人护体气功相仿的大阵。
第三百九十八章 九九归一
白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语。
正所谓大悲无言,大音希声。
毫无疑问,她现在的心情是极其悲哀的。
悲哀!
曾经她精心教导的四名弟子,竟全都是靖道司派向长生殿的奸细。这种打击,实在太大!
即便她是心性澄澈的神魂鬼仙,也是不能释怀那段坎坷岁月的。
她!
忘不掉!
然则,她此时脸上的表情又是极其无奈失落的,因为她自知今生已无法将这四人‘清理门户’。
一股十分阴郁的气氛在洞中弥漫开来,感染着吕光的情绪。听完白鬼这番话,吕光已隐约猜到长生殿,为何会在几百年前,突然一蹶不振,门中高手尽数被歼。
内因永远都比外因要重要。
从内部瓦解敌方,也是亘古以来的攻心上策。
三百多年前,周文王定鼎建国后,其实天下并非一片承平,修真者尽管占据上风,各大门派势力庞大,但以长生殿为首的众多道门,却依然能与之相抗衡。
吕光瞬间想清了那段往事的原委因由。
道派陷入颓势,是从白云二鬼被镇压在百草园才开始的,但这只是结果,而并非起因和过程。想来靖道司往长生殿安插的这四名奸细,就是改变真道对峙局面,最为根本的原因。
他面庞冷峻,开口问道:“我曾听夭夭提起,封渔火的本体,乃是一棵枫树,众多修真者皆称其为千年树妖,难道他真的活了一千年?”
“一千年?”
白鬼愣了一下,随后莞尔笑道,“当然不是。芸芸众生,又有谁能长生不死?我记得之前曾告诉过你,修行者三百年的寿命,是自雷劫降临之日开始算起。就拿我来说,如果真仔细计算,我大概已活了四百多年。”
吕光不解道:“那他怎么叫做千年树妖?”
白鬼幽幽道:“那是因为他在未生出灵智,化成人形之前。那棵枫树的确在愁眠湖畔屹立了足有上千年之久。”
吕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忽而神情变得更冷,凝神问道:“按理说,以当年周文王的雷霆手段,本可直接覆灭长生殿。靖道司为什么要费尽周折,派几个奸细混入山门?”
白鬼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他们想参透真道同修之谜。”
吕光耸然动容道:“真道并修?”
白鬼思索片刻,沉声道:“对。据本门历代祖师所说,真道同修者,若不遭天谴,便可神魂永驻,肉身不坏,长生不死。而逃脱天谴之力的法门,便记载在道派五大经书之中。”
“真道并修,会成魔,必遭天遣,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吕光沉吟道,“这是世间每个修行者都清楚的道理。莫非世间真有人能将道术与气功同生并存?不然靖道司的那般行为,就有些太古怪了。”
白鬼摇摇头道:“说实话,直到如今,我也想不透靖道司到底想做什么,他们当年在焚毁各大道门的经书文献时,都留下了一份拓本。他们对道术嗤之以鼻,恨之入骨,没有道理会觊觎道派的经文啊。”
她也是满脸不解之色。
吕光眸光一闪,道:“你与这一代的靖道司司主交过手没?”
白鬼脸色顿而沉了下来,道:“他和剑无涯的修为应该在伯仲之间。实际上,在修道一途上,天下还有几人胜过我。其中东海龙仙的道术便强我数倍,但当年那条老龙居然在太阴真人的手下也没讨到好去。”
吕光惊道:“这怎么可能,强你数倍?你我现在已是人间之神,修道第一境的巅峰。当初白玉京对我说,东海龙仙可能已触摸到了人仙秘境。但此刻我们都已知道,太虚幻境里道境的最高等级,就是鬼仙。”
白鬼涩声道:“你也说,我们只是修道第一境的巅峰。”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再道,“神魂之力有强弱之别,就像金蟾仙童与我同是神魂鬼仙,但他的念力却比我要弱上许多。其原因就是在于神窍内念头的多寡,一般鬼仙脑海里的念头,大多是四千个左右。而我却有五千余个。还有,你的念头不就是有六千多个吗?”
她这段话深入浅出,将神魂之力解释的明明白白。
吕光犹疑道:“这么说,东海龙仙的念头比我还要更多?”
白鬼神情坚定的摇头道:“不是。鬼仙的圆满状态,应是‘一心一念’,也就是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念头,全部归为一个。”
吕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
白鬼眼含笑意,道:“你虽修得了纯净无暇的完美神魂,但这只是从道心上来评判,而你实际的道术水平,只怕和我还有一点儿差距,更别说是那神魂已到化境的东海龙仙了。”
吕光好奇道:“那怎样才能让所有念头,归为一体?”
白鬼道:“故老相传,当道人神窍内的念头,增至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之时,就会自动九九归一,神魂不灭。当然,这个说法,我如今还不太确定。”
她缓缓站起身来,望了望洞外的天色。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天象就已大变,似乎要下雨了。
她的心间此刻也同样乌云密布。
白鬼背过身去,幽幽道:“秋风未动蝉先觉,自从踏入荒州以后,我的道心就一直难以安宁。或许我真的无法度过自己的风劫。吕光,如果…如果最后我形神俱灭了,你一定要完成匡复道门的宏图伟业。还有,还有请务必帮我杀了剑无涯和王子期。”
她并未尊称吕光为殿主。
她这段话更像是一种遗言。
吕光道:“你放心。”
白鬼垂首道:“至于封渔火和顾怀缺……他二人毕竟跟长生殿的覆灭没有直接关系,就饶他们一命吧。无论怎么说,他们当初都对萱眉动了真情。”
吕光重复道:“你放心。”
白鬼笑了笑,怔怔望着洞外的山色。
山风骤疾,雨点簌簌而落。
这场冬雨,来的仍是那么的突然。
……
东屏郡,有座帽儿山。
大雨洗涤下的山峰,远远望去,形如一个戴着斗笠的驼背老翁。在‘斗笠’的边缘地带,有个不起眼的小山村。
寻常百姓人家,自然不晓得荒州境内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之事。村里的生活依然安和平静,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村外的树林里站着两个人。
第三百九十九章 左右读书人
雨越下越大。
林间雨声也逐渐密集急促起来。
但这两个人的身上却没有一滴雨。
他们慢步向村子里走去,每走一步,那些绵密的雨滴便自动向两旁散开。若是有人看见此情此景,一定会震惊大呼。
因为这是修真一途中,极为高深的一门气功
分水之术。
二人身体之上自带灵气,改变了周围的天象气场,使得冷雨无法近身,由此可见,这二人的气功一定已臻入化境。
这个时辰,村里的人几乎都在吃晚饭。
村子唯一的街道上,杳无人影。
大雨哗哗作响,地面泥泞不堪。
天色黯淡,乌云重重。
然而这两个人的神情却比天穹的阴云还要阴沉几分,他们沉着脸,走在空旷无人的街上,仿佛在找寻着某户人家。
村中的人户本就不多,半刻钟后,他二人已将整个村子给转了一个遍。他们又回到了村口,雨更大。
二人身着黑袍,形同鬼魅,一圈又一圈在村里转悠徘徊着。
半个时辰后,他们停在一家庄户前。
这户人家北屋的房檐下,横着一条窄窄的长桌,像是读书人惯用的桌子。在荒州这等不开化的荒僻之地,读书人十分稀少。
没想到在这个小小的山村里,竟然还有读书人。
篱笆门半开着。
二人推门走进院子,向北屋走去。
屋中果然有一个人正在读书。
是一个相貌极其俊朗,身穿孝服的年轻男子。
他手里捧着一本书页泛黄的古籍,封皮上写着四个篆体大字。
太虚幻境。
他盘腿坐在炕上,背靠窗户,聆听着窗外的雨声,正在聚精会神的阅览着手里的这本书,好似并未看见屋内突然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他就这么专心致志的读着书。
书被他一页一页翻着。
那两个闯进屋里的人,也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着。
他们静静的站在门口。
一刻钟。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直到后半夜,外面的雨停下之时,那位坐在床上的读书人,才合起手里的书,悠悠吟道,“欲知未来路,须问过来人,二位找错人了。”
屋里没有掌灯。
然则,这三人的眼睛却都明亮的恍如天上的星辰。
一片漆黑下,那两个黑衣人,先后开口道:
“‘过来人’在通天宝塔,我们---”
“进不去!”
这二人说话的方式很奇特,很有意思,异于常人。这两句话,本该是一句话,但却被他们给分割成两段。
穿孝服的读书人笑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两名黑衣人,依次说道:
“顾怀缺毕竟与你仇怨----”
“很深!”
读书人了然笑道:“原来如此,顾怀缺来荒州了?”
这次只有一个人答道:“是。”
读书人问道:“你们想知道何事?”
一名黑衣人回道:“玄武灵兽。”
读书人怔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起来。他仿佛是听到了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笑得鼻涕都已窜了出来。
他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忽然敛去,声音骤寒,冷冷的道,“你们觉得我现在对靖道司还有几分情意?”
那两个黑衣人异口同声道:“当然是半点儿都没!”
读书人又笑了,挥了挥手,道:“慢走,不送。”
他已下了逐客令,看得出来,他十分厌恶面前的这两个黑衣人。他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准备睡觉。
黑暗中,一个黑衣人的声音徐徐响起,“王子期,本尊念在你当年为靖道司做出的牺牲,一直不忍降罪惩罚于你,同意你隐居世外,不问世事,但如今长生殿死灰复燃,你就必须要再为我效力。”
读书人微笑道:“这是司主让你带给我的话?”
“是。”仍是先前那个黑衣人,“司主还说,前事已过,既往不咎。只要你能说出玄武灵兽的下落。”
读书人突地沉默下来。
两个黑衣人也不催促他,静心等待着。
读书人皱眉不语,神情极为复杂,过了许久许久,才低声开口道:“那只乌龟不在月浪湖,而是在巫浪城地底。”
“巫浪城?”两名黑衣人同时诧异道。
“对。”读书人肯定道。
“既然你知道它的藏身之所,为何不去夺取‘文王六十四卦’?”一名黑衣人犹疑良久,询问道。
“王左、王右。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读书人悠悠道。
两位黑衣人不约而同道:“四十二年。”
读书人低下头,道:“才四十余年,以我这副半残之躯,又怎能对付得了那只缩头乌龟。你们也都知道,它的龟壳简直比司主的心还硬。”
两名黑衣人不再说话。
他们相视一眼,接着反身走向屋外的黑夜中。夜色深沉的如同一团化不开的浓墨,雨后的空气里飘拂着淡淡的芳草清香。
屋里的读书人,感慨道:“天下终归是要大乱了。”
……
空山新雨后。
清晨,山色一碧如洗,在北方,这个季节是决然看不到如此美景的。荒州的山,更多还是被绿色所覆盖。
吕光站在洞口,伸了个懒腰。
这是他自‘春秋一梦’中清醒过来后,睡得第一个囫囵觉。经过了一夜的休息,他此时感到精神焕发,神窍里有用之不竭的念力。
纵然他是道境高深的神魂鬼仙,也不能连续几天不眠不休。
彩衣站在他身侧,为他整肃衣冠。
吕光略微有些不自然的道:“彩衣,你不用做这些事。”
“这是我应该做的。”彩衣甜甜的笑着。
白鬼亦在旁边笑道:“她愿意做就做吧。”
昨日彩衣在山下的农户人家,用头上的珠钗,换了三套干净的衣服。
这时吕光虽则穿着一套浆洗泛白的粗布长袍,但却依旧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卓然飘逸的出尘气质。
彩衣和白鬼则分别换过一身简单的长裙。
吕光凝望着盘旋在山林上空的那一缕缕烟云,不由笑道:“昨夜光听着雨大,不想这雨还真是不小,雨雾到现在都还不曾消去。”
彩衣深深的吸了一口山间这清新的空气,脸上露出一副满足的神情,闭着眼睛,轻声道:“这帽儿山,还是这么美。”
白鬼忽地面色一变,道:“这里是帽儿山?”
彩衣看白鬼的表情有些不对,不禁奇怪道:“对啊,师父。去年我还来过此地呢。喏,您看,山碑就立在山脚下的那个村子里。”
吕光顺着彩衣的手指,俯身向山下看去。
只见在烟雾笼罩下的那个山庄,忽然燃起了一簇簇火焰。
烟雾更浓。
第四百章 拦花轿
几人沿着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来到村口,却见村头这片空地上,此刻已人头攒头,聚集着许多村民。
村子这时已燃起熊熊大火。
可这些村民竟无一人前去救火。
吕光不禁有些奇怪。
眼见得几个陌生人来到此地,那堆村民中一位年岁稍长的老者迈步向他们走来,边走边说,“几位似乎并非荒州人士?”
吕光不答反问道:“老丈,怎么不赶紧将这大火扑灭?”
那老丈摇了摇头,满脸苦涩之意。
白鬼忽然插话道:“村子里可有一位姓王的俊俏书生?”
老丈茫然道:“王?我们村子从无外姓之人。”
白鬼微微颔首。
恰在此时,有一顶轿子从村中那一片艳红的火光里向此地飞来。
飞!
那顶轿子竟真的是凌空飞渡。
没有人抬轿。
轿子自行离地三尺,快速向这里驰来。众多村民见轿子落下,顿时一窝蜂的蜂拥而上,围住轿子。
就连那位神情沉静的老丈都是疾速向轿子走去。
一时间,七嘴八舌,喧哗沸腾的声音在晨风里响起。
“书大人,书大人!究竟是不是妖火作祟?”
“书大人,您没事吧?”
“书大人,多谢您刚才救出我女儿!”
吕光和彩衣相视一望,均是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些许迷惑。‘书大人’,这轿中人的名字好生奇怪。
并且那些村民口中所提及的‘妖火’又是何物?
白鬼却神色一变,失声道:“无明妖火!”
她的声音尽管不大,但却足以让场间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
那轿子突然轻微颤动了几下,随后旋即扶摇直上,升空而去,徒留一大群村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良久后,才有人埋怨道,“书大人今天是怎么了?”
白鬼急忙道:“彩衣,快祭起灵舟,追上那顶轿子!”
唰!
彩衣对白鬼的话是言听计从,二话不说,立刻自袖笼中摸出随身携带的灵舟,往其内灌入灵气。
三人即刻跃上灵舟。
灵舟化为一道白光,朝西方飞去。
那顶轿子仿佛也是一件飞行灵器,速度极快,以彩衣此时此刻的修真境界,释放体内全部灵气,催动灵舟,竟依然追不上对方。
前方那顶轿子明显有些诡异。
轿中人定是修真者无疑,只不过让吕光想不通的是,那顶轿子里的人,好像是在听到白鬼的话后,才蓦然做出动作,飞速离去。
白鬼紧绷着脸,目光灼灼的盯着前方的那顶红轿子。这顶轿子很像是迎娶新人的花轿,装饰的十分美丽。
吕光催促道:“彩衣,快。再离近一些,我便可神魂出壳,一息间飞跃到轿中,我倒要看看是何人在装神弄鬼。”
彩衣鼻尖布满汗水,可见她此时已到极限。
但前方那顶轿子始终和他们相隔五六里的距离。
雨后的帽儿山,空气清净,云烟渺渺,彩衣目不转睛的盯住那顶红轿子,她生怕自己稍不留神,会被对方遁进这片山林之中。
彩衣银牙一咬。
嗖!
灵舟眨眼间,向前飞窜了几十丈。
吕光趁此机会,直接神魂出壳。
他心神一动,运转起神窍内的全部念力,显化出‘金甲力士’的法身,驾着狂风,大脚一抬,猛力踹向那顶红轿子。
这尊金甲力士,是他当日与金蟾仙童对战时,用无上神念降服后方才得到的,此身并非虚无,而是真实呈现。
他把所有神念附体在金甲力士体内,一念之间,力由心发,单单这一脚,就已有了上千斤气力,甚至比某些修真高手的力气还要大,还要恐怖。
“嘭!”
红轿应声向地面坠去。
下方是一条狭长的山谷。
红轿子形如一面断了线的风筝,自高空飘飘摇摇的落向谷中。彩衣长啸一声,灵舟立时改变方向,朝右后侧的山谷飞去。
几个呼吸后。
吕光等人也随之落于谷内。
红轿子歪歪斜斜的停在地上。
忽然,轿子里传出一道阴沉淡漠的声音,“真是冤家路窄,只是我没料到,连‘镇仙符’都奈何不了你。”
吕光身子一震,抬眸看向白鬼。
这轿子里的人好像与白鬼甚为熟悉。
彩衣的视线在轿子和白鬼之间来回逡巡。
她突地感到这条峡谷中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她从没见过白鬼脸上露出过这种表情,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描绘的情绪,白鬼的目中,闪烁出悲哀、落寞、愤怒、无奈、不忍、彷徨……等等神色。
但这些情绪最后全都汇聚成了一种
怒!
白鬼怒声喝道:“王!子!期!”
这三个字她仿佛是咬着后槽牙喊出来的。
听到这个名字,吕光的脸色也瞬即冷冽下来。
他面冷如霜的道:“你自己滚出来。”
“你就是那位斩杀了王悉之的长生殿之主吧?”轿中人的语气不紧不慢,全然不把白鬼的震怒,放在心间。
吕光声音更冷:“你竟然还知道王悉之?”
轿中人朗声笑道:“我是个读书人,世上无我不晓之事。”
吕光寒声道:“读书人?就你也配做读书人!你在拜入长生殿之前,只是一个普通凡人,是谁引领你步入道途,又是谁助你开窍闻道?”
“哦?看来我的事情你知道的不少。”轿中人笑意更浓。
白鬼喝道:“滚出来!”
轿中人笑道:“你难道看不出我已不能‘滚’了吗?”
他笑着笑着,声调顿然拔高,“早知今日会落得个如此下场,我真不该在夺舍重生时,选择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躯壳。”
白鬼忽而仰天大笑,道:“报应!”
彩衣自然已看出白鬼和轿子里的那人仇深似海,她脚尖一点,凌空飞起,竖起单掌,并拢五指,顿时一道掌风,劈向那顶花轿。
“你又是何人?”轿中人声音骤冷。
与此同时,一股劲风瞬时穿过轿帘向半空中的彩衣击去。
吕光冷哼一声,双眸微闭。
金击子光芒一闪,嗖嗖嗖嗖,连闪数下,待得光芒消逝之际,只见那顶红轿子已是四分五裂。
轿子里坐着一个身穿孝服的俊面书生。
第四百零一章 阎王更
晨风微寒。
在这条狭长的山谷里,气氛阴森冷然。
仿佛你只要一踏进此地,浑身就会忍不住的打个寒颤。
冷!
白鬼的眼神冰冷如刀。
吕光的面庞严峻冷漠。
彩衣抿着嘴唇,默默站回白鬼身旁。
尽管她不清楚眼前这个身穿孝服,乘着一顶花轿的年轻男子,到底是谁,但她知道此人必定是白鬼的仇人。
在她心中,早已超然物外、不悲不喜,修成鬼仙的白鬼,脸上本不该露出这种狰狞愤怒的表情,因此她有足够理由相信,轿子里的这个人必然是曾做过某些对白鬼造成极大伤害的事情。
彩衣有些警惕的盯着轿子里的那人。
这个人自然就是王子期。
他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直视着白鬼,道:“你要杀我?”
白鬼重重吐出一个字,道:“杀!”
王子期无奈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副脾性,怪不得道境一直追不上东海龙仙。你只不过是死了一个女儿,就这般无休无止,不依不饶。要知道,人家东海龙仙,当年可是死了几十个龙子龙孙。”
“啪!”
他话音刚落,左脸便已挨了一记巴掌。
彩衣那五根纤细的手指,活灵活现的印在王子期的脸上。
王子期目中讥讽之意,即刻敛去。
他抬起头,吐出嘴里的血水,深深的望了一眼彩衣,冷声道:“你的气功是何人所授?你究竟是谁?为何会跟长生殿这些妖道在一起?”
一连三个问题,如同连珠炮弹。
彩衣身法快若疾风,去匆匆归匆匆。
从抬头扇王子期耳光,到站回原地,她只用了一眨眼的工夫。
快!
她的身形,就像是那天边飘动的浮云,让人无迹可寻。
她也的确是一朵‘白云’。
她已听不下去王子期刚才那段混账话。
所以,她就要打!
彩衣不答,眼睛瞪得更大,盯着他。
王子期哂然笑道:“有趣,有趣。”
他被彩衣打了一耳光,竟还笑得这么怡然自得,竟还觉得这件事十分有意思。他不是个缺心眼的傻子,就是一个极其变态的怪人。
他略微转头,看向吕光,笑声忽而又高亢了几分,“如我没有记错,你应该是叫做吕光吧?”
吕光不置可否,冷眸瞥着他。
王子期继续道:“世事纷繁,无有定数。谁能想到一个大禹皇朝的后人,居然会成了天下第一道门长生殿的掌教。有趣,有趣。”
吕光面色耸然,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王子期抬眼瞄着他,好整以暇的笑,道:“我说了,喜欢读书的人,总会比你们这些蠢蛋夯货知道的稍微多一点。”
吕光而后目中浮起恍然之色,他险些忘记面前的这个年轻书生,是靖道司的人。想了片刻,他突然心神一震,等等,不对!不好!既然此人都已知晓我的来历底细,那岂不是那位太阴真人也已早就知道?
王子期似是看出了他心底的想法,缓声又道:“司主神机妙算,运筹帷幄。只怕你刚一藏身在百草园之时,他就已然获知到了你的行踪。若非如此,你以为靖道司为何要装模做样,广传天下各州那一道‘追杀令’?”
听到这番话,吕光脑海里瞬即涌出一段久远的记忆。
追杀令
(去年,有道人于西陵郡引动天穹北极天星,闻道开窍,修炼邪术。
北极天星乃魔星。
天魔祸乱天下十九州,千年之久,仍未杀绝,尚有余孽。
司主严令,找到此人,格杀勿论。
靖道司,传于各州监察府。)
吕光记起了,那封‘追杀信’上的全部内容。
他眯起眼睛看着一派风轻云淡之色的王子期,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脱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太阴真人是故意放过我的?”
王子期阴恻恻的笑着,不再搭腔。
良久良久,谷中却无任何声音响起。安静祥和的峡谷间,静的诡异,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状态。
咚~~咚~~咚!
忽然!
一串好像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拔地而起,从空而降。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先是一叠桀桀笑声传来,紧接着是一道阴狠尖锐的长啸声,在吕光等人的四面八方回旋飘荡。
“阎王更,左右惩,阎王更,左右生死不由你。”
刹那间一道吟唱之音,在虚空里连连荡起。
而后一道白光猛地由天穹深处射来,在朝晖的掩映包裹下,这道亮光显得更为缤纷夺目,光采动人。
噗!
吕光还未凝神细看,转瞬那道光芒就向着山壁直冲而去!两相碰撞,顿而传出一阵穿云裂石的轰鸣声,接着那道白光却变得越来越耀眼。
“‘阎王更’!”白鬼脸色一变,沉声喝道。
骤变突起,彩衣手按长剑,固步不动,眼观六路。
那道疾射而来的亮光,像是一束剑芒,无声无息,瞬间来到。
她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前方,随后不由得大感惊愕,却见和那道光芒一同落向地面的竟然还有一个人。
“小虎?”
吕光目力所及,看清来人,惊呼一声,震惊莫名。
他一步来到山壁下,关切道:“小虎!你怎么会在这儿?”
“大哥……”小虎面色惨白,毫无一丝血色,奄奄一息。
……
坐在轿子里的王子期,悠然道:“白鬼,念在你曾是我师尊的份上。我且告诉你一句,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白鬼眸光顿寒,冷然道:“你不是早就脱离了靖道司吗?事到如今,我倒要看看,谁还会来救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卑鄙小人!”
王子期面容间满是凄苦之色,摇头叹道:“你总是这样固执…,你既不领情,那也就休怪我无义了。”
白鬼念归神窍,刚想神魂出壳。
不料,她身前的空气突然开始疾速震颤起来。
一缕缕烟云凭空在谷中升起。
浓烟深处渐渐显出几个模糊的人影。
待得白雾完全消散之后,这几个人影方才露出了真容。
白鬼神色镇定,看着对面那些突如其来的黑衣人,她双脚钉在原地,昂首朝虚空高声喊道:“王左、王右,莫非你们认为单凭这几只臭鱼烂虾,就能挡得住我?今日!王子期一定得死!”
第四百零二章 万里舟
死。
天下七大妖仙之一的蛇鬼仙,今天要让一个人死。
这个人曾是她最为器重的弟子。
王子期仍坐在轿子里,闻听此言,抬起头,淡淡的扫了一眼白鬼。他神色恬淡,安忍不动如山。
他也确实能忍。
在被彩衣打了一记耳光后,他竟然丝毫不生气愤怒。
即便现在他的帮手来了,他也并不猖狂放肆。
他只是静静的注视着白鬼。
他前方三尺之处的虚空,忽然一阵扭曲,随后两个黑衣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当场。这个黑衣人的相貌,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这二人竟是双胞胎。
王子期盯着两个黑衣人的背影,挑了挑眉道:“我还以为‘太阴令’不顶用了呢。你们怎地来的如此之慢?”
“路上有事耽搁了。”一名黑衣人头也不回的应道。
吕光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白鬼身旁,凝注着前方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到这对双胞胎兄弟的身上,咬牙切齿的道:“是你们杀的他?”
他说着话,回身指向山崖下的姜小虎。
这时姜小虎已闭上了眼睛,杳无一丝呼吸。
原来他竟已死去!
吕光眼瞳充血,一字字道:“是不是!”
白鬼在姜府与姜小虎曾有一面之缘,她自然也看见了地上的那具尸首。她眼神顿而冷冽下来,再道:“王左、王右,你们什么时候也学会滥杀无辜了?”
王左王右异口同声道:“此人拥有‘万里舟’,只能怪他命不好。”
“万里舟!”王子期突然耸然动容道。
就连彩衣都情不自禁地脸色一变。
吕光道:“我不管万里舟是什么东西,总之今日你们都得死!”
王左身穿黑色长袍,身材颀长,气度不凡,但却生有一张丑陋至极的蜡黄脸,他就像是一个行走在黑暗中的蜈蚣,混身上下缭绕着死死黑气。
他听着吕光的话,忽而目中露出笑意,道:“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我们是谁?恐怕你身边这位道术高超的蛇鬼仙,也不敢说有十足把握能留下我们。”
王子期淡然开口道:“不要跟他们废话了。先离开这里再说,我既已重新臣服于司主座下,自是得出一份力,切莫耽误了大事。”
吕光瞳孔一缩,道:“想跑?”
他顿然神魂出壳,显化出金甲力士的法身。
王左王右二人眼中均浮出轻蔑嘲弄的情绪。
就在金甲力士的大脚将要踩到他们身上之时,一艘灵舟蓦然显现在场间。一股黑烟即刻荡起,狂风阵阵,目难视物。
待得烟雾消散之际,王子期以及那些黑衣人却已俱都消失不见。
神魂附体在金甲力士体内的吕光,眼见此景,不由沉下了心。以他的目力,竟是丝毫看不清那些人向哪个方向遁去了。
他急忙神魂出壳,朝白鬼道:“快,快追!”
白鬼摇头道:“追不上了。”
彩衣紧接着道:“他们所祭出的飞行灵器,乃是能一息凌空飞渡上千里的‘万里舟’,速度极快,可谓是天下第一遁逃奇物。”
白鬼道:“你先冷静下来。我知道你与这少年关系匪浅,想要为他报仇。但这‘万里舟’……即使你我神魂出壳,分别用念力包裹住对方躯壳,前去追赶,也是万难能窥其踪影。”
吕光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姜小虎,不发一言,神情冷峻。
一个身姿丰腴的黄衫女子,突地自峡谷一侧,向此地飞速驰来,但见她脚尖急点在岩石之上,纵跃腾飞,转瞬间就已来到吕光等人身前。
是姜颜。
吕光没想到,再度见到姜颜,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姜颜蹲在地上,紧紧抱住姜小虎,无语凝噎。
她并未说一个字,她对吕光为何会在此地,也已不再关心好奇。她现在眼里,只有姜小虎,只有她的弟弟!
她的亲弟弟!
无言的哭泣,最能让观者感同身受。
吕光默默低下头。
良久良久,姜颜抱着姜小虎的尸体,站起身来,目泛柔光,温和道:“小虎,走,姐带你回家。”
……
家。
多么温馨的一个字眼。
姜小虎的家乡在姜水城;姜府,姜小虎的家。
“啪!”
响亮的耳光声在听竹轩里响起。
姜颜跪在地上,白皙的脸庞立刻涨红起来。姜如望的手颤抖不停,他下颌的胡须,都在急促剧烈的抖动着。
姜如望抬手指着姜颜,悲恸道:“你…你害死了小虎…我让你不要去找那个吕光,你偏不听,偏不听!万里舟以前本就是大周皇室的至宝,靖道司见了,焉能不夺,焉能不抢?”
“这么多年来,你可见过族中人有谁敢提起万里舟?”
“又有谁敢动用万里舟?”
“小虎他顽劣成性,不知轻重,可你…你怎么也如此不知轻重?为了见情郎,就一点脑子也没了。啊!”
“滚!给我滚!从今天起,我姜如望便没有你这个女儿!”
姜如望连声骂道。他伤心欲绝,身躯颤颤巍巍,仿佛一阵风儿吹来,都能将他连人带椅子给吹倒。
姜颜默不作声,她始终未发一言。
等姜如望骂完后,她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一下。
两下。
三下。
三个响头。
姜颜反手拭去眼角的泪水,道:“父亲保重。”
她慢慢站起身,走出屋子,走出院子,走出这个她熟悉无比的家。她已决定,要亲手为姜小虎报仇。
只有这样,她才能原谅自己。
因为她认为,是她害死了姜小虎。
她走出姜家大门,神情麻木的走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嘴里喃喃自语,“要是我不一心想去见吕光,小虎也就不会去父亲那里偷取万里舟,要是我们离开家时,不驾驭万里舟,也就不会被那群怪人给盯上……”
现在她已不再想见吕光。
她过不去自己心里的这一关。
所有的错,都因她而起。
她走出城门,来到一座山崖前。
她脸上忽然露出自嘲的笑容,“报仇?姜颜啊,姜颜,就凭你孤身一人也想去报仇?连父亲都不敢直接说去寻仇。凭你?呵呵。可笑,可笑。”
她心如刀割,万念俱灰。
罢了,罢了,我也去死吧,这样就一了百了了。
小虎,姐来陪你了……
她彷徨而无助,猛地纵身向山下跳去。
风卷起了她额间的秀发,风声在她耳畔呼啸。
她微微闭上眼睛。
死,或许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解脱。
她看不见复仇的任何希望,她也明白父亲会为了家族的兴衰大计而暂时选择忍气吞声,但这个‘暂时’,她知道,一定会无比漫长。
靖道司……
那些黑衣人来自靖道司。
是那个在天下十九州,只手遮天,权势熏天的靖道司!
这个悬崖怎么这么高?
为何我还没有摔死。
姜颜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却是落在了一片白云之上。
第四百零三章 迷雾重重
天光明媚,一片片云霭在她眼前飘过。
姜颜躺在云朵之上。
这片云彩灿白胜雪,明丽生辉。
她试着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下脚步。
“别动,小心摔下去。”一个柔和的声音立时在她耳边响起。
“你是谁?”姜颜吓了一大跳。
白云从山下朝崖坪飞去。
崖坪上站着两个人影。
姜颜从白云上走到地面。
云彩倏然一变,化为一个娇柔美丽的少女。
姜颜吃了一惊,道:“这云彩是你变的?”
彩衣抿着嘴,微笑不语。
原先站在此地的两个人,自然就是白鬼和吕光。
姜颜有些意外,她沉默了会儿,蓦然抬起头,面色凄苦的道:“你为什么还要救我,让我死了算了。”
吕光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你不想报仇了?就算你心中悲苦,看不见希望,也该问问我能否助你报仇。”
姜颜摇头道:“没可能的,没希望……”
吕光大声道:“小虎若还活着,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姜颜身躯一震,而后忽然泪流满面。她向前猛地跨出一步,紧紧抱住吕光的腰,脑袋趴在吕光的而肩膀上,痛哭起来。
吕光抬手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安慰道:“别哭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放心,小虎的仇,我……能报!”
姜颜挣脱吕光的怀抱,道:“真的?”
吕光肯定的点了点头。
彩衣在旁边接话道:“姜姑娘,你安心就是了。我家殿主如今已是神魂鬼仙,世间已很少有人会是他的对手。”
白鬼亦劝慰道:“你未免太过冲动了些,竟是想一心寻死,如非我们悄悄跟着你,你从这万丈悬崖坠下去……”
姜颜截口道:“我…我一时想不通,心灰意冷之下,也不怎地就只想早点儿离开这个世界,没想那么许多。”
吕光温声道:“好了,你此刻想必也不想回家,那就暂且先跟我们一处吧。那些黑衣人是靖道司的高手,他们到荒州是为了找寻一件奇宝,不会那么快离开。咱们总能寻到机会,杀掉那几人,为小虎报仇雪恨。”
“好。”姜颜顺服的点头道。
无论多么坚强的人,在突遇大变之际,都会有那么一时半刻的想不开。
姜颜本是一个性情刚烈的女子,可当她陷入到对自己的自责之后,也是暂时失去了理智。
她只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姜小虎,所以她刚刚难受的只想死掉。
因为只有死去,才能使她忘却那段不愉快的悲痛记忆。
现在,吕光站在她面前,给了她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
她也在跃下悬崖的那一刻,忽然想通了。
她还不能死!
她得亲手去为姜小虎报仇。
彩衣轻声问道:“接下来去哪儿?”
白鬼静默不语,皱眉思索。
山风徐徐,四人俱都沉默无言。
是啊,很现实的一个问题摆在几人眼前,那就是去何处能找到那两个黑衣人。荒州何其大也,如果毫无半点儿消息,就单靠盲人摸象的瞎找,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天晓得,得猴年马月,才能再碰到对方。
吕光望向姜颜,沉声道:“那些人是在那里盯上你跟小虎的?”
姜颜怔了一下,眼中露出哀痛之色。
她抬手捋了下鬓角的秀发,随后用最精炼简短的语言,叙说出她跟姜小虎离开姜水城后,所遇到的诸般琐事。
吕光听完后,犹疑道:“这么说,他们早已抢走了万里舟。追上你们,也只是为了杀人灭口?”
姜颜道:“看情况,应该就是这样。”
白鬼忽然道:“帽儿山在东屏郡,那队靖道司的人,明显跟天蝉、顾怀缺不是一路人。可月浪湖又远在巫浪郡,他们来东屏郡又做些什么?”
奇怪透顶。
这些事,细想下来,万难能说得通。
吕光不禁感到一阵头大。
彩衣提醒道:“对方握有万里舟,已算得上是立于不败之地。不好办,即使找到那些黑衣人,也很难能将其一击杀死。”
白鬼眉头皱的更紧。
姜颜眉间若蹙,轻声说道:“这件‘万里舟’只是一件残品,并无传说中所说的那般灵异神妙,每隔十二个时辰,才能启动一次,并且,此物在运行之际,需要消耗大量灵石,依我看,只要能寻到他们,凭借道术的出其不意,应能把对方留下。”
白鬼挑了挑眉头,道:“哦?这件万里舟难道曾受过重创?”
姜颜点头道:“不错,此宝是我爷爷当年历经奇险,偶然在蛮州十万大泽得到的,当时这件宝物本已四分五裂,面目全非,后来还是我爷爷想方设法的把此物给修复完好,只不过,此宝却也失去了很多灵性异力。”
白鬼微微颔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吕光道:“东屏郡…难道这拨人马跟钟氏一族还有瓜葛?”
白鬼说道:“绝不会。王左王右,乃是太阴真人座下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身兼要职,为了靖道司的利益,甚至可牺牲任何亲朋好友。他们决然不会和世上的其他修真门派、世家望族,有半点儿牵扯。”
吕光道:“王左王右,他们就是令世人闻风丧胆的阎王更?”
白鬼应道:“正是。”
姜颜再次吃惊,动容道:“阎王更!”
这个世界,自然没有十殿阎罗。
但这对双胞胎兄弟,却自号‘阎王’,可见他们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充足的自信,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换言之,他们想要谁死,谁就必须得死!
她突然想起一事,回忆道:“我隐约听见他们提起什么‘棋盘’‘龟壳’‘运数’之类的古怪话语。我猜到他们或许是在找寻着什么东西,可……”
她的话只说到这里,便被彩衣打断,“棋盘!”
吕光心神一动,凝眸看向彩衣,道:“你想到什么了?”
冥冥之中,彩衣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某个极其重要的细节,但深思之际,却又茫无头绪,她沉吟道:“也许答案就在巫浪城。”
听到这句话,吕光记起白鬼曾向他说过巫浪城的来历与秘密,他沉思半晌,决定道:“离大年三十还有几天时间,那我们不妨先去一趟巫浪城。”
白鬼道:“这样也好。反正现在无法营救许人山和道林和尚。”
吕光道:“钟家防范甚严,想要救出他们,只能等待时机。若我所料不错,钟氏一族必定会在近日,发动族内高手,前往月浪湖,毕竟那里是召唤域外天魔的祭台宝地。”
对于吕光和白鬼来讲,这些日子过的实在是太过缓慢。
几人交谈良久,最终决定先去巫浪城。
第四百零四章 巫师有
巫浪郡极南之地,有座青山。
浩瀚的林海,在夜风的吹拂下,泛起道道波浪。在‘浪涛’的中心地带,有一大片碧蓝澄澈的湖水,此时正闪烁出潋滟绮丽的波光。
天已黑。
漫天星辰在天蝉的头顶闪耀着,她微微仰头,凝眸望向那干净无垠的星空。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精致的面庞上,却浮出一丝忧愁。
在这样美丽的夜晚,她的心情竟依然沉重如斯。
她现在也的确很忐忑不安。
她怎么也想不到,司主大人座下的左右手,居然也来到了荒州。
天蝉暗暗叹了口气,接下来的事情,究竟会怎样发展,恐怕已不是她所能影响的了。纵使她身份尊贵,但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违逆那位气功通天彻地的太阴真人。这或许就是命运吧。
将近年关,但这座大山却依旧郁郁葱葱,树木茂盛。在夜色的浸染下,一棵棵高大粗壮的古树,就像是一尊尊威武不凡的上古天神。
神。
她昂首望着苍穹,天上的这些星辰,真的便是道人敬仰信封的神仙吗?如果真有那无所不能的仙神,为何这个世界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失望的摇了摇头。
她不信‘神仙’,她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一个轻微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天蝉头也不回的道:“顾老,怎么样了?”
顾怀缺换了一身枣红色的长袍,整个人仿佛精神年轻了许多,但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低沉,“他们确实是奉了司主大人的命令。”
天蝉身躯一震,艰难开口道:“司主还是不信任我们啊。”
顾怀缺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垂首无言。
天蝉忽然说道:“那他们为何不来月浪湖?”
顾怀缺摇摇头道:“老夫已明明白白的告诉王左,玄武灵兽藏身在月朗湖,但他们似乎很有把握,言道等大年三十再说。”
天蝉喃喃道:“大年三十……”
顾怀缺思虑道:“司主大人只给他们下了这一道命令,并没说要必须破坏钟家召唤域外天魔的计划。”
天蝉震惊道:“这怎么会?”
顾怀缺眉头紧锁,道:“我也是想不通呐,司主大人近来脾性颇为古怪,就连我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天蝉闻听此言,若有所思的沉默下来。
两个人均是满腹疑问。
湖水很静,林中寂静无声。
远处的山峦被无边夜色笼罩着,恍如变成了一条腾空欲飞的黑龙,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后,顾怀缺低声道:“钟家的动作也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据线人回报,钟氏一族本已打算好,要于今天来到月浪湖,可他们竟是在今天早晨突然改变了主意。”
天蝉犹疑道:“我总感觉我们好像是落入到了一个圈套。”
顾怀缺沉声道:“圈套?”
天蝉皱眉道:“对。荒州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那位在世人眼里智珠在握的安南侯,竟丝毫不为所动。这很奇怪。”
顾怀缺凝声道:“之前咱们得到的消息,是金蟾仙童和河童真人控制住了安南侯,但依老夫来看,那位君侯,决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天蝉点头道:“正是如此,才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顾怀缺沉吟道:“莫非是安南侯在背后布的局?”
天蝉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道:“可安南侯一向不参与诸侯争霸,他有什么理由需要‘域外天魔’的帮扶?”
顾怀缺想了一会儿,道:“走,你我去巫浪城一趟。王左王右面对我,可能未把全部实话说出来。”
天蝉担忧道:“那湖底的这只乌龟怎么办?”
顾怀缺眼神瞟向伫立在远处的那十几个帐篷,自信道:“没事,一时半会儿它还醒不来。留下大队人马在此看守即可。”
天蝉思考半晌,道:“好。”
顾怀缺慢慢转身向那队监察卫军走去,打算吩咐安排一番,不想天蝉突地又开口说道,“顾老,带上蓝监察使。”
顾怀缺愣了一下,回过身,随后眯起眼睛,看了天蝉半晌,终是微微点了点头,接着抬起脚步,继续向前走去,离开湖畔。
天蝉神色幽幽,轻吐一口浊气,低语道:“吕光……你为什么还不离开荒州,这次,我真的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
巫浪城。
这个小院很简陋,分了三个小间。
北屋正中,摆着一张方桌。
彩衣正在张罗着晚饭。
屋外的天,已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却才刚刚准备吃饭。
饭,一大盆蒸饭;菜,菜不仅很多,还很美味。
凉拌芥菜、一只葱醋鸡、尖椒炒肉。
三个菜,四个人,足够他们吃的尽兴了。彩衣的手指纤长而柔细,一副不染阳春水的样子,可几人却想不到,她的手艺竟很不错。
姜颜的脸上也逐渐露出笑意,她心中的阴霾似是也随着吞入口中的饭菜,而慢慢消化散去。
彩衣睁着一双秋水明眸,笑问道:“怎么样?”
没有一人能腾出手来回答她。
只因吕光等人都在一筷子一筷子的夹着菜。
就连一向少餐的白鬼,此际都是嘴巴不停,吃的津津有味。
过了片刻,吕光放下手中的碗,一脸满足的模样,笑声道:“彩衣,再给我盛一碗饭。”
白鬼亦笑道:“彩衣,你的手艺简直比宫廷里的御厨还要高。当年我初得神魂之际,在皇宫大内游玩之时,随意尝了几样御厨做给皇帝老儿的菜,跟你这几样菜相比,简直是味同嚼蜡。”
彩衣羞赧道:“哪有这么夸张,师父又打趣我。”
吕光打量着房间的陈设布局,见此屋不像是女子居住的地方,他不由疑惑道:“彩衣,你以前不在这儿住?”
彩衣脸色忽而沉了下来,摇头道:“这是我主人生前的故居。”
白鬼挑眉道:“一直不曾问你,你的主人到底是谁?按说,能拥有你这等品阶的‘祥云’,其人必然非是无名小辈。”
彩衣望了望桌上的几人,犹豫良久。
她仿佛是有难言之隐。
白鬼和吕光相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一丝迷惑。
彩衣连她是‘祥云精气’的秘密,都已告知给了众人。试问还有什么事,能值得她这般踌躇难说的呢?
彩衣沉默了许久,低着头,一字字道:“其实我的主人……便是上一代的安南侯,巫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