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吕光之死
一阵阵彻骨的冰寒冷意侵入骨髓筋脉,四肢百骸,吕光逐渐失去知觉。
他拼命的凝聚念头,想要阴神出壳。
然而,脑海神窍内的阴神却仿佛真的冻僵了一般,一层透明光亮的薄膜,覆盖在本命阴神体表,隔绝着吕光神念迸发的丝丝力量。
不行,毫无半点儿挣脱逃离的可能。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把小白从子虚袋里拿出来。
这一切来的太快,仅在瞬息之间。
吕光凝住的身躯,直挺挺的杵在原地,只剩眼珠还能转动,他瞳孔一缩,冷声道:“你先解去束缚,我告诉你‘多宝佛尊’的画像在哪里?”
宫凝素凝视着吕光,眼神里带着极冷的讽刺笑意,她唇角微微翘起,摇头笑道:“杀了你,我也能找到画像。”
话音刚落,宫凝素手中已出现一柄利剑。
只听‘嗤’的一声闷响,宫凝素手里的银剑,已刺入吕光的心口。
正中心脏。
冰寒的剑刃刺透胸腔,洞穿了那颗跳动的心脏,划破了心脉。
这一瞬,吕光竟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的目光分外清澈,他的身子竟能动了,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前衣衫晕染盛开出一朵艳红的血花。
他的眼睛迅速变得空洞无神。
嗤!
宫凝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干净利落的拔出锋锐无比的利剑,手掌一挥,剑,又一次刺进吕光胸膛。
鲜血飞溅,吕光身上的青衫已变为一片紫黑。
宫凝素皓腕一翻,那包裹在吕光身躯上的白色珠帘,刹那间又变为一根通体晶莹的玉簪。
她伸手握住玉簪,将其重新插入如瀑的秀发间。
然后,吕光的人就倒了下去。
在吕光将要闭上双目的那一刻,在宫凝素收回‘一帘冰梦’的那一瞬,恍惚间,他的眼前似乎浮现起了从儿时到现在的一幕幕画面。
母亲温柔的笑容。
父亲严厉的教导。
族人殷切而希冀的眼神……所有那些久远沉寂的记忆,在此刻都一一呈现浮起,变得清晰可触,仿佛就在昨天。
吕光的眼睛终于还是闭上了,那残留在脑海内的最后一枚念头,似乎是随波逐流的浮萍,飘飘荡荡,浮浮沉沉,向着那黑暗中的一缕幽光,游啊游。
……
这一战已然结束,以吕光的死,作为终点。
宫凝素长吁一口气,淡淡的瞥了眼吕光的尸体。
周鸿疾步来到她的身前,弯下腰,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下地上的尸首,这才放心的站起身来,神色舒展,微笑道:“这次承蒙宫统领出手,‘一帘冰梦’果真名不虚传。连道人的阴神念头都可束缚住。”
宫凝素笑了笑:“此人已死,你也可以回去交差复命了。”
周鸿干咳一声,低头俯视着倒在血泊中的吕光,“宫统领可否让我将这具尸首带回京城,上交监察府,以作凭证。”
宫凝素皱了皱眉,对于她来说,吕光的尸体并无半点儿用处。
正当她要开口说话之时,吕光的身躯蓦然绽放出一道璀璨耀目的白光。
宫凝素和周鸿不禁抬手遮住双眼。
周鸿只觉得身后有股劲风飞快掠过。
白光一晃而逝。
等他们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地上的吕光竟已消失不见。
宫凝素吃惊的道:“他没死?!”
宫凝素实在不信,无论谁的心脏连中数剑,都本该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周鸿挑眉道:“那道人心脉碎裂,绝对死了,不过刚才那道白光……”
“是白玉京。”不知何时,王悉之竟已回来了,他接着周鸿未说完的话,徐徐说道。
“王公子。”
“公子,那道人已死……”
宫凝素和周鸿先后说道,同时向王悉之躬身拱手。
“不必再说,我已知道了。”王悉之面色苍白如纸,唇角沁出丝丝鲜血。
“公子,你竟然受伤了?这白玉京真如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宫凝素目光灼灼,心细如发,目睹此景,心中腾起万分惊讶之意,立刻疾呼道。
周鸿更是眉头紧蹙,骇然失色道:“以公子的气功修为,白玉京居然能从公子手里逃脱?难道说,他已修炼到鬼仙之境?”
王悉之眸中闪动着寒光,冷冷的道:“先前林间一直有股阴神念头在窥伺着,万万没想到竟会是白玉京。”
宫凝素沉吟道:“难道那个长生殿的道人跟白玉京还有所瓜葛?”
“无妨。”王悉之摆了摆手,笑道:“那道人反正已身死道消。白玉京一心想要重振道门,哪怕是一个刚刚闻道开窍的小道士,他也会按捺不住,出手相救的。”
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层安宁平淡的笑意,说话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却自有一股不容他人质疑的威严气势。
枫林里很安静,明火均已熄灭。
秋风飒飒,冷如刀。
宫凝素忽然叹了口气,目光扫向满地狼藉的尸体,道:“不想为了斩杀这个长生殿的余孽,竟会折损这么多的人。”
周鸿拊掌笑道:“幸好已杀死了那道人,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向府君大人禀告述职了。”
周鸿是个聪明人,他就像是个生意人,在做每一件事情之前,都会先行权衡利弊,无论怎么看,这次与宫凝素共同围剿追杀吕光,他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有多宝阁和琅琊王氏挑大梁,靖道司只需要摇旗呐喊的助威便好。
方才被吕光阴神驱物击杀的人,几乎全是多宝阁的墨羽卫士。
监察卫军却是未曾丧命几人。
“王公子,周鸿告退。”
“宫统领,来日再会。”
周鸿彬彬有礼的向二人施礼说道,尔后率领着一众身穿银色盔甲的监察卫军,快速消失在密林中。
王悉之望着周鸿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很随意的说道:“宫统领,你故意在将军冢的周围,造出有脚印的假象,究竟是意欲何为呢?穆瑶和那个长生殿的道人,又怎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留下踪迹,任你追寻。”
宫凝素娇躯一颤。
她丰腴的腰肢直直的弯了下去,恭声道:“公子恕罪,这是阁主的命令。阁主心知将军冢乃王氏一族重地,因此才……”
王悉之冷哼一声,“莫非你们真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暗事,都能瞒过我的眼睛?”
宫凝素神色如常,不疾不徐的说道:“奴家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王悉之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淡淡的说道:“去给我找到穆瑶,她有可能知晓赤睛白虎的匿身之所。”
宫凝素颔首道:“是。”
王悉之的眼睛里,还带着那种淡定自信的笑意。
他接过宫凝素递来的手帕,擦拭掉唇角的血印。
然而,这洒落在林地上的鲜血,却连火焰都焚烧不净。
……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这句脍炙人口的名诗,在十九州大地之上,连刚识字的三岁学童,都熟记的是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但是白玉京却不住在天阙玉宫,也不住在九天十二重楼之上。
他住在一条花船上。
在距离琅琊郡城三百里之外,有一个迷津渡口。
河畔停泊着一条桅杆上挂满花灯的游船。
这时,白玉京的神魂已返回肉身躯壳。
他自然也是一位修道者,并且还是一个修得神魂的鬼仙高手。
吕光的尸体也平躺在船板上。
白玉京弯腰盯着脸庞惨白无血的吕光,看了半晌,才悠悠说道:“死是什么感觉?”
第一百五十一章 聚魂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白玉京身旁只有一个死人。
无论是谁,胸口被刺了七八剑,都不可能活得下来。
黑色的天幕覆盖在这片河水上,花灯绽放出浓烈的光芒,抵挡着无边黑暗的侵蚀。
这个时候,白玉京开始独自说话,他说的很认真,狭长的眼眸紧盯着毫无气息的吕光。
“其实,你并没有彻底死去。”
“你还剩一缕执念,不肯消散。”
“还魂草我踏遍天下,也只寻到这么一株,本想在我度风灾大劫之时,留给自己的。”
“就算我把还魂草给你,可是你七魂湮灭,能不能重新聚魂,生出神念,还在未知之数……希望真是太渺茫了。”
“你让我想一想。”
他这些话似乎是在说给吕光听,但吕光明明已是一个身体渐渐冰冷的死尸。
莫非真像白玉京所说的,吕光还没有完全死去?
秋夜是凄冷沉寂的,迷津渡口仅有这么一条华灯初上的花船停靠在岸。
白玉京倚着船舷出神,视线落在波光潋滟的河面上。
夜色更深。
他就这样一直站着,站了很久。
直到从船尾传来一道若断若续的哭声。
像是女人伤心欲绝抽抽泣泣的泣音。
白玉京走到船尾,望着蹲在船板上的这人,摇摇头,无奈的道:“哭有什么用?你每夜泪流满面,小心把眼睛哭瞎了。”
那人穿着一件花裙,她抬起头,面容已有些浮肿,白白净净的脸庞上挂满泪痕,年纪也只有四十左右,五官精致,依稀可见她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丽温柔的女子。
如今她已年华不再,半老徐娘,她啜泣道:“我只有那么一个儿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他长大成人,读书,考功名。他竟不管我了。”
“谁让你是个卖春女呢。”白玉京叹道。
那女人不再说话,继续哭泣,只是哭的愈发伤悲。
“李三娘,快来给姑奶奶把夜壶倒了。”
船舱里传出一个尖利清脆的声音。
“。这就来。”李三娘从地上站起身,她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疲倦,但还是抬起衣袖擦干眼泪,迈步走入船舱。
花船上原来还有其他人。
夜已过半,秋风更凉。
“死人啦!”
突然间,从船头飘来一声凄厉的嚎叫。
白玉京又走到船头。
只见一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年轻女子,正满面惊恐的指着地上的吕光。
白玉京仿佛很讨厌这女人尖锐嘶吼的呼喊,有时候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往往是在一瞬间做出的,他这时已做出决断。
他装模做样的伸手探了探吕光的鼻息,将一直握在掌心里的那株还魂草,悄悄放到吕光嘴边,奇异的一幕发生了,还魂草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吕光竟立刻有了呼吸。
纵然这声音是那么的低不可闻,但这时断时续的微弱呼吸,起码已证明吕光还活着。
白玉京说:“他还没有死透。”
既然白玉京说吕光还没完全死去,那么也就意味着,吕光还有希望活下来。
因为鼎鼎大名的白玉京,从来不说假话。
“这人是从哪儿来的?”年轻女子神色间的惧意仍未褪去,战战兢兢的道。
白玉京皱眉道:“看他受伤这么重,可能是江湖仇杀,一路跑到咱们船上的。”
“快,快将这人沉入河底,免得多惹事端。”
白玉京双手抱住吕光,拖到船板边缘,竟真的打算将其扔进水里。
这时,李三娘也刚倒完夜壶,闻声走了过来,她一眼便看见浑身是血的吕光,她神情一愣,尔后目中泛起一抹柔光,转身向那年轻姑娘哀求道,“他长的很像我儿子,求求姑娘留下他吧,好歹等他醒来。”
“呸!你这老婊子,看谁都像你儿子。”年轻姑娘一口痰啐在李三娘脸上。
李三娘不闪不避,她已不再哭泣,此刻却满脸笑容的说道:“姑娘骂的对,骂的好,我就是贱。请姑娘看在我这个贱人的面上,暂且先留下这个不知生死的人罢!”
李三娘也张手抱住吕光,与白玉京形成了拉锯战。
“行,姑奶奶我今儿个高兴。那你的饭,就给他吃罢。”年轻女人晃动着纤柔的腰肢,款款走回船舱。
李三娘一双肿胀的眼睛里,充满着关怀,她痴痴的凝望着吕光的面庞,喃喃道:“我儿子也长得像他这般清秀。这人要真是我儿子就好了,一看他,就知道他是个孝顺的孩子。”
白玉京看着李三娘,哀叹道:“三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阿京,快帮我把他抬进舱里!”李三娘着急的说着,她已察觉到吕光仿佛都没有了心跳,只剩下一丝细微的呼吸。
……
这条不算大的花船,竟有三层船舱。
李三娘这样的贱人,当然是住在最底下一层。
“阿京,他怎么样了?”李三娘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躺在自己床上的吕光,满心关切的问道。
白玉京微微摇了摇头,“这人的心脏受利剑重创,已伤及心脉,应该是没救了。”
李三娘褶皱的眼角,已蓄满了泪珠,她又开始伤心哭泣,“我不想让他死。我的儿子已不要我了,这个年轻人真的很像我儿子,也一定是个好人。”
白玉京望向李三娘的眼神中泛出一缕怜惜,他挑眉道:“要救活他,也不是没有一点希望。”
李三娘闪动的泪光里涌出希冀,只要还有希望就好,哪怕只有一丝。
“怎么救?”李三娘急不可耐的说道。
白玉京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听说有种叫做‘九转续命丹’的妙药,能从阎王手里抢回人命。”
“哪里有?”李三娘忍不住问道。
白玉京黯然道:“即使我告诉你那灵丹在哪儿,你也拿不到。”
李三娘深深的吸了口气,她目中涌动着坚毅的精光,一字字道:“不试试又怎能知道?你就告诉我罢。”
“你听说过多宝阁吗?”白玉京说。
李三娘皱眉回忆着,眼睛里竟渐渐露出笑意,“我有个老相好,他就是这白津城的寻宝人。”
李三娘居然连寻宝人都晓得。
白玉京盯着她看了许久,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好奇,徐徐说道:“没错,九转续命丹就在多宝阁。不过嘛…三娘,那些人可都是传说中的修真者,杀人如麻,本领高强,不好惹啊。”
“没事。”李三娘捋了下鬓角的发丝,笑了笑。
白玉京眼睛里也露出笑意,他从床上站起身,嘱咐道:“我给这人开几副药,吊着他的命,你只有七天时间,去找寻九转续命丹。七天一过,这人就彻底的魂飞魄散了。”
李三娘郑重的点了点头。
七天很短,只因明天就是第一天。
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一天
第一天。
天亮时,吕光却已醒来。
他直挺挺的站在一个朱红色的木桶里。
白玉京将捣碎的一罐罐药草,尽数倒入水中,不时还从怀里摸出一枚枚泛着青光的丹药,塞入吕光的嘴里。
滚烫的药汁,将吕光的肌肤烫的一片殷红。
吱呀。
一股柔力忽然推开舱门。
李三娘迈步走进舱内。
“阿京,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眼见屋内热气氤氲,浓重刺鼻的药味缭绕升腾,不由得惊叫一声。
“这是药浴。”
白玉京又将一棵流溢着灿烂红光的药草丢入水中,头也不抬的应道。
李三娘看见已睁开双眸的吕光,她的神色愈发诧异,“阿京,你不是说只有‘九转续命丹’才能救他性命吗?”
李三娘吃惊的看向白玉京。
“他还没有活。”
“可他已明明醒来了。”李三娘满是疑惑的说道。
“他七魂飞散,此刻虽已醒来,但只是一个无念无想的木头人,只有九转续命丹,能聚拢魂魄,使他重新生出灵智,接着再聚集七魂,灵肉合一,最终复原。”
白玉京的回答让李三娘一头雾水,她不懂什么魂儿,聚魂,她只知道吕光漆黑的眼瞳,像极了她儿子的眼睛。
药浴持续了很长时间,吕光被泡的仿佛是一颗红枣,皮肤通红。
他胸膛上那一道道怵目惊心的剑伤血痕,正在张牙舞爪的向着李三娘示威。
李三娘看着吕光,眼神中尽是怜惜,哗哗的眼泪再度涌出,她哭着哭着,突然咬牙说道:“我这就去找我的老相好。”
白玉京说:“三娘小心。”
……
李三娘走出门去,下了船,一路来到白津城。
白津自然是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很出名,是中州修真大宗云阳剑派的开山祖师。
因这座小城就在云阳剑派的山脚下,故而此城便以‘白津’二字命名。
多宝阁第一百九十四号分店,就坐落在白津城西郊的杏花巷里。
除了李三娘,没有人再知道高大强就是这间分店的真正主人。
寻宝人驻留在每个大大小小的城池里,需要隐姓埋名,瞒过其他修真者的耳目,因为怀璧其罪的道理,是每位寻宝人都深以为然,极为赞同的至理名言。
他们的责任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找寻宝物,所以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行踪。
清晨,高大强却正在喝酒,杏花酒。
李三娘走进屋内。
“你怎么来了?”
高大强是一个年过四旬的壮汉,高大,强壮,肌肉结实。这样的男人,对于女人的需求总是比其他人更大一些。
他已在白津城待了足足二十年。
很久以前,李三娘是白津城享有艳名的花魁。
他一掷千金,才终于抱得美人归,几度良宵之后,他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卖春女。
这一喜欢,便钟爱了二十载。
“听说你们有一味叫‘九转续命丹’的灵药,能令人起死回生?”李三娘开门见山的说道。
高大强惊的下巴都差点儿跌在地上,他急忙关紧屋门,小心翼翼的说道:“你听谁说的?”
“我想救一个人。”李三娘道。
“除了你儿子,你还有什么亲人?”高大强诧异道。
“我要救一个好人。”李三娘执拗的说道。
高大强摇摇头,决绝的道:“不可能。你哪里明白九转续命丹的珍贵。毫不夸张的说,这天下之大,恐怕也唯有我们多宝阁才有这么一枚。”
李三娘冷笑道:“你不帮我,我就死在你面前,让你永远也不能再享受到我的身体。”
高大强一愣,整整二十年,他从未见过李三娘脸上露出这样认真笃定的表情。
高大强紧皱眉头,勉强说道:“好吧,我帮你打探下这枚灵丹的消息。”
他的语气已变得轻柔,说话间,伸手搂住李三娘丰腴柔软的腰肢。
“走吧,一天没见你,可想死我了。”高大强嘿嘿笑着。
“你可真是个色中恶鬼。”李三娘苦笑道,就这样被他拉入内屋。
直到黄昏时分,李三娘才回到迷津渡口的花船上。
李三娘扶着酸麻的腰,靠在船舷边,望着平静的江水,怔怔出神。
“李三娘,你可真是个老婊子,一天不碰男人,是不是就浑身难受啊!每次进城找你的姘头,都花费一天时间!”
一道尖锐刺耳的骂声,蓦然拔地而起,飘荡在深秋的夕阳下。
平常李三娘被这么辱骂,她一准是默默承受,安静走开。
可今天她却极其罕见的回嘴道,“春姑娘,我这个老婊子二十年来只服侍高大爷一人,而你这个小婊子每时每刻都躺在不一样的男人身下。你,比我更脏!”
春姑娘闻声立刻怔住。
她眼眸中先是涌出惊讶之色,尔后姣美的面容间尽是阴狠愤怒的神情,她抬手指着李三娘,“你,你,你敢骂我小婊子?”
白玉京这时才刚刚从舱门里走出来。
“阿京,快给我教训下这个老婊子,她刚才骂我!”春姑娘眼见白玉京来到船头,一把抓住他的手。
白玉京面色为难的道:“三娘说的也没错,大家都是卖春女,卖一次是卖,卖一百次也是卖。春姑娘你虽然年轻貌美,但的确也是一个婊子啊。”
春姑娘神色更惊,她像是不认识白玉京一样,愣愣的看了他半晌,她心中涌起无边忿恨,然后怒声骂道:“反了!反了你们!这条花船,没有我春姑娘,你们早就不晓得饿死几百回了!我,我要杀了你们!”
春姑娘又急又气,转身返回舱内。
片刻后,她双手握着两把菜刀,疾步冲了出来,朝着李三娘用力砍去。
李三娘躲开,“你疯了!”
“白津城有谁没听说过我春姑娘的大名,你这个年老色衰的老婊子,竟敢骂我!我跟你拼了!”春姑娘又扑上去。
李三娘本就被高大强折腾了半天,全身酸软无力,此刻喘着气,躲避着那呼啸而来的菜刀。
岸边缓缓走来一个人影。
白玉京朗声唤道:“春姑娘接客,叶公子到。”
春姑娘回眸一望,向渡口畔看去,只见一个俊朗丰润的书生,正向船上走来。
她愤愤的扔掉手中的菜刀,怒不可遏的道:“哼,这次先放过你!再敢给我顶嘴,姑奶奶我就砍死你。”
李三娘心有余悸,楚楚可怜的道:“春姑娘,我再也不敢了。”
花船微微晃动着,水面荡起涟漪。
叶公子走了。
马少爷又来了。
接着,何员外也来了。
春姑娘躺在何员外的怀里,柔媚的道:“员外,奴家我生的美吗?”
“美,美,美极了,我的可人儿。不过我听说你这条船上的李三娘,年轻时比你还美呢。”
春姑娘声音一寒,“她现在只不过是个每晚给我倒尿壶的老婊子。”
何员外走了。
春姑娘今夜不打算再接客了,她已没有兴趣,她越想越愤怒,她没想到李三娘都到了这把年纪,还是很出名。
她不能接受。
她从床上起身,正想再去舱底寻李三娘,把满腔妒火发泄出来。
吕光居然站在门外,他手里拎着一把菜刀。
刀锋一闪。
春姑娘娇柔的身躯瞬间倒在船板上,鲜血自她白皙的脖颈处飞溅喷出。
白玉京站在吕光身旁,目中露出喜色,点点头,欣慰的说道:“你此时已将这个心灵里充满嫉妒的人给杀了。想必你残存的那缕神念中,也生出了这种‘嫉妒’的欲念。”
“可喜可贺,七魂已生其一。”
第一百五十三章 第二天
秋气浓浓,朝霞灿烂,江面上腾起一片片炫目的七彩光华。
春姑娘推开舱门,送走一位宿夜的贵客。
原来这条花船上一共有三位‘春姑娘’,因为她们都是卖春女,所以都叫做春姑娘。
昨夜死于吕光刀下的春姑娘,此刻已被老鸨沉入了江底。
春姑娘倚着门,粉脸挂着昨夜未褪去的红晕,目光灼灼的盯着吕光,媚笑道:“看不出你呆头呆脑的,竟会替李三娘出头,把我大姐给杀了。”
吕光双目无神的立在船头,痴痴的凝望着一江秋水。
“喂!呆子,我跟你说话呢。”春姑娘娇声喊道。
吕光犹若未闻,依旧不发一言。
“无论怎么说,我都该谢谢你。少了大姐,我的生意会好很多。”春姑娘明亮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有股说不出的美妙灵动。
“今夜,你悄悄的溜进我房间。”春姑娘双手环胸,嫣然一笑,“女人若要报答男人,无非是以身相许。我只有用这身子来感谢你了。”
吕光神色茫然,仍是伫立在船板上,沉默无语。
就在这时,从江岸边疾步走来一队衙役捕快。
老鸨迎着从白津城县衙里赶来的官兵,冲着吕光,冷然道:“各位官爷,就是他!一刀杀死了我的春姑娘。”
吕光还是没有说话。
那为首的一位捕头,姓燕。
他的身法竟真如一只灵巧的飞燕,身形轻盈,一步跨至吕光身旁,厉声喝道:“小子,杀人偿命,按律当斩,你可有话要说?”
吕光依然神情懵懂的眺望着江水。
他没有话要说,白玉京却有。
“燕捕头,我这位兄弟,是傻子,他脑子坏掉了。”白玉京微笑说道,“按大坤侯国律法,疯傻之人,即使杀了人,也无从定罪啊。”
白玉京的话很有道理。
燕捕头为之语塞,眼角余光瞥了眼老鸨,有些为难的道:“这傻子杀人,官府可不好管呐。”
“我不信!”老鸨咬牙切齿的道,“阿京,你怎么能证明他是傻子?”
燕捕头也用略带怀疑的眼神盯着吕光。
白玉京挑眉问道:“燕捕头,你看我这把刀可还锋利?”
“好刀!”燕捕头赞叹道,白玉京手中握着一把漆黑如墨的短刀,刀锋在朝阳的映衬下,闪烁着粼粼寒芒。
“常人定然不会让这把刀伤到自己吧?”
燕捕头赞同。
“只有傻子才会不躲不避。”说话间,白玉京手里刀,已稳稳的刺入吕光腰腹。
任谁被这样一把锋锐无比的利刀扎了一下,都会嚎叫痛呼。
奇怪的是,吕光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鲜血溅落在船板上。
吕光依旧形如木桩般,直直的站在原地。
老鸨惊恐的退了两步。
燕捕头此刻已相信了白玉京的话,眼前这个模样清秀的少年,的确是傻子。
春姑娘眼神黯然,原来这人真是一个傻子。
白玉京收回短刀,随意的向老鸨问道,“你还要把我这位兄弟送入大牢吗?”
老鸨颤声道:“既然是傻子,那就算了。”
燕捕头沉吟半晌,尔后朗声笑道,用力拍了拍白玉京的肩膀,“阿京啊,你这位兄弟纵然是傻子,但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这样吧,我从轻发落,将你兄弟关入大牢,七十年。”
白玉京感恩戴德的说道:“燕捕头果真大公无私,处事有理有据。阿京多谢您。”
燕捕头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铁锁链铐住吕光,将其送入白津城县衙监牢。
直到晌午时分,李三娘从杏花巷回到迷津渡口后,才得知到吕光被官兵抓走的消息。
她双目生寒,斥责道:“阿京,你怎么能让县衙的人把他带走?”
老鸨指着李三娘,狠狠的道:“呸,老婊子,你心疼了?我看你是失心疯了,那人不是你儿子,他是杀死我春姑娘的罪犯!”
李三娘娇躯微颤,目中又溢出泪珠。
白玉京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也没办法啊。”
李三娘哭泣着,还欲说话。
白玉京凑到她耳畔,轻言细语的说了几句话。
李三娘点点头。
老鸨嗓音尖利的似是一只鸭子,嘎嘎的喊叫道,“都给我干活去!你,赶紧梳洗扮妆,给我接客去!”说着她抬手指向舱门处的春姑娘。
春姑娘柔顺的点头应道:“是,妈妈,女儿这就接客。”
春姑娘接了七位客人之后,夜已过半。
秋夜凉如水。
白津城宛如一只四脚巨兽,安静的匍匐在云阳剑派脚边。
在这只‘巨兽’的胸腹处,便是县衙大牢的位置。
李三娘胸腔内的血却热的滚烫,她低声道:“阿京,就凭我们二人,能劫牢狱吗?要不要我去找一下我的老相好帮帮忙,他是寻宝人,好歹也会些功夫。”
白玉京柔声道:“人多容易坏事。”
李三娘坚定的说道:“我一定要救出他,我的相好马上就打探到‘九转续命丹’的消息了,到时候他就能彻底活了。”
这时牢房内传来噼里啪啦的鞭子声。
吕光被铁链锁着,吊在房梁上,双脚离地三尺。
燕捕头手中带刺的铁鞭,用力的抽打在吕光身上。
他气急败坏的骂道:“我让你杀死我的春姑娘!你知不知道她是老子什么人?”
啪!
啪啪!
鞭痕在吕光体表留下一道道寸许深的血印。
吕光仍旧是不吭一声。
李三娘在墙根竖耳听着,泪水盈盈的道:“我…我要去救他,不然他会被打的皮开肉绽,想活都不能活了!”
白玉京劝慰道:“再等等,还不到火候。”
李三娘低喝道:“这又不是生火造饭,讲究什么火候!”
燕捕头心中的怒火已升腾至顶点。
今天清晨接到老鸨传信后,他便率领着衙役们,快马加鞭的去往迷津渡口。
但是在花船上,他不能够爆发出怒意。
他是县衙里的金牌捕头,他有自己的形象,他也不想让人知晓,素日来铁面无情,大公无私的燕捕头,竟会跟一个卖春女瓜葛甚深。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秘密。
那个死于吕光刀下的春姑娘,其实是他的结发妻子。
他要报仇。
仇恨的怒火,已令他暴跳如雷,失去理智。
他一次次的将冰冷的铁鞭抽打在吕光身上,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去他内心中的怒。
一直浑浑噩噩,感觉不到丝毫痛楚的吕光,这时眼中却射出凌厉之色,他的声音很生硬,“你,你是谁,为什么如此愤怒?”
燕捕头手中的铁鞭一顿,他视线聚焦在吕光脸上,寒声道:“你不是傻子!”
白玉京飘然来到牢房内,笑道:“他当然不是傻子。”
李三娘看到吕光的惨象,她一步迈出,用力抱住他的双腿,哭得天昏地暗。
燕捕头狞笑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县牢!”
白玉京转头向吕光笑道,“这位燕捕头其实是一位很容易发怒的人。那位春姑娘是他的妻子,所以他才会对你如此发怒。”
“怒因仇起,是为暴怒。”
“现在你已体会到‘暴怒’的欲念。我也总算没有白费工夫,你重聚七魂的把握,已有三成了。”他徐徐道来,说罢后,长吁一口气。
可吕光除了刚才开口说出那一句不算完整的话之外,再也没有说出哪怕一个字。
吕光的眼神又成了那种迷茫空洞的样子。
燕捕头面目阴狠,狰狞道:“阿京,莫非你才是疯子,你在说什么屁话?”
白玉京手中的利刀猛地飞出,割掉了燕捕头的脑袋。
李三娘吓了一跳,骇然惊叫道:“阿京,你……”
白玉京神情淡漠,脸上却带着笑意,温和说道:“三娘,我原是天上的神仙,如今下凡,是来拯救世人脱离苦海的。信我者,遵道者,可得长生。”
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三天
黎明,新的一天来临。
无论你昨夜痛饮了多少美酒,哪怕醉得不省人事,连亲妈都不认识了,在经过一夜的睡眠休憩后,便又会生龙活虎的重新迎向生活。
吕光也是如此。
他昨夜所受的伤,在经由药汁浸泡了三个时辰后,一道道刀痕、鞭痕,竟已全部结痂脱落,肌肤光滑细腻的如初生的婴儿般。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心跳强劲而有力,眼神也有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光芒。
李三娘上上下下的朝吕光瞧了几眼,展颜笑道:“谢天谢地,他总算是有了点儿生色,不像之前那么呆愣无神了。”
白玉京长长的吸了口气,道:“现在你总该相信我是神仙了吧?”
“信,我信。”
李三娘眼波流动,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信,只是她还有些疑惑,“阿京,你既然本事这么大,为何不亲自去找寻‘九转续命丹’?”
白玉京眸中有了笑意,“三娘,你听说过和尚取经的故事吗?”
“取经?”李三娘摇了摇头。
白玉京缓缓道:“有些事情,过程远比结果重要。只有经历,方能明悟。”
李三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李三娘凝视着他,良久良久,脸上绽放出如娇花般的笑容,“阿京,我不想随你修道,我只想让我儿子认我,孝顺我。”
白玉京悻悻然道:“若要改变一个人的心,非得是朝夕相处,潜移默化的感化他。你儿子是世间最贪婪自私的人,他为了自己的名声,连亲生母亲都不管不顾,我帮不了你。”
李三娘眼含热泪,“我不怪他,谁让我曾经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卖春女呢。”
花船上不时传来动听的乐声和娇柔的笑音,李三娘知道,这是两位‘春姑娘’又在接客了。
清晨,江面辉映着万顷霞光。
李三娘对镜挽起如云的秀发,她眼角已有了鱼尾纹,在走出门时,回首朝白玉京说道:“我老了,总有一天会死。可我实在不甘心儿子这般对我。”
李三娘哀声丧气的下了船,去往杏花巷。
今天的白津城格外热闹,处处张灯结彩,欢声雷动。
原来是中州秋闱乡试的第一名解元郎,正在跨马游街。
即便时值乱世,大周王朝风声鹤唳,各大王侯逆乱叛国,争权夺势。
但武后依然遵照惯例,每年春秋两试,招揽天下才学志士,遴选朝廷的栋梁之材。
今秋的乡试,是数年来最为盛大隆重的一次。
只因半个月前,大坤侯已上表呈书,愿再次臣服于大周治下。
武后统一诸国的雄心伟愿,已走完了第一步。
当然,这些跟李三娘都没有任何关系。
她每天为船上的春姑娘倒夜壶、洗马桶,还不时得进城来伺候高大强。
她已经很累了,实在是没有那份闲心,去想什么家国大事。
更何况,她本来也就没有家。
起码两个人才能算是一个家。
解元郎骑着一匹神骏气昂的高头大马,皮毛白如冬雪,膘肥体健,浑身的肌肉宛如白玉雕琢而成。
李三娘踮着脚尖,老远就瞧见了那位骑在马背上,满脸荡漾着春风的年轻公子。
李三娘心里咯噔一下。
是…是,这位风光无限的解元郎,居然就是我的儿子!
锣鼓喧天,喝声开道。
解元郎高坐在马鞍上,一身鲜红的锦袍,星眉剑目,丰流倜傥,气质温文尔雅,面带微笑,平易近人。他正朝着四周围观的人群,拱手示意。
他目光如炬,已然看见在拥挤的人海里,有一位姿色姣好的美妇。
解元郎装作没有看到,马蹄轻快,继续向前走去。
“儿啊!我的儿!”
李三娘回过神来,双脚一蹬,奋不顾身的扑在马前。
解元郎脸色变了变,吹拉弹唱的乐声戛然而止。
“哪里来的疯妇!谁是你的儿,睁大你的狗眼,这是今年秋闱大试的第一名!”早有一人厉声喝道。
围聚在街道两侧的人们,有眼尖好事的贩夫走卒,大声议论道。
“咦,这不是迷津渡口那条花船上的李三娘吗?”
“三娘真是年纪越大,越有风韵啊。”
“啧啧,这娘们儿,打扮的花枝招展,越来越骚了。”
“嘘,小点儿声!西郊的高大强是她的姘头,待她极好。”
解元郎脸色更白,强自镇定道:“来人,给我哄走这泼妇。”
李三娘竟浑然无惧的抱住了马腿,不依不闹的喊道:“儿啊!五年来,为娘每月都将攒下的银两寄到洛阳城,你为何连一封信都不给我回?!”
“滚开!这妇人疯了。”
“滚!”
“滚!”
“滚!”
跟随在解元郎马后的差人,声色俱厉,骂声连连。
“难道这解元郎真是李三娘那失散多年的儿子?”
“不会吧,卖春女也能教诲出这样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圣贤子弟?”
“可我听说,李三娘早年间的确生养过一个孩子。”
“咦,这可奇怪了,天底下哪有儿子不认自己老娘的。纵然她是个肮脏低贱的卖春女,可该认也得认啊!”
解元郎耳听得周围人群议论纷纷,他眸中寒煞,怒声道:“疯妇!松开我的马,再不滚,休怪马蹄无眼了。”
“儿!我的儿!为娘好生伤心啊!”李三娘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解元郎纵声高喊:“驾!”
马蹄重重的踢在李三娘的腰上,她整个人犹如断线的风筝,飘飘悠悠的横飞出去三丈远。
解元郎冷哼一声,轻蔑的瞥了眼跌落在地的李三娘,转而笑容满面的道:“疯妇闹事,各位乡亲父老无需生有芥蒂。来人啊,看赏。”
铜钱哗啦啦作响,滚落在地。
种种非议之声也瞬即停止。
所有人都弯下腰,忙着去捡解元郎的赏钱。
金钱一旦作响,坏话也便会烟消云散。
游街的队伍,从李三娘的视线中慢慢消失,直至无踪。
有人伸手扶起了李三娘。
李三娘忍着腰间传来的剧痛,惊讶道:“阿京,你怎么在这里?”
白玉京正高深莫测的笑着。
李三娘颔首道:“我差点儿忘了,阿京你是神仙,自然是无事不知,无处不在。”
李三娘叹了口气,垂泪道:“阿京,扶我回去吧。今天我不去杏花巷了。”
白玉京和李三娘回到迷津渡口后。
吕光竟拎着一柄银光凛凛的长剑,架在一个人的脖子上。
在这最底层狭小的船舱内,此刻站着四个人。
李三娘呆了一呆,满目悲伤的道:“儿啊。你为何不认我?”
那位本该正在跨马游街的解元郎,此刻却置身在吕光的利剑之下。
解元郎双目一凝,射出寒光,冷哼道:“呸!你这污浊不堪老婊子,想做我的娘,做你的清秋大梦吧!”
解元郎不愧是一位饱读诗书的有才之人,骂起自己亲娘的话,听来是那么的振振有词,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理直气壮,壮发冲冠,冠冕堂皇。
李三娘目中涌出泪水,哭泣道:“我的儿,为娘当初是迫不得已啊,可自从生了你以后,为娘再也不曾……”
“闭嘴!”解元郎慷慨激昂的喊道,“那位高大爷呢?只怕你每月给我寄来的银两,都是他给你的嫖资吧!”
啪!
解元郎白皙的脸庞上登时出现了五个纤细的指印。
李三娘的手在颤抖,心在流血!
她满面泪痕的啜泣道:“你,你……高大爷是你亲爹啊!”
解元郎一口血水混杂着浓痰,吐在李三娘的脸上,“呸!我就算死也不会认你当我的娘。我想要荣华富贵,名满天下,有你这么个卖春女当娘,将会是我仕途的污点。”
白玉京叹息道:“你实在是太贪心了。你可知道,你的母亲,是多么伟大的一位母亲。”
李三娘哭喊着道:“从此以后,我李三娘再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她说着话,竟一把握住吕光手里的剑,用力一拉。
嗤的一声轻响。
解元郎的脖颈被划出一道缺口。
鲜血飞溅而出,他的呼吸立刻停住。
李三娘居然亲手杀死了自己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子。
但这时她却已不再流泪,她的脸上竟浮出笑容,仿佛是卸去了沉重的枷锁,整个人变得轻松许多。
吕光突然开口说话,一字字道:“他的确是一个很贪婪的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第四天
解元郎的尸首,是李三娘亲自将其沉入江底的。
波光粼粼的江面,瞬间泛起层层涟漪,而李三娘的心情却极其平静,她倚着船舷,远望着这风平浪静的幽蓝江水,从黄昏到日落,从入夜到天明。
清晨,天色黯淡阴沉,风很大。
江面波涛汹涌,浪花四溅。
一大早,这凛冽似刀的秋风便吹来一个人。
一个女人,一个身材很肥硕的女人,她喘着粗气,立停在船板上,花船立刻晃晃悠悠的似是一朵弱不禁风含苞待放的春花。
不是风吹的,而是因为这个女人太沉、太重。
淡淡的雾霭缠绕着她,她每走一步,船板都会剧烈的震颤一下。
李三娘竟恍若未觉,她站在船头,极目远眺着云雾蒸腾的江面。
“喂,我相公他人呢?”
李三娘回身一望,吓了一大跳,她从未见过这么胖的人。
李三娘怔了怔,接着柔声回道:“这是爷们儿前来寻欢作乐的花船,你相公叫什么名字?我去帮你问问老鸨,看他是否来过。”
“别装蒜,我相公他就是今年秋闱乡试的解元郎!”
李三娘本已平复的心情,此刻骤然生出一阵悸动,她心脏急剧跳动着,有点惶恐的道:“我,我不知道!”
任谁都能听出李三娘这句话是在撒谎。
很多人总是将肥胖与笨拙两个形象联系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胖女人非但不笨,也没藏拙,她反而很聪慧。
她眼珠转了转,单刀直入的说道:“李三娘,你是我相公的生身母亲,无论他怎么对你,你都应该关爱他、呵护他,既然相公他不想认你,你就死心罢!快把我相公还给我。”
李三娘脸含不悦之色,对她的语气神态极为不满,瞪眼道:“你的相公,我的儿子,他是一个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畜生!他该死。”
李三娘这时已无畏无惧,解元郎是她杀得又如何?
早知今日,当初千不该、万不该的把‘解元郎’抚养长大,供他吃、供他穿,最后却全无半点儿孝心。
老鸨听到船头的动静,她急忙迈着小碎步,从舱内来到船板上,眼见有一肥胖女子正满目含怒的盯着李三娘,她不由得神情错愕的说道:“何小姐,您怎么在这儿?”
何青青虽然长的很胖,但她的名字却很瘦,很轻盈。
“老鸨子,是不是要本姑娘烧了你这条花船啊。”何青青杀气腾腾,冷冷的说道,“你问李三娘,问她把我相公藏哪儿了?”
“三娘!说,究竟怎么回事?”
老鸨闻言,脸寒如冰,一副似要暴起杀人的凶狠模样,恶狠狠的道。
春姑娘披着一件白底红花的罗裙,柳腰摆动,乘着秋风,袅袅娜娜的走到老鸨面前。
她眼波流动,温婉动人的笑道:“妈妈,昨夜那位解元郎的确来过咱们花船,不过,天一亮,就下船去了。何小姐,我看您还是先回家找找他罢,堂堂解元郎夜宿花船,传言出去,您父亲的脸面也挂不住啊。”
春姑娘嘴里说着话,眼神却暗暗瞟向李三娘。
何青青神色冷然,拂袖而去。
李三娘皱眉道:“她是谁?”
春姑娘娇笑道:“你竟连她都不认识?她就是白津城首富何员外的千金独女啊。”
李三娘愕然道:“她,她怎么变得这么胖了?去年,我还见过她呢,那时她纤腰如柳,身材苗条,闭月羞花,可是一个大大的美人呐。”
老鸨插话道:“她有病。”
白玉京不知何时已来到船头。
他接话道:“她确实有病,并且病的越来越重,最近胃口也变得越来越大,听说今年的秋闱解元,已成了何家的乘龙快婿。”
春姑娘妩媚的笑道:“这跟胃口有什么关系?”
白玉京神秘一笑,“以后你就明白了。”
老鸨脸色一寒,哼声道:“都没活干了是吧?你,给我洗马桶去;你,给我接客去;还有你给我进城打一坛杏花酒去!”
老鸨将一应杂事安排的妥妥当当,转身回船舱里继续睡觉。
白玉京自然没有去打酒。
因为李三娘从杏花巷回来时,也能带回一坛杏花酒。
白玉京领着吕光离开迷津渡口,一路去往何员外的府邸。
这座宅院,极尽土木之盛,富丽堂皇,珠围翠绕。
院中流水潺潺,亭台楼阁掩映在纵横交错的假山之中,处处奢华靡费,连鹅卵石铺就的甬路上都覆盖着从西漠贩运来的羊毛地毯。
何青青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刚吃过早饭,她却又在进食。
一张横宽足有八尺的檀木桌上,摆列着一百零八盘珍馐美味。
棕香粉蒸豆腐球、鞭笋豇豆汤、红烧排骨粽子、翠玉豆糕、琵琶大虾、芙蓉鱼骨、荷包蟹肉……
天下十九州,东西南北,各式菜系,应有尽有。
这还仅仅只是她晌午前的一顿小餐。
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其余大部分时间,她都用来吃饭。
然而,她这次吃的格外的多,她很生气,只因她回府以后,竟还是没有看到自己的相公。
她发泄怒火的方式,就是不停的吃,狼吞虎咽的吃。
“才刚成…亲、三,三天,就敢寻花问柳,等你回来,看老娘怎么收拾你!昨天说的好听,说什么去迷津渡,看看自己的亲娘。哼!”何青青边吃边呜咽着说道。
白玉京推开房门,挑眉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何小姐了?”
“你们是谁?”何青青立刻放下手中的菜碟,高声朝门外喊道,“来人,来人啊!”
屋外却没有一名家丁护院应声。
何青青肥嘟嘟的脸庞上露出惧意,颤声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来抓一条馋虫。”白玉京微笑道。
何青青神色一变。
白玉京继续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白津城有你这样一条馋虫怪吗?世间任何妖魔,鬼怪,都休想逃过我这双‘法眼’。”
何青青眼神冷冽,寒声道:“你是哪个道派的?”
白玉京含笑不答。
何青青怒声喝道:“道兄,不要逼我现出原形!否则,我把白津城所有百姓全都吞入腹中。”
白玉京抬手拍了拍身旁的吕光,道:“你看,一条小小的馋虫,生出贪食之欲后,竟能每日吞下数以百斤的美食,还妄想着永远都能享受富贵荣华。”
吕光脸上居然露出了迷惘困惑的神情。
白玉京解释道:“贪食并非简简单单的贪图人间美味,像这条馋虫鸠占鹊巢,寄生在何小姐体内一年之久,最后居然还妄图以妖身吞噬何小姐。”
何青青昂首嘶鸣。
她那肥胖的身躯,摇身一变,化为一座庞大无比的血红肉山,将屋顶都给挤塌了。
“不要杀死这条贪食欲念所化的馋虫。”
吕光忽然说道,只是声音依旧嘶哑僵硬,“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令其膨胀。它,总有一天会承受不住贪食之欲,最终身体爆裂而死。”
白玉京大笑道:“孺子可教也,不愧是长生殿的新任殿主。”
白玉京灿若繁星的双眸,猛然迸发出千万道璀璨的光华,一股股澎湃无匹的神魂念力,直冲肉山心灵而去。
他负手而立,颐指气使的说道:“我可以不杀你。不过,我要你马上离开‘何小姐’的躯壳,回你的深山大泽去!”
‘肉山’瓮声瓮气的道:“遵命,遵命!谢大仙饶命之恩!”
第一百五十六章 第五天
在白津城这样繁华热闹的地方,流言蜚语传播的速度,总是会格外的快,仅仅一日间,发生在何府的奇闻,便飘荡在城里的每一个角落。
迷津渡口,花船上。
李三娘咽了口唾沫,睁圆眼睛,难以置信的道:“春姑娘,你说何小姐是妖怪?”
春姑娘笑意盎然的回道:“我早就看出来何小姐有些古怪,短短一年,就吃成了一个大胖墩。要知道,她以前可是吃个煮鸡蛋,都是细嚼慢咽的。”
李三娘恍然道:“怪不得昨天你出言帮我解围。”
春姑娘好奇问道:“那位解元郎真是你儿子?”
李三娘神色落寞的点点头。
春姑娘一本正经的道:“那他该死!天下间哪有不认自己亲娘的儿子?三娘,你我皆是风尘人,虽身如浮萍,但实则是身不由己。”
“你都知道了?”李三娘诧异道。
春姑娘脸上露出一层神秘的笑意,“在这条花船上没有事情能瞒得过我,包括阿京的那位兄弟,哪怕是老鸨每天克扣我多少银钱,我也都是一清二楚。”
李三娘似乎是想起了自己以前的悲惨经历,不禁唏嘘感慨道:“春姑娘,趁你还年轻貌美,赶紧攒点金银,好为自己赎身呐!”
春姑娘抬手撩动着鬓角的秀发,手指转动,黑发转出一个又一个的结。
她是有心结。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
习惯岂非是世上最锋利的一把杀人利器?
时辰还早,花船还没有开始做生意。
只因没有哪一个好色如命的男人,会在清晨时分,去往烟花柳巷寻欢作乐。
人总是需要归家的,而有时候早晨却是最合适的时间节点。
春姑娘和李三娘这两位新老交接的卖春女,立在船头,闲聊低语着。
“春姑娘,接客!”老鸨站在船尾,尖声喊道。
“!来了。”春姑娘朝李三娘无奈的笑了笑。
这位客人很奇怪,他居然不要‘春姑娘’伺候。
他点名要阿京过来。
老鸨揶揄笑道:“这位大爷,没想到您好这口儿?”
“去找来阿京。”
老鸨讪讪笑着,朝舱底走去。
白玉京在最底层的船舱,早已听到船板上响起的话音。
他微笑的冲着李三娘等人说道:“你们先去忙吧,这位兄台是我的朋友。”
老鸨皱眉道:“阿京,我发现最近你的朋友突然多了起来。”
白玉京笑眯眯的点头道:“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过去我只不过是穷小子,自然是无人问津,现在我马上要出名了,那些久不联系的亲朋,自是会来寻我。”
李三娘她们走向船舱。
这位来客自白玉京出现后,便始终未曾开口说话。
他整个人就仿佛钉在船板上一样,纹丝不动。
二人对望许久。
白玉京终于开口道:“你把那条馋虫怪杀了?”
“是。”
白玉京继续问道:“你来找我,是想再死一次?”
“不是。”
白玉京挑眉道:“你已有把握对付我的道术?”
“没有。”
白玉京忽然大笑起来,“我明白了,你还是来送死的。”
“交出那个道人。”
白玉京收敛笑意,不再说话。
道不同,所以仅凭一张嘴是说服不了对方的,唯有手底下见真章。
“我要的是定水神针,金击子。”
白玉京双目一凝,冷声道:“敖炽,你莫非是龙脑傻了?金击子本来就是长生殿的镇派法宝。”
敖炽眼中有股目空一切的傲然冷漠。
他也的确有着自傲的资本。
他是东海龙宫的三太子,一身道术得自东海龙仙真传,已到了神乎其技的境界。
尽管他此刻还只是神魂八重显形的道境,但他的道术修为,却已有着不亚于白玉京这位鬼仙高手的火候。
道人的实力,很重要的一方面是在于道术的比拼。
“今夜子时,我来取金击子。”
敖炽说罢便转身离去。
白玉京回到舱底,吕光的身子依旧泡在满是药汁的木桶里。
白玉京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自言自语道:“刚才有个很傲慢同时又很厉害的妖龙来找我,他要我把你交出来。”
“你七魂已生其四,还差傲慢、怠惰、**三种欲念。有些麻烦啊,那条妖龙很难应付。”
“难道真让我半途而废,将你交给他?”
“如此一来,我倒是可保高枕无忧,毕竟长生殿与我白帝城的交情一向都不好。”
他自顾自说,浓浓的水雾缭绕在他的周身,让他看起来真像是那自九天而下的神仙。
但白玉京只是人间鬼仙,还不是天穹神仙。
鬼仙的神魂念力纵然磅礴似海,但终归也有耗尽的那一刻。
偏偏敖炽的道术又极其难缠。
子夜。
花船上灯火阑珊,灯笼随风摇曳。
白玉京蓦然回首,敖炽已凌空站在幽暗的江面上。
这当然不是敖炽的真身,而是他的阴神。
敖炽巍然挺立,神情凝定,眼神狂傲,犹如君临天下的帝王。
白玉京脸色转冷,对着那飘飘渺渺的一道身影,发出一声清啸。
此音婉转清脆,犹如莺啼。
那道漂浮在江面的虚影,明显轻淡模糊了几分。
敖炽心神一震,“摄魂迷心咒!”
这缕声音直击到他神窍之中,似是这突然从天而降的秋雨。
敖炽目光一转,脸色大变。
虚空中居然显出一道水桶粗的金雷。
隔着细雨,只见白玉京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敖炽心中一寒,“这是……阴神御雷术!”
这道金雷出现的快若流光,竟使他丝毫没有察觉到。
白玉京眼神里闪出浓浓的惊讶,盯着吕光,喃喃说道:“你…你居然仅凭几缕残魂便观想出了天雷真意。”
轰!
金雷对准敖炽的天灵盖,直直劈下。
敖炽的阴神念头立刻飘飘欲散,他正全心全意,凝聚神念抵抗着‘摄魂迷心咒’的腐蚀侵袭,对那道忽然出现的金雷,防备不足。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白玉京身后那个道人,施展道术的速度实在是太快。
迅疾如雷!
据消息称,这位长生殿的道人,已被‘一帘幽梦’封印住了阴神,肉身也中了七八剑。
他怎么还能显露道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非我的道,没有长生殿的‘道’厉害?
一时间,敖炽脑海中转过数个念头。
什么是道?
傲慢狂妄是道,断情绝义是道,七情六欲是道,杀伐果断是道……
道道道,人间道!
我的‘道’没有道理会比不过长生殿的道!
“砰!”
敖炽的阴神砰然消散,化为点点流光。
白玉京无比震惊的看向吕光:“你在阴神御雷术中植入了什么念头,竟能使得敖炽心魔丛生,神念崩溃?”
吕光眼神清澈,一字一顿的道:“对付傲慢的人,你就要比他更傲慢。只有如此,才能击碎他心中那自以为是的骄傲,才能让他认识到井底之蛙的可悲。”
白玉京神情一愣,然后纵声笑道:“好,好,好!我果真不如你,原来你才是能复兴道门的天选之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第六天
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晌午时分才停歇。
白玉京倚靠着船舷,神魂念力释放出去,笼罩住一望无垠的江面,此刻寻常的阴魂鬼物,是绝对不敢进犯迷津渡口的,然则,敖炽并非普通的道人,他已是达到显形妙境的道术高手。
白玉京不得不万分谨慎。
吕光的眼神逐渐变得明净透亮,整个人也显现出蓬勃生机。
白玉京欣然自得,笑道:“你昨夜施展的阴神御雷术,神出鬼没,没有一点儿神念波动,这是道法中极高的一种境界,无声胜有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哪怕是求道百年的苦修者,都不一定能领悟得到。”
雨后的秋风,十分阴寒冰冷。
吕光纵目远眺,凝望着满江秋水。
白玉京伸出两根手指,神情凝重的道:“还有两天。若在这两日间,你没有生出剩下的两道魂念,你便会彻底的魂飞魄散。”
吕光似乎是陷入了沉思,眉头紧皱着。
“什么?!”
“你再给老娘说一遍?”
“你要给自己赎身?”
船尾忽然传来老鸨子尖锐阴狠的骂声。
老鸨拽着春姑娘的三千秀发,将她拉到船头,对着她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耳光,啐骂道:“老娘我当初好心把你从乱坟岗里救出来,将你养的是白白净净、漂漂亮亮。当个卖春女有什么不好?”
“再敢起赎身的念头,当心我溺死你!”
老鸨牙尖嘴利的怒吼道。
春姑娘红肿的脸上立时挂满眼泪,她昂着头,毫不畏惧的与老鸨对视着,“我十三岁上船,到现在,七年了,足足七年呐,我不想再伺候那些臭男人了!”
“啪!”
老鸨子的粗手又一次扇在春姑娘的脸上。
春姑娘咬紧双唇,丝丝鲜血沁出,“妈妈,好妈妈,你就放我走吧!七年来我为你赚了不少金银,足够赎身用了,我一枚铜钱都不要。”
老鸨又是一耳光甩过去,“小婊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反了你!”
她正要左右开弓,狠狠的惩治一下春姑娘,可她的手却已被吕光抓住。
“阿京!”老鸨怒道,“你兄弟又发疯了?”
白玉京笑了笑,竟是伸手按住了老鸨子的肩膀,“就让春姑娘走罢!反正花船上还有一位‘春姑娘’。”
李三娘看向春姑娘的眼神,显得同情而关切,她也连声劝慰老鸨,“就让春姑娘走罢!她既已起了这个念想,以后也留不得她了。”
老鸨目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她认真仔细的瞧了白玉京一眼,抬起手臂又是一巴掌重重的打在春姑娘娇嫩的脸庞上,大发雷霆的痛骂道:“滚!有多远,滚多远。没良心的小婊子,让你卖几年身子又怎么了?又不是让你下火海、上刀山。”
“滚!”老鸨暴跳如雷的说。
“谢谢你们。”
春姑娘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身来,向吕光三人勉强笑了笑。
老鸨摆摆手道:“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赶紧走吧!”
李三娘盯着春姑娘走下花船的背影,目中流露出无穷无尽的艳羡,忍不住高声喊道:“春姑娘,以后记得来杏花巷找我喝酒。”
春姑娘回眸一笑。
“我不叫春姑娘,我有名字,静姝。我叫林静姝。”
说完她便哼着欢快的歌谣,蹦蹦跳跳的向白津城走去。
老鸨怔住。
李三娘也呆了一呆。
她们与这位‘春姑娘’共同生活了七载光阴,却从未听她提起过自己的身世。
李三娘满脸羡慕的望着春姑娘,喃喃道:“林静姝,这名字真好听。”
白玉京轻吟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阿京,你在念什么?”李三娘奇声道。
老鸨冷哼道:“淫词艳赋,不就是上古时代男欢女爱的诗经嘛。老娘我年轻时,也读过!”
白玉京微笑不语。
他也没料到这位‘春姑娘’居然有这么一个诗意盎然、韵味颇深的名字,可想而知,她的家世也必定非同凡响。
老鸨似是猜到了白玉京的想法,皱纹满布的脸上显出一层讥诮的冷笑。
她朝江水里啐了口痰,“呸!书香门第的小姐,竟在我的花船上做了七年婊子。依我看呐,这条‘花船’才是世间最上乘、最美妙的锦绣文章。”
走了一个‘春姑娘’,花船上的生意反而变得更好了。
因为现在迷津渡口只剩下一位春姑娘。
物以稀为贵,人也大多如此。
黄昏时,林静姝却一声不响的又回来了。
老鸨子敲了敲手中的烟袋锅,啧啧道:“怎么?不去当你的贞洁烈女了?”
林静姝羞赧道:“妈妈,我错了。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时不接客,很不适应,心里空落落的。”
老鸨抽了口烟,笑道:“这才对嘛。婊子就是婊子,瞧瞧你这如花似玉的脸蛋,天生就是一副当婊子的好皮囊!”
林静姝垂首道:“妈妈说的是。”
李三娘站在船尾,吃惊的看着她。
林静姝笑了笑。
“去!今夜你不能休息,给我加倍接客,把白天少挣的银钱,都挣回来。”老鸨说。
林静姝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是,我的好妈妈,女儿这就梳妆打扮。”
白玉京在舱底耳听得这几句话,眼眸里涌出笑意,“真是瞌睡自有枕头来。不曾想,此女竟是天下**最深之人。”
入夜。
白玉京悄悄的把林静姝拉到最底层的船舱。
林静姝仿佛全然忘记了白天发生的事,她扑哧笑道:“阿京,你也想开荤了?俗话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白玉京的回答只有一巴掌。
啪!
林静姝捂着脸,惊骇莫名的望向他。
白玉京说:“我对那种事儿没兴趣。是我这位兄弟需要你,你若有本事让他对你动心,阿京保管你后半生有享不尽的绫罗绸缎、山珍海味。”
林静姝自然晓得白玉京没有说假话。
她也知道白玉京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但她却没有说破。
她娇嗔的瞪了一眼白玉京,“我当是什么事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白玉京掩住门,闪身走了出去。
林静姝看着端坐在床上、微闭双眸的吕光。
她身上的薄纱已褪去。
她全身白的像是一捧清雪,晶莹剔透,光滑柔亮。
但是,吕光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林静姝叹了口气:“我明白,你跟阿京,都看不起我。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有了给自己赎身的想法,昨儿个三娘一提,我一夜未眠…但又有谁能体会到我的苦楚呢。”
“当我好不容易离开花船,踏入白津城后,我才发现,天下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能让我轻松了。城里的人,大都艰辛劳累步履维艰的惶惶度日。可只要我脱光衣衫,躺在床上,勾勾手指,自然就有大把大把的金银,摆在我的床头。”
“更重要的是,我一个时辰,不让男人碰,全身上下便痒的不行,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我肌肤上爬动,难受!百爪挠心般的烦躁。这才是我解不开的心结啊。”
林静姝说着话,一双纤若无骨的素手,缓缓在吕光胸腹间滑动。
吕光依旧稳如泰山的盘坐在床上。
林静姝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看到她这般媚态,不像饿狼一样扑过来的。
林静姝使出浑身解数。
整整一夜,但吕光却仍然一动不动。
天亮时。
林静姝愤恨的摔门出去,“你这位兄弟简直就是一个石头人!”
白玉京推门而入,洒然笑道:“极乐**,也不过如此。”
吕光豁然睁开双眸,娓娓道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若无色,则万法皆无色。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真正的**,乃是太上忘情!酒肉穿肠过,大道心中留。纵然此女与我肉身相触,但却丝毫动摇不了我的道心。”
白玉京颔首道:“恭喜道兄,对‘道’之精神的领会又精进了一层。”
第一百五十八章 第七天
林静姝这一次真的走了。
她从花船最底层的船舱出来以后,离开了迷津渡口,离开了白津城,也离开了中州。
直到很多年过去,城里的马少爷去昆州贩卖绸缎布匹,遇到一个温柔善良的老板娘之时,白津城的人们才知道那位风情万种的‘春姑娘’嫁给了一个老实憨厚的男人。
她还生了一个儿子,一家三口,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林静姝的不辞而别,使得老鸨子骂声连连。
“小婊子,看你回来,老娘怎么收拾你!”
可令她感到费解的是,直到晌午时分,林静姝还是没有回来。
老鸨不再咬着牙齿,怒骂不休了。
她开始哭泣。
船舱外大雨倾盆。
老鸨脸颊上的眼泪也是汪汪如注。
李三娘看着伤悲欲绝的老鸨,轻轻叹息道:“走就走罢!这碗饭,毕竟不能长久。许是她以后想通了,又回来了呢。”
老鸨握着烟袋锅,泣声道:“我难过的是,这小婊子连声招呼都不给我打。三娘,你不用宽慰我,这次她一定不会回来了。可她连一个铜板都没带,外面世道险恶,她又生的美貌,保不齐会遇到贼人,她连碗筷都不曾摆过,又哪里会谋生的手艺……”
她声音越说越低,歪着头,竟好像睡着了。
李三娘怔住,尔后唇角泛出笑意。
老鸨还是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鸨。
这番话,老鸨以前也曾她对说过。
傍晚的时候,高大强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李三娘神色一喜,心想定是那‘九转续命丹’的事有眉目了。
拆开信。
信上写着:
三娘,我死了。
……
秋雨,大雨。
按说秋天的雨本不该这么大,这么疾。
只因这场雨是白津城千年未遇的特大秋汛。
李三娘那双绣着杜鹃花的小头绫鞋,踩在泥泞不堪的小巷里。
她的身材虽然丰盈,但在风雨交加的黄昏里,整个人就宛如一片翩跹飞舞的落叶,飘飘荡荡,摇摇晃晃。
她一路飞奔,拼命的跑,总算是来到了杏花巷。
多宝阁的第一百九十四号分店,大门紧闭。
李三娘抬手敲开木门。
是一个极其陌生的面孔,给她开的门。
李三娘紧咬嘴唇,热泪与冷雨交融混杂,流进她的嘴里。
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找谁?”
“高大强!”李三娘一字字道。
“没这个人。”
“他住在这座宅院都二十多年了,怎么会不在!”李三娘泫然欲泣。
“懒得跟你说。”
嘭!
两扇朱漆大门,严丝合缝的闭上。
李三娘蹲在台阶处,肩膀轻轻耸动着,她没有嚎嚎大哭,因为人在极度伤心之时,反而流不出多少泪水。
李三娘承认,当年高大强的确是贪图她的身子,蓄意盘算,布下阴谋,令她在白津城‘卖春’的这个行当里,名声败坏。
久而久之,在迷津渡口那条花船上,她的生意可说是一落千丈。
她也只好听从了高大强的好言相劝,挂牌引退,为自己赎身。
但李三娘也深深的体会到,高大强对她很好,待她情真意切,纵然二十年来,高大强像条发情的野狗一样,终日在自己身上发泄兽欲。
可李三娘这时却对他再无半点儿怨恨。
她为高大强生了一个儿子,是高大强的存在,让她身为女人的一生,不再抱有遗憾。
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高大强。
那个今年秋闱第一名的解元便是他的儿子!
然而高大强却死了!
他怎么死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是二十年的同床共枕啊!
她和高大强之间,虽无爱,但却已有深情。
我李三娘要找到杀害高大强的凶手。
为他报仇!
李三娘的思绪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凶手就是刚才给你开门的人。”
李三娘背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阿京?”她抬头一望,只见白玉京和吕光并肩而站,立在屋檐下。
李三娘抬手擦干眼泪,神色坚毅的道:“阿京,我要跟你修道。”
白玉京心知肚明,李三娘是想修成道术,来为高大强报仇。
白玉京看着满脸认真的妇人,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三娘,若你学得道法玄术之后,杀死了仇人,还会再继续求道吗?”
李三娘丝毫没有犹豫的答道:“不会。我没有那么大的毅力,你曾经说过,修道者需要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寒暑不易,专心求道。”
白玉京会心一笑,似是早已猜到她会如此回答。
“世人皆懒惰成性,得过且过。很少有大勇气、大智慧、大毅力之人。”吕光忽然开口说道,眸中绽放出一道精光。
白玉京神情一震,目光灼灼的望向吕光,“哦?道兄似乎又有所得?”
吕光看着他,凝神道:“道人与炼气士截然不同。修道者通过凝练自身脑海中的念头,意志凝定,神念通达,道心纯净,敢与九天争雄。归根结底,是因为道人的力量来源于自身苦修,而非天地所赐。”
白玉京赞叹道:“说得好!修真者纳天地灵气于丹田气海之内,凭借外物,投机取巧,须知此乃旁门左道,又岂能窥探长生大道?而我们道人的神魂念力却是任何人都不可剥夺的。”
吕光颔首点头。
这就是修道者与修真者最大的区别。
白玉京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这世间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庸庸碌碌之才。他们又怎能明白修道之极乐呢?”
吕光皱眉道:“若要根除凡人的惰性,须得让他们见识到神通奥妙。有了好处,他们心中自然会生出无穷动力,去修道明心。”
白玉京怔了怔,沉默了许久,“道兄是觉得我做错了?”
“大错特错。”吕光肯定的应道,“你隐姓埋名生活在那条花船上,纵然可以历经人间百态,看尽世人的悲欢离别,但你不显露无上道术,又怎能使得他们崇拜你、信仰你。”
神魂修道,道人神窍内的所有念头,必须观想供奉一尊天神星君。
而如果是炼就神魂的鬼仙高手,则已然是感悟领会出了属于自己的一丝本命道义。
只有将这意味深长、境界深远的道义,广传天下世人,才能使得自身的道境日益精深,道术修为愈发强大磅礴。
白玉京眼睛里发着光,感概万千的道,“没想到我修道百年,最后却是你来为我拨云见雾。道法自然除心魔,可见这朝天大道,的确是孕育在这红尘人世之中。”
“我心无惰性,心比金坚,道心无暇。这第七道欲念,借李三娘之口,我已将其降伏。”吕光眼神清澈如泉。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此间诸事,该一并了结了!”吕光沉声又道。
李三娘听着这些云山雾罩的晦涩之言,终于忍不住问道,“阿京,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白玉京和吕光相视一眼,尔后两人均放声大笑起来。
白玉京收敛笑意,双手合十,厉声喝道:“贪、嗔、痴、恨、爱、恶、欲!”
“嫉妒、愤怒、贪婪、贪食、傲慢、**、怠惰!”吕光神色庄严,眼底深处流淌着一抹金光,应声道。
秋风秋雨秋煞人。
吕光神情庄重,双眸紧闭,两脚犹如扎根在地的巨树,安忍不动的立在杏花巷中,任凭风吹雨打。
良久良久……
从入夜到深夜。
从大雨到雨停。
直到拂晓黎明之时
吕光的周身各处豁然升起一丝丝淡金色的流光。
白玉京满目希冀的问道:“如何?”
“七情七念,神念归壳…”吕光嘴唇微动,“魂聚!”
吕光全身上下立刻迸射出千万道金光,光芒万丈,璀璨刺目,普照大地,照耀寰宇,直射苍穹。
白津城此刻竟真的成了一片雪茫茫的白色!
天光大亮,雨过天晴,太阳照常升起。
七天已过,吕光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念定生死
大周天授七年,深秋,是日,突有金光覆于天穹。
民惶恐,惧之,以为仙迹显现,拜之。《白津城.县志》
李三娘亲睹此奇景,双膝发软,见吕光身体周遭,裹挟着万道七彩流光,喃喃低语道:“这就是神仙?”
“恭喜道兄,重聚七魂,神念大成。”
白玉京面上不禁露出喜色,朗声笑道。
吕光双目中涌现的金芒倏然一收,凝心定神,整个人似乎与天地浑然一体,不分彼此,他朝白玉京郑重作揖,道:“多谢道兄助我。”
“大道缥缈,知音难觅。何况,我也只不过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白玉京摆摆手道,笑声爽朗。
吕光眼神里流露着一丝惋惜,道:“可惜这次万分凶险的经历,仍未使得我斩断阴神和肉身的因果。”
“道兄切勿心急,先得再舍,才能立地成佛。你要领悟出灵肉合一的真谛,非得是借助‘九转续命丹’,方可一蹴而成。”白玉京娓娓道来。
吕光感叹道:“肉身如大地,阴神似草种,相辅相成。原来神魂修道,也需要修缮肉身,固本培元。否则,神魂念力,凝而不实,无法迈至一念破万法的境界。”
道派讲究神魂成道,一心一世界,心念如电,则飞天成仙。
肉身,是阴神念头扎根发芽的土壤,是本命道心的大因果。
所谓因果,并非要断,而是须得领会出‘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源源不断,因果循环’的妙义,使得阴神与肉身合二为一,神机气圆,最终修至尸解夺舍的第九重神魂道境。
吕光经此大难,因祸得福,重新聚魂,心灵蜕变,破茧成蝶,念头升华,已隐隐触摸到这层境界。
此刻,他无畏无惧,心神澄澈,纯净如琉璃,光滑似明镜。
阴神念力,生生不息,仿佛无始无终。
李三娘依旧跪在地上,神情惊惧。
吕光扶起她,微笑道:“此番我获此大机缘,还要多谢三娘你。”
李三娘怔了怔,痴痴道:“你,你也跟阿京一样,都是天上的神仙?”
吕光不置可否。
白玉京洒然道:“神魂孕育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不是神仙,也可恣意逍遥。道兄,你历经七情七念,在阴神无念无识之际,我感觉到,你之前修炼道法太过小心翼翼,没有真正的做到念头通达,直指本心。”
“多谢道兄指证,如今我再世为人,已无羁绊顾忌。”吕光点点头道。
白玉京说:“如此甚好。道可道,非常道,哪能循规蹈矩,该如何,便如何,一心求道方得道。”
李三娘瞧了一眼吕光,发现这个模样清秀的年轻人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气质,似乎有层层烟雾笼罩着他,渺渺茫茫,令人看不清。
她目中露出羡慕之意。
转头再看白玉京负手而立,温文尔雅,一举一动,自信从容。
或许这就是神仙中人的风采吧。
李三娘在这凄风冷雨中站立了一夜,此刻已浑身疲惫,眼睑沉重如山,忽又想起高大强离奇身死之事,哀思骤起,眼睛泛红,忍不住说道:“阿京,既然你们都是神仙,能否帮我报仇?”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此为天地至理。”吕光含笑接口道。
白玉京也立刻大笑道:“那我正好一睹道兄的神妙道术了。”
吕光的人站在府门前的台阶处。
人不动,念已动。
阴神飘忽出壳,穿门而过,庭院中立刻阴风激荡,落叶哗哗作响。
他阴神显形,大手一抓,五指宛如鹰爪,紧紧握住一个正神色惶惶不安的大汉。
大汉一百六十斤的身躯,竟就这样凌空漂浮在院子里。
嗖!
吕光驱动阴神,大汉瞬间飞至到他的脚边。
“寻常显形境界的道人,至多可驱动百八十斤的物体,不想道兄一念之间,竟能以念力裹挟住这个身材壮硕的大汉!”白玉京眼睛里闪着灿光,赞叹不已。
中年大汉正是昨夜给李三娘开门的那人。
吕光凝聚阴神,神念直击到壮汉心灵深处。
“说,是何人命令你杀死高大强的?”
吕光这道声音仅在大汉一人耳中响起。
中年大汉一个鲤鱼打挺,迅速从地上站起身来,他严阵以待,战战兢兢的望着吕光三人。
然而他的眼睛在望向吕光之时,心神随之一阵惘然,下意识的答道:“高大强触犯门规,私自查询灵丹名目。是、总楼直接下达命令,让我前来继任白津城寻宝人一职的。”
说完这句话,大汉的身体便好似一团棉花,软绵绵的跌倒在地。
吕光睁开眼睛,眉头挑了挑,“高大强寻找‘九转续命丹’一事,犯了多宝阁的禁忌,是琅琊郡城总楼处死了他。”
李三娘身子一颤,泣声道:“什么总楼?我要去为大强报仇!”
白玉京劝慰道:“三娘,人死不能复生。休要心急。我二人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吕光道:“高大强是因我而死。三娘,你放心,我定会为你复仇雪恨。”
跌坐在地的大汉颤声说道:“你、你们是修道者!”
吕光双目一凝,低喝道:“一念定生死!”
这大汉吓得全身哆嗦,然后只觉脑海内的凭空显露出一道金色闪电,只听得“轰隆”一声!
紧接着,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双目旋即失去神采,丧失意识,生机迅速消逝,皮肤紧缩,血肉枯萎,形如木人。
白玉京赞赏道:“一念定生死,十步杀一人。道兄的修为实力,果然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了。”
一念定生死,是修道境界中,极为高超玄妙的一种阴神出壳的手段,迅疾如雷,快若闪电,十步之内,施展道术,杀人于无形之间。
此术一旦展现,普通修真者绝难逃过。
也只有炼就出‘气场领域’的气功宗师,才能防备住此法的突然袭击。
更别说,这名壮汉才仅仅只是炼气五层的境界。
“此刻我还不能做到念起则神动,并且此术还有着不少的弊端,对于念头的损耗,很是厉害。”吕光轻声叹息道,如果他修炼到神魂十重的道境,心念一动,无声无息,便可瞬间破去修真者包裹在周身的‘气场’,真正做到一念杀敌。
“道兄过谦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此术自然也需要不断凝练,才能大成。”白玉京缓声说道。
吕光说:“道兄,此间事,暂且算是告一段落,我们该走了。”
“是,你我二人联手,琅琊郡城又有何不能去?”白玉京神情一怔,转而潇洒不羁的笑道,“是时候,让道门重现人间了。”
吕光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机,沉声道:“多宝阁,靖道司,你们一定认为我已经魂飞魄散,身死道消了吧!”
第一百六十章 惊天秘闻
黄昏,炊烟袅袅,万家安居乐业。
大坤侯与武后在这场生死角逐的争斗之中,以武后获胜为结果,是以中州此际又恢复了一派欣欣向荣,朝气蓬勃的画面。
两匹白马悄无声息的一路驰骋,来到了琅琊郡城外围的山林之间。
“不想道兄竟然也有这种妖兽,此马日行千里,不知疲倦,倒省却了我们许多脚力。”吕光安坐在马鞍之上,纵目向前望去,依稀可见前方耸立着一座巍峨的城门角楼。
白玉京徐徐说道:“修真者以灵舟、祥云代步,我等修道者也能降伏‘心猿’’意马’两大妖兽,为己所用。天下十九州之大,实在超乎你我的想象,在上古时代,曾有得道大仙,神魂飞渡,量得禹朝国土,南北纵横约有三万余里,东西绵亘足有六万八千里。”
吕光颔首应道:“确实,记得我从云州边陲,骑快马,走了将近一月,才来到中州秦山郡城。要知道这云州可是与中州接壤相邻啊。”
“如今武后用兵于西北,马上就要与西秦侯国决一死战,再加上大坤侯从旁协助,只怕用不了多久,大周便会再度统治天下,届时,我等道人就更难有翻身之力了。”白玉京眉头紧皱。
“道兄,似乎是一心想要复兴道派?”吕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白玉京一笑,表情温和的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孤身犯险,显露道术,从多宝阁手里,将你救出来。”
白玉京直来直去,无拘无束,全然不隐瞒心中盘算,有一说一。
吕光也诚心实意的道:“既然我们都有同一个目标,那当然是应该联合起来,自从周文王君临天下以后,道派遭受到弥天大祸,能够有幸存活下来的道人,也大都势单力薄的躲避着修真者的追杀。”
“如果能将这一盘散沙整合凝聚,重现修道者联盟的盛举,想来一定可以使得道派光明正大的重现人间。”
白玉京眼神一亮,细细咀嚼着吕光这番高谈阔论。
他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上古之时,我白帝城便未曾参加以长生殿为首组成的修道者联盟。看来今时今日,以我一人之力,也是绝难掀翻这大周王朝的。”
吕光笑道:“道兄是答应了?”
白玉京瞪眼瞧了他半晌,长啸道:“君子一诺。”
“千金难易!”吕光紧接着说道。
白玉京纵声大笑。
吕光亦是。
二人笑了半晌,吕光忽然神情无比凝重的问道:“道兄当日不惜损伤神魂,救我脱险。可是有何难事,需要我帮忙?”
“你果真心思缜密,已看出我现在神魂受创颇重。当时我神魂出壳,遨游多宝阁总楼,正好在绮霞山见到你与他们斗法厮杀。虽然自丹元大会过后,有关你的传闻,层出不穷,但我仍是不曾想到长生殿的新任殿主,会是你!”白玉京怔了怔,不禁一阵唏嘘。
吕光叹息道:“我也没想到我还能活下来。”
白玉京说:“幸好我拼命救下你的选择是正确的,你也不负我之厚望,重新凝聚七大欲念,一举迈入显形境界的巅峰。”
吕光郑重其事的道:“大恩不言谢,白兄有何难言之隐,尽情讲来。”
白玉京声音低沉下来:“三年前,我来到白津城,隐于红尘之间,以期能够参透胎中之谜,把阴神念头炼成神魂。”
吕光点点头。
之前他与白玉京曾有一番论道说法,此刻他悉数知晓。
当道人成就鬼仙之念时,神窍内便会诞生神魂。
所谓神魂,照见五蕴,幻化成真,比本命阴神,要强大何止百倍。
道术中的最高境界,便是以虚化实,心念一动,所观所想,变为现实。
神魂显形,可成身外法身,无论肉身神魂受到多么重的伤害,只要有一丝神魂不灭,便可在三百年寿元大限之前,无限夺舍转生。
甚至当鬼仙高手度过风灾以后,还有望达到传说中的修道第二境!
白玉京声音一寒,“当我历尽千辛万苦,克服百般心魔,终于成就神魂的那一刻,有一道人施展神魂虚渡之术,强行拘走了我一缕神魂。”
吕光动容道:“是谁?”
“东海龙仙!”白玉京面沉似水,一字字道。
吕光浑身汗毛竖立起来,“就是七大妖仙中道境最为深厚的敖!”
“不错,敖远居东海,坐拥深海龙宫之宝,修真者不擅水战,因此当周文王定鼎天下之后,却是并未征讨东海龙宫。近来,敖更是已经突破了‘元气’封印,达到人仙之境!”白玉京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修道第二境就是人仙之秘?”吕光神情振奋的道。
白玉京眉头挑了挑,道:“三百年前,周文王将道经焚毁一空,按我师父所说,人仙就如同鬼仙一样,只是一种称谓,并非修道法门。”
吕光闻言,眼神一变,若有所思的道:“莫非上古时代的道派高手,并不只是神魂十重的境界?”
白玉京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犹豫片刻,仿佛是下了莫大决心,神色凛然的说道:“道兄,此事乃惊天之秘。你且听我慢慢道来,千万不要道心不稳,生出心魔。”
吕光感觉到白玉京的语气明显加重了几分,他连忙下马,凝神道:“白兄请讲。”
白玉京握紧手中的缰绳,微微垂首,视线落往地上那层层叠叠的枯叶。
“当初周文王焚经灭道,秉刀斧,胁迫史官,把上古时代一应有关道派和修真者的争斗记载,改的是面目全非,说修道者是祸乱朝纲法度的邪魔外道,蛊惑人心,残害苍生。接着周朝又施以雷霆手段,销毁各门各派的经书,灭杀道人,所以世间的修真者,才会对道人如此深恶痛绝。”
吕光忍不住问道:“周文王的气功究竟有多高?”
白玉京叹息道:“高山仰止。”
“真那么高?”
“对!比天山还高。”白玉京笃定的道。
“难道长生殿就没有一点反抗之力?”吕光皱眉道。
白玉京目中显出哀伤,“三百年前,天空第二次崩塌,然则,道派中人任谁也没有料到,这次天崩,却是并未给黎民百姓带来天灾浩劫,反而是给千千万万的修道者,送来了灭顶之灾。”
吕光浑身一震:“此言何解?”
白玉京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这就是‘元气’封印!一元之气,为万物之源,乃是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玄黄之气。修真者炼成真身之后,气海中便会生出这种‘气’。”
“这种元气难道可以封禁住道人的修炼境界?”吕光骇然失声道。
白玉京朝吕光投来赞许的目光,点头道:“不错,其实自修真者体内挥发而出的元气,并没有那么凶悍可怕。最令道人感到绝望的是,天塌之后,在这片虚空之间,竟有一层无形气罩覆盖笼罩着大地,无论你的神魂何等凝实,都无法感悟到下一层道境。”
“而恰恰在三百五十年前,那些达到人仙秘境的前辈高人,竟都全部离奇身死!之后周文王借此时机,犯上作乱,覆灭禹朝。”
“时至今日,可以说除了鬼仙境界的道人,再无他人知晓修道第二境之事,甚至在近几年,我还隐约察觉到,这缕‘元气’仿佛生有灵智,在监视窥伺着所有炼成神魂的鬼仙高手。”
“稍微有一点儿突破迹象的鬼仙高手,都会受到元气攻击,神魂湮灭。哪怕是度过风灾大劫的鬼仙,也毫不例外!”
“而敖的道境实力,居然超出我等鬼仙百倍,所以我怀疑他与这元气封印,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吕光心中泛起波澜。
白玉京之言,实乃惊天秘闻。
三百年前,元气封印,把道人的最高境界修为封锁在神魂第十重。
大周王朝,禁绝道派,灭道焚经,独尊修真。
这……怎么看都是一场人为布置的天大阴谋!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下何人不识君
晚霞绚丽,为山林裹上一缎橘红色的纱衣。
风吹枯叶,吕光的心情也随风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联想着之前从孟婆与梅八角口中所听到的诸多秘事,冥冥之中,他似乎抓住了某个重要的关节,但思索半晌,却是未能将这一切理顺。
吕光脑海灵光一闪,悚然道:“如此说来,这真道并修,天谴一事,很可能也是这‘元气封锁’作祟。”
“上古之时道法昌盛,人人修道闻法,世间太平无事。后来突有域外天魔降临大地,传播修真气功,自此道人与修真者便开始争斗不断。不过,我还从未听说有人能真道并修而不遭受天谴雷罚的。”白玉京坦言。
吕光叹了口气:“修道一途,真是艰险万难啊。”
白玉京正色道:“所以我们才要兴复道派,只有使得世人信奉我们的道,你我才有一丝希望可以晋升到修道第二境。”
吕光哑然道:“白兄,我此刻还只是显形境界…”
“道兄不必妄自菲薄,你已重新凝聚七念,阴神纯澈,相信不久便能凝练出神魂,步入鬼仙之境。”白玉京摇头打断他。
吕光说:“但愿如此。”
二人似是都感觉到前路挫折,竟一齐垂下头,不再说话。
过了片刻,吕光朗声笑道:“白兄,你我差点儿受心魔侵扰啊。”
白玉京也拊掌大笑道:“不错。纵然天地有藩篱,但我等求道者,又岂能知难而退,心生惧意?路在何方,勇往直前!”
“好!”吕光亦笑道。
白玉京蓦然收敛笑容,郑重道:“因此那日我才会神魂出壳,秘密潜入多宝阁。我在找一把钥匙。”
“钥匙?”吕光讶异。
白玉京想了想,轻声道:“道兄可知道‘青丘洞天’?”
吕光抬眸认真瞧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是想盗走风月玉简?”
白玉京压低嗓音说道:“周氏掌国,改朝换代,道派传承断绝,我师父曾说,在‘青丘洞天’之内,藏有不少上古之时的道派真经。”
吕光恍然道:“你是想进入青丘洞天,获知到人仙之秘的修炼法门?”
白玉京下定决心,缓缓道:“所谓的‘天地大劫’传闻,虽然有些虚无缥缈,但今时今日,仍旧有不少修真宗派在大肆囤积灵石、灵丹等炼气资源。更有百草园、多宝阁、色窟等巨擎大派在遍寻那些无主的洞天秘境。”
“他们是为了躲避灾祸,毕竟洞天福地内,灵气充溢。”吕光应声道。
白玉京摆手道:“大劫一事,暂且不谈。当务之急,是先帮你从多宝阁内盗走九转续命丹,使你达到灵肉合一的境界,那样你的阴神会愈发壮大凝实。”
吕光心中一暖。
白玉京此言,发自肺腑,无比真诚。
即使他与白玉京相识才短短八天,但却已有着生死之交的友谊。
这是缘,缘起于风。
吕光沉默了会儿,一语道破天机,“白兄,欲要开启那‘青丘洞天’,必须要凑齐十二枚风月玉简。”
白玉京感叹道:“青峰观不愧为上古道门大派,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我已寻到了三枚风月玉简。”吕光告知。
白玉京浑身一震,转头看了眼神色平和的吕光,然后他爽朗笑道:“好,好!种善因,知善果。我历尽艰辛,才打探到多宝阁藏有风月玉简。不想道兄你竟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
吕光继续道:“但若要从多宝阁手里寻获风月玉简,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你此刻神魂受损,念头不宁。”
“无妨,道兄不必担忧,到时我自有良策。”白玉京笑脸如常,“还有,如果我们有幸能进入青丘洞天,其内的灵物法宝我一概不要,全归你!我只要阅览一下青峰观所珍藏的道书,看看其上是否记录着有关人仙秘境的修炼法门。”
吕光笑道:“我们还是先找齐风月玉简罢!”
白玉京从怀中摸出几枚黄澄澄金灿灿的鲜果,递给吕光,“道兄,此果有宁心定神之效。我们暂且先休息一时三刻,等天黑时再进城。”
吕光咬了一口黄果,只觉香气扑鼻,沁人心脾,不由赞叹道:“果真鲜美甘甜!”
二人信马由缰,盘坐在林间,交谈甚欢,静等夜幕来临。
忽然,从远处传来几道低沉的声音。
吕光和白玉京立刻隐匿在山坡后。
只听一个嗓子粗哑的人先说道,“在丹元大会上现身的那个道人,据说就是长生殿的新任殿主,不过,他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被多宝阁和靖道司的人给联手杀死了。”
随后几个声音附和道。
“痛快!长生殿在上古之时便是领袖群伦的道派翘楚,时至今时,还是长生殿有种!”
“传言那位道人,以阴神催动大禹真人治水灵器,金击子。在丹元大会杀的是天昏地暗,把万千修真者,吓得是屁滚尿流,肝胆俱裂。”
“连桃夭夭都香消玉殒了!”
“几百年来,我等道派中人,东躲西藏,哪曾这般扬眉吐气过?”
“对啊,所以那位道人的壮举传扬天下以后,近几天,才会有这么多道人心生恻隐,聚集在琅琊郡城四周,目的就是要确认一下,那位道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身陨道消了。”
“,依我看,多半是。可惜呐,如今残存在世间的道派,大都自顾不暇,孤军奋战,躲避着修真者的追杀。若是有长生殿登高一呼,重组修道者联盟,什么狗屁靖道司!哼!”
吕光屏息凝气,瞪大眼睛,遥遥望着坡下这几个人。
原来这几个其貌不扬,力巴打扮的人,居然也是修道者。
白玉京潜伏在树后,满脸羡慕的望向吕光,低声道:“道兄,你现在可是比我还有名呐。”
吕光沉吟道:“听他们的意思,最近有许多道人都纷纷出山,来此打探我的消息。”
“你我暂时先不要暴露身份,与他们相伴,一起入城再说。”白玉京眼神一亮,提议道。
吕光点头赞同。
二人商量妥当,随即从山坡上向那一行人走去。
“嗯?不知两位公子,挡住我们的路,意欲何为?”一名白发苍苍衣衫褴褛形如乞丐的老者,温和询问道。
吕光微笑道:“老丈不用紧张,你们刚才的话,我已听了大半。我二人也是修道者。”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神情镇定,满目困惑的道:“什么修道者?老汉不懂。”
白玉京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周王朝,灭道焚经,道人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下,全都如同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胆战心惊,惶恐不安,戒心十足。
吕光却是忽然心生悲怆,在上古时代,道人逍遥恣意,纵横睥睨,哪用得着如此藏头露尾。
他展颜笑道:“老丈,我二人的确是修道者,听闻了长生殿殿主在丹元大会上的豪举盛事,热血沸腾,艳羡不已,特来一探究竟。”
“老汉是这附近的农户,啥长生殿、丹元大会,俺一概不知。”白发老者说着话,就要从吕光身旁走过。
“老丈且慢!”吕光念头一动,双目骤然绽放出璀璨光华。
老者心神一震,陡觉一股奇异的神念波动,自脑海深处弥漫荡出,片刻间,竟使得他意识陷入混沌,神智昏沉。
他双目一闭,身子软如糯米,瞬即跌倒在地。
“你对我师父用了何种邪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冲上前,蹲在地上,扶住老者,昂着头,冷声朝吕光质问道。
吕光目中的金光顿时敛去,平静的答道:“你师父他没事。”
他刚才施展的手段,乃是以阴神传递意念,凝聚神窍内的道义,强行击入到对方心灵深处,一瞬间,就可使得对方心神迷惘,失去意志。
说话之间,吕光心神一动,一丝蕴含着神秘力量的念头,如有实质般的遁入到老者脑海之中。
接着,紧闭双眸的白发老者豁然睁开双眸。
他立刻站起身来,目中露出诧异之色:“你是哪个道派的天骄才俊?施展起道术,居然已经到达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全南宗
白玉京抢先答道:“我二人来自龙虎山。”
白发老者闻言心中微惊,暗忖,龙虎门在上古时代中曾大放异彩,门内弟子广布天下,但根基远在北境幽州,离中州约有万里之遥。不想时至今日,世间居然还有龙虎道派的传承弟子。
尔后老者不动声色的微笑道:“失敬失敬,原来是龙虎门的高足。”
“哼!你有话可以好好说呀,用得着对我爷爷动粗嘛!”
老者身旁那位模样俏丽的少女,娇叱道,眼神含怒的瞥了一眼吕光。
老者寒声道:“颦儿,不得无礼!”
说罢此言,他心有余悸的望向吕光。
眼前这位风轻云淡气质飘然的年轻公子,道境修为比他要深厚的多,他可不想得罪这两位来自龙虎门的道术高手。
少女忍不住跺脚道:“就是嘛爷爷!你看他…”
“嗯?”老者眼神一冷。
少女一脸无辜,委屈的嘟起嘴巴,只好闭口不言,恨恨的瞪了眼吕光。
“方才多有得罪了老丈,口舌费事,只好显露道术来证明我二人的身份,还望老丈不要恼怒。”吕光适时开口,满面微笑的说道。
老者哈哈大笑:“不碍事。我等道人行走在大周治下的疆土,少不得要谨慎万分,先前老汉我也是戒意十足,误以为二位小友是靖道司的人呢。”
吕光赔笑道:“修真者残暴凶狠,一经发现道人便立刻擒杀,老丈此举,也是不得以才为之,晚生理解。”
白发老者见吕光谈吐不凡,彬彬有礼,斯斯文文,确实像是名门大派调教出来的精英翘楚,于是放下戒心,也对吕光二人的身份不再有所怀疑。
吕光眯起眼睛,话语真诚,轻声问道:“还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惭愧,老朽是全南宗第六十三代传人。”白发老者温声说道,回身指向身后三人,“这是我孙女,曲颦儿;这是小徒令狐丰、令狐卓。”
“哼。”曲颦儿愤愤不平的瞟了一眼吕光。
老者尴尬的笑了笑,赧然道:“都是我宠溺,惯坏她了。小友勿怪。”
吕光摆摆手,“老丈言重了。”
白玉京神色一怔,转而朝吕光使了个眼色,神魂传音道:“全南宗乃是上古纯阳子大仙一手创立,道术独辟蹊径,更有借日月光芒炼神凝念之术,这老者的道境并不低。”
吕光明白他话中深意,白玉京是想与这几人结伴入城,增添臂助。
归根结底,在当今天下,道人大都还是同仇敌忾的。多一个道人,也就多一份助力。
“你们兄弟还不快给前辈见礼。”白发老者眼睛一瞪,转头朝他身后那两位五大三粗的壮汉厉声呵斥道。
“前辈?”
“师父,他年纪还没我大吧。”
令狐兄弟二人均是满脸狐疑的看向吕光,眼中都闪过一丝略带敌视的冷意,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态度。
白发老者拉长声音,“我等修道者,重师门,讲传承。这二位是龙虎门的高徒,道境修为比你们高出十倍,你们尊称一声前辈,还能吃亏?”
在老者的认知中,道人的实力境界,很大一程度都是用时间消磨出来的。境界高的道人,往往意味着年龄也大。
纵使面前这两位道人,是一副年轻公子的外貌打扮,但当修道者到达神魂第九重境界之时,便可夺舍转生,改换皮囊。
天晓得,这两个境界不知几何的道人,是不是那等绝世高手。
吕光温声笑道:“老丈不用客气。”
吕光心细如发,已然察觉到这令狐兄弟二人,仿佛对自己的突然出现有一股莫名的敌意。
这是年轻气盛,狂妄自大所致。
“见礼。”
老丈态度坚决,执拗的朝令狐兄弟二人说道,接着又转身向少女斥责道,“还有你!”
令狐兄弟二人脸上的神色虽略有不快,但仍旧垂首,异口同声的说道:“全南宗弟子令狐卓、令狐丰见过两位前辈。”
曲颦儿克制住心中气愤,装模做样的施了一礼,道:“前辈好,前辈万福金安,寿与天齐,来日必定登临大道。”
白发老者怒目瞪了少女一眼。
少女立时犹如受惊的小白兔,老老实实的低下脑袋。
吕光丝毫不理会少女的嘲弄,继续向老者说道:“晚辈愧不敢当。道人从来就不是像修真者那样,以境界高低论尊卑。”
白发老者怅然道:“小友是否奇怪我对于他们太过严苛?”
吕光是有些纳闷。
他的确未曾料到,这老者居然会如此斤斤计较这所谓的行礼小事。
白发老者眼中浮出一丝哀色,悠悠叹道:“我是担心他们忘本,遗失了道派风骨,断了道门的根啊!上古之时,天下何止千万道派,但全都和平共处,讲经论道,温文尔雅,长幼有序。而今世道,人伦纲常不在,修真者更是只讲实力,不论礼仪。我等修道者,可绝对不能丢了教义理念。”
吕光听完这番话,不由得对老者肃然起敬。
这才是身为修道者该有的‘固执’!
他郑重其事的朝老者作揖道:“晚辈受教了。”
白玉京也神情凝重的道:“老丈所言极是。”
吕光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白发老者对于道派虔诚信仰,无比尊敬的心意。他也不禁打开心扉,诚恳说道:“老丈可是想入城查探一下那位长生殿殿主的音讯?”
白发老者皱了皱眉头,道:“此刻琅琊郡城处处戒严,不想我师徒几人,装扮成乞丐模样,都是难以混入城内。”
吕光陷入沉思。
良久后,他才开口说道:“晚辈倒是晓得一条秘径,能绕过城门。”
“哦?”白发老者眼睛里闪出光。
“几位且跟我来,此时正好天黑,便于掩人耳目。”吕光凝神道。
话音刚落,他便迈步和白玉京,朝城门方向走去。
曲颦儿俏脸紧绷,小声嘀咕道:“爷爷,这两个人古怪的很,能信得过吗?许多其他道派的人,千方百计想要入城一探究竟,都不得其法。”
令狐卓瓮声瓮气的说:“颦儿言之有理。什么龙虎门,我看是他们随口瞎编的。”
令狐丰接话道:“师父,这二人神秘兮兮的,绝不可信。”
曲扬抚着长须,瞧了眼吕光的背影,“你们有眼无珠,哪里知晓,之前那个年轻人一念之间,阴神出壳,此等道境,若对我们生出歹心,现在咱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走!”
曲扬当机立断,枯槁的大手重重一挥,他确实很想进城去绮霞山看看。
曲颦儿不再说话,只能默默的跟上曲扬的脚步。
一行六人,趁着夜色,饶了大半圈城墙,越过一条蜿蜒潺潺的溪水,才来到琅琊郡城。
此刻已是城中宵禁之时。
街道上杳无人影。
忽然,从巷口走来一队身着银色盔甲的武士。
曲扬目光如炬,低声道:“小友,是靖道司的监察卫军在巡逻,我们赶紧避一避。”
吕光和白玉京相视一望。
白玉京潇洒笑道:“不用躲,正好擒住他们,逼问一下当时发生在绮霞山那场死斗的经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黑黑 道茫茫
万籁俱寂,天黑如墨。
窄巷,幽静,偏僻。
“那长生殿的道人不是已经杀死了吗?还让咱们兄弟天天巡察郡城。”只听一人语含埋怨的说道。
“你懂个屁,那道人显露神通,威势赫赫,上头是怕郡城里的百姓们起了信道的心思。”
“唉!这道人总是杀不完啊,三天两头的死灰复燃。”
“要我说,有他们王氏一族和多宝阁镇守郡城,用得着咱们这么上杆子的费事嘛!”
几名身材魁梧的银甲护卫,慢悠悠的走在巷子里。
吕光在听。
“什么人!”一声尖利的喝斥响彻在孤寂的巷中。
吕光示意曲扬等人不要现身。
他和白玉京从容镇定的自拐角走了出来。
那为首的护卫长上前一步,目光阴冷的扫视着吕光二人,他露出一口白牙,大声道:“你们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什么?”
吕光说:“想问各位一件事。”
“我问你话呢!你倒反问老子?”
吕光又道:“最近你们是否抓住了一个女子?”
“你们是何人?”
白玉京缓缓迈出一步,朝吕光笑了笑,道:“不用这般麻烦,我施展下搜魂术即可。”
搜魂术,慑人心魄,可在无声无息间抓取他人脑海中的记忆。
这几名监察卫军自然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们已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
白玉京眼睛微微一眯,双眸深处浮现出璨璨流光。
他们的刀顿时‘哐啷啷’纷纷跌落在地。
随即那名护卫长的眼神立刻变得空洞茫然,他身后的几名银甲护卫也全都是满面迷蒙之色,如同提线木偶。
“走吧。”片刻后,白玉京缓缓开口道,“他们的确擒住了一个叫做穆瑶的女人,关押在王氏府邸。”
吕光皱了皱眉,点点头,他也不再理会这几名监察卫军。
“爷爷,你看那些靖道司的人怎么突然不动了?”曲颦儿眼睛发亮,目若朗星,紧盯着吕光,好奇道。
曲扬表情凝重,讶然道:“这二人的道境深不可测,竟可随意阴神出壳,以念头迷惑人心。”
“师父,这几名护卫军气息微弱,境界低微。我都能啊!”
“就是,你看那两人装的一派高人模样。”
令狐兄弟不忿的说道。
曲扬摆了摆手,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们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须知道法无穷,天外有天。你们再看,那几名银甲武士,此刻已倒地不起,生机消逝,这是凭借念力重创他人心灵之术。魂飞则魄散。”
吕光和白玉京走回巷尾。
这时曲扬对待吕光二人的态度愈发的谦恭尊敬,他压低嗓音道:“小友,如何了?”
白玉京脸上露出惋惜之色,“那位长生殿的道人,已经死了。”
曲扬闻言,佝偻的身躯轻轻一颤。
就连曲颦儿双眸中都划过一丝哀伤。
令狐兄弟二人也是连连摇头,哀叹不已。
良久后,曲扬才嘶声道:“多少年来,苟活于世间的道派,都梦想着长生殿能够重振旗鼓,卷土重来,再度领袖道门。唉!可惜了,据说那位在丹元大会上大杀四方的道人,还是显形境界的大高手。”
曲颦儿黯然道:“不止我们全南宗,很多道门在听说了这位道人的光辉壮举后,都指望着长生殿可以振臂高呼,重建修道者联盟呢。”
“天亡我道门啊!”曲扬悲恸欲绝的道,“大道茫茫,暗无天日!”
吕光心头微异,他没有料到,长生殿居然如此深受天下道派的尊崇。
更不曾想到,当日自己和桃夭夭在丹元大会上的一场拼命厮杀,竟会触动了这么多道人的内心。
忽又想起桃夭夭,吕光心绪波荡不平。
他一直不忍再忆起桃夭夭神魂湮灭一事。
桃夭夭以身殉道,死的悲壮!
吕光已不想再等,他这一次与白玉京来到琅琊郡城,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为桃夭夭报仇。
纵使多宝阁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吕光也都要去闯一闯。
大悲无言。
自从桃夭夭化为满天桃花的那一刻,吕光就时刻提醒自己,绝不会让她白白死去。
“小友,不必过度哀痛。既然三百年,道门都没有彻底灭绝,那么我等就一定还能重现人间!老朽坚信。”曲扬眼见吕光眼眶微红,误以为他是因那位‘长生殿殿主’的死,而感到难过。
曲颦儿咬着嘴唇,眼波流动的望着吕光,柔情脉脉的说:“不想你也是卫道心切之人。”
吕光勉强笑了笑。
他现在的心事,不必跟他们言明。
白玉京缓声道:“与长生殿殿主一同现身的还有一位女子,此际被囚禁在琅琊王氏府内。”
曲扬浑浊的眼神豁然一亮,沉吟道:“该救她出来。”
吕光忽然问道:“老丈你似乎跟长生殿瓜葛甚深,其他道派就算再如何钦慕神往那位长生殿道人的所作所为,也断然不会…”
曲扬叹了口气,打断他道:“一言难尽。总之我全南宗,能传承至今不灭,多亏了长生殿的庇护。”
曲颦儿也板着脸,一本正经的道:“长生殿待全南宗恩同再造,我们跟其他那些来凑热闹的道人不一样。”
令狐兄弟更是满面肃然的附和应声。
吕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续说道:“那长生殿的人呢,怎么没来?”
曲扬古怪的望了吕光一眼,诧异道:“你不知道?”
吕光微微一怔,道:“晚辈一直在深山修炼,对道派秘事了解不多,更何况,世间道人大都形单影只,少有交流。”
曲扬见吕光的反应,并不像是装模做样,他不由得长叹一声,“数日前,靖道司已搜寻到了长生殿匿藏的山门。”
吕光吃了一惊。
曲颦儿跺了跺脚,恨声道:“一个人都没逃出来。”
曲扬接着说道:“如今武后已将诸位长生殿的道友囚禁在京城摘星楼,严加看守。前日又布告天下,开春问斩。”
吕光听完,面沉似水,冷冷的说道:“靖道司和武后是想将所有隐藏在暗处的道派一网打尽。”
曲扬苦笑道:“小友所言,一针见血。长生殿数次救苍生黎民于水火之中,炼石补天、领导道派反抗周文王,可以说每一个存活至今的道派,都对长生殿尊敬无比。武后传下这道懿旨,为的就是引诱一应道派前去营救长生殿的道友,让我们自投罗网。”
吕光瞳孔一缩,思索道:“这估计是靖道司的主意。”说话间,他看了白玉京一眼,尔后低声道,“我师兄弟二人,已经决定去王府救人。”
曲扬阻止道:“小友有所不知,琅琊王氏,非比寻常,据传那位王氏一族的大公子,天生神力,从娘胎里出来时,就带有一身的玄奥气功。”
白玉京眼神炽热,插话道:“王悉之盛名颇大,我倒想会会他。”
吕光心知白玉京与琅琊王氏素有过节,也倒不奇怪他这种急切的姿态。
曲扬沉默了会儿,道:“老朽倒是有一计,只怕委屈了二位小友。”
吕光问道:“老丈但说无妨。”
曲扬眼珠一转,挑了挑眉,道:“只可智取,不能力敌。此情此景,我们就好像是在猛虎嘴边偷食,必须万分小心,不能打草惊蛇。”
白玉京神色一动,“老丈是想让我二人假扮‘花匠’混入王府?”
曲扬点点头。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外面的世界
所有人都知道王孙公爱花如命。
王孙公便是这一代琅琊王氏的族长。
即便王孙公现在闭关未出,但王府林园内的花圃,却仍是需要不少花匠来打理的。
这是份带毒的美差。
据传有一名花匠侍弄一盆叫做‘素冠荷鼎’的兰花,尽心尽力,竟发生了一叶开五花的奇景。
王孙公见之大喜,赏赐这名花匠黄金万两,妻妾七位。
如此看来,这的确是一份大大的美差。
然而,美中带毒的却是还有一名花匠,有次不小心折了一片叶子,他的身子便也硬生生的少了半边。
数日后,花匠的另外一半身子已被捣碎,成为肥沃的花泥。
因此从未有花匠能在王氏府内,安然无恙的做满三年。
所以几乎每月王氏一族,都会在琅琊城内,四处招揽花匠。
……
吕光和白玉京刚沐浴更衣完毕,换上了绣有王府标记的衣衫。
他们随其他家丁一起吃了晚饭。
没有人怀疑他们的身份,因为吕光此刻实在是一点儿都不起眼。
王氏府邸,偏院,后廊房。
吕光道:“幸亏曲扬老丈还有这一手易容的本事。”
“你我念头澎湃,改变自身气质,轻而易举,但外貌却是无法更变。曲扬此人着实不简单啊。”白玉京望着吕光这副陌生的脸孔,感叹道。
吕光眯着眼笑道:“起初我还觉得道兄不屑此法呢,毕竟你手握鬼仙之力,行云流水,无拘无缚。”
白玉京摇了摇头:“非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莽夫。念头通达,快意恩仇,并非是一味的毫无顾忌,勇猛精进。审时度势,顺势而为,方为正道。”
吕光细细揣摩着这几句看似简单,却蕴含极深道义的话。
他明白,白玉京是在指点他的道境修炼。
白玉京接着又道:“况且此时我神魂不全,如果硬来,只怕你我很难能从这里全身而退。”
吕光道:“白兄,为何修真者的境界,竟能进展如此之快。王悉之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但此人却已有着炼气八层的巅峰实力。”
除了八大修真宗门的天骄翘楚,王悉之是吕光仅知的一位以这般年龄修至到宗师境界的炼气士。
白玉京眉间泛出一缕哀愁,说:“道兄,你莫非还不明白,所谓的炼气十重,根本就是幌子。”
吕光神情一震,转头盯了他半天,茅塞顿开的道:“难怪周文王统率修真大军,短短数月,便荡平了天下道派。”
白玉京脸上显出一层悲凉的笑意。
“说来连我都不信,那‘元气封印’,只封锁道人的境界,对于修真者却是全无半点儿影响。”白玉京声音低沉无比。
吕光怔住,思索良久,方才开口问道:“那…炼气十层,修得真身,度过风灾,飞升上界。难道此事也是杜撰出来的无稽谎言?”
白玉京叹了口气,道:“论气功杀伐之术,百草园的剑无涯确实是当世第一。次之武后与靖道司司主,接着就是八大门派的掌门。不过,你千万不要认为,炼气十层与我们道人的神魂十重,没有差距。”
吕光点点头。
关于这点,他是深有体会的,当修真者达到炼气八层之境,拥有气场领域以后,实力激增直有十倍。
由此可见,炼气九层、炼气十层的修真者,其修为该有何等恐怖。
白玉京沉思片刻,冷静告知吕光:“百年前,周文王把自己粉饰成羽化飞升的真神。这纯粹是愚弄天下苍生的阴险毒计。周朝不允许百姓黎民信仰神仙星君,却大肆鼓励民众供奉周文王,真是笑话。”
吕光动容道:“莫非周文王还没死?!”
白玉京清了清喉咙,冷声道:“非但他没死,其他那些修至炼气十层,偷偷度过风灾大劫的真人,也都逍遥自在的活着呢!”
吕光吃惊的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凝结冻住,一字字道:“那怎么世人皆说,古往今来,度过风灾的仅有寥寥数人?”
“周文王删改史籍,修真门派教诲弟子时,又全都统一口径,几百年前的事,谁还能去一一查证。”白玉京双目中涌动着杀机。
吕光皱眉道:“可雷火风三灾,乃是生灵大劫。无论是修炼气功的炼气士,亦或者是神魂修道的道人,都是逃不开、躲不掉的。难道说当修行者度过风灾之后,寿命还能大增?”
白玉京沉吟道:“不错。在上古时代,灵气充溢,人杰地灵,凡人寿百岁者,不计其数。而修行者度尽三灾以后,寿还能再增两百年,也就是说那些‘真人’至少能活五百年。你再看如今天下,普通人,纵然再长寿,也不过是活六七十岁。这全是因为灵气日益稀薄所致。”
修行初始,度雷灾,寿增百年,接着度火灾,寿又增百年,最后度风灾,寿再增百年。
三灾度完,居然还可再延寿两百年。
吕光咋舌。
而平凡百姓的寿命,却是一直在减少。
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些自私自利的修真者!
吕光眼中划过一丝厉色,沉声道:“既然他们都没死,为何不现身世间?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权柄名利。”
白玉京忽然冷笑道:“他们倒是想出来。”
吕光疑惑道:“此言何解?”
白玉京轻声道:“据我恩师所言,修成金刚不坏之身的炼气士,便会破碎虚空,自动进入另一个世界,也就是世人通常所说的飞升上界。若我所料不错,这王氏一族的掌舵人,王孙公,很可能也‘羽化飞升’了。”
吕光挑眉道:“另一个世界?”
白玉京笃定道:“对,那是十九州之外的世界。绝非什么迂腐之人所说的上界、天界。而是‘元气封印’以外的另一片天地。这一元之气,就如同一个半圆形的琉璃灯罩,覆盖在十九州的上空。不管是修真者的气功,还是道人的神魂,都穿不透。”
吕光沉默了会儿,道:“莫非道兄你去过大周王朝的疆土边缘?”
白玉京凝神道:“六十九年前,我师父在度风灾大劫之时,神魂寂灭。半年后,有一日我在凝练念头,突有阴神入我梦境。我以为是自己对师父思念心切,心魔骤起。后来才知不是,那丝神魂竟真的是我师父幻化而成。”
“可惜,从那以后,恩师的神魂便再也不曾入我梦中了。”
白玉京垂首黯然。
吕光心情沉闷,暗道,以前的朱雀大街是一个牢笼,没想到这片浩瀚无垠的天地竟也是一个囚牢。
白玉京踱步走至窗边,天际闪烁着几颗熠熠生辉的寒星,悠悠说道:“我唯有补全神魂,才有望度过风灾。所以不得不与东海龙宫为敌。我很想看看那外面的世界。”
“道兄,元气封印之事,千万不可告诉他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白玉京郑重其事的朝吕光说道。
“白兄放心。”吕光肃然道。
白玉京慢慢的转过身,低声道:“夜深人静,时辰刚好,你迅速阴神出壳,探查一番。我在此为你护法。”
“好。”吕光连声应道,他晓得白玉京当时为了救自己,损伤了神魂,至少需要七七四十九日才能恢复如初,神念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