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双驼山
世间总有许多你曾经颇为熟识，甚至朝夕相伴，关系十分亲密的人，但这些人，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突然消失，化作你记忆里的一道殇。
世人皆知，荒州有七七四十九峰。
群山掩映，一座酷似驼峰的高山，突兀至极的出现在灵舟下方。
这座山的名字也十分形象，双驼山。
灵舟缓缓降落，梦驼山庄，荒凉无比。
白鬼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但现在这里已跟她印象里那个山清水秀，绿草如茵，鸟语花香的庄园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了。
入目，尽是黄沙尘土。
黄昏临近，天色更暗。
一座孤零零的大殿，伫立在园子正中间。
或者说，她是对山庄里的那个人很熟悉。
那个人严格意义上来讲，是她的妹夫。
当年她在山门中修成人形以后，和妹妹小青，一同离开了长生殿，暗中在世间传道布法。在这期间，她们认识了一个书生，一个很奇怪的书生。
这个书生，从未修炼过什么道术。
可他居然在第一次听到何谓开窍闻道之时，脑海内就立刻自行开启了神窍。那时白鬼刚下山门，可还没见过太多惊才绝艳的修道天才。
于是，这个书生便引得她和小青，极为好奇。
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心生好奇之际，往往也就是自身沉沦的开始。
不出意外，白鬼的妹妹小青，道行还略微浅薄，她率先沉沦。
她不顾一切的嫁给了这个书生。
然而，其实这个书生的父亲却是靖道司的一位府君大人。
棒打鸳鸯的戏码，上演的很快，很惨烈。
小青死了。
白鬼走了。
后来，白鬼开始嫉恨那个书生。
此刻这个名为许人山的书生，就这样安安静静坐在屋檐下，他已老的不成样子了，然而，他的眼神却依旧很好。
他认出了白鬼。
白鬼却已有些不认得他。
二人对视良久。
约莫半柱香后。
白鬼说：“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书生说：“心魔丛生，折磨自己。”
白鬼冷冷的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书生说：“我只恨我当日不该听信了父亲的话。”
白鬼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从百草园里出来的？”
书生说：“七日前。”
白鬼道：“你真该死去，为我妹妹陪葬。”
书生神色木然，自语低吟道：“是啊，我该死。”
白鬼冷哼道：“跟我走，带上你的‘梦驼铃’，为我去驱魔。”
书生脸上的表情很痛苦，机械似的点点头。
他转而看向道林和尚，强笑道：“老友，一别数年，我们又见面了。你既然隐居在蛮州，为何不来看望我一下？”
道林和尚长叹道：“只因我也不想再回想起当年的事情。”
“唉。”只见书生也在叹息。
道林和尚神色悠悠，目中也似有哀伤之色。
白鬼道：“好了，走吧。幸亏你没死，现在对我还有点儿用。”
她这句话说的很绝情，一点儿情面也不讲。
可是书生在听到她这句话后，双目中却忽然浮起笑意，仿佛白鬼越是这么对他，他的心底就越好受似得。
人岂非皆是如此？
当一个人心中充满悔恨的苟活于世时，往往最能让他心情稍加快慰的事，就是别人的嘲弄和讽刺。
吕光和彩衣在旁边安静看着三人间这微妙的气氛。
他心中暗叹，看来又是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啊。
梦驼山庄距姜水城约有五七八百里之遥，固然彩衣可以用浑身气劲催动灵舟，但她体内的灵气在这连番的飞行旅途中，消耗的也是极快。
因此，从清晨到黄昏，耽搁的时间委实不算短了。
一切都得抓紧。
书生也毫无任何一句废话。
他看似佝偻颤巍的身体，立时从椅子上站起。
白鬼也不再多说一个字。
似乎所有故人重逢的悲欢喜乐，皆在那深深的一眼万里之中。
……
一路上，吕光都在悄悄打量着这位老态龙钟的书生。
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道林和尚，非要多费工夫，跋山涉水的去往那偏僻荒芜的驼山，去找寻这样一位身形孱弱的老书生。
如若吕光观察的没有错，这个书生，至多只是显形一境的道人，离修得神魂，位列鬼仙的地步，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连白鬼和道林和尚，都不敢说有十成把握的‘驱魔’之事，这个行将就木的书生，能做到吗？吕光心中在不住的打鼓猜疑。
驱魔，顾名思义，驱除姜如望脑海之内的‘魔念’，也就是那头生有紫霄道雷念头的鬼王。
荒州之行，发展到如今，已着实有些脱离了吕光原先的预料。不过，当道林和尚出现后，仿佛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转危为安。
不得不说，当年的白鬼，还真是交游广阔。
好像每一个犄角旮旯，都有她故人的存在。
灵舟降落在姜水城郊外。
众人步行入城，走至姜府门前。待得下人通禀完毕后，不消盏茶工夫，姜小虎和姜颜便已亲自来到府门前。
“大哥，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姜小虎兴高采烈的道，说话间还不忘拿眼角余光去瞥着他姐姐。
姜颜耳根一红，眼神有些躲闪，道：“你怎地又折回来了？”
吕光微笑道：“事未办完，当然得再回来。”
姜颜轻声道：“是因为我父亲的病？”
吕光颔首道：“那时记得，我曾答应你，一定帮你寻到绛珠仙草。现在这株能使人百病全消的仙草虽已没了，但你父亲的‘病’未尝便不能医治。”
姜颜目光看向他身后的许人山，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她默默垂下头，不再多问，仍带着众人，一路穿堂过院，走向听雨轩。
时至深夜，屋外天寒。
房间里的炭盆，烧的极旺。
姜如望自然还没安歇。
这三年之间，他很少能在子时之前睡着。今晚也如同往常，他捧着一本书，在随意的翻阅着，以此来打发这漫漫长夜。
夜，寂夜，死一般的沉寂。
风，冷风吹。
窗外竹叶抖动，簌簌作响。
风中，院子里渐渐响起一阵阵轻微的脚步声。
姜如望眉头微微挑了挑。他已经听出，来的人很多。
小厮坐在外屋，打着盹儿。
姜颜拍了拍小厮的肩膀，笑声道：“你去外面看好门。”
小厮不安的道：“是，是小姐。”
姜颜抬眸看向里屋的姜如望，柔声唤道：“父亲。”
姜如望见到又是吕光等人，脸上不禁露出苦笑，无奈道：“贤侄，看来你是铁了心的要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折腾散了。”
吕光道：“姜伯伯严重了。您中的魔念之毒，并非无法可解。颜姐和小虎，日夜担忧您的生死，身为他们的朋友，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第三百六十一章 铃儿响叮当
临近死期，方知难舍。
虽然吕光这句话说的浅显直白，甚至还有几分唐突，但他话里的真诚之意，却是令姜如望不禁心神一震。
眼前这个目光平和的年轻人，仿佛已看透了他的内心，猜到他还有许多牵挂，许多对人间的不舍。
寂静中，窗外的冷风在众人耳畔轻轻作响。
姜如望的心亦泛起波澜。
他心里忽然涌出一团勇气。
他想要跟自己的命运做一番抗争。
他沉吟半晌，忽地昂头道：“颜儿，小虎，夜深了，你们先去歇息。我跟你们的这位朋友，谈些事情。”
姜颜愣了愣，道：“父亲？”
姜小虎跺脚道：“父亲，是什么事，您要瞒着我……”
姜如望脸色一沉，威严道：“此事你们不该知道。”
姜颜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好垂首应道：“好吧。”
说罢此言，她拉起小虎，缓缓退出屋子。
吕光凝注着他的眼睛，心中也感到十分惊疑，姜如望要说的究竟是何事，竟然还要瞒着他的这双儿女。
“诸位请坐。”姜如望指了指旁边的几个木凳。
白鬼等人分别落座。
姜如望静默许久，方才叹息道：“骨肉至亲，只怕他们待会见到我这副惨样，会控制不住怒火，到时更是乱上加乱。”
他伸手撩起盖在腿上的毛毯。
“诸位且看。”
“你们看。”
“看！”
姜如望一连说了三声，突然仰天大笑。
只是这笑容却是无比的凄凉。
几人侧头看去，全都身形微微一颤，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白鬼，此际目中也隐隐露出一抹不忍之意。
道林和尚面上虽仍无表情，但眼中却带着种冷意，一字字道：“施主的腿怎么会变成这样？”
自进入听雨轩后，便一直未曾发声的许人山，这时目中闪过一丝寒光，终于开口说道，“你是被双袖龙钟所伤？”
姜如望黯然一笑，缓声道：“不错。”
吕光目光一凝，低声问道：“双袖龙钟是为何物？”
白鬼眼神瞟向许人山，道：“你解释一下吧，这东西你熟。”
许人山一副书生打扮，气质寡淡，此刻浑身却陡然爆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戾气，他沉思片刻，继续道：“双袖龙钟是荒州钟氏一族的家传至宝。此物几可与大周皇室的‘通天宝塔’并驾齐驱，皆有囚禁道人神念的诡异力量。不过，最让世人感到忌惮的是，此宝经由修真者的真元催发以后，竟能使得万物生灵，立时失去生机，实在是神秘非凡。花草落入钟内，便会马上枯萎，水流入其内，就会立刻干涸，人若被巨钟罩住……”
许人山的话只说到这里，最后几个字，他已不想再说。
因为，有姜如望这个活生生例子摆在众人眼前。
吕光凝视着姜如望此时皮包骨头的双腿，不，从膝盖往下到脚踝，姜如望的这双小腿，已不能说是一个人的腿。
看上去更像是鸡腿，蚊子腿。
细，太细了。
姜如望的这双腿，细的仿佛其内已经都没有了骨头，只剩下外面那一层干瘪瘪的肉皮。褶皱的皮肤毫无血色，像是西漠的那一堆堆沙丘。
一眼望去，令人怵目惊心。
“贤侄，这位老先生是？”
姜如望听完许人山的话，目含疑惑的望向吕光轻声道。
他之所以这般惊奇心疑，概因这老书生，说的竟是丝毫不差，就连对于双袖龙钟的特性功能，也是讲解的惟妙惟肖。
许人山安然坐在凳子上，冷冷的道：“我听过你的名字，但今日却是第一次见你。我乃一介书生而已，不足挂齿。”
姜如望知道这等修有道术的高人，脾气都有些古怪，故而倒也并未在意许人山突然冷淡下来的神情。
吕光犹疑道：“双袖龙钟居然这般厉害？”
白鬼冷笑道：“灵器之中的极品。”
天下十九州共有三十六件极品灵器。
器分九品。
九品之上是为极品。
所谓极品灵器，毫无疑问，乃是超越了一至九品灵器的范畴，是灵器中至高无上的存在，是在岁月渺渺的天地之间，诞生出的种种奇珍异宝。
这等异物，天然拥有灵性，十分难得。
三百年前，周文王建国之初，曾有一位精通阵法机关，炼器制丹的大师，穷其毕生精力，撰写出了一册囊括天下各种灵器之称的名器谱。
其内，名器谱上，拍名第一的灵器，当然就是那玄之又玄的通天宝塔。而位列第二名的，便是如今极少在世间露面的‘双袖龙钟’。
诚然，有一些灵器，道人也能够使用神念之力催动。
可从本质上来讲，但凡是借天地灵气炼制成器的灵物，用灵气控制驭使，才会发挥出最大威力。
听见白鬼此话，吕光不由得一阵咋舌。
他对于灵器等阶的划分，还算是清楚了解。
不想，这世代盘踞于荒州的修真世家钟氏一族，竟然握有此等神异玄妙的灵器。一念及此，吕光紧接着问道：“姜伯伯，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小虎他们？”
“贤侄有所不知啊，别看我姜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内里事实上也是暗流涌动，我身为家主，三年前遭受钟家暗算，非是我不想报仇雪恨，与钟氏一族决一雌雄，而是……唉！”
姜如望停顿了半天，用力的捶了下扶手，稍稍平复了下起伏不定的心情，继续说道，“而是这个家我还没亲手交到小虎手上，若是让族中几位早有异心的叔伯们知道，我如今彻底成了废人，恐怕这个家就真的要完了。”
“以前，此事除了一直服侍我的这个贴身小厮，断无第三个人晓得。平常我隐藏的也很好，即使有族中亲人前来探望我，多半也能被我遮掩过去。”
尽管姜如望脸上的表情还算轻松，但任谁听到这番话，心里都不免为之一震。
他说的简单，但要想三年如一日的瞒过所有亲朋好友。这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恐怕和登天之难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了。
道林和尚幽幽道：“难怪今晨施主突然面带不悦。原来竟是不想让我们戳破这个被你苦心隐藏的真相。”
夜更深了。
吕光的眉头也皱的很深。
他忽然发现，荒州之内的这种种事情，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暗线能将其给串联起来。而这条线，极有可能便是姜如望脑海之内的那头‘鬼王’。
白鬼沉声道：“你身上的伤，我们虽无能为力。但你这缕潜伏于你脑海间的‘魔念’，却是不难消除。”
白鬼看了许人山一眼。
后者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色如水银的小铃铛。
吕光眼见此景，心神微觉诧异。和许人山一路行来，他竟是不曾留意到其腰上还挂有这样一个小巧玲珑的铃铛。
许人山手握铃铛，轻轻在许人山面前一晃。
铃儿叮当作响。
一阵清脆悦耳的天籁之音，即刻在屋中升起。
姜如望的眼睛竟瞬间闭上，神态安和的睡了过去。
吕光也随即感到一阵迷糊，困意如排山倒海般的涌来。
道林和尚在旁大声唤道：“尊主，醒醒！”
犹如当头棒喝。
吕光神情略带茫然的睁开眼睛，使劲摇了摇脑袋，待得他心智稍微清醒一些之后，便不由自主的望定那个银铃。
这是何物？
这声音居然带有一种乱人心神的奇力？
许人山的面色旋即变得凝重起来，他低声喝道：“此乃五魔之中，念头最为繁多的‘鬼王’！其念力只怕丝毫不输于鬼仙之威。你们小心！”
白鬼缓缓站起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道林和尚亦是神色凛然，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铃铛。
白鬼朝吕光，郑重道：“你要小心。过去你或许也遇到过恶魂、阴兵，但那些魔念之力，跟鬼王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道林和尚补了一句：“并且这头鬼王还具有紫霄道雷的一丝法意。”
许人山再度出声嘱咐道：“小心了，道人五大魔念，以‘鬼王’为尊，非同小可！”话音刚落，他紧接着又晃了下铃铛。
铃儿响叮当。
许人山大喝一声：“梦驼铃，勾阴魂！急急如律令，速速显形！”
第三百六十二章 同一个梦想
这一夜，有许多人都没有安眠。
把视线从暗流涌动的姜水城，往东挪去，东屏郡。
郡城首府之中最大的一片宅子里，庭院深处有间草舍。
深夜，草舍却亮如白昼。
夜微凉，随凉风而来还有这场忽如其来的大雨。
窗外大雨滂沱，金蟾仙童微眯着眼，他站起身来，眸中流露出一丝失落之色，默默说道：“既然钟家主对我们的筹码看不上，今夜就权当我们没有来过这里吧。”
“告辞。”金蟾仙童拱了拱手道。
两腿盘坐在椅子上的河童真人，也如他一样起立。
两个矮如幼童的妖怪，迈开步子，转身走向院子。
“等等。”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唤住了他们。
金蟾仙童转身道：“钟家主莫非改了主意？”
他眼睛闪烁着道道精光，死死的盯着面前这个浑身透着股阴郁寒气的绿袍老者。不消多言，此人正是钟氏一族的当代家主，钟无陵。
钟无陵坐在木椅上一动不动，摇摇头道：“须知今夜我本来能将你二人擒住，给荒州的黎民百姓一个交代。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吗？”
金蟾仙童阴恻恻的笑问道：“姜家？”
钟无陵冷眼瞧着他，深邃冷漠，古井无波的目光里，渐渐浮出一抹怅惘悲伤，默然半晌，低声道：“我族虽和姜家世代争斗，彼此不容。可在对待你们这些妖道邪人的态度上，却是一致相同的。老朽也实在是不想借助你们的力量，来动摇姜家根本。所以，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金蟾仙童听着他的话，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钟无陵继续道：“老朽希望你们能把召唤‘域外天魔’的方法，献给我，并且，之后的事情，我钟家会帮你们完成。”
饶是金蟾仙童镇定沉着，听闻此言，也不禁是心神微颤，他冷声笑道：“你年纪不大，计谋倒是深沉，想要坐享渔翁之利？”
钟无陵朗声笑道：“你们两只妖怪，虽然活的很久，但如今的世道，已不是当年了。况且，你又不是不知，这几年，若无我钟家制衡住姜氏，恐怕你那巫云山早就被荡平数遭了。”
说到这里，钟无陵神色一寒，狭长的眼眸里散射出精光，一字字道：“难道，你真以为我不晓得你控制住了安南侯？”
金蟾仙童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里充斥着无尽冷冽杀机。
钟无陵没有理会他砰然外放的杀意，就像是全然不把这位道术高超的神魂鬼仙给放在眼里一般。
河童真人这时倒忍不住道：“你为何不去问询中州的秦山郡王？”
钟无陵嘲弄道：“你这头水虎，竟然也会臣服于‘他们’。此处没你说话的份。你也该有自知之明，古往今来，荒州是有多么不待见‘河童真人’。”
河童真人并非特指某一头水虎。
这是称号，是水虎一族至高无上的荣誉。
河童真人眼角抽搐了下，额头上的肉瘤立时轻轻颤动起来。
显而易见，他很愤怒。
金蟾仙童微微抬起手，挡在他身前，目光却仍定格在钟无陵身上，好整以暇的问道，“钟家主似乎是觉得已吃定了我们？”
钟无陵胸有成竹的点点头。
金蟾仙童沉思片刻，忽而爽朗笑道：“钟家主即是有十成把握，又何须我们相助？何况，沟通‘域外天神’的法子又不是只有这一种。你大可去问别人。”
钟无陵凝声道：“年轻男女的心头热血，只不过是‘药引’。我知晓你们早已寻到了‘主药’。先别急着否认，要不然你们不会铤而走险，来此求我。”
被他说中心事，金蟾仙童不由得暗暗握紧双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钟无陵在行事上一向是狠辣果决，阴谋诡计频出，工于心计。
而金蟾仙童显然不擅此道，即便他的岁数很大，可这么多年来，他大多是在苦修道术，很少与人勾心斗角。
纵使是有一些不开眼的人得罪了他，金蟾仙童也很快便能将其解决。他处理问题的方式，直来直往，快刀斩乱麻，杀就完事了。
钟无陵适时的又补了一句，“如老朽所料不错。召唤‘域外天神’的日子，也并不是你们能够决定的。怎么样，孰轻孰重，金蟾大仙你掂量一下吧？”
……
金蟾仙童心中暗叹一声。
人类果然是一个阴险狡诈的族群。
河童真人全身上下的鳞片在此刻都不受控制的微颤起来。
看得出来，他正在努力压抑克制着心底的怒意。金蟾仙童与他对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不甘之意。
屋外的雨越发的大了。
金蟾仙童内心陷入挣扎。
钟无陵也并催促他赶快做出回答。
两个侏儒身材模样的老妖怪，此时完全处在被动，眼前这个人类至多只是七八十岁的年龄，但此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直插要害，让他们难以决断。
也不知怎地，金蟾仙童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寒意。
他顿觉前方之路，有些渺茫，大事恐怕终将会夭折。
他与河童真人早已将生命，乃至灵魂，全都奉献给了‘域外天神’。他们都有着同一个梦想，坚信只有天神降临于世，才能还天下人间一个光明。
金蟾仙童明白钟无陵在想些什么。
这位钟家之主，无非是想借助‘天神伟力’，以期能在这乱世之下，获取到更大的利益，直至让荒州钟氏，扬名十九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思虑稍许，金蟾仙童方才缓声说道：“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他这话问的毫无来由，前言不搭后语。
然而，钟无陵却清楚他在意指什么。
二人对望许久。
钟无陵笑道：“老夫承认，你们这个组织隐藏的很好很深。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好了，话不多说，我要的并不多。只要这尊‘域外天魔’能遵从我钟氏一族的命令即可。到时，你们另外再想做些什么，我绝不阻拦。”
金蟾仙童道：“我怎么信你？”
“寂灭万物，澄清玉宇，天神降临，拯救众生。”
钟无陵头也不抬的低声吟道。
金蟾仙童与河童真人蓦然身躯大震。
草舍里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金蟾仙童才低声道：“好，我答应你。”
钟无陵脸上露出笑意：“这才对嘛。欲成大事，不拘小节。”
金蟾仙童冷冷的道：“少废话，我们只需借用‘双袖龙钟’五天时间即可。大年三十，除夕之夜，月浪湖，开始献祭之礼。”
钟无陵沉吟道：“我知道了。既然现在我们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们去往姜水城，搜集‘心头热血’，我有点担心，就让我的孙儿随你们一道去吧。”
金蟾仙童眼神变了变，道：“莫不是那麒麟之子，钟神秀？”
钟无陵笑了笑。
金蟾仙童眯起眼睛，道：“好，事不宜迟，赶紧出发。”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一花一世界
与此同时，荒州，姜水城。
姜府，听雨轩。
姜如望躺在竹椅上，沉沉昏睡。
白鬼与道林和尚，分立在他左右。
而许人山则是站在姜如望的面前。
三人全都聚精会神的低头凝视着姜如望，静默片刻，屋中沉寂无声，唯有几人悠长轻柔的呼吸声。
吕光面色凝重，深深吸了一口气，凝神道：“开始！”
三人一齐点了点头。
许人山手中的‘梦驼铃’，色泽明丽，就像是满月的银辉，光芒流转。却见他右手疾速抖动，铃声渐大，清脆急促的铃音竟仿似万马奔腾一般，在屋里层出不穷的响起。
铃儿叮当作响。
许人山口中念念有词。
神魂修道，有八万四千种法门，各宗各派，有数之不尽的观想法，用来凝练念力，增强念头。可无论哪种道法，却是都会使得道人在神念出壳的那一瞬间，脑海里魔念纷纭。
心魔，阴兵，夜叉，恶魂，鬼王。
五大魔念，乃是道人与生俱来的敌人。
其中又属恶魂和鬼王这两大魔念，最为厉害。
由千万个夜叉的精神意念所凝结而成的鬼王，客观上来说，已经有着不亚于鬼仙高手的神念之力。
是以，许人山现在不得不倍加重视。
更何况，这头鬼王还自行悟出了一丝‘紫霄道雷’的法意。
电光火石间，许人山脑海里念头涌动，口中的吟诵却依然不曾停止。道人施展道术，很少诵念法诀，但此刻情形特殊，他所念诵的这一段晦涩难懂的经文，实则是为了让那深藏在姜如望体内的‘鬼王’所听。
梦驼铃是他的本命法宝。
与他的阴神早就熔于一炉，难解难分。
此物之所以如此深受白鬼和道林和尚的青睐，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这件法宝可以禁锢住那些虚无缥缈，无有其形的道人之念。
这种法宝可遇而不可求。
道人本就是以神念交锋，制敌取胜，极少会有修道者费尽心思的去寻找这样一件阴损毒辣的法宝。
束缚神念？
毫无疑问，大部分修道者都是对此嗤之以鼻的。
无论是道人的阴神、神魂，亦或者是心魔、恶魂……等等，此皆属于万物圣生灵的本我念头。
念无形无色。
用寻常的刀剑，兵器，自是无法将其擒住。
就仿佛是用一张渔网去捕风，毫无半分效用。
然则，这梦驼铃却是以铃音震慑人心，能令得方圆一丈之内的范围，俱都被一种类似于修真者‘气场领域’的诡异力量，给罩住覆盖。
吕光严阵以待席地而坐。
耳听得梦驼铃的铃音越来越急，但见一直紧闭双目的姜如望，此刻脑袋忽然前后晃动了几下，就宛如是犯了羊癫疯的病人一般。
姜如望猛地睁开眼睛。
他双目充血，眼瞳都已变得紫黑。
姜如望头颅后仰，双手僵硬如木头的向上高高举起，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屋顶。他的上半身蓦然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抖似筛糠。
许人山眼见此景，手中铃铛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铃音更急！
姜如望的眼珠在此时居然完全变成了紫色。
紫色双瞳，令人一眼望去，心神悸动。
吕光盘坐在地，尽管看不到姜如望脸上的表情，但从这逐渐密集急促的铃声之中，也可猜到，那头‘鬼王’马上就会显形。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窗外冷风呼啸。许人山的道境并不算深，所以他这般用全部念力的催动梦驼铃，显然坚持不了太久。
一炷香的工夫后。
许人山霍然大喝一声：“魔魔魔，道道道！给我现形！”
只见从姜如望的天灵盖处，顿然飞出一道紫芒。
随着这道紫光窜出，姜如望也瞬即安静下来，转而又闭上眼睛，昏迷过去。紫色流光，犹如一条长蛇，在屋中横冲直撞，上下翻飞。
吕光的视线跟随着这团紫光而飘忽不定，闪转腾挪。
许人山收起梦驼铃，神情间露出些许疲惫，身子都不由自主的晃了几下，颤声道：“快…快趁现在。”
说罢此言，他便上气不接下气的颓然倒地。
依照先前几人商定好的计策，这时该道林和尚出手了。
一直双手合十的他，此时他双掌突然一翻，向上摊开。
紧接着，他两掌交叠，两个拇指紧紧对住，双脚如同扎根在地一般，身体纹丝不动。他眼观鼻，鼻观心，舌尖抵住上颌，摒弃所有杂念。
一心只想‘一朵花’。
莲花！
莲花观。
佛门至高无上的观想法，在上古时代令得金禅寺能与长生殿分庭抗礼的神异道术，莲花观！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观想莲花清净，脑海空明澄澈，心中空无一物。
神窍之内，有股意念，在微微流动。
吕光静心感受，他竟突然察觉到在这个竹屋之中，隐隐充斥着一种极为清明纯净的神念之力，似是佛陀那种普渡众生的大慈大悲之心。
令人心神安定，沉浸其中，甘之若饴。
道林和尚的头顶上空，隐约浮出一朵莲花虚影。
淡淡白光自莲花之上逸散开来。
道林和尚轻声吟道：“莲花开，佛陀来，一花一界一菩提。”
莲花渐渐绽放。
屋子里竟真的像是有一朵莲花绽开。
香，清香暗涌。
满屋皆是香气。
在莲花完全盛开的这一刹那，那团在竹屋里直冲直撞的紫光，猛地一顿，悬停在姜如望面额上方。
紫色光影里缓缓显出一张脸来。
那是一张无比狰狞的脸孔。
吕光微微昂着头，他从未见过有这样丑陋的脸。
无法形容，就像是一个猪头上，生了一副狗脸。
猪狗不如！
可这张脸上又明明长着一双人眼。
白鬼突然冷冷的道：“你是哪个道人的魔念？”
“我……我是谁？”
白鬼挑了挑眉头，喝声道：“你是魔！”
“什么是魔？”那声音的语气里竟有一丝茫然。
吕光在旁听着这话，心中暗惊，这缕魔念果真如白鬼所言，生有灵性，它居然还能够思考问题，与人交流。
白鬼神色一寒，道：“魔就是魔！像你这等拥有千万个念头的鬼王，实在是我们道人的命中的天魔星。”
道林和尚头顶上方的莲花虚影，慢慢漂浮到紫光之上。
“这是佛意，一花一世界？”那声音道。
白鬼道：“对。”
“你们都是道人？”那声音问道，“我怎么会在这儿，我是‘紫霄道尊’的一缕仙念。这是哪里……”
“我不是魔，不是魔……”那声音低声重复道。
白鬼震惊道：“你是紫霄道尊的一丝念头？！”
吕光已忍不住的从地上跳了起来。
就连倒地不起的许人山，此时都强挣扎的站起身来。
第三百六十四章 怒目天王！
莲花兀自开绽。
雪白色的流光，在屋中流淌荡漾，渐渐把那团神秘鬼魅的紫色光晕给掩住。白鬼与许人山俱都眼神惊疑的盯着紫光里浮现的那张‘丑脸’。
吕光双眸瞪大，心内也同样惊讶不已。
紫霄道尊，这是一个在上古之时，受万民景仰的尊号。
大道至尊。
世间共有五位在修道一途上，攀至顶峰的人。
道门五大至尊，其中又属紫霄道尊最为神秘。
传说，这五位尊者，均有鬼神不测之力，已超越了修道境界的范畴。他们历经三灾之后，并未飞升上界，依然留在世上布道传法。
直到域外天魔降临天下十九州以后，这五大道尊，才慢慢消失于人间。至此，世间再也没有了他们的影踪。
时至如今，吕光已然知道。
在鬼仙之上，还有修道第二境。
那一重玄秘之境，是为人仙！
一念及此，吕光突然开口问道：“你是紫霄道尊的神念，如此说来，这位创立紫霄门的道派前辈，并未圆寂湮灭？”
“星君又怎会寂灭？”那张‘丑脸’反问道。
众人陷入沉默。
望着悬浮在姜如望身体上空的这张丑脸，白鬼怔怔出神，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良久，她方才低声问道：“紫霄道尊是否在十九州以外的世界？”
“当然。”丑脸的语气不容置疑。
许人山强笑道：“一派胡言。魔就是魔。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你？紫霄道尊乃开天辟地的道派祖师，早就飞升银河，位列星君天神。天地法则，不可抗拒。成就星君的道人，又如何能够留在这片虚空之下？”
吕光心底赞同。
许人山此言说的皆是修道秘事。
他也知晓一二。
吕光生活的这方天地，名为太虚幻境。
也就是大周王朝如今统治的十九州。
而天下十九州外面的世界，‘元气封印’之外的那片天地，则是亘古以来，世人口中所说的‘上界’、‘天界’或者是‘他界’。
其实，无论是修真者还是修道者，只要是度过了三灾大劫，都会自动离开十九州大地，去往外面的世界。
但许人山所说的飞升银河，则是真正的羽化飞仙，那是上古之际，道法昌明之时，无数人曾亲眼目睹过的盛况。
一位位佛陀、菩萨、道子，白日飞升，成为天穹中闪烁的繁星。
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位得道神仙。
此时此刻，这张‘丑脸’却说，紫霄道尊在修炼成了星君天神以后，竟然还能留在这片天地。这跟众人的认知，大为冲突。
许人山怀疑的确实情有可原。
白鬼也在微微点头，她深思半晌，眸光陡然一寒，“此事暂且不提。我再问你，为何要潜藏在这个人的脑海之中，吸食他的精魄？”
说话间，白鬼指向昏迷不醒的姜如望。
丑脸压低声音道：“我实在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处。”
白鬼与吕光相视一眼，二人的目中均充斥着疑惑。
事情的发展，已经出乎他们的预料。
本以为这头‘鬼王’是金蟾仙童道心中的魔念所化。
但从现在看到的情况来看，这张生着一副猪头狗脸的古怪念头，竟是与那金蟾仙童没有一丝关系。反而和开创紫霄道门的老祖，大有渊源。
吕光紧紧皱起眉头，暗自思忖。
如果这头‘鬼王’所言非虚，那么岂不是证明着，紫霄道尊的神念能随心所欲的穿透封印太虚幻境的元气屏障。
此情此景，又该怎么处置这缕魔念呢？
……
一直微闭双眸的道林和尚，这时忽然狂呼一声，自其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盘桓在姜如望身上的那朵白色莲花，刹那间，竟是颜色一变，化为一朵紫莲。
道林和尚高大魁梧的身躯，砰然栽倒在地。
屋内即刻闪现出一缕缕奇诡瑰丽的紫色电芒。
紫色莲花，恍若一片浮云，随之烟消云散。
道林和尚七窍流血，地上一片殷红，模样惨不忍睹。
紧接着，紫光大盛，在这圈光晕的中间地带，那张‘丑脸’竟是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向躺在血泊中的道林和尚撕咬过去。
这番变故来的太快，太急。
只听那张丑脸高声狂笑道，“紫霄在上，真是天助我也！待得本仙炼化了二等的神念，我就能彻底的显形了！”
白鬼大声喝道：“许人山，摇铃！”
梦驼铃，响叮当；阴魂散，魔念消！
许人山猛力摇晃着手里的银铃，但那缕魔念此际却已然丝毫不受铃音影响，大嘴一张，狠狠咬在道林和尚的眉心正中。
眉心，乃道人寄养念头的重要穴窍。
通常修得神魂的鬼仙高手，其本命婴魂，都会驻留在此。
“这是……吞噬神魂！”白鬼脸色大变，转而朝吕光呼道：“尊主，你快走！离开此地！快走！快走！”
白鬼一连重复了三声。
许人山紧闭双眸，屋中响起如排山倒海般的铃音。一丝丝神念之力，在半空中彼此交织，组成一张无形巨网，朝那张丑脸罩去。
吕光从未见过白鬼露出过这等惊慌失措的神情。
时间紧迫，他已来不及询问白鬼为何会突然如此惊恐。
吕光神色凛然的道：“不行，我来帮你！”
白鬼正欲神魂出壳，施展道术，与那缕魔念交锋，听到吕光这话，神色不由得更急，“尊主！你是道门复兴的希望，这缕魔念……并非你所想象的那般简单。我要救道林，你赶紧远离这里。别被它给附体！”
这番交谈说来话长，事实上仅在几个呼吸之间。
白鬼一念起，立刻神魂出壳。
与此同时，道林和尚的眉心之间，浮起一道紫色符文。
这道符文，像是一道闪电的形状。
道林和尚的身体，开始无意识的颤动起来，犹如挺尸一般，双腿绷得笔直。他的脸上已变了颜色，杳无一丝生气，死气密布。
吕光立在原地，只能干着急。
越是急躁，他的神魂，就越不能出壳。
白鬼甫一出手，就是存身立命之本的‘大自在经’。自她在蟠桃冰树内修成大自在观以后，便极少有机会能全力施展此术。
“法眼开！”
吕光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白鬼神魂与那缕魔念斗法的景象。
然而此时，他居然连法眼都无法顺利开启。
“灵光一现，法眼洞开！”吕光再度低喝出声。
他心神焦急不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神魂念力，时有时无，时而能够随心所欲的催动神窍内的念力，时而又半点儿感知不到脑海里的神念。
“法眼开！”吕光强迫自己静心收意。
随后他双瞳之上，闪过道道金光。
顿时，眼前的画面突然变化。
听雨轩外，门前竹林。
一道活灵活现的紫色闪电，正向白鬼的神魂疾速轰去。
白鬼的神魂之中，隐约浮出一尊三头六臂的威武金刚。
这尊金刚，身高丈二，赤身袒背，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上，都充溢着一种浩大磅礴的精神意志。
他面相粗犷，横眉冷眸，一身红色甲胄，两臂的肌肉高高鼓起，左掌之上托着一个光芒闪闪，宛如木桶大小的金钵。
吕光倒抽一口冷气。
这尊金刚莫不是那金禅如来佛座下的七大护法之一
怒目天王！
白鬼竟然还修有佛门道术。
容不得吕光细想，却见那道蟒蛇粗细的紫色闪电，已迅疾如风的轰击到怒目天王的法体之上。
第三百六十五章 人仙之念！
裹挟着无尽狂暴神念之力的紫色闪电，犹如一条凶猛嗜杀的蟒蛇，紧紧缠绕住怒目天王。这道紫电，超越雷法真意，比九天真雷更要厉害万分。
咔嚓嚓！
怒目天王的身躯，竟霍然间四分五裂，化为点点金辉。
而后那一丝丝飘散在竹林间的金光，又倏然聚集起来，重新凝结成一尊金刚。吕光看的一愣，却见那道紫色电芒紧接着又光华盛烈，左右闪动起来。
黑暗的竹林深处，紫光弥漫，金辉璀璨。
这尊由白鬼神魂所化的怒目天王，居然在紫电的轰击之下，变得有些摇摇欲坠。眨眼间，双方已交手了数个回合。
吕光眼神中充满了震惊。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这片虚空间所充斥的神魂之力，那一缕缕纯净清澈的念力，毫无疑问，是来自白鬼。
他更清楚，白鬼的这招道术，乃是道人最为擅长的‘请神’之法。
怒目天王浑身上下流溢着圣洁而晶莹的光辉，就像天上的太阳一般，散发出灼灼逼人的光芒，令人难以逼视。
这种光晕，便是令无数道人垂涎羡慕的神光。
按说，神光之下，一切阴魂浊物，都该无所遁形。
但现在，这道由魔念化成的紫色电芒，却半点不受影响，仍然绽放出刺目缤纷的光华。一道水桶粗的紫电，矗立在天地之间，透露出难以形容的至高力量。
雷，代表毁灭。
这道紫电，仿佛要击碎万物，令一切化为尘埃。
吕光喃喃说道：“天下间竟有如此神奇的道术？”
就在这时，怒目天王忽然大脚往地上猛力一跺，恍惚间，吕光甚至感到连他所身处的竹屋，都发出一阵不受控制的颤抖。
怒目天王扬起手中金钵，朝紫色电芒罩去。
金钵表面散发出一层七彩霞光，同时一股恍如大道真意的力量，自钵底放射开来，向紫电包裹而去。
这种神奇灵异的神魂之力，其中夹杂着一丝天意，让人无法抗拒。刹那间，只见方才那道不可一世的紫电，已被金钵给彻底盖住。
嗡嗡嗡！
金钵随即发出一阵急促的嗡鸣声。
怒目天王双眸中迸射出璨璨精光，右手骤然覆盖在金钵之上。
震颤声立时停止。
竹林转眼间，风平浪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怒目天王的身影慢慢化为一缕云烟，消逝在夜空之中。
金色光晕之下，白鬼的身影逐渐浮现。
这番神魂斗法，快若流光，仅在一念之间。即使吕光未能以身试法，但他仍是敏锐感受到了那缕紫色电芒的凶悍可怕。
眼见白鬼施展无量神通，化险为夷，省事宁人，此际吕光也不禁长吁一口气。暗夜之下，白鬼的神魂恍如一阵冷风，瞬即飘回竹屋。
神魂归壳，白鬼缓缓睁开眼睛。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的左手之上凭空多了一个碗碟大小的金钵。
吕光不由微微一怔。
这金钵原本该为幻象。
但此刻却真实毕现的出现在他眼前。未等吕光开口发问，白鬼纤柔的身躯，便蓦然一软，倒在他的怀里。
……
同一时间，姜水城，西行二十里的一艘灵舟之上。
“钟公子，现在我们已取了三百多滴心头热血。”一人低声禀告道。
钟神秀挥了挥手：“继续。”
“砰！”
姜云竹听到从铁壁上传出的敲击声，若有所觉，她靠近铁壁，低声说道：“萧司，逃出去，活下去！”
一声声惨叫，响彻在空荡荡的铁船内。
每一扇牢门的打开，便意味着一个鲜活生命的离去。
从惨叫开始。
一声。
两声。
三声。
姜云竹的背上直冒冷汗，她背靠着滚烫的铁壁，也止不住内心的冰冷。
四。
五。
六。
姜云竹暗暗活动了下四肢，背上的伤口有些火辣辣的疼。
轮到姜云竹去死了。
没有人会想去死，特别是像姜云竹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
第七声惨叫结束后，姜云竹已慢慢贴近了牢门。
她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匕首，弓着身子，隐匿在黑暗之中，像是一头凶猛的豹子。
她一动不动，在等待机会。
最好的猎手，总是会将猎物一击致命。
“咔嚓！”
牢笼的铁门，打开了！
她计算的分毫不差，打开牢门后的虎卫果然会站在门口向屋内审视，而不是直接步入铁牢内。
姜云竹提起胸中的一腔气息，从牢门的后方，纵身向前一探，手中的匕首化作一道乌光，向这名虎卫迎面刺去！
黑暗中的虎卫，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仓皇失措下，此人身形一转，侧身向牢里躲去，手中的铁剑还不忘向姜云竹劈去。
“就是这时候！”
姜云竹立刻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劲风从剑身上传来，她全身不禁都哆嗦了一下。
她急忙蹲下身来，躲过铁剑的攻击。
那看似纤细的胳膊，在这时，瞬间涨大了一圈，手中的匕首化成一抹黑亮的光芒，仿佛凭空延长了数米，手起刀落，狠狠的划过那名猝不及防的虎卫脖子。
“死！”
那名虎卫应声躺在地上，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睁大的双目中透出无尽的不甘之意。
刀刃刮破人肉的“呲呲”声，夹杂着惨厉的痛呼声，让这铁笼瞬即变成了一副人间炼狱的模样。
千钧一发之际！
姜云竹越过那名虎卫的尸体，她的身体旋即缩成一团，向牢门外顺势滚去！
滚烫的铁板上，姜云竹像是一个皮球似得，向前方的船门急速冲去！
只听黑暗中传出一声冷哼。
“身手不错。能够做到这个地步，还真是难为你了。”
钟神秀双眼如炬，望着仿佛疯子一般冲向门口的姜云竹，脸上瞬间布满寒霜。
钟神秀惊怒交加之下，神色也愈发阴狠起来。
她没想到，一个十四五岁的世家子弟，竟然能够伤到以一当十的虎卫。
根据她的了解，即便是那些郡城内士族望门中的嫡系子弟，在常年经受士者的教导后，其身手恐怕也是比不上这个自小城中出来的少年。
在这电光火石间，其她站在钟神秀身后的虎卫，也仿佛是被突然从牢中冲出的姜云竹给震住了，一个个不知所措，神色惊奇。
“关船门，抓住她！”
钟神秀一声暴喝，将处于愣神之中的一众虎卫给吼醒了。
在距离船门仅仅三米的时候，大门犹如沙漠中凭空而起的风暴，顿时紧紧的闭合住了。
身手敏捷的姜云竹，随即从地上一跃而起，神色镇定而冷漠。
她背向船门，目光微微向黑暗中的前方瞥去。
但见那些虎卫，手持铁剑，向前踏步而来。
一个个面容狰狞，仿似沙漠中翘起尾巴蜇人的毒蝎子一样。
第三百六十六章 直捣巢穴
听雨轩不大，只有正厅与卧室两个房间。
服侍姜如望的小厮，已将其给安顿到了隔壁居室。
正厅里。
白鬼、许人山、道林和尚，还有吕光。
四人静默不语。
众人交谈半晌，吕光心底的疑虑仍未彻底得到宽解。
他眉头紧锁，凝视着白鬼，沉默半天，方才低声说道：“依你所说，十九州以外的世界，岂不是也有着道派传承？”
白鬼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这个真相很难令你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从古至今，尽管鲜有道人能度过风灾大劫，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还是有一些道人成功打破藩篱，离开这片天地。”
道林和尚淡淡笑道：“尊主，白玉京此人我倒也有所耳闻。但事实上，他把‘元气封印’视为一个惊天隐秘，却是有点儿小题大做了。在这世上，知晓十九州大地有着元气屏障的人，委实不少。”
吕光沉默了许久许久，忽然开口道：“道派亘古至理，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位得道之人。可是若真如你们所说，在此方天地，修得鬼仙的道人，只不过是才刚跨入道境蹒跚学步的幼童……那天上这些所谓的星君天神，岂非就是‘外面世界’的人仙？”
这段话有些拗口，然而，白鬼却依然在一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她脸上浮起一抹微笑，道：“你理解错了。天下十九州，并非真的指代整个天下。我们与外面的世界，其实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心里组织着语言，想要找到一个更形象生动的例子，来准确为吕光讲清太虚幻境和外面世界的关系。
她垂下头，看到桌上的茶碗，眼神一亮，展颜笑道：“尊主，你看，这个茶碗就像是太虚幻境，而我们被封印在碗中，只能看到碗口这么大的天空。外面的世界，需要我们跳出这个茶碗，才能够看见。”
吕光道：“坐井观天。”
白鬼笑道：“对，就是这么个道理。”
她随后又补了一句，“外面那个世界，并不像你原先所想象的那样是在天上。它…它其实与太虚幻境相平行。”
吕光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道林和尚适时的插话道：“并且，在很久很久以前，太虚幻境里的道人，是直接可以修到人仙秘境的。也就是在域外天魔降临此界之后，道法才日渐衰微，再加上元气封印的出现。今时今日，已然极少有道人了解鬼仙之上的境界了。即使是我等，也是对那‘人仙’毫无半分头绪。”
白鬼失落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道派传承大多已被修真者给断绝。甚至近三百年来，连修炼至鬼仙一境，都是变得无比艰难。”
道林和尚接着道：“不错，的确是这样。据贫僧所知，近百年偶尔在世间现身的道术高手，绝大部分还是当年大周建国初期，隐姓埋名下来的道人。”
白鬼自嘲笑道：“要不然我又哪里会认得这么多的故人。”
默默站在窗畔的许人山，背向众人，低声道：“所以我们才会如此惧怕这缕人仙之念。因为它并非此界道人的念头，是远超我等的一种存在。稍有不慎，此念就会把我等的神念，给完全吞噬同化。”
道林和尚苦笑道：“幸好我所修行的‘莲花观’，能使道心明澈纯净。否则那缕仙念，暴起之下，遁入我的神窍，只怕老衲的神魂，瞬间就会湮灭。”
白鬼道：“这也是为何我当时执意要让尊主你离开此地的根本原因。即便是我，也不敢说有十成胜算，能将其降服。”
吕光笑道：“可它最后到底还是败在了你的道术之下。”
道林和尚微垂眼眸，语气中充满苦涩，道：“尊主有所不知。白鬼她引动佛门护法怒目天王，实则……”
白鬼突然截口道：“算了。”
道林和尚深深的望了一眼她，默默低下头去。
许人山岔开话题，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吕光思索片刻，道：“为今之计，还是得阻止金蟾仙童他们继续残害荒州百姓。现在我们救了姜如望的命，想必他也会尽心尽力的帮我们铲除金蟾在巫云山的道基。只要那只癞蛤蟆的徒子徒孙，尽数丧命，届时便可免去我们的后顾之忧。”
白鬼点头赞同。
吕光沉吟道：“那我们就兵分两路。由大师和许前辈，带着姜氏族人，赶往巫云山，去扫平金蟾仙童的巢穴，最好能打听到他们究竟把召唤‘域外天魔’的祭台给设在了哪里？”
道林和尚说：“但凭尊主安排。”
许人山道：“我没意见。”
吕光忽而记起一事，慎重嘱咐道：“还有，二位前辈，一定不要轻易显露道术。归根结底，我等修道者在世人看来，大多为邪魔外道。姜伯伯甘冒得罪靖道司的风险，与我们交好，切勿再为他带来祸端。”
道林和尚作揖道：“尊主放心，老衲晓得该怎么做。”
吕光郑重朝道林和尚、许人山躬身道：“那就有劳两位前辈了。我和白护法趁此时间，去打探一下金蟾仙童他们的消息。”
许人山道：“老朽定当竭力。”
道林和尚亦低声道：“老衲也早就想除掉在巫云山那帮兴妖作怪的邪道之人了。此番正好有姜氏一族出面，料想，必当水到渠成，得胜而归。”
把诸事料理妥当，吕光望了望屋外的天色。
仍是阴天，雨过并未天晴，天空却更加阴沉起来。
……
第二天，一大早。
一艘艘灵舟，离开姜水城，驶向巫云山。
吕光并不清楚，姜如望是如何力排众议说服姜氏族中的其他族人，但他却听姜颜提起，当姜如望揭开毛毯，露出自己的双腿之后，偌大的议事厅里，便立刻鸦雀无声，再无一丝一毫的反对意见。
所有姜氏族人已达成共识。
先灭去一直在暗处为害荒州黎民的巫云山那一众邪道。
再光明正大的对钟家宣战。
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如若没有吕光出现，只怕姜如望到死也无法下定决心这么去做。没有了‘魔念’缠身，纵然他成为了废人，但幸好已无性命之虞。
人，活着，最重要的是要有心气。
过去，姜如望是一天天的在等死。
而今，他大难不死，已是不再有所顾忌。
午时，姜氏府邸，西苑厢房。
白鬼还未恢复本来面目，但她的身上那股卓然超群的气质，却依然掩盖不住。此时，她坐在椅子上，微微抬头望着吕光，好整以暇地说道：“依我看，这姜家有招你入赘的想法啊？”
吕光摇摇头道：“你就别打趣我了。道派未兴，哪里顾得上这些儿女情长。我心知颜姐的确对我一片钟情，可是……”
白鬼打断道：“救了姜如望的性命，你也不算是愧对那姑娘的一片情意。我等修道者，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万万不可陷入‘情关’。要时刻谨记你现在的身份，还有你的责任。”
她说到最后，神色已是十分凝重。
白鬼本就是长生殿身份尊崇的左护法，道术之高，天下无出其右，如今她这番话深含谆谆教导之意，吕光又怎能不听？
吕光自然清楚白鬼的意思。
道人，终归在当今天下，还摆不到台面上。
如若他真的和姜颜更进一步，恐怕最终会害了姜氏一族。
吕光忍不住长长叹息起来。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吕光，快，快随我去城外！”
是姜颜的声音，吕光脸色一变。
第三百六十七章 麒麟之子
姜水城，城外。
某片山林之中。
看到眼前的景象，饶是一向沉着冷静的吕光，此刻也不禁怔住失神。他脚下的林地，这时已失去了本来颜色，变为一片艳红如火的血色。
血，血迹斑斑，到处都是。
尸体，一具具尸首，层叠堆积在一起。
这里已然变成了一座尸山。
白鬼缓缓靠近吕光，她只是静静的望着这幅画面，静静的瞧着，没有任何言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更没做出任何动作。
然则，此时她的目光却无比阴冷。
姜颜的眼神里满是不忍之色，立在吕光一侧。
今天有风。
风吹起，林间飘拂着一股股浓重的血腥气，闻之令人作呕。
跟随姜颜一同来到此地的众多姜氏族人，其中有些人，竟已忍不住的干呕起来。面前这幅场景，宛如人间炼狱，惨不忍睹。
吕光微微闭上双目，这时他一如慈悲为怀的上古佛陀，眼皮垂帘，心向下想。佛，永远都是眼睑低垂，概因佛不忍遍观众生苦难。
恍惚间，吕光突然理解了‘佛’的善心。众生疾苦，非是佛避而不见，实乃苍生太悲，即便是佛，也很难说能不受其影响。
吕光深深的吸了口气，低声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姜颜的声音很轻柔，她略一思索，凝神道：“半个时辰前。”
吕光挑了挑眉头，道：“派人去周遭搜索查看了吗？”
姜颜回道：“我三叔已去做了。”
吕光点了点头。
白鬼把眼睛阖上，幽幽道：“不用去查。这些人肯定都是金蟾仙童他们所杀。不过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虚空间竟无丝毫神念波动。”
姜颜虽与白鬼不太相熟，但心知她是吕光身边的近人。
听到白鬼这话，姜颜疑惑道：“有什么道术，能同时禁锢住这么多人，你看，此地连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也就是说，这些年轻男女，均是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人给一击杀死。”
天空阴的仿佛能拧出水来。
吕光的脸色亦阴沉无比。
他自然也知道这些人是金蟾仙童所杀。
可正如姜颜所说，在如此靠近姜水城的地方，上千人悄无声息的惨死，居然没有一人逃走，并且，就连生活在姜水城的人，都无一人发现此地的惊变。
半个时辰……但通过地上血液凝结干涩的状态来推断，这些人，至少也是死于今天早晨。这么长时间，都没人察觉到堆放在此处的尸体。
这岂非很古怪？
吕光暗自思忖，皱眉不语。
“三小姐。”
一位步伐稳健的青衫老者，走近姜颜，恭敬唤道。
姜颜转身道：“恒叔，怎么了？”
被姜颜称呼为‘恒叔’的老者，六十上下的年纪，精神矍铄，龙行虎步，乃是姜氏一族的内事管家，深受姜如望器重。
姜家身为天下颇有名望的修真世家。
其家规祖训，自成一体，从不用外姓之人协管家事。
恒叔抬眼看了一眼吕光和白鬼，神色间略微有些犹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他是有话要单独向姜颜回禀。
姜颜秀外慧中，眨了眨眼，道：“恒叔，有事但说无妨。”
“三小姐，您看，这是刚刚‘鱼龙卫’在山林外围捡到的。”恒叔从腰间掏出一片金光闪闪的‘鱼鳞’。
鱼龙卫本是姜家从族中挑选出的一些精英弟子，组成的家军，平常极少会有需要他们去办的事情。
但今天不同，鱼龙卫被分为两拨人马。
一拨人，随同道林和尚，去往巫云山。
剩下的一拨人，便充当起那些巫浪城难民的保镖。
花费了多半天的工夫，姜氏族人才把这些从巫浪城逃难过来的黎民百姓，给安顿好。可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城郊西行三十里处的这片山林间，竟然还留有上千人。
是以，今天临时统率鱼龙卫的恒叔，觉得自己有些愧对姜如望的信任。城外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竟后知后觉到如此地步。
他很自责，懊悔。
姜颜接过恒叔递来的‘鱼鳞’，诧异道：“这是何物？”
恒叔眉头禁皱，沉思道：“像是某种妖兽身上的鳞片。”
他这句话的意思，却是说，这些人多半是死于妖兽的攻击之下。
白鬼睁开双眸，凝视着姜颜手中的那片金鳞，蓦然神情一变，道：“这是……这是麒麟瑞兽身上的鳞片！”
恒叔听见这话，愕然半晌，不敢怠慢，连声道：“此事需速速禀报族中长老！麒麟，乃世代护佑钟氏一族的灵兽。”
姜颜也是不由得神情骇然，急忙道：“回府。”
……
听雨轩，正厅。
屋外竹叶摇曳，冷风飕飕。
姜如望刚刚才脱离了‘魔念’纠缠，此刻脸容非常憔悴，再加之又废了不少口舌，去说服族中长辈，去扫荡巫云山。
故而，当吕光、白鬼、姜颜齐齐来到屋中时，他正在闭目养神，小憩休息。姜颜率先呼道：“父亲，大事不好！”
姜如望睁开眼，目含愠怒道：“何事这般惊慌？女孩子成天没个规矩，大呼小叫，将来看谁还敢娶你。”
姜颜耳根一红，偷眼瞟向吕光。
她跺脚道：“父亲，是有正事要跟您说。”
姜如望道：“说吧。”
吕光向姜颜递了个眼色，后者把紧握在手中的金色‘鳞片’，呈到姜如望面前，神情凝重的说道：“父亲，您看这是什么！”
不用姜颜多说。
姜如望这时已愣在那里。
他心头一凛，从竹椅上，挣扎着坐起身来，道：“城外巫浪城的那些百姓，是钟神秀杀得？”
姜颜摇摇头：“我们去的时候，那里已只剩死人。”
姜如望眼神冷然，重复道：“不会错的……不会错的。这是麒麟瑞兽身上的鳞片，定是钟神秀也来到了姜水城。”
白鬼面容间浮起追忆之色，沉声问道：“钟神秀是谁？麒麟瑞兽不是一直都和钟常度形影不离吗？”
姜如望怔了一下，失笑道：“白护法，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被称为麒麟之下的乃是钟家这一代最具修真天赋的钟神秀，也就是钟常度的重孙。”
白鬼讶然道：“那钟常度呢？”
姜如望眉头紧锁，道：“据说他在一百五十多年前，因为没有过度过风灾大劫，而丧命夭亡了，但这全都是钟家的一面之词，不太可信。”
“钟神秀……钟神秀…”
吕光咀嚼着姜如望所说的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白鬼沉吟道：“此人现在是什么境界？”
姜如望回道：“应该是炼气七层。”
白鬼奇声道：“这么低？”
姜如望苦笑道：“白护法可千万别小看此人。那头麒麟瑞兽乃是灵兽榜上拍名第十二的上古异兽，厉害无比，几乎有着不亚于元气真人的实力。”
白鬼道：“这头麒麟，应该不是跟随钟常度的那一头吧？”
姜如望语重心长：“这是自然。事实上，几千年来，钟家的麒麟之子，每隔一两百年，才会诞生一位。麒麟瑞兽虽然天生不凡，但它终究也是逃不过三灾大劫的天地铁律。”
白鬼长吁一口气：“那就好，这样最起码还好对付一些。”
吕光犹疑道：“这麒麟瑞兽真有传说中的那般神武无敌？”
白鬼忽然笑了。
只是她脸上的笑容苦涩无比，摇头叹息道：“这麒麟瑞兽，可是难对付的紧呐。关键它很克制我等修道者。”
姜如望接了一句，话语间充满着焦虑，“不止克制道术，连气功也是很难能够对其造成伤害的。”
姜颜担忧道：“那怎么办啊，父亲？钟家本来实力就在我们之上，现在一半的鱼龙卫都赶去了巫云山。如果钟家真的助纣为虐，与那只癞蛤蟆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了。难道，咱们就只能坐以待毙？”
姜如望目光幽幽，声音压得极低，神色落寞的感慨道：“若是能寻到麒麟瑞兽的克星，赤睛白虎就好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秋风未动蝉先觉
黄昏薄暮，东屏城。
钟家别苑。
这片庄园是钟家在城郊的一处小产业。
院中有棵银杏树在风里簌簌作响，年关将近，在北方这样的时节里，树叶本该早已凋零落尽，但在南方荒州，叶子的翩跹跌落，却才刚刚开始。
身穿水绿色长衫的白脸少年，正伫立在窗边，垂首沉思。
屋里还有两个人。
“钟公子，今日有劳了。”
片刻后，一个尖锐的声音徐徐升起。
钟神秀头也不回的问道：“大仙，眼下还差多少滴心头热血？”
金蟾仙童皱眉道：“三千零三对年轻男女。”
钟神秀亦紧紧皱起眉头：“六千多人……”
金蟾仙童应道：“是。”
对于身前这位荒州钟氏一族的麒麟公子，金蟾仙童心中没来由的有股惧意，纵使他是超脱生死的神魂鬼仙，但他仍是对那头麒麟瑞兽，有些忌惮。
远的不说，就说大周创国初期，钟常度凭借着双袖龙钟和麒麟瑞兽，威慑天下，谈笑间强敌灰飞烟灭。
他的辉煌往事，至今仍在被世人争相传颂。
钟神秀得其真传，成为这一代钟家的麒麟之子。
时至如今，钟神秀的名字甚至还要比钟氏一族当代家主钟无陵更受世人熟知。麒麟瑞兽的名头，实在太大。
钟神秀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摇曳在风中的那棵银杏树，他的心情此事亦泛起波澜。他沉吟道：“离大年三十，还有半月时间。”
金蟾仙童忧心忡忡的道：“杀人取血，倒并不耽误什么工夫。关键是现在姜家的人把那些巫浪城的流民给保护了起来。这就不太办了，咱们总不能大张旗鼓的闯进城里杀人吧？”
钟神秀冷笑道：“看来得用点计谋，来个调虎离山。”
金蟾仙童挑眉道：“哦？公子有主意了？”
正在这时，屋外有个声音低声唤道，“四公子，有急报。”
钟神秀轻咳一声，道：“进来。”
屋门打开。
下人双手垂在腰间，恭敬道：“据线人回报，姜家的鱼龙卫已于今天清晨，大肆出动，离开姜水城，向巫云山进发。”
钟神秀脸色变了变，道：“消息可准。”
下人毫不犹豫的道：“千真万确。”
金蟾仙童此刻已忍不住的跳起来，他气急败坏，咬牙切齿的道：“姜如望！这老不死的东西，居然敢对我动手！”
钟神秀朝下人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下人神色恭谨的退出房间。
金蟾仙童犹在破口大骂。
他小小的眼睛眯起一条细缝，阴恻恻的道：“既然如此，那就正好趁着姜水城防卫空虚，咱们速去……”
他一语未必，便被钟神秀打断道：“不可。姜家鱼龙卫人数众多，他们既敢光明正大的去剿灭你在巫云山的巢穴，只怕也是布下了万全之策。”
钟神秀思索半晌，眼睛蓦然一亮，随后微笑道：“我们倒是可以利用此事。这样，大仙你与河童前辈，先行返回巫云山，去阻挡那些来犯之人。”
久久未曾发言的河童真人，这时目中露出疑惑，狐疑道，“目前应该是心头热血更为重要一些吧？金蟾那个徒有虚表的道门根基，灭了也无妨。”
金蟾仙童嘴角抽搐了下，道：“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道本大仙耗费了多少心神，才收到那些的弟子吗？”
河童真人劝道：“金蟾，事有轻重缓急，该舍则舍。此际我们恰好可以再返回姜水城，明目张胆的去收集‘心头热血’。”
钟神秀坚定的摇摇头：“我说了这样不行。”
金蟾仙童抬起头，狐疑的瞧了他一眼。
钟神秀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继续解释道：“为今之计，你们速回巫云山，想尽一切办法，拖住姜氏族人，最好能令他们不断再增派人手。然后，采集心头热血的事，就交给我来办。”
金蟾仙童与河童真人相视一望，异口同声的道：“妙！”
“此计甚妙！”金蟾仙童赞不绝口。
钟神秀道：“二位敬请宽心，我一定会加快进度。”
金蟾仙童决定道：“好！”
钟神秀嘱咐道：“虽说现在安南侯形同傀儡，被你们所控制，但千万不要低估了靖道司的势力，小心被他们的眼线发现荒州的这番变故。”
金蟾仙童点了点头。
屋外的风，愈发的大了。
钟神秀想着，看起来，今夜仍会有雨。
……
雨，雨下在姜水城。
荒州的冬雨凉意彻骨，竟似冰雪一般。
入夜，姜府，西苑厢房。
屋里只有白鬼和吕光两个人。
烛光妖娆，满室生辉。
白鬼的脸庞在灯光的掩映下，露出一抹哀愁，她长长的叹息一声：“今天你不该告诉姜如望，你拥有赤睛白虎的事。”
吕光自从那‘春秋一梦’之中苏醒过来后，小白就变得有些疏远他。平日总是呆在子虚袋里，酣然大睡。
最近小白却是很喜欢和白鬼待在一处。
此时此刻，小白被白鬼抱在怀中。
吕光愣了愣，苦笑道：“即便我不主动说，但颜姐也是知晓这个秘密的。姜伯父也并非外人，你多虑了。”
白鬼摇头道：“他终归是姜氏家主，所思所想，皆从家族利益出发，一切的行事准则，都是以姜家的兴衰为基点。上古灵兽，有多么珍稀灵异，不用我多说，你自然也明白。”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毕竟是修真者。”
过了片刻，她又补了一句。
吕光笑道：“无事，小白早已认我为主，谁也抢不走它。”
正眯着眼打鼾的小白虎，似乎听见了他这句话，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吼，朝吕光示威般的晃了晃小小的虎爪，接着又打盹睡去。
白鬼道：“你有小白这个底牌在，我也就放心了。”
吕光听她话语间一片哀伤之意，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皱眉道：“怎么了？莫非你神魂显化成‘怒目天王’，伤了道心？”
白鬼叹道：“我的风灾大劫要降临了。”
吕光吃惊道：“什么？你不是早就度过风灾了吗？”
白鬼嗤笑道：“世人传言，多有不实。如若我真的度过风灾大劫，此际又怎能留在太虚幻境。”
吕光道：“以你的道术修为，难道也没有把握？”
白鬼道：“殊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的道境越高，风灾大劫的威力就会越大。难，很难，秋风未动蝉先觉。至诚之道可以先知，修行到我这个境界，已是可以大致推演出，风灾一劫的来临之期。”
“大概在什么时候？”吕光急忙问道。
“半个月后。”白鬼落寞道。
吕光满腹疑窦，满脸不解的道：“古往今来，世人皆说生灵寿命，至多只有三百年。但你并未度过风灾大劫，怎么……”
白鬼知道他想问什么，立刻截口道，“三百年的寿元大限，是从修行者度雷灾的那一天开始算起。就像你，从闻道开窍以后，如果百年之内雷劫都未能降临，那么即使你最后度不过风灾一劫，也能活在世间四百余年。”
吕光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修行到你这般地步，我已无力再传授你什么道术。而今你道境不稳，我本欲打算让你炼化金蟾仙童的神魂，令你道心无暇。可如今中途又突生变故。唉，是我把当今天下的局势，想的太过简单了。也许我早已不是那个纵横睥睨，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蛇鬼仙了。”白鬼神情凄楚，默默说道。
“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吕光劝慰道。
白鬼勉强笑了笑：“夜深了，睡会儿吧。”
她抱着小白，起身走出房间。
吕光坐在桌前，若有所思的凝望着烛台。
前途未必光明，但只要心中有光，则黑暗无所遁形。
他坚信，自己必定能够重振道派，铲除靖道司。到那时候，他就有资格，去到‘禁地牢笼’，将吕氏全族给解救出来。
一夜无话，天亮后，城里又死了很多青年男女。
第三百六十九章 天行者
如今的大周王朝有多少人？
据户部去年的呈报，约有四万万在册户籍。
那安南侯国又有多少人呢？
据姜如望所言，大概有三百六十四万人口。
那荒州又有多少人？
据吕光所知，荒州有三大郡城，每郡约有二十三个县城，合计共有三百一十万人，这也只是统计在册，留有户籍的人口。
荒州称得上是地广人稀，绝大部人口都集中在巫浪郡城，可如今侯国都城的人大多年轻男女，都逃窜到了姜水城。
短短一夜，在姜家鱼龙卫的严加巡逻下，城里竟然又死了上百个妙龄女子和年青壮男。这无异于是在打姜氏一族的脸。
姜家高层几乎一致认定，人是钟氏一族帮着金蟾仙童去杀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姜如望下令，姜氏全族的每一个人，都全副武装，寸步不离的守护在那些难民的身边。
在幽静的听竹轩内，姜如望能够堂堂正正的和吕光，交谈商议着如今的局势。但只要出了这个小院，吕光和白鬼的身份，都是必须要隐藏下来的。
无论吕光和姜颜的关系，都么暧昧亲近。
在姜如望的眼中，修道者仍然是不容于世的邪魔外道。
吕光和白鬼有心去亲自保护这些年轻男女。
但被姜如望给拒绝了。
这个心系姜氏一族兴亡安危的家主，他的心思并不难猜，吕光也明白，在这个敏感时期，不能让姜家的其他人对他生出怀疑。
仍未有从巫云山传回的消息。
也不知道林和尚与许人山他们是否将那些修有‘欢喜观’邪术的道人，给全部灭杀了。纵然吕光心知有些事，急不得，但此时他的心情还是有些焦急。
按目前的局面来看，金蟾仙童应该是就潜伏在姜水郡。
城外那片山林间惨死的年轻男女，再加上城内昨夜又突然丧命的这些人。每一个人的心脏处，都被利器刺出一个血洞。
毫无疑问，这等阴狠残忍的手法，必然是在收取人心热血。
晌午时分，白鬼从外面回到姜府。
她在城中各个角落，寻找着金蟾仙童的踪迹。
凭她的神魂感应，只要金蟾仙童施展道术，她便立刻能够锁定其人所在的位置。对任何一名道人而言，神魂出壳时，所留在虚空间的念力波动，都是很难隐匿消除的。
然则，白鬼在城里巡视半天，却无功而返。
金蟾仙童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一般。
可昨夜姜水城里又的的确确死了人。
她眉头紧蹙，一时间茫无头绪。
吕光叹了口气：“先别着急，金蟾仙童总会现身的，姜伯伯已经加派人手，用心保护城里那些年轻男女了。”
白鬼道：“我非是为那些死去的百姓而感到心伤，而是时间越拖越久，你的道境越来越不稳，现在连简单的神魂出壳都已做不到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有可能会令得你道心蒙尘，到那时，咱们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也就辜负了‘绛珠’她的一片苦心。”白鬼略一停顿下，继续道，“说到底，第一次把那些人从巫浪城地底水牢里救出，我确实很满足，也很开心。但此时此刻，凭心而论，你我都已经自顾不暇了，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吕光哑然失笑。
白鬼的心性诚然是有些凉薄，但吕光却很理解她。
任谁被囚禁了那么多年，最后恐怕都会变成这种不闻世事的模样。吕光沉思稍许，和颜悦色的道：“上一次解救水牢里那些年青男女之时，我就曾说过，修道要有赤诚之心，布道天下，才能令人对我们心生信仰，供奉我等道派神仙。施恩行善，不求回报，方能完满己心。”
吕光见她似有所悟，转而接着说道：“当然你的道境远在我之上，这些道理其实你也都懂。可我在‘春秋一梦’中历经世态炎凉后，才真正明白，大道至理，并不在天，而在于人。”
白鬼瞧了他半晌，眉宇间终于露出笑容。
“不错，本事见长，倒当起我的师长了。”
吕光尴尬摆手道：“不是，不是……”
白鬼忽然截口道：“今夜我们一起在城里找寻金蟾仙童。”
她说的极其果决，郑重其事。
吕光怔了一下，尔后眯起眼睛，点点头。
……
昨夜有雨，今夜天凉。
子夜。
虽无雨，却有风。
冷风呼啸，姜水城东坊市。
此刻，这一大片坊市，几百间房屋，自巫浪城逃窜到姜水城的众多年轻人，俱都被姜氏一族井然有序的给安置在这里。
事实上，巫浪城并非真像那夜彩衣所看到的那样空空如也。
只是几乎全部的年轻人，都已离开巫浪城，这才使得城中杳无生气。不出吕光所料，许多老人，大都选择了留下。
垂暮之年的人，已然没有那么多闲心力气再去漂泊了。
何况，后来河童真人又在城门楼上发表了一番虚情假意的演说，把留守在城里的一干黎民百姓，又给糊弄蒙骗住了。
没有人知道这场天大的风波，何时会停歇。
每一个背井离乡的巫浪人，都在祈求着那两位救苦救难的‘神仙’，可以再度显灵，把那个躲藏在暗处，欲要杀害他们的邪恶存在，给降服灭掉。
吕光和白鬼漫步走在坊市的街道上。
守卫森严的姜水城，如今处处可见身穿黑衣劲装的鱼龙卫。
吕光随身带着姜颜给他的腰牌。
腰牌上刻着一个鎏金大字。
姜。
然后，吕光和白鬼就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此地。
这几天有些时候，吕光心里反而十分理解金蟾仙童的所思所想，站在对方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谋划许久，马上就要成功之际，最后却被他和白鬼把此事给破坏了，直至功亏一篑，重头再来。
金蟾仙童与河童真人，他们现在的心情肯定极其愤怒懊恼。
他们锲而不舍，铤而走险的潜伏在姜水郡。
光是这般与姜家正面相抗的勇气和魄力，也是值得吕光对其刮目相看的。在白玉京的话里，金蟾仙童是一个胆小如鼠的阴邪之辈，此人绝不会将自身置于险境。但如今金蟾的所做所为，却是有点儿颠覆了他在吕光脑海里的固有印象。
空荡荡的长街上，突然起了一阵旋风。
旋风刮过，无数个房屋的窗子哗哗作响。
一个浑身泛着滢滢绿芒的身影，自夜空中翩然落下。
他稳稳的立在吕光面前。
吕光和白鬼同时愣了一下。
这人来的无声无息，就像是道人显形成真的神念化身。
吕光心神一凛，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这个人很年轻，面庞白净，嘴唇似要比豆蔻年华的少女更红艳几分。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绿色长衫，含笑望着身前三尺之处的吕光和白鬼。
深夜，静街无人。
一个人毫无征兆的现身在你面前，若他对你的态度冷漠戒备，那么，他多半并无歹心，很可能只是想跟你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但如果他一直对着你微笑，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是来杀你的！
吕光被这绿衣男子看着，心里无端端的升起一股冷意。
白鬼忍不住开口道：“你是何人？”
对面那人眼神死死的盯住吕光，唇角的笑容蓦然敛去，冷冰冰的道：“你终于还是舍得从姜家出来了。”
吕光脸色一沉，道：“你认得我？”
那人傲然道：“我自然就是钟神秀。”
白鬼眸光骤冷，道：“你竟敢只身一人来到姜家的地盘。”
钟神秀对白鬼的话，置若罔闻，他竟仿似没有看到白鬼站在他面前一样，他的眼里此刻只有吕光。
他就像是认识吕光一般，眼睛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他所说的话也很奇怪，“吕光，我是来你的。”
白鬼在这时已恢复了她那鬼仙高手的绝代风姿，凝眸审视着这个在天下颇负盛名的麒麟之子，淡淡的道：“你莫不是疯了？”
吕光冷然道：“你我从前并未见过，你是怎么认出我们的？”
钟神秀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反而是朝着白鬼，忽然笑了笑，好整以暇，胸有成竹的说道，“我没疯。”
白鬼道：“就凭你一个人，想杀长生殿之主？大言不惭！”
钟神秀微笑道：“蛇妖仙，你很厉害吗？”
白鬼瞪着他，叱道：“你！”
吕光截住她的话，道：“你的那头麒麟瑞兽呢？”
“那你的赤睛白虎呢？”钟神秀脸上的笑意更浓。
吕光动容道：“你究竟是何人！”
钟神秀却叹了口气，道：“我已等了你很久，当我得知你来到荒州之时，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遇见我，你们很不幸，因为我是凌驾于太虚幻境之上的‘天行者’啊。”
第三百七十章 养神镜鉴
吕光不禁怔住了。
天行者。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词语，恍若一道惊雷，在吕光的脑海中砰然炸开。他并没忘却当初王悉之给他带来的那场生死威胁。
他明白，钟神秀既然敢单刀直入的自报家门，说出自己的来历身份，那么，对方就一定是有所倚仗。
白鬼神色大变，眼神惊疑的瞧着钟神秀。
如若是旁人这般狂妄自大的出现在白鬼面前，按照她一贯的行事作风，此际必是已暴起出手，将其给一击杀死。
然则，对方是钟神秀。
是那个拥有麒麟瑞兽的钟神秀！
更出乎百鬼预料的是，对方竟然还是一位天行者。
吕光抬眸打量着钟神秀，暗自戒备。
‘镜’曾告诉过他，所谓的天行者，其实就是来自域外星河的‘天神’。他们是道人的命中克星，俱都掌握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诡异力量
死光！
吕光印象深刻，当日王悉之在破去八阵图之际，便曾显露过此术。
那束光照在哪里，哪里就会化为一张几乎厚度为零的薄纸。
钟神秀衣袂飘飘，目光温和的凝望着他们。
他的脸上挂着浓浓笑意。
由此可见，他对于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吕光和白鬼能杀了他。
只因，他确信吕光马上就会死在他的手里。
白鬼道境极高，对于修道的理解比吕光要更深一层。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此刻她既是并未直接出手攻击钟神秀，那也就意味着，纵然是她，也并无多大把握能够对付得了钟神秀。
炼气七层？
钟神秀的实力修为，绝不仅仅于此。
风黑天暗，钟神秀距离吕光仅有三尺之遥。
他浑身气劲勃发，空中立刻凭空出现了许许多多细如游丝的白色气息。虚空之下，灵气满溢，整条长街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瓦罐。
吕光脸色一沉，冷声道：“你这是气场领域。”
钟神秀挑了挑眉头，嘲弄道：“你可以这么理解。只是，我的‘气场’不同于其他修真者的气场，它不仅能够封锁八方风雨，还能削弱道人的神念之力。”
白鬼冷冷的道：“哪怕你是天行者又怎样？你本身的修真境界，并不足以对我造成杀伤。这是实力差距使然。”
钟神秀笑道：“是吗？”
说话间他笑容一收，冷眸盯着吕光，继续道，“我可不会像王悉之那般大意。总之，今夜你的死期已到!”
风更大。
一片黄叶自树上凋落。
吕光之所以在神魂不全的情况下，依然坚持和白鬼一同在城中四处查探，其目的是想在面临生死危机之时，给予自己压力，进而令得神魂能顺利出壳。
现在时机已经到来！
吕光迅速稳定心神，静心闭目，驱动着脑海中的念头。
黄叶随风飘舞，渐渐向地面坠落。
白鬼这时已然神魂出壳，向钟神秀杀了过去。
钟神秀全身气势暴涨，他的指尖霍然浮起一道犹若烈焰般的炽热光芒。他屈指一弹，雪白刺目的流光，咻的一声，竟仿似离弦之箭一样，狠狠刺进了吕光的眉心之中。
吕光刹那间面如死灰。
他的身躯登时开始摇晃颤栗起来。
钟神秀袍袖一拂，身形即刻消失在原地，化为一道绿芒，向天穹驰去。
夜色里，随即响起一道道清朗高亢的笑声。
“我说了，我不会像王悉之那样大意。”
“要知道，我比你们更懂天意，更懂大道！”
“神魂鬼仙？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哈哈……”
“太虚幻境三大铁律，修真者不得灭杀道人。可惜，可惜，可惜我是超脱于物外的天行者。”
微闭双眸的吕光，显然也听到了钟神秀临走之前，所留下的这几句话。
却见他突然浑身大震，身子形如一面被倾盆暴雨冲刷的危墙，瞬间倒塌。
那片黄叶紧接着也翩跹落地。
原来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变故来的太快。
白鬼甚至连道术都没来得及去施展。
而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吕光就好像失去了生机。
他重重的栽倒在地，竟是连呼吸都已凝住停止。
白鬼瞬即神魂归壳，她拦腰抱起吕光，向姜府疾速奔去。她并未选择去追杀钟神秀，因为她十分清楚，吕光此刻危在旦夕。
……
黎明将至，屋外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摇曳的竹影，就像是披头散发的女鬼一般，令人心神悸动。
听竹轩，灯火通明。
吕光躺在床上。
姜颜和白鬼均满脸担心的围在床边。
姜如望坐在窗畔的竹椅上，脸色阴沉如水。
姜颜看着重伤垂死的吕光，无语凝噎。
显而易见，吕光受伤了，并且伤的很重。
尽管他的身上，毫无一丝伤痕，可现在姜颜和姜如望，皆已晓得，吕光伤的是道人之本，伤的是神窍，是念头。
“我要杀了钟神秀，杀了他…杀了他……”
姜颜喃喃自语，神色凄楚，令人心生爱怜。
她自顾自说，不知不觉间，竟已抬起脚步，朝屋外走去。
“颜儿！休要冲动！”姜如望厉声喝道。
姜颜怔怔转身，望着他，而后目中的泪水慢慢涌出，泣声道，“父亲，那现在该怎么办啊？怎么办……”
她低声重复着，声音越来越低。
久久不曾说话的白鬼，先前紧锁的眉头，这时忽然舒展开来。她缓缓开口，“可否让我带尊主去‘子崖福地’疗伤？”
她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姜如望身上。
姜如望愣了一下，不解道：“子崖福地之内，虽灵气充溢，可…可是吕光和你皆是修道者。这，这‘药不对症’，又怎能起到效果？”
白鬼摇了摇头。
“你不用如此小心翼翼。子崖福地的秘密，虽然鲜有人知，但恰好我是了解一二的，也许‘那个东西’，能够帮尊主恢复神窍内那些破碎的念头。”
她摇的异常坚定，好像早已料到姜如望会是这个反应。
姜如望双肩微颤，脸色立时变得无比苍白。
姜颜见自己父亲这般表情，她秀外慧中，瞬间明白了自家的‘子崖福地’，可能有着她所不知道的某些神异之力。于是，她焦急呼道，“父亲，那还等什么，有一丝希望也成啊！”
姜如望苦笑连连：“真是女生外向。”
姜颜双颊挂着泪珠，样子楚楚可怜。
她脸色微红，跺脚道：“爹！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打趣女儿。快！快把吕光带进‘子崖福地’吧。”
姜如望凝眸盯着白鬼，道：“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白鬼自嘲笑道：“怎么说我都是被百草园给囚禁困住的。再说，这件奇宝，本来就不属于你们修真者，而是上古之时，千百位道派前辈的心力结晶。它属于我们道人。”
姜如望点点头：“不错。当初养神镜鉴被一分为二，百草园外园的‘明镜台’广场，是其正面；而我姜家子崖福地内的‘养神台’，则是其反面。”
白鬼幽幽：“病急乱投医，就让我来试一下吧。”
姜颜亦满目希冀的看向她父亲。
姜如望垂下头，神情为难，陷入深思。
良久良久，他方才抬头说道：“好！我答应你，谁让我女儿喜欢这个小子呢。不过，白护法，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太虚幻境
这是片一望无际的冰雪荒原。
吕光缓缓睁开眼睛。
白色的光线映入他的眼帘，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块晶莹剔透的冰晶之上。眼前站立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影子。
他只觉脑袋疼痛无比，一股股钻心的剧痛，在脑海里此起彼伏，登时令他倒抽一口冷气。他躺在冰块上，不敢再动弹一下。
“这是…这是哪儿，我昏迷多久了？”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就像是从岩石夹缝里一个个字蹦出来的一样。
站在他身边的自然就是白鬼。
白鬼立刻转身，淡漠的面容间浮起一缕舒心的笑意，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终于醒来了，这次你差一点就神魂湮灭了。”
“这是哪里？”吕光挣扎着道。
白鬼道：“姜家的子崖福地。”
吕光目露疑惑。
白鬼凝视着他，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说那些的事情，你的念头，正在被那束‘死光’给逐渐蚕食。此地虽然能够滋养温补你的神念，但速度太慢。如此下去，只怕不出三日，你的全部念头，就会悉数化为乌有。”
吕光惨白的脸上浮起不甘之色。
白鬼继续道：“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拼死一搏！”
吕光望着她，一字字道：“怎么做？”
白鬼决然道：“炼化这缕人仙之念！”
不知何时，她的掌心之上已多了一个光芒灿烂的金钵。
吕光瞬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想了一下，干笑道：“我能感知到自己的神魂之力，此刻几乎已荡然无存。这缕人仙之念，霸道凌厉，蕴含无尽念力，凭我现在的力量……”
他一语未必，白鬼打断道，“你放心，我会为你护法。现在已无路可退。难道你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神魂被那束‘死光’给灭掉？”
吕光眨了眨眼睛，无奈道：“好，也只能这样了。”
白鬼自信道：“只要你能吸收了这缕人仙之念，我料定你脑海里的那束死光，就会立刻消失。不过，想要彻底炼化这丝念头，还得先学会被道人弃如敝履的炼神之法。这种法门，有伤天理，极其阴损，一般道派中人是不屑为之的，只是如今要救你……”
吕光截口道：“炼神之法？是不是吞噬道人念头的那种邪术？”
白鬼点点头。
吕光迟疑道：“我曾学过上古墨门的净心炼神咒，不知此术，可否炼化这缕人仙之念？”
白鬼震惊道：“什么，你会净心炼神咒！”
她半蹲下来，目露骇然盯着吕光。
吕光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白鬼愣了半晌，觉得自己仿佛做梦一样，她怔怔的凝注着吕光，眼神里慢慢浮出一抹喜色，感慨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到现在，我已不得不信，你真的就是那个能够拯救道派的预言之子。”
吕光狐疑道：“这净心炼神咒有那么厉害？”
白鬼微笑道：“此术乃墨门的镇派奇术之一，何等神妙，修至炉火纯青之际，一个念头，便可将其他道人的神念给悉数炼化，收为己用，并且毫无心魔之扰。寻常炼神之法，多是自损八百伤敌一千，对己身的道心影响甚大，也对日后道境的修持，存在莫大隐患。”
她略微停顿片刻，接着道：
“若非我们现在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是决然不会让你这样去做的。这跟我们想要炼化金蟾仙童的神魂，截然不同。以形补形，你的神魂会受到滋补，可若是吞噬其他念头……冥冥之中，自有因果。你学有净心炼神咒，这真是大不幸中一大幸矣。”
说完这些话，白鬼唇角浮出一抹莞尔笑意，直至此时，她依然觉得此事好生让人难以相信。
然则，吕光绝没有撒谎。
白鬼平复了下心情，道：“你静心收意，不要妄动念头即可，听我的指引，一步步来，待到紧要关头，你放开心扉，我自有办法相助于你。”
“好，开始吧！”吕光深吸一口气。
封印人仙之念的金钵，被白鬼倒悬在半空。
刹那间，一点紫色光晕，落入吕光眉心。
这缕人仙之念，竟然是一滴紫血。
血液滴在吕光眉心正中，迅速渗入到他的肌肤之内。
“默念白骨观。”白鬼在他耳畔轻柔说道。
吕光心领神会，用尽所有念头，观想着白骨星君的法身道义。
因为之前那束死光，已将他脑海内的十分之八的念头，给消灭化去。
此时，当他重新聚集念力，把本命神魂化为‘白骨人’之际，那尊本该散发出璨璨金光的白骨人，这时竟浑身黯淡无光，充满死气，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溃散。
当道人把阴神凝炼成神魂以后，其实位于天灵盖的神窍，就会被开辟的无限大，慢慢与眉心中间的穴窍，连为一体。
现在，盘踞于他眉心正中的本命神魂，已变成了一具白骨。这才是‘白骨流光’的真正含义，无色无相，光明澄澈，洁白无物，心如琉璃。
就在这一刻，那缕人仙之念融入到他神魂之中后，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
这些画面栩栩如生，真实无比的呈现在吕光眼前。
他就仿佛身临其境般的在目睹着那一切。
画面急速切换，场景缓缓定格到一片云海之上。
云端坐着一个紫发飘扬的黄袍老者。
他低头凝视着吕光，笑声道，“无知小辈，你竟敢吞噬我的念头？”
轰！
吕光的脑海顿时如同有道闷雷滚过。
他的心神开始疾速震颤，神念飘飘欲散。
“快，快用净心炼神咒，降服那道念头！”下一瞬，白鬼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立时升起，充满急切。
天地内外，惟道独尊，净心炼神，七念皆无……吕光的心头瞬即闪过一段段晦涩难懂的经文。
那黄袍老者紧接着发出一声凄厉哀嚎。
画面再转。
那紫发老者已然消失无踪。
云端之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本金箔封面，金光熠熠的古书。
扉页上写着四个入木三分的金色大字：
太虚幻境。
古书无风自动，哗哗翻开。
入目是一行井井有条的目录。
“洞天福地”
“道派千术”
“遣神荒原”
“元气之谜”
“补天之记”
“朝代更迭”
“十大行者”
……
一个个千奇百怪的秘闻，一段段波荡诡谲的文字，简直令吕光目不暇接，如痴如狂。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本书讲述的就是太虚幻境的种种秘辛。
从三大缔造者（警幻星君、绛珠仙草、通灵宝玉）开辟此界开始，到后来的诸般秘事轶闻。书中将那一段段往事秘辛，记述的是形象生动、通俗易懂，言简意赅。
第三百七十二章 完美鬼仙
数万年岁月，悠悠而过。
在太虚幻境无尽的历史长河中，起初道人独霸天下，种种修炼神魂的法门，在世间大放异彩，欣欣向荣。
后来，域外天魔破碎虚空，降临十九州大地。
弥天大祸，从此而起。
真道大战，生灵涂炭。
金书之内记载着许多秘闻奇事，吕光认真观看。
就在这时，云端之上的那本金书，突然四分五裂，化成一块块鹅卵石大小的印章。每个刻章正面，都镌刻着一些玄奥复杂的神秘符文。
唰唰唰！
千万颗石块，自云霄坠落，盘桓旋绕在吕光的神魂周围。
旋转飘舞的方块字符，纤毫毕现，光晕涤荡。
眨眼之间，变故陡起。
它们硬是像那洛水河中一条条肥美鲜活的游鱼，似是将吕光的念头，当成了鱼饵，争先恐后、络绎不绝的朝他神魂蜂拥而去。
嘶嘶~~
方块字符瞬间全部钻入吕光神魂之中。
吕光心神一喜。
恍惚之际，他已感觉到，这一颗颗‘石块’就是那缕人仙之念！他急忙催动净心炼神咒，将这股浩瀚如烟的念力，尽皆融合到自身念头。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但这股念头却有着一种惊人的不屈意志。
极难镇压降服。
“白骨流光，神魂永驻，我自一念化世界！”
千钧一发之际，吕光静心收神，让脑海内仅存的那些念头，全都观想出‘白骨星君’的道义。
你争我夺，寸步不让。
这就像是在打仗。
两股意念，此消彼长。
关键时刻，吕光的神窍之内，顿然响起一道清冽淡漠的声音，“你在吞噬人仙之念？”这人的语气间，隐约夹杂着一丝诧异。
不是白鬼的声音。
是‘镜’！
吕光念头一动：“快，快帮我镇压这道神念！”
“你没帮我吸收到足够多的灵气，倒想让我助你成就鬼仙，迈入大道玄途？”镜的话语间带着浓浓的不悦之意。
吕光道：“来不及与你详说！我正面临生死考验，如若你不想永远消失在太虚幻境，就请帮我！帮我！这…这缕仙念之内，深藏无穷念力，庞大深广，难以驯服。我已有些支撑不住它的反抗了。”
“哼。”
镜话音刚落，一股恍如绵绵春雨的念力，立时在他神窍之中浮起。春雨润无声，在不知不觉间，便能令大地复苏回春。
吕光仿佛心有所悟。
他沉下心来，用心感应。
他知道，这一丝丝柔和温润的念头，是‘镜’发出的。
吕光加紧运转净心炼神咒，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缕仙念终于消逝无踪，荡然无存，尽皆融合到他自己的念头之中。
下一刻，他清晰的感受到，活跃在神窍内的念头，已足足有六千三百二十四枚！每一枚念头之内，都蕴藏着多如牛毛的大道法意。
刚从春秋一梦里苏醒过来之时，纵使吕光那时候已经把全副阴神，蜕变升华成了神魂，但彼时神窍内具有道义的念头，至多也才两千多枚。
这就证明，他现在的神魂念力，比以前要增强了三倍。
要知道，白鬼也不过才只有五千余枚神魂念头！
这时，他稍微运转起神魂之力，便立刻察觉到，一切都是那么的自如顺心，游刃有余。原先他道心内的些许瑕疵，也已悉数消去。
道心光洁澄澈，不染尘埃。
道境圆满完美，浑然一体。
天女观、三昧观……等等他曾经所了解过的神魂观想法门，此刻俱都与白骨观相辅相成，融为一物，成为吕光他自己的‘道’！
他似乎只要心念一动，便可令得神魂显形成真，幻化成世间万象。
盘踞在吕光眉心正中的那尊‘白骨人’，此际已迅速生出血肉，浑身上下逸散出灿烂夺目的金光。
白骨神魂！
这好像就是白鬼与桃夭夭曾提起过的，万魂之本！
能够变幻成天下千万种神魂的白骨神魂。
换言之，现在他只要知晓了某种‘道术’的施展之法，就能够在瞬息之间，通达无碍，随心所欲的展露神通。
道法之源，白骨神魂。
众生皆白骨，则诸法可变！
这是真正的神魂，是完整的鬼仙之力！
吕光如痴如醉的沉浸在这种玄妙神异的状态里，不忍醒来。
“此时你已修成鬼仙，希望你能尽快帮我寻到可以吸收的灵气本源。否则……我不会放过你。”镜的声音略显疲惫，幽幽说道。
“你放心，我决不会食言。”吕光心念急转，回应着她。
“还有……把养神镜鉴带走……此宝关系到我…”镜断断续续的说着，“我能感应到，另一半‘镜鉴’就在此地……在我下次清醒之前，你千万不要死在了雷劫之下。”
吕光的意念急速跳动，传达给她。
“喂！你先别睡。”
“什么养神镜鉴，雷灾之劫不是很容易度过吗？”
然则，‘镜’却又睡了过去。
……
子崖福地之中。
吕光慢慢从这块巨大无比的冰晶之上，站起身来。
白鬼瞪着眼睛，张大嘴，目中带着种奇异的光彩。
“你的神魂怎么会如此强大？就算那缕人仙之念，来源于紫霄道尊，你也不该修炼到这般恐怖的地步啊。”白鬼神色发呆，下意识的问道。
吕光笑了笑，没有说话。
白鬼在惊疑过后，脸上渐渐浮出难以克制的笑意。
二人相视一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吕光犹在回味着彻底成就鬼仙那一刻的惬意感觉，过了片刻，他猛地想起‘镜’刚才对他所说的话。
于是他低声道：“你可听说过养神镜鉴？”
白鬼脸色变了变，冲他暗暗使了个眼色，手指微微指向天穹。
吕光眼珠一转，即刻神魂传音道：
外界能听见我们说的话？
白鬼亦同样神念传音：你脚下的这块冰晶，便是‘养神镜鉴’。
吕光愣了愣，道：我要带走此物。
白鬼道：难。姜如望就是生怕我有异心，才亲自在外面监视着你我。
吕光道：既然此宝现属姜家所有，那么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白鬼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头再商量此事。说实话，养神镜鉴对我等道人修持念头，裨益极大。我也不想让这件奇宝明珠暗投。如今姜家掌握此宝，无异于是暴殄天物。
吕光道：好。
看到吕光已无事安好，白鬼不由得心情开怀，目露笑意。
她忽然仰天长啸道：“姜族主，请开启封印吧。”
第三百七十三章 再见，再也不见
一夜一日，眨眼即过。
又是静夜。
这一整天，吕光体会到了以前从未经历过的生死危机。
不过，还好最后因祸得福，成功炼化了紫霄道尊的这缕仙念。
严格意义上来讲，他现已修成鬼仙，其实不用再特意的去擒拿金蟾仙童。只是，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骑虎难下，不能撒手不管。
吕光立在窗畔，眉头微皱。
只因三天已过，道林和尚却依然未有半点儿音讯传回。
“大哥，我家的那几位老祖宗皆已同意了父亲的建议，全面和钟氏一族开战！麒麟瑞兽既已现身在姜水城，此乃证据确凿，钟家已是百口莫辩。”姜小虎从屋外笑着走了进来。
他说的兴高采烈，眉飞色舞。
吕光看着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憨厚少年，眼里不禁也浮起笑意。
姜小虎一直都是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
“大哥，姐让我告诉你，就安心在此养伤吧！我姜氏一族和钟家争斗已久，这事父亲断然不会就此罢休，轻饶了他们。”姜小虎说的兴起，手舞足蹈。
吕光微微点头，道：“好，我还是得多谢姜伯伯深明大义，能与我道派携手并进，共同斩妖除魔。金蟾仙童，欲要召唤域外天魔，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阻止他。这也是姜家身为荒州第一修真世家分内之责。”
姜小虎挠了挠头，道：“大哥，你现在说话也跟我父亲一套一套的。我还是觉得在百草园里的那个你，有趣。”
吕光笑了笑，脸上闪过一层追忆之色。
是啊，仿佛一切就在昨天。
然则吕光明白，在百草园中那段静谧安然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而今他乃是长生殿之主，是将来要重组修道者联盟的道派领袖。
他的肩上担着很重很重的责任。
姜小虎见他不再说话，神情不由得落寞下来，无奈的摇了摇头，缓步走出房间。
夜凉如水，窗外冷风呼啸。
吕光此时此刻的心境，已很难能向其他人讲明说清。
大道漫漫，便纵有万种愁绪，更与何人说？
……
听竹轩。
姜如望沉着脸。
他虽已年迈，双腿残废，但眉目依旧凛然坚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里，散射出熠熠精光，不怒自威，令人望而却步。
姜颜站在他身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小虎从竹林走到亭廊屋檐，刚走到门外时，远远窥见屋内的气氛有点不对劲。他眼珠滴溜溜的乱转，立刻就想偷偷溜走。
“小虎！”姜如望喝声道。
姜小虎脚步一顿，慢慢转身，皮笑肉不笑的道，“父亲，我没事，没事。就是看看你歇息了没有。”
“回来！”姜如望挑了挑眉道。
姜小虎耷拉着耳朵，蹑手蹑脚的走到厅里。
姜如望把手中的茶碗，往桌上一摔，冷冷的道，“小虎，颜儿，为父最后再警告你们一次。不许和那个吕光走得太近！”
姜小虎脖子一仰，道：“父亲，我长大了！早就不是那个尿裤子的三岁小孩了。我能分得清好歹，吕大哥他对我和姐姐绝无歹心。在百草园时，他还救过姐姐的命呢……您这样是不讲理…”
姜如望满面肃然，以眼神斥责他。
姜如望立时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姜颜的眼睛中隐有滢滢泪光。
她低着头，涩声道：“父亲，您说的对。女儿确实钟意吕光。在百草园里我和他一同历经了许多危险，我相信他的为人！您刚才所说的那件事，我不信。如果他真要图谋我姜家的‘子崖洞天’，试问又怎会救您，为您驱走脑海里的那缕魔念？”
她这番话，言语之间，充斥着深如大海的情意。
姜如望气的脸色发白，凄然道：“颜儿！你怎么就不懂为父的一片苦心呢？我承认那个小子的确有过人之处，小小年纪，便已修炼到显形道境。但你们也知道，他是修道者啊！现在天下大势所趋，与道人交好，你们俩是要毁了我姜氏一族的千年基业吗？”
对于姜如望来说，没有什么比家族利益更加重要了。
尽管他也疼爱自己的这双儿女，可在关乎到如此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也只能疾言厉色的告诫姜小虎和姜颜，不能再与吕光混迹在一起。
姜颜固执的垂着头，不再说话。
姜小虎亦沉默不语。
姜如望嘴唇哆哆嗦嗦的道：“你们俩真是要气死我才心安呐！吕光和那位杀戮成性的白鬼，此番忽然来到荒州，这事定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般纯粹，谁知他们有没有其他心思？”
他停顿稍许，语气逐渐温和下来，轻声道，“也许他们是在觊觎着金紫霄道门的道术，妄想借我姜家之手，来个一劳永逸。为父深思熟虑，权衡利弊，这才答应帮助吕光，去剿灭巫云山的那群妖道。你们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让他们尽快离开我姜家，以免多生祸端。”
姜小虎怔了下，道：“那父亲您先前所说的和钟氏一族正面宣战，也是哄骗大哥的托辞了？”
他的性格虽则憨直坦率，头脑也略微有些简单。
但他却绝不是没有心眼的傻子。
初时他还不解姜如望为何这样做，转念一想，他当即醒悟，心中暗道，是了，钟神秀差点儿杀死大哥。父亲是担心大哥他们马上前去钟家寻仇。如此一来，姜氏满族势必也得被牵扯进去。更何况，钟神秀竟然能以一人之力，从容不迫的重伤大哥，可想而知，钟家的实力已然远在姜家之上。
眼见姜如望怒容满面，姜小虎的脸上努力绽放出一个酸涩无比的笑容。他呆呆的望着姜如望，凝注着在他眼中渐渐变得陌生的父亲。
“您…何故要做到这般地步啊。修道者又怎样？自我认识大哥的那一天起，他就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此次如若不是他以身犯险，发现了金蟾仙童的秘密，荒州还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会死于非命呢！”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姜小虎的目中已尽是痛苦之色。
他做梦都想不到，当年那个正直无私，心怀苍生的伟大父亲。此刻竟是变成了一个只关心家族兴亡，阴谋诡计频出的奸诈之人。
对，奸诈！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纵使姜小虎明白自己心中这样腹诽生他养他的父亲，有些不敬，可他内心深处就是这样想的。
“放肆！”
姜如望抬手重重的拍在椅子扶手上。
姜小虎默默的垂下头去。
姜如望怒喝道：“从今日起，不准你们再去见那个吕光！明日我自会想办法，让他们离府。父亲的这双腿就是受了钟家暗算，才落得个如此惨相。可现在，我还不是得忍吗？！小不忍则乱大谋。吕光他醒来之后，就盘算着去击杀钟神秀，这是要陷我姜氏一族于水火之中啊。”
屋中檀香袅袅，暖意熏人。
姜颜的心却慢慢变得冰凉。
她猛地跳起来，大呼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见了还不成吗，不见他了。修真者和修道者……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她返身冲向夜幕里。
姜如望叹了口气道，“小虎，去看看你姐姐。”
姜颜埋头奔跑，丰腴的身影在夜色里化为一道波浪。
此时她的心情也岂非就像那被狂风吹拂的海面？
波澜四起，惊涛拍岸。
她一路来到西苑厢房。
她擦干脸上的泪水，敲了敲门。
里面无人应答。
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急忙推开屋门。
空荡荡的屋子里，杳无人影。
蜡烛烧到一半，桌上有张信纸。
她一个箭步，冲到桌旁，拿起纸张，却见上面写着寥寥几字：姜伯伯也是为你和小虎好，终归道不同，难以为谋。今日一别，山水难再逢，珍重，不见。
“珍重…不见…再见，再也不见…”姜颜喃喃低语，目中的泪水无声流下，“为什么你是修道者，而我却是一个修真者……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第三百七十四章 公敌
吕光默默的离开了姜府。
如果是以前，恐怕他在听到姜如望那番话的时候，会忍不住的冲上前去，与他理论，或者是说服他，修真者是可以和道人并存相生的。
而如今，吕光早已不是那个实力微末的小小道人了。
他是鬼仙，是长生殿之主。
他是在‘春秋一梦’中生活了九十多年，体味过无数人间百态的修道者！正因为如此，他才深深的明白，当今天下，道人是永远都不会被修真者真心容纳接受的。这就是道人的命运。
所以，吕光要改命！
改变这不公平的一切。
腊月初八发生在百草园的那一场惊天大战，已是将吕光和白鬼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长生殿横空出世，震惊天下十九州。
‘绛珠仙草’更是让吕光成功夺走，这更是令世人对吕光产生了无尽的好奇之意。许多修真者都在暗自猜测着，这个先斩杀了琅琊王悉之，后又解救出白鬼的道人，究竟有着何等伟力神通。
那一战过后，靖道司便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地毯式搜索。
幸好，他们还没留意到僻远贫苦的荒州。
半个月的时间，还不足以冲淡长生殿重现人间给世人所带来的震撼。甚至随着时光的推移，吕光这个名字，竟是越传越广，一时间，就连地处南境的荒州，都已是对‘吕光’耳熟能详。
当然，荒州现今最大的一件事，还是巫浪城上万名年轻男女，一夜间消失无踪的奇事。人就是这样，各扫门前雪，那中州远在三千里之外，即便有道人兴妖作怪，也是害不到他们头上的。
有这种想法的荒州百姓，不在少数。
直到今天，钟氏一族突然用传信的方式，知会了整个安南侯国大大小小，总计二百三十六个门派与修真世家，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信上书：
长生殿之主与白鬼，已来到荒州。钟家麒麟之子已死于这两个妖道手中，望所有修真炼气的同仁，能与我钟家一同诛灭邪道。
寥寥几语，读来却令每一个人都惊心动魄。
细细琢磨，这几句话的背后自带有一股腥风血雨！
在荒州鼎鼎大名的钟神秀居然死了？
‘长生殿’来安南侯国做什么？
近期发生在巫浪城的那件异事，莫不是也是此二人所为？
种种问题，宛若悬浮在空中的这朵乌云，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无论怎么说，哪怕平日钟氏一族在荒州傲气凌然，横行无忌，可当此非常之时，只要是修有气功的炼气士，俱都将矛头一致对外。
他们心中均有一个信念
道人当诛，道派当灭！
三百多年前，修真者好不容易打造出的大好局面，可不能再让道派死灰复燃，祸乱十九州。这等妖言惑众的邪魔外道，必须得尽数杀掉。
杀！
挫骨扬灰，令其万劫不复。
就是这些妖道，在上古时代，大肆宣扬修真炼气所为天下带来的害处，甚至还口口声声，振振有词的说，‘天之痕’就是修真者肆无忌惮吸收天地灵气所造成的。这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好在三百年前周文王已经把散播这些谣言的妖道，给歼灭了九成九。要不然，百姓们真的听信了诸如此类的谗言，如今天下，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混浊之世呢。
……
第二天，清晨，晴天。
连日来荒州都阴雨绵绵，今日天色终于放晴。
巫浪城，城西三十里，川秀镇。
这是一个小镇，镇上的人自然不多。
现在家家户户房顶的烟筒里都冒出了炊烟。人，即使是在临死之前，也得先想办法填饱肚子。
镇上的年轻男女，几乎已没有。
川秀镇只有一条长街，街上也只有一家客栈。
客栈却有两间房。
楼上的两个雅间，同时打开屋门。
吕光的眼睛里泛着点点晶莹灿烂的白光，虽然乍一看上去，不太明显，可仔细望去，他双瞳之上，那星星点点的光辉，却是倏然一凝，聚集成一束剑芒，横亘在他眼睛中间。
白芒一闪而逝，吕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白鬼遥遥望着他，微笑道：“怎么样？”
吕光笑道：“耽误了点时间，现在我已彻底将那束‘死光’给炼化了。真是没有想到，这道光芒，竟然暗含着一丝大道之意。”
“走，我们速去巫云山。”白鬼点点头道。
吕光慢步向楼梯走去，边走边说：“对了，那位彩衣姑娘呢？”
白鬼笑道：“我放走她了。”
吕光想了一下，道：“这样也好。只要她今后不再为虎作伥，饶她一命也无妨。毕竟她是受了金蟾仙童他们的蒙骗，才会不分黑白。”
白鬼叹道：“她也是个苦命人。”
吕光戏谑道：“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出的话。”
白鬼双眸含嗔的瞥着他，佯怒道：“怎么？在你眼中，我就是那铁石心肠的妖怪啊，就不能有一点儿恻隐之心。”
她忽然声音变得怯怯弱弱的，继续道，“是了，如今你已道境圆满，修成完美神魂。除了道术略微匮乏，只怕神魂之力，比我还要强上一筹。我又是你的属下，被你打趣也是应该。”
吕光苦笑连连，却不说话。
二人坐到一楼大厅，吩咐小二上了两大碗蒸饭。
修道者与修真者截然不同，大部分道人的身体素质和普通凡人并无太大差别，一餐饭不吃也会饿得慌。
道人更要注重修缮肉身。
饭，吃饭，吃饱饭，才能去应对将要来临的危机。
一家客栈想要挣钱，其实最主要的反而不是客人住店，而是路人打尖吃饭。掌柜的早早开门做生意。
可惜，最近因为巫云山有妖人出没，连带着巫浪郡的全部百姓，都人心惶惶。故而路经这个小镇的人，此刻已少得可怜，几近绝迹。
厅中仅有吕光这一桌客人。
精明的老掌柜和坐在门槛前的店小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掌柜的，听贩马的阿三说，巫浪城死了很多人哩。”
“瓜娃子，管咱啥事，有安南侯在，轮不到你操心！”
吕光微微一愣，这老掌柜的口音好像并非本地人士。
却听那店小二语含担忧继续说道，“巫浪城里失踪的那一万多人，都逃到了姜水郡。阿三说，都城肯定有大事发生。”
“一万人算个啥子。我看呐，用不了几天，安南侯就能把这巫云山那一众妖人和这两个……对了，二子，那两个人叫个啥？”
“一个叫吕光，另外一个是女的，叫什么白鬼。”
吕光和白鬼埋头吃饭，听到这里，二人不由得脸色一变。
吕光眼中寒光毕现，起身走向柜台，迎着老掌柜，笑问道：“老伯，您刚才说贵宝地是有妖人出现？”
老掌亦同样笑脸相迎，道：“客官有所不知，近些日子，巫云山突然多了一帮聚众传法的邪道妖人。其实，在老朽看来，安南侯文韬武略，用不了多久，就能把那些妖人给除掉。”
吕光话锋一转，道：“方才听小二说什么鬼来着？难道他们是鬼？”
店小二迈步上前，插话道，“客官，看您斯斯文文，是从北方来的读书人吧？您可能不太了解这些草莽之事。昨夜，保护我们这个小镇的‘万象门’传来信儿，说是另有两个神通广大的妖道，在荒州到处残害百姓，让我们给细心留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