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三重茅
夜深,星光璀璨,微风吹拂。
吕光出了偏院,阴神飘飘荡荡,四处观察。
以他现在的道境,阴神出壳已可坚持一炷香的工夫,这还是他没有到达灵肉合一的状态,如果服用了‘九转续命丹’,肉身与神窍完美契合,时间还能延长一倍。
院中亭廊耸立,游廊曲折蜿蜒。
穿过几个院子,吕光来到一个月亮拱门前,只见此院清雅幽静,院里只孤零零的矗立着一间茅屋。
奇怪,以琅琊王氏之富裕,府内竟然还有这等简陋寒酸的处所。
吕光心中稍稍腾起一丝诧异。
茅屋门前种满了菊花,风吹动,荡起一片金黄色的浪涛。
这座府邸与之外界那种秋寒凛冽的天气,截然不同。夜风涤荡,竟有几分春暖之气。
茅屋门楣上悬着一块木匾。
匾书:三重茅。
吕光心神一颤,他对此名印象十分深刻。韩千帝所遗留的道书典籍中,其内有篇文章记载,上古少陵道派的开山祖师‘杜子’,得道成仙的圣地,便是叫做‘三重茅’。
杜子心系天下苍生,行万里路,踏遍十九州,为世人传经授道,一心所愿,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世间道派,无不对杜子的大善愿,推崇备至,尊敬有加。
很明显,王氏府内出现这个名称,绝非是偶然为之。
吕光飘过拱门,稍微靠近茅屋。
茅屋三面透风,倒像是一个茶亭。
屋中横放着一张朱漆木桌。
桌上燃着一根红烛。
烛光迷蒙,烛火跳跃。
只听屋里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王公子,请回吧,老朽心意已决,纵然是死,也不会交出八阵图。”
“安老,何不再考虑一下,只要你挥毫画出‘八阵图’的真样,本公子自当遵守信诺,绝不食言,给你解药。”一道清朗的声音不愠不火的响起。
吕光向前一跳,离草屋更近。
他凝心收神,纵目看去,却见一个满头白发,身材矮小的青袍老者,正满脸坚毅的摇头不止。
转头再看青袍老者身旁之人,赫然便是这琅琊王氏的长公子王悉之!
此时王悉之眼含凶光,紧紧的盯着那青袍老者。
他眼睑低垂,语气骤然冷漠阴沉下来:“安老,数月来,本公子诚心待你,连这间茅屋都是为你所建,但我的耐性也是限的!明夜,我最后再来看你一次,若你到时依然是这副态度,那么就休怪我绝情断义了。”
青袍老者似乎早就料到王悉之会这么说,他不置可否,沉默无言。
王悉之的脸色很不好,看起来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他背负双手,皱眉沉思片刻,冷冷的说道:“你好自为之。”
说罢此言,他便拂袖而出,从茅屋内向院外走去。
吕光急忙收敛阴神念头,隐匿在暗处。
王悉之步履生风,就这样从吕光身前丈许的地方飘然而过。
吕光长吁一口气,炼气八层的修真强者,五感敏锐,稍有风吹草动,便可立刻察觉到潜伏在虚空中的阴魂鬼物。
吕光必须得异常谨慎。
那站在草屋门前的老者,遥望着拱门,忽然低声道:“是何方道友?”
吕光心神一紧,他没想到连王悉之这等气功高手,都未曾发现他,而屋中这位面黄肌瘦老态龙钟的青袍人,却是发觉到他在窥伺。
“道友不必惊慌,安某也是修道者。”
吕光侧耳倾听,阴神静默如水,纹丝不动。
“我阴神受创,不能出壳与道友神念交流,但法眼洞开之下,还是能够看见道友的。”青袍老者继续悠悠说道。
吕光心道,观这老者对待王悉之的态度,他似是受困于此。
吕光念头一动,瞬间飘出三丈远,来到茅屋里。
木桌上铺着一张质地松软雪白无痕的上好宣纸。
吕光催动阴神附体在墨笔之上。
笔走龙蛇,白纸黑字。
纸上登时显现出三个大字:“长生殿。”
青袍老者眼珠一转,轻吟道:“长生殿里道长生。”
吕光心知这位老者是在试探自己的身份,他施展念力,执笔写道:“入我门中享极乐。”
青袍老者神色一喜,惊声道:“这句暗语鲜有人知,果然是长生殿的道友!我、我…老朽是安如山啊。”
“晚辈拜入宗门时日甚短,不曾听闻过前辈高姓大名。”
墨笔刷刷点点,宣纸上立刻又浮现出一行字。
青袍老者赶紧道:“宣州少陵道派,与长生殿世代交好。道友竟没听说过老朽的名字?”
“我知道少陵派,杜子。”
青袍老者叹了口气,道:“我是被王孙公擒拿至此的。”
“为何?”
青袍老者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八阵图。”
“可是杜子的本命法宝八阵图?”
青袍老者神情黯然的点了点头。
“晚辈能为前辈做些什么?”
青袍老者含笑道:“小友有心了,老朽行将就木,不日便会魂飞魄散。王悉之逼我服下‘百日噬魂丹’,心魔反噬,肉身枯萎,毒性已渗入五脏六腑,无药可救了。”
“这间三重茅,是布有灵阵禁制吗?前辈怎么甘愿被囚禁在此地。”
青袍老者说:“老朽也是不得已才为之,外面有无数修真者在找我。反正老朽已命不久矣。何不在这里乐个清静。”
“还是因为那幅八阵图?”
安如山突然冷笑道:“老朽即便是死,也不会交出这幅宝图,为修真者所用!绝不,绝不!”
吕光催动念头,持笔缓缓写道:“晚辈愿带前辈出去,‘百日噬魂丹’此毒,并非无解。”
安如山失落的道:“除非有修得神魂的鬼仙,愿意施展宏愿伟力,帮我驱除心魔。”
“前辈有一位朋友,此际已经是神魂第十重的境界,他就在附近。”
青袍老者眼神豁然一亮,尔后又迅速黯淡下去,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行。我必须每天吞服延缓毒性发作的定魂丸,才能活命。哪怕我离开王氏府邸一天,都是定难活命的。若要彻底解去‘百日噬魂丹’的毒性,至少也得花费七天的时间。”
“定魂丸?可是在王悉之的身上。”
安如山颔首道:“对,自我中毒开始,每日都按时服用定魂丸。如果明天老朽不默画出‘八阵图’,王悉之必然会任我毒发身亡。”
“若晚辈救得前辈性命,可否借贵派的‘八阵图’一用?”
安如山本已哀绝的心思,在看到白纸上的这一句话后,心中蓦然又燃起求生的火苗,他思量半晌,犹疑道:“小友,你真有把握?”
“嗯。”吕光写道。
安如山沉吟良久,终于缓声说道:“好,老朽答应你。”
“晚辈会想办法,先从王悉之那里盗走定魂丸。”
安如山表情舒展开来,凝神道:“好,那老朽明夜就为王悉之画出一幅‘假图’,拖延几日。小友,务必小心。”
一炷香的时间已到。
吕光即刻阴神归壳。
他揉了下发麻的双膝,慢慢站起身来,向窗边的白玉京低声问道:“白兄,你可听说过安如山此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八阵图
白玉京神情一怔,过了很久,才长长的叹息道:“没想到安如山竟是被王氏一族给擒拿住了。难怪自去年洛阳牡丹宴之后,他便杳无声息,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吕光等着他再说下去。
白玉京却并没有再说话。
他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一幅暗黄色的残卷,轻轻的递到吕光手里。
吕光摊开画卷一看,只见其上歪歪扭扭、横七竖八的画着几道血色痕迹,他不禁疑惑道:“白兄,这是何物?”
“八阵图。”白玉京微笑道。
吕光惊异道:“哦?”
白玉京沉默了一会儿,出声解释道:“八阵图乃**奇门,逆转乾坤之术。共有八幅,此幅残卷,便是‘惊门图’。”
据说八阵图是杜子以神魂念力所绘画而成的一种神异阵法,相传此图有无穷妙用,能禁锢住数以万计的气功强者。
分别为生门图、伤门图、休门图、杜门图、景门图、死门图、惊门图、开门图。
八幅阵图融为一体,威力震天。
吕光犹疑道:“白兄,这幅画卷上为何毫无半点儿神魂波动?”
“这幅惊门图,是我辗转觅得,其内所蕴含的神魂念力,早已消逝一空。如今世上恐怕也只有安如山一人知晓八阵图的画法了。”白玉京哀叹一声,惋惜道。
吕光垂首沉思。
白玉京瞥了眼沉默不语的吕光,补充道:“其实灵阵并非只有修真者能够使用。杜子苦修一甲子岁月,从山河大势中悟出了破解万种灵阵的奇门八阵,用神魂催动,演化阵法,由幻入真,可谓是一种另辟蹊径的绝妙道术。”
吕光低头思索片刻,把刚才在三重茅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给白玉京听。
白玉京听完后,双手交叉,微闭眼眸。
吕光了解这是白玉京思考问题的一贯动作,他也不出声打扰。
窗外夜色更浓,屋中静寂无声。
光阴悄无声息的流逝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玉京突然睁开眼睛,转头凝视着吕光,徐徐说道:“比起所得的收获,为安如山解去百日噬魂丹的风险,值得一冒。”
吕光感激的看向他。
“白兄,我明白此毒非比寻常,稍有不慎,你也会受到丹毒侵袭,心魔耸动,更何况,你这时神魂不全,念力微茫…”
白玉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唇角露出笑意,轻声道:“道兄不必为我担忧。若是真有了八阵图,你我去往多宝阁,夺取九转续命丹的希望便会大大增加。并且,我们要光复道门,就必须得拉拢天下道派。”
吕光迟疑了一会儿。
接着他点头说道:“那好,我先去从王悉之身上盗走定魂丸。”
“不得不承认,你的运气好的我都有些嫉妒了。安如山此人,性情敦厚,嫉恶如仇,恩怨分明,对修真者更是恨之入骨,若是真帮他解去了丹毒,其人必会甘心受你驱使。”白玉京含笑道。
吕光苦笑道:“但他而今阴神受损,连出壳都做不到。”
白玉京略一思忖,开口说道:“你莫要着急,丹毒解去,他的阴神念头自可慢慢恢复。此人应该也是显形境界的高手,而且现在我们一定得救他,因为只有他握有八阵图的画法。”
“莫非少陵道派只剩下安如山一人?”吕光皱眉道。
白玉京叹了口气,道:“不仅仅是少陵派,时至如今,世间大部分幸存下来的道派都是这副惨象。你看那全南宗,也是老的老,小的小。”
“重振道门这条路,并不好走。”吕光紧握双拳,涩声道。
白玉京呵呵笑道:“一步一脚印,大道在前,总能越走越近,毕竟这是一件天大的功德,在这个过程中,你我的道境修为,应该也能晋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说不定真能修炼到那传说中的人仙秘境。”
吕光有些遗憾的说道:“先前我在院内仔细巡察了一番,没能发现穆瑶的踪迹,也不晓得王悉之将她给软禁在何处了。”
白玉京听闻吕光这句话,脸上露出笑容,揶揄道:“道兄,你如此急切的想要救出那个女子,难道她是你心仪之人?”
吕光翻了个白眼,无奈道:“白兄,我一心求道,哪有这份闲情逸致,去谈情说爱。”
白玉京摇头笑道:“非也,非也。道人阴阳相合,神交融会,对于道境的进展也是大有裨益的。须知修道一途,法侣财地缺一不可。而侣者,并不单单指的是同修道友,还有这道侣…”
“白兄,那位穆小姐,是青峰观护法穆栖迟的后人,这三枚风月玉简便是她交给我的,你说我能不冒险救她吗?”吕光赶紧出声打断了他的夸夸其谈。
白玉京神色蓦然变得严峻,缓缓说道:“原来如此。”
吕光打了个呵欠道:“天快亮了,方才阴神出壳,耗费了不少念头,我睡一会儿。”
白玉京走至窗边,望向东方升起的那一抹鱼肚白,思虑道:“那王悉之周身一丈之内,笼罩着无形气场,灵气弥漫,道人的阴神稍有波动,他便立刻可以感知到。”
吕光呓语道,“白兄,你神魂受伤,还是让我去吧…”
白玉京瞥了眼已经酣然入睡的吕光,不禁莞尔一笑。
“你累了,安心歇息吧。”
说罢他眼神骤冷,一字一顿的道,“王悉之。没有了王孙公,我看你琅琊王氏还有谁能挡得了我。”
……
清晨,王府花圃内。
吕光和白玉京侍候的是一盆名为‘十八学士’的上品茶花。
花圃外秋阳朗照,寒气荡漾。
而在这片用琉璃金箔打造而成的花棚里,却是温暖如春,四季不显。
花圃内人影绰绰,很多花匠都在专心致志的修枝剪叶,洒水浇花。
吕光洒了些清水,滴在这株茶花上,低声笑道:“听说这王孙公浸淫花道几十年,爱花赏花,我却笑他连茶花的脾性都不晓得。”
白玉京对这些清香扑鼻、娇艳欲滴的花草,似是全无半分兴趣,他只是装模做样的站在花圃内,听到吕光此言,不由得神魂传音道,“哦,道兄,还懂得养花一道?”
吕光凝声道:“茶花喜阴凉,你看这个花棚,虽有琉璃光罩遮挡阳光,但却…”
他一语未完,只听一道嘹亮的喊声拔地而起。
“老爷到!”
白玉京抬眸望向棚口,眼见几人簇拥着一位鹤发童颜、龙行虎步的老人向花圃里走来,他双目一凝,低喝道:“是王孙公!”
第一百六十七章 气质化身
王孙公是一个传奇的人物。
他曾经的辉煌经历,用四个字足以形容:一人之下。
谁都知道王孙公已经活了两百六十岁,论起气功修为,也只比周朝开国皇帝周文王略逊一筹。
吕光微抬眼眸,但见此人头发花白,身材高瘦,腰身颀长,笔直的腰杆挺拔如枪,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冷峻淡漠的脸上,竟无一丝皱纹。
王孙公一经出现,偌大的花棚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花匠全部惶恐不安的垂首站在原地,屏息凝气,连秋咳都不敢发出一声。
王孙公认真而专注的观赏着一株株盛放的奇花,他缓慢而有序的挪动着脚步,不一会儿,便已来到吕光所侍弄的这盆‘十八学士’面前。
“不错。这株茶花有点儿灵性神韵了。”
王孙公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吕光,他的声音很细,很尖,竟似未变声的女童一般。
吕光低着头,沉默不言。
“抬起头来。”
吕光平静的看向王孙公,眼神清澈如水。
“这株茶花真是三生有幸,居然能得到两位道术高手的侍候。”王孙公的声音极轻极淡,好像是在闲扯家常,和风细雨。
吕光心底骤然一紧,全身立刻绷紧。
白玉京脸色一沉,冷冷的道:“你不是已经去往那个世界了吗?”
王孙公的手指纤长而有力,他的眼中竟仿佛全然没有白玉京这个人。
他折下一朵茶花,放在鼻尖,微闭双目,轻轻嗅着,长吟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年轻人,为人一世,应该把有限的精力放在有用的事情上,脚踏实地。像修道这种虚无缥缈的假言,还是少想为好。”
吕光心思急转,知道对方已经识破了他和白玉京的身份,此人看似随意的三言两语,其实话语间暗藏着无尽杀机,乃是质疑否定你的‘道’。
意指世间唯修真一途,可享永乐长生。
吕光瞳孔一缩,朗声笑道:“假亦真时真亦假,你说我的道是假,那你的‘真’又怎能证明它不是假呢?”
王孙公轻咦一声,他笑了,凝视着吕光,缓声道:“年轻人,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自高自大,在修行的道路上,都是万万要不得的心魔。难道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吗?”
吕光默不作声。
王孙公袍袖拂动,一层浅淡氤氲的紫气,迅速充斥在花圃内。
在这丈许见方的地方,此刻好像只剩下他们三人。
白玉京冷声道:“大名鼎鼎的‘紫气东来’,也不过如此。”
王孙公微微一笑:“我这气场领域,不在杀人,而在诛心,尤其是你们这种冥顽不化的道人之心。”
吕光神情一怔,只觉周身四处缭绕升起一丝丝水的紫色气息,彼此缠绕交织,密如雨帘。他的身体好像陷入到一洼泥淖之中,四肢酸软乏力。
他急忙运转脑海神窍中的念头,暗暗松了一口气,此刻他魂念凝固不化,一如往常。
看来这‘紫气东来’的气场领域,并不像宫凝素的‘一帘冰梦’能够冻结封印道人的阴神念头。
吕光心中稍微有些诧异,他一直随身携带着可以隐匿神念波动的海蜃珠,白玉京也可收心敛神,神魂不显,化为普通凡人的气质,但王孙公又是怎样察觉到他们是修道者的呢?
王孙公似是看出了吕光心底的困惑,他眼睛眯起,傲然自负的说道:“只因我是修得金刚不坏之身的元气真人,你们虽然隐藏的很好,但在真人眼中,一切妖魔阴神都难以藏身。”
金刚不坏,丹田气海内,元气生生不息,五脏六腑不染一丝杂质,纯净如玉,身体达到这个状态,又被称之为琉璃玉身。
白玉京忽然大笑道:“你迟迟不动手,原来你这副身躯是气质凝形聚成的化身。怪不得你气息不稳,眼神无光。”
“你是怎么发现的?”
王孙公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得很难看,他压低嗓音道。
白玉京笑得很开心。
他的判断一点都没有错,眼前的王孙公,确实是王孙公的‘气质’凝结变成的化身。
气质是到达炼气第九层的修真者,所衍生出来的一种有形之物。
气质是炼气士气海内的精元汇聚而成的,每一个元气真人的‘气质’都是迥然不同的,那是一个炼气士内在真气的升华。
五气朝元,气质自生。
换言之,修真者的‘气质’,就像是鬼仙大能的神魂一样。
不同的是,神魂无形,为虚,气质有形,成实。
神魂是一团念头汇聚而成,气质则是千万道真源气息凝集而成。
听到白玉京这句话,吕光如释重负,这些有关修真境界的秘闻,他还是知晓几分的。
如若眼前的王孙公是他本人的‘金刚不坏真身’,那么吕光的确会有一些忌惮,毕竟元气真人,举手投足间,山河震碎,气冲斗牛,威势无比。
白玉京没有再说下去。
然而,王孙公却也并未出手。
他在等什么?
他在聚气!
王孙公深吸一口气,两腮撑大,形如蛤蟆鼓气,自其嘴中蓦然射出一道三尺长短的气箭,紫色剑气,冷光忽闪,好似道人用阴神驱动的飞剑。
快!快!快!
凝气成剑,口吐莲花。
这是气功进至到绝顶之境的标志,气贯奇经八脉,伤人于无形之际,快若流光,非同小可。
但吕光的心念却更快。
电光火石之间,吕光阴神迅即如雷的遁入到怀中的金击子之内。
紫剑在吕光胸前寸许之处,砰然碎裂。
好险!
金击子发出一声惊颤,吕光陡觉阴神也情不自禁地开始震颤晃动起来。
这气剑好大的威力。
‘真人’杀人不用刀。
他们只需气吞丹田,喷吐制敌。
王孙公一击不成,双手一抖,宛如拂风摆柳,轻盈如蝶,翩翩飞舞,一瞬间连连拍出六十四掌,劲风如刀,压迫住悬浮在半空中的那条赤金。
吕光忽觉阴神念力受到一股澎湃气息的压制。
灵气能克神。
那元气真人所喷发而出的‘元气’,就更能克制粉碎道人的阴神念头。
王孙公四肢百骸,笼罩着一道道五彩斑斓的气息,吕光催动金击子,竟是丝毫穿不透这片七彩光幕。
王孙公两手青筋暴起,环在身前,忽然他双掌一摊,平推至吕光胸口。
“轮转千秋!”白玉京目光如电,他疾呼道:“小心!”
第一百六十八章 无相法印
日月星辰,千秋轮转,岁月如梭,滔滔而逝。
时间是天下最不可逆的第一杀伐之器,它比刀要更锋利,比剑要更迅疾,任你风华绝代,天骄傲世,也逃不过百转轮回,寿限大期。
也因此世上才有了这些追求长生极乐的修行之人。
王孙公这招‘轮转千秋’,乃是琅琊王氏一族的独门气功,此刻施展开来,吕光顿时察觉到自己的阴神念头,已然是深陷在一圈圈激荡充盈的灵气漩涡之内。
气劲轮转不休,仿佛无始无终。
吕光催动的金击子,兀自嗡鸣不止,却是再难随心所欲的上下翻飞。
王孙公的攻击对象,居然不是吕光的肉身。
而是这条承载吕光阴神的金击子!
吕光心神大震。
这是…元气!
很浓郁清晰的元气紧紧包裹束缚着金击子。
再这般任由这一道道元气绞杀下去,吕光的阴神便会立刻消散纷飞,化为虚无。
对方的气功修为,实属吕光生平之罕见。
这‘轮转千秋’之功,竟能无声无息的束缚住道人的神念魂力。
值此生死存亡之刻,吕光观想出白骨星君,再次凝聚神念,驱动金击子,欲要冲破这丝丝‘元气’所织就的无形屏障。
发生这一切的过程太短,太急,仅在须臾之间。
金击子疾速颤动。
王孙公双手回旋,元气勃发不穷。
白玉京的脸上露出无比凝重的神色,他方才出声提醒吕光的时候,已经晚了半步。
面对王孙公这突如其来的气功绝学,吕光自然是避无可避。
那已经悬停在空中静止不动的金击子,这时忽然下坠,跌落在地。
紧闭双眸的吕光,不由自主的吐出一口鲜血。
这是阴神受到重创,反噬肉身之象。
白玉京心急如焚,他当然晓得再过几个呼吸,吕光的阴神念头就会彻底的湮灭在‘轮转千秋’的绞杀之下。
千钧一发之际,白玉京只能强行神魂出壳,‘紫气东来’气场之内,豁然亮起一簇耀眼璀璨的白虹。
虹光绽放,灿烂绚丽。
一道白光,爆裂炸散。
下一刻,白玉京头顶三尺虚空之处,蓦然浮现出一张巨形手掌。
刺目鲜丽的虹芒,裹挟在巨手五指之上。光芒大盛,一股股波涛汹涌的神魂念力,如有实质般的向王孙公疯狂涌去。
王孙公收回双掌,仰首望着半空中那白光幻化而成的巨大手掌,惊声道:“无相法印!”
一直神情波澜不起的王孙公,此时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
王孙公连忙催发体内元气,五脏六腑间顿然响起奔雷轰鸣之声,紧接着他腰腹收缩,深吸一大口气,气走丹田,凝气成罡。
噗!
气剑喷发。
紫色剑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无比的刺向白玉京肉身。
这道‘气剑’的威力比之先前那次,竟还要强大数倍。
刹那间,空气都被撕裂,整个花棚仿佛都震颤了一下。
铛!
那本已匍匐在地的金击子,居然再度硬生生的阻挡住了这雷霆一剑。
吕光的身躯登时一阵颤抖,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嘴巴一张,竟是又喷出一口鲜血。
王孙公白发根根竖起,冷声喝道:“臭小子,阴神还挺凝实!”
他以气质化身,同时应对两个能够驱物显形的道术高手,的确有些力不从心,相形见绌,遑论白玉京还是一位修得神魂的鬼仙大能。
毕竟气质凝聚而成的化身,只有他本身的四五分修为。
饶是如此,吕光此际也阴神受到重创,念头飘飘欲散。
足见元气真人的实力是何等的雄浑霸道。
就在这时,那漂浮在半空中的巨大手印,蓦然光晕敛去,变为一张流溢着淡淡白光的大手,白色手印没有片刻的停留,直接向王孙公迎头击去。
空中隐隐响起千军万马奔腾的嘶鸣声。
紧接着,是风吹枯叶的沙沙声。
再来却是雨打沙滩万点坑的嗤嗤声。
一时间,风声、雨声、马鸣声,交融混杂在一起,竟变为一道穿云裂石的雷鸣巨响。
轰隆隆
白色手印自空中轰然而下,迅疾如风,挟带着无边无际的磅礴念力,重压在王孙公身上。
王孙公细高挺拔的身躯,骤然被巨印拍扁,不断缩小,他两手撑着仿佛重逾千钧的手印,清瘦的面庞上浮现出一层诡异凄迷的紫气。
“身无相,气无相,生往无相。惟念成相,是故无相!”
“无相法印!”
“破!”
虚空间接连响起白玉京如雷贯耳的长啸。
嘭!
白色手印完整覆盖住了王孙公的气质化身。
顷刻间,一丝丝紫气,蒸腾涤荡在花圃内。
“很好,你们的道术配合的天衣无缝,竟能击破本尊的气质化身。接下来,就让我的孙儿,来杀掉你们吧。哈哈……”
吕光睁开双眸,只见王孙公已从原地消失,徒留下余音飘荡在花棚内。
“咦,老爷怎么不见了?”
几名跟随王孙公一同来到花圃的随从,全都大吃一惊,纷纷呼喊出声。
白玉京凝目望向吕光,神魂传音道,“别慌,在王孙公的‘气场领域’之中,外人看不到其内的景象。”
吕光低喝道:“走!”
在这一队随从里,有一名总揽花圃内诸般杂事的老管家,他眼见地上平白无故的多了两滩黑血,再看吕光唇角犹挂着一丝殷红的鲜血,声音一寒,“你们二人是昨日刚入府的花匠?”
白玉京不欲再浪费神魂念力,杀灭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王氏族人。
他神情冷淡,轻抖衣袖,自其袖笼中突然飞出一团乌黑色的粉末。
黑沫腾空而起,飘扬直上。
“道兄,快走。”白玉京急声说道。
话音刚落,等吕光二人冲出花棚之时,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也便接踵而至。
吕光回眸一看,但见从花圃的琉璃穹顶间,有着数以千计的赤焰雷火,以电光之速,倾泻而下。
每一簇火焰坠地,坚硬的金岗岩地面,都会炸裂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片刻间,这个香气馥郁占地半里的庞大花圃,便已然被夷为平地。
“这是黑雷火药……大家快跑!”
“快跑啊!”
“赶紧追!给我抓住那两个花匠!”
“快去禀报大公子!”
黑烟弥漫,无数花匠宛似受到惊吓的兔子,仓皇逃窜,四散而走。
热浪滚滚,使得一株株盛放的花朵,瞬间枯萎烧焦。
吕光和白玉京一路穿堂过院,身形迅速,离开了王氏府邸。
很奇怪,府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身为王氏一族的长公子,王悉之却是并未现身。
似乎也只有一个解释,才能说得通。
那就是他此刻并不在王府。
他会在哪儿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胭脂雪
王悉之生平有两大嗜好,胭脂与书法。此时他既然没有在府内研习练字,那么他就一定会在郡城中的某个胭脂铺子。
秋色正浓,朝阳熹微。
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王悉之的心头却似乎盘桓漂浮着一朵乌云。
他的脸色阴霾密布,仿佛对他素日钟爱的胭脂,也提不起半分兴趣。
听完王府管家的话,他摆了摆手,道:“你先回去料理一下吧,切记,此事不要声张,府内的任何人都要给我守口如瓶,当作没发生一样。”
老管家担忧的说:“公子,那两个逃走的花匠…”
王悉之道:“去通知郡城内的所有王氏族人,暗查。”
老管家神色一震,恭声道:“是。那老奴先行回府,速速去安排。”
胭脂铺的老板娘扭着纤细柔软的腰肢走进屋里。
她的脸白皙胜雪,好似绸缎一般光滑而富有亮泽,她眉间若蹙,柔声道:“公子,那个长生殿的道人没死?”
她的话十分直接,也很惊心动魄。
她是谁?
一位寻常普通的店铺老板娘,竟会知晓此等机密大事。
王悉之瞥了眼这个面容姣好,唇红齿白的妇人,轻轻点了点头。
“这可真是天下奇闻,莫非一个人还能滴血重生?”
王悉之答道:“修道者的生身性命与修真者不同,他们有头七之秘。”
“公子是说,那道人在七天之内,又重新聚拢凝成了七情七念?”
王悉之叹了口气,道:“不太好对付了。宫凝素的‘一帘冰梦’居然没有彻底杀死那人,有白玉京在,起死还魂,也算不得什么奇事。我只是没料到,他们会来的这么快。”
“靖道司、多宝阁还有您王氏一族,都不会饶过他。那人竟然还敢现身,这岂不是自投罗网吗?”老板娘美目盼兮,巧笑嫣然,眼眸深处竟有一道凶光闪现,她稍微颔首,胸前泛起波涛汹涌的曲线。
王悉之皱眉道:“道家的聚魂之法,仅有显形境界的道术高手,才可承受。足见此人,道心坚若磐石,修为已至妙境。”
“一个人殚精竭虑,费尽心机的去做一件事,总有目的。依公子之见,那道人一再来临琅琊城,是在图谋何事?”老板娘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王悉之的表情忽然变得更加凝重,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起初这人是为了多宝阁的‘金击子’,可据线人所报,金击子却已被盗多时。难道他是来为桃夭夭报仇的?”
老板娘讥讽道:“除非这人的脑子坏掉了,才会生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城内遍地都是修真强者,他好不容易苟延残喘,活下命来,岂能再自投罗网?”
王悉之绝不是一个心思浅显的人。他虽地位尊崇,气功绝顶,但从不轻视每一个敌人。
况且他生性谨慎,遇事沉着冷静,不过,也恰恰因此,才使得他陷入了一个怪圈。在他想来,吕光必然是有所倚仗,才敢再次来到郡城,试问有哪个人才刚死了一次,又来送死?
王悉之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老板娘的腰很软,语气愈发轻柔,“公子可是有为难之事,若有不便王氏一族出面去做的事情,我色窟愿为公子解忧。”
这位风姿绰约的美妇,居然是色窟的人。
王悉之回首认真望了一眼她。
老板娘唇角流露着一丝媚笑,睫毛微微颤动,一副楚楚可怜的娇容。
王悉之说:“你色窟从不插手剿杀道人之事,你能做的了主?”
老板娘垂首道:“是徐娘吩咐的。”
“徐娘?”王悉之疑惑道,“徐青时?”
老板娘应道:“是。”
王悉之笑了笑:“王家与多宝阁的关系日益紧张,本公子不想和阎浮萍有太多交涉,毕竟我爷爷闭关未出,族中高手又全都不在郡城里。”
“公子过谦了,有您一人坐镇足以。”老板娘恭维道。
王悉之笑容敛去,一字字道:“赤睛白虎。”
老板娘怔住。
良久后,她才长叹道:“怪不得公子您有些烦忧。不想那道人竟有如此灵兽相伴。”
王悉之说:“宫凝素表面上对我唯唯诺诺,可谁都知道,她已是多宝阁墨羽卫军统领。当日,白玉京催动神魂,搬运走那道人的尸体。之后,阎浮萍就下令严查中州各郡城有无此兽的消息。”
老板娘扑哧一笑,“然后,您就与多宝阁约定,谁先找到赤睛白虎,此兽便归谁所有。”
王悉之无奈道:“是不是很儿戏?”
老板娘突然神色严肃的道:“不,这很公平。”
王悉之缓缓道:“白玉京和此人想方设法的混进王府,这事儿料想多宝阁还不曾收到风声。所以我在为难,到底该如何在不惊动多宝阁的情况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擒住这两个人。”
老板娘犹豫片刻,背过身,从贴身的肚兜里掏出一盒胭脂。
她将其郑重其事的呈给王悉之。
王悉之下意识的伸手接过胭脂,他有些纳闷。
一盒胭脂有什么稀奇?
老板娘适时开口道:“这是‘胭脂雪’。”
王悉之眼神一亮,打开木盒,只见其内盛满了鲜艳如血的红胭脂。
老板娘低声道:“不管是哪个道人,当‘胭脂雪’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必然会化为一滩血水,阴神寂灭。”
王悉之郑重道:“那此事就有劳你了。”
老板娘说:“公子放心。”
王悉之转身望向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满脸锋芒,眼神一寒,冷声道:“等查出来那道人和白玉京的藏身之地后,我们马上就去动手。”
老板娘蹙眉想了一会儿,道:“此物在深夜使用,最合适。”
二人正说着话,从店外忽然疾步走来一个白衣人。
这人蹑手蹑脚的来到王悉之身旁。
老板娘察言观色,很有眼力劲儿的掀开帘子,闪身迈步走出屋去。
“说。”王悉之惜字如金的道。
“前夜有一队靖道司的监察卫军离奇暴毙而亡。”
王悉之挑了挑眉道:“之后呢?”
“有外来的陌生人,在东城红牌楼巷,赁了间小院。一老三小。”
王悉之点点头:“知道了。”
他高声喊道:“出来吧。”
老板娘躬身道:“公子,可是有消息了?”
王悉之眼神冷冽的道:“红牌楼巷。”
老板娘应声道:“我这就去准备。”
一日无话,入夜,三更时分。
这条萧索清寂的巷子上空,竟飘起了雪花。
红色的雪。
第一百七十章 画
夜,红牌楼巷,下雪之前。
青瓦白墙,小桥流水,巷尾深处有人家。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吕光竟悄无声息的将安如山带到了这座小院。
屋中烛光妖娆,曲扬几人面面相觑,然后纷纷抬头,均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吕光身后的这位不速之客。
“安老?”曲扬难以置信的嘶声唤道。
安如山矮小的身躯情不自禁地一颤,双眸中显出激动之色,“你怎么会在这儿?”
吕光一愣,尔后微笑道:“原来你们都认识。”
安如山正要说话,忽然间,他脸颊泛出一抹潮红,全身剧烈抖动,太阳穴高高凸起,额头青筋毕现。
他双手用力不住的捶打着脑袋,似是疼痛难忍。
“安老,你怎么了?”曲扬神色大变,急忙伸手去扶他。
“别碰他!”白玉京制止道,“这是丹毒发作。”
“丹毒?”曲扬惊声道。
白玉京面沉似水的道:“百日噬魂丹。”
曲扬神情骇然的道:“这可如何是好?”
白玉京连忙从衣襟里摸出今晨从王府内盗取的‘定魂丸’,两指一捏,屈指一弹,黑色药丸立刻射入安如山嘴中。
安如山颤栗不止的身躯,渐渐停歇,也不再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许久之后,他攥住衣袖擦拭去额间的冷汗,长吁一口气,道:“没事了,我已习惯了这丹毒的折磨。”
曲扬见安如山脸色恢复如常,还算镇定。
他吐出一口浊气,放下心来,道:“安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安如山黯然道:“一言难尽啊。”
曲颦儿抬眸瞧了他一眼,莲步轻移,上前几步,怯生生的询问道:“您就是少陵道派的安伯伯?”
安如山略微疑惑的望向她,“你是?”
曲扬轻叹了口气,道:“她是颦儿。”
安如山身躯大震,然后眼底深处浮出一缕柔意。
他满脸怜惜的说道:“好,好,好!都长这么高了,记得那时你才只有三岁,当年我还抱过你呢。”
曲颦儿向他款款施了一礼,柔声道:“是,颦儿都知道,家母在世时,总是向我提起您。”
安如山眼眶更红,嘴唇一阵哆嗦,嗫嚅着道:“你…你母亲,她、她提起我的时候,有没有恨我?”
“恨您?”曲颦儿皱起好看的眉毛,眼含不解的看向他。
曲扬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以后大家有的是机会叙旧。安老,听闻你去年大闹牡丹宴,被无数修真门派追杀,怎么……”
安如山恨恨的道:“牡丹宴结束之后,王孙公暗施阴谋诡计,擒拿住我,逼我吞服下了百日噬魂丹。”
说话间,他感激的望向吕光,“全凭这位小友舍身救我。”
吕光摆了摆手,“前辈言重了,举手之劳,您无需挂怀。”
安如山坚定的摇了摇头,“救命大恩,粉身难报,从今往后,我安如山惟小友马首是瞻。”
吕光哑然道:“前辈您的丹毒,我们还没有为您解去呢。”
安如山神情一丝不苟的说道:“小友道术精妙,想来这百日噬魂丹之毒,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白玉京很平静淡定的站在吕光身后,光影阑珊之中,他悠然自得,仿佛一点儿也不关心屋里的几人在说些什么。
“小友深藏不露,绝非寻常之辈。”曲扬深深的看了吕光一眼,咧嘴笑道,“老朽猜测,您二位应该也并非是凑热闹才来到琅琊城的吧?”
吕光淡然道:“等此间事了,晚辈自当向两位前辈讲明原委,不过现在时间紧迫…容不得在下一一交代了。”
安如山恭声应道:“老朽理解。”
白玉京平和的开口道:“曲前辈,你们几人先去歇息吧。我师兄弟二人为安老迅速解毒,否则毒性浸入骨髓,伤及魂魄,纵然是天神星君降世下凡,只怕也是回天乏术。”
“哦,哦,好。”曲扬随口应道,“颦儿,走。”
屋门吱呀关上。
吕光收起脸上的温和与笑意,神情严峻,沉声道:“安老,不管你与曲前辈有何交情,切记我和白兄的身份,暂时先不要向他们泄露,等时机成熟,晚辈自会告知曲老丈。”
安如山肃然道:“好,谨遵恩公之命。”
吕光笑道:“安老,不必客气,折煞晚辈了。”
白玉京顿时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如山是出了名的知恩图报,他若不这么对待你,他自己心里反而会很不舒服。”
安如山笑了笑,“此言极是。”
白玉京轻轻挑了挑眉头:“安如山,我们虽然答应为你解毒,但此际豺狼虎豹,环伺四周,若我损耗神魂念力,施展道术…”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安如山便已领悟到白玉京话里的深意。
“无妨,老朽每日服用一粒‘定魂丸’也可,等二位解决完琅琊郡城之事后,再为老朽解毒也不迟。”安如山虽然人长的矮,形如侏儒,但他的心思却一点儿也不少。
白玉京冷笑道:“你就不怕我食言反悔,毕竟这‘百日噬魂丹’毒性猛烈,连我都不敢说有十分把握。”
安如山愣了愣,尔后微微一笑,神色略带犹豫,他好像是在斟酌该如何称呼白玉京。
“你莫非忘了我姓白?”白玉京嗤笑道。
安如山老脸一红,道:“白…白兄,说实话,对于你,我心中的确有些打鼓,但有长生殿这位小友在。我,信他!”
白玉京仰首大笑,“道兄,没想到你还挺有折服之力的,竟能使名声赫赫、杀人如麻的安如山对你心悦诚服。”
吕光苦笑道:“白兄,全靠你了。”
白玉京目光闪烁,沉声道:“安如山,八阵图呢?”
吕光闻言,双眉微蹙。
他没料到白玉京竟会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的向安如山直接索要八阵图,吕光担心有点儿适得其反,令安如山误以为自己是挟恩图报。
归根结底,吕光自知此刻凭他和白玉京二人,终归还是有些势单力薄。
他暗自盘算着,想要让安如山心甘情愿的为己所用。
驭人之术,攻心为上。
这些浅白易懂的真理,十岁时,吕光便已经从父亲那里学会了。
果然,安如山唇角抽搐,面色登时显得有些为难,道:“白…白兄,之前我答应的是,你们为我解去体内的丹毒,‘八阵图’我才会双手奉上。”
白玉京神色骤冷,“你敢跟我谈条件,你不想活命了?”
安如山低着头,沉默无言。
吕光见此,连忙开口道:“安老切勿把白兄的话放在心上。您且听晚辈一言。我二人前来琅琊郡城,乃是为了夺取多宝阁的一枚灵丹。苦于这时实力稍微有些不济,才想借贵派八阵图一用。”
安如山对吕光的态度倒是极其尊敬,他略一沉吟,道:“小友,老朽先画出八阵之中的四幅图,你看怎样?”
吕光与白玉京相视一望,后者暗暗点头。
吕光若有所思的问道:“安老,这四幅图也能布成阵法?”
“你有所不知,敝派的八阵图,奇妙万千,擅缚人、困敌,阴神催动,大阵幻化成真,甚至还可困住千兵万马。若是不通晓奇门遁甲之术的愚夫是决然没有半分希望走出‘八阵图’的。”安如山得意一笑。
“好!那前辈便赶紧作画罢。”吕光神色稍显欣喜的说道。
安如山急忙伏在桌上,“老朽这就画。”
吕光和白玉京掩住房门,走出屋去,让安如山一人置身在静谧沉寂的氛围里作画。
夜更深,寒意浓重。
“这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白玉京挑了挑眉,神魂传音道。
这些话他也只好悄悄的向吕光说。
吕光默然摇头,低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昨夜安如山那副大义凛然,不惧生死的模样,我还历历在目,可人若一旦有了活命的希望,自然心思就活泛了起来。试想他每日经受丹毒煎熬,都未曾松口改变主意。又何惧于你我的威逼利诱呢?”
“确实,就算是刀架在他脖子上,恐怕他也不会诚心画出八阵图。”白玉京继续传音道,“可惜,我这获取记忆的迷心术,对于出壳境界以上的修道者,毫无作用,否则……”
他的念头骤然凝住。
吕光也心神一紧,惊异道:“红色的雪?”
幽暗的夜空中,竟果真飘飘洒洒的扬起了无数片殷红色的雪花。
色如美人唇间的胭脂。
第一百七十一章 血光之灾
雪越下越密。
晦暗阴沉的夜空下,雪片密密麻麻,宛如一匹浆洗染色的红布,包裹覆盖在这间小院的上空。
红晕笼罩,隐约有血光流淌。
“这莫非是…那杀人不见血的胭脂雪。”白玉京察觉到不妙,立刻出声,“快!进屋。”
吕光没有多问,当即身形暴退,迅速返回屋内。
“小友,老朽还差几笔,马上画完。”安如山还未感知到虚空内发生的惊变,他很满意的看着桌上的画卷,慢条斯理的说道。
“道兄,你待会儿催动阴神,运转‘八阵图’,由我来对付这胭脂雪。”白玉京神情肃然的朝吕光说着,而后又补充叮嘱道,“切记,万万不可让雪花沾染身躯。”
安如山闻听此言,笔锋一顿。
他猛地抬头,脸色大变,骇然失声道:“血光之灾胭脂雪!此毒居然还留存在世间。”
人身精血能在悄无声息间伤害道人的阴神念头。
而胭脂雪一经催发,便能瞬间弥漫方圆十丈之地。
雪落颜如血,飘扬斩人头。
血光激荡迷漫,使得修道者无处可藏,寸步难行。
哪怕是一小片轻盈如鸿毛的雪花落在肩头,肉身也会立时化为血水。
吕光见白玉京说的郑重其辞,连忙点头答应。
安如山惊慌失措的道:“我们能先逃离此地吗?”
“不能,此物连我都抵挡不住。”白玉京摇摇头。
吕光沉吟道:“难道你我就在这里坐以待毙?”
屋中顿然飘拂起一股浓烈密集的血腥味,闻之令人作呕,恶心难忍。
同时一丝丝清晰浓郁的血色流光快速充斥在屋内,吕光旋即感到自己脑海神窍内的神念力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疾速消散着。
安如山这时的面色愈发苍白,他急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他焦灼失神,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连手里的朱笔好像都有些握不住了。
白玉京呵斥道:“慌什么?你赶快把八阵图画完!”
安如山哀叹一声,即刻继续作画。
吕光低声道:“凭你我的道境,破不了这血光之灾?”
“胭脂雪的威力绝非寻常之人的精血,灵气威压比之元气真人也是不遑多让,稍后,我只能想办法缠住王悉之,你控制‘八阵图’,困住其余敌人。”白玉京严肃道。
“白兄,你确定是王悉之?”吕光犹疑道。
“肯定是他。”白玉京笃定的道,“他布下此等云罗天网,目的不言而喻,是想暂时束缚住你我二人,因为此毒至少可以挥发半个时辰的效用,看来他应该是有条件要跟我们谈。”
“这么长时间?”吕光焦急道。
道人生于天地之间,实在是有太多的克星。
人身血气、虚空灵气、北海玄冰、桃园桃木……
这些都是能够克制修道者阴神道术的无上利器,而偏偏这胭脂雪的‘血光之灾’又是其中最难以应付的。
白玉京的神情更加冷峻,他若有所思的道:“胭脂雪乃西漠色窟的不传之宝,不想王悉之这等自负骄傲的人物,居然也会和恶名昭著的色窟狼狈为奸,勾勾搭搭。可恶!”
“不妙,这漂浮在屋内的血气,竟能使得我的阴神念头剧烈震荡,道心不稳。”吕光静心感知,细察到神窍内的神念之力开始变得更为稀薄轻淡。
白玉京脸色凝重,沉声唤道:“安如山?”
安如山满头冷汗的应道:“快了!”
他虽然修为不如白玉京深厚精纯,可作为今时今日少陵道派的唯一传人,当然见识不凡,心知那‘胭脂雪’非人力可以抗衡,唯有指望八阵图能一展神通,克敌制胜。
“他们来了。”白玉京挑了挑眉。
吕光默不作声,眼神清洌,竟伸手打开了房门。
院子里果真站着几道人影。
屋内红烛熊熊,屋外大雪纷飞。
此情此景,怎么看,都像是一幅绝妙唯美的雪夜会友图。
但这时!天地间却充盈鼓荡着一股冷冽如刀的肃杀之意。
没有风,只有大片大片的红色雪瓣在飘舞翩跹。
鲜艳似血、色如胭脂的雪花,密如珠帘。
隔门相望,吕光紧紧的盯着王悉之,却见以他为中心,四周三尺见方的夜空,竟是全然没有一片红雪飘落。
王悉之随意的向前踏出一步,红雪骤停。
他走到哪里,哪里的雪花便会自动在他头顶上空悄然无息的融化消逝。
白玉京双目如电,动容道:“气机圆滑,不染尘埃。你的气劲,竟已通达到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传言果然不假,你才是当世真人境界之下的第一修真天骄。”
王悉之悠然自得的说道:“雕虫小技,不值挂齿。这气功分水之法,远远没有你道家的神魂驱物之术来得玄妙灵异。”
吕光亦是微微惊愕。
气功分水,乃是传说中真人境界才可施展的神妙奇术,不想这年纪轻轻的王悉之,却是已然能够如此娴熟不动声色的随心运转。
“王悉之,当年我在绮霞山得道修成鬼仙之时,你偷袭于我。这笔账,今天也该算一算了。听闻你这几年吞服了数以百计的灵丹妙药,洗髓伐毛,我就来领教一下你王氏的气功绝学!”白玉京跃跃欲试的道。
王悉之的声音穿透雪幕,清冷而洒脱,“你不用讥讽我。修真者凭借外物,修缮肉身,乃是为了见神不坏,成就琉璃玉身。而你们修道者讲究明心见性,真如不动,一念一世界,心生妄想法。道不同,不相为谋。”
吕光忽然冷笑道:“没想到你对佛家典籍还颇有几分心得体会。”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自幼诵读上古道书,为的就是对付你们这些食古不化、蒙昧无知的修道者。”王悉之嘲弄道,“舍躯壳,求长生,可笑!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吕光心智坚韧,自是不会把王悉之这番话放在心间。
高手过招,总是会用言辞机锋先杀其锐气。
毕竟,修真、修道,是迥然不同的两种修行之法。
王悉之凝眸望了一眼吕光,道:“不得不说,当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心中的确是有些震惊。当今道派灭绝殆尽,世间已很少有你这种执拗心坚之人了。我很欣赏你。”
王悉之的神态轻蔑而高傲,就仿佛是对脚边的一只蚂蚁在说话。
“投靠王氏一族,本公子饶你一命。”他的语气愈发淡漠,双眸中还隐隐闪动着一抹藐视,那是强者对于弱者的不屑和鄙薄。
“哈哈”吕光忽然昂首大笑。
第一百七十二章 灵剑匣中藏
白玉京亦捧腹大笑,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可笑的趣事,他肆无忌惮的笑着,眼泪都已笑出,忽然他笑容一收,寒声道:“王悉之,你不觉得你这句话很白痴吗?”
吕光拊掌笑道:“可能王公子认为你我都是贪生怕死的懦夫吧?”
王悉之看了他一眼,神色阴沉下来,冷冷的道:“这么说来,你是要执迷不悟,顽抗到底了?”
“头可断,血可流,大道不消!”
吕光迎着他阴郁冰冷的眼神,长啸道。
白玉京神情凛然,胸腔内的热血似是已在沸腾翻滚。
他纵声高呼道:“好一个道不…消,痛快,痛快!”
王悉之眸中含怒,摇摇头道:“你们疯了,疯的还不轻。”
几乎在同一时间,王悉之的身躯骤然向前蹿出一丈,他双臂摆动如枪,呼呼呼…劲风咆哮,接连挥出数拳,每一拳都势大力沉,拳影叠加在一起,以排山倒海般的攻势向吕光迅速击来。
白玉京急声道:“退!”
拳风刚猛,快若迅雷。
奔雷拳!
雷本身就代表了杀戮,粉碎,破灭之意。
天雷一响震神魂。
这招拳法,虽不是真正的惊雷真意,但却是已经有了三分雷法神韵。
一时间,小院里隐隐有雷音震荡。
寻常炼气士决然挥洒不出这样拳劲如刀的真源之气,也只有气贯百窍的王悉之,才可凌厉而迅疾的施展出此术。
罡风肆意激射,真气弥漫,瞬间笼罩住吕光全身。
拳影已轰至吕光面门。
这个时候,好像也只有后退才是最安全的保命之法。
但是,吕光却并未退后一步。
他反其道而行之,迎头直上,脚踏七星,身如陀螺,竟是以一种妙到毫颠的身法,避过了王悉之的铁拳。
吕光身形一晃,复归原地。
王悉之炯炯有神的双目,蓦然大亮,他惊咦一声:“禹步!”
紧接着,他身形暴退,在大好情况之下,竟然选择鸣金收兵,没有再度出手攻击吕光。
方才这几招威势颇大的拳术,仅仅只是他试探性的一击,但王悉之却是万万没有料到,吕光竟是如此轻易的化解了他这计杀招。
并且还是毫发无伤!
须知奔雷拳已是世间一门极为罕见的高阶气功,现在由他施展开来,威力比之其他修真者更要激增数倍。
“你从何处学来的这套步法?”王悉之眼中厉色一闪。
白玉京也是神色一喜的看向吕光,忍不住问道:“道兄,这上古时代,大禹真人威震天下的‘禹步’……”
白玉京并不知晓吕光的身世之秘。
吕光沉声道:“白兄,此事容后再说,关键是眼下该如何破敌?”
白玉京心念急转,目光闪烁,压低嗓音道:“一个字,拖!等安如山画好八阵图。”
安如山仍在奋笔疾书,埋头作画。
王悉之站在当院,眼见二人窃窃私语的交流着,他眼神一寒,厉声喝道:“说!这禹步是何人传授给你的?”
吕光皱了皱眉,沉默不答。
王悉之脸上显出狰狞的寒意,阴恻恻的道:“禹步乃前朝皇族吕氏的不传之秘,看来你的身份不止是长生殿的传人这么简单。”
王悉之目中忽而闪出讥诮的笑意,继续说道:“本想留你一条性命,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本公子心狠手辣了。”
他大手一挥,下令道:“放箭!”
唰!唰!唰!
无数根箭矢拖曳着绚烂的火光,划破长空,飞速射来。
屋顶瞬即燃起火苗。
不一会儿,房梁便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
吕光心头一惊,暗道,王羲之果然准备充分,料敌先机,早已布下了万全之策,火箭乱放,烧毁房屋,逼迫他走出屋去。
白玉京说:“糟糕,忘了他们还有火攻的法子。”
顷刻间,火光冲天而起,热浪滚滚袭来,却依然化不去那漫天飘扬的红色雪花。
前有狼,后有虎,吕光此刻已然是身陷重围,进退两难。
嗡!
夜空下忽有龙吟声响起。
只见一片浓烟火焰之下,银光涤荡,一柄流光溢彩的宝剑,电射而至,悬停在吕光头顶上空。
剑光忽闪,长剑一晃而逝,化为万道耀目璀璨的霞光。
光芒形似垂柳丝绦,倾泻而下,瞬间笼罩住这间倒塌的房屋。
“灵剑匣中藏,龙吟常思去,神光射幽冥,纯阳在心中!”
几句嘶哑低沉的轻吟,蓦然升起,回荡在吕光耳畔。
吕光回眸一望,只见曲扬紧闭双眸,嘴唇上下阖动着,正在默默念诵着某种晦涩深奥的法诀,很明显先前这几句诗文,也是自他口中发出。
曲扬豁然睁开眼睛,凝声道:“小友不必惊慌,有我全南宗纯阳大仙的护体神光在,胭脂雪伤不了我们。”
白玉京振奋道:“这是…纯阳剑!”
曲颦儿和令狐兄弟二人此刻也满面严肃的站在曲扬身后。
几人背对背,围成一个圆圈,沐浴在青色光辉之下。
在这片青光幕的照耀覆盖下,吕光心灵澄澈,脑海中的所有念头都变得空明凝固,坚不可摧,体会到一种难以言明的玄妙道意。
青光外大火熊熊,木梁坍塌坠地。
光圈内却是尘埃不显,晶莹剔透,静如平湖。
白玉京心神一动,“安如山呢?”
此言一出,几人纷纷不约而同的回头,却见桌前确实空无一人,安如山的身影居然已经消失不见。
白玉京脸色变了变,思量道:“莫非刚才他不小心沾上了‘胭脂雪’已化为一滩血水了?”
曲扬诧异道:“对啊,怎么没见安老?”
“小友,我在这儿。”
是安如山的声音!
吕光目光逡巡,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脚边不知何时已多了几幅画卷。
“老朽已画完四幅法阵图,之前房屋起火,胭脂雪纷乱飘飞,为保性命,慌乱之中我只能燃烧神魂,强行开启阵图,把肉身封印在其内。”
安如山的话音清晰分明,就好似是站在他面前发出的一般。
吕光倍感惊异。
这‘八阵图’居然还有如此妙用?
白玉京一脸无奈的道:“那你现在让我们怎么神念出壳,催动法阵?”
吕光讶然道:“白兄,这八阵图,不是由幻入真的迷神之术吗?进而使人心生幻觉,自乱阵脚。难道说此阵还可以真实演化?”
“小友,敝派的八阵图,远远不止这些妙处……”安如山骄傲自满的吹嘘道,但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被白玉京喝止,“赶紧想办法出来!”
“是,是。”安如山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红雪飘零,跌落在纯阳剑所化成的这片青色光幕上,竟是发出了叮咚悦耳的撞击声,宛似风铃拂动的叮铃音,十分清脆动听。
可是鲜红胜血的雪花,在层层叠叠的堆积到光幕之上时,却是没有半分消融的迹象。
反而,洁净无暇的青色光圈间,隐约生出了一丝丝殷红的血迹。
“滋滋~~”
一道道微不可觉的纹缝立刻显现在青色光幕之上,犹若掌心细纹。
短短一息,光幕内竟是再次浮荡起那刺鼻难闻的血腥气。
血光之灾,似乎马上就要降临。
曲扬大急:“纯阳剑光快抵挡不住胭脂雪的侵蚀了。”
曲颦儿见他露出手足无措的样子,自己也不由得心急如焚,火急火燎的说道:“爷爷,您不是说纯阳灵剑,斩妖除魔,万法不侵的吗!”
曲扬瞪眼道:“唉!我怎么知道这胭脂雪会如此难缠。”
王悉之的身影又浮现在众人眼前。
他双眸大放精光,脸上显出一层癫狂的笑意,朗声笑道:“好,很好。今天本公子就把你们这些邪魔外道,一网打尽!”
第一百七十三章 永夜轮回
王悉之自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承载盛名,受万人仰慕。
他身份尊贵,衔‘功’降世,记忆中天生就印刻着王氏一族的绝顶气功,年仅三岁,便已经开辟气海,吐纳天地灵气。
一直以来,他都被世人视为天下十九州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对于修真炼气一途的领悟,更是让各大门派的天骄翘楚望尘莫及。
一年前,他成功跨入炼气八层气场之境,体内的真气愈发深厚磅礴。他之所以令世人这般忌惮畏惧,究其根本,是在于他所自创的那一式绝学。
将琅福地的所有气功融会贯通之后,王悉之闭关三载,从书法中悟出了一套与‘轮转千秋’不分伯仲的杀招。
现在他正仰着脸,凝视着吕光,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毫无一丝表情。
这间院子并不大,此刻在箭火的袭击下,房屋早已悉数化为灰烬。
雪,依旧在飘!
天地间仿佛带着股浓烈的杀意。
那一片片纷飞飘扬的红色雪花,坠落在地,就好像是晕染散开的人血。
王悉之本欲留吕光一命,将其擒住,好逼问出赤睛白虎的下落。
但这时,他已改变了主意。
王悉之耳力远胜他人,方才安如山那低沉沙哑的嗓音,他听的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几个月来,他煞费苦心威逼利诱的对待安如山,不想此人竟是将那名震天下的‘八阵图’心甘情愿的献给了吕光,这使得他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种深沉似海的挫败感。
“各位小心!”白玉京提醒道。
“不好,纯阳剑所幻化的神光坚持不了多久了。”曲扬神情无比焦灼的说道,“我们不能束手待毙啊!”
“安如山”白玉京挑眉喝道。
“还差一点儿!”安如山急声道。
白玉京不再那么风轻云淡,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纵然他是神魂鬼仙的道境修为,可是当日东海龙仙把他的一缕神念给拘走封印,使得他现在神魂不全,道心有瑕。
再者,数日前他又耗费念力,助吕光凝聚七情七念。可以说此时的白玉京,至多也就是和吕光的实力差不多。
“曲老丈,你们几人护住我的肉身。”白玉京沉声道。
吕光双目灿若繁星,他应声道:“白兄,你我一同阴神出壳。”
“好!”白玉京郑重的点了点头。
王悉之准备让属下全部后退,因为他明白在显形境界高手的面前,这些气功微末的修真者,就如同豆腐棉花一样脆弱至极。
道人阴神驱动利器,一个呼吸间,便可斩落人头。
王悉之目光冷冽,遥遥盯着吕光等人,低声吩咐道:“你们先退离此处。”
听他的意思,竟打算是自己一人来对付吕光跟白玉京这两大道术好手。
其实这并非是王悉之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只因他待会儿所要施展的那记绝学,威力实在太大、太过惊人,他自然不能让族人丧命于自己之手。
“公子放心,胭脂雪的效力还可发挥一炷香的工夫。奴家会协同您王府护卫看好这里,保管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胭脂铺的老板娘理所当然的也在此地。
她的话音很轻柔,可是眼角眉梢间却流露出重似千钧的杀机。
话音刚落,老板娘突然双手一扬,十指连弹,聚成荷叶状,削肩也猛烈震动。一道劲风猛地自她掌心喷射而出,扶摇直上,冲向虚空。
紧接着,那飘飞凋零的雪花便骤然缩小范围,全都聚集在了吕光等人方圆丈许的之地。
大片大片的雪花,密密匝匝,红若锦鲤,竟已是完完全全的挡住了吕光几人的视线。
……
静。
静得可怕!
院子里只剩下雪落的声音。
王悉之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的盯住吕光,在他看来,这个长生殿的道人,比白玉京的威胁要更大。
天是红的。
朱红色的夜幕中夹杂着一丝丝宁静深邃的蓝色,那是气的海洋。
真气外放!
王悉之已修至气场一境的巅峰,劲气逸散,犹若利刀剑芒。
他一步迈出,风声大作,双掌随意的向青色光幕上一按。
王悉之的动作快若流光,仅仅一步,便已瞬间来到吕光等人身前。
那柄纯阳灵剑变幻而成的青幕光圈,在受到他这平淡无奇的一掌后,居然立刻发出‘嗡’的一声惊颤。
青色光幕随之绽放出比先前明亮数十倍的光芒。
吕光眼神坚毅,暗运念头。
嗖!嗖!嗖!
附体驱物!
缕缕金光浮游虚空,千万道金芒像利箭一般,喷薄而出。
金击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股毁天灭地的威势,灵巧准确的刺向王悉之。
金光残影甫一出现,王悉之的身体便宛若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双脚离地,疾速向后闪退了数丈。
王悉之神色微惊:“你的阴神驱物之术,竟然娴熟了这么多。”
对于绮霞山那场乱战,王悉之可是记忆犹新。
当日吕光催动金击子,不过只是斩杀了一些境界低微的护卫军。
而此刻这条形如赤金的灵器,却是在须臾之间,翻飞晃动,向他周身各处攻击了数百次。
吕光没有给王悉之任何喘息的机会。
金击子立时发出一声金戈铁石相撞的鸣音。
唰!
金击子在空中稍作悬停,尔后金光飞溅,化作一条金色巨龙,迅疾如雷电,划破寂夜,撕裂空气,凶猛快速的刺向王悉之咽喉。
“锵!”
王悉之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短刀,他素日不屑于使用兵刃,可面对如此锋锐坚硬的金击子,他只好暂避其锋芒。
刀锋与金击子碰撞出璀璨的火花。
吕光马不停蹄,金击子急促颤动,好像化为了一条燃烧的大火棍,携着熠熠亮光,再度轰向王悉之的身躯。
王悉之的身影猛然向旁边横移了一丈,他的目中终于露出了震惊之色。
“好!很好!你值得本公子认真相待了。”
王悉之收起短刃,双拳虚握,在胸前合拢成圆形,全身上下瞬时涌动出无以伦比的罡风真气,他双臂微摇,两条胳膊竟凭空延长了半尺。
嘭!
王悉之单脚狠狠向地上一跺,地面应声碎裂,他昂着头颅,向前猛地踏出一步,两拳紧握,向悬浮在半空中的金击子击去。
这一刹那,阴神附体在金击子之内的吕光,仿佛听到了雷鸣轰隆的声音。
天色更暗,漆黑如墨!
王悉之陡然爆发出澎湃万千的气势,那轰击发出的拳风居然在片刻之间,笼罩住了金击子。
狂风激荡,夜空下丝丝灵气汇流成河,卷起漩涡。
金击子恰好处于漩涡中心地带。
呼呼呼!
王悉之双臂回旋,金击子也便如同风车转动。
汹涌如潮的气劲,嘶嘶作响。
灵气一缕又一缕的从漩涡之中溢出,吕光所控制的金击子竟是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转圈。
伸手不见五指的院子里,骤然荡起凛冽如刀的疾风。
吕光顿觉阴神好似置身在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之中,四周灵气涌动,念头似乎都马上要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王悉之双掌震动,手臂急转,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圈。
缭绕在他双手之间的灵气,雄浑如山河,鼎盛似千秋。
不错,这正是他将书法与‘轮转千秋’融为一体的夺命杀招
永夜轮回!
永字八法,日以继夜,生生不息,轮回不止。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拳超人
传说在北海以北,海角边缘,有一处经年累月不见阳光的地方,那里每时每刻都沐浴在子夜的黑暗之下,这,就是世人所常说的永夜。
永夜之悠悠,轮回之萧萧。
这是何等的凄凉而寥落?
王悉之双臂弯弯曲曲,不停转动,气劲一环套一环,转出一个丈许大小的漩涡。真源灵气似是转动的磨盘,有如实质,清晰可见。
而吕光所施展的金击子,却是纹丝不动的矗立在漩涡正中心。
恍恍惚惚之间,吕光的阴神开始颤抖,震动,念头空空荡荡。
天地突然一片寂静。
雪声,风声,曲扬和曲颦儿的惊呼声……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逝无踪了。
吕光的神念好像陷入到一个永远都无法迎来黎明的暗夜,痛苦、哀伤、孤寂、绝望种种负面情绪,自他心念深处井喷而发。
时间宛若化为了一条潺潺溪水,在吕光眼前静静流淌着,遗留下舒缓且明晰的水迹,一年、两年、三年,一个又一个的年轮,形如枷锁,重重的套在吕光阴神之上。
“这也是气功吗?简直是骇人听闻。”曲扬眼中露出惊恐。
这似乎已经不属于气功的范畴,王悉之双拳击出,灵气转动不休,这样缥缈虚无的拳法,仿佛暗合天道运转,已经达到了技近于道的地步。
当然,这绝非是神魂修道的‘道’。
而是返璞归真之道。
吕光运转所用念头,竟是丝毫催动不了金击子,他拼命挣扎,却越陷越深,那一丝丝灵气的绞杀之力,仿若一个复杂庞大的迷宫,令他的神念冲不开、破不去。
王悉之脚尖点地,高高跃起,屈指一握,竟是一把将金击子抓在手中。
这一切的变故,发生的太快,快的比眨眼还要更快。
王悉之一手握住金击子,飘然落地。
他衣袂飘飘,有股说不出的潇洒俊雅之态,身影一动,瞬间挪移到青色光幕之前,微微扬起下巴,冷傲的扫了一眼白玉京和曲扬等人。
“我曾对你说过,所谓的道术,在真正的气功高手面前,狗屁不是。”王悉之掌心托着金击子,呈在白玉京眼前,傲然说道,“纵然你是神魂鬼仙,也照样敌不过我的永夜轮回。”
“因为,气功从一开始就是你们修道者的命中克星。”
“而我,王悉之,则更是你们克星中的煞星!”
“唯有修真,肉身永固,才可得享长生。”
“哼,修道?这真是比狗屁还臭的屁。”
王悉之脸上挂着轻蔑而冷漠的笑意,一字字的徐徐说来。
狗屁。
他居然把在上古时代,无数人珍若性命的修道之法,骂成了狗屁。
王悉之就这样平和坦然的站在众人面前,但他的气势却丝毫不减,反而暴涨,犹若白虹贯日,冲破云霄。
曲扬整个人都似已僵硬。
曲颦儿精致的俏脸,此时早已一片木讷。
那身材壮硕的令狐兄弟二人,在这一刻,魁梧的身躯急速颤动着,神情惶恐不安,就如同是老鼠见了猫一般。
从‘永夜轮回’展露出来的那一瞬,到现在,仅仅只有三个呼吸的工夫,但这招看似平淡无奇的气功,此刻却是好像已经击垮了曲扬心中那薄弱可怜的坚持。
曲扬一辈子也没遇到过这样强大的修真者。
曲扬是全南宗的传人。
一直以来,他都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兴复门派,让纯阳大仙曾经叱咤于十九州的绝妙道术,再次威震天下,受世人仰望。
可现在,他感觉自己错了。
错的离谱。
大错特错!
王悉之周身所环绕的气息密度,很显然只是炼气八层的修为境界。
他还不是炼就元气,修得金刚不坏之身的真人。
为什么王悉之会这样厉害?
曲扬心中升起无数个疑问。
为什么,为什么吕光那玄妙神异的驱物之术,在他的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留存于古籍道书中,有关上古时代道派林立的记载,难道都是哄人的无稽之谈?
曲扬心念如电,脑海中瞬间闪过数个念头。
白玉京的心中自然也有这些疑惑,他在修炼到鬼仙境界的那一刻,就已有了这种困惑。
他本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可这时,他不得不承认,王悉之的气功,比王孙公的气质化身,其实力还要高出一筹。
白玉京的肩膀情不自禁地颤抖着,涩声道:“通了,一切都通了,我终于明白了。”
王悉之微笑道:“你明白什么了?”
王悉之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他轻轻把玩着手中的金击子,眼角余光瞥向白玉京,他竟似是不再着急出手了。
白玉京的脸色恢复平静,淡淡的道:“气为实,神是虚。灵气克神,天经地义。原来修真者在修至‘气场’一境后,你们自丹田气海内所喷发而出的灵气会变得真实可触。”
王悉之摇头笑道:“此为其一。关键是我与其他修真者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白玉京皱眉道。
王悉之目光闪烁,笑了笑:“若是从前的你,我的确会稍有顾忌,但你为了帮助那个道人重聚七念,损耗了太多神念之力,还有,想必你与王孙公交手时,还使用了无相法印。”
他竟像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石头人,居然直呼自己爷爷的名讳。
白玉京脸色一沉,心也瞬即沉了下去。
他仿佛一息间苍老了许多。
他确实年纪已经不小。
自闻道开窍,时至今日,屈指一算,一百二十载。
他如今的身体相貌,是三年前夺舍转生时躯壳。
白玉京的脸庞上浮起一层阴影,目光阴翳的盯着他,沉声道:“你错了,鬼仙道境的奥妙,又岂是你能揣度的?”
王悉之几乎忍不住要笑了,眉宇间噙着一抹浓重的嘲弄之意,“你何时也会睁眼说瞎话了?那你为何刚刚不出手?”
白玉京眼睛里发出了光,慢慢说道:“因为我在积攒念力,准备催动八阵图。”
王悉之脸色大变,身形豁然后退十几步。
图在白玉京手上。
安如山瘫坐在地,身躯软如糯米,嘶声道:“快…快。”
白玉京纵声大笑,战意盎然。
“现在我就让你见识一下道术的真正威力!”
说话之间,白玉京拇指与食指缓缓摩挲着手中画卷。
“嗤!”
似是有人向静湖中丢弃了一颗石子,夜幕顿时泛起涟漪波浪。
接着白玉京手上的那幅画卷,飘然升空,迸射出璀璨无匹的耀目光华。
雪白的宣纸迎风见长,瞬间变为三丈见方的巨幕。
“啊!”忽然,王悉之低吼一声。
他感到手臂一阵酸麻,不禁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先前手里所握的那条赤金,竟已是脱手而出,飞向空中,绚烂的金光又再次绽放在虚空之下。
胭脂雪也终于停歇。
王悉之动容道:“你…你的阴神居然没有沉沦在我的永夜轮回之中?”
嗖!
金击子俯冲而下,令空气都微微一震。
“锵!”
王悉之摸出短刀,挡住这快若流光的一击。
夜风拂动,悬挂在半空中的那幅巨大画卷迎风招展,哗哗作响。
王悉之淡漠的眼睛里,闪动着烈焰似的热芒,他此刻脸上竟显出一层异样的兴奋之色,在这一瞬间,自他身体四周喷薄散发的气息,明显变得更加滂沱浩大。
他的体表流溢着一丝丝诡异玄秘的能量,眯眼笑道:“从来没有人能逃过我这招气功。你们这些蝼蚁竟然让我动了真怒,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王悉之霍然向前迈出一步,一股浑然天成汹涌澎湃的真气,旋即凝聚在他右掌之上,隐约之间,夜空下似是响起了刀割布帛的‘嗤嗤’声。
他一拳砸出,很平凡、很朴实的一拳。
但在须臾之间,王悉之的拳尖,竟是幻化出一道晶莹纯净的白光。光!流光迅捷无比的射向吕光肉身。
拳劲罡风,撕碎空气,并且大地上都显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爷爷!”曲颦儿疾呼道。
“退!”曲扬双手齐动,一把抱住白玉京的躯壳。
“走!”安如山矮小的身躯在这时也爆发出超然的力量,将吕光的肉身迅速扛在肩上。
两位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人,接连呼喊。
王悉之这一拳之威,所发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绝对不能硬抗。
只有躲避。
“哥!”令狐丰嘶喊道,却见令狐卓的身体在受到那道白光的照耀后,竟是瞬间变成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
附体在金击子之中的吕光,自然将这一切看的是清清楚楚。
他心中大惊,蓦然想起当时‘镜光’一出,在百草园所造成的那番奇景。光芒照在哪里,哪里就会变为一幅厚度为零的死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非王悉之和‘镜’一样,也是来自域外苍穹?
第一百七十五章 奇术
令狐卓身体周围涌动着无数道电蛇银光,光束纷飞起舞,上下飘动。他的身躯此刻已变为一张细如发丝的帛画。
人又怎能被刻入画中?
死!
这是死亡来临时所绽放出的夺命之光。
曲扬等人已来不及伤心欲绝,他们全都拼命的向院外奔跑。
然而发生在红牌楼巷中的事,早已惊动了郡城内的绝大部分修真强者。
这其中当然包括多宝阁。
此时,宫凝素带领着墨羽卫军恰好赶到。
曲扬就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饿狼。
他双目欲裂,浑身寒毛根根竖起,他自然晓得面前这些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就是那令城中百姓谈虎色变的墨羽卫士。
安如山肩上扛着吕光躯壳,眼见着影影绰绰的人群,将自己围在当场,他连忙大声吼道:“速速开启阵图!”
混乱之际,阴神附体在金击子之内的吕光,蓦然念头大动,把所有神念力量凝聚起来,汇入八阵图内。
“道兄,快与我一起演化阵法。”白玉京神魂传音道。
“好。”吕光应道。
顷刻间,那悬浮在夜空里的八阵图,立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
八道耀眼绚烂的金色电芒,带着一股股霸道凌厉的气息,迅速矗立在震、离、兑、坎、巽、坤、乾、艮八个方位。
金色雷电恍如一根根通天彻地的巨柱,耸立在四面八方。
紧接着,金柱之上萦绕浮现出种种飞禽走兽的图案,细细看去,有蛟龙、白虎、鹏鸟、蛇四类上古异兽,各个纤毫毕现,绘声绘色。
八根金柱,光芒万丈,炽盛夺目。
夜,已变成了朗朗白昼。
王悉之本是一个极其冷静沉着的人,但此际看到这番奇景,心中也是不禁骇然惊讶,他先前一击之下,却是没有毁去吕光和白玉京的躯体,眼下已经是丧失了先机。
“所有人撤出巷子!”
王悉之的声音,立刻传入宫凝素等人的耳中,使得他们心头一震。
只因王悉之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慌张的模样。
王悉之终究是见识高人一筹,他更是清楚明白的知晓,这威震天下的‘八阵图’有着不亚于‘死光’的杀伤力。
死光,便是他刚才一拳所挥出的那道无暇之光。
他知道,一旦被这八根金柱包围笼罩住,身躯旋即就会被定格封印在阵图之内。
这也是为何他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八阵图’的根本原因。
这门阵法,实在是太过凶悍,简直是无可匹敌。
……
吕光正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的运转着脑海神窍中的念头。
他已深深体会到,这八阵图并非只是纯粹攻击人心神智的道术,而是带有一种似乎能割裂空间的浩瀚凶厉之威,仿佛跟王悉之拳尖上所射出的那道白光,有异曲同工之妙。
宫凝素也瞬间做出决定。
她已顾不得来询问王悉之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她脚尖一点,娇躯如燕子归巢般,快速掠过一根荡漾着磅礴金光的巨柱。
“嘭!”一声沉闷至极的响音骤然发出。
但见她的身躯却好像是撞在一面铜墙铁壁之上,应声倒飞出去一丈远。
“怎么会这样?”宫凝素迅速站起身来,脸色变了变,失声道。
转头再看其他人也全都跟她一样,纷纷碰壁。
“这是……八阵图!”宫凝素终于醒悟,神情大骇。
猎猎狂风,呼啸不止,白玉京清冷飘渺的声音忽然在众人耳畔升起,“天地后冲,龙变其中,有爪有足,有背有胸。”
吕光随声道:“潜则不测,动则无穷,阵形赫然,名象为龙。杜门开,龙形阵!”
他们的话声竟不是阴神传音,而是十分清晰嘹亮的响彻在虚空之下。
“呼!”
虚空中赫然显出一条色泽鲜艳,赤红如血的庞然大物。
“龙”
“上古灵兽,蛟龙!”
许多人惊恐嘶喊,扭头就跑,四窜奔逃。
面对此等凶悍可怖的灵兽,不少人心中已生出了无边无际的恐惧,这已不是仅凭人力气功就能抗衡的巨兽。
可是,无一例外,他们的身躯在触碰到金色巨柱所迸发的金芒之时,全都被迅速弹开,“噗噗噗”无数人不受控制的从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龙乘云,虎随风。
这条蛟龙不是神魂显化的虚物,而是一条栩栩如生,脚踏祥云的真龙。
那一片片硕大无比的鳞片,在夜空里闪烁着刺目纷呈的赤芒,腥气迷漫,自其那张血盆大口里还一直喷出滚滚腥臭热浪。
蛟龙狂舞摆动,龙眼圆睁,一双赤色瞳仁里闪动着令人心惊胆颤的艳红光芒,它张牙舞爪的朝着地上人群,嘶吼咆哮。
这条巨龙一经现身,方圆十丈之内,便全在它龙身的覆盖之下,一股股霸道狂虐的气息,紧紧包围在红牌楼巷之中。
此龙体态矫健,昂首间带着股孑然一世的威严之势,震慑人心,使人一眼望去,心中便情不自禁的升起一种卑微自惭的渺小之感。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龙威。
纵然它还不是一条能够翱苍穹的天龙,但这时它蛟身已成,龙气自生,威势赫赫。
宫凝素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蛟龙,怎会现身在此地,并且还是如此的活灵活现,有血有肉。
……
局势瞬间逆转。
曲扬和安如山欣喜若狂。
安如山更是没有想到,这幅‘八阵图’在吕光和白玉京二人的催动下,竟会展现出如此恐怖骇人的威力。
曲扬兴奋的满面涨红,“安老,这就是贵派的‘八阵图’?”
他身旁的曲颦儿这时红唇微微抽搐,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心内的震撼也是难以言表,俏脸上还隐隐带着一层恐惧之色,显然这个豆蔻年华的懵懂少女,也被这条突然出现的蛟龙给吓得不轻。
安如山咧了咧嘴,自豪道:“敝派祖师杜子,穷其一生才精研出这幅奥妙无穷的八阵图,其威力当然是不可小觑了,并且这还仅仅只是其中的四道法阵,如果八阵齐现,元气真人也难逃出生天。”
他们几人现在已逃出墨羽卫军和王氏族人的围困,站在巷尾,遥遥望着那片红色夜空中的蛟龙。
令狐丰哀嚎痛哭,“可惜我哥死在了那人的拳下。”
曲扬苍老的面容间哀色骤起,一字一顿的道,“王悉之!”
曲颦儿反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回过神来,银牙紧咬,道:“报仇!”
安如山将吕光肉身放在地上,长吁一口气,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休要再悲痛伤怀了。这位吕姓小友对修真者深恶痛绝,他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
王悉之此刻已经收起了那不可一世的狂傲姿态,他神色变得无比凝重,身形即刻化为一道迅捷如雷的电芒,不断冲击着阵法封印。
蛟龙高高昂起龙首,龙须颤动,以它为中心,顿时激发出一道道磅礴汹涌的气息,向四周不停扩散弥漫。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浓浓的震惊之色。
一些修为较弱的修真者,更是直接呆愣在原地,身形凝住,动弹不得。
噗噗噗!
蛟龙一爪探出。
片刻间,数十个墨羽卫士的身体,全都四分五裂,身首异处。
人身肉躯,实在是太脆弱了。
“啊!”
“快跑!”
慌乱之际,幸存下来的一些人纷纷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抱头乱窜。
宫凝素娇躯如蜻蜓点水,不住晃动,她暗想道,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忍不住高声呼道:“王公子,这到底是不是道人的阴神幻化之术?”
王悉之正展开身法,躲避着龙爪袭击。
他凝声应道:“此乃神念显形,八阵图自带灵异神威,其中蕴含着上古杜子的一丝神魂念力。经由道人念力催动,幻化成真。若是我们再破不开这八根金柱的封锁,便会被阵图马上封印在内。”
宫凝素也是身影疾速闪动,同时娇声喝道:“这条蛟龙又是怎么回事?墨羽卫军可都死在它的龙爪之下了!”
王悉之逃遁中声音却依旧镇定从容,“这是杜子施展神魂念力取龙魂之意,绘画而成的龙形躯壳,万万不可轻敌。”
宫凝素眼见越来越多的人死在蛟龙爪中,神色焦急,喊道:“公子,究竟该怎么办?这层光幕,比域外星纹钢,还要坚韧百倍,你我真气勃发,其上竟是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王悉之身影一顿,目中寒芒乍现。
他大手一挥,周身有大量灵气凭空出现,缭绕涤荡在他四肢百骸之间。
王悉之腰腹收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口中霍然喷出一柄惟妙惟肖长达半丈的气剑,“去!”
凝气成飞剑,喷吐斩龙头。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斩龙
王悉之的声音刚发出,气剑已迎着蛟龙头部疾速斩去。
蛟龙灯笼般的眼球上,倒映出一抹森然冷冽的剑芒,这柄飞剑是王悉之体内真气凝结而成,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已飞至到蛟龙面前。
蛟龙似乎已避之不及。
一条鬼魅般的赤金,忽然在夜空下出现。
“锵!”
无形气剑与金击子相撞,竟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王悉之心中明悟,知道这又是吕光的阴神驱物之术。
他脸色骤冷,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怒由心生。
怒剑!
王悉之心知此刻必须先解决掉这条蛟龙。
又一道气剑从他口中勃然喷出。
“咻!”
飞剑光芒游动,恍如一条雪白飞龙,那剑芒中所蕴藏的恐怖真源,直接令空气震碎,使得站在王悉之身旁的宫凝素,都是心神悸动,面色一变。
这等气功修为,明显已经超越了炼气八层的境界。
“道兄,快施展金击子挡住这一剑!”
白玉京催动念头,此时他正独自一人,苦苦支撑着阵法运转。他十分真切的感觉到,这道气剑裹挟的灵气太过繁密,而蛟龙身躯庞大,不甚灵活,极有可能会被一剑斩去龙首。
不消白玉京多说,吕光就是在‘看’到王悉之口吐气剑后,才毅然决然的又把阴神附体在金击子之上。
目前看来,仅凭这条蛟龙,只怕很难能够挡住发狂的王悉之。
吕光和八阵图念意相连,阵内局势如观掌纹。
这时除了王悉之和宫凝素以及几个身法灵动的修真者,没有丧生在蛟龙爪下之外,其余人早已被龙爪尽数撕成齑粉。
通体赤红的蛟龙,迅速转过龙首,俯视着白玉京。
它好像也感知到这道气剑的厉害,龙躯急速一摆,叉开四爪,锐利如银钩的爪子,旋即竖起,似是想用龙鳞爪甲来挡住这迅疾如雷的一剑。
红,怵目惊心的红!
天空一片赤红。
鸡鸣狗吠,大地震动,这时距离拂晓黎明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但琅琊城里的人却已经全部醒来。
蛟龙显身,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无论是谁,只要不是眼睛瞎掉的人,此刻都已看见了这头龙首蛇身的庞然大物。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就是在上古时代,受万人祭祀信仰的灵兽蛟龙。
龙分三等,天地人。
天龙傲天,地龙潜渊,人龙渡世。
其时大小郡城,为求风调雨顺,均建有龙王庙。
而那龙王庙里的龙神石像,其中有一多半都是以蛟龙为原形。
只因天龙超然于世外,不受人间香火,又哪里会怜惜凡人的水深火热。
唯有这以蛟身化为龙形的天地灵兽,心念故土,时时刻刻保佑着黎民百姓五谷丰登,天平地安。
但时至今日,世间已再无龙庙存留,万民承大周王朝愚民之策,除了开窍闻道的修道者,又有谁还知道蛟龙曾在上古之时,是令世人敬爱尊崇的‘施雨大仙’呢?
而今,大道蒙尘,信仰断绝,这些被修真者蒙昧了心智的百姓,却将蛟龙当成了一头穷凶极恶的怪物。
这岂非是一种天大的讽刺?
蛟龙双瞳中闪烁着烈焰般的怒意,龙尾盘旋,蓦然升空,巨大的龙躯上流溢着炽热的虹芒,宛如一轮火红的太阳,覆盖在巷子上空。
“这是一头龙怪?”
郡城内的很多百姓,在看到这一幕后,都是呆若木鸡的愣住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震惊和畏惧。
龙啸不绝,人群哗然。
又有人嘶声高呼道:“那个人影是王家的长公子!”
“妖兽吃人啦!王公子是在保护我们。”
“杀掉它!”
“斩龙,斩龙,斩龙!”刹那间,身处在城内各个角落的人们,全都振臂高呼,汇聚成这一个声音。
“嗤!”
龙爪瞬间被气剑洞穿。
“吼!”
红鳞蛟龙仰天嘶吼,凶厉的气息仿若一道道瀑布自它周身飞溅而出,喷射在大阵之内。它哀嚎不断,蒲扇般大小的鳞片倏然一缩,龙口大张,立刻朝地面咬去。
王悉之脚尖一点,身影飘摇直上,竟是凭空悬浮在红鳞蛟龙的血口之前。他身形飘逸,足踏祥云,但他却飞不出这八根金柱所围成的金色光圈。
他只能选择先行斩杀掉这头蛟龙。
龙虎鸟蛇,四大灵兽。
况且,此刻仅有蛟龙显形,杜门杀阵洞开。
换言之,蛟龙很有可能便是这座法阵的阵眼。
王悉之一念及此,气势愈发强大,滂沱如注的灵气暗涌在他身体四周,他就仿佛是那手握乾坤的帝王,欲要与天试比高。
蛟龙血红色的瞳孔中闪动着愤怒的寒芒。
一龙一人,相互对峙。
这一切说来话长,但其实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琅琊城中的所有人此时都已屏住了呼吸。
天地之间静谧无声,他们都在期待着王悉之斩下龙首的那一幅画面。
“死光,葬龙。”
王悉之长啸一声,原来他最强横霸道的杀招,竟不是日日夜夜精研苦修的‘永夜轮回’,而是从双拳之上所绽放射出的那抹雪白流光。
“嗤!”
红鳞蛟龙气势汹汹的巍峨躯体,立刻凝住,一动不动。白光照射,落于龙首,接着无量光芒,迅速蔓延至龙躯之上的每一寸鳞片。
风声骤停。
时间似乎也在这一刻凝滞不动了。
站在远方,仰首观望着此处的人们,全都大气不喘,神色又惊又奇。
因为那头‘怪物’的气息,这时竟已完全消失不见。
半空中只留下一张朱红色的薄纸。
纸上绘有一条呼之欲出宛在眼前的红鳞蛟龙。
红纸狭长,长及十丈,仿佛一张绛红色的地毯,飘然落地,覆盖住这条幽静沉寂的巷子。
蛟龙逝,满地红。
“那头怪物死了?”
“是王公子杀死的!”
无数人震撼,这位琅琊王氏的长公子,究竟有多凶悍,居然徒手斩龙。
这一刻,郡城内的万千百姓,都已将王悉之奉若神明。
直到此时,王悉之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所料不错,这条龙魂躯壳,的确就是此阵的关键所在。
一个呼吸间,拳落龙亡。
宫凝素难以掩饰心中兴奋,她望着王悉之,“公子不愧为王氏一族的绝代天骄,你我境界相仿……”
“别奉承恭维我了,实属侥幸。”王悉之摆了摆手道,“阵眼已破,赶快离开此阵吧。”
王悉之忽然神色大变,他在这一息的停顿间,后脊背猛地一阵发凉,察觉到一股澎湃凛冽的杀机来袭,他身形立刻暴退。
与道人相斗,不能有片刻的大意疏忽,虽然只有仅仅一瞬,但也足以让吕光改变战局。
金击子光芒大放,一闪,再一闪。
快!快!快!
形未到,神已至,王悉之根本来不及躲闪,他方才已损耗了八成真源。
第一百七十七章 弑天
金击子宛若一柄坚不可摧的利刃,轻轻一划,瞬即刺透了王悉之的咽喉。他在一息之前,气势震天,犹如主宰九天银河的天神。
而此时,吕光却已‘弑天’!
吕光等一刻,等了太久,他催动金击子,一直潜藏在暗处,为的就是在王悉之不备之际,给予其致命一击。
鲜血从王悉之喉咙处迸溅射出,仿佛一朵盛开的杜鹃花。
然而王悉之却没有立刻死去!
他的脸上竟浮现出笑容,雪白的牙齿闪动着森然冷光,目光阴冷的盯着那悬停在虚空中的金击子,傲然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杀死我?”
吕光震撼的无以复加。
这是怎么回事?
他施展金击子,明明洞穿了王悉之的咽喉,纵然是修成金刚不坏的元气真人,经此一击,应该也会马上气绝身亡啊。
但王悉之却仿佛一点儿事情也没有。
宫凝素美眸睁大,看得目瞪口呆,瞳孔里流溢着无尽的诧异。
她也同样无法理解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
王悉之笑着,笑得很开心灿烂。
鲜血依旧从他脖颈处喷薄而出。
王悉之的身子慢慢栽倒在地,头颅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始终紧盯着‘吕光’不放,一双细长有神的眼睛里充满了怅惘与惋惜。
突然,一道湛蓝晶莹的蓝光,自天穹射下,恰好落于王悉之身上。
水蓝汪汪的光芒笼罩在他的周身各处。
“嗖!”
一束白光霍然自王悉之天灵盖处窜出,直射苍穹,照亮寰宇。
蓝光与白芒融为一体,转眼消逝不见。
而倒在血泊中的王悉之,这时无论怎么看,都已成为了一具死尸。
附体在金击子之中的吕光,眼见此景,暗暗松了一口气。
王悉之总算是死了。
“吕光,天生灵体,气海破碎,修道者,神魂八重显形之境。弑杀‘天行者’一次,剥夺寿元三十年,雷劫之威,增加三倍。”
一道冰冷且毫无感情的声音,蓦然响彻在吕光念头深处。
吕光听闻此言,心神不禁大震,念头迅速一动,“你,你是何方道人,竟能侵入我的神窍?”
“吾本元气,受命于天,监管幻境,赏善罚恶。”
先前那声音再度悠悠响起。
这声音说不出的冷漠淡然,似男似女,毫无声调。
“你就是封印十九州的‘元气’?”吕光骇然。
“此为天机,尔等蝼蚁不必知晓。”
“蝼蚁?”吕光反问道,“你究竟是人,是仙?”
良久良久……他的脑海中却再也没有升起任何声音。
就在此时,‘镜’突然钻了出来。
她一袭白色长裙,清新脱俗,飘逸出尘,显现在吕光神念之中。
她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你杀死了一位天行者?”
吕光迫不及待的与她阴神交流道,“镜,何谓天行者?”
“域外天穹真灵,皆是代天行走。”镜告知。
“真灵,替天行走于人间?”吕光满头雾水。
“我的记忆刚刚苏醒了一部分,原来此界也属于太虚幻境。”镜不苟言笑的说道,“难怪我不能直接吸收流荡于虚空之中的灵气。”
吕光疑窦满腹,“镜,你当时曾说道,太虚幻境乃星空银河缝隙之间的一处妙境,唯有道人的阴神才可遁入。这……”
“此乃天规戒条,我不能告诉你。”镜的身影渐渐模糊,“若想得知因果,你唯有自己去寻找答案。”
“等等。”
吕光心念急转,一直以来,每次‘镜’神魂苏醒,都是在他遇到危机之时,并且时间极其短暂,他此刻有一肚子的疑问,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怎么?”镜的声音仍然淡漠如水。
吕光犹豫再三,终是把先前‘元气’所说的那番话告知给了镜。
镜听完后,似是在沉默。
“我帮不了你。”半晌后,镜才开口,声音极低。
吕光叹息道:“天地如囚牢,我真想破开这暗无天日的虚空,去看看你口中所说的域外真灵,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你只有一条路能救自己。”镜的语气中居然带有一丝关切之意。
吕光问道:“什么路?”
“成仙。”镜一字字道。
吕光苦笑道:“神魂鬼仙,在元气真人的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镜摇头道,“不,我说的是修成人仙。”
吕光好奇道:“镜,你也晓得人仙之秘?”
“再说下去,只怕会泄露天机,于我不利。”镜一脸的深不可测,“你务必谨记,以后要尽可能多的去杀戮天行者。”
吕光闻言一愣,“我怎么晓得谁是天行者。”
“总之,你要抓紧时间提升道境,不然雷劫来临,你必会形神俱消,死无葬身之地。”镜的身躯已消失,空留下余音渺渺。
……
黎明前的黑暗,比子夜时分还要黑。
分别耸立在四面八方的那一根根金色巨柱,也砰然消失。
大火也已熄灭,此刻在这片废墟之中,只剩下宫凝素一个活人。
四周一片漆黑,宛如散不开的墨。
她睁大了眼睛,低头望着地上早已死去多时的王悉之。
方才王悉之那一脸风轻云淡的表情,还历历在目,她以为会有奇迹出现,但是她也清楚,任谁的喉咙被这条锋锐无比的赤金给刺上一下,都是断难活命的。
王悉之死了。
以这样一种荒诞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丧命在她面前。
她盯着王悉之逐渐变得僵硬的身躯。
她确信无疑,这位王氏一族的修真天才真的死了!
她的手紧紧的抓住衣袖,掌心里溢满了冷汗。
她已猜到用阴神念头催动金击子的人是谁了。
当宫凝素在绮霞山,望见此地光芒盛放之时,她也认为是山中妖兽入城作祟,因此她当即决定,率领着墨羽卫军,匆匆而来。
可在来之前,任凭她想破脑袋,她也不敢相信,那个死于自己利剑之下的长生殿道人,竟然也在这里。
秋风吹拂着宫凝素拖曳在地的裙摆。
她咬着嘴唇,转过头来,面沉似水,眼神冷冽的凝视着在空中静止不动的金击子。
宫凝素是一位拥有气场领域的炼气八层强者。
她虽已是半老的徐娘,但在修真一途上,以宫凝素现在的年龄,到达这种境界,已是实属罕见,难能可贵。
但王悉之的实力却要比她更强大。
不过这时,她已无所畏惧。
她知道,阁主一定正在朝这里赶来。
因为刚才那场声势浩大的斩龙之战,实在是太惊天动地了。
“杀!”
宫凝素尖声喝道,体内真气勃发,周身气劲弥漫,她的娇躯看似弱不禁风,可在这一息之间,她的身躯体表却迸射出千万道凛冽似剑的灵气。
“一帘冰梦!”
宫凝素眼含坚毅,这时法阵已经被王悉之破去,她更是毫无顾忌,只因她自信修道者在与气功宗师正面交锋的时候,是全然没有一丝可趁之机的。
她就是一位气功宗师。
况且,没有了法阵加持的修道者,在她看来,更是形若三岁幼儿。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最长的一夜
噗!
一朵血花溅起,金击子十分灵敏迅捷,自宫凝素腹部快若流光的穿过。
宫凝素自然不知,吕光经过重新凝聚七念的历练,阴神念头已经得到了一个质的升华。
她从容自信,习惯性的施展出自己的气场领域,然而却并未如她想象般的那样凑效。
“这怎么可能?”
宫凝素无法置信,几日前那个曾在自己手中毫无还手之力的道人,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厉害,金击子一举一动间,爆发出刚猛强大的杀伤力。
金击子速度快的惊人,眨眼时间,已忽闪飘动了几十次,虚影叠叠,每一次迅疾如雷的攻击,都让宫凝素的身体受到重伤。
就这么片刻时间,她接连遭受到金击子的伤害,险象环生。
宫凝素娇柔的身躯再无一寸完整光洁的肌肤,被金击子给切割的七零八落,血肉翻起。
不过,宫凝素毕竟不是易与之辈,她在亲眼目睹到王悉之的死相后,心中已然对吕光暗暗提防。
她握紧长剑快速挥动,总是能隔开挡住攻向她周身要害的金击子。
高手过招,仅在几个呼吸之间。
这番交手,时间极其短暂。
久攻不下,自己反倒是受伤颇重,电光火石间,宫凝素做出判断。
“云来!”
宫凝素目含精芒,银牙紧咬,虽然心内十分不甘,但也明白此刻的吕光已绝非她孤身一人所能对付的了。
她身影一晃,纵身跃上祥云,朝巷外疾速遁去。
这时法阵破去,也可以施展炼气八层强者所独有的驾云之法了。
“想逃?”
吕光催动金击子,神念之力覆盖方圆数丈,感应无比敏锐,一切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他全力凝聚念头,打算做出殊死一搏。
宫凝素此人必须得死。
当时吕光身中她数剑,肉身徘徊在死亡边缘,阴神念头飘飘欲散。
一个逃,一个追。
白云飘飘,金光闪闪。
纵然宫凝素对于吕光方才所展露出来的实力而感到震惊,但她仍是不信,仅凭阴神控制的金击子,居然能在瞬息之间,追上她所驾驭的祥云。
催动祥云,时间不能长久。
并且修真者脚踏祥云,极为损耗体内真气,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没有气功宗师愿意行此险招,一般都是在逃命的关键时刻,才会奋力驾驭祥云。
嗖!
金击子陡然间一个加速,瞬即打穿宫凝素的胸腔,旋转的绞杀之力,连带着将她的心脏撕裂成齑粉。
宫凝素瞳孔放大,金击子的速度超越了极限,来的太突然,太迅即。
她张大了嘴巴,连惊呼声都被噎在喉咙里,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很熟悉,没错,这正是死亡降临时,从内心深处传来的那种阵痛。
她第一次了解到真正的死亡是什么滋味。
纵使以前她的双手染过很多人的鲜血。
宫凝素的身躯宛若凋零的秋叶,从半空中飘摇坠落。而那悬浮在她脚下的白云,在她心脏碎裂的那一刻,便已迅速化为泡影。
一缕缕云烟随风消散。
这岂非也正如同她的生命一般?
她那丰腴柔软的身子,终于重重的落在坚硬的地上。
地面顿时龟裂,出现一个尺许深的浅凹。
这是哪儿?
宫凝素脑海中还残留着一丝清醒的意识。
鲜血在她眼前晕染散开,在闭上双眸的这一瞬,黑暗中,她隐隐约约望见了‘天香楼’三个字。
这里的确便是天香楼门前的街道。
她的眼中充斥着困惑与惊讶。
她到死也想不通,为何那个曾经命丧于己手的长生殿道人,现在反而把她给杀死了。
远处有人跑来悲鸣哀嚎,“宫统领!”
是天香楼店小二的声音,还是这么谄媚而令人讨厌。
宫凝素气若游丝的道,“是…长生殿,望阁主,为凝素报仇……”
恩恩怨怨何时休,唯有一刀断恩仇。
人总是这样,会忘记自己先犯下的错。
宫凝素在临死前的这一刹那,似乎已经不记得她用利剑往吕光胸口刺了七八下的事情了。她的临终遗言是“报仇”这两个字。
她在多宝阁之内,位高权重,深受阎浮萍器重倚仗,更是掌管墨羽卫军的大统领。
像她这样的人死了,多宝阁自然不会轻易罢休。
那么也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吕光会受到多宝阁不眠不休的追杀。
宫凝素毙命身亡。
悬停在高空中的金击子,嗡的一颤,化为一道电芒,向红牌楼巷飞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弹指间。
黎明前的秋风里,还带着一阵阵的血腥气。
吕光的念头中,仿若又浮起了桃夭夭纤柔娇弱的身影。
……
吕光的阴神返回肉身之时,白玉京和曲扬等人,正围聚在他身边,紧张而专注的望着他,每个人的脸庞上都流露着殷殷关切。
巷子里静寂无声,鲜血满地,一片狼藉。
白玉京的神色很平静:“宫凝素死了?”
“死了。”吕光的神情却比他还要平静,肯定的回应道。
白玉京慢慢的点了点头,语气中夹杂着一抹浓浓的疲惫之意,“你我神念消耗严重,几近魂飞魄散,很险。”
吕光明白他的话中深意。
寻常道人阴神出壳,至多一时三刻,纵然是鬼仙高手,顶多也就坚持半个时辰,而先前那番大战,实在是太过漫长。
虽然吕光和白玉京大部分时间,都是隐匿在八阵图内,但之后吕光跟王悉之、宫凝素的交战,却是实打实的拼死决斗。
“我们快离开此地。”吕光决断道,“曲老丈、安前辈……”
他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出,便已被曲扬给堵了回去,“两位小友尽情放心!你二人这时神念受损,手无缚鸡之力,我等自会拼命守护。”
“那就好。”话音刚落,吕光的身子便倒在秋风里。
白玉京强撑着精神嘱咐道,“在城中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此时城门一定戒严,我们很难混出去……”
他竟也昏迷了过去。
这一夜很长,天色竟然还没有亮。
……
天终归还是亮了。
长生殿道人一夜间斩杀王悉之和宫凝素的消息,在琅琊郡城不胫而走。
接着,这道消息就乘着秋风,吹向京城、传到中州的每一个角落、传入八大门派、传到远在极南之地的荒州、传进北境雪原的冰城……
“昨晚红牌楼巷下雪了,像胭脂一样的雪,我还看见,王公子足踏虚空,徒手杀死了一条妖龙。”
“可惜最后,王悉之和天香楼的老板娘都死了,据说是那位长生殿的殿主所杀。”
“嘘,你不想活命了!敢提修道者?靖道司刚刚发下告示,并非道人为祸,而是妖龙食人,王公子护城心切…”
“呸!这糊弄鬼的瞎话,你也信,明明就是道人杀的。”
大街小巷,酒楼茶肆,妓院书院,衙门贼窝,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听到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
而对于琅琊城中的百姓来说,他们确实有着大肆吹嘘此事的资本,因为他们离得够近,几乎每个城里的人都亲眼看到了王悉之脚踏白云,手掌一挥,便斩杀了一条红鳞巨龙。
至于事情的过程,看似他们说的绘声绘色,一副身临其境的样子,但事实上,却是没有一个人身在现场。
只因亲眼目睹了昨夜发生在红牌楼巷这场大战的人,毫无例外
皆已死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举世皆惊
清晨的微风拂过枫林,火红色的枫叶泛起波涛,一如昨夜绽放在红牌楼巷中的鲜血。秋阳升起,但这个早晨却全无往日里那种宁静的氛围。
天地间充满着一股肃杀之意。
长生殿道人一夜间斩杀王悉之和宫凝素的消息,震撼世人。
从未有修道者如此高调嚣张过,这样的大战,注定会对世间的修真者造成极大的心理威慑。
离琅琊郡城稍近一些的门派,纷纷出动,打探着消息。
仅仅几个时辰的工夫,有关这场死斗的传言,便已是众说纷纭。
多宝阁和靖道司的人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他们将所有的尸体都收殓焚化,把地面是打扫的一干二净,没有留下半点儿痕迹。
但是依稀可以从那碎裂的地面、倒塌的房屋、焚毁的院落中,想象得到发生在此处的战斗,该是何等的声势浩大,惊天动地。
绮霞山,多宝阁总楼。
大殿里的气氛十分沉重,殿内垂首站立着许多人。
一个身着黄衫裙装的美妇,自山巅驾云而来。
云雾散去,阎浮萍飘然落地,走进殿中。
“阁主。”众人立刻恭声问好。
阎浮萍点点头,静静的站在殿门口,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阁主,暂时还没有那道人的消息。”一名黑袍老者躬身禀报道。
阎浮萍瞥了他一眼,厉声道:“继续查!”
“是。”黑袍老者浑身一个哆嗦,连忙恭敬应道,“半个时辰前,靖道司传信来,希望我们将此事的所有信息,全部封锁,不知阁主意下如何?”
阎浮萍皱眉沉思了片刻,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靖道司还妄想着蒙昧世人,可笑!不必理会他们。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找出那个道人!”
“是,谨遵阁主谕令!”
众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三天已过,多宝阁却依然没有发现吕光的身影。
很多身处中州境内的修真宗派,对于三天前的那场大战,密切关注。
“那道人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
“说来也怪,此人自称是长生殿的殿主,可这人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靖道司竟是对其之前的来历一概不知。”
“我们一定要擒拿住他,此人握有无上法阵‘八阵图’。”
“对,我们得赶在靖道司和多宝阁的前面,那道人的生死倒是并不重要,关键是这上古杜子遗留下来的‘八阵图’!”
这是中州境内一个二流门派的内部谈话,其目的不言而喻,乃是要擒住吕光,逼问出八阵图的画法。
……
南境江州,靖道司总府。
青山很高。
山巅站着一个人。
他的身材十分颀长,白云在他脚下缓缓游动着,他的眼睛里带有一抹忧郁,一身紫袍迎风飘舞,看起来是个极其俊朗清秀的翩翩君子,他的相貌似乎很年轻,可两鬓却已斑白如雪。
他自言自语道:“或许文王当初该把吕氏一族全部杀死。”
一道纤柔美丽的身影站在云海之中,若隐若现,那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闪动着慑人心魄的亮丽光泽。
她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子,一个美到极致的女子。
她的五官很是精致,挑不出一点儿瑕疵,身材曲线玲珑,眼睛里焕发着迷人的神采。
“文王遗旨,不得杀戮吕氏族人。”
她的声音异常动听,但语气却极为冷淡。
“靖道司乃文王一手创立,我等自当从命。不过,时至今日,有些事情,也该变一变了。”紫袍男子淡淡的说道,“听说你认识他?”
“认识,只是认识而已。”
“你一直都很聪明,自然不用我教你怎么做。”紫袍男子微微挑眉道。
“知道。”
紫袍男子低头俯瞰着山道间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凝声道:“你看,世间大部分人就像是蚊虫蚂蚁一样,生来便是要被我们踩在脚下的,你心生怜惜,绕道而行,不去践踏他们,这样岂不是耽搁了自己的行程?”
“多谢司主教诲,天婵明白。”
紫袍男子欣慰的点了点头,“你懂得就好,目前我不便离开江州,不能时时刻刻的教导你。但我以后,不想再听到有关那道人的任何消息了。”
“遵命。”
有时候,面对长辈的严苛教育,很多人都是表面顺从,内心违逆。
她自然也不例外。
她虽然嘴上说的是‘遵命’,但心里却在想着怎样去‘抗命’。
……
秋阳灿烂,微风正好。
吕光站在阳光下,经过几日的静养,他的阴神念头已恢复了大半,此刻整个人也有了一些精神。
天空湛蓝,绿草如茵。
眼下已是晚秋将冬时节,而在这处幽谷里却暖风熏人,蝴蝶飞舞,一派春光明媚的景象。
这里是挽春谷。
春日的景色,都被挽留在这片山谷中。
挽春谷是一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它地处中州与云州交界地带。
此地十分偏僻,鲜有人迹。
而此时,吕光却还没察觉到,几天前发生在琅琊郡城的大战,已经在天下引发了轩然大波。
当夜,他和白玉京脱力昏迷之后,安如山与曲扬,竟真带着他们顺风顺水的离开了琅琊城,一路北行,最后来到这个群山掩映之中的峡谷。
他不知道外面如今到底风声如何了,因为曲扬和安如山前天离谷去城内探听消息,直到现在,还未返回。
曲颦儿带着温柔的笑容,站在他身后,凝视着他的背影,轻声笑道:“大哥哥,你真厉害,我爷爷说你已修至显形境界了呢。”
吕光负手而立,仰首望着远处的山峦,夸赞道:“你也不错。”
曲颦儿嘟着嘴道:“我还差得远呢,才刚修得阴神。”
“修道一途,在于明心顺意,切勿着急。”吕光告诫道。
曲颦儿笑道:“大哥哥,你这个样子好像我爷爷啊,他也总是这么严肃的训斥我。”
吕光苦笑道:“我可没有训你。”
曲颦儿忽然声音低沉下来,“大哥哥,你这几天,总是郁郁寡欢,是不是有心事啊?”
白玉京这时从远处走了过来,朝她笑道,“你大哥哥的心思,很难猜。我劝你还是别自寻烦恼的好,少女本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那些烦心事,不是你该知道的。”
曲颦儿蹙起眉头,倔强道:“谁说的?一直以来,我和爷爷都想着怎么去重振全南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