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瑶断寒江
地裂!
天崩!
只在一息之间,渔翁渔婆二人便弄出了这般大的动静。
地面裂出一条巨大的缝隙,吕光身躯猛地向一侧横移出去数丈,面上闪过一丝惊骇之色。
穆瑶更是吓得连连后退,神情无比慌张。
这时白玉京已然神魂出壳与瞎眼渔翁战在了一处。
红衣女娃瞪眼道:“禹步!”
她目光如炬,一眼就认出了吕光在电光火石间所施展出的诡异身法,乃是禹朝皇室的不传之秘,步罡踏斗的禹步。
嗖!
渔婆整个人化作一道虹光,速度快的惊人,娇小的身躯爆发出一股瀑布般的澎湃灵气。
她五指弯曲,宛如鹰爪,周身猛烈一转,纤长尖利的指甲竟瞬间刺穿了穆瑶的脏腑。
穆瑶经此一击,娇躯仿佛断线的风筝,重重的撞在一棵枯树上,她大口一张,喷出鲜血。
红衣女娃的身形丝毫不停,双手由爪变拳,跃至穆瑶身前,拳风激荡,瞬即一丝丝凛冽如刀的气劲,涌向穆瑶。
“嘭嘭!”
渔婆小小的拳头落在穆瑶胸口之上,立刻便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
穆瑶伏在地下,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
“公子…你快走,不要管我……”
穆瑶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脑袋一歪,竟似已是昏死过去。
仅仅一个呼吸的工夫!
红衣女娃的身影快若电芒,吕光甚至都没看清她是如何出拳动作的。
红裙女童尖声笑道:“老头子,我先杀了一个哦。”
吕光一步迈出,跨到枯树跟前,抱住浑身是血的穆瑶,从怀中摸出一枚泛着滢滢青光的丹药,急忙塞入她嘴里。
穆瑶的身躯已是千疮百孔,胸膛处露出森森白骨,鲜血横流。
奄奄一息的穆瑶恢复了一丝意识,她嘴唇微微阖动着,发出梦呓般的痛哼,“公子…认识你的这些日子,穆瑶很欢喜……父亲,母亲…”
她双手用力的抬起,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睁圆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不舍与痛苦,她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扭曲褶皱起来,双眸一眨不眨的望着这片漆黑无光的夜空。
她死了,死不瞑目。
一阵寒风吹过树梢,拂起穆瑶额前那沾上鲜血的黑发。
她仰着白皙修长的玉颈,美丽清瘦的脸庞上布满了惊恐。
那是她在弥留之际,生死之间,所感觉到的恐怖。
吕光两臂紧紧的搂住穆瑶的肩膀,眼中情不自禁的滴出热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
穆瑶虽和他非亲非故,萍水相逢,在之前那短暂的相处中,也算不得是坦诚相待,但这个坚强温婉的女子,在为了保全家族的前提下,已是把全副身心都交给了吕光。
一刹那的光景,从生到死,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无依!
穆瑶的身子已渐渐僵硬冰冷,没有了温度。
吕光伸出手掌,轻轻的覆盖在穆瑶的眼睛上。
人死,瞑目,安宁,无挂。
吕光知道穆瑶在牵挂着何事。
他深呼一口气,反手拭去眼角的泪水,缓缓松开穆瑶的身躯,柔声道:“你累了,等我一会儿,我带你回琅琊郡城,回你的家。”
“啪啪啪。”
红衣女娃站在远处,乌黑的眼瞳里流溢着笑意,竟是鼓起掌来。
“好一幕生离死别,我感动的都快哭了。”红裙女童娇笑道,“是不是感觉很无奈?明明近在咫尺,你却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
吕光慢慢站起身来。
他的脸色很冷,已冷到极致!
红衣女娃声音清脆,淡然开口。
“你们修道者视肉身躯壳为草芥。一念起,神魂飞渡,杀人于无声无息间。那么现在我告诉你,在绝对的速度面前,你们道人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任凭我们修真者宰割。这就叫做一力破万法。”
她的声调极其平缓,话中竟然还带着一些劝诫之意,仿佛是把吕光当成了关系亲密的朋友,在向他谆谆教导,传授心得。
她一身红裙,依然纤尘不染,甚至连五指间都没有沾上一丝鲜血。
然则,红衣女娃现在这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却像极了一个杀人无数的刽子手、大恶魔!
她也的确才刚刚杀死了一人。
杀的是穆瑶!
吕光深呼一口气,屏气凝神,身影一闪,瞬即退后了四五十步。
这已是他肉身力量的极限。
他还保留着一丝理智,与气功高手交战,绝不能靠近肉搏。
嗡!
阴神出壳。
吕光的全部念头瞬间就进入了怀里的金击子。
金击子化作一道耀目灿烂的金芒,直接刺向红衣渔婆。
“嗤嗤”之声不绝于耳,赤金撕裂空气,响起音爆声。光芒大盛,宛似绽放盛开的金色花朵,笼罩住了渔婆的娇躯。
红衣女娃不慌不忙,啧啧道:“燃烧神念,这是要拼命了?”
她脚尖一点,衣袂飘飘,身形犹如飞燕掠过平静的湖面,蓦然跃向一棵巨树的树冠。
唰!
金击子拖曳着一束金芒,金光所过之处,照耀虚无,使得周围的空气都产生了一个个漩涡,快!快若迅雷,金击子直接划过枯树。
喀嚓嚓!
巨树竟拦腰而断。
“呵!想不到你的神念力量,居然如此雄浑,看来你不止是显形之境。”渔婆的身影瞬间飘到另一棵枯树的枝桠上。
此时她已然收起对吕光的轻视之心。
她转身扫了眼十丈远的另一处战场,眼见自家老头子已是逐渐落入下风,心中不禁一狠。
她顿然尖叫一声,刺耳的长音,划破夜空,她身上的红裙旋即胀大鼓荡起来,方圆数丈的灵气轰然大动,朝着她垂在腰间的两掌涌去。
红衣女娃嘴角微微翘起,俯瞰着枯树下吕光的肉身,她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讥讽,两手迅速抬起,轻轻一拍。
“寒江雪!”
渔婆双掌严丝合缝的对在一起,小嘴微张,随即一道有如实质的劲气从她口中喷出。
冷风骤起,这道气劲一经挥发,竟是使得这片天地间,凝出冰霜。
这是渔婆所独有的气场领域
寒江雪。
以吕光肉身为中心,方圆一丈之地,立刻出现了厚达数尺的玄冰。
漫天大雪,飘飘扬扬。
空气都似乎已凝结冻住。
没有任何生命能在这等酷寒冷冽的天气里存活下来。
吕光的身体表面,瞬即就被一层冰霜所覆盖包裹住。
连带着附体在金击子之内的吕光阴神,都感到一阵冰寒冷意侵入念头深处,此时此刻,他只觉自己恍如真的置身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唯有他一人,独自站立在一望无垠冰封冻结的寒江之畔。
冰冷……
孤寂……
一瞬间,吕光心头就升起了千万种消极低落的情绪。
心魔生,阴神散。
千钧一发之际,吕光迅速收敛心神,观想出‘白骨星君’。
吕光的神窍之内,骤然浮现出一个个光彩流离的符文。天女观、多宝佛尊相、白骨观诸种经义,此刻竟互相交融,化为一具白骨骷髅。
吕光似是心有所动,喃喃轻语。
白骨流光,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众生皆白骨,唯我念永恒。
第一百九十六章 神魂
白骨人散发出淡淡的柔光,盘桓漂浮在吕光神窍之中,纯净澄澈的光辉将他脑海内的千万个念头笼罩包裹住。
不知不觉间,吕光的阴神竟是已返回了肉身躯壳。
冥冥之中,似乎有股奇异的力量,自他脑海深处迸发出来,吸引着他的本命阴神向那具白骨骷髅游去。
眨眼之间,变故陡生。
当阴神与白骨合二为一之际,吕光的脑海之内蓦然绽放出千万道璀璨晶亮的金光。
无数个通体金黄的诡秘符文,围绕着‘白骨人’旋转不停。
那每一个金色符篆上都充满着‘大道真意’,其中有天女观的智慧增长,有多宝佛尊的众生皆佛相,有白骨观的永恒流光……
当金色光晕逐渐消失隐去之后,悬浮在吕光脑海里的‘白骨人’,慢慢显露出了真容。
随着金色符文转动的速度趋于缓慢,那具白骨骷髅竟也逐渐缩小。
吕光的心神似乎陷入到一处幻境,时间仿佛恒久不动,迷惘之际,他突觉眼前竟是冉冉升起了一轮烈阳。
光芒大盛,刺的他目难直视。
“魂魄相离,神魂自成。”
忽然,一道清冽冷淡的声音自他念头深处荡起。
这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吕光沉思稍许,突然记起,此人就是当初入他梦里,为他讲授道法的白骨星君!
凝聚念头,化为阴神,神念相溶,成就神魂。
念头,阴神,神魂,层层递进。
魂儿是阴神念头,魄儿是肉身精血。
道人的阴神虽然可以短暂的离开躯壳,可若是在神念消散之时,不回归躯壳的话,就会彻底的魂飞魄散,生机消逝。
魂与魄,又怎能分离呢?
渐渐的,那具‘白骨骷髅’竟是生出血肉,变成了一个袖珍大小婴儿版的‘吕光’。
吕光心念一动,‘婴儿’全身立刻盛放出恒河沙数般的金光。
婴儿周身表面,流溢着一层赤金色的光晕,神圣,广大,庄严,肃穆。
金色婴儿一尺有余,与吕光幼时形貌,一模一样。
小小婴孩忽然睁开双眸,眼睛里射出一缕缕精芒。
婴儿发出咿呀的话语,小手高高抬起,憨态可掬,惹人怜爱。
魂魄相离,究竟该怎么去做呢?
吕光‘望着’这个婴儿版的自己,霎时,心中忽然浮现出,小时候母亲带他放风筝的画面。
“慢些跑,小心风筝断了。”母亲温柔悦耳的声音,充满着溺爱之意。
风儿骤急,吕光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中的风筝,犹似断线木偶,转眼间便飘摇升空,飞入云中,直至化为一缕黑点。
吕光的小手还紧紧攥着那根线绳,他仰头盯着天空中渐行渐远的风筝,‘哇’的一声,哭泣流泪。
“莫要啼哭,风筝断了,才能飞的更高,难道你想让风筝跟你一样,永远都飞不出朱雀大街这个囚牢吗?”
断线的风筝,才能自由自在的飞向云霄。
母亲的话犹在耳边。
“放手!”吕光心神大动。
一念忽起,刹那间,吕光顿时从久远的回忆里清醒了过来,此时此刻,他只觉自己的全部念头之内,升起了一种力大无穷的勇猛之感。
这一切,似是只在一瞬之间,又恍若千年那般漫长。
这就是我的神魂……吕光心内呢喃。
轰隆!
吕光的神窍之内蓦然响起一声惊雷,一时间,那个金色婴儿开始猛烈的震动,膨胀起来,仿佛要破壳而出。
顷刻间,吕光头痛欲裂。
如潮水一般的神念之力,汹涌狂暴的朝‘金色婴儿’流泻而去。
与此同时,吕光陡觉四肢百骸间的精气,仿佛都被这个‘婴儿’给抽干吸净了一样。
神魂之婴变得越发凝实,活灵活现。
破!
金色神魂破胎而出,轰然自吕光天灵盖处跃向夜空。
这就是阴神与神魂之间的屏障。
这一刻,吕光在‘寒江雪’的侵蚀冰封之下,在生与死之间的徘徊挣扎之际,终于将阴神升华成了神魂。
神魂之力,玄之又玄。
破壳而出的金色婴儿,就是吕光此时的神魂念头。
晦暗阴冷的夜空之下,骤然绽放出璀璨耀目的金光。
在那团金色光芒之中,显现出了各种虚影,隐隐有多宝佛尊、白骨星君、九天玄女、夜叉阴兵,彼此交缠,如胶似漆,难分难解。
道道虚影光晕流转,灿烂生辉,由虚到实,最终熔为一炉。
“咦?怎么回事?”
渔婆本来刚刚施展完毕自己的独门气场领域‘寒江雪’,正准备向僵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的吕光痛下杀手,可在这瞬息之间,她陡然感觉到虚空中暗涌流荡着一团极为恐怖的念头。
神魂;阴神,原本只有开具法眼的修道者才能够直观真切的看到。
但气功修至化境的炼气士,凭借气机,也能感应到虚空内的阴魂念头。
红衣女童感受颇深,这股无形念力,和之前的判若天渊。
如果说吕光方才催动金击子的阴神念头,是一条潺潺溪水的话,那么此刻流淌在夜空下的念力,就是一条浪花激荡的长江大河!
“不可能!没人可以从‘寒江雪’的冰寒冷意之中,挣脱出来!”渔婆站在树梢上,目眦欲裂,紧紧盯着吕光,“此子居然在念头消逝的一刹那,晋升了道境……”
咻!
当吕光的神魂附体在金击子之内时,他感觉到万千念头之中有种挥洒不完的力量。
神魂之力,比阴神念头,不知要精纯澎湃几百倍。
操纵控制起物体,更加得心应手,轻而易举。
甚至此刻吕光神魂一动,便能够驱动起千斤巨石。
寻常道人的神魂,绝然没有这般凶悍磅礴的念头,只因吕光所修成的神魂,其中蕴含了多种观想之法。
各种精妙道义,被吕光融会贯通,才成就出他这个神魂‘怪胎’。
金击子悬停在吕光身前,如今阴神力量蜕变成神魂之力以后,他的肉身躯壳表面竟是浮荡出层层金光。
熠熠光辉,从头到脚,宛如一个圆形光罩,完美无缺的覆盖着他。
这是连白玉京这等鬼仙高手,都不曾凝练出的护体神光。
渔婆看得清楚,心中大骇。
她银牙紧咬,足尖微微踮起,用力一跺,脚下的枯枝登时折断,整片虚空以她所在的位置为轴心,蓦然向四周荡去层层波纹。
这时,吕光的念头抖动如梭,金击子形似鬼魅,上下翻飞,残影连连,向红衣女娃狂风骤雨般的凶狠刺去。
快!快!快!
风声呼啸,金光疾闪。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刺一杀
红裙女童的气功修为极高,也不知究竟是哪一层境界,然而看她周身上下所裹挟的灵气密度,仿佛和王悉之相比,也不遑多让。
当初吕光是占了偷袭的便宜,才能一击得手,将王悉之重创身亡。
但红裙女童却是有着无限接近于元气真人的实力。
她敏感通神,气机充盈,身躯四周缭绕漂浮着灵气。
渔婆虽然并未使用兵器,但弹指之间,那锋锐无比的指甲竟是在与金击子相碰数次后,丝毫不落于下风。
她的指甲似乎比金击子还要坚韧几分。
金击子在夜空下迸发出璀璨精芒,真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
光芒点点,宛如梨花绽放,从四面八方,不断刺向红裙女童。
渔婆身法灵动,娇小的身躯在金光笼罩之下,快速闪转腾挪。
这已是生死较量!
是气功与道术的正面相斗!
“邪魔外道!”
渔婆眼见这条赤金翻转飘飞的势头,半分不减,愈加凶猛无匹。她小脸紧绷,顿时一缕缕雄浑磅礴的气息,自她四肢百骸间涌出。
说话之间,她身形猛地一顿,双掌竖于胸前,两臂微微转动,从她手心之上瞬即浮起一个晶莹剔透的圆球。
凝气成罡。
渔婆轻轻一拍,这一掌看似缓慢,实则快若奔雷。
罡气圆球旋转不休,虚空三丈之内,气流漩涡层出不穷,音爆震响穿云裂石,震天动地,空中陡然拉扯显现出一条白色水浪,这是灵气浓郁到极点才会呈现出来的先天罡劲。
先天罡气,有如实质,威力极其刚猛,直有开山碎石之功。
人身血肉之躯,若是被这种罡劲击中,非得化为一滩血水,连尸骨都会马上变成齑粉。
夜幕沉沉,漆黑一片。
罡风迅速吹向吕光躯壳。
嘭!
就在这道白色匹练落在吕光身躯之上的‘护体神光’时,光罩立刻荡漾出丝丝涟漪,光彩流离的圆形光罩,顿时就被这道罡气给击溃了。
吕光的身体一阵摇晃。
渔婆嗓音尖细的笑道:“神光护身,也不过如此。”
趁你病,要你命。
她神色一喜,脚尖点在地上。
嗖!
她的身影瞬即化为一道虹光,转眼间就飞至吕光身前,她右手如勾,纤长的指甲闪烁着凛冽寒芒,肩膀微微抖动,手臂往前一伸。
也不晓得渔婆使用的是何种气功,她双目赤红,胳膊竟凭空增长了三尺,浑身更是波荡出一股阴冷酷寒的气息。
这一爪的气势比先前更要强大凌厉数倍,指甲冷光四溢,宛如一根根银针,整齐一致的刺向吕光眉心。
眉心是道人存想阴神念头的重要穴窍。
显然,渔婆十分清楚修道者的命门弱点。
轰隆!
突然间,一道耀眼缤纷的电光,形如金蛇,自九天云霄破空而下。
大地被照的通亮,仿若白昼,紧接着雷声轰鸣,震耳欲聋,闪电正好轰击在渔婆头顶。
天雷显形!
这是吕光以庞大纯净的念头,所观想凝聚而出的‘雷之真意’,尽管这道电光比真正的闪电威势要弱上几倍,但以他此时的神魂念力,却也能够将修真者的血肉之躯,轰成渣滓。
毕竟意念成真,是只有修得神魂的道术高手,才能施展的神通。
砰砰……
这一束电芒落在地上,火花四溅,碎石纷飞,枯树都燃烧起熊熊大火。
“啊!”
红裙女童顿时发出一声凄厉惨绝的哀嚎。
她还没有修炼至‘金刚不坏铜皮铁骨’的境界,气劲更是不曾通达全身,头颅乃人身百骸最为薄弱的地方,惊雷轰下,她的头发瞬间化为灰烬,头皮都少了一大块。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丝枯木烧焦腐烂的味道。
渔婆的脑袋鲜血淋漓,满目疮痍。
一时之间,她双手抱头,呼喊连天。
吕光心念如电,丝毫不做任何停歇,金击子瞬时化为一道流光,朝着红裙女童猛烈刺杀。
这一刺的方位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
渔婆好像还未从方才那道‘天雷’轰击的剧痛下,回过神来。她眼见一点金芒,迅疾如风的迎头击来,慌乱中,她身不由主的向地上一蹲,以期能够避过这条锋利坚硬的赤金。
嗖!
吕光催动金击子,瞄准红裙女童的身法破绽。
转眼之间,金击子竟是硬生生的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快似闪电的刺向红裙女童胸口。
渔婆娇小的身躯蓦然向前一纵,想要躲过这迅猛无匹的一击,然而,那条赤金却突然反转,直上直下的刺向她的胸膛。
“嗤!”
金击子瞬即洞穿了她的胸骨。
这缕轻微的颤音,在夜空下听来是那么的让人肝胆俱裂。
红裙女童立时痛的嚎嚎大叫。
“噗噗!”
渔婆接连喷出两口黑血,她身上的红裙此刻也变得破烂不堪,这时她整个人已狼狈至极,不住的倒抽着冷气,这是痛苦到极致的表现!
以她的实力,本该轻而易举的躲过金击子这一刺。
但之前那束雷光,轰击在她天灵盖处,造成她体内真气逸散。失去了气海灵气的加持,以她的肉身力量,是绝对无法顺利避开这一击的。
此时此刻,她全身气血翻涌,脏腑受伤,一袭红衣血迹斑斑,胸前更是显出一个拇指粗细的血洞。她咬紧牙关,聚起最后一口真气,不假思索的往后倒退几十步,双目狠狠的盯住吕光。
渔婆肩膀一抖,手中蓦然多出一杆鱼竿。
此竿通体洁白,锃亮无暇,钓竿前端绑着一条寒光粼粼的细线。
“愿者上钩!”
红裙女童尖声长啸。
钓线瞬即向前延伸数丈,宛如一条觅食伤人的毒蛇,向吕光缠绕过来。
红裙女童矮小的身躯扎地生根,她手臂笔直,与鱼竿平行成一条长线,似乎已把气海内的全部灵气,都灌注到了钓竿之上。
这根鱼竿,乃是上好的八品灵器,渔婆日夜以精气祭练,她手持此宝,远离吕光肉身,杀伤力陡增数倍,一寸长,一寸强。
纵然她现在身受重伤,但凭借这根鱼竿,自信也能完全抗衡吕光。
附体在金击子之中的吕光,悬停在半空,他心神一动,猛地想起,红衣女娃所使用这招气功,竟与那南宫如出一辙。
吕光心中发狠,念头涌动,祭起全部神魂,金击子登时光芒大放,风驰电掣般的向钓线切割而去。
“嗤嗤!”变幻莫测,速度快过迅雷的金击子,转瞬间就把那根丝线给斩成无数段。
“我的金蚕丝!”红裙女童厉声喝道,心痛不已。
渔婆神色阴晴不定,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危机猛然涌上心头。
一条黑影从她耳边呼啸而过。
她只觉脖子一凉,呼吸骤停。
下一瞬,夜空里随即盛放出一朵灿烂无比的血花。
那是从她脖颈咽喉处喷发射出的热血。
一刺一杀,神魂无敌!
第一百九十八章 仇怨何时休
血!
鲜血飞溅,渔婆的身形忽然顿住。
她纤细的手指微微抬起,遥遥指向吕光,渔翁已从远处飞奔了过来,他大声嘶叫道:“老婆子!”
他虽然是个瞎子,但他却清楚的听到了渔婆临死前发出的那声惨呼。
然而,渔婆已是没有办法再回答他。
她娇小的身躯砰然倒在地上。
气绝身亡。
渔翁一手紧紧搂住妻子的腰,朝吕光狂吼道:“我杀了你!”
话音刚落,他并拢十指,指尖似刀,疾速向吕光肉身刺去。
“无相法印!”
白玉京在其身后,手掌一挥,夜空下蓦然显现出一张白光滢滢的巨大手印,无形神念瞬即把渔翁整个人笼罩覆盖住。
狂风大作,渔翁的身影猛地一滞。
一刹那,整片山林都开始剧烈震荡起来。
这一刻,虚空下有种莫名雄浑的神念之力,在快速运转流溢着。
渔翁镇定心神,方才他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以他的境界修为,单独对付白玉京,就已经是十分吃力勉强了,此际渔婆身死,如若再加上吕光这名道术高手,那他必定难以活命。
吕光催动金击子,冲向瞎眼老头。
绚烂夺目的光辉,照亮夜空。
渔翁极速倒退,但他的身影却是快不过‘金击子’,噗的一声,他的胳膊上立刻显出一条入肉三分的伤痕。
“嘶!”渔翁剧痛难忍,直抽冷气。
他紧紧抱着渔婆尸首,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巨吼,“云来!”
他已决定遁走。
渔翁纵然心中有千般不甘,恨不得一把捏爆吕光的脑袋,但眼下腹背受敌,同时面对两大道术高手的攻击,他已是疲态尽显,摇摇欲坠。
他真想不顾一切的和吕光玉石俱焚。
但理智告诉他,留得青山在,大仇终会报!
祥云飘来,渔翁拼命催动气海灵气,周身气劲沸腾,脚下一点,迅疾如风的往空中纵去。
“老婆子,我一定会宰了这个道人,为你报仇!”渔翁凄厉长啸道。
嗖!
祥云快若流光,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夜空里。
“追!”吕光心念一动。
“道兄,穷寇莫追。”白玉京神魂传音制止道。
金击子飘然落地,吕光的神魂迅速返回躯壳。
这片山林此刻满目狼藉,枯树断裂,碎石密布,足见刚才这场凶险厮杀,是何等的惊天动地,威势广大。
吕光缓缓睁开双眸,迈步走向穆瑶的尸体。
他双目森寒,低头俯视着穆瑶那张清丽秀雅的脸庞。
白玉京轻轻叹息:“道兄,人死不能复生。”
吕光弯腰抱起穆瑶,一字字道:“走,我带你回家。”
……
三日后,琅琊郡城,绮霞山。
“阁主,那渔翁铩羽而归,渔婆更是当场丧命。据闻王氏一族,已将族中高手,从京城悉数召回。”一名心腹长老正在向阎浮萍秘密汇报。
阎浮萍微觉诧异,动容道:“吴溟,此事可准?”
阎浮萍此问,显然是多此一举。
吴溟身为多宝阁专管刺探消息的头目,他所说的每一句话,自然都是经过仔细查证确定之后的真实情况。
然则阎浮萍实在是难以相信,连威震四方的渔翁渔婆,都会败在那个道人手下,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吴溟垂首答道:“阁主,千真万确。那天这场争斗恰恰发生在一条官道上,几名云阳剑派的游散弟子正好路过,亲眼目睹。”
阎浮萍负手而立,眼神冷冽,“这个道人足足消失了两个月,前几天白津城传来密报,说是有妖人显露神通,为祸乡里……”
吴溟是阎浮萍真正所倚仗的左膀右臂,知晓很多机要情报,他皱了皱眉,截口道:“阁主,如此看来,出现在白津城的道人,也是这人。”
阎浮萍不说话,沉默伫立。
吴溟胸有成竹,继续恭声说道:“如今属下确信无疑,除了金击子,那九枚风月玉简也定然是这个道人盗走的。”
阎浮萍素手微握,冷冷的道:“金击子倒不重要。关键是这几枚玉简,关乎到青丘洞天这等大事。”
吴溟眉头皱的更紧,连忙说道:“这道人三番两次潜入琅琊郡城,应该就是为了这青丘洞天。”
阎浮萍摇头道:“不,此人之前参加丹元大会是想盗取金击子…”
她这句话只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她眼神一亮,脸上出现笑容,“金击子,我明白了。此人的真正目的是要解救被囚困在百草园的白鬼。”
“白鬼?”吴溟惊骇道,“就是那道术通玄的长生殿护法?”
阎浮萍思虑片刻,将之前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串联组合,她这时心中已有决断,当即出声吩咐道:“吴溟,附耳过来。”
吴溟听完阎浮萍的窃窃私语,愣神道:“阁主,您怎么能肯定他出身于百草园之中?”
“虚若谷疑心颇重,你跟随我多年,非得由你亲自走一趟,他才会相信。”阎浮萍不再详说,她眉间笑意更浓,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
吴溟恭声道:“属下遵命。”
“好了,你退下吧。近期我要再度闭关,阁内的一应事务,就交由你们八大长老共同主持。还有,如若王氏族人登门拜访,想要借助我们的势力,查探白玉京和那个道人的消息,你借口敷衍过去即可。”阎浮萍嘱咐道。
“是,属下明白。”
……
琅琊城,王氏府邸,议事堂。
“渔翁,我知你报仇心切,我又何尝不着急呢?悉之可是我的亲侄儿。但照你先前所说,那个道人已然凝练出神魂,道术成真,目前族中强手,尽皆在洛阳皇宫听候武后册封召见。且再等几日,如何?”
此人声音平缓和气,是个年长的老者,鹤发童颜,面目慈祥。
渔翁神色木然,对这些劝慰的言语全然不理,他咬牙切齿的道:“当初我本以为,凭我夫妻二人,哪怕有白玉京这个鬼仙高手在,也必能将此二人碎尸万段,不料…唉!”
“你太莽撞了,你早先应该把这个消息知会我们一声啊。”有人发出惋惜哀叹,“现在白白让渔婆丧命。”
“我还不是想……”渔翁哼哼了两声。
“你是想讨我欢心,对吧?”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王孙公踱着步子,边走边说:“你们不用担心悉之。他终归是我王氏一族的‘天行者’,还有重生活命的机会。”
“族长。”
“爷爷;父亲。”
“叔父。”
议事堂内接连响起迥然各异的称呼。
众人均是垂手站立,大气不喘。
王孙公步履沉稳,眼中含煞,淡淡开口。
“先前是我低估了他们。但渔翁你的确有罪,不管你是从何处得知到白玉京的行踪,你都该先行禀报于我。”
渔翁连忙跪下,吞吞吐吐:“可您的气质化身,降临尘世,极损元气,我……”
王孙公是何等人物,一眼就瞧出了渔翁心内的小九九,他冷哼道:“你是还想得到八阵图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富贵客栈
渔翁听闻此话,脸都吓白了,他惶恐不安的说道:“老奴不敢。”
王孙公冷冷的道:“白玉京乃是鬼仙修为,你却胆大至极的妄想将他杀死,你还有什么不敢去做的?”
渔翁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你们都听好,此事暂且作罢!”王孙公目光闪烁,阴沉笑着,“等那道人再次现身之时,我会亲自出手。”
“遵命。”
一应众人俱都躬身领命。
唯有渔翁心有不甘,他眼角一阵抽搐,双拳紧握。
他实在是咽不下杀妻之仇。
但现在只有忍耐。
因为单凭他一人,是奈何不得白玉京和吕光这两大道术高手的。
王孙公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轻淡,他神色冷冽,眼神望向渔翁,“不许你再私自找他们寻仇,时机到来,我自会让你得偿所愿,大仇得报。”
“是。”渔翁恭敬道。
当王孙公从议事堂彻底消失不见后,众人不禁长吁一口气。
“都听到了,族长严令,一个字,等!”一位老者缓声说道。
……
吕光也在等。
等待白玉京醒来。
白玉京与渔翁大战一场后,已昏迷了整整三天。
毫无疑问,他是在修炼一种特别的观想法,温养念头,专心致志,与外界隔绝,这是将神魂完全的封闭起来,凝神敛意,以达到滋阴养魂的效果。
寒冬深夜,窗外的星光渐渐亮起。
客卧孤馆,远处隐隐传来卖唱女轻吟低唱的小调,凄切婉转,如泣如诉。
吕光守候在白玉京身旁。
他已把穆瑶入土为安,葬在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挽春谷。
他终究还是没有带穆瑶回琅琊郡城。
因为穆氏一族的祖坟,都已被尽数捣毁,掘开。
琅琊王氏居然毫不顾忌半点儿姻亲关系,在王悉之身死后,竟是已把穆家祖宅、坟地,焚烧一空,踏平销毁。
这间客栈建造的极其精巧华丽,奢靡豪华。
秦山郡城,富贵客栈。
不过现在此地已换了主人,换成了一位面相敦厚,待人亲切的老丈。
西院厢房,物是人非。
上一次跟随百草园除妖队伍,来此降伏地涌夫人,已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吕光凝望着烛台上的红蜡,怔怔出神,思绪纷飞。
前路漫漫,究竟该如何安身立命?
揭去镇仙符,救出白鬼,进而盗取绛珠仙草,消去体内的太阴寒气,接着再重建修道者联盟,培植自身势力……
这桩桩件件的事情,说来简单,但却步步暗藏杀机。
吕光的最终目的,是要把吕氏一族从‘禁地牢笼’中拯救出来。
然而,即便他此时已道术超然,但如若正面应对靖道司与当朝武后,他是决计没有半分胜算的。势单力薄,命运使然。
若要改命,唯有努力。
兴复道门,似乎是惟一的出路。
只有这样,世间的修道者才会团结一致,共同对抗靖道司。
吕光仰首望向悬在天际的几颗寒星,神情黯然,修真者把持朝纲,蒙昧黎民,八大门派在灭杀道人这一宗旨上,气味相投,党同伐异。
这样的世道,实在是太黑,太暗。吕光越是对修道秘辛了解的多,就越是对这些自私自利的修真者恨之入骨。
烛光照映着吕光坚毅的脸庞。
“噗!”
白玉京忽然从床上坐起,咳出一口鲜血。
吕光连忙回身扶住他,紧张关切的说:“白兄?”
白玉京脸色苍白,勉强笑道:“神魂受创,反噬肉身,看来我必须静心潜修半载,才能恢复道境。”
白玉京终于清醒,这让吕光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起身下床,擦拭掉唇角的血渍,皱了皱眉道:“这里是秦山郡城,这么说,你是要回百草园了。”
吕光点了点头。
白玉京轻轻叹息了一声,“可惜……”
吕光明白他的意思,连声道:“白兄你已帮我够多了,待我恩情似海。这是我一人之事,理应由我独自承担。”
白玉京微微一笑,转头凝注着他,“以你此刻的道术修为,若想悄无声息盗走绛珠仙草,也不算太难。”
吕光想了想道:“怕就怕中途又生波澜,毕竟百草园传承千年,门中潜心修炼的高手,虽然大都不问世事,但……”
白玉京截口道:“所以你必须要成功救出白云二鬼。”
吕光背过身,紧蹙眉头,沉吟半晌,开口说道:“白兄,为何我已凝练出了神魂,但却依然是显形的道境?”
白玉京哑然笑道:“道兄有所不知。当日你心神受激,又被‘寒江雪’冻住肉身,在生死之间,你才能偶然凝聚生出神魂。须知,这只是昙花一现。若我所料不错,不出数日,你的神魂便会消散,重新化为阴神。”
吕光吃了一惊,动容道:“竟还有这样的事儿?”
白玉京苦笑道:“念头,阴神,神魂,是修炼道术的三重玄关,相信你也深有体会,用阴神念力催发的道术威能,不及神魂之力的百分之一。”
吕光叹道:“原来如此。”
白玉京正色道:“不过道兄你不必心急,只要你潜心修炼,把念头提炼的更为精纯,他日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吕光应道:“多谢白兄指教。”
白玉京面露无奈,徐徐说道:“眼下我神魂不宁,已然成了道兄你的累赘。我决定回挽春谷,闭关修缮破碎不全的神念。”
山水相逢,终有一别。
吕光瞧着他,躬身作揖:“白兄珍重。”
白玉京洒然笑道:“你我平辈论交,真可谓人生一大快事。”
吕光亦笑声道:“来日再见。”
白玉京笃定的道:“明年开春,洛阳城见。”
吕光微微一愣,转而明白了白玉京的话。
长生殿妖道,祸乱人心,罪不容恕,开春问斩。
这是武后的诏令。
吕光凝声道:“好,一言为定!”
白玉京突然摊开手掌,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精雕细琢的檀木锦盒,他食指弯曲,轻轻一弹,盒子应声开启。
“道兄,临走再送你一件礼物。”白玉京高深莫测的笑道。
吕光双目一凝,锦盒里竟是一团紫黑色的精血。
精血凝而不化,隐隐间,却是有淡淡的灵气缭绕升腾起来,其中更是夹杂着一股强大凶悍的澎湃精气。
“这是何物?”吕光奇声道。
白玉京解释道:“此乃阳刚血气,是灵肉合一的气功高手,丧命之后的丹田气血凝聚而成,我本不欲行此阴毒手段,强夺他人精魄,但渔婆……”
吕光惊讶道:“道兄何时从渔婆体内摄取走的这团精血?”
白玉京眨了眨眼,笑道:“在你和渔翁最后交手的那一刹那。”
吕光点头道:“此物有何用处?”
“你不是一直苦于无法将两半金击子合二为一吗?”白玉京笑了笑。
吕光狐疑道:“白兄是说阳刚精血能够祭练灵器?”
“非也,灵器是修真者的叫名,金击子在上古之时,受历代长生殿之主的神魂温养,已有灵性。况且,此宝本身便是天地生养之灵物。”白玉京挥手之间,五指一抓,将这团精血,握在掌中。
第二百章 山水一别
吕光听完,眼睛里闪出光。
灵宝,灵器。
二者虽只有一字之别,但其中所代表的含义却是截然不同。
器为人造,而宝却是浑然自成,亘古有之。
法宝与灵器源出一辙,只是叫法不同而已,但灵宝却是比灵器要更高一等。桃夭夭曾说,金击子是长生殿的镇派法宝。
足见此物,是何等的珍贵灵异。
白玉京小心翼翼的将锦盒递到吕光手中,郑重说道:“道兄,你且收好此物,待到返回百草园之后,找寻到一个炼丹的炉鼎,把精血和两半金击子放入鼎内,用武火炼制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便可成功。”
吕光放开神念,认真观察,能清晰的感觉到自这团精血之中,所流溢出来的滂沱精气。
吕光暗暗将这番话记在心底。
白玉京略微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琅琊王氏,族中高手如云,你务必要小心谨慎,免得被他们发现了行踪。”
吕光点了点头。
白玉京此时对待吕光,就仿佛一个长辈老者,絮絮叨叨,生怕遗漏某一件事。其实,他的年纪的确已很大。
星光越过窗棂,流淌泻进屋中,白玉京伸了个懒腰,仰着头,凝眸看向夜空,幽幽叹道:“山水一别,遥遥无期。”
吕光听出他话中的失落无奈之意,不禁笑道:“白兄何故伤怀,冬去春来,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白玉京伸手开启房门,眼神黯淡,颔首道:“但愿如此。”
屋外寒风呜咽,室内炭火熊熊。
他说完这句话,便直接迈步走向静寂寥落的夜色里。
白玉京是绝代鬼仙,潇洒不羁,来去自由,说走就走。
月朗星稀,白玉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月亮拱门外。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离别,就是在这不经意的一个瞬间。
……
第二天,晌午时分,但天色阴沉的却犹如黄昏。
吕光还不准备返回百草园,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媚儿。
那只小狐狸精。
可要想在偌大的秦山郡城里找一个妙龄,未免有些太强人所难。
幸好,穆瑶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的告知给他了。
吕光只需去往城南的澹台公馆即可。
这处占地百亩的园林,是大坤侯在秦山郡城斥巨资建造的离宫别馆。
因为之前大坤侯犯上作乱,拥兵立国的时候,每年十月秋猎,都会以澹台公馆作为休憩地,进而再去往昆华山脉内围。
澹台是一条狗的名字,它是大坤侯最钟爱的一头灵犬。
如今这条狗已老迈的迈不动四肢,犬齿松动的连一只煮熟的鸭子都咬不碎。人会老,狗自然也会老。
幸亏,狗的寿命比人要短得多。
否则,大坤侯的这条爱犬,在寿终正寝之时,他岂不是还要哭丧?
世人皆知,大坤侯爱澹台,比爱自己的儿子还要深。
因此这座公馆,后来便成了这条狗的养老之所。
澹台公馆里有很多佣人,其中有个老嬷嬷,叫老狗。
她原来好像叫做农青梅。
现在她叫老狗。
只因她是最熟知澹台脾性的人。
她和澹台这条狗的关系很好,渐渐的,她就被人叫成了老狗,而澹台却仿佛已成了她的精神伴侣。
老婆婆每天只需做一件事,伺候澹台。
一人一狗,相依为命。
而其他那些下人丫鬟,似乎已经全然把这座公馆当成了客栈。
日出晚归,一觉天明,在外忙活。
是以当吕光来到澹台公馆之时,馆内竟只有这位老嬷嬷在。
对了,还有这条睡在地板上的狗。
它可真自在,也真大度,这座富丽堂皇的公馆,本来已是它的财产了,但此刻,它竟只要一个三尺长短的狗窝便行。
其余那些精致奢靡的居室,大多都成为了某些佣人的私有房间。
大坤侯如今忙着随同武后,南征北战。
肯定没有闲心,再去过问这座公馆的事情。
公馆内只有一座座雕梁画栋的殿宇,厅内竟连一把椅子都没有。
吕光哂然一笑。
不消多说,此地原来已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空壳子了。
空旷宽敞的大殿里,光线浅淡,吕光纵目望去,却见在这条白狗的旁边,站着一个很矮很圆的老妇人。
她整个人胖的已成了圆形。
圆滚滚的身躯与这条瘦骨嶙峋的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吕光静静的瞧着她,恭敬问道:“老婆婆,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农青梅的人。”
“竹马来,弄青梅,十六君远行,望夫成柱石。”胖嬷嬷的声音竟很细,她的嗓音,清脆婉转,仿若莺啼。
她的声音,简直是吕光从未听过的天籁之音。
吕光听她唱完,心内五味杂陈,那位婵姐姐,又何尝不是他曾经的青梅呢?这几句小调,浅白易懂,但其中却蕴含着极其淳朴的情意。
青梅竹马,喜结连理。
两地分别,盼夫归乡。
胖嬷嬷脸庞上布满了皱纹,宛如殿中犄角旮旯的蛛网一样。
她轻哼着动听优美的小调,仿佛没有听到吕光这句话。
吕光提高声调,“老婆婆?”
“你来找谁?”胖嬷嬷道。
“农青梅。”
“你是穆家的人?”胖嬷嬷眉毛皱成一团,她终于抬起头,看了吕光一眼,“穆瑶怎么没来?”
吕光神情间满是惊讶,奇声道:“莫非婆婆您就是农青梅?”
胖嬷嬷气呼呼的反问道:“我为什么就不能是农青梅?”
吕光挠了挠头,尴尬笑着。
胖嬷嬷恨恨的道:“你们男人,就喜欢以貌取人,农青梅这个名字,就该生的很美吗?那是不是胖丫,就该是个村妇老妪?”
吕光微微一愣。
忽然间,胖嬷嬷眼神一寒,神色骤冷,殿中蓦然升起一股阴风。
一团雄浑霸道的念头,迅速充斥在大殿之内。
胖嬷嬷的头顶三尺之处,顿时显现出点点星光。
吕光定睛观瞧,只见那万千金芒倏然一收,转而聚成了一束金光,其色光华如玉,庄严气派,闪动之间,散发出丝丝神念之力。
阴神幻化!
吕光心头一凛,这位胖嬷嬷原来是一个显形境界的道术高手。
这束金光,似无形却又有质,光华炫目,照亮大殿。
金光绽放出无穷光明,浩大无边,猛地凝成一根金色巨棒。
金棒斜刺长空,直冲吕光头颅而去。
当头棒喝!
这是借物显形的最高境界,是攻击阴神念头的无上道术。
吕光念头涌动,本命神魂在脑海之中霍然盛放出无限金光。
光芒一闪,金棒消逝。
胖嬷嬷身子一颤,失声道:“你已凝聚出了神魂之力?”
第二百零一章 农青梅
吕光微微点了点头。
胖嬷嬷呼吸顿时为之一滞。
她眼中已闪出了浓浓的惊讶之色,抬着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吕光一眼,而后悄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吕光怔了怔。
他确实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他想了想,只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是代穆瑶而来的。”
胖嬷嬷的神色有些古怪,双目精芒一闪,凝声道:“你是哪个道派的弟子?”
吕光沉吟片刻,淡淡开口:“长生殿。”
胖嬷嬷身躯巨震,恍然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大闹丹元大会的修道者。”
吕光承认道:“是。”
胖嬷嬷目中露出柔色,缓声道:“穆瑶她为何没亲自过来?”
吕光暗中叹了口气。
胖嬷嬷心细如发,见吕光神情悲怆,忍不住问道:“莫非她已遇到不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穆瑶身死,是**。
吕光一字字道:“琅琊王氏。”
不用他再多说一个字,胖嬷嬷眼角已溢出泪水,显然她已猜到穆瑶丧命的事实。
她肥胖的身躯猛烈震颤着,面庞一片惨白。
她紧紧握着双手,死死盯住吕光,咬牙切齿的道:“穆瑶既然把媚儿一事都告诉了你,可见她已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了你身上,你,为何不为她报仇?”
“负心汉!”
胖嬷嬷紧跟着又啐骂了一声,只可惜无论她怎么骂,都发泄不尽心内的哀痛,也改变不了穆瑶已经身死的本相。
吕光没有出声辩解,他沉默不语。
尽管渔婆已死在了他手中,但是造成穆瑶命丧黄泉的始作俑者,却不止渔翁渔婆这一对夫妻,多宝阁,琅琊王氏,卢家……甚至还有靖道司!
胖嬷嬷见吕光哑口无言,她的神色逐渐缓和下来,一双狭长的眼睛里掠过一抹悲伤,低声道:“算你还有点儿良心,没还嘴顶撞于我。”
吕光哑然笑道:“老婆婆,您且听我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再骂我也不迟。”
……
胖嬷嬷侧耳倾听,认真听着吕光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听完后,非但没有责骂吕光。
反而是扭着粗重的腰,神情极其肃穆的朝吕光施了一礼,“这一拜,是我代青峰观谢你的。”
吕光连忙扶住胖嬷嬷,“婆婆折煞晚辈了。”
胖嬷嬷沉声问道:“瑶儿是不是已把那三枚风月玉简交给了你?”
“是。”吕光实说实说。
胖嬷嬷感慨道:“瑶儿此举,无异于以身相许。”
吕光神色不动,他只有听着。
现在他自然已经知道眼前这位老婆婆,便是穆瑶口中所说的农青梅。
不过,穆瑶却并未详尽讲述农青梅的身份。
农青梅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目光渐渐和缓,轻声道:“方才我阴神出壳,是想试探一下你的道境。不想你竟已凝练生成了神魂,这等修为,老身自叹不如。”
吕光微笑道:“婆婆,我也只不过是神魂八重的境界。”
农青梅目含异色,轻咦一声,接着慢慢点点头:“难怪我的阴神念力在与你神魂相碰之时,感觉到你的神念略显稀薄,不是特别凝实。”
吕光凝目瞧了她片刻,淡然问道:“婆婆,您也是青峰观十二护法的后人?”
农青梅愣神许久,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和怅惘,她嗓音压的很低,一字一顿的道:“你不用管这些。总之,你只需记住,我能为了青峰观去做任何事。”
这句话说的异常庄重严肃。
吕光唯有相信。
胖嬷嬷眼底深处,晦暗不明,隐隐间,有杀机恨意浮现,徐徐说道:“青丘洞天深藏于萍海之底,以你我二人之力,绝难可以顺利开启封印。”
吕光皱了皱眉,他有些犹豫,究竟该不该向这位婆婆讲明重建修道者联盟一事。
农青梅似乎已瞧出了他的心意,委婉道:“长生殿的道友,已被关押在京城摘星楼。你想救出他们,这比登天还要难。”
比登天还难。
吕光不曾登过天。
他只爬过山。
这已不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欲要从靖道司的手里把长生殿一众道人救走,此事难如登天,几乎不可能办到。
吕光性格倔强坚韧的一面,在这时展现的淋漓尽致,他冷笑道:“靖道司和武后,难道就真的能够一手遮天?”
吕光相信,这些问题,以后总是会有办法解决的。
这并非盲目自大,而是他已在一步步去做。
万丈高楼平地起,天纵然再高,也高不过一个人的雄心。
靖道司和武后,是天下十九州的擎天巨柱,世上本已鲜有能与之相匹敌的势力。尤其是太阴真人的气功修为,已入化境,与那陆上剑圣剑无涯相比,仿佛也在伯仲之间。
这是吕光将来所要面对的最强敌人。
斩杀太阴真人,覆灭靖道司,这本来是一个遥遥而不可及的愿望。
但此时此刻,吕光修炼道法,只差一步,便能进至到可以超脱生死的鬼仙之境。
前路不再漫漫!
农青梅笑了。
吕光却没有笑,他很认真的问道:“如何才能打开青丘洞天的封印?”
农青梅神色悠悠,似是陷入到久远的回忆之中,良久后,才低声叹道:“瑶儿只对你说,凑够十二枚风月玉简,便可去往青丘洞天,此为其一;最关键的一点是,得需要十二位夺舍道境以上的修道者,合力燃烧神念,才能破掉当年诸位护法所遗留下来的神魂印记。”
“十二名夺舍一境的道人……”吕光重复了一声,这倒的确有些难办。
满打满算,纵然是将白云二鬼救出来以后,再加上白玉京,充其量也不过才只有三位。
而眼下吕光还只是显形境界的道人。
农青梅叹了口气道:“你在琅琊郡城的所作所为,如今已传遍天下,世人皆说,长生殿之主,重现世间,手握玄妙神通。你也确实是长生殿目前修为最高的道人,其余那些弟子,道境低微,念力孱弱,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被靖道司给擒拿抓走了。”
吕光苦笑道:“以讹传讹罢了。现在我虽是附体显形的实力,但在真正的气功高手面前,兴不起多大风浪,遑论世间还有那么多闭关潜修的元气真人。”
第二百零二章 头七
农青梅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点头道:“不骄不躁,孺子可教也。”
吕光没有接话。
农青梅凝目瞧了他片刻,终于吐露心声,不疾不徐地道:“我知道你并没有独占青丘洞天的想法,但此事还须从长计议,万万不可心急。”
吕光已听出了她话里的警告之意。
他不禁神色一冷,断然说道:“前辈,我绝非背信弃义之人。既然我答应了穆瑶,那么这件事情,就一定会有结果。”
农青梅含笑解释道:“非是我不信任你,而是青丘洞天事关重大……”
吕光打断道:“晚辈明白。”
农青梅脸色平静,沉吟半晌,缓声道:“孩子,随我来。”
他们走出大殿,绕过一条曲折蜿蜒的走廊,来到一处种满梧桐树的偏院。这间小院,更加荒芜破败。
天色渐暗,黄昏已至。
院子里有一间孤零零的草棚。
棚内横着一口棺材。
棺材是全新的,黑漆闪亮,躺在棺材里的当然也都是死人。
吕光心神一震,他试探性的问道:“婆婆,媚儿难道已经死了?”
农青梅愣了一下,见吕光脸上露出这副失望的表情,不禁微笑道:“我是让你来看看这具死尸,认不认识他。”
开棺验尸,这是只有仵作才会做的事。
吕光摇头苦笑道:“婆婆,我很着急,还有要事在身。死尸跟我又有何关系,您赶紧带我去见媚儿姑娘吧。”
农青梅拉起了他的手,匆匆道:“一眼,你只要看一眼就行。”
吕光眉头皱的更紧。
这位胖婆婆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他们合力打开棺盖。
黑漆漆、沉甸甸的厚盖,竟只是虚掩着。
“这人是谁?”吕光满面古怪的问道。
“你果真不认得他?”
农青梅用审视的眼神,紧盯着他,似乎是想要一眼看透吕光的内心。
吕光摇了摇头。
冷风呼啸,树影婆娑。
农青梅神情肃然的道:“此人身份极为尊贵,乃是当朝武后之侄。昨日清晨,有人把这口棺材陈放于公馆门口,上面还贴有一张信笺,你看。”
殷红如血的信笺上,写着一行娟秀流美的蝇头小楷:
长生殿殿主和穆瑶,于冬月十二,白津城,杀此人。
时间,人物,地点。
这句话不算太长,但却直白清晰,言简意赅的写明了事情经过。
吕光眉头微微一挑,沉吟道:“留这张字条的人,对我很熟悉。”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有人在诬陷吕光。
农青梅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事情未免太巧,棺材前脚到,你紧跟着就来到澹台公馆。我的身份很是隐秘,除了瑶儿,再无他人知晓,而你今天恰好便来找我。”
吕光忍不住叹道:“对方竟将我的行踪,已摸得如此透彻。”
农青梅怔了怔,轻声道:“看来这个人的确不是你杀的。”
吕光无奈笑道:“婆婆,您觉得我有必要多此一举吗?杀人留名……”
他突然闭口不言,猛然想起一事,喃喃道:“留名,那人是想借此机会,逼我现身,对方并不知道我的真实来历。”
农青梅见吕光嘴里说的是这句话,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她不禁开口提醒道:“但不管怎样,这个黑锅,你是背定了,武后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到你的头上。”
吕光神秘一笑:“婆婆不必担心,世人皆晓长生殿之主,但我的真容相貌,还有名字来历,却是断无一人清楚了解。”
农青梅听完他的分析,表情逐渐缓和,点头赞同道:“的确如你所说,倒是我小题大做了,但设下此局的幕后之人,不可不防。”
吕光思虑片刻,冷冷的道:“若我所料不错,陷害我的这人,此刻应该就在秦山郡城!”
农青梅蓦然脸色阴沉下来,哀叹一声,“那人既然把棺材放在了公馆正门,也就意味着,我的秘密对方业已知晓了。”
吕光目光一转,郑重道:“此地已非安全之所,您得尽快离开。”
“我确实是打算今天离开这里的。”农青梅眯起眼睛笑道。
吕光忍不住询问道:“婆婆,媚儿到底在哪儿?”
农青梅眨了眨眼,高深莫测的道:“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等些时日,我再带你去见她。我们好共同商议一下青丘洞天之事。”
想来农青梅绝不会空谈无稽之言,吕光转而应声道:“那就好,只要媚儿姑娘安然无恙,性命无忧便好。”
农青梅嗯了一声。
二人陷入沉默。
吕光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躺在棺材里的尸首,他眼神陡然一亮,失声呼道:“婆婆,这死人好像是一头尸鬼!”
农青梅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瞥了眼他,嗔怒道:“你是在说我老眼昏花吗?尸鬼乃是干尸傀儡,周身更有煞气阴魂缠绕……”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突然那具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猛地坐起身来。
农青梅吃了一惊。
她急忙向后倒退了数十步,却见这具‘死尸’,干瘪的皮肤,竟迅速生出淡淡的光泽,脸庞也骤然变得红润。
这具尸首,居然已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珠,乌黑发亮,璨如繁星。
农青梅心念如电,脑海中登时闪过数个念头,她神情瞬即一变,骇然道:“冬月十二……冬月十九,不好!这是头七之变!”
吕光身形疾速倒退。
‘尸体’左右晃悠了一下脑袋,他似是已然有了呼吸,胸前一起一伏,整个人散发出勃勃生机。
这岂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一个死了七天七夜的人,竟然又活了过来?
农青梅脸色忽青忽白,遥遥望着草棚,恨恨的道:“究竟是何人,想出的这等阴损之法,头七之变,回光返照……”
吕光耳聪目明,尽管农青梅是在自言自语,但他仍旧是将这句话听了个大概。
他眼神一寒,诧异道:“婆婆,您说这头尸鬼是道人阴魂的头七之变?”
农青梅瞪着那具从棺材里走下地的尸体,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来。
她凝声解释道:“这不是尸鬼!而是道人身死以后,有鬼仙高手,施展秘法,强行拘禁其人的阴神念头,待得七天之后,阴神在灰飞烟灭之际,会发生异变,念头便能短暂的返回尸身。这也就是我们道派中人常说的头七!”
第二百零三章 三昧真火
梧桐树下,那具死尸,竟似已是活了过来。
农青梅板着脸,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盯住那具‘尸体’,扯了扯嘴角,声音压得极低,“这种遭受头七之变的尸首,嗜血、好杀,一闻血气,就会发狂发疯,力大如牛,很难降服。”
天寒地冻,暮色四合。
这具尸首身上却是流溢着淡淡的血雾。
吕光双眸寒光一闪,低声道:“婆婆,用火攻。”
农青梅摇了摇头:“这种怪物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难对付的紧呐!”
吕光眉头微微一挑,犹疑道:“那该如何是好,就任由这具尸首大摇大摆的走出公馆?”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这头怪物,居然挪动脚步,朝着月亮拱门外行去。
农青梅脸如寒霜,恨声道:“总归不能让它出去害人。”
她话音刚落,身影疾速掠向死尸。
她的身法速度似乎比气功宗师还要快上几分,农青梅双手摆动如风,两掌合十,随即虚空间涌起一个个转动不休的漩涡。
吕光目光一闪,神念漩涡!
这位胖嬷嬷的道境修为,好像不止是神魂八重。
吕光双目如电,仔细观瞧。
却见农青梅眉心之间,汇聚着一缕缕耀目缤纷的金芒。
嗤嗤~~
空中陡然飘拂激荡起一股股雄浑精壮的念头。
虚空随之阴晦黯淡下来,阴风更加迅疾猛烈。
神念漩涡,不停旋转。
金光绽放,照耀诸方天地。
那星星点点的金芒在倾泻流淌到‘死尸’身上时,“啊!”死尸蓦然仰天嘶吼痛呼,农青梅神色一喜,她双眸迅速闭上,心念一动,阴神出壳。
“斩邪摄魂!急急如律令,魑魅魍魉消!”
片刻间,那具死尸周身却是燃起了一点儿火星,刺目绚烂的火光,随后猛烈爆开,死尸转瞬间已成为了一个火人。
吕光心神微惊,这手道术,玄妙通神,以念头凭空生火,这种火焰是道派中的至阳之火,名为三昧真火。
贪嗔痴,是人心三昧。
降伏这三种心魔后,用心修炼,使得念头澄澈空明,便能凭借意念于虚空中点燃此火。
这点火星,尽管只有指头肚那般大,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更何况是这能够焚烧世间一切阴魂鬼物的三昧真火。
死尸被烧的浑身发抖。
火越烧越旺,然而这具尸首却只昂首嚎叫,他的身体发肤,好像是并未受到太大伤害。
农青梅骤然睁开双目,她屈指一弹,一根寒光凛凛的银针,精准狠辣的刺向死尸后颈。
噗!
银针入肉三分。
死尸摇晃不止的身躯旋即一顿。
紧接着这具尸首轰然一声炸开,化为漫天血雨。
这一切说来话长,但其实只在一息之间。
农青梅长吁一口气,微微转身,只见吕光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她神情不禁一楞,红润的脸庞渐渐浮起一抹尴尬,讪讪笑道:“相信以你的眼界,也定然看出我并不是显形一境……”
吕光泰然处之,凝神说道:“婆婆不必解释,晚辈明白,您刚才对我还有防备之心。”
农青梅眼睛眯起,认真的瞧了他一眼,“这具死尸极难对付,我不想让它多伤无辜,只有施展雷霆一击,快速消灭它。”
吕光感受颇深,方才农青梅在发挥道术之时,那一瞬间,所逸散挥洒而出的神念之力,浩瀚如海,深邃广大,这是只有鬼仙高手凝聚出神魂以后,才能做到的。
农青梅弹指之间,显露无上道术,隔空点燃三昧真火,这等神通,不愧是超脱生死,堪破轮回的鬼仙!
这是吕光所遇到的第三位鬼仙高手。
韩千帝,白玉京,农青梅。
吕光眼中闪过浓浓的艳羡之意,达到神魂十重境界的道人,在一举一动之间,周身上下都涌动着一种异于常人的傲然气质。
那是一种不尊人间帝王,看淡名利富贵的超然之气。
鬼仙逆转乾坤,跳出五行,能凭借神魂念头,无限夺舍重生,若是再度过风灾大劫,更可一步登天,跨入到传说中的人仙秘境。
吕光定了定神,迈步靠近农青梅,恭敬请教道:“婆婆,您修炼的似乎是无量道派的‘三昧观想法’。”
农青梅转头与他目光相接,只见吕光神色虔诚,眼神清澈,毫无半分猜忌献媚之意,她当下微笑出声,“不错,我确实不是青峰观的传人。”
吕光点点头,他神情平静,似是已经早就料到。
农青梅目光一转,“你可是在羡慕我这三昧真火一术?”
吕光落落大方的道:“是。”
农青梅神情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吕光会承认的如此痛快。
她转而仰首大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实诚。”
吕光态度谦逊,含笑道:“晚辈道法微末,自是想多了解一些奇妙道术,好尽快提升道境。”
农青梅一双黑白分明的小眼睛,在夜色里闪动着晶亮光芒,她沉吟良久,忽然凝声说道:“我可以传授你三昧真火这门道术。”
吕光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神态。
一般在这个时候,对方大都会紧跟着说出一个‘但是’。
然则,农青梅在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再多说一个字。
吕光自从闻道开窍,步入道门之后,遇到过不少高人异士,但这位胖嬷嬷的行事作风,却是其中最为古怪的一个,她仿佛不信任所有人,但偏偏又对他推心置腹。
一念及此,吕光瞪大眼睛,也不说话。
农青梅的声音仿若少女般圆润清脆,她轻声笑道:“天下自然没有掉馅饼儿的好事。如果你想要随我修炼这门道术,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吕光皱眉道:“婆婆请讲。”
农青梅眨了眨眼睛,悄声道:“你可有中意的女子?”
吕光下意识地应声道:“道门未兴,何以家为?”
“神念相交,阴阳契合,对于提升道境,有很大的裨益,你该找一位道侣了。”农青梅突然靠近他,笑嘻嘻地瞧着他。
农青梅语气暧昧,眼神中带着一缕柔光,神色温柔的盯着吕光。
吕光心中组织着语言,试探性的问道:“莫非婆婆所说之事,就是…”
农青梅截口道:“青丘洞天这件事,你我终究只是合作关系,而你若当了我的孙女婿,咱们就是一家人,不分彼此,同舟共济。”
吕光讶异道:“孙女婿?”
第二百零四章 拖油瓶
吕光回过头去,望着农青梅,脸上露出疑问之色,嗫嚅着道:“婆婆,这…晚辈如今险象环生,步履维艰,靖道司、多宝阁、琅琊王氏,都视我为生死仇敌……”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农青梅的脸色便已沉了下来。
她铁青着脸,冷冷的道:“你还不知道我孙女是美是丑,你就直接开口拒绝,你未免也太没有礼貌了。”
吕光苦笑道:“您孙女似乎只能是媚儿姑娘吧。”
农青梅眉梢眼角露出笑意,柔声道:“你猜的很对,我已把媚儿当成了亲孙女,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又手握青丘洞天之秘,除了我,她还能倚仗谁呢?”
吕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农青梅继续笑道:“别看媚儿化成人形后,面貌青涩,如同豆蔻年华的少女,但她的真实年龄,只怕比你还要大上几岁呢。正所谓,女大三,抱金砖…”
吕光连忙摆手,出声打断她,“别别别,晚辈一心向道,从未考虑过儿女私情,还请婆婆收回成命,这三昧真火之术,我也不学了!”
农青梅此时哪还有半分鬼仙高手的风范,活脱脱就是一个伶牙俐齿,能言巧辩的媒婆儿,“天色不早了,你走吧。”
农青梅的神色骤然变得很冷漠,她挥了挥手,下逐客令。
吕光怔了怔。
这算什么事?
这位胖嬷嬷翻脸的本事比翻书还快,喜怒无常,东一句西一句。
他来澹台公馆,原本是想与那只小狐狸精见上一面,把十二枚风月玉简合在一处,但这位穆瑶口中的长辈农青梅,却是横加阻挠,到最后,还非要给自己安排一个所谓的道侣。
吕光越想越是觉得无奈。
他轻声提醒道:“婆婆,您的身份已经暴露,此地现在很危险。”
农青梅淡淡开口:“不劳你挂心。”
她竟像是一个蛮不讲理无法令人琢磨的顽童。
吕光哑然失笑。
或许,人越老,就越是和孩子一样。
直来直去,潇洒不羁,浑然不顾他人的看法。
当然,农青梅毕竟也是鬼仙道境的修为,其为人自是有一股高傲孤冷的气质。
吕光摇摇头,转身走出这片四处栽植着梧桐树的小院。
就在他将要跨出月亮拱门的时候,农青梅清冷的声音,徐徐响起。
“洛水河畔下游,秦山郡城之西,毗邻昆华山外围山脉,有一个白头村,等你做完自己的事情后,记得去那里寻我,尽快。我们要赶在萍海论道之前,破除青丘洞天的封印。”
吕光身形一顿,农青梅这不算太短的一句话中,隐藏着许多信息。
白头村,也就是说以后这段时间,农青梅都会隐居在这个村子里。
萍海论道,开启青丘洞天……听她的语气,似乎对于要找寻到十二位夺舍境以上的道人,十分自信,胸有成竹。
想到这些,吕光便有些憧憬。
他不由得转过身来,正想细细询问农青梅一番,但她的身影却已不在院子里了。
吕光愣了半晌,叹息道:“鬼仙高手,都是这样来去无踪吗?”
吕光听的仔细,将农青梅最后这一句话,暗暗记在心底。
但在开启青丘洞天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之所以历尽千辛万苦的迈入道门,为的就是能够成功盗走绛珠仙草,只因他不想死,不想死在太阴寒气的折磨之下。
吕光紧握双拳,目光坚毅,步履沉重,一步步走向冷风里。
……
富贵客栈里很暖,吕光烫了一壶江州黄酒。
精致素雅的厢房内,酒香醉人。
自酌自饮,吕光本不擅喝酒,但他今天实在是想喝一些,他已决定明天清晨一早,便返回百草园。
屈指算来,他离开百草园已有三个月之久,在这段时间里,他经历了不止一次生死危机。
丹元大会,方天骅‘黑月审判’的气场领域;宫凝素的‘一帘冰梦’,王悉之、金蟾仙童、渔翁渔婆,这些简短但却极其凶险的战斗,时刻提醒着吕光,要努力修炼道术。
他也深感于自己道境实力的不足。
如若没有白玉京的‘还魂草’,只怕此时他已然是化为了一捧骸骨。
虽然白玉京当初救他的目的并不单纯,也有些误打误撞的意思,但之后,白玉京待他至诚至性,屡次帮他脱险,这又怎能不让吕光心存感激呢?
还有桃夭夭……
穆瑶。
吕光斟满一杯,一饮而尽,接着再次倒满。
一杯接一杯。
一杯敬夭夭,一杯慰穆瑶。
酒入愁肠,愁更愁。
吕光昏昏迷迷的向床上躺去。
良久,良久……突然噗的一下,好像是有人吹熄了烛火。
奇怪,吕光仿佛已醉得不省人事了,他又怎能起来吹灭灯火呢?
吕光呼吸悠长,借着酒力,酣然入睡,他已很久都没这般轻松痛快的睡过觉了。
清亮的月光,色如凝霜,又轻又柔的透过窗子,洒在这个黑暗的屋里。
凛冬,子夜,窗外寒风呼号。
这样的夜晚,客栈里绝对没有一个人会醒着。
柔光里,一个纤柔婀娜的身影像是一条鱼儿游向吕光。
迷糊之际,吕光只觉有个冰冷滑腻柔软的东西,钻入了他热烘烘的被窝。
吕光不禁打了个激灵,颤声道:“谁?”
他是个一点儿元阳未泄的男子,自然知道这个像蛇一般软绵绵、滑溜溜的身子,是一个女人的身体。
回答他的却是一排整齐尖利的牙齿。
吕光的胳膊上顿时显出一行嫣红细碎的齿痕。
“穆姐姐因你而死,我恨你!但农婆婆,却让我好好伺候你,还说你是掌握青峰观命运的人,这就让我变得有些不那么讨厌你了。”
她的声音竟很温和柔媚。
修道者虽不忌色戒,但凝炼道术,最忌讳念头不宁,心魔丛生,色之一字,也最是耗人心神。
吕光走下床来,坐到桌旁,苦笑道:“媚儿姑娘,原来你在秦山郡城。”
媚儿皱了皱鼻子,裹紧棉被,哼声道:“我当然在,是农婆婆不让我出来见你的。”
“那你现在怎么又来见我了?”吕光奇声道。
“婆婆说让我当你的拖油瓶,让你不能甩掉我,这样你就会一心一意为青峰观办事了。”媚儿一脸天真无邪的说道,“喏,这是婆婆让我转交给你的。”
她的手上握着一片火红色的丝绸。
吕光接住,摊开一看,“欲生真火,须明三昧。”
吕光动容道:“这是三昧真火的法文!”
第二百零五章 夺舍 上
吕光点燃桌上的一枝红烛。
烛光摇曳,映着媚儿的脸庞,红晕满布。
她打了个呵欠,摇了摇羊脂玉似的纤纤素手,悄声道:“我困了。”
吕光聚精会神,头也不抬的盯着掌中的丝绸,下意识地应了声,“媚儿姑娘,你先睡吧,我要好好揣摩一下这三昧观想术。”
媚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着嘴唇轻啐道:“你可真是个呆子。”
她本来就是一只狐狸精,一颦一笑,媚态横生,眉宇眼角间虽还略有一丝青涩,但她的真实年龄却比吕光要大上许多岁。
她的气质和青萝有几分相似,容貌却又比青萝要更胜一筹。
吕光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致志的咀嚼着丝绸上的符文。
媚儿嘟着嘴道:“你可不能丢下我哦。”
一夜无话,翌日,冬阳和煦,晴空万里。
吕光自然不能丢下媚儿,他只好苦笑连连的带着媚儿返回百草园。
百草园严禁外人进入,关键是得想出一个妙策,把媚儿带入园中。
媚儿一路上都哼唱着欢快婉转的歌谣,她似乎已全然忘记了穆瑶的死,然则,吕光却是清楚的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是将一切的辛酸苦楚都深深的封埋在了心底。
昨夜,媚儿在沉睡之际,不住的发出梦呓,呼唤着穆瑶的名字。
越是强颜欢笑的人,心内的悲痛往往就越深。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秦山郡城,径向西行。
从清晨到晌午,六七十里的路程,才走了一半。
看见媚儿强装无事,吕光的神情却愈加黯然,他忽地开口说道:“媚儿姑娘,杀你穆姐姐的仇人,我已将其手刃,还有一个气功宗师,逃窜遁走,但是你放心,总有一天……”
媚儿顿然转身,用柔润的小手,捂住了吕光的嘴,她脸上的笑意旋即敛去,眼中涌出泪水,泣声道:“不要说了,我相信你。”
信任。
这种力量,是人与人之间沟通感情而必不可少的一座桥梁。
尽管吕光和这只狐狸精,仅有一面之缘,未曾深交,但通过这几个时辰的短暂相处,他已感觉到媚儿对穆瑶有种莫名的情愫。
或许,这就是妖和人的区别吧。
妖,总是能更顺应本心。媚儿虽然活得时间已不算短了,但她却仿佛还像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吕光怔了怔,看见媚儿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心中也不禁暗叹一声,穆瑶一家对待青峰观真可谓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
媚儿的真实身份,他当初已从穆瑶口中得知,但穆家却是甘冒灭族之罪,偷偷窝藏这只狐狸精。
这其中也不仅仅只有穆家对青峰观的护法之义,更多的还是穆瑶对媚儿凄惨身世的疼惜怜爱,否则穆家大可在很久很久以前,把媚儿这个拖油瓶,送到农青梅身边。
但穆瑶父亲终归没有这样做。
穆家更想自己亲历亲为的照顾保护媚儿。
吕光神情中流露出一抹关怀,柔声安慰道:“不要再伤怀悲恸了,你穆姐姐不喜欢看到你这个样子。”
“原来你也懂得女孩儿家的心思。”媚儿反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展颜笑道:“你这句话,还总算不像是一个呆子说出的话。”
吕光无奈一笑。
媚儿倒似是个游山玩水的文人雅士,走走停停,四处游看。
山中风景萧瑟,寒风凛冽,满目枯败之象,其实并没有什么秀美雅致的景色,但她却是玩的不亦乐乎。
就这样慢悠悠的踏步而行,直到黄昏,落日西斜,二人才来到百草园所在的这片山谷。
这片广袤无垠的山谷依旧是那么的生机勃勃,昆华山中那凄凉萧条的冬日景色,在这里却是没有半分。处处花香馥郁,草色青青,似乎与挽春谷寒暑不易的美景也不遑多让。
只因百草园所处的这片肥沃土地,四面均有高峰耸立,气候宜人,地理位置上佳,可谓是一处得天独厚的修行妙境。
吕光心中突然对此地升起了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这几个月来,他不断的和修真者死斗搏杀,对于世间的修真宗派,早就没有了好奇之感。
有的只是数之不尽的厌恶与恨意,这些损人利己,利欲熏心的炼气士,残忍好杀,凶狠暴戾。那些道貌岸然的气功宗师,更是为了能够晋升到元气真人之境,一心吞噬天地灵气,使得平民百姓的生活日渐艰难。
旱涝频发,灾祸连连,庄稼收成一年不如一年。
周朝蒙昧天下黎民,称其为天灾。
事实上,这都是灵气逐渐稀薄所导致的恶果。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如今普通凡人的寿命,比上古时代的人们,要降低了不止十年。百姓寿元减少,而修真者的寿命却在一直增加。
媚儿于修行界的事情,知晓的不是太多。
在与吕光简短的几句交谈中,她只表达出了一个意思,那就是修真者是坏人、恶人,这样的人自当该全部杀完。
吕光倒是很羡慕媚儿这种懵懂不知的心态。
起码,她不用去操心太多琐碎的事情。
就像现在吕光正紧蹙眉头,在思考着如何将媚儿暗中带入百草园。
媚儿生的貌美如花,容颜秀丽,这样的女子,无论走到何处,都会是众人眼中的焦点,极为引人瞩目,而若把她安置在秦山郡城或其他地方,吕光也不是特别放心。
毕竟农青梅此举,吩咐媚儿直接来找他,是有些托孤之意蕴含在内的。
吕光也并非一个绝情寡义的凉性之人,农青梅这么做,他也不好再推辞拒绝。总归,媚儿手握着其余九枚风月玉简,以后……
“这条大道的尽头,就是你说的百草园吧?”正当吕光心潮迭起之时,媚儿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皱着好看的眉毛,低声说道,“可惜现在我还不能随心所欲的变为本体,要不然就能偷偷跑到谷中了。”
吕光也是心内暗愁,这时山道上的人影已渐渐多了起来,幸亏他刚进入内园还没多长日子就离谷外出,是以内园里见过他的人,极少。
而自从外园遭遇‘明镜台’一难之后,百草园也迟迟未再从十九州各大郡城,遴选弟子,收入门中。也正因为如此,此刻这条通往内园的必经之路上,行人才会这般稀少。
吕光沉吟片刻,压低嗓音道:“你且在此等到天黑,等我入园安顿好以后,就来接你。”
第二百零六章 夺舍 中
媚儿眼波流转,扑哧一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这的确也是最为保险的办法了。”
吕光嘱咐道:“你千万不要乱走,就在这道山坳下等我。”
媚儿娇声道:“那你可要快些来。”
寒冬幽谷,冷风飕飕,让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独自一人待在深山老林之中,吕光心中也是不免有些犯嘀咕。
但此时,却好像没有更好的对策,能将媚儿悄无声息地带进园中。
天色渐黑,山道上依稀可见有园中弟子在往来经过。
吕光从子虚袋里摸出青竹令牌,挂到腰带上,这块竹牌,是代表他身份的信物,此刻返回百草园,自然得将其悬在腰间。
二人正低声相谈,只见从山道的一侧树林里,快速闪来一个身形佝偻的黑袍老者。
吕光定睛一瞧,此人居然是鲁龙沙!
吕光见其正向此地走来,他吃了一惊,急忙说道:“你快躲一躲。”
这处枯林距离百草园还有约莫二三里的路程,鲁龙沙怎么会恰好在此?
媚儿还未反应过来,鲁龙沙的人影却已飞快的掠向此地。
吕光见媚儿已来不及躲闪,悄悄向她施了个眼色,低声道:“你屏息凝神,隐藏妖气,别被来人识破了妖身。”
这才是吕光所真正的担心的,媚儿才仅仅只是神魂三重的道境,以妖身化成人形,念头还未凝练的空明如镜,一颦一笑之间,带着一股魅惑之态,这是狐狸本性,很难根除。
唯有道术强大到一定地步的妖精,才能完全隐去妖性。
诸如那阴煞门的朱温、金鼻白毛老鼠精地涌夫人,她们是在凝聚出阴神以后,才彻底的消去了妖气本性。
谁知媚儿却颇为神秘的眨了眨眼睛,忽而轻笑道:“瞧你这副小题大做的样子,我自有秘术深藏妖性,担保别人看不出我的底细。”
夜色降临,鲁龙沙却双目如电,他隔得老远之时,便已看到了吕光。
待得离近,鲁龙沙眉头轻轻皱起,淡淡的瞥了眼吕光身旁的媚儿,冷声说道:“你是谁?”
吕光急忙躬身回道:“鲁园师,这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妹。”
鲁龙沙仔细瞧了一眼他,哼声道:“你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吗?”
“这次回乡探亲,以前总不走动的亲戚,听闻我如今已是百草园的内园弟子,故而都争相前来巴结于我,因此倒是续上了几门亲。”吕光干咳一声,找了个借口掩饰道。
鲁龙沙面露欣慰之色。
百草园的名声很大,大到俗世中的一些百姓,都是对园中弟子艳羡不已,他并非是相信了吕光的这番说辞,而是听着吕光这几句恭维之言,心里感觉极为惬意舒坦。
他神色慢慢和缓,但语气却是极为冷淡,“当时我只准你离园十日,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节?”
吕光恭敬回道:“实在是杂事繁多,耽搁了。我表妹一家遭逢变故,弟子帮忙料理,不得不尽心尽力,还望园师恕罪。”
鲁龙沙长叹一声:“我不晓得你出谷到底是去做什么事,但总之你现在已回来了,那你自然就还是我药园的弟子。”
吕光凝声道:“弟子确实是探亲耽误了时间。”
鲁龙沙目光温和,接着说道:“你可晓得我为何对你另眼相看?”
吕光说:“弟子不知。”
鲁龙沙声音一寒,冷眸扫向他,哼声道:“若按园规严令,你出谷三月有余,本已便能将你逐出内园。幸好,是我负责掌管药园一应弟子的杂事,否则你……”
吕光忍不住诚心谢道:“大师护佑之情,弟子铭记。”
鲁龙沙见吕光打断了自己的话,他却丝毫不以为忤。
虽然他神情淡漠如霜,但话语间却是流溢出一丝关切之意,“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进入梧桐院,而没有喝下孟婆汤的弟子,可见她待你绝不一般。”
吕光应声道:“是,那几天孟婆对弟子很好。”
鲁龙沙叹了口气,喃喃道:“你知道孟婆是谁吗?”
吕光沉默了一会儿,道:“听其他弟子提过。”
鲁龙沙眉头微微一挑,他沉思半晌,忽然开口问道:“这位姑娘,就是你表妹?”
媚儿心中雪亮,听了吕光与此人的几句对话,知道这人必定是百草园中手握大权的师长,她甜甜一笑,施礼道:“大师万福,吕表哥这些日子经常向我说起您。”
鲁龙沙好整以暇的问道:“哦?是吗。你表哥都说了我些什么?”
媚儿一愣,她这番话本是奉承献媚之言,不想这位黑袍老者却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这个局面倒是令她有些猝不及防。
鲁龙沙朗声大笑。
吕光亦面色尴尬的笑着。在鲁龙沙这样洞察诸事的老者面前,媚儿这些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他。
鲁龙沙蓦然笑容一收,凝神道:“你离谷这么长时间,白园主这儿我倒可以帮你遮掩过去,但若是其他园师问询起来,总是件麻烦事,这样罢,你以后不用种植灵田了,随我做一些园中琐事吧。”
吕光垂首道:“多谢鲁师。”
鲁龙沙说:“你可是想带你表妹入园?”
吕光神色一震,连声否认道:“她只是来送我的,弟子熟记园规,又怎会触犯禁忌把外人带到园里呢?”
鲁龙沙沉吟着道:“园中每一名弟子,皆有身份令牌为标识,你们的姓名又尽皆登记在册,连我都没有权力私自从外界直接招收弟子。”
吕光点头称是。
鲁龙沙忽然道:“不过近日园中就要重建外园,你表妹倒是可以免去明年设于各郡的招募弟子这道关节,干脆现在就跟你一起入园吧。”
吕光讶然道:“鲁师,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吧?”
鲁龙沙笑道:“无妨,你就将你表妹安顿在药园吧。”
即使吕光心中十分奇怪,但他依然是恭声领命道:“弟子遵命。”
媚儿也嫣然一笑:“多谢大师。”
鲁龙沙望向媚儿的眼神中,隐隐还夹杂着一丝异色。
他沉思少许,转而向吕光说道:“你在外已久,可曾听到了世间关于修道者为祸天下的传闻?”
闻听此言,吕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装作茫然无知的模样,缓声道:“当今四海,修真炼气是昌明正途,弟子只知修道者自周朝建国伊始,便屡屡兴风作浪,斩杀不绝。”
鲁龙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尔后轻叹道。
“如今道人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暗中潜伏在我百草园之中。前几日,掌门真人擒住了一个妖道。此人隐姓埋名,潜藏在内园,就是想要借助千年蟠桃冰树的桃神之力,去施展那夺舍重生的妖术。”
“妖道?”吕光心中一紧。
这位气功修为深不可测的鲁龙沙,偏巧不巧的在这里截住了吕光,又毫无来由的向他闲扯了这样一段极为古怪的话。
当吕光听完鲁龙沙这最后一句话之后,他已明白,鲁龙沙绝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地的。
果然!
鲁龙沙紧跟着说道:“这个妖道,你不但认识,还很熟悉,她就是掌门真人的亲传弟子,天生灵体梅八角!”
第二百零七章 夺舍 再
鲁龙沙这句话一说出来,吕光的脸上就仿佛被涂上了一层灰色的油蜡,他呆愣在原地,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
梅八角本来是未曾度过风灾大劫的鬼仙高手。
她当初之所以选择跟随吕光一起来到百草园,一方面是为了帮他盗取绛珠仙草,而另外一层更深的原因,则是想要偷食到那传说中的千年蟠桃。
鲁龙沙瞧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暗想,看此子的反应,并不像是知晓梅八角的真实身份。
他想到这里,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虽与梅八角有些瓜葛,不过你无需害怕,六园之主、掌门真人,自会查明真相,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弟子的。”
吕光方才是故意装出这副模样的,他名义上是梅八角的表弟,但事实上很多园师长老都清楚的知道他只是西陵城梅府的一个小家丁。
当然,即便是这层身份,也是当初梅八角信口胡邹的谎言。
吕光心念急转,苦思良策。
这个时候,梅八角暴露出身份,可以说,他也势必会受到百草园的怀疑与猜忌,鲁龙沙出现在这里,所说的这一番话,就是最好的证明。
很可能,先前是某个药园弟子,在谷外看到了自己的行踪,前去禀报给了鲁龙沙。
因此这位掌管药园弟子生死大权的长老,才能这般巧合的现身在此处。
吕光心绪纷飞,此时此刻,他本可与鲁龙沙虚与委蛇,待会儿再带着媚儿迅速离开这片山谷。
可梅八角的生死……
不行,吕光又怎能弃她于不顾呢?
吕光长长的叹了口气,唏嘘感慨道:“弟子真是没想到梅小姐竟会是一名修道者,这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我问你一句,你老实回答我,你,是否修炼过道术?”鲁龙沙的声音已有些冷漠,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吕光。
吕光浑身微微一颤,面如死灰的道:“鲁师何出此言?弟子与梅小姐本无太大关系,这您是知道的。”
鲁龙沙缩了缩肩膀,天色阴暗,冷风更凉,他垂下了头,缓声道:“你且先回药园吧,三天后,掌门真人会传你去百草厅问话,到时你须撇清跟梅八角的关系。”
吕光应声道:“弟子谨记。”
鲁龙沙神色中隐隐露出一丝疲惫,挥了挥手,“去吧。”
“是。”吕光恭声道。
望着吕光和媚儿逐渐消失在谷口的背影,鲁龙沙双目中闪过一抹犹疑,喃喃道,“孟婆,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这个吕光,潜藏在内园,心怀不轨,必有所图。您为何还要这样对待他呢?”
鲁龙沙无奈的摇了摇头,身影一闪,消失在山谷中。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永远不要低估一个人的细心。
尽管吕光早有准备,知道他和梅八角隐匿在百草园里,总有一天会露出破绽,然而他却并未料到,这一刻会来的如此突然。
尤其还是在绛珠仙草将要成熟的这个敏感时期。
鲁龙沙对待他的奇怪态度,使得吕光心事重重。
但通过方才与其这番冗长的交谈,吕光却是能够确定,对方是在一心庇护自己,这让吕光感到更加疑惑不解。
以吕光此刻的道境修为,即便是他被虚若谷识破了身份,他也自信可以凭借‘潜渊缩地’一术,毫发无伤的遁离百草园。
这时他就像是走在水流湍急的河畔,稍微不留意,就会湿了鞋底。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梅八角应该已被软禁在园中某处等候发落,还有青萝……
吕光只有以身涉险这一条路。
一念及此,他转头向媚儿说道:“相信你也看到了我的困境,媚儿姑娘,我担心到时候,会自顾不暇,不能护你周全……”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便已被媚儿给堵了回去。
只听媚儿哼声道:“你又要赶我走?”
吕光苦笑道:“一进入百草园,必然是危机遍布,凶险万分。”
媚儿眨了眨乌黑明亮的眼睛,神秘兮兮的说道:“你还真以为我是个拖油瓶啊,放心吧,说不定关键时候,你还得靠我帮忙呢。”
“哦?”吕光轻咦一声,抬眼认真瞧着她,见其并不像是无的放矢之言,他转而点头应道,“那好,你入园以后,不要乱走。”
媚儿乖乖的垂首道:“农婆婆是有要事去做,不便带着我,总之你不用担心我。若是遇到危险,我自有办法应付。”
吕光哂然一笑:“你才只是神魂三重的道境,有何本领能对付这些气功已入化境的宗师高手呢?你别给我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媚儿皱了皱鼻子,瞪眼道:“你莫非忘了,那九枚风月玉简,是谁从守卫森严的多宝阁里盗出来的,敢小瞧我,哼!”
吕光闻听此言,顿时露出喜色。
他差点都忘了这件事,现在听媚儿再次提起,他不由得脑海中划过一道亮光,想必这只小狐狸精,必是有所倚仗,否则农青梅也断然不会命其跟着自己,身陷险境。
吕光连忙微笑道:“你这只小狐狸,藏得还挺深。”
媚儿骄傲自得的说:“那是,我等修道者行走在这妖魔横行的世间,自是得有一些保命安身的手段。”
吕光眉间流露着笑意,但他心中却是一片冰冷,他明白,只要自己跨过这块刻有‘百草园’三字的界碑,将来,必然会有着无边无际的危险来临。
不过,他此刻已道心澄明,念头澎湃,手握数种玄妙神通,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了,正所谓,一将挡千兵,黄土掩清水,修道者,念头通达,无拘无束,又何惜一战呢?
从前的他,瞻前顾后,战战兢兢,惧怕修真者,在百草园中的那些日子,更是犹如走在刀刃上的杂耍技人,谨小慎微,亦步亦趋。
既然梅八角已被虚若谷看穿了底细,那么吕光也便不需再那般藏头露尾了。这是吕光的决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下三园,药园,百草灵田。
吕光将媚儿安排在他之前所居住的那间石屋里,稍作休整,便径直朝药园杂役弟子所活动的那片区域行去。
鲁龙沙仅仅只是略微讲述了一下梅八角被虚若谷囚禁的经过,含糊其辞,不甚清楚,他需要好好去问一下姜颜。
姜颜正在梳妆,当她看到吕光站在门前之时,她的手不由自主的一颤,抹向唇间的胭脂,竟是擦在了尖尖的下巴上。
第二百零八章 夺舍 下
面容清瘦,双目璨如繁星的少年,站立在门口,姜颜痴痴的凝望着他,几月不见,他好像长高了不少,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不再有任何的青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沉稳之色。
姜颜知道,令天下修真宗派震惊不已的长生殿之主,就是吕光。
窗外寒风渐急,她起身掩住屋门,略有些紧张的说道:“回来了?”
这几个字就仿佛是妻子在苦等丈夫归家之后的那句关怀备至的情话。
姜颜曾经很厌烦这句话,小时候,父亲总是外出,每一次都是离家数月之久,而母亲每当说出这句话时,其实也意味着,父亲马上便会再次离开。
回与来。
有时候,短暂的归来反而却是一种伤人极深的离别。
吕光声音微显嘶哑的说道:“你清减了许多,这些日子,还好吧?”
姜颜的确瘦了不少,她的下巴不再圆润,变得尖利如刀,丰腴的身材,腰身更细,**也愈加修长紧致。
姜颜浅浅笑道:“还不是被小虎烦的。”
吕光哑然一笑:“小虎还是那样顽皮吗?”
姜颜摇了摇头,“他很懂事,其实我是在担心你。”
姜颜情真意切的吐露心声。
她的目中流溢出深如沧海的柔情,眼神直勾勾的凝注着吕光。
姜颜不想再隐藏自己的内心,在吕光离开百草园的这段时光里,她终日茶饭不思,牵挂思念着他。
这是情。
吕光干咳一声,“我没事。”
沉默,屋中陷入良久的静寂。
姜颜忽然轻声道:“你在外面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吕光精神一振,脸色微变,眉头轻轻挑动,无奈的叹了口气:“这非我本意,实在是骑虎难下,不得已而为之,与世间千千万万的修真者为敌,这条路,九死一生,但我无怨无悔。”
姜颜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我支持你。我会说服父亲,让荒州姜氏成为你的后盾。”
她的话很真诚,比黄金白银还要真上一千倍。
吕光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
姜颜是在向他诉衷肠,表露真情。
吕光非是一个无情无义的草木之人,然而他大仇未报,强敌环伺,前路步步险恶丛生,千难万险,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去考虑这些儿女情长。
投桃报李,情意绵绵。
吕光笃定的道:“你父亲需要绛珠仙草的一片青叶疗伤,这点你放心,到时我定会拿到仙草,助你……”
姜颜细嫩的手掌登时抬起,捂住了他的嘴。
奇怪,女人是不是都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去截住别人要说的话。
姜颜背转了身,举起衣袖偷偷拭去泪水。
她竟无端端地哭泣起来。
吕光诧异道:“怎么了?”
姜颜凄然道:“以你和梅八角的渊源,你又怎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呢?园中这几日议论纷纷,你刚才肯定也听其他弟子说起了此事吧?”
姜颜本是一个性格极为刚强的成熟女子,她从不轻易落泪,但她蕙质兰心,善解人意,她自然晓得吕光肯定会孤身犯险,去解救梅八角的。
姜颜继续说道:“你不该回来的,百草园现在无异于龙潭虎穴,六园之主,必定也对你心生怀疑了,修真者对待道人的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
吕光断然道:“梅八角于我有传道之恩,我绝不能置之不理。”
姜颜悠悠道:“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吕光长叹一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唉。”
姜颜长叹着接道:“你且我听说,这件事,绝非如此简单,梅小姐一直都深居简出的在桃园里修行炼气,几日前,忽然传出消息,说是掌门真人发现有修道者暗藏在内园之中。所有弟子人心惶惶,六园之主,遍察了一日一夜,最终确定梅八角就是那名妖道。”
吕光听完后,一言不发,默然半晌。
姜颜紧接着说:“可谁都知道,虚若谷在几月之前,便因为度风灾大劫,元气大伤,一直都在闭关。”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有人从中作梗?”吕光微觉错愕。
姜颜凝神道:“具体的内情,谁也不知。梅小姐此时已被禁足在坡上桃园之内。不日后,便会当着一众弟子的面,把她火烧焚化。”
火刑是修真者对待道人所一贯采用的酷刑。
生生将其烧死,使之阴神无所依托。
吕光神情骤冷,问道:“那青萝呢?”
“是梅小姐的那位侍女吧?据说她只是被关在了桃园,倒没听说有何性命之忧。”姜颜皱眉回忆着,沉吟道。
吕光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青萝选择修真炼气的路,是走对了,起码园中诸人不会对她的身份,心有疑虑,妄加猜测。
姜颜望着他,一字字道:“小心。”
她竟已猜到吕光待会儿要去做什么了。
不错,吕光此刻已知晓了梅八角身在桃园之内,他自是要前去一探。
吕光笑了笑:“我已不是从前的我了。”
姜颜红着脸垂下头,“是,你的大名,现在已震动天下,你很厉害。”
夜风拂动,灵田荡漾出一层层暗紫色的波涛。
吕光马不停蹄的回到金蛹虫草这块灵田内的石屋,向媚儿稍微交代了几句,他便闭上双目,凝练念头,他准备子夜之时,阴神出壳,去往桃园。
……
夜深,桃园依旧。
不同的是,这时被囚禁在园内的人,换成了梅八角。
之前是桃夭夭。
吕光既然能把桃夭夭救出来,他相信自己也一定可以帮助梅八角脱离困境,逃出生天。
修真者总是这样,用灵阵禁制束缚道人。
吕光的阴神随风而动,一念起,飘离百丈。
以他现在的道术修为,想要破去这布置在桃园四周的灵阵,易如反掌。
当百草园矗立在寒风冷月之下时,当园中再无一丝声响发出时,吕光的阴神也恰好飘到那块写有‘桃园’二字的匾额下方。
茅草屋近在咫尺。
他微微向前迈了一步,周围景色蓦然一变。
桃园里还是没有桃树。
处在阴神离体状态下的吕光,法眼洞开,他又看到了那座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宫殿。当初他就是在这里遇到了桃夭夭。
物是人非。
眼前的人,变成了梅八角。
梅八角似乎是察觉到了虚空中的那团阴神念头,她双目一亮,开启法眼,她看见了吕光,但她的脸上却并未露出一丝惊讶之意。
吕光心神一动,无形念头瞬间笼罩住梅八角。
梅八角还并未修炼到阴神出壳的地步,吕光只能把念头遁入到她的脑海,用神念意识与其交流,时间紧迫,二人简短截说。
“你其实不该来的。虚若谷将我幽禁在桃园,他是想看一下夺舍重生后的道人,是否还会有风灾大劫。”梅八角的声音依然是那么的轻淡镇定。
吕光来不及与梅八角寒暄长谈,他一针见血直截了当的问道:“虚若谷还有几成实力?”
“虚若谷眼下不足为虑,关键是剑无涯,还有那些园师长老以及六园之主。”梅八角道,“你果然没令我失望,已晋升到显形妙境。”
吕光说:“你安心等待,我会救你脱险。”
梅八角摇摇头,“没用了,即使你将我从这里解救出来,我也躲不过风灾,最终还是要身死道消,灰飞烟灭。你不能暴露,你还得盗取绛珠仙草,别忘了你体内的太阴寒气之毒。”
到了这个紧要关头,梅八角的一言一行,竟还是在为吕光考虑。
吕光恳切的道:“不要放弃,琅琊郡城此行,我遇见了白玉京。他有办法,能使道人的风灾大劫,延缓降临。”
梅八角眼神一亮,转而又迅速黯淡下去。
“他的道术,很适合夺舍再修。而我修炼的道家观想法,光是凝聚出阴神,就需要花费数年之久。风灾不会因为你变换了肉身躯壳,就延迟来临的。可惜,我所说的话,虚若谷却不相信。”
“还有,虚若谷的最终目的,是想在我念头消散之际,命其弟子,夺舍这具拥有天生灵体之资的身躯。”梅八角而后又补了一句。
吕光骇然道:“他的弟子,谁?!”
第二百零九章 夺舍 终
就在这一刹那,虚空中霍然出现一道璀璨耀目的剑光。
剑气激荡,桃园内顿时灵气激荡,隐隐间,一个硕大无比的漩涡凭空出现,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极其惊人的真元威压。
光!一剑光寒十九州。
剑气呼啸,震天动地,声势浩大。
云起,风涌,雷动!
这道剑芒搅动风云,在一个呼吸之间,把周遭天地内的一应灵气,全都裹挟在剑尖之上。整个桃园都为之一颤。
“何方妖道,胆敢夜闯桃园!”
穿云裂石般的声音,自夜空里轰然向吕光心念深处直击而去。
吕光阴神一震,在这茫茫剑光的包裹之下,他的念头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阵猛烈的颤抖,他的神念竟然升起了一种飘飘欲散的恐怖感觉。
在这股凶悍灵气威压的覆盖下,吕光的阴神念头,立刻凝滞呆住了。
在这一刻,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不动了。
好可怕的剑气!
剑光缤纷,宛如昙花绽放。
在那灵气漩涡的中心地带,赫然显现出一张清晰可见的巨脸。
剑无涯!
吕光心神一荡。
周围虚空内一丝丝仿若匹练般的剑气,蓦然一收,聚为一柄如有实质的银色宝剑。银剑划破长空,竟是朝着那间茅草屋疾速斩去。
千钧一发之际,吕光念头急促颤动,‘白骨观想术’在这时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奇特性,他阴神旋即自梅八角脑海中飘离出去,一晃而逝,眨眼间便从桃园里逃遁而走。
剑无涯身为桃园的守园人,当初桃夭夭曾与其有一番惊天大战,可是达到显形道境的桃夭夭,却是在其手下撑不过一招。
足见这位陆上剑仙,其实力是何等的强横无匹。
吕光此刻自然不会以卵击石,与其硬碰硬,况且,他更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暴露出自己身份。他还得居于暗处,救出梅八角。
那股充斥在虚空下的神念之力,因为吕光的离去,而瞬间荡然无存。
剑无涯身影一闪,电射而至,飘然落于茅草屋之前,他微微皱起眉头,冷冷的道:“这个道人是谁,竟能不惜性命的前来营救你。”
他的声音不大,他知道梅八角一定可以听到。
良久无声,梅八角不想回答他。
“说起来,当年我也曾承过你师父的情,但,我仍然不打算放你走。”剑无涯负手而立,昂首望向夜空,神色严峻,声音更冷,曼声说道。
梅八角神情淡漠,唇角露出一抹嘲弄,“世人谁不知晓,当初你剑无涯为了窥探道术玄秘,隐姓埋名,拜入各大幸存于世的道派。我也只恨师父他识人不准,受了你的蒙骗。”
剑无涯说:“长生之道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你又怎能明白?如今我已是太虚幻境名副其实的第一人,哪怕是某些老祖的气质化身降临此境,也非我敌手。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掠夺资源为来日的飞升做准备。”
梅八角冷哼道:“大劫将至,生灵涂炭。你未免把‘天行者’想得太过简单了,你强行驻留在幻境之中,就不怕天劫雷罚吗?”
剑无涯哈哈大笑:“所以我也很赞同虚若谷的做法。多试几次,就能摸索出规律了。”
“想拿我来试,你们就不怕我最后来个殊死一搏,鱼死网破吗?”梅八角声音清寒似冰,“即便现在我道境低微,但你不要忘了,我还有‘请神’一术!”
剑无涯灿然笑道:“你信仰的天神星君,若真会垂怜护佑你,那请问,为何时至今日,这世间的修道者过的却像是一只只过街老鼠一样呢?”
梅八角哑口无言。
只因剑无涯这句话的确很有道理。
神仙在天,俯瞰大地。
人间世人的悲苦灾难,神仙皆能看到感知。
可此时此刻,不止是梅八角叫天天不应,纵然是道术通玄的鬼仙高手,也是断然无法凭借神魂与天穹星神沟通相交的。
那些亘古传颂,流传于世间,救苦救难的菩萨,普渡众生的佛祖,度人无忧的神仙……他们为什么不显露无上神通,临凡降世,再传道法,澄清玉宇,涤荡人间。
剑无涯似是猜到了梅八角这时心中的想法,他突然朗声笑道:“太虚幻境,生死棋局,你我都不过是棋盘上受人操控的一颗棋子。但这局棋,是修真者赢了,因此你们……”
他话说到这里,便闭口不言,留给梅八角无限的遐想空间。
他挥手一招,白云即刻飘来。
云走夜深,冷风寂寂。
桃园内那座孤零零的茅草屋里,许久以后,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吕光,但愿你不要再想着来救我了。”
……
“呼!”
百草灵田石屋内的吕光,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方才剑无涯那气吞山河,势若汪洋大海般的一剑,居然能够隔空伤害到他的阴神念头。
这是炼气修真一途中,极为高深的一种气功。
那道有形剑气,乃是将己身气海之内的灵气,尽数倾洒喷发在虚空中,与天地灵气发生共鸣,进而起到灵气伤神的作用。
更令吕光感到震惊的是,剑无涯其人远在数十丈之外时,便能以气质凝成真身,直接降临在桃园,这可不是王孙公那等境界实力受到压制的气质化身,而是实打实的元气真身。
吕光心砰砰直跳。
刚才这一场颇为凶险的逃生之旅,实为吕光生平所遇到的最大劫难。
剑无涯看似只是轻描淡写的刺出一剑,但若是任由那一道剑气轰击到茅草屋之上后,只怕吕光的阴神念头,顷刻间便会消散化无。
剑无涯不愧为十九州大地上的唯一剑仙。
吕光心中庆幸不已,幸好他修炼的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神妙玄异的‘白骨观’,否则阴神受到剑气刺激,势必会马上灰飞烟灭。
吕光盘坐在石床上,反手拭去额头上的冷汗,他仔细回忆着与梅八角所说的每一句话,认真从中提炼着有用的信息。
现在他已知道,梅八角之所以会在虚若谷面前露出破绽,其实并非只是简单的因为虚若谷敏感通神,心细如发,更重要的是,虚若谷早就盯上了梅八角这具‘天生灵体’。
这简直是惊天大秘。
虚若谷座下某一名亲传弟子,竟然会是修道者。
并且还是一位修炼到夺舍道境的高手。
迷雾重重,这一切越来越让吕光感到茫然而毫无头绪。
是谁?
此人绝不可能是天婵。
那除了她,还会是谁?吕光心念如电,皱眉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