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敢问路在何方
朝霞璀璨,被山林割碎的光辉流淌在青草地上,为挽春谷镀上了一层赤色纱衣。
白玉京莞尔一笑,没有理会少女的执拗。
吕光轻声道:“颦儿,你去看看安老和你爷爷回来了没有?”
曲颦儿哦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挪开脚步,向谷外行去。
山谷清幽,偶有鸟鸣。
花草散发着馥郁的香气,吕光深深的吸了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此时他的精神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念头澄澈如水,舒爽至极。
白玉京徐徐开口道:“道兄,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吕光听闻此言,忍不住叹息一声,黯然道:“天下之大,如今看来,竟是毫无你我容身之地。琅琊郡城的事,一定是闹得满城风雨了。”
白玉京点点头,深以为然,道:“可惜,未能帮你拿到九转续命丹,否则你灵肉合一,修为再进一个层次,你我联手,实力会更为可怖。”
吕光思索道:“丹药一事暂且不急,关键是穆瑶,得把她从龙潭虎穴里救出来,我断定王氏一族和多宝阁的人必然会留着她的性命。”
白玉京疑惑道:“道兄为何如此笃定?按说此女,与你颇有瓜葛,我想她应该早就被王悉之给残害了。”
吕光摇头道:“不然。穆瑶知晓‘青丘洞天’的具体位置,并且她跟琅琊王氏渊源甚深,沾亲带故,王悉之此人又极其自大,必定不屑于出手加害她。”
白玉京目光闪动,思量半晌,道:“你的话倒提醒了我。当时你我假扮花匠,潜入王府,连一些郡城内的商贾百姓,都晓得穆瑶被软禁在了王家,她到底跟王氏一族是什么关系?”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穆瑶此女,虽然心机深沉,但对我还算是坦诚相待。当初也幸好有她相助,我才能突破重围,逃出生天,而今她身陷囹圄,不知生死,我的确是于心不安呐。”吕光道。
花香袭人,白玉京摸了摸鼻子,忧心忡忡的道:“第四天了,靖道司和多宝阁的人,必然正在全力缉拿我们。”
吕光微笑道:“幸亏你后来没留下一个活口。”
“不错,倒是没人见过我们的真实相貌了。”白玉京颔首道,“但只要你我行走于世上,就肯定还会展现道术……”
吕光打断道:“白兄,与靖道司为敌,非你我二人之力可为。当务之急,是找寻到更多道派,说服他们,随你我共同对抗世间的修真者。”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光明正大的站出来。”白玉京沉吟道。
吕光解释道:“对,既然天下黎民皆不信道,把修道者视为邪魔外道,那我们就传道于红尘人间,使世人开窍闻道,了解道法玄妙。”
白玉京拊掌笑道:“好,此举正合我意。”
吕光说:“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一步一步来。”
白玉京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传道人间,说的简单,但其中的艰难,是可想而知的,尤其是在当今大周王朝这样的高压统治下。
修道者,几乎是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生存空间。
哪怕各大侯国,乱战不休,但在对待道人的态度上,却是出奇的一致。
再加上有靖道司总揽焚经灭道的大政策,道派能够偷偷摸摸的存活下来,已经是十分困难万般艰辛了,更别说什么向黎民百姓传道授业了。
吕光突然想起一事,低声问道:“白兄,那夜王悉之死的时候,你可曾见到那束从天而降的蓝光?”
白玉京神色茫然的反问道:“蓝光?”
吕光微微挑眉,暗想道,奇怪,看白兄这个模样,倒像是没有看到那束光芒似的。
他垂首想了一会儿,将‘元气’所说的那番话仔仔细细的咀嚼了一遍,顿而恍然大悟,应该是谁斩杀了天行者,谁才能看见那束蓝光。
一念及此,吕光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没事,那夜光芒涤荡,可能是我看错了。”
白玉京惋惜道:“可惜王悉之把蛟龙魂魄给粉碎了。”
吕光好奇道:“这八阵图,不是每次使用时,重新再画就行了吗?”
白玉京苦笑道:“没那么简单,你以为安如山不想交出八幅阵图是为了什么?那是因为他神窍之内留有‘杜子’的神魂念力。即便你我知道了阵图的画法,没有杜子的神魂相辅,也发挥不出法阵的威力。”
吕光了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王悉之对安老好言善待。”
白玉京神情满是怅惘,唏嘘感慨道:“上古之时,少陵道派,名震寰宇,不曾想到,而今竟落到这步田地,仅有安如山一个传人了。”
……
兴复道门,任重而道远,前路漫漫似无涯。
二人的面色均是略显阴沉,连带着脚下的步伐都变得缓慢而沉重。
沐浴在晨阳下,吕光极力让自己的心神安宁空明下来。
白玉京提醒道:“道兄,你阴神还未完全凝实稳固,不宜长久置身于阳光之下。我们还是先回洞府吧。”
清晨,是一天中天地灵气最为充沛的时候。
灵气越充溢,便越是有损道人的修行。
吕光长长的叹息道:“修道者存于世间,实在是有太多的束缚了。”
白玉京说:“道兄此言差矣,过于悲观。须知道人阴神遨游虚空,逍遥自在,是何等的畅快淋漓。今时之所以修道者捉襟见肘,藏头露尾,无非是因为修真者势大。”
吕光突然冒出一句,“白兄,莫非白帝城指的就是这挽春谷?”
白玉京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转而又摇头,“挽春谷是我师父当年得道的地方。我与恩师皆是出身于白帝城。”
吕光古怪的道:“怎么我从未听过白帝城这个道派?”
白玉京忽然笑了笑,笑得极为勉强,道:“莫说是你,纵然在上古时代,白帝城三个字也是鲜有人知的。”
吕光沉吟着,缓声说道:“白帝城在哪里?”
白玉京目中露出追忆之色,幽幽叹道:“弱水河畔,白帝孤城。”
吕光动容道:“世上真有弱水河?”
“是,天山之西,有麟州,麟州之西,有三千弱水。此河深及千丈,一羽不能落,鹏鸟飞不过,无论何物坠于水中,都会化为乌有。”白玉京面容恬淡,娓娓道来。
吕光神情凝重,压低嗓音问道:“白兄,麟州真有灵兽麒麟?”
“麒麟兽乃周朝皇族所供奉的护国灵兽,周文王反禹立国之时,曾于麟州,狩猎到一头通体赤金之色的麒麟,时至今日,麟州还留有‘获麟台’,我虽未亲眼见过此兽,但料来应该不假。”白玉京凝声道。
吕光一阵出神,想到年少时,父亲曾不止一次对他说过,麒麟一脉本为大禹王朝的祥瑞福泽之兽,可是最后却帮助周文王犯上作乱。
“麒麟踏祥云,周氏兴天下。”吕光轻声吟道。
白玉京道:“不错,此言正是三百年前,周文王举兵伐禹的徼文,当初一经传开,便深得民心。”
“靖道司与大周王朝同气连枝,靖道司司主更是对武后言听计从,我们与靖道司为敌,也便是和大周王朝为敌。”吕光眼神微冷,一字字道。
白玉京豪气干云的道:“那又如何?”
二人相视一望,不约而同的仰天长笑。
吕光眸光灿灿,未来的路,他已隐约知道该如何去走了。
远处忽然传来曲颦儿焦急的呼喊声,“大哥哥,我爷爷他们回来了,安爷爷他…他受伤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秋逝
安如山伤的很重,半个身子都已没了,只有肩膀上的一颗脑袋,还算完整,他的血似乎已经流干滴尽。
任谁都明白,安如山伤成这个样子,已经是回天乏术了。
曲扬正老泪横流的站在床边。
安如山的呼吸低不可闻,细若游丝,随时都有咽气的可能。
安如山是显形境界的道术高手,纵使身受‘百日噬魂丹’之毒的折磨,但一般寻常的修真者,也是绝难能够将其重创成这副惨样的。
曲扬面色惨白的望向吕光,目中露出痛苦之色,无语凝噎。
白玉京从怀中摸出一枚纯白如雪的丹药,塞入安如山嘴里,长长的叹了口气:“这粒‘回光返照’丸,可使濒死之人,暂时恢复神智。”
吕光黯然垂首。
他知道白玉京的意思,服食此药,也就意味着,安如山必死无疑。
片刻后,安如山发出一声梦呓,他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瞳孔此时竟是一片血红之色,令人一眼望去,心生恐惧。
曲扬嘶声唤道:“安老!”
安如山勉强笑了笑,“曲老弟,老朽要走了。”
曲扬悲恸欲绝的道:“都是我害了你!”
安如山喘着粗气,忍痛道:“能保你一命,我死而无憾。”
白玉京本是一个绝情寡义的人,这时眼见两个年过古稀的老人,泣不成声,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恻隐悲伤之情,他轻声问道:“安如山,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安如山用力抬着头,目光一一扫过站在山洞里的人,最后把视线落在吕光身上,“小友,请恕老朽不能为你画完‘八阵图’了。”
吕光沉默着,没有说话。
安如山果真是一个知恩图报信守诺言的人,他到临死的这一刻,居然还想着去报答吕光的救命之恩。
安如山继续说道:“白…白…”
白玉京道:“你说。”
安如山吭哧吭哧的道:“待我死后,将我的尸身焚化,接着把我的‘头七阴神’封印在那四幅阵图之内,法阵便能永远……”
白玉京抢先道:“我晓得怎么做,你放心就是。”
“好,少陵道派,总算是不至于断了传承。”安如山额头上凸起一条条青筋,声音低沉的道,“吕小友,你想振兴道门,一定要联合世间所有残存的道派,一切就拜托你了。”
吕光郑重的点了点头。
安如山的嘴唇在不断颤动,他目中泛起柔光,“颦儿,走近些,让我好好看看你。”
曲颦儿眼眶微红,低着头靠近石床。
安如山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叹道:“可惜……”
这是他在世上所说的最后两个字。
他的眼神骤然涣散,失去焦点,一只胳膊垂向地上。
曲扬泣声喊道:“安老!”
……
世间或许只有一株‘还魂草’,白玉京踏遍山河,耗时十七载,费尽千辛万苦,才寻到那株仙草,最后救回了吕光一命。
人死如灯灭。
安如山这盏在风雨飘摇中的孤灯,终究还是熄了。
他走的并不安详,仿佛还有许多未了的心愿,死不瞑目。
谷中本是四季如春,微风和煦,然而这一夜,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冰雨。天色晦暗,狭小的山洞里,每个人的脸色也都阴霾密布。
吕光静静的坐在石凳上,看起来仿佛很伤感,也很疲倦。
修道者视肉身躯壳为渡海木筏,不讲究入土为安,多数是火化焚尸,将骨灰撒于水中。
料理完安如山的后事,众人的心神已是极其疲惫了,活着的人,看到垂暮之年的老人抱恨归天,心中多少是会生出一些悲戚伤怀之意的。
生命无限好,只是终有尽。
这也是古往今来,为何修真者与修道者,苦求长生的根源所在。
没有人想死。
白玉京靠在一面石壁上,看着冷冷清清的洞府,心情复杂。
他在迷津渡口的花船上,已见惯了悲欢离别、生老病死,他本不该像其他人这般情绪低落的。
“是什么人?”
他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岑寂哀伤的氛围。
白玉京的问题简单明了,寥寥几字,但身在洞府内的诸人,均是明白他话中的含意。
是谁伤的安如山。
曲扬一行人在离开山谷后,这一天两夜之中,究竟又发生了何事。
吕光转头看向曲扬。
曲扬尽量压下心头悲伤,眸中闪过一丝惧色,嗓音沙哑的说着,“是靖道司的监察使。”
吕光疑惑道:“区区监察使,最多是炼气五层的修为……”
曲扬摇头道:“小友有所不知,各郡城的监察使,其实力良莠不齐,有高有低,我和安老在城内遇到的那人,已是气功宗师的境界了。”
白玉京一针见血的道:“你们的身份暴露了?”
曲扬缓声道:“没有,那位监察使是恰好碰到了我们。”
吕光皱眉:“如此说来,这位监察使,并不知晓你和安老就是从琅琊郡城里逃走的道人?”
曲扬点头道:“的确是这样,靖道司已广发海捕文书,缉拿二位小友。不过,告示上倒是并未提及安老名讳。”
“是琅琊城的监察使?”白玉京问。
曲扬沉吟少许,推断道:“此人名叫周鸿,听其言谈应该是。”
吕光重复道,暗暗记住此人的名字,“周鸿……”
曲扬叹息一声,“我和安老易容佯装成贩夫,本想入得郡城,暗查打探一番。可那监察使突然毫无征兆的就大开杀戒,把排队进城的百姓,尽数屠戮。我们这才不得不反抗逃命。”
白玉京紧蹙眉头:“奇怪,虽然平时靖道司视百姓性命为粪土,可断无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肆无忌惮杀戮的道理。”
吕光犹疑道:“难道说靖道司是在严禁消息,怕有人传播那夜发生在红牌楼巷中的事。”
曲扬思虑道:“一路走来,世人皆说是妖龙乱世,即便是那追捕的文书上,也不曾写明经过,只提及要全力捉拿你们二人。”
白玉京冷笑道:“他们又不晓得我是谁。”
曲扬嗫嚅着道:“知道,公文上写明是‘白玉京和长生殿殿主’。”
吕光哑然道:“白兄,你的盛名果真是威震四方啊。”
白玉京风轻云淡的道:“无妨。”
曲扬小心翼翼的望了他一眼。
眼前这个样貌清秀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声名赫赫,名扬四海,搅动庙堂风云的白玉京。
传闻几十年前,七大王侯各自拥兵建国,叛逆周朝这等大事,其间就有着白玉京的推波助澜。
曲扬转首又将目光定格在吕光身上,更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自称是龙虎山传人的小友,居然就是那大闹丹元大会的长生殿新任殿主。
想到这里,曲扬再也难掩激动心情,迫不及待的道:“二位小友瞒的我好苦啊。”
吕光见其脸上这副表情,已然猜到曲扬知晓了他和白玉京的真实身份。
当下他也便不再隐瞒,道歉道:“事急从权,当时晚辈担心殃及曲老丈,才未曾把我的来历讲清道明,还望老丈不要心生芥蒂。”
“大哥哥,你真是那个在丹元大会上大杀四方的长生殿道人?”曲颦儿欣喜的惊叫一声,说话间,她脸上浮起一层哀怨,“哼!那你还骗我们说什么龙虎山。”
曲扬瞪了她一眼,嗔怒道:“颦儿,不得无礼。”
吕光洒然道:“颦儿天真无邪,老丈不必苛责她。”
曲扬犹豫了一会儿,从袖笼里掏出一片红色竹简,无比担忧的说道:“小友且看,你的身份,现在已经传遍修道界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修道者联盟
竹简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精巧玲珑,殷红如血。吕光伸手接过,认真打量了片刻,忍不住询问道:“这是何物?”
“颦儿,去帮你丰叔做饭罢。”曲扬想支走曲颦儿。
少女应了声,接着皱起鼻子,吐了下舌头,轻轻跺脚,撒娇道:“爷爷,人家想听嘛。”
曲扬抚弄着下颌胡须,无奈的笑了笑,满目慈爱的说:“你年纪还小,这些事不是你能承受的。”
当曲颦儿走出洞府后,白玉京才出声解释道:“此乃道派中人常用的传讯竹简,其内刻有道人的一缕阴神念头,可做传达消息之用。”
曲扬点头道:“不错,近来不断有人在各大郡城,暗中散发此种竹简。称之,长生殿殿主重现人间,号召广大道派,恢复修道者联盟。”
“道兄,你开启‘法眼’,仔细观察这片竹简。”白玉京告知。
吕光念头一动,法眼洞开,凝眸看向竹简。
其上果然写有一行蝇头小字:
“警钟鸣,道门兴,白骨生,大道成长生殿。”
吕光逐字念道。
白玉京神情严肃,朝吕光说道:“当日我也是见到这种竹简后,才最终决定施法救你的,要不然……”
吕光打断道:“此事十分怪异,长生殿早已名存实亡,几日前,殿中诸人又全被靖道司给擒住。是谁在假借长生殿之名,招揽四方道派?”
曲扬沉吟着,缓缓道:“当初小友在丹元大会上的壮举,之所以如此的令世间道人深信不疑,归其源头,便是因为这片传讯竹简。”
白玉京说:“长生殿尊主之位,历来都是由前任殿主指认。据传上任殿主在神魂湮灭之际,曾留有遗言,说,百年后,谁若修得白骨神魂,谁便是长生殿之主。”
“白骨流光,万法之源?”曲扬闻听此言,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白玉京目中精光闪烁,道:“我本以为这片竹简是道兄你发放的,现在看来,此事你竟是毫不知情。”
吕光满面古怪之色的问道:“怎么你们所有人,都笃定这现身在丹元大会上的我,便是长生殿之主。”
白玉京眉头轻挑,凝声道:“金击子。”
曲扬接话道:“不错,金击子乃长生殿的镇派法宝,换言之,此宝就是一件能够证明你身份的信物,再加上这些竹简所传达的讯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我们不信。”
吕光讶然道:“但只要是显形境界的道人,都可以催动金击子啊。”
“非也,此宝唯有修炼‘白骨观’的道人,才可控制施展。”白玉京摇摇头,徐徐说道。
原来是这样。
听到这里,吕光终于明白,为何明明只有桃夭夭一人知晓他的修行法门是白骨流光,而世间的道人,却都认为出现在丹元大会上的他,肯定就是长生殿的殿主。
曲扬说:“白骨观不同于其他修炼神魂的观想法门,比如说,只要小友你不身死道消,那么天下就永远不会有第二个道人修成此术。”
吕光思索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记忆深刻,在开窍闻道时,‘白骨星君’曾说她在悠悠岁月之中,无垠星河之间,已不知传授讲述了多少遍这‘白骨流光’观想术。
而这时听白玉京和曲扬话里的意思,普天之下,竟果真只有他一人修炼的是白骨观。
吕光这般思考着,又联想到桃夭夭当初顿首叩拜他的情形,不由得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长生殿殿主,很可能只是一个虚名称谓,并非特指某一个人。
谁修得白骨观,谁就是统率十九州道派的尊主。
吕光不禁苦笑道:“如此说来,这一切我就想通了。”
曲扬眉眼低敛,犹疑道:“我曾听闻,与小友一同现身在丹元大会的,还有长生殿十二金钗之一的桃夭夭,怎么一直不见她的身影。”
吕光脸色顿而阴沉下来,久久都未再说话。
白玉京叹息一声,沉下脸:“桃夭夭已形神俱灭了。”
曲扬心神一紧,向吕光躬身说道:“老朽实在不知,还望殿主恕罪。”
“曲老丈言重了,眼下说白了,我不过是一个孤家寡人。殿主之称,愧不敢当。”吕光收起伤怀之心,伸手扶住曲扬,轻声道。
曲扬极为郑重的说道:“小友此言差矣。长生殿在上古时代,一直都是领袖群伦的道派魁首,只要是修道者,便没有不推重尊敬长生殿的。”
吕光愣了愣。
他的确没有料到,时至今日,长生殿的名号,却仍旧这般深受世间道人的爱戴和尊崇。
吕光凝视着满面坚毅的曲扬,忽然有些了悟。
在天下道人的心中,长生殿是一个神圣而不可亵渎的仙佛圣地。
只因长生殿从创派的那一天开始,便将‘造福苍生’四个字铭刻在心,之后又补苍天、救黎民、抗大周,这是何等的丰功伟绩啊。
吕光点点头,任由曲扬向他施完礼。
曲扬脸上已布满横七竖八的皱纹,皮肤业已干瘪无光,可这时他的眼睛却闪耀着比繁星还要璨亮的光芒。
他的表情庄重肃穆,毕恭毕敬。
他仿佛已将吕光当作了那上古之时,飞升成仙的‘白骨星君’。
曲扬慢慢直起腰,唏嘘道:“自从大周王朝禁绝道派以后,全南宗便备受长生殿的庇佑保护。早年间,靖道司擒住我师父之时,更是承蒙长生殿援手搭救,此恩老朽永生难报。”
吕光安静的听完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可惜长生殿如今要几近灭绝了。”吕光沉默了一会儿,神色惘然,感慨万千的道。
曲扬决绝的道:“不如我们去往京城,救出…”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玉京便阻止道,“想要从洛阳城救出他们,这比登天还难。武后明文法令,开春问斩长生殿的道人,此举为的就是引诱天下道派前去营救,进而把所有道人斩草除根。”
吕光颔首道:“此事我们还得再三斟酌,最后才好行动。”
“不管是谁在狐假虎威,借长生殿之名,聚拢招徕各方道门。总之,这对我们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白玉京盯着吕光手上的那块竹简,忽然冷笑道。
吕光看了他一眼:“白兄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对,我想发放这些传讯竹简的人,一定也是修道者,他们的目的显而易见,乃是为了聚集道人,来对抗靖道司和大周王朝。”白玉京望向吕光的眼神里,露出赞许之意。
吕光沉思着,唇角显出笑意。
他突然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曲扬看着吕光,猛地一拍脑门道:“既然世间道派皆以为小友已经死在宫凝素手里,那我们何不借此机会,振臂一呼,重建修道者联盟?”
“如此也好,无论是谁在幕后聚揽修道者,但只要我日后,以长生殿殿主的身份出现,那么这个‘联盟’就必然会有我的一席之地。”吕光食指轻轻摩挲着掌中竹简,沉吟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坐而论道
秋去冬来,转眼已是凛冬时节。
挽春谷仍旧是一派花团锦簇的气象,这全靠四围高耸的山脉将寒风给尽数挡住,才能使得此地四季如春,寒暑不侵。
屈指算来,吕光离开百草园已将近三个月了。
距绛珠仙草成熟的日子,不过月余。
这一日,黄昏已逝,现在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令狐丰和曲颦儿在这段时间,自告奋勇,全心全意的伺候着吕光的饮食起居。
当然,这也是曲扬吩咐的。
毕竟,在曲扬这位长者的心目中,吕光身为长生殿之主,自是不能再去做一些粗活。
洞府宽敞整洁,有清风拂过,烛光摇曳。
令狐丰摆好碗筷,曲颦儿摆正石凳。
几样素菜,一盆清汤,山中野味。
极简的食材,曲颦儿竟也能做的是色香味俱全。
曲颦儿很喜欢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的氛围,因为这是吕光一天中最为闲暇的时光,她可以尽情的向吕光请教修道途中所遇到的问题。
“大哥哥,吃饭了。”曲颦儿望向吕光的眼神中既有羡慕也有敬畏。
吕光这段时间给她的最大印象,就是不怕艰苦。
像她凝练念头,枯坐半日,就感觉心神疲惫,四肢酸麻,而吕光每日除了吃饭,便是在苦修,甚至连睡觉都在明心悟道,观想阴神。
吕光从石床上站起身来,他周身隐隐有金光流转,这是神念魂力逸散之相,举手投足间,似乎有用之不竭的念力。
白骨流光观想术,最为奇妙的一点,在于本命阴神出壳以后,肉身之中居然还能残存留有一抹念头。
故而曲颦儿刚一开口说话,吕光便可以瞬间感应得到。
他阴神一动,迅速从百里之外的峰巅返回躯壳。
在挽春谷的这两个月时光,对于曲颦儿和令狐丰这样境界低微的道人,不过是冥想念头,使得阴神愈发澄澈空明,不染心魔。
可对于吕光来说,他的阴神却已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白玉京的指点下,吕光把‘净心炼神咒’与‘阴神御雷术’的威力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台阶,道境实力可谓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尽管吕光还并未突破到神魂第九重的境界,但他已隐隐摸索到夺舍一境的皮毛,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必能一蹴而就,顺利晋升。
难怪自古以来,道派极重师门传承,修道跟修真截然不同。炼气士依法而练,只需每日温故而知新,修缮躯体,增进丹田灵气便可。
而道人则需体味道义,明心见性,若无高人指路,必会误入歧途,心魔丛生。以前吕光在修道一途上,大半时间都是在瞎子摸象,不得要领。
若非他连番奇遇,只怕也很难能够窥得大道玄妙。
“老丈请。”吕光温文尔雅的让曲扬先行落座。
道人重礼,一言一行,皆遵循人伦纲常,不似修真者那般,全无半点儿礼数,凭实力高低定尊卑。
曲扬也不推辞,笑呵呵的坐下,与吕光相处的时间越久,他便越是欣赏这个成熟稳重,赤诚热忱的年轻人了。
若是换了其他道人,在吕光这般年纪,拥有了显形境界的修为,恐怕对待别人早已是一副盛气凌人自高自大的姿态了。
但吕光却一直是谦逊有礼,待人和善。
……
风有些凉,夜已降临。
洞府内热气氤氲,饭香扑鼻。
几个人挤在一张石桌上,倒似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合家欢乐图。
唯一有些格格不入的是白玉京,近来他的脸色总是冷如凝霜,话也少了许多,一副不苟言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曲颦儿小心翼翼的为白玉京盛好汤。
少女稚嫩的脸庞上,流泻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惧意,白玉京在修道界名声颇大,但这个‘名’,更多时候指的却是恶名。
因为白玉京行事作风,喜怒无常,仅凭一己好恶,亦正亦邪。
曲颦儿可没少听自家爷爷讲述白玉京的‘辉煌经历’。
四十年前,刺杀当时在朝的大周天子不成,大发雷霆之怒,杀戮了京城内在野官员百余人;二十五年前,以一己之力覆灭了一个云州境内的三流修真门派;八年前,在东海之滨,与龙宫三太子,阴神斗法七天七夜……
世上的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在三年前,死于东海龙仙之手。
但任谁也没有想到,他竟会隐于万丈红尘之中,看遍世态炎凉,感悟本心,最终修成了神魂,跨入到鬼仙之境。
白玉京没有喝汤,他竟从腰间摸出一个酒葫芦。
他仰起脖子,咕咚一声,喝了一大口酒。
他本是一个不喜饮酒的人。
看来他今天的心情真的是不好。
酒是忘忧草,酒醒愁更愁。
白玉京自酌自饮,酒意渐浓。
曲扬等人面面相觑,均是埋头吃饭,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酒已见底。
白玉京的神色却愈发阴沉。
他四下了看一眼,皱眉道:“你们盯着我做什么?”
吕光莞尔一笑:“不知白兄因何事而烦闷愁苦?”
白玉京忽然大笑起来。
吕光满头雾水的道:“道兄何故发笑?”
白玉京面色一冷,恨恨的道:“我是笑世人愚昧,这几天我频频神魂出壳,显露神通,为城中百姓驱妖除魔,传道于他们,不想却无一人甘心拜入道门,随我修道。”
吕光愣了愣,展颜笑道:“白兄,没想到我随口一提,你竟真的身体力行去做了。”
曲颦儿胆怯怯的柔声说道:“是不是你太凶了?”
曲扬瞪了她一眼,“颦儿,哪里有你插话的份儿。”
曲颦儿哼了一声,倔强的说道:“就是嘛,我看大哥哥这些日子,不辞辛苦的为谷中妖精,讲道说法,效果很好啊。昨日那只兔精,不是都闻道开窍,化成人形了吗?”
曲扬朝着白玉京讪讪笑道:“颦儿年幼,心直口快,还望…”
“不碍事。”
白玉京摆了摆手,说话间,他饶有兴趣的望向曲颦儿,“小丫头,那你可知道,你这位大哥哥,耗费了多少工夫,才使得这么一只兔精化形明道的呢?若要令人求道修法,非得是展现道术,慑服于他。”
“白兄,此言差矣。降伏其心,在于用至诚之念去感化教服天下苍生。芸芸众生,红尘世间,每个人的心都是千差万别的。我们又怎能像修真者一样,去禁锢威慑黎民百姓呢?”吕光摇摇头。
白玉京蹙起眉头,沉声道:“但如今道法凋零,道派日薄西山,如果像你这样循序渐进,循循善诱,只怕我们还没把道法发扬光大,就会遭到修真门派的大肆围杀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就像我为这满山妖类讲道一样,它们闻听我的道法,开启灵智,一传十,十传百,之后自然就会有更多的妖精自深山大泽里闻风而来。”吕光沉思了一会儿,徐徐说道。
“我不图回报,一心讲道,使它们脱去妖身,化为人形。它们这才有了追求长生极乐的希望,之后自然会对我心生感激,虔心信仰于我。”
讲完这句话,吕光昂头直视着白玉京。
这是他对‘传道’的一些心得见解。
一直以来,吕光都认为在当今大周王朝这种重压统治之下,想要令世人心无畏惧的真诚向道,关键在于熏陶教化其心,而并非是以道术神威,去威迫恐吓他人修道。
白玉京目中露出赞许之色,感叹道:“怪不得你道境进步如此神速,原来你是把自己的道理用心讲授给他人,使其对你心生崇奉之心。信仰之光即是道人灵光,你神窍内的灵光越强,念头便越凝固真实。”
“传说上古之时,大威天龙菩萨,舍身饲虎,以证大道。你是用赤诚之心,去感化他人。”白玉京侃侃而谈,凝眸看向吕光,“万法一源,殊途同归。你的悟性,实属我生平仅见,难得,难得。”
曲扬竖起耳朵,认真聆听,知道这是两位道术高手,在论道讲经。
别看他修道已久,但自身对于道法的领悟,在吕光和白玉京二人面前,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才刚刚蹒跚学步的婴童。
第一百八十四章 雪花飘飘北风啸啸
吕光和白玉京深入简出的阐述着大道至理,曲扬听的是频频点头,津津有味,反观曲颦儿与令狐丰两人则是满脸茫然,不解其味。
神魂修道,一念成真。
当道人达到显形境界之后,所修道术,尚在其次,关键还在于要感化苍生,令更多的人能够享受到大道福泽。
欲要使神念愈发强大凝实,必须得把自身所信仰的祖仙星君,明示于他人。众人拾柴火焰高,授人以渔,信徒越多,本我念头便会越大。
这在修道一途中,被称为‘宏愿证道’,吕光当初所立的本心宏愿,是愿一切有情生灵,皆可逍遥自由,永享极乐。
曲扬等人自然还没有领悟到这么深奥晦涩的道义学问。
白玉京虽然是鬼仙道境的修为,但方才吕光通过与他的‘论道说法’,已然知道对方并未降伏己心,生出宏愿。
当然,宏愿伟力不可强求,吕光也是在阴差阳错之际,才偶然感悟到‘神念宏愿’可以增强道境修为。
不是每一个道人都像吕光这样幸运,能在生死幻灭之间,念头崩溃消散之际,体悟到宏愿神妙的。
汤净菜尽,众人用膳完毕。
曲颦儿听完吕光这一席话,似是心有所悟,她俏脸肃穆,柳眉微弯,柔声道:“大哥哥,为何我总是定不住念头呢?”
吕光和颜悦色的道:“你们全南宗所修炼的观想法乃是上洞八仙纯阳子的‘日月观’,讲究导光入体,心念空明。”
曲扬颔首道:“不错。本门所有道术的根基,便是在于这‘日月天光’观想术。颦儿虽闻道时日尚短,但天资聪颖,蕙质兰心,很快就凝聚出了阴神,可这两年却一直在入定之境徘徊不前。”
“金禅寺的日轮观和贵派的日月观十分相近,传闻金禅如来佛曾与纯阳子论道七载,印证道法,但二位大仙最终却不分伯仲。金禅佛留下一句偈语说道‘日月双悬,念入轮回’。”白玉京补了一句。
吕光道:“依我看来,这位纯阳子的修为尚在金禅佛之上。”
“曲老丈,你全南宗传承至今,可还存有纯阳大仙撰写的道书。”白玉京笑了笑,“若要道境晋升的快一些,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观想本派祖师所遗留的‘经文正法’。”
曲扬扼腕叹息道:“唉!可惜三百年前,靖道司将我全南宗的藏经给悉数焚毁了,本门道术只好口口相传,以保香火不断。”
“这也是为何当今天下,道人境界低微的根本原因。没有正经佐证,很多修道者都是在闭门造车,盲人摸象的坎坷前行。”白玉京感慨道。
吕光微笑道:“所以我等就更不能让道法断绝了。”
说话间,他正襟危坐,面向曲颦儿,出声讲解道。
“你念经观想,一天念一万遍,有时反而不如用心感悟一次来的透彻,所谓‘入定’,并不一定要让念头全空,你若能做到‘念头飞越,回光观心’,便可一步阴神出壳。”
曲颦儿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念头飞越……”
“颦儿,把碗筷收拾一下。”曲扬道。
吕光轻声道:“别打扰她。”
曲颦儿仿佛在神游物外,已沉浸于道法玄妙之中。
烛光映着曲颦儿娇美的面庞,她竟就这样坐了一夜。
……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曲颦儿便蹦蹦跳跳的来到吕光身前,兴高采烈的说道:“大哥哥,我能定住念头了,感觉很快就能阴神出壳了!”
一夜未眠,她却双颊红润,丝毫不见半点儿疲惫之色。
这是精魄充足之象。
吕光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好,很好。”
少女一双乌黑的眼珠紧紧盯着吕光,喜不自禁的笑着。
曲扬在旁听见此话,目瞪口呆的道:“颦儿,短短一夜工夫,你就能定住纷乱的心念了?”
“是大哥哥教的好。”少女撅起嘴,娇声道,“爷爷,你以往跟我讲的修道心得,还不如大哥哥的一句话呢。”
曲扬佯怒道:“好嘛,现在倒怨起爷爷来了。”
“爷爷,不如让我拜大哥哥为师罢?”曲颦儿满目促狭的笑道。
不知何时,白玉京已踱着步子走来,站在她身后,打趣道:“那你爷爷的全南宗可就真的断后了哦。”
难得今日白玉京有此雅兴,来逗弄这个活泼可爱的少女。
吕光望着这幅安宁祥和的画面,心神一阵恍惚,心想这样宁静而欢愉的短暂时光,也快要结束了。
只因绛珠仙草马上就要成熟了,到时势必又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咕咕~~”
突然有两只雪白滚圆的白兔,跳到洞府内。
“大哥哥,它们在说什么呢?”曲颦儿憨态可掬的问道。
曲颦儿认得,眼前这对小白兔,一雌一雄,是山中兔群里道境最高的两只,分别叫小嫦和小娥,经常来听吕光讲经说法。
“等我阴神出壳,与它们交流一番。”吕光轻声道。
他微闭双目,心念一动。
片刻后,吕光睁开双眸,弯下腰,伸手轻抚着两只白兔的皮毛,低声道:“多谢你们了。”
“咕咕~~”
“小嫦它们怎么了?”曲颦儿望着跑向远处山林的两只白兔,不禁蹙起眉头,好奇的问道。
吕光神色凝重,站起身,朝白玉京说道:“白兄,妖兔一族为我打探到穆瑶的音讯了。”
曲颦儿和曲扬尚不知穆瑶是何人,均是满面迷惘。
白玉京闻听此言,一脸沉思,犹疑道:“这两个月,你我接连阴神出壳,四处查探,却全无此女半点消息。这些兔精是如何找到的?”
吕光解释道:“兔类群居而生,我身上带有穆瑶的子虚袋,它们记住气味。在各大郡城里,按图索骥,终于是发现了穆瑶的行踪。”
“这群兔子精本事还真大。”曲扬咽了口唾沫,难以置信的道。
白玉京提醒道:“道兄,上个月我神魂出壳,去往琅琊郡城时,探听到的消息可是穆瑶早已从王氏府内逃了出来。这几只兔精的话可靠吗?”
吕光道:“人身气味迥然不同,兔族绝不会闻错。小娥说,穆瑶此时周身全无半分灵气裹挟,大概是在两个月前,被人贩子给卖到了白津城。”
“这么说当初王悉之是废了她的气功,难怪她从琅琊城里逃走以后,却是杳无音讯。”白玉京豁然大悟。
吕光凝神道:“事不宜迟,我得去一趟白津城。”
曲扬阻止道:“不可,现在外界风声还是很紧,各处官道、城门,均有靖道司把守严查。”
吕光摆了摆手,“无妨,老丈为我易容装扮一番即可。”
白玉京缓缓道:“道兄,我心知你之所以选择匿身在这大山深谷之内,倒并不是畏惧靖道司,而是想趁此时机,勤修道术。既然此刻有了穆瑶的消息,我们也该出谷了。”
天色黯淡,乌云层叠。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冬来。”吕光负手而立,抬头望向远方那光秃秃的高山,喃喃道。
白玉京幽幽说道:“看来山外要下雪了。”
曲颦儿泫然若泣,她已听出吕光和白玉京话里的深意。
他们要离开这个温暖如春的山谷了。
他们要去往冷冽如刀的寒冬之城了。
曲颦儿颤声道:“大哥哥,你要多保重。”
这一天清晨,挽春谷飘起了细碎缠绵的雨丝。
而当吕光和白玉京走进白津城时,天空却飘拂扬起了鹅毛大雪。
傍晚,北风啸啸,雪花飘飘,白津城一片银装素裹,在这皑皑白雪之中,有几点浓黑如墨的影子在飞速移动着。
第一百八十五章 阴煞三尸
大雪封门,街巷里杳无人迹,几道人影宛如燕子抄水般,在屋顶房舍间飞驰而过。这几人身法极快,脚步落在积雪之上,竟是不留一丝痕迹。
吕光的眼睛突然亮了,他双目如电,这几道黑影虽然在电光火石之间,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但他却是已经察觉到这几人的异样之处。
白玉京皱眉道:“尸鬼。”
不错,这几个黑衣人其实大有玄机,乃是道人用阴神念头祭炼的干尸傀儡。人死归天,身埋于地,形神俱散,谓之寂灭。
而道派中有些邪道之人,凭借炼尸秘法,能将死于七天之内的尸首,制成尸鬼,此物毫无灵智,刀枪不入,浑身坚硬似铁,表面看去与活人无异。
如非吕光和白玉京念头澎湃茁壮,机警谨慎,只怕也发现不了这几道黑影的古怪。
这些尸鬼体魄充盈,明显是有道术高手,释放神念之力,将其包裹住,进而驱动尸体飞行。
然则,附近没有任何神魂波动,可见控制这几具尸鬼的主人,最少也是在千步之外的地方悄悄施法。如果不是显形境界以上的道人,是绝难仅凭阴神念力就可以操纵自如驾驭这些尸鬼的。
干尸内里虽无脏腑血肉,然骨架皮肤均是完好无缺。
三具尸鬼相加,最少也有一百斤的重量。
以吕光此刻的道境实力,哪怕是耗费全部念力,也不过才能勉强催动百余斤的物体。
但这几具尸鬼的身法速度,简直已经能和气功宗师相媲美了。
显然白玉京也知道这三具尸鬼背后的主人,很是厉害。
他神色凝重的道:“好深厚的念力!”
“白兄,你在白津城隐姓埋名三年之久,对此城应该是了如指掌,莫非这里还有其他道派存在?”吕光犹疑道。
白玉京沉吟道:“据我所知,尸鬼秘术,是阴煞门一脉的不传之道。”
“此派远在上古之时便声名狼藉,为各家道派所不齿。如今阴煞门的老巢早就被靖道司给捣毁了。许多门内弟子暗中潜伏在朝廷侯府之内,想要颠倒朝纲,浑水摸鱼。”吕光对于阴煞门了解颇多,那头猪妖当初为了拉拢他,推心置腹,开诚布公的说了不少秘密。
白玉京眉头皱的更紧,沉声道:“阴煞门不同于其他道派,此派中人行事歹毒狠辣,毫无顾忌,不为修得长生大道,一心就想享尽荣华富贵。”
吕光目光闪烁:“这个催动尸鬼的道人,其修为不在我之下。”
白玉京脸上浮起冷笑,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三年来,白津城从未出现过这等道术高手。”
“此事暂且押后,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找到穆瑶再说。”吕光嗯了一声,提醒道。
……
迷津渡口,花船。
船舱内燃着上好的兽炭,热浪蒸腾。
老鸨双臂环胸,倚着门,嘴里喷吐着旱烟,冷笑道:“阿京,老娘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了呢?”
李三娘胆颤心惊的斜瞄老鸨,她真想伸手堵住老鸨子这张臭嘴,她现在可是已经晓得阿京就是那传说中飞天入地的仙人了。
老鸨如此对白玉京不敬。
李三娘是着实为她捏了把汗。
像李三娘这样的好人,自然是不想看见白玉京一怒之下杀死老鸨的,她连声说道:“阿京,你是有事找我们吗?”
白玉京全然不理会老鸨子的斥骂,笑眯眯的道:“三娘,的确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阿京,花船没了你,生意都减了一半,赶紧进城给老娘去打几坛子酒来。”老鸨扭着肥圆的屁股,转身走出船舱。
李三娘柔声道:“阿京,你别在意,她还不知道你的事。”
白玉京不以为意的笑道:“不妨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三娘对吕光也有救命之恩,他抬眼打量着李三娘,道:“三娘近来可好?”
“好,好。”李三娘笑呵呵的道,“几月没见,孩子你长高了不少。”
吕光咳嗽一声,似乎对李三娘的柔意,有些不习惯,他点点头,低声道:“三娘,你可知晓这城中的人贩头目是谁?”
“就是专门拐卖良家女子的蛇头。”白玉京补充道。
李三娘蹙起眉头,想了一会儿,道:“城南烟柳街,杨瘦马。”
吕光暗暗将此人的名字记在心中。
“你们可得小心,听说杨瘦马这段时间,从各个郡城里,搜罗了七十八个妙龄少女。以前他都是偷偷摸摸的往官宦商贾之家贩卖女子,可最近他府内罗织了许多能飞檐走壁的修真人士。”李三娘眉间露出关切之色。
说完这句话,她伸手指了指窗外冰封的江水,颤声道,“前几天,杨瘦马还亲自过来,把一些不听管束的女子给沉入江底了。”
白玉京微微挑眉,脸色阴沉的说道:“修真者?”
“对,也就这十几天的工夫吧,连县衙都不敢过问杨瘦马的事了。”李三娘满脸后怕的说,“此人竟是青天白日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四处网罗一些颇有姿色的女子。”
吕光疑惑道:“中州此刻已在周朝武后治下,此等目无法度的人贩,难道官府就置之不理?”
“哎!杨瘦马也不知使的什么法子,甚至连靖道司都对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三娘睫毛微颤,目含悲伤,言语之中带着愤懑,“可苦了这些从外地被拐来的女子了。”
吕光停顿片刻,“三娘,你说这个蛇头,最后会把这些教化好的女子,卖到哪儿去?”
“杨瘦马跟其他贩子不一样,他专门挑选那些精通琴棋书画的美女,训练一番,将其卖到高门大户充当玩物。”李三娘心生恻隐,长吁短叹。
白玉京思索道,“按说这等龌龊污浊的伤天害理之事,应该像过街老鼠一样藏头露尾。此人竟敢如此的大张旗鼓,招摇过市。”
李三娘愁眉苦脸的道:“谁说不是呢,天不灵,官不管!在这白津城竟没人能治得了杨瘦马了。”
吕光笑道:“三娘不必气愤,我们恰好得去会会他。”
白玉京大手一挥,“那就顺手杀了此人吧,也算是为民除害。”
……
当吕光和白玉京来到烟柳街之时。
杨瘦马竟已死了。
横尸当街,惨不忍睹。
汩汩而流的鲜血将洁净银白的街道给染成了一片朱红。
雪花纷纷扬扬,天地渺渺茫茫。
子夜,大雪飘飞,洁白如玉的雪花之中,在杨瘦马的尸体正前,却站着一个唇红齿白,仿佛瓷娃娃的可爱小童。
小童六七岁的模样,看不出男女,梳着两个朝天辫,乖巧伶俐,一双漆黑的眼珠忽闪忽闪,散发着纯真无邪的光芒。
雪一片一片,风更疾,夜已深。
在这样严寒酷冷的天气里,本就很少有人会留在街上。
小童眼见寂静无人的街上突然多了两个人。
他却一点儿都不惊讶。
确实,他又怎么会感到害怕呢?
只因杨瘦马便是他杀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金蟾仙童!
白玉京没来由的感慨了一句,“真是山水何处不相逢啊。”
那小童打了个响指,嘴巴一张,露出银白的牙齿,奶声奶气的说道:“我偏说是冤家路窄仇敌逢。”
吕光皱紧眉头,低声道:“白兄,你认得这个小娃?”
白玉京神色骤冷,自嘲道:“岂止是认识?”
“白玉京,本仙童还以为你早已阴神寂灭了呢,不想你竟舍得百年苦修,夺舍重生了。”小童嘴角满是笑意,眼睛弯成月牙儿。
“那又如何,夺舍重修,无非是把前路重走一次。”白玉京朗声笑道,“总比你这样非妖非人的苟活于世要逍遥自在的多。”
白玉京仰面大笑,却以神魂悄然向吕光传音道,“小心!休要被他的外表所迷惑。此子便是七大妖仙之一的‘金蟾仙童’巫九龄!”
吕光双目一凝,暗自提防。
天下共有七大以妖身成就神魂鬼仙的道术宗师。虎力大仙,东海龙仙,九尾狐仙,算上眼前这金蟾仙童,吕光已经或见或闻的知晓了四位妖仙。
阴神与神魂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其中区别却是谬之千里。
道人在还未修至鬼仙道境之前,神窍中的念头仅能凝聚成本命阴神。
纵然是夺舍境界大成的道人,其阴神在离体之后,若是肉身受到重创,那么神念也便会逐渐枯竭消散。
但修成神魂的鬼仙高手,则能在肉身躯壳生机消逝之时,无限夺舍转生。不过此术也有一大弊端,那就是在夺舍之后,需要重修道法。
再者,无论是神魂修道亦或者是炼气修真,在未能度过风灾大劫以前,都只有三百余年的寿命。
梅八角就是一个很鲜明的例子,即使她夺舍再生,但风灾却依然纠缠伴随着她。
所以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极少有鬼仙道人,会选择尸解重生。
“他的妖身是上古灵兽三足金蟾,一身道术,学究天人,非同小可,两百年前便已成仙得道,威名赫赫。”白玉京继续秘密传音道。
巫九龄稚嫩雪白的童颜上流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嘿嘿笑道:“别窃窃私语了,故人重逢,总要给我份见面礼罢。”
“你为什么要杀这个凡人?”吕光忽然不动声色的说道。
“他是我的属下,本仙童想杀便杀。”巫九龄轻蔑了瞥了眼雪地上的尸首,轻描淡写的问道,“你就是那大闹丹元大会的长生殿殿主?”
吕光不答,反问道:“这个人是不是杨瘦马?”
巫九龄白嫩的小手托着腮帮,微微点头。
白玉京目中寒光一闪,“那三具尸鬼,是你炼制的吧?”
“不错。”巫九龄抿了抿嘴。
白玉京面露恍然之色,冷冷的道:“这么说是你想抽取女子精魂,为尸鬼凝聚阴煞之力了。”
“正是本大仙所为。”巫九龄拍了拍胸脯,傲然道,“这个蛇头办事不力,为我寻找娇美女子,耗费的时间太久了,我懒得再等了。”
白玉京嘲讽道:“不想大名鼎鼎的金蟾仙童,竟会偷学阴煞门这等下三滥的道术。”
“唉呀,你是不晓得‘三阴拘魂术’的奥妙。”巫九龄笑呵呵的说道。
金蟾仙童虽然是在笑着,但那双乌黑溜圆的眼瞳中却闪耀着慑人心魄的冰寒冷意。
雪越下越密。
烟柳街此刻连个鬼影都没有,除了这两大一小的三个人影之外。
巫九龄笑脸灿烂。
这尖利清脆的笑音在风雪之中,听来是那么的令人毛骨悚然。
连吕光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巫九龄眼睛滴溜溜乱转,环顾四周一番,尔后笑道:“白玉京,当年你在巫云山盗走我的九转续命丹,这笔账我们是现在算呢,还是改日再算。”
“你莫不是老的忘事了?我的生身父母先被你残害……”白玉京面沉似水,声音一寒。
巫九龄小手一挥,打断道,“本仙童帮你斩断尘缘,我等修道者超脱生死,远离红尘人间。父母妻儿皆是磨人精,挡路石,你不谢我,反而怪我?真是不识趣。”
白玉京沉下脸,目光阴翳的盯着他。
吕光感觉到白玉京已怒火攻心,随时都有可能暴起出手。
他迅速凝结神念,以备将要来临的斗法大战。
自从白玉京消耗神念之力,帮助吕光重聚七情七念以后,便一直处在神魂不全的状态。
而眼前这位金蟾仙童,成就鬼仙已有数百年之久。
与其相斗,稍有不慎,必将是阴神寂灭的下场。
吕光清楚记得,白玉京在琅琊郡城施展道术之时,那副力不从心的模样。可以说,白玉京此刻至多有着鬼仙境界的四五成实力。
即便是加上吕光自己,二人一同施法御敌,恐怕也并非巫九龄的对手。
吕光审时度势,心念急转,悄悄的拉了下白玉京的衣袖。
白玉京心领神会的道:“巫九龄,我已修得神魂,所求无非是长生不死。至于前尘往事,我已不再牵挂介怀了。”
这番话当然是他的违心之言,白玉京即使再如何的断情绝义,也不会忘却巫九龄杀害他父母的深仇大恨。
只是眼下己方实力不济,不能孤注一掷的以卵击石,毕竟巫九龄拥有鬼仙道境的修为。
“很好。”巫九龄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不管你们来白津城所为何事,你也了解我的脾性,什么长生殿也与我无关。本仙童一心问道长生,只要你不多管闲事,以前我们的恩恩怨怨,就一笔勾销吧。”
白玉京沉默了许久,忽然冷笑道:“怪不得你费尽心机的炼制尸鬼,原来你正在历经风灾大劫。”
巫九龄脸色一变。
长街寂寂,雪夜漫漫,狂风更烈!
道人在度风灾之劫时,体内会生出‘阴风’,此风自心窍吹起,过丹田,穿五脏,绕四肢,终至脑海神窍处。
阴风一起,不停不休,七天七夜。
度得过寿增两百年,躲不过形神俱消。而一旦以鬼仙道境度过风灾大劫的修道者,便可有望迈入那传说中的人仙秘境。
巫九龄目泛杀机,尖声喝道:“白玉京,哪怕本仙童此时正在承受风灾侵蚀,也不是你能随意蹂躏的!”
巫九龄双手猛地合十对住,竖在胸前,他嘴唇微动,默念法咒,一道银色虚影蓦然显现在他头顶之上。
银光绽放,幻化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巨大手掌。
神魂显形!
那巨手宽达数丈,覆盖住整条街道,五指弯曲,狠狠向吕光抓来。
吕光顿觉念头一阵激荡,瞬即察觉到自己的阴神,仿佛要被这张银色手掌给抓出躯体。
第一百八十七章 拘魂
这一掌砰然落下,四周风雪骤停。
吕光瞳孔一缩,他直觉敏锐,已然察觉到这只巨手并非虚影,而是巫九龄神魂的真实呈现,其上流溢荡漾着滔滔不绝的神念之力。
光芒一晃而逝,嗤的一声,银色巨掌竟宛如一汪波光潋滟的湖泊,瞬即倾泻在吕光的肉身之上。
原来刚才吕光早已阴神出壳,他施展金击子,从银色巨掌的五指罅隙间快速穿梭而过。
吕光心细如发,观察到这只手掌,似乎只能摄取道人阴神,对身体躯壳却是毫无半点儿威胁。
巫九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仿佛对于吕光能够轻易的从‘三阴拘魂术’的禁锢下逃逸出去,而感到惊讶。
三阴拘魂术乃阴煞门的秘传绝学,能直接隔空抓取道人的阴神念头,变幻莫测,极其霸道。
修至化境,甚至自身念头一动,还可于千步之外,追魂锁念,强行将他人的精血魂魄,自躯壳抽出,凌厉之极。
这门道术是巫九龄现在最大的杀手锏,他锤炼精修数十载,终于可以在神念喷薄之际,摄取抽离方圆数丈以内的道人阴神。
按说这时巫九龄展露此术,大手一抓,只要是道境比他低微的修道者,都会不由自主的阴神出壳,任凭他摧残宰割。
虽然此时他正在经受风灾大劫的侵蚀折磨,神魂之力锐减大半,但吕光也不该如此轻巧的破禁而出。
“嗖!”
金击子虎虎生风,毫不停歇的刺向巫九龄身躯。
巫九龄双目精光一闪,昂头望着激射而至的金芒,他小手一摆,一股浓烈稠密的黑烟,随即围绕漂浮在他身体四周。
“噗!”
一声沉闷至极的响音,旋即响起,在清寂寥落的雪夜里回荡不停。
只见巫九龄身前陡然显出三个身材颀长的黑衣人。
白玉京目光炯炯,看得真切分明,他心中蓦然一震,立刻高声呼道:“道兄小心!是尸鬼,此物身形敏捷,力大无穷,不可硬来。”
金击子在碰撞到一具尸鬼胸前之后,竟是被一股大力给反弹回去。
吕光也大吃一惊,这几具干尸简直比域外星纹钢还要坚韧数倍,金击子一刺之下,却是连其一分皮毛都伤不到。
巫九龄眉眼灵动,唇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他立刻施展神魂分化之术,一方面催动尸鬼保护住自身躯壳,另一方面却是暗暗的凝聚念头,想要趁吕光不察之际,再度使出三阴拘魂术。
天下七大妖仙,全都是道术高超睥睨纵横之辈,若是往常,巫九龄念头一动,只怕便能在瞬息之间,将吕光挫骨扬灰。
而此时他却不得不谨慎小心,与吕光假意斡旋。
只因他神窍内的大半神魂之力,都用来抵抗风灾大劫的腐蚀了。
就在这时,只见在那黑雾浓烟之中,三具干尸傀儡,毫无征兆的迅速出击,他们双臂前伸,以一种极为古怪的姿势,身形平直,宛若飞鱼破浪,一齐向吕光的肉身抓去。
双方相隔数丈,但这几具干尸滑行飞翔的速度,却只在刹那之间,快的不可思议,简直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仿佛跟气功宗师腾空驾云的手段平分秋色,不相伯仲。
忽然间,白玉京神魂离体,他以神念之力,迅速覆盖住吕光肉身躯壳。
此时此刻,就体现出两大道术高手的优势了。
白玉京和吕光互为倚仗,一个运转金击子,攻击着巫九龄的身躯,一个以神魂力量保护着自方躯体。
这时吕光周身缭绕着淡蓝色的光晕,宛似一个蛋壳,将他给严丝合缝的包裹在内。
“嘭!”
三具干尸好像无头苍蝇,狠狠的撞击在蓝色‘蛋壳’之上,其身躯立刻倒飞出去数十步,而吕光的肉身却是并未受到半分伤害。
附体在金击子之内的吕光,眼见此景,不禁暗松了一口气。
白玉京负手而立,从容不羁,身上自有一股高傲冷然的气势,他手握鬼仙神通,纵使此刻神魂念力大不如从前,但对付几具毫无灵智的干尸,还是十拿九稳举重若轻的。
况且,这三具尸鬼虽然身法飘忽,快如闪电,可因其灵性丧失,空有蛮力,而不懂变通之法。
随后,白玉京念头一动,神魂显形附体在积雪之中,雪花堆积,瞬间凝结变换成一面坚韧刚硬的冰墙,横亘在吕光身前。
“御水成冰!”巫九龄小脸含煞,嗓音尖细,“白玉京,此法是东海龙宫的道术秘技,你从何学来的?”
白玉京不声不语,继续催动冰雪,将其凝为一柄晶莹雪白的冰刀。
冰刀锐利至极,划破虚空,带着一簇湛蓝剔透的蓝芒,飞快刺向巫九龄。一时间,寂静空旷的雪夜里,‘兹拉兹拉’的音爆声不绝于耳。
吕光瞅准时机,神念勃发,御使金击子,把全副念头凝聚在上。
顷刻间,一道金光仿若离弦之箭,凌厉而迅猛的射向巫九龄。
吕光和白玉京二人配合的是天衣无缝,妙到毫颠。
他们似是心意相通,都没有再去理会那三具难缠的尸鬼,反而是将矛头一齐对准巫九龄。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这几具干尸傀儡既然受制于巫九龄,那么眼下最干脆而有效的办法,自然是先杀其主。
冰刀与金击子‘并肩而行’,以电闪流光之速,裹挟着凛冽冷风,一个呼吸下便已飞至巫九龄面门。
可是金蟾仙童却并未露出丝毫惊慌之色,先前他第一次出手,更多的还是试探白玉京和吕光的道术修为,有几斤几两。
此时巫九龄已心中有数,哪怕他神魂受到风灾侵蚀,也自信能以一敌二,立于不败之地。
巫九龄稚声笑道:“来得好!”
但见先前那三具倒于雪地里的尸鬼,其身躯迅速与街面平行,黑影一闪,立刻横档在巫九龄面前。
金蟾仙童本就是一副孩童模样,身量矮小,三具高大的干尸,宛若闭合的折伞,倏然收紧,恰到好处的遮挡住了他的身躯。
砰!
哐啷!
金击子与冰刀接连碰撞在尸鬼腿部,发出响声。
这三具干尸仿佛比城墙还厚,坚实牢固,把巫九龄娇小的身体护佑的是泼水不进,无懈可击。
便在此时,巫九龄的头顶天灵盖处,霍然浮现出一张浓重且清晰的黑色手印。黑色掌印静静漂浮在街道上空,散发出澎湃雄浑的神魂念力。
一瞬间,狂风大作,卷起千层雪,呜咽风声,连绵不断,宛如鬼哭狼嚎,狐笑莺啼,骇人心神。
那巨大黑手五指并拢,掌心向下,抓向街面,却是把三具赶尸傀儡给紧握缚住。
紧接着,黑色巨手平推向前,以一种诡谲离奇的姿势,竟是将三具尸鬼当成飞剑,猛力掷出。
伴随着寒风咆哮,三具尸鬼在片片雪花环绕之下,居然真的幻化成了三柄吹发可断、寒光冷冽的利剑。
长街雪夜,‘利剑’之上弥漫着一丝丝神秘磅礴的力量,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三柄飞剑呼啸而至,携带着一抹森然可怕的杀伐之气。
三道剑芒,旋即融为一体,向吕光肉身凶猛刺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尸鬼剑丸
“这是什么道术?”
吕光心中暗想,一股强烈的危机,蓦然自他念头深处迸出,危急时刻,他连忙催动金击子,俯冲直下,欲要挡住这三柄锋锐无比的飞剑。
千钧一发之际,百玉京的声音霍然在他脑海之中响起。
“此乃阴煞门的尸鬼剑丸之术。借干尸身躯为根,辅以人血精魄,再把念头内观想出的‘剑’之真意,三者糅合混杂,一经催发,便有一种不染敌血誓不还的刚猛精神。”
“这三具尸鬼幻化而成的飞剑,已有灵性,飘逸灵动,非你我此刻所能抗衡的。”白玉京连连传音,心急如焚。
白玉京‘御水成冰’,催动冰刀,阻挡着飞剑攻击。
锵!
吕光也施展金击子,奋力格挡着三柄利剑。
果不其然,在金击子与飞剑相碰的一刹那,吕光的阴神念头随即发出一阵猛烈的激荡,心头升起一股飘飘欲散的恐怖感觉。
好凶猛的神魂念力!
吕光心中骇然。
锵!锵!锵!
三柄飞剑光芒闪烁,互为犄角,上下翻飞,不断刺向吕光和白玉京的肉身。
如非吕光聚起十二分的念头,恐怕顷刻间,就会被这几柄飞剑,给寻到空隙,突破刺来。
阴神出壳,险象环生,绝对不能让肉身遭受重创,否则必将是身死道消的悲惨下场。
巫九龄站在数十丈远的雪地里,似乎不费吹灰之力,游刃有余的驱动着三枚‘尸鬼剑丸’。
反观吕光控制的金击子,却是已显出迟缓疲累之态,闪转腾挪的速度,已无之前那般迅疾如雷了。
巫九龄仿佛有用之不竭的神魂之力,三柄飞剑飘动翻转,好似蜻蜓点水,荡起层层雪花。
吕光苦苦支撑。
再看白玉京也是露出疲态,凝雪化冰的速度,更是变得十分缓慢且迟钝。
吕光本想趁这三柄飞剑攻伐己身躯壳之时,悄然催动金击子,直捣黄龙,把巫九龄的肉身给斩于马下。
可照目前情况来看,他与白玉京二人合力,竟是已经快要抵挡不住‘尸鬼剑丸’一浪高过一浪的杀招了。
本来,白玉京的道境比吕光高出一筹不止,念力也比他更为雄浑精深,然而适才连番‘御水成冰’,他神窍内的念力已是消耗大半。
此刻他与‘飞剑’交手数回合,落于下风,自然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白玉京心中愤恨,若非他有一缕神魂被东海龙仙给拘走封印,此刻神魂不全,念力稀薄,又何须如此瞻前顾后,如履薄冰的应付巫九龄。
然则,白玉京是何许人也?
鬼仙道人,自有其尊严本色。
须臾之间,风雪更大,密密匝匝的白雪,飘扬纷飞在街道上空。
白玉京狠下心来,立刻催动起周围虚空间这无边无际的雪花,下一瞬,层层叠叠、密不容针的白雪,再次凝结成冰,化成一面面坚韧如钢的冰墙。
冰墙拔地而起,矗立在吕光和白玉京身躯四周,固若金汤,蝇虫难进。
这是白玉京的保命之法,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会轻易施展,可见这三具尸鬼所变化的飞剑,是何等的凶悍威猛。
“嗤”削铁如泥的利剑刺在冰墙之上,溅出冰花,却是再也难以向前挪动分毫。
“白玉京,本仙童看你这缩头乌龟,能当多久?”巫九龄尖细的声音在夜空下荡起。
白玉京已将全部神魂念力,附体在冰墙之内,阻挡住接踵而至的飞剑。
吕光趁此机会,迅速阴神归窍,他睁开双眸,疾呼道:“白兄,先撤出此地,再做盘算。”
“不行,这三枚‘尸鬼剑丸’疾驰如雷。你我单凭肉身之力,是绝难有半分逃生希望的。”白玉京传音道。
厚达丈许的冰墙,在飞剑的侵袭下,已越来越薄。
不妙!
再这样僵持下去,一旦白玉京的神魂念力损耗消尽,那么他们二人的肉躯,势必就会被这三柄飞剑给削成肉泥,剁为齑粉。
吕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低声说道:“白兄,你我分别用神念之力包裹住对方躯体,御空飞行,离开这里。”
道人阴神出壳,如果想要驱动自身躯体飞行,那是断无可能的。
只因修道者,魂与魄合,不可分割,而若是将神念之力覆盖在自己身躯之上,就会立刻被自身的精血给吸入体内。
即便是吕光所修炼的‘潜渊缩地’之术,也是把神念附体在土石之内,使肉身遁入其中,挪移搬运。
现在吕光本可施展‘潜渊缩地’,强行逃离此地,但眼下还有白玉京在旁,吕光自然不会独自一人遁走。
“你的阴神能够驱动我的肉身吗?须知显形境界的道人,最多只能催动七八十斤的重量。”白玉京声音里带有一丝质疑。
吕光说:“无妨。盏茶工夫之内,还是可以坚持住神念不散的。”
“好!”白玉京思量道,“跟这老蟾蜍交手,不值得再浪费一次‘八阵图’。可恨我此时神魂受损,无法展露出全部实力!”
“起!”
吕光运转念头,以阴神念力包裹住白玉京的肉身,与此同时,白玉京也从冰墙之上撤回神魂,释放出神念,裹挟住吕光的躯壳。
二人相互配合,两具肉身迅速飘摇升空。
冰墙顿然消融,化为雪水。
咻!咻!
吕光和白玉京二人的身躯立刻变为一片虚影,像一道破空袭来的闪电,自雪地之上,扎入夜空,形若燕子抄水,一闪而逝。
这才是真正的凌空飞翔,此等妙术简直已和传说中的仙人没什么两样。
巫九龄眼见吕光和白玉京的身影瞬间消失,他的心中却是一阵轻松。
事实上,巫九龄刚才不是特别想出手的,如非白玉京一眼识破了他正在经受风灾大劫之苦,担心白玉京会生出报仇之心,加害于自己。
巫九龄才懒得动手呢。
此时,吕光和白玉京从尸鬼剑丸的攻伐下逃脱,却是正中巫九龄下怀。
巫九龄心念大动,瞬即从三柄飞剑之内收回神魂念力。
一缕缕黑烟随之在雪夜里飘荡升起,在这片浓郁而强烈的烟雾里,隐隐显出三道人影。
他抬起小手,伸出食指,分别杵在三具尸鬼的腹部肚脐。
三头干尸傀儡,旋即从嘴中吐出一颗颗光华耀目、璀璨晶莹的圆珠。
这三颗白珠,就是巫九龄以处子血魄凝练而成的剑丸。
人身精血伤神夺魄,更别说是至阴至纯的处子之血了。
这几枚剑丸,自带一股摄魂斩邪的诡秘力量,用来应对道人阴神,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巫九龄为增加其威力,又把宝剑观之道义、剑丸、尸鬼躯壳,三者混溶交合,祭练了七七四十九日,方才成功制成了这三枚威力强大的尸鬼剑丸。
尸鬼剑丸本是上古时代,阴煞门的开宗祖师,所创造出来的一种夺魂摄魄之物,极为阴损狠辣。
也不知巫九龄是从哪里学得这门道术。
第一百八十九章 紫霄祸世
第二天,雪后初晴,天寒地冻,下雪不冷化雪冷。
入夜,白津城一片静寂,寒风呼号,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冷冽之意。
唯有城南烟柳街这座占地数十亩的杨府,却是与别处不同,但见府内张灯结彩,亮如白昼,竟是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
悬挂在府门前的这两盏红灯笼,流泻着暖意红光,照在雪地里,使得整个街道看上去就像是披上了一件霓裳嫁衣。
不错,昨夜杨瘦马曝尸街头,留下府中十八口妻儿老小。
而之前的杨府大夫人,虽则年过半百,但风韵犹存,体态丰盈,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
女不可一日无夫。
尤其是在杨夫人这个年龄,这不,才刚刚过了十二个时辰,杨夫人便已寻到了称心如意的上门夫婿。
尽管杨瘦马素日来名声不好,可离奇暴毙之后,所留下的金银财宝却是比这漫天白雪还要真。
白日里,登门前来毛遂自荐的丰流俊男,数不胜数,络绎不绝,杨夫人也是顾不得为杨瘦马守丧尽孝了。
夫妻本是过路客,一人死后再寻伴。
傍晚时分,杨夫人终于选到了心仪的郎君。
入赘之礼,本就比寻常成亲要简单爽利许多。
站在杨府门前迎客的奴仆神色间竟无一丝异样,仿佛对于杨瘦马的死,一点儿也不挂心。所有人都是一脸的精神抖擞,笑逐颜开。
柔和阑珊的灯光摇曳流淌在雪地上,竟使得这些伫立在冷风中的仆人,有种莫名的亲切之感。杨知瑾脸上的笑容,更是让人觉得惬意舒服。
身为杨瘦马的大儿子,他母亲如今要招夫上门,他又怎能不开心呢。
由他站在这里迎接这些前来贺礼的宾客,岂非是理所应当?
“呦!沈知县也来了?”这人语气中满是谄媚之意。
被称为沈知县的是一位枯瘦健朗的老者,他尴尬的笑了笑,“得来啊,沾沾喜气。”
旁边招呼着其他来客的杨知瑾,眼见沈知县驾临,立刻笑声道:“沈知县,您里边儿请,刚才我母亲还提起您呢,您随我来。”
杨知瑾笑声不停,引着沈知县,头前带路。
杨府东苑,豪华宽敞的大厅里,熏香缭绕,热气弥漫,与外面干冷凛冽的天气截然不同。
一个端庄婉约的美妇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她在闭目安神,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寒玉材质的念珠,却是在默诵经文。
这美妙妇人自然就是杨夫人。
如今杨府名正言顺的主人。
细细看来,杨夫人确实年龄不大,约莫在四十岁左右,眼角眉梢仍如少女般灵动光滑。
她身上穿着一件秋香色宫裙,更是衬着柔媚的脸蛋,白皙如玉。
杨知瑾和沈知县二人,在门外等了半晌。
沈知县的老腿早已有些微微发颤,可是他不敢说话。
只因他深深的知道,此时此刻,里边的这位杨夫人,是不能容忍有人打断她念经的。
是的,杨夫人在念经,在念巫九龄所传授的道书。
按说在这大周治下,偷念道经,已是满门抄斩的大罪。然则,这位朝廷任命的七品官老爷沈知县,脸上却是并未露出一丝奇怪。
突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屋内传来了出来。
随即一个丫鬟妆扮的女子,走至门前。
“夫人唤你们进去。”小丫鬟眼光一斜,瞥向沈知县,清声说道。
沈知县听闻香芸此言,那一脸横七竖八的皱纹,宛如消失了一样,整个人都焕发出了一种别样的春光。
“走呀。”小丫鬟对着这白津城的父母官,半点也不客气,催促道。
沈知县撩动官服,步伐竟是比进府时轻盈了许多。
在暖黄烛光的映照下,只见正厅中间那张檀木椅子上,安坐着一位风度娴雅的美丽妇人。
沈知县低着头,第一眼便看见那双微微垂下的手掌。
杨夫人的手指纤长而有力,富有光泽。
即便是在红烛光芒的掩映下,也是可以清晰直观的感受到这双手掌的粉红滑腻。
泛着滢滢绿芒的念珠,被她轻轻握在手中。
红绿相间,光彩动人。
沈知县蹑手蹑脚,缓缓走到杨夫人身前丈许之地,神情谦逊的垂首而立,静待着这位杨夫人的垂询问话。
小丫鬟莲步轻移,慢慢走到美妇身后,也是站立不动,没有一丝动作。
过了许久,厅里才响起一个珠圆玉润的声音。
“沈知县。”黄衫美妇的眼睛犹在闭着,吐字却异常清晰:“杨瘦马死了,未来搜罗妙龄女子的重担,可就压在你身上了。”
沈知县苍老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笑意,躬身答道:“老朽明白。”
“识时务者为俊杰。”杨夫人一字字道,“沈知县为我紫霄门办事,金蟾大仙定会佑护你长命百岁、官运亨通的。”
沈知县脸上绽放出菊花一般的笑容,恭声道:“多谢夫人提拔,若是一月前没有夫人为我指点迷津,下官哪能聆听大道极乐呢。”
杨夫人柔声道:“沈知县,尽请放心,大仙已炼好‘尸毒’解药,不日便会恩赐于你。”
沈知县听闻此话,如蒙大赦,恭声吟道:“金蟾大仙,神通广大,紫霄凌云,寿与天齐!”
“好了,你先退下吧。”杨夫人摆了摆手。
沈知县躬身退出大厅。
杨知瑾盯着自家母亲那清丽娇好的容颜,低声问道:“母亲为何要行招婿之事?”
杨知瑾说这句话的语气,十分平和。
厅内久久无声,一片寂静。
杨夫人此刻转动佛珠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像是在借此掩盖她迷茫且无奈的心情。
片刻后,她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大仙今晨离府之前,传下谕令。为娘的又怎敢不从呢?你父亲冲撞触怒了大仙,遭到杀身之祸,实属咎由自取。你勿要对上仙心生恨意。”
“孩儿不敢,只是担心外人生疑,徒生闲话,毕竟父亲昨日毙命,今夜您就另寻男郎,入赘上门。”杨知瑾微笑道,“不过我等,入得紫霄门,欲要修大道,至亲皆可杀。金蟾大仙的法门,当然也不会有错。”
杨夫人沉吟了一会儿,皱眉道:“瑾儿,你去前院照应一下客人。”
“是。”杨知瑾飘然离去。
杨夫人精致的脸庞上略施粉黛,柔软的黄色丝袍,熨帖至极的包裹着她成熟丰满的**。
在杨知瑾刚一离开大厅之际,她便立刻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说道:“翠儿,我们去见见新郎官吧。”
小丫鬟娇笑道:“夫人修炼的是金蟾大仙传下的‘欢喜观’,自然是片时离不得男子。”
“大道玄妙,你又怎能体会得到呢?我虚度光阴四十三载,幸好几月前,得到大仙垂青,赐我道术。这人间苦海,蹉跎无边。能成仙得道,实在是一件好事。”杨夫人笑道。
大红灯笼高高挂,新郎正在翘首以盼,等待‘新妇’敲门。
但屋内竟有两位新郎官。
第一百九十章 四书五经
这岂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一女不嫁二夫,更何况,杨夫人还是携子招婿。
当打开屋门的这一刹那,杨夫人明显愣了一下,她蹙着眉头,望向屋中这两个陌生的面孔,“你们是什么人?”
这两位所谓的‘新郎官’,不是别人,正是吕光和白玉京。
吕光负手而立,笑容恬淡,仔细打量了一眼她,徐徐说道:“那位想要入赘你杨府的新郎官,已经被我们劝回家了。”
杨夫人清澈明亮的眸子瞬即一寒,她不怒自威,冷声喝道:“大胆蟊贼,竟敢坏我好事!”
白玉京高深莫测的笑道:“你的欢喜观修炼的还不到家。”
“吸食男子精魂,乃外道邪术。”吕光一针见血的道。
杨夫人倏然握紧纤柔丰润的双手,她心神一荡,暗道,面前这两个俊逸清秀的年轻人,居然一眼就识破了她所修炼的观想法门。
她没有任何迟疑的尖声喊道:“来人!”
可是,屋外却没有一个人答应出声。
人都死哪儿去了?
“别动。”白玉京手握一柄短刃,轻放在杨夫人的脖颈处,凑过头去,在她耳畔轻轻说道,“我们有几句话要问你。”
杨夫人竟果真没有动。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这人的身法竟是如此之快,一步迈出,刀光乍现。
刀架在她脖子上。
她自然不敢反抗。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可以饶你一命。”白玉京继续说道。
杨夫人微微点头。
吕光凝眸看向她,沉声道:“你修道多久了?”
杨夫人娇躯不禁一颤,她已隐约猜到这两个男子是何人了,她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无比,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两个月。”
吕光轻挑眉头,慢条斯理的道:“你的悟性不错。在这么短的时间,便已凝成阴神了。”
杨夫人沉吟不语。
“你可知巫九龄离开白津城所为何事?”吕光追问道。
杨夫人神色茫然的说:“巫九龄?”
白玉京道:“就是金蟾仙童。”
杨夫人马上摇摇头。
在这片刻间,从她身上忽然散发出一丝丝清雅而诱人的香气。
她眼中旋即闪过一抹不为人觉的寒芒。
白玉京啧啧道:“**烟,看来你不乖哦。”
白玉京从来就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他手中的利刃,轻轻一划,瞬间便割裂了杨夫人的咽喉,鲜血飞溅,在地板上盛放出一朵杜鹃花。
屋内缭绕升起淡蓝色的迷烟,味道沁人心脾。
可是白玉京和吕光却都紧紧掩住口鼻,马上走出屋去。
即便是他们,也不敢长久呼吸这伤人精神、乱心迷神的**烟。
夜色渐深,喜宴已散。
二人悄悄溜出杨府,漫步走在寂寥无人的长街上。
吕光压低嗓音说:“道兄怎么杀了她?”
白玉京笑了笑,“对付一个神魂三重的道人,我本不欲损耗念头施展‘搜魂术’。不过,此女心术不正,修行‘欢喜观’又被心魔缠身,难以克制**色心,留她性命,恐祸世害人。”
“这妇人记忆里可有穆瑶的线索?”吕光眼珠一转。
白玉京皱眉沉思片刻,略带古怪的说道:“巫九龄居然命令杨瘦马,把从四处强掳而来的女子,囚禁在县衙大牢。”
二人闪身走出街巷,朝县衙行去。
吕光吃惊道:“莫非这白津城县令也是巫九龄的下属?”
“不错。金蟾仙童出自紫霄道门,这头老蟾蜍当年在荒州巫云山修炼之时,便广收信徒,传播‘欢喜观’,乱人心智。”白玉京应声道,“不想如今,他仍旧是故技重施,在这白津城祸乱人心。”
吕光犹疑道:“此妖已是鬼仙修为,竟然在武后的眼皮子底下,大肆招揽门徒,他甘冒此等风险,究竟意欲何为?”
“他是想摄取修炼‘欢喜观’之人的阴神,进而练成‘太上忘情’一术。”白玉京神色骤冷,恨声道。
“太上忘情……”吕光暗暗咀嚼着这四个字。
白玉京解释道:“欢喜观有欲无情,是谓忘情。太上者,道也,至高无上。据闻,紫霄道门的太上忘情经,可避风灾大劫。”
吕光动容道:“可风灾一旦来临,七天七夜,吹拂不休,巫九龄又怎能来得及摄取他人的阴神精魂呢?”
白玉京摇头道:“据我所知,巫九龄修行太上忘情,已有百年之久。既然他这般费尽心机地传授他人‘欢喜观’,可能他已经拥有可以暂避风灾大劫的道术。”
吕光蓦然响起当初梅八角对他所说的三种可以灭度风灾的办法。
天罡三十六变;通天宝塔;千年蟠桃。
一念及此,他眉头皱的更紧,低声道:“太上忘情果真有那么神妙?”
白玉京郑重道:“此经在上古时代,曾掀起过一场历时千年的道派内斗,是开天辟地之时,三生石上所刻的五经之一。”
吕光讶然道:“道派五经?”
白玉京漆黑的双瞳里闪出璨璨亮光,认真瞧了他一眼,略显惊讶的道:“你也知晓四书五经?”
“四大真书,乃大周王朝编纂整理的炼气修真之法,暂且不提。”吕光点头而笑,“但这五经,我却是早有耳闻了,只不过没想到这太上忘情经居然也属于五经之一。”
“道德真经,太上忘情经,造化会元经,白首太玄经,三藏心经。”白玉京眼睛里的光芒更亮,娓娓道来,“这五种经书,并非成仙渡世的修道者所著。而是亘古有之,那三生石从天而降,其上镌刻着数之不尽的经文,后来有五个凡夫俗子最早发现了这些文字的奥秘,将其抄录记述,整理成文,最后就演变成了这道派五经。”
吕光疑惑道:“五个凡人?”
“对。”白玉京语含感慨,眉宇间浮起神往之意,“这五人便是后人众口称颂的道派至尊。”
吕光暗暗将这番话记在心底。
白玉京意犹未尽的继续说道:“传说这五大道门至经,均有超脱生死、逆转乾坤之功,因此当初我才会孤身涉险,秘密跟踪巫九龄,就是想要一窥太上忘情经的奥义真谛。”
“太上忘情…”吕光脑海中霍然灵光一闪,他感觉自己隐隐抓住了某个极为重要的关节,“白兄,你我何不趁着巫九龄正在经受风灾大劫,去从他手里夺走此经?”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白玉京摇头叹息道:“其实巫九龄此番度过风灾大劫的希望很大,何况现在我神魂不全,念力孱弱,之前光是对付那几枚尸鬼剑丸,你我就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是我思虑不周,有些急切莽撞了。”吕光挠了挠头,赧然笑道,“但是这金蟾仙童作恶多端,为祸人间,我们欲要招揽道派,重建修道者联盟,此妖是非除不可。”
“以后会有机会的。”白玉京神情微冷,断然道。
县牢在城西,夜已深,人迹隐,冷风飕飕,街道院落间的一盏盏烛火均已熄灭,人们伴着呜咽作响的风声,酣然睡去,进入梦乡。
二人转巷走街,不一会儿便来至县牢门前。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夜闯大牢?”一名身材魁梧的兵丁,挡住吕光的去路,满脸阴狠的厉声喝道。
“嗯?”吕光目光烁烁,冷哼一声,阴神霍然出壳。
对于普通凡人来讲,稍施迷神之术,便可迷惑住对方心灵。
这名兵丁顿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白玉京欣慰笑道:“道兄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琅琊郡三十六县,白津城是人口最少的一个县城,自然县牢也修建的窄小简陋,牢中仅有十几个看守囚犯的兵丁衙役。
二人并未遇到太大阻力,片刻间,就已穿廊过堂,来到囚牢。
咔嚓!
锁芯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音,紧闭的牢门缓缓开启。
阴暗湿冷的走廊里,悬着几盏暗黄朦胧的油灯,一如这些身陷囹圄度日如年的囚犯,丝毫没有任何生机和色彩。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腥臭味,残破的泥墙上不断剥落着黄土。
低矮的屋顶,密不透风的囚室,到处都充斥着压抑难挨的氛围。
“冤枉啊,大人。”
“放我出去!”
“救我,救我…”
铁门一开,里面忽然响起囚犯们癫狂欣喜的嘶吼。
吕光眉头微微一挑,他冷眸扫向一个犯人,“地牢在哪里?”
“后院,在后院!”一个囚犯从铁栅里伸出干枯的手臂,用力挥舞着,“侠士可是要劫狱?请一并把我放了吧。我是被冤枉入狱的!”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门后竟果真有一个干净整洁的小院。
就在吕光迈进院子里的时候,他看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汉,从堂屋台阶处亦步亦趋的走了下来。
寒冬深夜,这老汉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衫。
他竟似浑然没有感觉到院子里多了两个人。
老人的头发很白,比地上那一捧捧还未融化的积雪都要白上几分。
他弯着腰,脊背高高弓起,形如一只蜗牛,在院中慢慢踱着步子,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
“老人家在找什么?”
吕光扯了扯嘴角,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问道。
“找一个人。”
白发老人的声音异常嘶哑低沉,就仿佛是从地底里发出似的。
吕光追问道:“谁?”
白发老人依然弯腰垂手,笑了笑:“你。”
白玉京目光如电,瞧着老人的面貌,涩声道:“前辈莫非是…”
“这老人是修道者!”在吕光甫一踏入这座小院之时,他就感知到这里充斥鼓荡着一缕道人的神魂念头。
吕光压低嗓音,神色凝重的问道:“白兄,你认得他?”
白发老人呢喃道:“你叫我前辈,是了,曾几何时,那位‘过来人’也是我的前辈。”
“原来前辈您并未神魂湮灭。”白玉京身躯僵硬,双目微红,神色间一片崇敬之意,良久后,方才悠悠说道。
吕光听的是云遮雾绕,越听越奇怪。
老者微微抬起头,面向白玉京。
吕光蓦然一惊,这人眼窝塌陷,竟是一个没有眼睛的瞎子!
老者摆了摆手,哑然道:“前辈之称,不敢当。”
白玉京眼神真诚,“可您毕竟是…”
老者昂首望天,自顾自的长吟道:
门前雪,瓦上霜。
同林鸟,各自飞。
休去,莫问,渡海浮囊。
灭度,空明,任尔东西南北风。
叹叹叹!
且看
苍天罚过谁?
修桥的,夭折。
补路的,早逝。
反倒无畏无惧,逍遥自在赛神仙。
若要问,何为道?
我自一言,妖魔鬼怪,横行道。
…………
吕光听完这几句意味深远,隽永引人的短歌,陷入沉思。
白玉京听了,迎上一步,柔声道:“前辈您这又是何苦呢?”
老人神色淡漠如水,低声道:“我不苦,当年修道者联盟因我而覆灭,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吕光终于忍不住问道:“前辈您到底是谁?”
白玉京道:“这位前辈就是三百年前,道派六子之一的壶中子!”
上古时代,道派林立百家争鸣,成仙得道著书立经的大能鬼仙,便被修道者尊称为子。
但是当周文王定鼎立朝以后,世间却只剩下六位以人身之躯,修得神魂的道人了。
白玉京还称不上是子,因为他所修炼的观想法门,并不是自己所创的‘道’,而是前人之路,前车之鉴,依葫芦画瓢,寻径而走。
能够被尊称为‘子’的修道者,无一不是开宗立派,在道术修炼上另辟蹊径的道门先驱。
白玉京躬身作揖,郑重道:“末学后进白玉京拜见前辈!”
白发老人等他拜完,叹了口气:“在我还没吟诵‘劝道歌’之时,你就已然认出了我。”
白玉京诚恳答道:“晚辈曾有幸瞻仰过您的画像。”
吕光怔怔出神,他没想到竟会在此地亲眼得见到一位传说中的仙人。
在他的认知里,那些远在上古之时,便建派立宗的修道祖师,如今应该早已是寿元耗尽,化为尘土了啊。
然则此刻,听白玉京话里的意思,当年大周王朝立国以后,这朗朗天地间,居然还存在着六位道门巨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
壶中子仿佛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问,自言自语道:“我并不是某个道派的开山祖师,修道界之所以称我为子,乃是因为我一手开创缔造出的冰心玉壶观。”
白玉京表情肃穆,恭声道:“前辈心不藏私,一片赤诚,广传道义,实为我辈楷模。”
吕光听得极其认真,没有错过一个字。
尤其是白发老人所说的‘冰心玉壶观’,吕光心念百转,恍然大悟,这修炼神魂,开窍闻道的观想法,竟然还可以自创。
壶中子身躯转动,‘看’向吕光,“白云二鬼呢?”
吕光神情一震,这位‘老神仙’虽无眼睛,但却好像无事不知。
他连忙应道:“白鬼、云鬼二位护法,仍被囚禁在百草园之中。”
“你既然修炼了‘白骨观’,成为长生殿之主,自当有责任、有义务去救出他们。”壶中子神情转为冷淡,语气中略微带有一丝苛责。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过来人
吕光干咳一声,歉然道:“非是晚辈懈怠,实在是困难重重,想来前辈也知晓镇仙符的厉害。还有那千年蟠桃冰树,灵气漫溢,阴神念头一经靠近,立时便会魂飞魄散,必须得借助金击子才好揭去那张符篆。”
寒夜,小院,白墙青瓦,冷风寂寥。
壶中子在听完吕光这句话后,便沉默无言,没有了下文。
白玉京的情绪骤然变得十分消沉低落,他仔仔细细的望了一眼壶中子,感慨道:“难怪晚辈在踏入此院以后,便一直神魂不宁,原来前辈您的这副躯壳是一缕神念幻化而成。”
吕光吃惊道:“白兄,你我并未开启‘法眼’,但前辈的身影…”
壶中子摆了摆手,打断道:“你道行还低。”
吕光欲言又止,神色犹疑的盯着他。
白玉京吐出一口浊气,一字字道:“前辈神魂显化至此,可是有事要吩咐晚辈去做?”
壶中子消瘦苍白的脸颊上浮起笑容,点头道:“不错。”
吕光心神一动,疑惑道:“那前辈您的肉身,此刻又在何处?”
壶中子哀叹一声,转移话题,“此事非三言两语就能讲明原委的。总之,我是费了不少工夫,才查探到你的行踪。恰好白津城又是我神魂可以潜入的地方。”
这下轮到白玉京满脸惊讶,他难以置信的说道:“照前辈所说,您果真是身死道消、神魂寂灭了?”
壶中子不置可否,看不出神色变化。
白玉京伤感道:“晚辈明白您一定是有难以言明的苦衷,才会行此下策,前辈有事,但说无妨。”
吕光心细如发,他暗暗观察着白发老人的身影,果然在这片刻之间,老者的身体四周渐渐缭绕漂浮起一缕缕青烟。
这是神魂显形将要消散之象。
“你修炼的是白帝城的道术,帮不了我。”壶中子抬头‘望向’吕光,伸手指着他,凝声道:“你帮我去找到‘过来人’。”
吕光怔了怔,讶异道:“我?”
壶中子说:“对,就是你。”
“前辈是说让晚辈帮您去找一个人?”吕光不确定的问道。
壶中子的脸色很沉重,低声道:“对,他叫做‘过来人’,那个地方,只有修炼白骨观的长生殿殿主,能够进去。”
“哪里?”吕光追问道。
壶中子迟疑片刻,一字一顿的道:“长生天!”
吕光悚然一惊,目光灼灼的问道:“前辈所说的难道就是长生殿祖师所开辟出来的长生洞天?”
壶中子立刻道:“不错,此事非你莫属,你不能推脱,也推辞不得。因为这关系到修道者联盟是否可以再度重现人间。”
吕光略带古怪的道:“前辈怎知道我们想要重组修道者联盟?”
壶中子摇摇头:“此乃天机,我无权泄露给你。”
吕光正要开口,白玉京却忽然插话道:“非是我们不相信前辈您,但谁都知道,‘长生天’当初已被周文王封印在通天宝塔之内。这…”
壶中子转身朝向吕光,黑漆漆的眼眶里,却仿佛闪出了精光,他语气果决,大义凛然的说道:“我之所为,乃是欲要拯救天下道门。”
吕光沉吟良久,眉头皱的更紧,狐疑道:“是否只要晚辈去往长生天,找到那位过来人即可?”
壶中子点点头:“对,你只需告诉他‘太虚幻境,破碎虚空’这八个字便行。他自然懂得其中深意。”
白玉京好奇道:“前辈您既然还能神魂显化,为何不亲自去?”
这当然也是吕光心中的困惑。
壶中子苦笑道:“我的话已说的很明白了,长生天唯有修行白骨观的道人,才可入得。”
……
吕光默然无语。
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太过离奇。
壶中子伸手拍了拍吕光的肩膀,“长生洞天原本便是长生殿所有,你身为殿主,理当从周朝手中夺回这处妙境。到时那位过来人如果心情好,说不定还会赐你一番造化。”
吕光试探性的问道:“前辈究竟是如何知道我们身在白津城的?”
壶中子的身影突然化为虚无。
“等你见到过来人之时,他自会为你解答一切谜团。还有,你务必要去多多的击杀‘天行者’,切记,切记……”
待到白发老人的身躯彻底消失不见之后,吕光脑海里的这句告诫之言,也便戛然而止。
吕光心神一荡,浮想联翩,将之前那些琐碎的线索串联起来,此时心中已经明悟大半。
他在杀死王悉之的时候,‘镜’便曾告知过他,以后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去斩杀天行者。
“道兄,道兄!”白玉京的呼唤道,“你怎么了?”
吕光打了个激灵,他神情一阵恍惚,呆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揉了揉发沉的脑袋,低声道:“没事。”
看白玉京这个反应,想来刚才壶中子所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应该也是只有自己才能听到。
一念及此,吕光登时感到一阵头大。
随后白玉京面露愁容,唉声叹气的道:“道兄,幸好你先前没有答应壶中子前辈。你不晓得,长生洞天早在三百年前,便被周文王禁锢在‘通天宝塔’之中了。”
吕光挑眉道:“那又怎样?”
白玉京认真瞧了他一眼,觉得吕光并不像是装模做样,假意作伪,“通天宝塔乃是大周王朝的龙兴之宝,气运滔天,最擅炼化道人阴神。莫说是你,纵然是似我这等道境的神魂鬼仙,都不能轻易进去。”
吕光皱了皱眉头,心中暗忖,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此时此刻,他肩上的担子已然够多够重的了。
但这时吕光的心中却莫名生出一种轻松之感。
只因方才壶中子在神魂消散之际,所留下的这一句警言,却是提醒了吕光,原来在这世上不止他一人曾经斩杀过天行者。
换言之,那所谓的‘三倍雷劫’,也并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般可怖。
吕光思虑良久,神游物外。
忽然他想起一事,开口问道:“白兄,这位过来人,究竟是谁?”
白玉京情不自禁的眯起眼睛,似是陷入到久远的回忆里,神情间一片怅惘,“欲知未来路,须问过来人。他是古往今来,世间所有道派的引路人,更是我们所有修道者的苦海明灯。”
第一百九十三章 救女
茫茫苦海,无边无涯,明灯高悬,照亮前路。
白玉京目中流露出深如沧海的崇拜之意,那是对于这位‘过来人’的尊崇与佩服。
听完白玉京这番话后,吕光心中也是不禁心生敬佩。
“过来人……”吕光喃喃低语。
白玉京眯起眼眸,瞥了眼满脸沉思的吕光,悠悠说道:“那些事情,离你我终归太过遥远。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行重建修道者联盟。”
吕光点了点头。
与壶中子神魂化身相遇的这半柱香时间,吕光的道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已然得知,在鬼仙一境之上,确实存在着人仙秘境。
小院里静寂无声,刺骨凛冽的寒风,呼呼作响,却吹不灭吕光心中冉冉升起的那团求道热火。
二人收起波澜起伏的心绪,朝堂屋走去。
屋中竟连一样家具也没。
白玉京轻轻皱了皱眉,“地牢在哪里?”
他的话显而易见是废话,地牢当然在地下。
但是当吕光仔仔细细搜查完屋里每一块地板后,才知道这并不是一句无的放矢之言,只因他二人竟是全然没有找到有什么能够布置机关的地方。
屋子空空如也。
忽闻一丝丝轻微低沉的抽泣声,从地底传来。
吕光精神一振,连忙双腿弯曲,伏在地上,侧耳倾听,循着声源,最终确定了暗门方位。
“铿锵!”地牢应声开启。
黑暗中的地牢里,拥挤着几十条纤柔的身影,借着屋外淡淡的雪光,隐约可见这些人影都是身材苗条的妙龄女子。
牢里的女子们显然被吓了一跳。
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惊惧与慌张。
吕光柔声道:“别怕。”
地牢原来竟是一个玄铁浇铸而成的巨大牢笼。
“咔嚓!”
吕光阴神一动,控制金击子,刺穿了铜锁。
“快出来吧。”吕光展颜笑道。
这四个字仿佛带着一种独特的力量,铁牢内的女子,在听到吕光这句话后,浑身涌出力气,争相向外爬去。
穆瑶蜷缩在铁牢的一角,眼睛瞪得很大,她摇摇晃晃的爬上地面,喜极而泣的道,“公子,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她的声音绵软无力。
吕光一把拉住了她。
穆瑶单薄的身躯立时倒在了他怀里,她两眼一闭,竟是已经昏迷过去。
从地牢里逃出生天的女子们,居然没有一人离开这里,全都整整齐齐的站在屋中。
她们静静的站着,苍白无色的脸庞上充满着感激与庆幸。
吕光一手扶着穆瑶的身子,挑眉道:“你们怎么还不走?”
“多谢公子救命大恩!”她们异口同声的感谢道。
噗通,噗通……这些美丽柔弱的女子接连面向吕光跪下。
萍水相逢,举手之劳,顺便而为。
可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你不经意所做的一件事,却是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吕光摇了摇手,神色略带疲惫的说道:“你们快各自回家罢。”
这些女子因为被囚禁多时,胆子已变得比池里的鱼儿还小,见吕光似乎面带不快,立刻又有几人低声哭泣了起来。
吕光望向这群畏畏缩缩的苦命女子,转头朝白玉京说道:“白兄,给她们一些银两。”
白玉京心领神会,从随身携带的子虚袋里,摸出一些碎银子,分发给那几个情绪还算镇定的女子,淡淡的道,“天快亮了,你们最好分头出城。”
一众女子千恩万谢的向吕光二人辞别。
黎明将至,寒风更烈。
待得所有人走出屋子后,吕光摇头叹道:“人生在世,苦不堪言,若是黎民百姓皆能闻道修法,这天下岂不是会太平许多?”
白玉京点头称是。
……
第二天晌午,迷津渡口,花船。
穆瑶嘤咛一声,从沉睡中清醒了过来。
吕光正盘腿坐在椅子上,凝炼念头。
穆瑶轻唤道:“公子?”
吕光睁开眼眸,微笑道:“醒了?”
穆瑶咬牙切齿的道:“是王悉之出手害的我!”
她忍不住流泪。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王悉之把她从‘将军冢’里擒拿出来的那一天。
吕光安慰道:“他已被我杀死了。”
穆瑶身子一震,吃惊道:“王悉之已是炼气八层的修为,公子您……”她盯着吕光,眼中充斥着数之不尽的惊讶。
吕光站起身来,低头凝望着她,叹了口气道:“其中凶险,一言难尽,等以后再给你讲。”
穆瑶点头道:“公子是如何晓得我落入了贼人之手?”
吕光高深莫测的笑道:“是一群兔子告诉我的。”
“兔子?”穆瑶神情迷茫的道。
“这些都不重要,几个月来,你受苦了。”吕光缓步走向窗子,抬头眺望着白如明镜的冻河,低声道,“对了,我一直都不曾问过你,那‘青丘洞天’究竟在哪里?”
穆瑶咬住嘴唇,犹豫片刻,垂首道:“澜州萍海。”
这本来是一个天大的秘密,穆瑶尽管心中早有准备,打算着在未来的某一天向吕光和盘托出,可她却是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非是她不相信吕光的为人,而是她总觉得,女人始终要保留一点神秘,这样才能驾驭住男人,当然这也只是她的一点小心机。
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她和媚儿,就只有吕光。
吕光诧异道:“西漠?”
穆瑶神情凝重的道:“对,我父亲临终遗言,告知我,当年青峰观十二护法,合力施展道术,把青丘洞天封印在了萍海海底。”
吕光转头看向她,恳切的道:“实不相瞒,如今我很需要这处洞天妙境,据说洞天福地之内,空间广阔,灵气充裕,可容纳数万人。”
温暖的阳光越过窗子,争先恐后的照进船舱,落在穆瑶的脸上,衬着她的面庞愈发的苍白。
她沉吟了一会儿,柔声道:“当初穆瑶已将‘风月玉简’献给了公子。青丘洞天一事,就全仰仗公子了。再说眼下我孑然一身,手无缚鸡之力,自当唯公子之命是从。”
吕光喟然长叹道:“可惜,其余九枚玉简,均在多宝阁的手里。”
多宝阁势力庞大,底蕴丰厚,绝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原本吕光盘算的是,与白玉京悄悄潜入多宝阁总楼,二人配合,阴神驱物,神不知鬼不觉的盗走风月玉简。
但人算不如天算,在和王悉之、宫凝素的这一战之中,白玉京的神魂却受创更重,没有小半年温养念头,是断然无法恢复到其巅峰境界的。
穆瑶紧握双拳,欲言又止,心中仿佛是有何难以决定之事。
她凝视着吕光的脸庞,良久良久,忽然开口说道:“公子,媚儿在逃离琅琊郡城之际,其实已经拿到了剩下的九枚风月玉简。”
第一百九十四章 渔翁渔婆
吕光的表情没有一丁点儿变化。
他并未心生讶异,他只是深深的望了一眼穆瑶。
吕光了解这个刚烈性坚的女子是一个心计极深的人。
“哦?如此更好,倒省却了不少麻烦。毕竟那多宝阁戒备森严,极难闯入。”吕光言语轻松,但是他心中却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按说那个小道姑至多只是神魂三重的修为,她又有什么本领,能够从多宝阁手中盗走风月玉简呢?
吕光疑窦满腹。
穆瑶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面色为难的说道:“当初在将军冢之时,穆瑶本想告诉公子的,奈何……”
吕光大度的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穆瑶深吸一口气,凝神道:“媚儿现在应该已在秦山郡城,为免夜长梦多,我们须要赶紧前去与她会合。”
吕光沉吟道:”好,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动身!”
……
“驾!”
三匹神骏膘肥的白马,驰骋在空旷无人的官道上。
西山的晚霞逐渐由绯红转为金黄,直至最后化为一缕缕浓重的绛紫色。缺少了冬阳滋润的官道,逐渐变得寒意丛生。
月还未爬上梢头,黄昏就已悄然溜走,夜色降临,万籁俱寂,唯有风吹枯叶的‘沙沙’声,在三人耳边幽幽荡起。
一路纵马快奔,吕光和白玉京二人还看不出有何疲倦之态,穆瑶因为丧失气功,体无灵气,此刻和普通凡人没什么两样。
她双手撑在马鞍上,一副筋疲力竭的样子。
吕光见状,不由得呼喊道:“白兄,暂且歇息一下吧。”
白玉京闻言,勒住缰绳,下了马。
官道一侧的枯树老林里,竟一条还未冰封的溪水。
溪流潺潺,正好能让这三匹‘意马’饮水止渴。
白玉京弯腰从地上捡起几颗青石,摆成一个圆形。
紧接着,他又从‘子虚袋’里拿出一粒湖蓝色的玉珠,珠圆玉润,璨璨生辉,一看就知不是俗物。
随后白玉京将玉珠放在石头圆圈中间,不一会儿,这些小石子之上竟是燃起一簇簇青蓝色的火焰。
吕光在旁看着,好奇道:“白兄,这火怎么是蓝色的?”
“此乃‘磷火’。”白玉京解释道。
咕咕,咕咕~~
林间偶尔传来几声刺耳凄厉的怪叫,幽蓝火焰在三人眼前上下跳跃。溪水潺潺,四周荒山高耸,处处透露着阴森诡秘之象。
深山老林,三人席地而坐,准备略作休整,便立刻赶路。
吕光将几样点心递给穆瑶,微笑道:“怎么样,这‘意马’日行千里,你初次骑乘,还习惯吧?”
穆瑶正要回答,面容蓦然变得狰狞可怖,似是见到了什么让她害怕心惊的东西,她双瞳睁大,眼神凄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吕光心弦大震,他顺着穆瑶的视线,向前方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裙的娇小女娃,正俏生生的站在一棵枯树枝桠上。
夜凉如水,北风萧萧,淡淡的星光映射在女娃脸上。
女娃眨着深邃如湖的眼睛,诡秘一笑,“你们让我找的好苦。”
红衣女孩的突然出现,令穆瑶宛如身陷泥淖,她脸色一白,下意识向吕光身边靠近几步。
这个奇怪女娃也不知是何时来到此地,她身形飘忽如鬼魅,纵身一跃,从树枝上飘然落地,两只小手,负在身后,缓步朝吕光走来。
穆瑶压低嗓音道:“她、她是琅琊王氏的人!”
白玉京脸色一沉,横眉冷目的盯着女童,低声道:“常言道,渔翁渔婆不相离,你既然在这里,那么想必钓鱼叟也在附近了。”
“不愧是白玉京。”一声稚嫩童音由远及近,飘飘悠悠,在林间响起。
女娃巧笑嫣然,明眸皓齿,模样乖巧,一袭红衣覆盖住她三尺来高的身体,跟裁缝铺里织造的布娃娃十分相像。
她嗔意十足的道:“老头子,你走的太慢了。”
“嘿!”
一声怪笑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
笑音刚落,一道身影便从远处电射而至。
吕光双目一凝,只见来人身材极其短小,侏儒一般,身穿蓑衣,头顶斗笠,双手过膝,左手拿一鱼竿,身后背着一鱼篓,再看相貌,却是更让吕光心中一跳。
这是位满脸皱纹的老人,他双目皆无,两个塌陷寸许的眼眶里,似乎隐藏着无尽的黑暗。
来人站定在红衣女娃身旁,一老一小,场面极其怪异。
“老婆子,有大名鼎鼎的白玉京在,说不得,我们得小心一些啊。”瞎眼老人阴恻恻的笑道。
白玉京眉头一挑,“你们既然知道我在这里,还敢前来送死?”
只见红衣女孩眼珠滴溜溜乱转,鼻子微皱,眨了眨铜铃似的大眼,无奈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瞎眼老头,垂头丧气的叹息道:“听听,人家说咱们夫妻俩是来送死的。”
天下奇闻,这两个人居然会是一对夫妻。
吕光心中更惊。
瞎眼老头嘿嘿笑道:“是送死,不过是送他们去死。”
“动手!”红衣女娃语气阴冷。
寒风孤月,林间的气氛陡然一变。
女孩双眼眯成一道细缝,与先前那娇憨可爱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眼神冷峻,白皙的右手向前一挥,杀气凌人,仿佛身经百战发号施令的威武将军。
咻!
瞎眼老头闻声而动,矮小的身躯蓦然缩成一个圆球,犹如火炮发射的飞弹,向吕光三人疾速射来。
呜~~~
风声呼啸,吕光陡觉周围空气一阵震荡,飞沙走石,夜幕变得更加漆黑起来,就连那‘磷火’之光,此刻也是变得忽明忽灭。
山林上空,好似被一双巨手,给揭去一大片,显出一个黑漆漆的窟窿,从中蓦然涌出千百道气浪,劲气如刀,以迅雷之速,向吕光等人凶猛袭来。
“撒豆成兵符!”
千钧一发之际,白玉京从袖笼里摸出一把道符,两手一挥,全部撒向空中,他食指虚点,神魂蓦然出壳。
一道道黄色符篆顿时变成绳线,进而紧紧交织在一起。
万丈光晕,陡然由道符之上射出,映照的整个夜空,宛如白昼。
砰!砰砰!……
每一道气浪在将要轰到丝网之上时,就有一道黄色电芒绽放而出,迎击与其相撞。
地上的块块碎石,在被其余气浪击中后,无一不是化为齑粉,随风飘散在黄光四溢的夜空下。
劲气落入溪水里,立刻荡起一道道水箭,水浪不断向空中激射扬洒。
一时间,水花四溅,此地直如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哗啦啦!
待得水雾散去,红衣女孩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吕光身前三尺之处。
她小小的脚掌,猛地向大地跺去!
随即,整个山林仿佛都震颤了一下。
咚!一声穿云裂石的震音倏然响起。
刹那间,一条细微绵长的裂缝,自女娃脚下开始,向吕光这里快速延伸而来。裂纹越扩越大,形如蜈蚣爬行,几个呼吸后,竟是已有一丈之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