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格萨尔与卡兰:坚硬的马裤
绝望的卡兰被救起。
海洋挤压着身子的感觉仍在卡兰身上回荡,他昏昏沉沉,神志不清,他感觉,身上的海盐在吮吸他的水分,让他更加焦渴。
卡兰没有看到巨龙阿兹蒙迪亚斯,他感觉到奥犹朵拉的戏弄,亡灵之神用黑蛇把他捆绑,用太阳把他烤灼,用海盐和汗水当做配料,要夺走他的肉身。
他听见奥犹朵拉的询问:
“像一个海民?”
“是一个海民?”
“孤岛的海民?”
“溺水的海民?”
“流放的海民?”
一桶被太阳晒得有些温热的海水打醒了卡兰,他看到模糊的影子,他以为这是亡灵之神的枯骨宫殿。
“我死了吗?”卡兰问,他以为现在的自己也是这个模糊的形态。
“几乎是死了。”模糊的影子中,走出来一个高大的影子。
“你是奥犹朵拉的引路者赫伯尔斯?请你带走我,我是强大的战士,把我带到奥多那里。”
“看来你在死亡前徘徊了很久,给他些好东西。”
一口远比麦芽酒辛辣的酒灌进了卡兰的胃,寒冷的身体被塞进了热铁,卡兰的身体不能适应,一边享受着温暖,一边忍受着寒骨在高温下的爆裂。
“这是什么?”
卡兰认为,这个口感不是奥多的麦芽酒,让他在不幸和庆幸之间找到了平衡点这不是奥多的酒,这说明,可能我还活着。
“朗姆酒。”
“我还要。”
这种不断灼烧身体的酒精感,给卡兰带来了些生命的蓬勃感。
“哈哈哈哈,你们听,果然是海民,这个时候了,都还在想掠夺。”
“哈哈哈哈。”
“好,我给你。”
卡兰的胃和肺都被灌上了酒,他咳嗽,呕吐,明明被牢牢捆绑着,却感觉踏步在海水上。
酒精跑到了脑袋,卡兰头部沉重,疼痛得快要爆炸。
“认识泰格维森?”最显眼的影子拍了拍卡兰的脸。
“他应该去了奥多的宫殿。他光荣的战死。”
“现在的孤岛之王是谁?”
“格萨尔。”
“你是他的什么人。”
“他是我的王。”
船上满意的笑声炸开来找到了,这种意料之外的巧合,就像命运中既定的相遇。
“我听说,沙特阿卡人为自己儿子取名时,会模仿大海的音节。”
“是这样。”
“你叫什么名字。”
“卡兰。”
“你知道吗?即便是你现在这种要死不活的时候,当你念出'格萨尔'这个名字,我依然感觉到滔天的大海翻滚到天城,但是听到你的名字,我感受到的是一滩死水。”
“都这么说,都说得没错,当我出生时,我父亲听到的海洋就是这个声音。”
“我一直很好奇,我能念出你们的名字,但是无论如何都模仿不了名字中关于大海的气魄,不管是昂扬的,还是衰微的,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只要你出生在贫瘠的岛,只要你一出生就被海风吹拂,你就能学会。”
“我被大海折磨,和你们一样的被浸泡过。”
“引路者都是直接在虚空中行走。”
“哈哈哈哈。”船长转身对着船员大笑,“这个人到现在为止,都还是认为自己死了。”
“我没有?”
“你没有!”船长捏着卡兰的脸,“我了解一些沙特阿卡的习俗,这叫做什么?大海的试炼?你通过了,我曾经也通过了。”
“你也是沙特阿卡人?”卡兰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和被格萨尔杀死的哥哥说话,努力睁开了眼。
“不是。”船长回答。
卡兰看清楚了这个人,不是,他心里也在说。
“我曾经和泰格维森战斗,我的队伍战败了,泰格维森想要夺走我的妻子,成为他的奴隶,我向他提出了决斗,泰格维森说,沙特阿卡人从不拒绝战斗,只要我战胜他,我的妻子就能自由我战败了。”船长嬉笑着说。
船员哈哈的笑起,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船长讲起自己的故事。
“但是,泰格维森欣赏我的武技,他主动说,'你的妻子会登上我的船,你也要在船上’,我们一起回航,他答应,只要在回航的途中,我能通过大海的试炼,我的妻子就依然是自由的。”
船长静静的讲起了这个故事。
他被绑到了船头,任凭风、浪,还有妻子哀嚎的拍打,他奇迹般的通过了试炼,但是妻子没有通过,在回航的途中,她感受到泰格维森这一位孤岛之王的魅力,她留在了孤岛,成为了王的妻子。
“我一点都不恨她,你知道吗,一点都不,她提出留到孤岛时,提出成为泰格维森的妻子时,我反而更加强烈的感受到,她依然是我的妻子,从始至终,无论身旁的人是谁,她永远都是。如果她不这么做,命悬一线的我,绝对得不到之后救助,也就是说,我不可能得到回航的船和物资,我都还记得她故意疏远我的眼神,里面全都是在说,等你强大,接我回去。”
船长又笑了笑,他的笑很突然,总是在严肃的面孔上突然换一个表情,而且极难捕捉到。
“我也不恨泰格维森,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该恨他的。我不知道你们的感受是什么,当我听到他的名字时,我感受到的是一片平静的地中海,把所有的情绪放进去,都会变成毫不起眼的波澜。”
“格萨尔呢?”卡兰故意在问,“你听到了这个名字之后,你感受到了恨意吗?”
“如果用你们的腔调来念,我感受到的是接纳和排斥,只有勇敢到敢和他一行到风口浪尖的勇士,才会被他视为手足,而大浪下,是他连看都不想看一眼的浪沙,你就是一颗浪沙。”
“我是。”
“但是以我们的语言来说,格萨尔,简直就是个可笑至极的名字。”
“为什么。”
“哈哈哈。”船长转身,面向了船员,“格萨尔,坚硬的马裤。”
哦,卡兰垂在了桅杆上,格萨尔,坚硬的马裤。
格萨尔听到卡兰的讲述也大笑起来,原来在另外的文明中,相同的发音会有这么大的分歧。
“那你呢?”格萨尔问,“你的名字在那个地方寓意着什么?”
“我好想问了这个问题,不过记不太清楚了,似乎和风暴有关。”
格萨尔沉默了下来,他摸了摸小腿,不得不说,外面的世界对他的形容还是准确的,虽然没有马裤,但是他小腿上的肌肉是真的坚硬无比。
孤岛之王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身子,以此来掩盖试探斧头是否带在身边的举动没有,进入卡兰的宴客厅时,就放在了墙面的挂钩上。
他暗暗的在地面上摸索,探到一块尖锐的石头,整个过程都伪装成格萨尔在寻找最舒服的地方躺下来。
“你带他找到了孤岛。”
“没有,他自己找到的。”
不可能,格萨尔心里说,大海这么广阔,同时能在大海上熟练的使用航海技巧,准确的找到方位,还能让船员不离心的航海士,格萨尔只认识两个,自己,还有喝醉后的自己。
“格萨尔王,你忘了么?他经历过大海的试炼。”
“他被绑在船头。”格萨尔想起了这个外来者可能找到航路的原因,“所以记住了航行的路。”
“记住了一部分。”
“什么意思。”
“他对孤岛的路线很模糊,因为被绑在船头时,他哭泣过,昏迷过,绝望过,哀痛过。他对于痛苦的感觉明显要强于航路的记忆。”
“不可能,没有我这样的航海技术,不可能有人找到沙特阿卡的位置,你一定是做了引路者。”
“我没有,格萨尔王,我那时,光是保持清醒就竭尽全力了。格萨尔王,有时候你也被技巧蒙蔽了双眼,你不知道,对于沙特阿卡人,逃离孤岛比找到孤岛困难。”
格萨尔皱起了眼睛。
“你不在乎我,所以我之前说的话,你也没有在意的听着,我猜,你心里一定是认为我在说谎。”
卡兰等待着格萨尔的否认。
格萨尔没有否认与肯定。
“那我再重复一次吧,他到过沙特阿卡。”
格萨尔醒悟过来,他在密林中抬起手,用手指点了一下黑空。
“生命之树。”
“没错,他见过生命之树,他找到沙特阿卡的方法简单到让我在佩服他强大的意志,就是凭着初期的记忆出海,保证自己的船头没有往回游。”
“然后不停的漂泊像蒲公英那样,最后,只要在海面上看到了生命之树。”
“那就是路标,然后鼓动全员驶来。”
格萨尔通过卡兰的讲述,对这个人心生好感。
他明确的知道在初次出航时,一个没有权威的人带领团队是多么困难的事。
无论这个人都多么强大,都会遭到同行人的置疑,大海上的置疑极难纠正,因为大海不可能给航行者一个及时的反馈,当你说,我们终会到达,大海不会像母亲从厨房端出猪肉一样给你一个岛屿,会有人坚信你的说法,也会有更多的人来反驳你,问你终会到达是多久?是明天还是死后?
大海会让人感觉孤独,如果征服欲不够浓烈,孤独会变成危险的暗流,就因为这样,格萨尔才果断的杀掉了卡兰的哥哥,但是卡兰所说的这个人不一样,他的船员在漫无目的的航行中也能随时哈哈大笑,这让格萨尔分外好奇,这个要来拿自己性命的人,是一个怎样的船长?
这个人不可能只是个船长,他是完全有资格向自己发起决斗,争夺孤岛王冠的男人,果然,那时候的泰格维森接受自己的提议,不是没有原因,那时的泰格维森和自己现在的想法可能差不多。
“我不想听这么漫长的故事了,直接讲最后,是不是他给你了八磅黄金和白银,让你来杀我。”
“不是,我那时候仍然恨你,格萨尔王,我感觉到他的强大,我想让他来杀你,我对他说,是你杀死了他的妻子。”
“我从不杀女人和小孩。”
“不,你只是从不直接的杀害女人和小孩,格萨尔王。”
“什么?”
“格萨尔王,我再重复一次刚才的故事吧,他的妻子成为了泰格维森的妻子。”
格萨尔不敢对这个因果表示赞美,没有把食指点向天空去感受天神奥多对他指尖的触碰。
伊利亚用母子献祭过城墙。
“我告诉他,格萨尔王的城墙无坚不摧。接着,他告诉了我一个,他的计划。”
“不要说。”
格萨尔对这位敌人很感兴趣,他要试试自己的智慧能否和他抗衡,他让卡兰住嘴,把自己代入了这位船长的角色如果我是他,我会怎么做?我会做些什么来打破这个顽固的城墙?
孤岛之王想到了答案,他猛然的跃起身子,异色的双眸闪闪发亮。
卡兰一时间还以为看到了两颗流星。
第三十八章 神灵与神侍:扯下了一枚蛇鳞
“没错。”渡鸦奥威尔没有否认默多克的猜测,“我在向主神埃拉汇报所见所闻的时候,也会啄食在主神主观意识外,被埃拉忽略的意识。”
“噢噢噢”奥犹朵拉漫长的叫起,“你能够理解神格,原因就在这。你在偷盗埃拉的思想。”
“就是这个原因。不过”奥威尔转身面对着公正之神,“你说错了一点,默多克,我在主神心中的位置没有下降。”
默多克伸开双臂,桀骜不羁的笑着,“是吗?置疑公正之神的判断?要不要我当着你的面进行一次审判?”
“随你吧。”奥威尔挥了挥手,因果碟上散落了一片黑羽。
“我想算了。”默多克双手擒住了奥威尔,“我不想让凡人获得更多的智慧。”
默多克嬉笑着往奥威尔身上注入神念,让这只渡鸦知道窥探神灵主观思考的遭遇。
奥威尔的脑子承受不住这么强大的信息量,渡鸦的嘴巴,鼻孔,嘴角,耳朵,眼睛全部流淌着血。
用乌鸦细长的鸟喙,去啄食主神没有控制的潜在意识,和神灵直接注入神思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奥威尔被邪恶下的洁白,还有高贵下的阴影折磨得不堪重负,这只渡鸦感觉默多克的黑白宫殿变成了巨大的灰羊,在脑中横冲直撞。
奔腾的信息在脑中碰撞,传递来的力量越来越强,奥威尔黑羽一腾,重新变成渡鸦在因果碟上“嘎嘎嘎”的叫痛,一只着火的渡鸦抖落着燃烧的羽毛。
“怪不得我一见到奥威尔就感觉全身不舒坦。”奥犹朵拉摸着胸口,像是抚平了心结一样的在说,“居然有神侍这么大摇大摆的在神灵面前变成神的模样,还和直呼我们的名字,还在没有通过允许的情况下说话。我的黑蛇沃尔西在被主神剥皮时都没敢叫一声。”
“在我这么做之前,你不是一直在忍耐么?”默多克鄙夷的说。
“话是这么说,那是埃拉的渡鸦呀。”
“那只是一只专精告密和编造的黑鸟。”默多克同样鄙夷的看着着火的乌鸦,像是看着用凝视之线牵挂着的风筝。
“好了。”奥犹朵拉命令黑蛇跃空,用巨大的嘴含住了渡鸦,渡鸦的火焰熄灭了,它回到了玉碟,被蛇头重重的压住。
“这味道。”默多克抽了抽鼻子,“闻起来挺好吃。”
“好了。”奥犹朵拉收起了玩心,“说点正事,对于凡人反向在影响我们的因果,你打算怎么做?公正之神。”
“你在询问我的意见,还是在从我这听到你想听的答案。”
“都有。”
“那我都不说。”
默多克赶着黑羊走开,因果碟上只有渡鸦“嘎嘎嘎”的叫痛声模糊的从蛇头下传出。
“你别叫了!”奥犹朵拉极不耐烦的吼向渡鸦,“不过是掉了几根羽毛!我的黑蛇沃尔西”亡灵之神突然觉得自己说了太多次埃拉想要一条坚硬的马裤,因此剥黑蛇皮的故事,自己也觉得没趣的打断了话头。
不过怒吼是有用的,奥威尔总算是没有说话啼叫了。
“喂。”奥犹朵拉冲着默多克大喊,“你真的不给意见?”
默多克走得老远,刻意保持着对公正的中立似的,对可能创造出的因果避而不见,远处只有三个点,一个素白泛黄,两个漆黑如夜。
“你,过来。”奥犹朵拉手指一钩,把小男孩钓到了眼前,亡灵之神准备用朴实无华方式的赋予男孩神格,刚才的场面,确实闹得有点大,浮夸得像自己身上紧身的黑衣。
“你还怕我吗?”
“之前是有些,尤其是当爷爷说你是亡灵之神,奥犹朵拉的时候。”
“现在怎么不怕了。”
“我看见了你的战斗。”男孩挥了挥天生残疾的那只手臂,眼睛冒出向往的光芒,“真伟大。”
“那个?那算不上什么,你还没有看见过我和宿命战斗的场景。”
“你是怎么做到的?”男孩指了指黑蛇,拍打了自己肋骨,然后挥出看不见的一线。
“你该问沃尔西。”奥犹朵拉撇过目光看了一眼黑蛇,沃尔西正在享受压制主神神侍的感觉,于是自己开始了解答,“因为沃尔西的每一片蛇鳞都具有生命和意识。”
“那它怎么控制这些生命的。”
“小生命的意识受制于大生命的意识。”
“和王一样。”小男孩醒悟得很快。
奥犹朵拉欣赏小男孩的聪慧,想要赋予一些神的恩赐。
“站着别动。”亡灵之神命令之后,摇摇晃晃走到了黑蛇面前,“沃尔西,用力压这只渡鸦。”
黑蛇用力下压,在黑蛇转移注意力的一瞬间,奥犹朵拉扯下了一枚蛇鳞。
亡灵之神像一个小偷赶紧把蛇鳞放在怀中,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又很是迅捷的跑到了男孩身边。
男孩被单手转移了方向,他面向着黑蛇,奥犹朵拉则自然的背对着沃尔西。
蛇鳞在男孩眼前熠熠生光,鳞片上反射出男孩的模样,卷卷的头发,满脸的雀斑,海一样湛蓝的眼睛。
“想要吗?”
“我拿着蛇鳞也没有用处啊。”
“你忘了我说的话?这是有生命的蛇鳞。神侍之鳞。”
“那又怎样啊?我是一个残疾的沙特阿卡人”男孩话没有说话,突然意识到了亡灵之神想要做什么,他两眼诧异且惊喜着,不断在询问真实性。
奥犹朵拉瞪着深黄色的邪恶眼眸不断赞许的点头,轻微的肢体语言不断在明确的说没错,没错,我要这么做。
“你能控制住吗?”
“我想试试。”男孩连残疾的手臂都在显示期待,“我不能战斗,但我不承认自己不是战士。”
“如果你能控制住,那你就是”奥犹朵拉在思考该给这个男孩取个什么称谓,“你就是蛇鳞之主。”
男孩像渡鸦啄食一样的点头。
“把自己想象成伟大的生命,把这个生命想象成臣服于你的部下,控制这个生命,让它自以为在自由活动,其实”
“其实是在遵循我的意识。”
教导得差不多了,奥犹朵拉把蛇鳞放置在了男孩残疾的手臂上。
蛇鳞一下子就吸附在了男孩身上,像微风和水波一样荡开,占领了男孩的皮肤,男孩身上密密麻麻的蛇鳞伸懒腰一般,一个接一个的抬头,颤抖,有的区域已经开始了“嘶嘶嘶”的蛇语。
“征服,征服,征服。”奥犹朵拉关注的男孩,在慢慢的引导。
蛇鳞疲惫下来,没有了夺肉而出的动力,它们接连着彼此,变成一整片黑色的皮肤。
“控制,控制,控制。”亡灵之神接着引导着男孩的思想。
漆黑的蛇鳞慢慢褪去,男孩半身的暗沉像是正在被破晓撕破的黑暗。
“赋予,赋予,赋予。”这是最后的引导,奥犹朵拉的想法如此,如果男孩不能完成最后的赋予仪式,就要看着他变成命不长久的幼蛇,绝对不去干预。
蛇鳞和男孩的皮肤成为了一体,在男孩残疾的手臂上长出一个不断收缩,膨胀着的肉球。
肉球不断的抖动,里面似乎孕育着急于出身的生命,在肉球中寻找着最薄弱的位置。
奥犹朵拉凶恶的竖眸越来越细,紧盯着肉球,在思考并期待着会分娩出什么。
一种短暂,又难以形容的爆裂声之后,男孩有了完整的手臂。
他惊奇的挥动着它,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手臂在自己的意识下握拳,摊掌,握拳,摊掌。
“我还以为你会把它变成武器之类的,不过这是个不坏的决定。”
男孩绷紧了手臂,审视着新手上的肌肉,不健壮,但是看得出它期待着战士的锤炼。
“告诉我,你是怎么让它臣服于你的。”
“我险些成为它的食物。”男孩爽朗的说,“我感觉自己被突如其来的大蛇整口含住,它的酸液把我消化,我在它的身体里穿行,我看见了黑暗,闻到了恶臭。”
“然后呢?”奥犹朵拉兴趣盎然的问,在格莱姆迦德时,也就是他的枯骨宫殿,亡灵之神最喜欢的,也是听听亡灵们的故事。
“然后,你不是告诉我怎么做吗?”
亡灵之神皱了皱眉头我的暗示这么明显?这不是直接公布答案让学生抄写一样没有意义了?
“把自己想象成伟大的生命。”
“所以,你把自己想象成了奥多?”
“不是,奥多。”男孩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说出了一句不敬的话,“奥多对我而言一点都不具体,我没有见过,没有感受过,我被献祭后,奥多的引路神,赫伯尔斯也不屑于找到我。所以,我没有想这位神灵。”
“你把自己想象成了什么。”
“生命之树。我只能这么想象,我见过它,我崇拜它,它是我短暂的生命中见过的最伟大的生命,它的根扎在了世界之渊,它的树干顶起了天上之城的重量,它的枝叶,像巨龙的羽翼一样遮天蔽日。”
奥犹朵拉惊讶于男孩的描述。
“然后,我就有种征服的感觉,我是颗树,这枚蛇鳞也承认了自己是树的一部分,我感觉到了,它的思想和我的思想的契合,它的生命服从于我,它的意识被我阉割,只剩下”
“只剩下什么。”奥犹朵拉的牙齿惊得打颤。
“只剩下生长。”男孩眼中的暴戾,完全就是对暴行感到透彻满意的暴君,“然后它生长成了,我最想要的手。”
“不错。”亡灵之神的声音中有些害怕,“蛇鳞之手。”
奥犹朵拉按压着十指,“我要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男孩这个时候,可能不该再称他为男孩了男孩立马回答。
“你确定知道我是谁?”
“亡灵之神,奥犹朵拉。”
“不怕我?”
“不怕。我想了想,更加不怕了。”
奥犹朵拉盘坐下来,用手撑着脑袋等男孩把话说完。
“奥多,奥多和你不是那么对立,我死过,我知道我怎么来的,是我找到了你,不是你带走了我,所以,对于在孤岛弱小的我而言,你是比奥多还要真实的神,我甚至愿意相信,奥多这位神灵,根本不存在。或者说,只存在战士的想象中。”
男孩说完话,感觉身体猛烈的悸动,像有个更伟大在生命在自己体内受肉,受灵,就准备着最后一刻的呼之欲出。
“你该有的神格都有了。”亡灵之神严肃的说话,“现在差最后一步。”
“你在说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一下子清晰的回忆起从死亡到出生的所有场景,刀逆向的滑动,伤口复原,父亲抱着他,放回了母亲的身边,他在产床上重新回到了生命之门,他在幽暗的宫中,重新变成血液,他回忆起了所有细节,还有仅仅是回忆不可能有的感知,但是男孩再也看不到生前的画面,也记不住自己生前的名字。
“你叫奥多。”
奥犹朵拉说话,男孩在一刹那茁壮,变成所有沙特阿卡人狂想的集合。
第三十九章 君权与神权:不被允许看到死亡,饥荒,瘟疫(本卷终)
圣殿冷清,圣都哄闹。
如果是在平淡的日子,仅仅是一件贵族和妻子吵架的小事都会被整个城市评头论足,他们会猜测吵架的原因,是财产,婚姻,背叛,还是子女;他们还会注意主角们的争吵后的变化,女主角脸上厚厚的粉,极有可能是为了遮盖打斗后的伤痕,男主角最近暴躁的行径,一定是发现自己的儿子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发色。
但是现在的圣都一点都不平淡,有太多轰轰烈烈的猛料足够让最贫瘠的人都能通过闲言碎语饱腹。
伊丽莎白通情,伊丽莎白被绑在在圣都奥纽斯的广场上,伊丽莎白被判有罪,伊丽莎白在众目睽睽下失去了耳朵。
这件事引发出的讨论,让圣都像一锅被煮沸的水,每一个爆裂的气泡,都喧哗着对这个事件的不同解读。
圣殿冷清清。
好像没有人注意到,圣殿骑士团的大门口摆放着的刑木,当然,这就使大多数奥纽斯人都不知道,有一位圣殿骑士被逐出了骑士团。
当伊夫拉姆走出骑士团大门,他红肿的眼睛立即就留意到刑场中央的女人,即便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也立马就知道,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就是伊丽莎白。
这时,伊夫拉姆才开始了哭泣,他彻底了解了自己,现在的他,不仅被夺走了骑士的荣耀,还有他那段不该开始的爱。
“走吧。”训练长伯兰特说,虽然他在圣殿中培养起来的坚定信念也随着伊夫拉姆的哭泣崩溃,虽然此刻的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比伊夫拉姆更清晰的看到刑场上是伊丽莎白,伯兰特拾起了他的温和,“走吧,我们离开。”
伊丽莎白也在刑场上看到了伊夫拉姆。
原来一切都定好了,她又默默重复了一次,那个狼狈的骑士,鼻子快被揍到了耳边,眼睛肿得像两个臃肿的下巴。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骑士能在精神上被打倒,她从来没想到,当奥纽斯的居民用目光切割着她时,自己可以没有一点自哀,她在为一个骑士痛心,不是因为那段被禁止的爱,是因为她看见了那个如战神样不可战胜的骑士居然这么彻底的就崩溃了。
她感觉,她看到了衰微的贤王,看到了离经叛道的安格劳斯,看到了被陨落的星辰击中的格兰特大陆,伊丽莎白在终身都想象不到的地方,背负着一个想象不到的身份,看到了一个时代的悲悯。
木盒中,封存着她的耳朵,这个木盒将在她死亡后随她一起安葬,终于,女人留下了泪,开始了无声的啜泣,为了终将来到的毁灭。
贤王马奥琉斯摸着安格劳斯的小脑袋,他乱蓬蓬的自然卷上有着温热的香味。
“安格劳斯?”贤王蹲了下来,眼睛中像是饿狼模仿着友善的微笑,“蜂蜜蛋糕?”
安格劳斯没敢说话,他愣愣的点了三下头,一次慢,两次极慢。
贤王马奥琉斯没等小王子做出更多的表情,扛起他就走,对于善后,他从来不太擅长。
贤王的王廷里,出现了少见的一幕,权欲之王马奥琉斯和小王子分享了王座,安格劳斯坐在贤王的膝上,木讷的看着座下的大臣。
王廷安安静静,没有人敢吱声,最精于投机的人都弄不清现在的局面,不知道现在是该赞美贤王的英明,还是对贤王说些表示遗憾的漂亮话。
教皇康茂德从人群中大步流星的走来,他夸张的红袍在臣服的人群中,像是圣都华丽的伤口。
他直视着马奥琉斯,马奥琉斯满不在意的和他对视。
康茂德笔直的伸出了手,展示出戒指上面的红宝石,和贤王无声的对峙。
君权和神权的代理人心中,都激荡着无声的万千雷霆。
教皇又向前走了一大步,还是保持着手臂平举的样子,咄咄逼人的要让马奥琉斯在群臣面前屈服。
“安格劳斯。”贤王拍了拍小王子的头。
安格劳斯蹦下了父亲的膝盖,走到康茂德面前,他勾起手,踮起脚,按下康茂德的手臂,亲吻了宝石。他没有回到父亲身边,像被夜猫盯住的老鼠一样,在群臣间寻找可以遮挡住身躯的地方。
教皇收回了手,沉重的叹了口气,那里面是还没有平息的惊雷。
“有什么事吗?教皇大人?”
“我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平民,对于一个虔诚的平民而言,头衔更加无关紧要。”
“哦,平民康茂德,你有什么事吗?我说了要见你吗?”
“但你要知道,马奥琉斯,任何一个虔诚的平民,都是被神灵宠爱的儿子。”
“那这么看来,神灵没有你布道时所讲的那么仁慈,给你的宠爱远远大于对其他信徒的总和。你出行有马车,手上有戒指,饭桌有美酒,任何一个地方的圣殿骑士团,都听从你的指挥,你明明就是一个王,只不过被命名为无私慈爱的教皇。”
“我要告诉你,你说的一切,都不属于康茂德,属于任何一个配得上教皇德行的贤者。”
“豪壮的,精彩的演讲。”马奥琉斯缓缓拍掌,强势的头随着掌声有节奏的摆动。
情报官奥维迪斯最先相应马奥琉斯的掌声,他也在热烈的鼓掌,最后,王廷中的掌声如排山倒海。
康茂德不动声色,他在大敌中临危不乱,深吸了口气说:“我为你受膏时,你答应过我,要仁慈。”
“哦,你在讲她。”
“在教皇在的地方,不允许出现残暴,任何有罪的人都应该向我倾诉,寻求神灵的赦免,而你直接跳过了这个步骤。”
“神灵不会饶恕她。”
“除非你斗胆把自己当成另一个神灵!”康茂德震怒道。
“你的愤怒,康茂德,你的愤怒是因为我忽略了你?让你不能行使你的神权,还是你真的在为一个罪人争辩?”
康茂德气得口齿不清。
权欲之王马奥琉斯走下了王位,他在王廷中漫步,每个臣民乖巧的脸,就是花园中被园丁修剪得当的花朵,没有一朵健全,没有一朵不是欣欣向荣。
“教皇在的地方,不允许出现残暴。”马奥琉斯轻蔑的重复起康茂德话,“哼,这让我想起一个神话,孕育上神的六花根扎在冥界格莱姆迦德,这个根摄取着永恒的死亡作为养料,主神埃拉担心这个花根被破坏,让三个女人守护花根,她们终生面对着根,不被允许看到死亡,饥荒,瘟疫。哈哈哈。”
马奥琉斯用大笑在对从神话中分娩而出的神权嘲讽。
“身在冥界,却不允许看到死亡、饥荒还有瘟疫,康茂德,你们的信仰就是无根之木,被虚无无限的拔高,这颗你们跪拜的树总有一天会变成虚无。
“冥界不可能没有死亡,就像你在的地方不可能没有杀戮,康茂德,你只是一直用一块慈悲的面具处处自爱,永远欺骗自己,让自己以为时时走上了大道。”
“邪恶的种子已经复苏,异端的思想侵蚀到了王权。”教皇康茂德战战巍巍的在心中画着圆,用手腕滑到额头,食指对着空气一点。
马奥琉斯厌烦的挥了挥手。
“你竟然不接受赦免!”康茂德的呐喊充满了神威。
贤王市井顽痞一样环顾了卫兵,他扣着下巴满不在乎的说,“康茂德,现在的情况下,你真该沉静下来,我愿意和你分享我的王廷,你可以在这里安静下来,坐下来,开始你的冥想、触摸,感受神灵给你的智慧,我想,神灵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那就是现在究竟是谁,该向谁,请求原谅。尤其是当我们双方都彼此冒犯过后。”
“不端,不端,不端!歪理,歪理,歪理!”康茂德失去了理性和仁慈,歇斯底里的喊起,“从现在起,我,教皇康茂德宣布,解除第五任贤王,马奥琉斯的教籍!”
马奥琉斯踱步走回王座,他一只腿抬上了椅子,手肘枕着膝盖,懊恼的头埋在坚实的手肘上。
“你知道吗,康茂德,我曾经还有些顾虑你会解除我的教籍,也因此我做事有一些畏手畏脚。”马奥琉斯的表情虽然还是很苦恼,手腕却在得意的翻转。“结果哪知道,我顾虑的事情如此弱小,如此无足轻重。”
“然后呢?”马奥琉斯仍然在懊恼的看着康茂德,好像是一个浪子看着拿自己没有办法的老仆人一样盯了康茂德好一会,“你的其他手腕呢?难道你的能量就只在一张嘴上?那真可怕,因为当众人都不听信你的话时,你的力量可能就比我的斗鸡强一点。”
“噢,圣光在上。”马奥琉斯用手给自己洗了一把脸,“我居然顾虑过这么脆弱的力量。谢谢你,康茂德,你带来的神灵的智慧让我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原来教皇也是凡人,教皇的神权,属于任何一个配得上教皇的凡人。”
“生动的一课。”马奥琉斯在王座上摊开了双手,在贪婪的吸收更多的智慧。
康茂德的皮肤和他的红袍一样猩红,他太生气了,说不出话,哆哆嗦嗦像一只临死时还在发疯的骟狗。
情报官奥维迪斯艰难的咳了一下,他如同中了邪恶的黑魔法一般,双手紧紧掐住了脖子和嘴,脸蛋都憋的发紫。
“噗呲”咳嗽声变成了笑声,奥维迪斯的动作更加诡异了,他双手都捂住了嘴,用双倍的力道制止口中要说的话,恶魔正在用他的嘴巴,吟诵加害万物的诅咒。
康茂德准备利用这一点,“你要说什么,我的孩子。”
奥维迪斯终于放下了双手,他冲着教皇康茂德“哈哈哈”的大笑,“你现在哑口无言的样子,哈哈哈哈,像一只快要老死的肥狗。”
马奥琉斯听完仰头大笑。
群臣也哈哈大笑起来。
康茂德愤怒的甩起红袍,怒发冲冠的走出了王廷。
ps:在《混沌之赞歌》的世界观中,“教皇”代表的是慈爱,感性的慈善家与杰出的社会学研究者,虽然和君王在有些时候有冲突,但两者都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专注弘扬真善美与正能量,此处的“教皇”并不涉及任何粽胶
第一章 格萨尔:看待游戏的角度(各位中秋好)
在密林中,格萨尔用最后一个问题结束了和卡兰的谈话。
孤岛之王说:“关于那个人的和你的一切,我都不会在过问,我也曾处在类似的局面中,我的反抗比你更激烈,我也完全理解你这么做的原因,现在,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卡兰,你现在在哪边?”
“孤岛之王,格萨尔。”卡兰说道。
格萨尔扶卡兰站起,紧紧握住卡兰的臂肘,异色的双眸把卡兰在夜色中的脸庞都照得清晰可见。
卡兰在孤岛之王面前还是显得拘束,当格萨尔释放了他的手,卡兰迫不及待的转身,安息又谨慎的握着自己的手腕。它像刚在寒冰中打捞出来一样瑟瑟发抖。
格萨尔看着卡兰离去的背影,感觉这是一个再也留不住的人。
杰洛特很快就和卡兰群岛上的岛民打成一片,他在炫耀他的酒量和精湛的战斗技巧,但是在单纯的斗酒以及比武之后,思路活跃的杰洛特把这两者融入到了同一件事情中。
杰洛特在木桌上插进了一把尖刀,一只手掌沉重的拍进木桌。
“信不信?”杰洛特摸着漂亮的胡子说,“我能在喝完这一大杯麦芽酒后,还能拿着这把刀在手指的缝隙间,来回戳,闭着眼睛都不会戳到肉。”
“哎”岛民在兴奋的质疑着。
“不信?”杰洛特站起,一只脚踏上了板凳,“任何一个敢和我对抗的战士,只要你对酒量和战斗的其中一项还保留着点点尊严,就请坐在我对面,和我比赛。”
没有人坐到他对面,岛民们还没有理解杰洛特临时开发出的游戏。
“没有人,果然”杰洛特灌了自己一大杯麦芽酒,他白皙的皮肤怎么喝酒都喝不红,“果然,什么样的领主,就有”
一个瘦弱的身影坐在杰洛特面前,他的眼睛神采奕奕,但是充满了狂热的神经质。
这个突如其来的迎战,打断了杰洛特本想继续的讽刺话。
“你要来?”杰洛特歪着鼻子问,“我早就注意到你了,白天你和他们一起在数船锚,迈着你的罗圈腿。”
杰洛特又喝了一大半刚满上的麦芽酒,在泥土上模仿起了罗圈腿狼狈的走路模样。
罗圈腿也被杰洛特的样子逗乐。
“告诉我,你是不是想在被献祭前豪饮一顿?格萨尔王”杰洛特把手掌放在嘴边大呼,“下一次出海,献祭的人选定下来了!这个人放在沙特阿卡,肯定不能打仗。”
罗圈腿开怀的笑着,好像死亡是每天可见的日出和日落那样死亡。
“我很喜欢你说话的方式。”罗圈腿蹲在了椅子上,对这场游戏跃跃欲试,“如果我没理解错你的游戏规则的话,我们开始吧。”
桌上的酒杯,像是从奥多的宫殿直接掠夺下来的,它在一个转眼间就会变成一个满杯的状态。
杰洛特又喝了一大杯,“我只喝战士比赛,我都说了,对于酒量和战斗还有一丝尊严的人才能和我比赛。”说完,杰洛特晃晃悠悠的打了个气嗝,呕出了几点酒。白肤黑髯的杰洛特十分好强,他立即喝一个满杯,来填补胃中溢出来的那点空间。
“我不战斗。”罗圈腿笑着说。
“哦,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杰洛特拿着酒杯在人群中跑圈,他在这一点上和格萨尔很相似,无论面对的是多么陌生的人,他们两个都能用自己的情绪调动起整个氛围。
“这个人是想自己献祭自己,他想在这次比赛中把自己醉死,他想用刀破坏自己皮肉,流出全部的血。”
“我不用战斗。”罗圈腿神经质的大笑中有些疯狂的痕迹,“我确定战斗的结果。”
杰洛特渐渐收敛起来笑容,他重新回到了比赛的场地,捏着刀柄,“你刚刚说什么,罗圈腿。”
“我确定战斗的结果。”罗圈腿觉得是时候了,他把食指点向天空,随意的画了一条线,“占羽师,亚登。”
“是你。”杰洛特的声音从热情似火,一下子就寒冷如冰。
“是我。”
“曾经我藏匿掠夺品的地点,就是你告诉泰格维森的。”
“是这样。”亚登眼睛里还是如此专注且疯狂。
“因为这个证据,我被关进了地牢。”
“又从地牢中得到了新生。”
杰洛特的心结一下子就释怀开来,严肃的脸因为狂喜而崩溃,他笑得惊天动地,“来来来,我们开始比赛。”
木桌踱踱响,酒杯咕咕叫,战斧在不满,海面起波涛。
手指战战兢兢,故作镇定,亲人变样貌,拿刀比拼。
汗水溢出额角,滑过脸,滴入刀,和手汗一起浸入桌面,浸入桌腿,被泥土吸,泥土长出杂草,桌子晃荡荡。
注目在汇集,控制戳刀频率,两个人身不由己,小心翼翼。
掌停滞,刀不息,一声惨痛,比赛停。
“谁赢了?”杰洛特挥着汗问。
“还继续吗?”亚登神采奕奕,像一夜无梦后迎来了清晨。
“刚刚是你在叫痛?”杰洛特问。
“不是我。”亚登答。
“有一次斧头砍伤我的背,医师说伤口深到能看见肺在呼吸。”杰洛特脱掉上衣,露出坚实的肌肉,他转身比划着背上的伤疤,“就在这里,看到没?受伤时,我没叫痛,医生给我缝合时,我也没叫痛,在战场上时,如果不是格萨尔命令我退下,我都不知道我受伤了。”
“刚刚是你在叫。”
“我没有。”
“你没有因为痛而叫,你因为输了在叫。”
“拿出证据。”
“证据就在你手上。”
杰洛特一看,那根误以为是羊小骨的东西是他的断指。
“碍事。”杰洛特用刀割断了连接着的那点筋肉,然后诧异的问,“真的输了?”
“失败者斩手者,杰洛特。”格萨尔默不作声的看完了整场比赛,大声的宣布了结果。
杰洛特一边笑一边在篝火上烤灼着刀子,准备烫焦断开的伤口,这样可以省去包扎着手指的繁琐流程,孤岛之王出现得恰是时候,他高呼了杰洛特的失败,但是没有承认占羽师亚登的胜利。
格萨尔一直在不近不远的地方默默关注着这个比拼,还是战士时,他无比喜欢这类游戏,成为孤岛之王后,格萨尔换了一种看待游戏的角度。
他没有注意这场比赛的过程,更关注围观比赛的人群。
格萨尔发现,和自己岛上单一的文明相比,懦夫一样的卡兰有别具一格的领导力。
卡兰群岛的海民在探寻着除了掠夺之外的生存方式,这种生存方式,和格萨尔在远航时看到的文明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这种方式是怎么诞生的?
这种生存方式是怎么延续下来的?
对于这么不善于战斗的岛民来说,是什么支撑起了他们的生存?
他们怀着怎么的信念?
明明他们的胃袋里消化着不足以提供掠夺的食物,卡兰的岛民,难道在以梦为食?
卡兰做了什么,能够让他们去追求一个梦,而忽略眼前的饥饿?
孤岛之王思索着。
第二章 伊利亚:我的头滚出了骨阵
我的住处一直保持在最狭小的状态,几块木头拼凑一起,能装下床,能装下酒桶,那就足够。
我从来不在木屋上开洞,留下一扇窗,我常常看着别人房屋外的窗,我不是一个冒昧的窥视着,去探究别人家中的琐事,我就仅仅是,看着他们的窗。
只有称之为家的地方,才能有窗,这可以看向外面,可以让家中的吵闹传出。
我没有家,有时我会想象,如果我停止了来来去去,我终于有了家,我会把窗子安装在什么地方,阳光会怎样照进来,到了夜晚,我家中的烛光会怎样照耀着外面,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停留在这个思索上不能自拔。
无论我到了哪里,都像一个冒然的闯入者,不是不受待见,而是被自己忽略,我有种强大的隔离感,我觉得因为缺少了一扇窗,要命的窒息感,要命的憋闷感,要命又该死的孤独感一直困扰着我,让我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扑打在我身上的不是海水,是流动的火,它在我的身上烤出了盐,它像钢刷一样擦过我的皮肤,火辣辣的疼痛刺激了黏糊的汗,又一层新的盐刺痛着伤口。
我呼吸着沙,沙进入我的肺,我开始咳嗽,没有力气的咳嗽,我感觉我吐出的是生命。
沙子快要填满我的肺,我翻转了身体,沙子缠绕在我的颈,我看见了金光,不知道那是不是太阳,我感觉到这个金光不留余力的继续照耀着我,我感觉我已经成为了骨骸,是一种不愿意承认,或者说不太明确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骨骸,否则我不会这样一直刻意的保持着呼吸的动作。
我感觉,我快忘记呼吸这件事情了,至少,呼吸这件事情对我来说越来越吃力。
我的生命仍在一阵一阵潮水样的火海中流逝,盐把我包裹,盐成为我的骨,我感觉我越来越成为我想象中的样子,当我越消极的想象我的样子,我就越觉得我已经变成了这样。
好讽刺,我曾经争取过的,积极过的,努力过的,无论如何正面暗示过自己的事物,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积极的响应着我悲观的思想。
在沙特阿卡,当一个人死去,这个人会被送入宁静之海,他们会在生前就购买一艘小小的船,作为最后的远航之船,他们会躺进这里,无桨无帆的开始漫无目的的漂流。
但是,对于穷苦的人,他们无力购买,贫瘠的土地会覆盖住他们的眼,白石头,黑石头,圆石头,灰石头,不规则的石头会在这个人的埋骨之处排成一个船的形状,这就是他们的归宿。
我的感觉很明确,我正在进入自己的归宿。
我的肋骨被风吹去,立在了土上。
我的腿骨,自行的走远,立在了土上。
我的手指开始抓着地面爬行,最后还是立在了土上。
我各处骨头不受控制的运动,都在远离我,都没有试图把我带离这片要命的孤独和烈日中,仿佛我集中着思想的头颅,是它们早就不愿在停留的家。
我是一个头骨,在风中孤零零的打转,我空洞的眼看见了我稀疏的骨,它们排列在我身旁,不是陪伴,是用白骨筑船。
骨船哀鸣,那是像远航的骨。
骨船挽歌,那是想停留的骨。
骨船沉默,那是早就对我无奈的骨。
我的骨没有一根和我的思想贴合,我不知道我真正的想法,但是我知道,无论我在想什么,只要这个想法产生的主体是我,我的骨都会排斥和反对。
我又环视了站立着的骨,那真的是船的模样,在我不想这么早就进入最后的船支时,它们迫不及待的要让我离开。
我的头滚出了骨阵,太阳跟着我一起滚落,夜晚来了,我的头骨上,有了一层阴凉的水。
阴凉的水从额头流到了眼眶,深入到眼洞,浸湿了颌骨下的土,我想,这是我的泪。
因为这个时候,我的情绪应该流泪。
我看到月光下,我阴森的船。
月亮很饱满,我没有残缺的头骨也是这样。
只有我懂得月下骨阵的含义,它不是带来能量的图腾,不是天神降临的神迹,也不是魔法的符阵,只有我懂。
因为只有我懂,我无法为看到的端庄的脸保持尊敬。
她们好愚蠢,她们拿着火把,在我的骨船中跳舞,祈祷,唱出美妙的歌声。
她们的舞步越来越快,点点的火把变成了急速的流光,流光就像繁殖期的萤火虫,急速的缭绕着一根根骨。
我的骨长出了根,它能吸收海水,吸收地气,吸收风和月,它们变得异常高大,像古迹的废墟。
虔诚的拜骨者面对着我的脊骨它已经大得像一艘直立着的船把火把高举在一起。
炙热的高温赶走了白骨上的乌鸦,它羽翼可能很奇特,因为我分辨不清这是一只象征着灾难前兆的血鸦,还是被火光照红的渡鸦。
弧线着运动的流光又变成了点点闪动的星火,它们汇聚在了一起,缓慢的升高,火球在白骨上升起,爬到了骨尖,脱离了骨尖,映红了天,那是日出。
我又感到温度,我知道新的一天又来了。
眼前的太阳小到能感知到距离,它离我这么近,让我能看到它燃烧的方式。
它中间的一串流火在晃动,光晕成为了一个圆。
我甚至能感觉到太阳的味道,它有油脂味,有灯芯味,有木头的味道,还有饭菜的味道。
我在怀疑,我是不是看到了真理,太阳会不会就是人间烟火的投射。
我看到阳光中美好的一片,哥哥在为顽皮的弟弟一勺一勺的喂食,男人正在切割狩猎而来的动物毛皮,女主人正在把面包分成对半。
我伸了手,我想去触摸那个小孩的头发,好远。
我又用力探了出去。
还是好远。
我在担心,当我去触及这个不属于我的美好时,这个太阳会不会把我彻底烧毁。
但我还是继续这样做,一瞬间就好,能有一瞬间不要这么孤独。
我重重的摔了下来,我浑身疼痛。
我这时才想起,只剩头骨的我,刚才是怎么做出伸手这个动作的?只剩头骨的我,是怎么浑身都感觉到疼痛的?
我听到满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走来。
我还听见了关切的声音。
“你醒了?”
这个声音,是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在听见的语言。
“我醒了。”
好可笑,我听见我在使用截然不同语言体系在回答。
虽然我虚弱到看不清事物,但我仍然能从空气中凝固的氛围中感觉到,沙特阿卡的语言,让这一家人愕然。
第三章 格萨尔:变成了风的灰烬
孤岛之王认为要了解这个群岛岛民的习性,他要在对卡兰进行更多的观察。
“卡兰”格萨尔王的呼唤像是海洋在夜晚的咆哮。
孤岛之王坐到了那张木椅前,杰洛特流在上面的血变成了木桌的雀斑。
血流到了木桌底,凝结成块,木桌摇晃晃。
“卡兰”格萨尔又在喊。
卡兰捏着胡子,从人群中不起眼的走出,“是,格萨尔王。”
格萨尔拍拍了桌子,示意他坐下。
“来。”格萨尔重新拔起嵌在木桌上的刀,又重重的刺进去,刀身嗡嗡响。
“我们也来一场比赛。”格萨尔先喝了一大杯麦芽酒,使劲拍拍了桌,催促着卡兰。
卡兰感觉自己被捆在了烧红的椅子中,在焦急不安,又不能逃离的痛苦着。
格萨尔又独自喝了满杯,没有要邀杯的意思,他自顾自的说了声开始!便率先开始了游戏。
罗圈腿的占羽师把头放在木桌上,像暴君欣赏杀戮一样疯狂的飘忽着眼神,他一下子就被格萨尔宽阔的粗手,和急促的刀风所吸引,似乎他的脖子都越来越长,想用皮肉去接纳格萨尔致命的力度。
杰洛特用火棍子打理好了手指,小指上焦灼一片,他看见格萨尔玩得太过投入,于是一边吃着断指上的焦肉,一边站在格萨尔背后,防止可能的袭击。
利刃和木桌的撞击声是战士的战鼓,卡兰不擅长战斗,但是同样流着海民的血,他战战兢兢且热血澎湃的握住了剑柄。
格萨尔就在眼前,格萨尔心无旁骛,格萨尔不可能洞见我一念之间的野心,格萨尔
“踱踱踱,踱踱踱。踱踱踱......”
卡兰的心跳被这个声音干扰,变得急促,有序的急促,看似全无防备的格萨尔,用一场游戏控制住了卡兰的心脏,他的心脏在这“踱踱”声被鼓舞,怯懦的心难以自制的狂热起来。
“啊”卡兰大吼,开始了和孤岛之王对抗的游戏。
先祖战士的血液换走了卡兰懦弱的血,卡兰把这场游戏当成了逃避已久的战斗,他的利刃也在指间飞舞。
两个人同时让刀刃停留在食指和大拇指间的缝隙处,他们对视了一眼,猛喝了一杯麦芽酒,拔出刀又开始了对抗。
格萨尔努力保持着迅速,卡兰努力让移动刀的速度跟上格萨尔,在酒精的作用下,卡兰冲破了身上的茧,真的和格萨尔保持了一样的频率。
刀刃一次次的在指间的缝隙处停留,一杯杯麦芽酒灌下了两个人的胃袋,卡兰发现自己的手多长了一根手指,他觉得那是杰洛特留在桌上的断指,不一会儿,卡兰又发现自己少了小指和大拇指,他的刀无比畅快的在两个缝隙间移动。最后,卡兰看见自己的手变成了鸭蹼,指间填满了肉膜,这个时候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机械性的运动,猛的一刀向肉蹼中刺去。
“啊”一声疼痛,唤醒了两个人的酒迷。
卡兰眼中,肉膜消失了,两个手指长了回来,多余的断指萎缩了,脱离了,他回忆着那声叫痛,他以为是来自自己,他检查了下喉咙,没有大吼后撕裂的感觉,他感觉了下手掌,没有疼痛的感觉,他仔细检查了刀,它稳稳的插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红血像走蛇,在木桌上歪歪曲曲,红血像脐带,冲着卡兰围围绕绕,红血像眉间的愁容,像充沛的涟漪,像悬而未决的羁绊。
红血来自于格萨尔。
利刃穿透了格萨尔的手掌,在木桌下露出了小小的头,刀尖滴着血,血流进了土,土里霎时长出六瓣花,六瓣花瞬间枯萎,变成了风的灰烬。
“啊”
声音又响了起来。
格萨尔拔出了刀,血液斜斜的,撒了卡兰一脸。
孤岛之王在酒杯上握拳,血流进了杯中,与麦芽酒混合成了难看的液体。
格萨尔把酒杯捶到了木桌中央。
卡兰也刺穿了手掌,拔出了刀,同样在酒杯上握拳。
格萨尔喝了一半血与酒。
卡兰喝光了剩下的一半血与酒。
格萨尔用带着伤口的手掌再一次握紧了卡兰的手肘,卡兰的手肘流着格萨尔的血。
“吾血之血。”格萨尔说。
“吾血之血。”卡兰变成了战士,他高傲的回应。
格萨尔顺势握到了卡兰的手腕,孤岛之王感受到了一些东西,歪着嘴巴戏谑的笑。
酒量尚浅的卡兰瞬间酒醒,在格萨尔王歪着嘴巴的笑容中惊出阵阵冷汗。
杰洛特拿着耀眼的火把走到两个人中间,他挑起一边眉毛把火把在格萨尔面前晃了晃。
格萨尔也挑起一边眉毛,看着杰洛特。
“干什么?”格萨尔问。
“疗伤。”
在格萨尔出生的岛上,沙特阿卡中有战士,有戒岩上的律法者,有先知,有筑船者,有匠师,唯独没有医师,这个岛上的战士都向往荣耀的战死,认为医师是剥夺自己荣耀的职业,能被医师治愈的人,是被亡灵之神奥犹朵拉嫌弃的,不够软弱的灵魂,于是把灵魂把放回了他的身体,让这个战士接受苍老的惩罚。
他们的医疗方式简单又直接,用火棍子烫焦皮开肉裂的伤口。
孤岛之王说,“这个火棍留着给你自己用,你想用在什么地方就用在什么地方。”
杰洛特和听懂了这个粗鲁的玩笑的岛民一起大笑。
“那你用吗?”白肤美髯的斩手者问卡兰。
卡兰消失的酒精带走了他战士的血脉,他就像看见了邪神一样躲避着火把,卡兰似乎都看见了火把在伤口烤灼时的烟雾,闻到了皮肉烧焦的闻到,感受到了还没有切身体会的疼痛。
“很舒服的,像有人摸着你的耳垂。”杰洛特怂恿着卡兰使用这种方式疗伤。
卡兰血流不止的摆手,像个女人一样躲避,血液巧合一样撒了几点在火把上,减弱了火把燃烧的势头。
杰洛特一副“你们都不懂得享受”的样子悻悻离开,继续保护着格萨尔的后背。
“你的岛上,有医师吗?”格萨尔问。
“有。”冲着血液流着贪婪的口水的占羽师,罗圈腿亚登说,“我就是。”
“你?”
“我。”
在卡兰的领土,每个人都必须得身兼数职,这是海民不当战士的诅咒。
亚登在裤兜里摸索,拿出了四根羽毛,它卷曲又粗硬。
“白鹰的雏羽,放在嘴里咀嚼,两根涂在掌心,两根涂在手背,马上就可以痊愈。”
格萨尔厌恶的看着这几根粗硬的羽毛,它的样子“这真的来自于白鹰?”
“如果能够治好伤口,羽毛的来历又有什么意义。”
“杰洛特!”格萨尔大吼,“把火把拿来你呢?”
“我也用火把。”卡兰有点厌恶的看着神经质的亚登。
夜晚中同样可见的烟雾中,飘荡起孤岛之王和他效忠者的肉香,两个人都觉得对方的肉更加好闻。
第四章 伊利亚:每人都没法过去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消失,正如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归来。
伊利亚抓着沙土,想要努力的爬起,他太虚弱,脑中一直在给他传输一个信息你已经死了。
这个信息扩散到了全身,使伊利亚抓着土想要爬起来的举动渺小无力,现在,他更像在为自己挖一个不成型的墓穴。
一个小小洞在掌下呈现,伊利亚眼前一黑,彻底沉了下去。
他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吸收,在黑暗的甬道中被拉长,细若游丝,扭曲着,晕眩着,坠落着。
伊利亚被黑暗撞击,游丝撞成了一滩黑水,黑水中又长出了人形,这就是伊利亚,这就是伊利亚来到的地方。
一直戴在身边,却从来没有对人展示过的琥珀在他眼前停留。
苍蝇在琥珀中挥动着翅膀,苍蝇的飞翔带动的琥珀,琥珀变成了伊利亚眼前的灯,照亮了这个地方。
灰眸的筑船者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感觉自己来到这,就像从卧房走到门前那么自然,因为一审视这里,他就是知道,这里太过熟悉,这里存在于一代代人的歌谣中,这里是亡灵之神奥犹朵拉的枯骨宫殿,格莱姆迦德。
六花的根在这里吸收着死亡,死亡是六花的养料,让它从花骨朵中孕育出了主神埃拉。
这里的花根太过重要,因此有三位贞女守护着花,她们一个目盲,一个耳聋,一个哑口,因为不能用任何负面的因素影响花根的功能,三位贞女不能看见饿殍,不能听见哀痛,不能因悲惨哀嚎。
目盲,耳聋还有哑口,是在冥界能拥有的,最大的快乐。
伊利亚的琥珀照亮了贞女的背,苍蝇在琥珀中撞击,想要冲破具现化的岁月。
“安静下来。”伊利亚开了口。
苍蝇仍在乱碰,但是琥珀安安静静的停留在了黑空中。
伊利亚被琥珀暗黄的光彩照耀,俊美的脸也显得充满了病态样的蜡黄。
吸收着无尽死亡的花根,由三位贞女守护,孕育了拥有绝对神威的上神;扎根在无尽之海的生命之树,它一直在向天上的宫殿生长,还带上了一位一心想要挑战神灵的凡人。
伊利亚在绝对的黑暗中想起了这两个不同文明的相似神话。
说不定,这就是讲述的同一件事情,只不过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人在崇拜着,传颂着不同的故事阶段。
伊利亚在思考故事中的相似性和关联性时,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远远的黑暗中,只有泪水在流光。
他寻着声音走了过去,他无法拒绝这个哭声,这不是哀痛的哭,这不是喜极而泣,是看到了遥远的未来却保持不了淡漠的无力声。
“喂。”一个声音像死水中漩涡一般叫住了伊利亚,“你不能过去。”
伊利亚看见了流动的黑,他知道脚下是一片死海。
“你是”伊利亚在发问时就知道了,这是渡河的船夫,赫伯尔斯。
“赫伯尔斯。”船夫弯腰行礼,他破烂的衣服下包裹着骷髅。
“为什么我不能过去?”
“每人都没法过去。”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渡船。”
“因为我只渡能够过去的亡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过去?”
“因为每个人都没法过去。”
伊利亚踏了踏扎实的黑暗,“我懂了。”伊利亚说,“你是要运费。”
“我是需要运费,可是不止如此,不少能够支付运费的亡灵,我同样也不让他们过去。”
“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能够渡过幽冥之河的亡灵。”
“我就是。”
“你不是。”
“为什么?”
“你不是能够渡河的亡人。”
伊利亚发现这个渡船人几乎是没有思考的能力,他的思维模式简单得很,亡灵不能过去,是因为亡灵无法渡船,亡灵无法渡船,是因为亡灵无法过去。
他不想继续争论,他知道无论引入多么论证,渡船人都会在自己的思维循环中把一切都否定。
“你没有船。”伊利亚决定引入一个外力来打破这个僵局。
渡船人的船桨停滞了下来,黑海平息了最后一次波纹,很奇怪的,在骷髅骨头上,伊利亚也同样清晰的看到了渡船人被一句戳破后难堪的表情。
可能是因为此刻的伊利亚也是一具枯骨,只有枯骨才能读懂枯骨。
“对,我没有船。”
“如果我帮你筑船,你能不能渡过我去。”
伊利亚话一说完,就感到后悔,他主动进入了渡河人的循环。
“不能。”渡河人的回答斩钉截铁。
伊利亚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不是能渡河的亡人。”
该死,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因为”渡河人居然自己跳出了封闭的思维,“要渡过这条无水之河,需要用无根之木打造的船,还需要无源之火点亮的灯,还要一个无念之人的陪伴。”
无根之木的船,无源之火的灯,善筑的伊利亚知道该怎么修造,他在思考,最后一个不解的词语。
“无念之人?”
“就是。”渡船人拍了拍胸口,骨头铿铿的响,“像我这样没有心,对活过的世界没有挂念的人。”
“哦。”伊利亚长长的感叹到,“我就是。”
“不,你不是”
糟糕。伊利亚心理讲。
“不信的话,你拍拍你的胸口。”
伊利亚突然有了种庆幸的感觉,自从他在话题中引入了新的变量,这个死板的渡河人在一圈一圈的远离自己固守的思考方式。
伊利亚拍了拍胸口,非常的用力,把自己拍散。
在一对骨架上,他的头骨在说,“你看,赫伯尔斯,我连肉都没有,怎么还会对人世有留恋?”
“好像是。”渡河人敲了敲额角,不知道是在用什么样的机制在思考,“但是你仍然不能渡河。”
“因为我不是能渡船的人?”
“不是,你能渡过,但是我没船。”
“我来帮你。”
伊利亚的骨头离开了扎实的黑,拼成了船。
“这是艘好船,我相信它能载动亡人,但是你仍然不能过去。因为我们没有灯。我担心撞到黑海中的黑蛇,沃尔西讨厌光源,会吞下所有发光的物体,而我害怕没有光,如果冒然的撞到黑蛇,我们同样会被吞下。”
“这也能解决。”
伊利亚的头骨张开,琥珀进入了他的嘴,暗黄的光芒从眼眶,嘴巴,还有颈下泻出。
“哦,真好,我要把你的头骨调在船头,充当船灯,我会踏上你的骨,划着我的桨,把你送到彼岸,不过”
赫伯尔斯突然沉默起来,他的骷髅脸又变得凝重和呆滞,“不过,你不是能渡河的人。”
伊利亚咬着琥珀无法说话,他摆动头骨,撞击着充当龙骨的脊梁骨在问,“为什么?”
“我渡过很多亡人,你不是亡人,你只活在自己是亡人的悲哀中。”
船桨荡起了死水,骨船开始出发。
第五章 格萨尔:活在彼此的谎言中
格萨尔接过了冒着烟的黑木棍,他让木棍在风中晃了晃,暗火在木炭中明灭。
“不要温柔的进入温吞的夜。”
当格萨尔的肉被烤灼,罗圈腿的占羽师亚登在烟雾中感受到了高亢的兴奋,他以格萨尔和卡兰中间的距离为圆心,围着两人一圈一圈的跑,跑得越来越快,身影像被烟雾弥漫着。
亚登的声音从恍惚的圆环中飘出:
“不要温柔的进入温吞的夜,不要凝视深夜里海中的月,更不要去饮用毒蛇的血。要启程,要启程,要在滚烫的黄沙中找到撕裂人的芦苇,要躲避,要躲避,要躲开压死过路者的岩石,不要撞到穿透躯体的黑鳞。”
亚登模糊的圆环身影突然在“啊”的一声中具现,他被自己的罗圈腿绊倒,摔进了石子,沙子,与血液中。
杰洛特用刀柄戳了戳他的脑袋,又戳了戳他的肋骨,如果格萨尔不制止,他可能会对把全然不抵抗的观羽师耳朵给割下。
“他怎么了?”格萨尔问卡兰。
“我觉得他死了。”杰洛特踢了一下半个身子都埋进土的亚登。
“不,他总是这样,差不多是死了。”卡兰回答到,“亚登的预言不是连续的,像一张阅后即焚的纸,他的经历会成为他的总结,当他说出一个预言,就会忘记那段经历,现在”
卡兰顿了顿声,他突然感觉到,自己也有去踢打下亚登的想法。
“现在。”卡兰尽力的忍住这个想法,“现在,他就在清空上一段预言和这一段预言之间的经历。醒来后会没有记忆,只有结论,杰洛特说得对,我感觉他就是不断的死。”
“你的岛上都是怪人。”杰洛特插话说,“唯独你平庸得像我的头发。”
“金发?金发在沙特阿卡很少见。”卡兰的回答不卑不亢。
“像我金发从中的其中一根头发,还是早上睡醒就会掉一大把的那种,一点都不起眼。”
“就是因为这样。”格萨尔看着卡兰,“一群怪人才会愿意跟随唯一正常的卡兰大人。卡兰大人的胸怀接受异类,对吧。”
“呃......”卡兰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词,没有说话。
格萨尔把矮小的亚登抱上了木桌,亚登的眼睛半睁半闭,能看见在左右晃动的眼球,他的舌头半吞半吐,流着邋遢的血沫和口水。
“他是?”格萨尔失忆样的又问。
“占羽师,亚登。”
“我出生的孤岛也有一位目盲的先知,神灵剥夺了他肉眼的视力,但给了他能够带翼飞翔的视野,他能看得更远。你的亚登,他靠什么占卜?”
“飞鸟。”
“刚才他是在占卜?”
“可能是吧,我留着他,是因为我总是在事后才发现他的话确实有一些超前的意义。”
格萨尔用后槽牙撞出一连串质疑的声音。
“刚才可没有一只鸟飞过。”
“有的,孤岛之王。”水牛一样的匠人金维尔挤进了人群,他保持着谦卑,和格萨尔隔着一条无形的墙在说,“孤岛之王,你在用红碳治疗你的伤口时,你的烟雾,在你的背后雾化成了翅膀。”
“不可能。你们一整座岛的人都活在彼此的谎言中。”
“不,格萨尔王,我是石匠。”
“对,见过神灵的石匠。我的妻子还说她的父亲是屠龙者古斯塔夫的强盾。”
“满嘴谎言。”杰洛特一边走一边用刀子在手臂上摩擦,“我代替奥多来割你们舌头,你们想被割多少,就吐多少出来。”
卡兰被吓的面无血色。
“杰洛特!滚到船上去!”
杰洛特愣在了地上,手刀在无奈的翻转,“这位先知可是说,不要温柔的进入”
“滚。”
杰洛特滑稽的拍了拍腰,把震惊且惧怕着的海民逗笑。
“他”格萨尔抱歉的说,“他和亚登一样,只有醉死时才安静,其余时间都在发疯。”
卡兰嘴角急速的抬起,又急速的恢复。
“石匠又怎么了?”格萨尔略微侧了侧身子,以便于看到石匠的眼睛。
“我这个石匠,能举起沉重的斧锤,也能使用精巧的鼻刀。我和我的哥哥不同,尼格能打造铁器,他通过铁器找到了新的生存方式,我不一样,我不会这样技艺,一直学不会,即便我们兄弟两使用的工具差不多。尼格懂得如何消灭一个生命,我懂得如何观察生命。”
格萨尔被提起了兴趣,他把双臂放到桌上,前倾着身子说,“继续说下去。”
卡兰的眼睛不断仓促的在刀子和脖子间游走,他看见格萨尔的后颈,他觉得这就是钢铁镀上了人皮。他觉得只有神灵才能夺走格萨尔王的生命,只有格萨尔王自己才能对自己造成伤害,因为世间的铁器一齐挥砍,都不会在他铁样的后颈上留下一道疤痕。
“我能靠近些说吗?”
格萨尔漫不经心的对着石匠挥动了手指。
金维尔一边走一边在怀里摸索,孤岛之王不由得紧张,暗暗的把手放在了短刀旁。
金维尔靠近了,金维尔拿出了一枚小小的石子。
白色的石子,和现在的夜色截然相反。
“我曾在海洋中的大雾中迷失,我曾在无尽之海中惆怅,我在划桨中助长着我的饥渴,我在”
“你在诗人口中学会了修辞。”格萨尔打断了石匠的话。
“是这样。”石匠诚恳的说,“我喜欢这些。”
格萨尔无奈的笑着果然,这位杰出的匠人目前还派不上用场。
孤岛之王抬了抬掌心,示意他继续讲。金维尔在格萨尔掌心上放上了怀中的石块。
“那一次迷航,我向所有知道的神灵祈祷,我不知道是我碰巧遇到某位神灵的帮助,还是这是所有神灵齐力的结果,我祈祷之后,所有的天和浓雾变成了圆,所有的海进入了这个圆,所有的大地变成了这个圆的外壳。我在虚无之中不断的坠落,接着梦醒。”
“杰洛特!”格萨尔大吼,“杰洛特,斩手者杰洛特,你过来,等你完成使命,我让世人称呼你为割舌者,谎言终结者杰洛特你讲这么久,就给我讲述了一个梦?我懂了,在无限的贫瘠里,卡兰就是用梦把你们养活的。”
格萨尔看着卡兰,等待他的肯定答复。
“格萨尔王,我讲这个,就是因为它不止是梦,它是真实的梦,是虚假的现实。”
“要保留你舌头的方法很简单,等我的孩子出生,你终生跟随他,为他歌颂。”
“格萨尔王,我就是在梦中得到的这枚石子。你看看,这是穷尽世间智慧也创造不出的石子。”
格萨尔的目光缓缓下移,整个灵魂都像被吸了进去。
第六章 伊利亚: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冥河的死水荡不起波纹,无根之木筑的骨船像是停在原地滑行。
“你为什么想要渡河?”摆渡者赫伯尔斯划着桨问。
“我也不知道,我更多时候都感觉无处可去。”
“我差不多能理解你的意思。”摆渡者停止了划桨,“我很多时候都是这样,自从刚开始从落日河划入冥河之后,我一直不知道下一次该去那里。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存在,每当枯骨宫殿的奥犹朵拉感觉无聊,五指一合就能抓来一个亡灵,和亡灵聊聊天,根本用不着我。”
“我们走了多久了?”
“你没有感受到?”
“感受到什么?”
“在格莱姆迦德时间的流逝方式。”
“没有,我们走了多久了?”伊利亚又问。
“三个命享终死的生命那么长。我也活过,这种时间流动的方式很好感受,就像在人间你能感受到一年中的四季一样。”
“你在岸上时说我不是亡灵。”
“你不是。”
“那我经历了三个人的岁月,怎么没有变老。”
“你在死亡的时间中,怎么会变老?”
一下子,冥河响起了水声,是一阵一阵的划桨荡起的水声。
“这是什么声音。”
“冥河的声音。”
“之前我一点声音都没有听见。”
“之前我也没有听见。”
“为什么现在又有了?”
“因为我们在无底之渊。”
“你说的话比人类中的疯子还要疯,如果是没有底的深渊,那是什么东西在容纳这片冥河?”
“你说出的这句话,在格莱姆迦德就是最疯的疯话,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亡灵都知道,承载冥河的是六花。”
“六花在顶端,你说的河在最低。”
伊利亚说完,摆渡者踩了两下骨船,像是配合着强调伊利亚的“最低”。
“所以我才说你渡不了河,你完全是还有肉身时的思维。不过这都不重要。”摆渡者停止了划桨。
“怎么了。”
“我们到了无底之渊。”
船头的伊利亚用头骨撞了撞主龙骨,“继续前进。”
“多数时候,不是亡灵不能渡河,是我不让它们过去。”
“在这方面,你也和具有肉身的人是一个类型,你也看见了,我现在是一具骨头,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把你的记忆给我怎么样?只要你同意让我钓起你的头骨,浸泡着冥河,你的记忆就可以顺着这根绿毛线进入到我的脑中。”
“不给。”
“那给我你的技术吧,我从来没有驾驶过这么舒服的船,我感觉这艘船的每一个部分都和我的骨头匹配。”
“我可以教你。”
“我知道你的技术谁也学不会。你即便把我的骨头拆了重组成船,然后重新把我复原,我都还是记不住每根骨头该放在什么位置。”
“你还不如直接把我的头架在你的骨头架子上。”
“行。”
摆渡者的划桨声再次响了起来。
“我们还没有谈好酬劳吧。”
“什么?刚才你不是同意了要把你的头骨给我?”
“你难道听不懂语言中的语言?”伊利亚无可奈何,“我的那句话哪里是在讨价还价?”
“我建议你适应格莱姆迦德的行事方法,死亡是最诚实,最不加掩饰的,我们的说话也不加掩饰。”摆渡者划桨的声音慢了下来。
“所以我们刚才是成交了?”
“成交了,合理的交易。”
“要是我拒绝呢?”
“那我就把你的头骨上的绿毛线剪断,让你在无底之渊中沉没。”
“照你的说法,我最终还可以落到承载着冥河的六花上,好吧,交易终止,你现在可以剪断我头上的绿毛。”
“如果我那样做,你最终当然会落到六花上,否则你以为六花上的上神是怎么得到神侍的。”
“那你快剪断。”
“伊利亚,你学得很快,你现在语言确实只有一个意思了,但是我不会剪断绿毛,绿毛是无尽的春天,四季都只能让春天轮回,不能让春天泯灭。一个摆渡者更没法剪断,再说了,我已经开始了为你划船,我不会在没有拿到报酬的情况下就把你丢下,你必须给我些东西。”
“你可以回头,赫伯尔斯。”
“伊利亚,你在人类中一定是个顶尖的思考者,你是不是听说过枯骨宫殿的规则?没错,在格莱姆迦德,没有到达目标之前是不允许回头的,你知道这里是冥界,是死亡,没有死亡可以逆流,没有死亡可以复生,死亡和我们的方向一样不可逆转,所以你劝我回头,因为我一旦回头,就会变成盐柱。”
“你现在又和盐柱有什么区别。”
“农夫和贵族在形体上也没有规则,我死亡的时间比你长,我见过的事情比你多,可能我作为人的时间都比你长,农夫和贵族要你选,你选择那种身份?同样的道理,在冥界,没有骨头想变成盐柱。”
冥河上没有响起拍水的声音,伊利亚有些分不清赫伯尔斯是划出了无底之渊还是在深渊上停滞不前。
而亡灵之神奥犹朵拉的哭声也一直像在永恒的距离里哭泣,无论在刚出发时,还是在行驶途中,音量都没有改变。
“赫伯尔斯,我们在哪里了。”伊利亚问道。
伊利亚感觉到了骨船的移动,还感觉到划桨的动作,他还看到被琥珀的暗光照亮的脚趾骨。
“我快到达对岸了。”伊利亚自己对自己说。
伊利亚停止了划桨,他把脚边的骷髅头用力向后扔,这不是他要的酬劳,他知道,为了杜绝过多的冥河溺水者恰好掉落在六花,黑蛇沃尔西盘踞在格莱姆迦德最底部,吞下亡灵的记忆,阻止了两界的接触。
渐渐的,向无底之渊投下的物品成为了沃尔西的酬劳,为了防止黑蛇因为没有收到报酬而愤怒从而搅动冥河,摆渡者都在潜默移化中开始了索取报酬。
伊利亚觉得冥河太暗,他把琥珀用绿毛线绑在了船桨上,这枚琥珀对他意义非凡,提醒着他的归处,挂在船头就看不见它的样子。
伊利亚来到了对岸,他惊讶于这么容易就见到了奥犹朵拉,亡灵之神没有哭泣,那个声音来自于骨灯里的火焰。
“怪不得奥多会对我说,有个不洁的东西闯进了角斗场。”
“那就是奥多的宫殿?”伊利亚无肉的双肋又感觉到被贯穿后的阵痛。
“我只能把奥多的宫殿设置在那里。”奥犹朵拉仔细的打磨着自己黑色的指甲,“有意见?”
黑色可见的风吹拂着伊利亚,那是奥犹朵拉的呼吸。
亡灵之神食指一钩,拉近了伊利亚,“奥多拒绝了你,因为你不是真正信仰着战斗的沙特阿卡人,我也会拒绝你,因为你只是无比的坚信自己死了,然而你没有。”
亡灵之神食指一弹,把伊利亚送回了搁浅的海岸。
在格莱姆迦德,奥犹朵拉在火焰的哭声中继续着自言自语,“嗯,这段游历冥界的经历,就让它成为一个你认知范围内一个合理的梦境。”
亡灵之神走到了冥河的河岸,打量起骨船,“这枚琥珀现在属于你。”奥犹朵拉取下黑片,艰难的思考着,“那我暂时还给你吧,只不过”
琥珀也被弹出,里面的苍蝇终于按照自己想要飞行的方向飞行着。
“只不过按照合理的方式离开并回到你手中,会费些周折。”
第七章 格萨尔:想要拒绝的一切
在凝视石匠金维尔洁白的石子时,格萨尔王看到里另外的景象:
深渊中的巨蟒张开了猩红的嘴,猩红的嘴中喷出黑羊的肠。
黑肠把格萨尔缠绕,缠住了他的脖子还有四肢。
围观的人开始歌唱:战士将亡,暮狼归乡。
遥远处的狼崽子也在歌唱,它们受到了召唤一般在歌唱:
垂暮与茁壮,新生还有衰亡,老狼齿在掉,幼狼力渐壮,幼狼在歌唱,它们在歌唱,当老狼遭受猎人折磨,它们要表达立场。
格萨尔在白色的石子中听到这样混沌的古谣,这个古谣在他脑中,像终将一语成谶的醉后乱语。
孤岛之王感觉白石子很烫,他扔掉了石子,石子在木桌上摇晃,石子越摇越大,骤然展开,格萨尔感觉自己站在玉碟上。
瘦弱的人,年老的人,残疾的人,多愁善感的人,热情昂扬的人,男人还有女人,都在玉碟上喋喋不休,他们一齐转过了身,一齐用手指着格萨尔在说:“你不属于这,你不属于这,你不属于这。”
所有的手指变成一根手指,这一根神样的手指点中了格萨尔的额头,格萨尔感觉自己封闭着的智慧像受孕一样开始成长,他头昏脑涨,跌在地上。
听到杀戮的召唤,从船上跑来的杰洛特放下了短刀,他搀扶起格萨尔,对他的王说:“谁的舌头嫌长?”
“从现在开始,谁说话,谁的舌头就长。”
杰洛特打了个酒嗝,显然不愿意切割自己。
石匠金维尔有着和哥哥尼格一样的执著,他不怕格萨尔王的言下之意,继续在说话:“我不知道孤岛之王你从这枚石子上看见了什么,我当时通过它看见了神灵,那次远航的迷失之后,我不在迷失,我举起我的工具开始了雕琢,把铁块放在一旁,不去打造武器,除非必要,仍它们锈烂也不心痛。在那混沌一片的欢唱场结束后,我看见混沌之后一张张鲜活的人脸,那时我知道,神灵不是高高在上,神灵谙熟人性。”
格萨尔又看了看石子,石子上有雕像,他越看越觉得,雕像上就是自己。
石子上的自己,在欢笑,在死亡,在愤怒,在战斗,在战败,在新婚,在流亡,在骑马,在泅水,在耕种,在战斗......在做他想要做的一切,在拒绝他想要拒绝的一切。
格萨尔头昏脑涨,他让同样头昏脑涨的杰洛特把自己搀扶到了船上。
“你。”孤岛之王对着还在昏睡的罗圈腿亚登说,“跟我一起上船。”
杰洛特自然的把亚登扛在肩上,他太瘦弱,杰洛特感觉自己只是多负担了一把斧头的重量。
“格萨尔王。”石匠金维尔说,“不要怀疑我,从那之后,我不能说我了解了人性,但我知道了如何观察,我相信亚登一定看见了你的烟雾中形成的羽翼,因为我也有看见。”
格萨尔似乎被一万把刀砍到了心脏,他衰弱的说,“你准备好,我随时会让我的人把你带到我的岛上。”
金维尔没有说更多的话,他有着和体格对等的力量,默默从人群中扛出了两个酒桶,“格萨尔王,你现在收敛,克制,但是又被无所不在的压抑困扰,我看见了你喝酒时的模样,我捕捉到了,我看到你转瞬即逝的畅快。”
石匠敲了敲酒桶,“这种畅快,体现在你在喝这种酒时。我送你两桶,你想喝的时候,随时来找我。”
他这个潜在的语言给了格萨尔更多的解读,石匠金维尔是不是在说,“其余时候不要在来这个岛?”
格萨尔在海洋中吐了一口唾沫这是效忠于我的岛,我随时都可以来。
孤岛之王对大海的不敬恰好被大海在夜间睁开的眼睛看见月光在海面上温柔又温吞的眨眼。
他的船响起了敲击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杰洛特!别玩刀!”
杰洛特在睡梦中醒来,他习惯性的玩弄着梳理的相当讲究的胡子,睡眼朦胧的问:“谁在叫我?”
“咚咚咚咚咚咚”
“停”格萨尔命令划船士停下船桨,“敌袭!”
孤岛之王依照以往的战斗经验认为,一定是有人在凿击他的船支。
“你们的裤脚,干的还是湿的?”
“奥多在上。”一位划船士说。
“平静的波澜。”另一位划船士接着说。
裤脚是干的,船底还没有被打穿。
“咚咚咚咚咚咚”
格萨尔不放心,拿着船头的火把将船身再三检查了一边,没有一点点漏水的痕迹。
“咚咚咚咚咚咚”
“不要在夜间凝视深海,它是悲伤的浪潮,是孤独的水波,是渴望交流的孤儿,是被咒怨果腹的离人。”
奥多的声音这么稚嫩?格萨尔心中暗暗一惊。
“奥多!”格萨尔大声的吼起。
“不是奥多。”这个稚嫩的声音响彻在船中。
“奥犹朵拉!”格萨尔如临大敌一样死死瞪着每一个可能伪装着凡人皮肤的亡灵之神。
“怎么可能是奥犹朵拉!你可是格萨尔王!”
格萨尔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他握紧了斧头,对准声音的方向准备猛砍。
酒桶突然被打开,里面弹出一个小巧的脑袋,满脸都是汗水和惊喜。
“终于出海了。”男孩兴奋的说。“我悄悄放空了酒,躲进了酒桶。”
希瑞,卡兰之子,他面容光滑如鸡蛋,手臂上已经长出了茸茸的毛。
他眼睛亢奋的看着那汪一直跟随着船支前行的月亮倒影。
“父亲给我说,这是海蛇的眼睛,但是现在看起来没这么可怕孤岛之斧!”希瑞的注意力被悬停在头上的斧头吸引。
“我能用用吗?”希瑞摇摆着身子,摇倒了酒桶,他还无防备的摔倒在木船,木船颠簸了一下,划船的战士哈哈大笑,杰洛特被惊醒,格萨尔收起了斧头。
“等你懂得拿起战斧时意味着什么时再来找我要,那个时候,我不仅会给你斧头,还会给你脚环。”
男孩的注意力已经从格萨尔的斧头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他把小巧的脑袋放在了木船上,通过火把看着海洋,“哇”他由衷的赞叹到。
“我们都走了这么远了。”
“你知道我们走了多久?”格萨尔有点诧异,他在四处挥动着火把,观察这海域的样貌。
“我当然知道,我都快憋死了。”
希瑞的一句话换来了整船的欢声笑语。
“这片海。”希瑞的亢奋变成了极端的震惊。
“这片海怎么了。”格萨尔摸着男孩的头发。
“这片海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过。”
“你认识海?”
“这有什么困难的。”希瑞的眼睛纯净无暇,“每一片海的样子,都不一样。”
船上响起透彻的欢呼。
第八章 伊利亚:两个时间重叠
伊利亚仍然躺在床上,很奇怪的,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确认自己在哪里,他通过被钉死的身子缓慢的移动着眼球,看看这个地方。
这里是间普通的农房,有谷物,皮革,还有狗的味道,有窗户,阳光从窗户撒下,能看见尘埃,闪烁着金光的尘埃是光的一部分,当女主人走过来,尘埃在她身边波浪样的涤荡开来,像是她溢出的一部分灵魂。
桌子上有个自制土罐,上面插着红花。
伊利亚想,这一定是一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只有能够经常回来的人,才会有兴致做一个花罐,插上几束花。
伊利亚想过,如果有天稳定下来,他会不会也在桌子上摆上花瓶,他还想过,他也许会把花瓶做成美丽又高挑的流线形状,在花瓶里用些性格是安安静静花用来绽放。
但现在的场景就很好了,伊利亚觉得,所有美丽的幻想都不如一处有缺陷的真实,尽管那个土罐的手艺几乎就是用拳头在泥巴里砸了一个坑。
“这哪里算醒了?”男主人听不懂伊利亚在半醒半昏时的语言,他正在把兽皮撑开,固定到一片木板上,“做梦的人即便开口说话了也仍然在梦中,睁开眼睛的人说胡话就不算醒。”
长兄模样的小伙把伊利亚扶回到床上,伊利亚只是坐着,没有躺下。
“我在海岸边发现的你,是父亲把你背回来的。”男孩指了指忙碌的父亲,老猎人随意的摆了摆手,接着便开始了调试弓弦。
我听到了什么?伊利亚茫然的看着这位男孩,我居然听到了我最初学会的语言。
伊利亚一时纠正不过来自己充满海洋气魄的口音,他用沉默应对着,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接过了递来的食物。
“快点吃。”男主人终于忙完了手里的活儿,他吞了一大杯麦芽酒后很不耐烦的说,“这是我的那份,两个孩子没有几顿是饱腹的,而她又是我妻子,所以这里只能给你我的食物,体力恢复了就出去,去你该去的地方。”
伊利亚没有出声,他还没有想到居然有人的语言能如此直白。伊利亚把食物递了出去,不打算占用这家人的口粮,男主人更加不耐烦的转身继续找事情去忙碌,当看到火堆没理由,也没有必要的不断冒出火星,就可以猜到这个猎人确实在没事找事。
“真的很像。”在伊利亚小心翼翼的观察了屋中人的眼色才开始用餐之后,女主人盯着伊利亚说着。
“在他昏迷时,你们就一直在说他真的很像,像什么啊?”最小的男孩在问。
母亲抱住男孩,“像那位赠予我们农耕技术的那位大人。”
“我就是发现他像才救他。”猎人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好脾气,“不然谁会在世道这么艰难的情况下还多养一张嘴巴,你知道哈尔吧?那个老鼠一样的家伙又发明了新的税收方式,他的腰包永远都装不满。对我们仁慈的,只有以前的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是谁?我觉得哈尔的人来得越频繁,我就越常听到有人提到那位大人。”家中的青年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问到。
那位大人。
父亲从忙碌中抽空,给母亲递来一个眼神,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没有继续解释。
那位大人存在的时代最好不要让小孩知道,这是这两位夫妇的约定,他们的孩子在磨难中眼神依然清澈,还不知道自己处在不公中,他们担心在小孩心中埋上一个美好的向往的同时也让小孩知道,那个美丽的曾经永远回不去。
现在稍微有抗争企图的人会被立马扼杀,虽然出现了反抗的苗头,但是这对夫妇还不希望年小的孩子加入激进的阵营。
“嗯”母亲思索了一下,“那位大人,是一位仁慈的朋友。”
“哦。”男孩觉得这句回答好没有趣味。
伊利亚隐约猜到,这一家子人在谈论他的父亲。
他颤颤巍巍伸出了手,看着自己手掌,仿佛两个时间重叠了一般,伊利亚对自己说,这不是我的手,这双手来自我的父亲。
伊利亚精良的筑船技术,来自于他对水的恐惧,在泰格维森进攻罗德城时,罗德城的伊利亚突然意识到小儿子还没有接受洗礼,他急忙叫来了神父西奈。
罗德城的伊利亚可能是在乱遭的罗德城中唯一保持清醒的人,他明确的知道不会再有救赎,海岸线上的黑帆就表明了海盗想要说的一切在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前,这波海盗绝对不会离开,同时,他心中又有矛盾的期许至少让我的儿子得到祝福,在这场天谴中生还。
神父西奈在一旁念诵着祷词,罗德城的伊利亚就用这双粗大的手把儿子按进水桶,小伊利亚听见哗哗的水声灌进了耳朵,接着灌进了肺,当他想要呼救时,一大股水灌进了他的胃,罗德城的伊利亚看见水桶上的水泡变小,猛地提起了伊利亚,同时示意神父西奈继续念诵祷词,小伊利亚刚把过多的水吐出,还没有来得及喘气,就又被按进了水桶中。
“完了吗?”在罗德城的伊利亚看见水桶的气泡第三次减少之后,打断了神父。
“还没有。”西奈说。
“来不及了。”罗德城的伊利亚把儿子放在了神父怀中,“交给奥诺玛默。”
西奈愣了愣,“伊利亚大人。”
“快走。”
“伊利亚大人,你懂治理,懂民心,但是你几乎不懂战斗。”
“他们要找的就是我,奥诺玛默不可能回来,我不出面,这群海盗也不会撤退,只有我的死亡能让他们离开。快走。”
伊利亚看着自己的手,想起了这段回忆,他不太清楚在罗德城这段没有完成的洗礼中,自己算不算正式的信徒,他也同样不知道眼前这双手,是来自父亲,还是自己,这双手都有着浓郁的木头气息,如果把手放进清水,清水可能会被双手染成木黄。
伊利亚的力气全部放在了追忆中,他一不留神拿丢了木碗,它哐当的落地,敲响了木门。
木门被踢开,进来了五个人,为首的人像一个在地狱中获得人形的老鼠。
“哈尔大人。”老猎人首先迎接到。
“吱吱吱。”哈尔咬着尖牙,“叫得再动听,也得纳税。”
“是的。”猎人交出了动物皮毛。
“不对,不对。”哈尔吱吱吱的叫起,“四一税,每一个四口之家,其中的成年男性都得交税。”
“这就是。”
“不对,不对。”哈尔的吱吱声像在啃食这个农房的房梁,“每家每户的情况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过我要确认一下。”
哈尔从助手身上拿出卷轴,仔仔细细的对照,“你家好像多了一个人吧?那么你得履行五二税,你家两个人都得纳税。”
哈尔走向孱弱的伊利亚,“这位忠臣的子民,罗德之主正在准备一场能够换来永世安宁的战斗,你不愿意上战场,对吧?但也请你出一份力。”
我吗?
伊利亚没有开口,端端正正的坐着,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和老鼠唯一的区别就是比老鼠大很多的人,思考着这个丑陋的模样是真的存在还是自己迷糊了。
第九章 格萨尔:故意拖长了尾音
卡兰的儿子兴高采烈的辨认的海洋的情绪:
“这个是开心的海。”希瑞在说。
“这个是害羞的海,这个是冷漠的海,这个是热情的海,这个......啊啊啊”
格萨尔一把抓住了希瑞,他因为看海忘记了自己是在船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船身,险些落水。
希瑞被重重的摔倒了船身,他摸着吃痛的头,痴痴的笑。
“格萨尔王。”在船尾的杰洛特划着桨喊起来,“我们刚出发不久,掉头还来得及,把这个小孩送回去。”
“我们不回去。是大海选择了这个孩子。”
杰洛特偷喝了一口酒,接着卖力划船,有格萨尔在,他不会,所有船员都不会省力偷懒,因为他们都盲目一样的坚信着无论多么广阔的海域,多么黑暗的视野,格萨尔都能找到方向。
“去过孤岛吗?”格萨尔问男孩。
“从来没有。”
“想去吗?”
“好啊!”
希瑞在战士与战士间留下空间中欢跳,然后是单手翻跃,不熟练的侧倒,滚圈,对着桅杆“呵呵呵”的挥拳,是属于男孩那种,最胡乱的打击。
格萨尔开怀的大笑。
杰洛特又在船尾埋怨:“孤岛之王,我们现在离那里依然不算远,任希瑞这么闹腾,我担心船翻。”
所有人都大笑起来,包括了希瑞。
完全不懂战斗的希瑞,一下子得到了船员的喜爱。
格萨尔蹲下了身,直视着希瑞,他把希瑞转了个方向,凝视着他父亲的岛,此刻,卡兰的岛比黑夜要黑一些。
“你了解你父亲吗?给我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只知道他不是什么样的人。”
格萨尔握了握希瑞小小的颈骨,通过接触格萨尔就知道,希瑞至今都没有接受过任何战斗训练。
“他不是什么样的人。”格萨尔问。
“他是任何一种人,但唯独不是战士。”
这个声音来自于一同被带上船的占羽师亚登。
“对,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他是父亲,是领主,但唯独不是战士。”希瑞同意亚登的意见。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格萨尔严厉的质问亚登,“我认识的先知都一个比一个嗜睡。”
“先知?”亚登好似没有听过这个词,他一脸安然自在,又独自亢奋的趴在船身,精神矍铄的看着卡兰的岛,“我只能记住我说过的那些话,但我现在记不住那些话是不是应验过。”
亚登充满兴致的玩着海水,似乎卡兰群岛就在眼前,而他可以随时远离卡兰群岛一样,不断的向岛屿泼水。
“真激烈。”罗圈腿的亚登喃喃自语。
“什么真激烈。”希瑞没有困意,因为见到格萨尔王而亢奋的心情被神秘的亚登进一步激化,“什么真激烈,是不是哪里在战斗?”
“你看。”亚登按住希瑞的头,指着卡兰群岛的方向,“我离开卡兰的岛,就是因为那里太吵,自从卡兰改变了信仰,遮天蔽日的刀与斧影响了我观察飞鸟的视野。”
格萨尔也看着卡兰的岛,什么都没有发现。
“什么都没有啊,除了父亲的岛在变小。”
“看不见?”亚登震惊的问。
“看不见呀。”
“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能看见。格萨尔王,你呢,看见了吗?”
“你是说”格萨尔故意拖长了尾音。
“是的,卡兰的岛上,有两位神灵在搏斗。闹哄哄,乱糟糟。”
格萨尔点了点额角,“目前看来,占上风的是”
“没有,我们的旧神,没有占到上风。”
船支继续在航行,两位神灵的战斗不被这一船人看见,但是仍然在海平线以下持续着。
在安静的海面上,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
“亚登。”格萨尔对这个很是异类的先知感到好奇,尽管他认识的先知都是异类,亚登不同的地方是,多数先知都在强调自己是异类,而亚登不同,亚登一直装着自己是正常人。
“亚登!”格萨尔又吼了一声。
亚登还在沉浸在只有他看见的神灵搏斗中出神。
格萨尔踢了他一脚。
亚登没有感觉到痛,他像希瑞一样瞪着明朗又亢奋的眼睛对着格萨尔说,“有一个神逃了,逃得很快,以至于我没有看见是旧神还是新神。”
“所以谁在赐福卡兰群岛,终于有了定论。”
“说不准,要看逃走的这位神灵还会不会回来。”
孤岛之王有点厌烦了关于神灵的讨论,认识专精杂耍的渡鸦奥威尔之后,与神相关的东西,他都开始讨厌。
“你是怎么通过飞鸟来进行占卜的?”
“我都说了,我记不得事情的过程,只记得说过了什么话,对谁说,还有被占卜的人是谁。”
“那个。”格萨尔指了指船尾的杰洛特,“杰洛特。你曾经怎么对他占卜的。”
“谁是杰洛特。”亚登顺着手势的指引看着杰洛特,“哦,我知道他,杰洛特,我对泰格维森说,白鸽的双爪断落在矮木。”
“没错!”杰洛特像听到一个笑话一样大吼,“我把财富藏在矮木林里,被泰格维森找到了!”
“这么简单。”
“当然没这么简单。并不是所有人的命运都值得飞鸟携带,也不是每一个携带着命运的飞鸟能被我看到。我的占卜多数时候是巧合。那个人询问我他的因果,而这时一个携带着他因果的飞鸟飞过,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我恰好注意到了飞鸟,只有这三个条件达成,我才成占卜。”
“我感觉你不是占卜。”格萨尔王说。
“对,我也感觉我不是。我是在神灵的启发下,在特定的时间,对特定的人,说特定的话。我说的都是巧合,命中注定的巧合。”
“格萨尔王。”男孩稚嫩的声音响起来。
“怎么?”
“我们是要去哪里啊?”
“孤岛。”
“你看看。”希瑞指着海。
格萨尔看了看海洋,船头火把照亮的海域如此熟悉,他无奈的笑了笑,因为对亚登的占卜技术有些兴趣,他竟然忘记了指挥方向,而一向坚定又保持着绝对自信的杰洛特,把船划到了原来观察神灵交战的位置。
“这片海都在告诉我,它们问着,怎么又回来了,哭泣的,悲伤的,顽皮的,蛮横的海面都在一齐问我,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你果然认识海。”
“可能是因为我太渴望大海了吧。每一个波澜和浪花,对我来说都很新奇,尤其是看到你的时候,你来到父亲的岛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喊你的名字,格萨尔,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有了登上你战船的想法。”
你天生属于孤岛,格萨尔心中说道。
孤岛之王吼停了杰洛特发疯一样的划桨,他让男孩闭上眼睛,在他耳边低语。
“听听岛屿对你的召唤,往声音最强烈的方向去,轻轻告诉大海你最想去的地方,大海会让船到达那里。”
格萨尔决定了,他要在最危险的夜航中,让希瑞来指挥船的走向。
第十章 伊利亚:龟裂的土壳下
穿着天鹅绒衣服,脚踩着鹿皮靴的财政大臣哈尔亲自走进了罗德城的各处小屋,无论是城外还是城内,他都要保证这一次能在战前向罗德之主奥诺玛默献上最红亮的心。
哈尔啪叽一声踩到了伊利亚掉落的食物,他缓缓的看着脚下,看了好久,又缓缓的抬起了脚,注意着脚底,哈尔有些站不稳,身旁的仆人学会了他的谄媚,殷勤的扶着他,让哈尔完成了接下来诡异的举动。
哈尔从鞋底扣了一点食物下来,凑在鼻尖闻了闻,他不满的摇头,然后又费尽千辛万苦的在口中咀嚼。
仆人扶正了哈尔,财政大臣用力的在干净的地面上踩了踩,地面上多了三块用食物画的印记。
“哎,腿有些麻刺的感觉。”哈尔对猎人说,“你知道,秋天最重要的是什么吗?老”
哈尔突然就抓耳捞腮起来,他从仆人手上扯来名册,找到对应的一家,重新说,“老尼尔。”
“收获。”老尼尔回答。
伊利亚注意到这位经验丰富的猎人把一把刚好打磨好的短刀背在了背后。
“不,收获都在其次。重要的是一个祭奠,归雁节。我最近正在准备邀请西奈神父做了关于这个节日的祝福。”
又在找名目收税。老尼尔在心里暗骂说。
哈尔几乎凑拢了伊利亚,眼睛贴着伊利亚的皮肤在观察,“很有效啊,没想到神灵的祝福这么有效,我仅仅是想着筹备筹备这个节日,你们这么快就亲人团聚。”
老鼠一样的哈尔做了个虔诚的手势,他抱住了伊利亚,感恩的说:“感谢天神。”
“他是”小孩想说伊利亚是救来的难民,母亲立马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是你们的哥哥。”哈尔说着又把眼睛凑到了名册上,每念完一个名字,就在对应的人身上点一下,“老猎人尼尔,年轻的费尔,更小的尼米,还有你们的母亲丽贝诗,还有你们的长兄,乔劳尔。”
“哥哥乔劳尔是罗德守卫,是罗德之主奥诺玛默的侍卫长,我们不用交税。”男孩尼米骄傲又快速的说。
“从现在开始要交了,小可爱。”哈尔吱吱吱的笑着。
“哦,你离开这么久终于回来了,赶在了归雁节之前,感谢神灵,我想神灵一定比我还想要早些见到你。”哈尔看着小孩,指着伊利亚,又双手合十,闭着眼,仰向了屋顶。
“所以”哈尔用贪婪的眼神瞪穿了伊利亚,食指又眼珠又一次贴在了消瘦的脸庞上,“你得交税,乔劳尔。”
“他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猎人说。
“那你会给我双倍的皮毛吗?”
“给我些时间。”
“明天。”
“好。”
“我没有说完,我的意思是明天,我要今天三倍的皮毛。”
哈尔用一阵智斗得胜后的“吱吱吱”笑声填满了房屋中的沉默。
老猎人一直反对乔劳尔去效忠罗德城现在的领主,而这个固执的儿子一直坚信自己对罗德城的忠诚会迎来配位的王,到那时他才会献上自己的剑。
这位一家之主,老尼尔十分理解现任领主奥诺玛默的无常,当听到哈尔说“现在要开始交税时”,他有了一个最悲观的判断,说不定那个罗德主城的护城河想到这,尼尔又握紧了短刀。
伊利亚听得懂两人因为他而产生的对峙,也看到了老猎人按耐不住的火气,他的刀在背后气愤得发抖。
“啊!”伊利亚干燥的喉咙发不出多少声音,他在怀中急切的寻找,搜寻,扒便了衣服。
“啊!啊啊啊!”伊利亚的喉音类似从龟裂的土壳下挖出了水,他撕裂的喉咙中震出了血,他流着血,对着哈尔比划,“啊啊啊!”
“怎么?”哈尔问。
“啊啊!”伊利亚向哈尔伸出了拳。
“有东西给我?”
“啊!”
哈尔把手掌放在伊利亚拳下,接到了一团光滑。
他迅速的握住了这个光球,对于财产,哈尔一直都有着惊人的直觉,第一个触感就告诉他,这个东西价值不菲。
冲着光,哈尔把琥珀放在眼睛上,开心到旋转。
“老尼尔。呕”哈尔被仆人扶住,还没有从晕眩中缓过来,他的呕吐物重叠了伊利亚丢落的食物。
仆人擦干净了哈尔的嘴,哈尔宿醉一样晕乎乎的说,“老猎人,老尼尔,我很期待下一次的五二税。”跳着舞走了出去。
老尼尔沉重的叹了口气,他为伊利亚多盛了一碗食物说道:“吃饱,如果你能找到你的家,就尽快去找,我承担不了下一次的五二税,如果你找不到你的家了,你就更要吃饱,下一次五二税,我需要你和我共同承担。”
“啊!”伊利亚被大海盐制过的喉咙说不出任何语言了,他吃完了食物,指了指猎人小屋的墙。
“啊啊!”
尼尔望过去,指着弓说,“你需要弓?”
伊利亚点头。
“除了养护之外,你每次狩猎都需要从猎物中拿出一只兔子,两只松鼠作为使用费。”
伊利亚点头。他又指着斧头“啊”了几声。
“还想用斧头?”尼尔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同样说出了使用费,“除了使用完毕后的擦拭血迹和打磨,我需要猎物的一块新鲜的后腿肉,牡鹿,野猪,羊子,都可以。”
伊利亚仍然点头。
“所以你是要留在这里吗?”男孩尼米问。
伊利亚在男孩眼中只看到疑问,没有看见不满,这让善于洞察的伊利亚反而慌了神,他能看见层层伪善下的臭恶,也能透过千变的诡计看到真相,但是面对最直接的真相时,他反而无所适从。
这男孩希望听到怎样的回答?
作为外来者的我该怎么回答?
伊利亚突然陷入无比的落寞,他意识到,自己无论到了哪里,都是一个外来者。
“留不留下来是这么大人的选择。”老尼尔不由自主把伊利亚称呼为了以前的统治者,“这位大人帮了我们大忙。”
男孩不解,母亲接着在解释,“哈尔今天是摆明了要收我们家五二税,如果不是这位大人的帮助,你们的父亲可能就要去参与奥诺玛默的战争了。”
“这样啊。”男孩尊敬的看着伊利亚。
“所以”暴脾气的老尼尔再次吞了口酒,这本来是留着冬天喝的,“在这位大人做出选择之前,我们要把他的伤养好。”
男孩站直了身体,郑重的回答“好的。”
伊利亚冲着酒壶张了张嘴,他本来想继续“啊”几声,吐出来的只有从喉咙中冒出的热烟。
一口淡酒进入了喉咙,伊利亚尝试着理解生长着麦芽的土壤环境......
没错。
结合着所见的哈尔重税,还是这对夫妇可以隐瞒的焦虑,伊利亚得出了结论。
没错。我回到了罗德城。
和以前不同,这次是糟糕透顶的罗德城。
第十一章 格萨尔:布置好了一个温柔的陷阱
在船头,卡兰之子希瑞渐渐的变化为领航的指针。
格萨尔把火把架在身后,半跪了下来,孤岛之王用兽皮袍裹住了男孩,耐心的指导着他听海的方法。
要相信大海,要相信耳边的呼唤,倾听它,认真的倾听
“左。”男孩轻声说。
格萨尔抬起了左臂。
火焰照亮格萨尔抬起左臂的身影。
在火焰之后的亚登敲响了战鼓,特定的节奏准确的表达了夜航的语言,左,往左航行,全速航行。
夜间的海兽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会在偷听到的前进方向中暗中埋伏,在夜晚张开大口,让整艘船进入它的腹,但是它们听不懂鼓声,这是海民开发出的暗语。
格萨尔接着在教导着卡兰
想象两只巨大的手在为你开道,它能拨开海面汹涌的波涛,让你行驶在平静的深海,你要用心感受这样的状态,当你发现头上巨浪在翻滚,变成长长的海水甬道,船下却流浪着平静时,你才能得到下一步指引。
“右边,用力划桨。左边,不要动。有暗流。”
格萨尔抬起右臂,向下按了按左手。
亚登敲起相应的鼓点。
格萨尔回头望了望躲过的海域,他认识海,他知道男孩掌握了这个技巧,刚才他们躲过沧海之腹。
你要抬起你的头,扬起你的鼻,把精力全部放在鼻孔上。
你首先会闻到无所不在的海风,接着是海风里的盐,然后跃出海面的鱼腥,如果你的嗅觉足够灵敏
“不安分的海鸟在虎视眈眈。”男孩闭着双眼出神的在说。“我闻到羽毛的味道,黑色的羽毛,白色的羽毛,绿色的羽毛,猩红的羽毛。”
做到了。格萨尔在赞美中有些嫉妒,自己半生航海摸索出的航海技巧,对一个从没出海的小孩居然能这么容易的掌握。
最后,你会收到最终极的呼唤。
你要感觉到自己的能力已经超过了那双为你覆海的手。
你不用再去害怕风浪,再也不怕,你能创造平静的波澜,你能抚平狂暴的浪潮,你要像在鲸鱼之腹中航行一样,看到前面的洞口,勇往直前。
终于,你意识到,你的力量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强,你从来没有躲避过危险,是这只鲸鱼给了你庇护,现在,你要游出鲸鱼之腹,独自面对所有的问题。
不要睁眼,要打开你心灵的眼睛。
格萨尔知道希瑞看见了心灵的风浪,风浪正在撕裂他,他知道希瑞想逃离,没有战士们的熏陶,他对于大海不是敬畏,是惧怕。
害怕,是因为你感受到了无力,知道自己无力,是最强大的优势,不要回望身后的鲸鱼,它和父母一样,只能陪你走一段路,用自己的力量,去感受远方的指引,找一找,想一想,是什么在热切的呼唤你,什么东西,是你心中最深刻的执念。
希瑞身上的战栗被格萨尔的体温抚平。
“大地。”男孩发出厚重的声音。
大地,和我一样,我在最无助的时候也是向往着大地。
格萨尔暗中希望着这句话没有被男孩听到,他此刻都分不清这句话是心中的念想,还是对男孩的低语。
那是什么样的大地,它的土壤是什么颜色,它上面呵护着什么样人,它是否有注意到你,你是否听懂了它的低喃。它在接纳你?在排斥你?还是提前布置好了一个温柔的陷阱?
“在两颗巨岩的间隙,有一个悠长的声音从大地穿过了长长的岩间之路,声音在海面震荡,它的呼唤”
说下去。格萨尔鼓励着。
“格萨尔王。”男孩终止了孤岛之王的教导,“你能听见吗?”
“在沙特阿卡的长屋里,我能听到整个房间里的哄闹,但是只有我想具体听听某个战士在说什么时,我才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那你就是没听到。”男孩指着远方,黑夜吞噬了他指引的方向。
格萨尔站了起来,听着海的声音。
“在那片大地上,有个声音在呼唤着你,格萨尔王。”
男孩半跪了下来,两根手指指向了前方。
格萨尔没有动作。
亚登透过格萨尔看见了希瑞的指引,敲响了战鼓。
船队在指定的方位全速前进着。
无论长屋中多么闹腾,当那个人不在长屋中,格萨尔灵敏的耳朵也不可能听见这个声音。
“声音里在说什么?”格萨尔问希瑞。
“归来,以及再次归来的声音。”
“你不像个小孩。”
“这只是我复述听来的话。爸爸。”
“什么?”格萨尔以为自己听错了。
杰洛特大笑,“怪不得卡兰恨你。”
“一不小心。”希瑞开心又羞涩的摸摸头,“你给我的感觉像爸爸。”
“那卡兰呢?”
“一个没有方向的老师。很严厉的那种。”
“你刚才说,你听到的声音是从两颗巨岩中传来?”
“对的。在海上长出的两个巨岩。”
还有这样的地方,格萨尔不由得感叹,他以为孤岛是希瑞最向往的岛屿,他以为生命之树会成为他作为航海士时的路标,但是格萨尔没有想到,男孩的心远远不是去看看孤岛,他和自己一样,向往着更广阔的大海和大地。
“那个声音对你说了多久的话。”
“那个声音,把我误认为了你,当它发现不是在对你说话时,它的呼唤就终止了。”
“那个地方,很远?”
“非常远。声音漂洋过海,信息都残缺不全,只感受到很主观的情绪。”
“你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什么情绪。”
“当我想妈妈时,我就是那种情绪,思念的情绪。”
杰洛特只听到“很远”,他看了看这一船的人,竟然出乎意料的都是曾经第一次从地牢中走出的罪犯,“格萨尔王,注意你的刀,今天我们可没有一个人说不去那个远方哦!”
格萨尔呵呵的笑,“即便你们说了不去,我也不会在小孩面前拔刀。”
“下锚吧。”杰洛特停下了桨,“我听见了,目的地很远。”
“下锚。”格萨尔吼道。
平静的海上,承载着平静的船支,平静的船支上,坐着一群早就力竭但是不愿睡去的人。
“格萨尔。”杰洛特撑着下巴说,“像回到了我们第一次出海的时候。”
“你们一直一起出海?”希瑞恢复了男孩的神色,羡慕的说。
“是啊。”格萨尔把酒袋放进酒桶中装满,自己先灌了了一大口,然后把酒袋递了下去,“不过这次没有第一次那么平静了。”
“第一次也不平静啊,我们杀”杰洛特看了看年幼的希瑞,“我们游戏得那么畅快。”
“那这一次,当我们到岸后,会更加不平静。”
酒袋经过了一次轮转,又回到了格萨尔手上,他晃了晃酒袋,里面一滴不剩。
第十二章 伊利亚:为什么是松鼠的尾巴
哈尔收完税离开,伊利亚艰难的站了起来。
他身上颤颤巍巍,如果不是扶到了房柱,早就跌倒在地,很奇怪,他明明知道自己站在大地上,可是却一直有种在船上摆渡时的晕眩感。
“大人,你最好休息。”老尼尔对伊利亚说,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决定救助伊利亚的起因不只是因为单纯的善良,在看到海岸的遇难者的第一眼时,老尼尔就感觉到,自己对这位素不相识的人有种奇妙的亲近感,就连称谓都不由自主的变为“大人”。
“我休息够了。”伊利亚虚弱的说如果逃避是休息的话,我休息得太久“所以我最好还是把身体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不然怎么帮你打猎,下一次的五二税,光是听到那个老鼠的口吻,我就感觉头痛,他叫哈尔对吧?在罗德城,他是什么官衔?”
“财务官。”
“嗯”伊利亚下垮着嘴巴,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听起来,是一个在宫廷里说一句明天会下雨,太阳都会担心自己是不是会消失的角色。”
猎人笑了笑,“这个我不知道,但对于收钱,他倒是思维活跃,我听说他早就在准备售卖天堂,任何购买入场的人都可以有资格进入天堂。”
“放屁。”
“我都知道是放屁,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放屁,就像野兔不会在我饿的时候主动撞到树桩,但还是无数人愿意选择相信这个屁,越动荡不安的时候,就有越多人去抓住可以确定的判断。”
“为什么,这明显是在骗人。”
“西奈神父也对此言之凿凿。”
“罗德城堕落到这样的地步了。”伊利亚轻声的说。
“什么?”猎人五感正在缓慢的衰减,在森林里如果是大风呼啸,到他的耳朵中就成了风吹草动。
“没什么。”伊利亚说完走出了房门。
忽略罗德城的统治,这里的场景依然可以说是可爱,地势平缓,土地温和,房屋的烟囱上缭绕着白烟,白烟自在的样子,根本看不出居民被重税压弯了腰。
老尼尔也跟着伊利亚走出了房门,他蹲在门口,打磨着短刀。
“秋天也不算炎热吧?”伊利亚试图劝猎人回去。
“大人......”
“为什么要叫我大人,我只不过是个被拯救的落难者。”
“看到你,我就有种亲切感。”
“你看到我时,觉得我像谁?”
“谁也不像,你就是你,但是我看见你时,你整个人给我的感觉,让我觉得那位大人回来了。”
伊利亚知道猎人在说谁,但是他知道自己还不能扛起这家人的期望,他知道,拥有这个期望的不止这一家,是整个被罗德的重税压倒的居民,于是他装着不知道,没有继续询问这位“大人”究竟是谁。
伊利亚转了身,看了看这个不算大的住房,“谢谢你,尼尔。”
“啊”尼尔一愣,对这个道谢戳手不及,“是你帮助我们给了多出来的那份税收啊。”
猎人收敛了声音,吞下了最后一句“大人。”
“哈尔坚持说我是乔劳尔的时候,你们完全可以说我是海岸上的难民,或者完全可以说我是遇难的海盗,这样一来说不定还有奖赏。”
“如果我们这么说了。”女主人走出了屋,“你就会被送进主城,充当奴隶。这是我们无声的抵抗,毕竟在以前,伊利亚大人的土地上没有奴隶。”
善良的人。伊利亚同样在无声的评价。
“谢谢。”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伊利亚指着木门上的钉着的松鼠尾,在他记忆中,罗德城从来没有这样的风俗。
这对夫妇一下子支支吾吾起来,本来就不太健谈的老猎人更加口钝,念着没有意义的音节快速的打磨着小刀,女主人环顾四周,好像希望从大树和青草中得到词汇的灵感。
“我之前也问过这个问题。”最小的男孩尼米走了出来,他的头发凌乱,看起来就给人一种温热的感觉。
“答案是什么呢?”伊利亚微笑着问。
老猎人呵斥着男孩回去,母亲把他抱起,像让他在温存中不在言语。
“爸爸说,这个可以保证平安。”最小的尼米努力的挣着表现。
“保证平安。”母亲重复了一句。
“对,没错,就是为了这个,从前的领主留下的传统,归雁节之后挂上这个,可以保证游子和家人的平安。”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传统,罗德城从来没有这个习惯。
“那为什么是松鼠的尾巴呢?”
“因为”老猎人被石头堵住喉咙一样语塞。
“因为”更大的儿子费尔走了出来,“我也问过这个问题,但是他们没有告诉我答案,我猜测是因为松鼠习惯储藏,无论多么寒冷的冬天,它们都有储备,这样因为在归雁节的祝福中回来的游子就不会看到空荡的房屋。我是这么猜想的,如果他们回来,看到家人都饿死,归来的节日就是游子心死的节日。”
“对对对,就是这样。”老猎人立马在赞同。
这家人,似乎隐瞒着重要的事情。伊利亚摸着下巴思索。
“我要去看一看四周。”
“你的身体。大人......”女主人带着母性的关怀在说。
“我比你更关心我自己的身体。”伊利亚自嘲的比划了个拉弓的动作,“如果我把昏迷的时间当做休息,那我早就休息够了,但是我担心在准备下一笔税收时,我连你们的弓都拉不开。”
“但是你不熟悉这里。”稍大的男孩拉住了伊利亚的手,“如果你回不来,会被当成我给你领路。”
“天黑之前回来,不去凑热闹,热闹来临时也不要表态。”老尼尔说完撞进了家门。
女主人系紧了男孩的衣服,直视着男孩的眼睛,悄声的叮嘱仍然被伊利亚听见“别去那里。”
男孩和伊利亚走出家门,母亲注目着两人,直到他们在视线里消失。
伊利亚留意了视野中的住户,几乎每家每户都在起眼的地方盯了一根松鼠的尾巴,这里面一定有着深意,伊利亚笃定的认为。
“你看。”男孩指向了城墙,“那里就是我们曾经居住的地方。”
“为什么要迁移出来?”
男孩向伊利亚挥了挥手,伊利亚弯下腰,男孩踮起了脚,在伊利亚耳边低语,“无私的睿智者,农奴的解放者,善耕的巧匠,伊利亚大人死后,奥诺玛默占领了这块领地,他宣称会代理到小伊利亚成年后拱手相让,但是小伊利亚在那场战争之后失踪,据说是尸骨无存,于是奥诺玛默命令这片土地上的人对他效忠。”
“然后呢。”
男孩换了口气,继续说,“起初,他没有把拒绝的居民怎么样,我们帮他重修了城墙,挖了深壑,等这一切完工,他就把我们赶了出来。”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伊利亚挺直了腰。
“我都经历过,那个时候我比现在的弟弟还要大”青年扳着手指计数,在回忆比弟弟大多少岁。
我回来得太晚了。
“你想回去吗?”
伊利亚拒绝了男孩还想继续的耳语,把背挺得更高,让费尔不得不大声的说话。
“想。”费尔坚定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