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格萨尔:为日蚀自我献祭
格萨尔对着空荡的酒袋面露不满,亚登则被酒意催发,不断的高歌。
“噢喔,噢喔”罗圈腿的占羽师亚登惬意的躺在床上,看着星空。
他的身子仅仅比希瑞大一些,因此在狭窄的空间里也能很舒适的躺下。
他闻到了海浪和汗水,还有战士的脚臭,他看见了黑夜中最亮的星辰,突然的,他意识到自己乘坐在一艘前往史诗的船上。
“噢喔,噢喔”亚登不由自主唱起歌来,他的声音和他丑陋的外表完全不合,婉转清亮,像一只优雅的百灵鸟。
“又看见飞鸟了?”格萨尔问。
“我真希望能看到。”亚登安安静静,充满敬畏的看着天空,“我真希望这个时候的飞鸟能给我启示,让我唱出未来的歌谣。”
“为什么啊?”男孩希瑞不解的问,“你每次做了过多的预言后,都要像癫痫一样在地上抽搐,看起来很痛苦,为什么要想要占卜?【注1】”
“占卜时是很痛苦。”亚登还是凝望着天空,“但我现在无比想歌唱,我从来没有想到,我能乘上登陆伟大的船,我想歌颂这艘船,还有你们。”
格萨尔自嘲般的笑了笑,他在抱紧希瑞的同时,也阻止了男孩不安分的小手,他一直在试图偷走格萨尔的战斧。
王会用幻象去统治岛民,久而久之岛民也开始用幻象来麻痹自己,我的船如今和伟大还沾不上关系,至少这一次出行的目的,不是为了成就所谓的伟大。
“噢喔,噢喔”
亚登闭上了眼,又开始了歌唱。
这个时候,船上只有三个人还是醒着,亢奋的男孩,朝圣样的罗圈腿亚登,还有心事重重的格萨尔王。
其余的船员都进入了梦乡,在睡梦中,在宁静的河,在没有终点的航路,不停歇的划桨。
“你能不能有些唱词?”格萨尔再次把酒囊埋进酒桶,气泡在酒瓶口上不断的冒出,咚咚咚的叫,直到酒囊灌满,气泡才安静下来。
格萨尔喝了一大口,他故意把酒囊放到希瑞嘴边,希瑞贪婪的接过,他早就想尝试酒,他看见格萨尔带来的一群人的豪饮后,他更想这么喝一次,希瑞像掠夺者一样,抢过了酒,咕噜咕噜灌了自己两下,一股子呛人的刺激性液体辣满了口腔,他跑脱了格萨尔的怀抱,在船边吐了出来。
“你们平时喝这个?”
“喝这个。”格萨尔晃了晃酒囊。
“你们认为好喝?”
“有比它更好喝的?”
“蜂蜜水。”
“那太甜了。”格萨尔漫不经心的喝着酒。
“对我来说,这太苦了,真不知道卡兰为什么要像藏宝一样藏着这个。”
格萨尔浅浅的笑起,“当你发现有东西比酒更苦的时候,你就会发现酒很好喝。”
“那我现在很幸运?没尝过比酒苦的东西。”
“对,很幸运。”
格萨尔不由得赞叹起卡兰,卡兰完全不能称得上是合格的战士,但是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亚登突然就笑了起来。
格萨尔和希瑞都感觉到,亚登的笑声和自己隔离了一百个航行的夜晚,他的笑不属于现在。
亚登找到了神灵的启示,唱起了有唱词的歌。
“噢喔,噢喔巨蛇盘绕着人,柔和,克制,温吞,亲吻人他的脸颊。
“噢喔,噢喔天空下起灰色的雨,刮起阴暗的风,荆棘变成球,在滚动,滚动。
“噢喔,噢喔巨蛇亲吻着人的脸颊,巨蛇变成了渡鸦。
“渡鸦抓起了人飞翔,那个人落在了青金石的权杖上。
“权杖,权杖,你的宝石来自无返之地,权杖,权杖,你脱胎于幽冥的宫殿。
“噢喔,噢喔渡鸦飞走,你落在了权杖上。噢喔,噢喔你的身形挡住了日光。噢喔,噢喔你将为日蚀自我献祭。”
“我没有看见飞鸟。”格萨尔有些疲惫的说。
“我也没有看见。”亚登说。
男孩用不完的精力驱使着他寻找飞鸟。
“这是你曾经的歌谣?”
“这是我从未唱起的歌谣。”
“来自神灵的启示?”
“来自圣子的启示。”
“圣子?”男孩亢奋的说,“卡兰也对我讲过,无孕而娩的凡人,都是被神灵祝福过的圣子,他们会吞下因果之卵,走向最宏大,但又既定的命运。”
希瑞期待的看着格萨尔,他听说过,格萨尔的身世和故事暗和,他等待着格萨尔的默认。
格萨尔沉默,但没有承认,他更在意亚登的行事方式,在与神灵直接沟通的范畴中,格萨尔认为他们的通神的技术与筑船、铸铁,建城一样对当下和后世都有深远的意义,唯一的不同,就是一个是能创造有形的技术,一个是创造无形的技术。
“来自圣子的启示?”格萨尔反问亚登。
“来自格萨尔王,你眼中的泪。”
亚登一直仰望着天空,他把流星认作了泪。
泪?
这个时候格萨尔才发现自己在哭泣,他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甚至不敢去追溯原因,他可能比先知都要更知道不久之后将要发生的灾难。
“不对!”男孩又跳了起来,想去偷斧头的手又被格萨尔制止,“你在说谎,亚登,说谎者都会变成罗圈腿。”
亚登翘着脚,关节怪异的扭曲,“看的太远的人都会有惩罚,有的先知有着不符合当代意义下的智慧,他们疯疯癫癫,不被理解;有的先知不被允许看到当下,天生目盲;而我,我的能力不强,我有可以运动的四肢,我有可以歌唱的喉咙,我有年老后也不衰减的视力,但我依然有惩罚,我把它视为代价,我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不远处的未来,我看到的更为实际,更为具体,所以神灵给了我残疾的双腿,我不能远足,不能去亲历不远处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发生,也无法提前来到这个地方,看看它即将发生的前兆,希瑞,在语言上我从来没有说谎,你搞错了我双腿残疾的因果,我是因为残疾,才获得了先知的能力,不是因为说你认为是假的话而得到了残疾的惩罚。”
“你都说了,你没有看见飞鸟。”
男孩话一出口就找到了答案,他接着在说,“亚登,你?”
“没错。占羽者随着技艺的提升,会成为听风者,这类占卜师,能听到风的声音。”
“一万个听风者中。”格萨尔想起了孤岛的常识,“会有一个在顿悟后看懂星象。”
“没错,我现在是观星者亚登,格萨尔,我刚才看见了流星,海蓝色和深黄色的流星,它们消失的地方,和希瑞指挥的地方完全一致。格萨尔王,虽然我看得不远,比不上你岛上的先知,但我可以和你说说实话吗?通过我明确看到的东西。”
“你说。”
“调转船头,不要去那里。”
注1:在《混沌之赞歌》的世界观中,占卜是基于崇尚科学,爱国为民的基础发展出的科技,充满了理性,客观以及正能量,绝不涉及“风箭”。
第十四章 伊利亚:亢长的履带上徒劳
听到费尔的回答,伊利亚的秋风没有了秋意。
无尽的秋风吹拂着伊利亚,他看了看天,没有看见归雁。
他的身体依然衰弱,晃悠的伊利亚快要变成随风而走的枯草,这一根枯草即便飘到了故土,也不能扎根。
“那我们回去吧。”伊利亚冷漠的指着费尔家的方向。
“我以为,你是在谈我以前住的那个地方。”
“没有,我是问你想不想回家。”
“我们才刚出来大人。”费尔的语气和眼神都有种讽刺。
“不要这么称呼我。”伊利亚灰色的眸子没有闪烁光彩,他认为孤立的自己没有办法肩负起自己还有更多人回归的愿望。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伊利亚看着那位青年,盯了他好久,“你觉得我该怎么称呼。”
费尔重新紧了紧衣袍,他也感觉寒冷,“我觉得你的身体经受不住寒风了。”
“确实很冷,但是在能够承受的范围。”比起我将要承受的伊利亚忍下了这句话。
“回去吧。”费尔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我有多久没有走过了?一年?还是十年?
伊利亚踏在故乡的土壤默默的在问自己。
他出生在罗德,生长的沙特阿卡,海盗杀死了他的父亲,他和格萨尔互握手肘,相互喊着吾血之血,他为格萨尔筑了船,他帮助格萨尔掠夺了故乡的岛屿,他也知道,当初罗德城被侵略时,如果不是奥诺玛默的故意拖延,父亲的领土一定不会沦陷。
我该恨谁?伊利亚沿途踩着泛黄的草叶在问自己。
在巨大的矛盾中,伊利亚在不断的问自己:
我该恨直接杀死了父亲的沙特阿卡人,还是恨把海盗视为工具的奥诺玛默?
伊利亚觉得该恨自己,他在孤岛生活,获得了地位,完全忘记了贵族的使命,他回到了故乡,却只带了一个在大海上的遇难者。
他在宽阔的道路上行走,感觉更像在一条亢长的履带上徒劳,无论是疾走还是奔跑,都达不到他要到的方向,更可怕的,伊利亚看到一个巨大的滚石正在向他袭来,越来越近,他如同一只蝼蚁,逃不开,抵不住,眼睁睁的看着滚滚来袭的巨石垂泪。
“格萨尔。”灰眸的伊利亚无声的念起孤岛之王的名字,在滚滚来袭的巨石面前,他本能的觉得只有这个人才能把他拯救,在和格萨尔相处时,伊利亚才能感觉自己和世界的距离不是那么遥远,格萨尔的战吼,格萨尔的邀杯,格萨尔的狂喜,这些大大咧咧的粗犷举动,总能让伊利亚和生疏的环境有些和解。
“怎么了?”费尔折断路边的枯草,放在嘴中咀嚼时看见了伊利亚沉默着流泪。
“沙子进了眼。”
费尔自己也有过这种相似的经历,长大之后他渐渐也有了不能言说的困扰,不能让他安心睡眠的烦心事,总是让年轻的费尔默默的哭泣。费尔避开了伊利亚的泪眼,他没有情绪的在说,“今天风是有点大。”
伊利亚跟着费尔,感觉青年的带路有些漫无目的,费尔从家庭中担任的角色走出来后,他便不是必须照顾弟弟的费尔,不是没日没夜分担父母操劳的费尔,在大路上的年轻人非常轻松,他踢起每一块出现在眼前的石子,用双手枕着后脑,迎着风吹起了口哨,风把他的声音带到了山岗和树林,溪流和小径。
小鱼听见这个声音,一下子游了一个回旋,在浅浅的漩涡中隐秘,只剩溪流上面的几个转瞬即逝的水泡;密林中正在搬运坚果的松鼠也听到了声音,它扔下了果实,扭头就跑,在树干上留下新鲜又不易察觉的爪印。
费尔突如其来的口哨声不是随性而发的,这个猎人的儿子每一次吹出一段有规律的声韵后,就会用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的百灵鸟歌声作为掩盖,而且每当一段声韵结束,他都会假装童心未泯的去踢石子,眼睛在警觉的向四处观察。
秋风总算让伊利亚清醒,永远的异乡者摸了摸下巴,微微上翘了嘴角的弧度。
伊利亚善于揣测的,正是试图遮挡的人心,他把年轻人的这一系列举动都记在了眼中。
“不是这条路吧?”灰眸的筑船者怀疑的问。
“是这条路。”费尔的语气变得生硬,“至始至终都是这条路。”
“我虽然很虚弱,但我还是记得,你的家不是在这个方向,我们大概离某个地方越来越近了吧。”
费尔突然定住了,接着他又极不自然的摆动着双手,去掩盖刚才一不留神就暴露出的慌乱。
“孩子。”伊利亚侧身一站,这是他在沙特阿卡战斗时特别为自己开发出的战斗姿态,他的体格天生不如孤岛的战士,因此多数时候都不会去正面对抗,“隐瞒身份的时候最要注意的,就是不要去努力去装着正常。”
“没什么隐瞒的。”费尔晃了晃脑袋,“我是尼尔之子,费尔。”
伊利亚暗自计算着费尔可能的攻击路数,对于这个精力使用不完的年轻人来说,不留余力的正面进攻是最可能的方式,谁都有过这个阶段,用尽所有力气去感受身体的成长。
“同时,你还是罗德守卫,乔劳尔的弟弟。”伊利亚继续试探的说话,同时慢慢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为逃跑或者反击留下缓冲的余地。
“是这样。”费尔想起哥哥,有了些惆怅。
“听老鼠哈尔的说话,他似乎”
“他还在!”费尔说得斩钉截铁,“他还活着,他会带着海盗首领的头颅重新获得他的地位。”
“海盗。”伊利亚自嘲的念起这个词语,当在沙特阿卡最荣誉的战士换个角度去观察,就是最残暴的蛮族。
“你来自海上。”
“我从海那边过来。”
“那你了解海盗吗?”
“听说过。”伊利亚低头藏住了笑可能没有人比我还要了解海盗。
“你和海盗有联系吗?”
“你觉得我也是掠夺者?”
“你遇难时,是我先发现的你,如果不是那点点木片的拂动,我会以为你死透了,现在我也见过了太多死人,那个时候和这个时候的你,都是一副死透了的颜色我把仰面的你拖出木板时,看到了你左脚上的脚环。”
“这个和海盗没有关系。”
“有关系的,乔劳尔出发前给我说了,他要去找脚踝上有脚环的海盗们,他还说”
“你哥哥说了什么。”
“他还说他要去找的海盗,是伟大到值得献上佩剑的王。”
费尔谈论起哥哥,在不解中充满了愤懑。
第十五章 格萨尔:是乱流的漩涡
格萨尔是天生的战士,但是他的武技和勇气,更多的来自父亲的指导。
孤岛的冬季是永恒的黑夜,夏日有时是没有尽头的白天,连最基本的农作物都难以生长,孤岛人的生存全部都来自于大海和大地的馈赠。
这类馈赠不是美好的到送到嘴边,飞禽走兽们都沾染了孤岛野蛮的习气,要成为配得上接受馈赠的人,都不得不把自己磨练成战士。
当格萨尔初次尝试狩猎时,他哆哆嗦嗦看着獠牙锋利的野猪握丢了刀。
父亲帮他解决了野猪,但这一晚,格萨尔只能看着猪肉在篝火上香气腾腾的热气吞口水。
父亲厄瑞纳在那时起决定,家门会永远为格萨尔敞开,但是除非格萨尔能够进行一次成功的狩猎,否则他永远不能走进饭桌。
在饥肠辘辘的一晚,厄瑞纳交给了格萨尔自己的斧头,这是尼格在不能掠夺后倾尽全力为厄瑞纳打造的战斧。
在传递这把斧头是,父亲厄瑞纳为格萨尔讲了让格萨尔终身奉为信条的话:
“孤岛的智者曾经说,早醒者,可占领他人城邦,可夺阻抗者性命;无土之人,可获懒惰,不战之人,可得长眠。”
那时候起,格萨尔知道了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选择。
听到罗圈腿亚登的言说,格萨尔又想起了和父亲相关的种种
“不,亚登,这是天神的召唤,我们要去。去他们的城,去看他们的人。你可以选择在岸上等待我们的归来,你不是战士,我们不会愤怒,奥多也不会愤怒。”
“不,格萨尔王。”亚登闭上了发亮的眼睛,他从观星者的状态抽离出来,灰暗无光的眼睛像死鱼一样瞪着,这就是他的休息。
“格萨尔王,我会跟着你一起去,我不懂战斗,但我体内仍然留着海民的血,我不止想看看你战斗的身姿,我还想看看我的看到的星象究竟在预示着什”
船上响起了亚登的鼾声。
面颊红润的希瑞也因为醉酒而睡去。
格萨尔听着海浪的声音,半醒半梦,似眠非眠。
海面涌动起黑色的环,它一圈一圈缓慢的围绕在战船周围,不扩大,也不逼近。
“赞美我。”这个转瞬即逝的黑海之口在用女人的口吻对格萨尔说话。
“赞美我,赞美我,你会赞美我吧。”
黑环的速度变快了,形状越来越像黑海的嘴,每当黑环渡过完整的一圈,黑海的声音就清晰的传来。
“赞美我,格萨尔,赞美我,我会带你进入永恒的无返之地。只要你赞美我。”
格萨尔悄无声息的解下了斧头,他使劲握了握斧柄。
“只剩你了,格萨尔,赞美我,只剩你了,你们离进入无返之地只差我吹息出一阵海风。”
只剩我了?
格萨尔快速的看了眼船员,他们的肚脐上都被漆黑而扭曲的环紧紧吸附。
船员们生而为人的形态在渐渐消失,黑环像藤蔓缠绕着树木一样,占领了他们的脸,他们的手臂,他们的颈脖......
“赞美我,格萨尔。”
“我诅咒你。”格萨尔站在船上亮出了斧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寡妇的哀嚎,你的舌头比毒蛇还要剧毒,你的拥抱,是乱流的漩涡。你呼唤着沙特阿卡永远无法归来的战士,你思念成疾,你把任何一个远航的战士都当成你的丈夫。”
“格萨尔,赞美”
黑环拔出了海面,亲吻到了格萨尔的肚脐,温润又潮气。
格萨尔感觉自己不由自主的想赞美这样伟大的吻,他感觉自己瞬间进入了在温暖的春天中的木屋,享受到了永无止尽的食物还有没有风雨的屋,他感受到一切爱慕者都不能给予他的爱,这个爱在接纳他所有任性和偏执的爱。
当我还小时,妈妈就告诉我,甜蜜的舌头是毒蛇的闻,温柔的拥抱,是乱流的漩涡。
那天,和伊利亚一起唱起的久远的歌谣在脑中震荡。
“我可不是你的丈夫。”
格萨尔在黑环的吸附中渐渐失去力气,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逐渐变成越来越长而且粗长的黑环,这个黑环正在吸取自己身而为人的部分,令他难堪的是,格萨尔王在享受着这种消失带给他的放松。
孤岛之王从战士变成王之后,最大的克制就是推迟快乐来到的时间,是战士时,他享受着战斧饮血带来的畅快淋漓,成为王之后,格萨尔一直布局着更远的繁荣。
现在的格萨尔不会在消亡的欢乐中沉迷,他像对自己割礼一样,砍断了那根脐带样的黑环。
“赞美”黑环在空中痛苦的抽搐,它不在散发出充满母性的召唤,黑环中震荡着痛彻心扉的哀嚎,这个哀嚎比海风还要连续不断。
黑环枯萎,消失在了海洋中,和它一起褪去的,还有天上的夜幕。
格萨尔的船靠了岸。
孤岛之王发现自己被徒有其表的五花大绑,他轻易的就摆脱了粗绳的捆绑,他摸了摸肚脐,上面有昨夜的海水,他看了看绳子,有切割的痕迹。
黑夜的一场梦,让他隔断了连接着船锚的绳索。
“我不会告诉你们我昨天梦到了什么。”杰洛特满脸都是坏笑。
其他的船员心照不宣,样子得意的在说,我梦到的宝贝一定比你多更多。
“我知道你们梦到了什么,收起那个梦,上岸,岸上会有比你们梦中总和还要多的宝贝。”
“你梦到了什么。”格萨尔好奇的问着希瑞。
“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
“第一次出海的战士都会做梦。”格萨尔王随口胡说。
“梦到了妈妈。”希瑞满脸都是自豪。
格萨尔被希瑞的纯真触动,“希瑞,你留在这,亚登你也留在这,等着我们回来。”
“格萨尔王,我和希瑞,都是流着海民血液的战士。”
“你们是战士,一直都是。”
格萨尔解下不常用的短刀,交给了亚登,“战士的第一课,活下去,第二课,才是保护好自己,最后一课,你们还没有合格保护好同伴。”
孤岛之王指了指亚登,又指了指希瑞。
“我也是战士。”希瑞跳着说。
“我知道你是,我还知道你必然会是强大的战士,但是不是现在。”
“但愿我的眼睛能看得足够远。”罗圈腿的亚登拿着格萨尔赠送的短刀,踏上了陌生的海岸,“能早点预判到他们是准备要砍我的脑袋,还是捅我的肚子。”
“一般而言,比对手先伤到对方的身体就基本能胜利,就算是少一根手指,也能让敌人露出破绽。”杰洛特取出战斧时顺便教导了下罗圈腿亚登在战斗时该有的技巧。
“杰洛特!”格萨尔敏锐的注意到海岸上不妙的地方,“你先把武器藏起来你们都把武器藏起来!”
第十六章 伊利亚:无名的亡灵朝海望
费尔讲完了哥哥乔劳尔的事情后用拳背捂了捂眼睛,把困惑的表情挤进了皮肤,重新找回了那张特别的面容独具少年感的深沉。
“我看见了的,确认无误,在家中时,我都还确认了三次。”费尔指着伊利亚的脚,“你有一个首尾相衔的脚环,哥哥乔劳尔说,这就是海盗的标志。”
“看来你的哥哥挺了解海盗。”
“他击退过无数海盗,还曾从大洋上归来。”
“但是他错了,你的哥哥,他对海盗的理解很片面。”伊利亚拉起了裤腿,“你是看见了这个吧,这不是海盗的标志,是奴隶的标志。”
费尔错愕的看着伊利亚。
“我曾经和你一样,费尔,我也居住在不算富足,但是充实的家中,我也有哥哥和姐姐,哥哥是奶油工,姐姐嫁给了铁匠,我是我是船师。”伊利亚面不改色的在编造半真半假的谎言,“我的故乡被海盗侵略,你比我幸运,你有一位强大的哥哥,我没有,我生活的地方也没有,我的村庄被一击即溃,教堂,牛羊,藏在地里的财产被抢得一干二净,战士被杀死,健全的平民被......”
伊利亚被自己编造的谎言击中,哽咽了起来。
“被”费尔重复。
“这就是你以为我是海盗的原因。”伊利亚晃了晃腿,“知道了吧,这不是海盗的标志,这是海盗财产的标志,我是海盗的奴隶。”
“你逃了出来。”
“没错,用我自己偷偷摸摸造出的船。”
费尔的神色中,一半在痛苦伊利亚的苦难,另一半是难以掩盖的兴奋。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费尔冲出去几步后关怀的退了回来,“只要你的身体承受的住。”
伊利亚捂紧了衣服,还没有开口,就披上了费尔脱下来的外套。
“能行吧?”
伊利亚翘了翘眉,小伙的行为没有给他留下说“不行”的空间。
他们走上了山坡,在一片高地上停下。
乱七八糟的大石头整齐的罗列,然而排列的形状费尔一直琢磨不透。
“你看这个。”费尔指着石阵,“说是石阵,石头显得太小,但是如果说是因为风吹而创造出的巧合,我又完全不会相信,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我都观察过,没有特别的地方,放置的方式也没有规律,但是我又觉得这个不是乱摆,因为每次望向石头汇聚的地方,我又觉得意味深长。”
伊利亚沉默了,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可是这次,他保持着一种怅然的沉默。
灰眸的归来者认出了这个形状,这是被埋在异乡的海盗。伊利亚不敢踏进船中,在船边抚摸着石头,船头的方向指着大海,是这个海盗回不去的地方。
风让伊利亚的头发更加凌乱,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配合着浪花的拍打。
“这是什么?”费尔和伊利亚保持着一片风的距离问。
“你想知道。”伊利亚的侧脸俊美得像一副画,像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在饱受煎熬后雕刻住的时光。
“想知道。这对我很重要。”
伴随着鲁特琴的歌谣在脑中回响,歌喉动人的吟游诗人用伊利亚的身体开始了轻唱:
秋草地,乱石岗,无名的亡灵朝海望。
归乡,归乡,何时能归乡,当大海变成了苍白土壤。
渡鸦远飞,呼唤成疾,埋骨的亡灵在何方。
他在石头上看海,他在风雨中流浪。
蓝石头,绿尾巴,白色的帽翼在飘荡,他乡是故乡,眼在石船上。
“这是?”费尔从歌中的韵律知道伊利亚没有发狂,“这是歌吗?”
“这是当海盗不能享受到该有的死亡时,亲人会为他唱的歌。”
“听起来像大海的哭泣。”
“就是大海的哭泣。”风改变了方向,拉近了伊利亚和费尔的距离,“这是海盗的坟墓。”
“原来如此。”费尔审视着石头,“我懂了,这个排列的方式,是船支的形状。”
“为什么这个墓地对你重要。”
“乔劳尔。”费尔提起哥哥的另一件事情时,眼睛中没有了骄傲,他平平淡淡的讲起这个人的故事。他说:“哥哥乔劳尔”
乔劳尔对家人说过,现在的领主奥诺玛默对自己的态度就是把他视为忠犬,脖子上拴着一根粗大的铁链,他需要完成既定的动作,吃到以牺牲荣誉换来的食物。
附属罗德城的三个岛屿被洗劫一空之后,失去宠物的领主把愤怒发泄到了视野中能看见的任何一个生物身上。
其功能本就是看家护院的罗德守护者也得到了严厉的惩罚,奥诺玛默把他脖子上的铁链放长,让他必须渡过大海,提着海盗首领的头回来,不仅如此,还要保证强盾艾塞斯坦的女儿毫发无伤的回来。
他更像是断定了自己这次会有去无回,给费尔说的话不再是回来后他能获得什么样的爵位,得到多少土地,而是一些要是多久之后他还是没有回来,那就在罗德城为他摆弄这样的石头,为不能归来的他送葬。
“他想以海盗的方式结束?”
“不是,乔劳尔认为,一艘船可以让他的灵魂归来。”
“我们有可以祈祷的神灵,狩猎之神,哈特”
“乔劳尔不信这个。”费尔打断了伊利亚的谈话,“自从善耕的伊利亚大人被海盗杀死,奥诺玛默驱逐走了不宣誓效忠他的子民后,我们一直在归雁祭祈祷失踪的继承人能够早日归来,现在,岁月让父亲的脸都改变了走势,那位大人都还是没有回来,至少在罗德,我们一家人已经不在信仰这位神灵,哈特菲尔德,不能让继承人归来,也不会让不起眼的乔劳尔归来。”
“你哥哥走了多久了。”
“乔劳尔他”费尔欲言又止,“很久了,久到我觉得差不多要为他找石块。”
伊利亚觉得很奇怪,费尔谈起还是罗德守卫的乔劳尔时,散发着由内到外的自豪,但是越提起临近放逐时的乔劳尔,他谈起哥哥像谈起一个有着隐恶的外人。
“你了解这个习俗,他们修这种墓地时,有什么要注意的?”
“死心了?”
“我更愿意相信乔劳尔回不来了。”
伊利亚开始了解释:
如果在一次失败的战争中丧生,在异地的沙特阿卡人会为亡者匆匆建造一艘石船,石子随意,船支大小随意,但是船头必须对准家乡的方向,在所有随意的建筑中,只有一个部位需要注意,那就是最后一块“石头”,无论它的位置将会被放置在什么地方,都必须用这个亡者的遗物来替代斧头,短刀,磨刀石,鸟骨......
“这个海盗,应该是个航海士,你看船尾的这块,这不是石头,是用装渡鸦的鸟笼重新编织的圆球。”
费尔一看,果真是这样,他已经在思索家中的物品,在回忆哪一件是乔劳尔留下的。
突然,风中扯起了弓响,费尔比伊利亚先听见这个声音。
“小心!”
费尔扑倒了伊利亚,两人倒在石船中。
第十七章 格萨尔:从来没有开启的门
在格萨尔的提醒下,一船人都发现了不对经的地方,谨慎又暗藏杀意的藏住了武器。
一小队人向格萨尔走来,面容紧张中故意作出了友善。
格萨尔把手背到背后,手掌向下压了压,用孤岛之王的威严在压制沙特阿卡人的狂暴。
为首的人拘谨的笑了笑,他在行走途中突然停步,展开手挡住了想要继续前行的同伴,他被同伴撞了一下,脚在石头上打滑,同伴的狼狈的扶住他伸出的手,以防他绊倒。
格萨尔放在背后的手立马握拳,制止了沙特阿卡人即将爆发的哄笑。
“没事吧?”格萨尔问。
对方诧异的看了看孤岛之王。
“商人?”对方的首领问。
“是,我们是商人。”格萨尔讲起从安蒂缇娜那里学来的通用语。
“从哪里来的?”
“很远。”
“来做生意?就一小船的货物?”这一小队的人猎奇一样的侧头,看向格萨尔的船支。
“来从你们这买些东西,顺便在当地多买一些船,你可以为我推荐一些手艺精湛的船匠吗?”格萨尔努力的堆着笑容。
“哦,欢迎,欢迎,欢迎”这位一队之长同样把手背了在身后。
这一队人随意又散漫的散步,踢着眼前的石头,或者海岸上的螃蟹。
被包围了。
格萨尔太了解战斗,他一瞬间都看出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走位,其实是经受了严格的训练后的严密布局。孤岛之王背在身后的手用食指画了一条横线,不断的画着,确保每一位沙特阿卡人都看见,这准备斩首的预备动作。
“我们需要现在就交税吗?”
格萨尔是孤岛唯一一个在见识了其他文明之后,还愿意学习的王,其他的孤岛之王只有两种,一种是像泰格维森一样固守,另一种一直试图用蛮力驱使更宏大的文明改变。
因为格萨尔太爱海洋,所以他比谁都要知道,无论多么强大的人都无法与环境对抗,这就是他每次在成功掠夺之后,都会在回航的大海中感到孤寂的原因。
“你随时都可以。咯,咯咯咯。”队长模样的人怪异的用咯咯咯的笑来中断想要说的话,“毕竟这里是罗德城,是可以自由贸易的地方,香料,珠宝,奴隶。”
格萨尔只听懂了“珠宝”和“奴隶”,他说,“等这次生意完成,我还会为大人送上珠宝和奴隶。”
说完话,格萨尔就盯着这一堆人,把手突然放进了怀中。
孤岛之王故意通过这个突然的举动,来观察这一队人的反应不会错,你们在我做出可能危险的动作的一瞬间都做出了战斗准备,你们不是农夫,不是商人,不是行政官,是穿着平民衣服的战士。
“哦,不对。”格萨尔看见对方的剑拔弩张,把手伸了出来,停止了动作后说,“现在,我只能给大人你这个。”
格萨尔一只手高高举起,另一只手缓缓的掏出怀中的口袋,他故意晃了晃,卡兰的银币和金币美妙的响。
孤岛之王捏住钱袋,慢慢的递到队长的掌心。
“够吗?”
“我开始担心你这次的生意不会回本,这里的奴隶从来卖不出这么高的价钱。”
“打开一扇从来没有开启的门总是艰难,刚拿起剑的时候艰难,手腕会酸,刚开始划船时也艰难,手掌会起泡,女人刚开始时也艰难。”格萨尔歪着嘴巴笑了起来。
对面的人和格萨尔一同笑起,而沙特阿卡的战士则一动不动,他们一人盯住了两个目标,等待着格萨尔王的下一个指令。
“足够了吗?大人?我们现在能开启这扇门了吗?”格萨尔试探的问,他藏在背后食指和中指在来回的摇摆,战士们看见后,也扩大了彼此间的距离。
“我想是足够了。不过进入罗德城经商还需要公民牌。”队长把木牌从怀中掏出,上面写着他的名字,“还要确保一件事情,你们不能带武器。你们有武器吗?”队长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犀利,战士总是能从战士身上找到相同的气息。
“当然带了,我把所有的武器都交给了大人,商人的武器。”格萨尔歪着嘴笑,咬牙切齿的声音在海浪声淹没。
“好的。”队长抛起钱袋,用力的接住,“我去给你们办公民牌,办临时的,我数数,你们有,一,二,三......”队长清点了人数。
“你们要待多久?”大地上的队长问。
“取决于。”格萨尔食指滑上了额头,对着钱袋点了点,“它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可是商人。”
“哈哈哈。”队长的笑容不同以前,他继续在说,“你们别走,就在这,我办好就给你们拿过来。”
“别走。”队长一行人转身后又着重强调了一次。
格萨尔再次把食指滑到额头,对着队长后背用力一点。
没有沙特阿卡人的战吼,也没有沙特阿卡人的粗鲁残暴,格萨尔的战士们解出斧头就对着目标飞掷。
飞斧砍进身体的声音像砍进了一根水分饱满的软木。
短暂的呜咽声后,幸存下来的人开始逃跑,沙特阿卡的战士取下短刀,无声的追逐。
格萨尔没有参与战斗,他看着猛兽一样的战士像他的分身一样,默契的厮杀。
这个人,要捅他肚子于是,他的肠子流了一地。
这个人,很高,要踹他膝盖,弯腰后捅穿他的下巴于是,一把刀,从嘴中吐出。
这个人,武技最好,需要两个人才能应付,一个人正面对抗,另一个矮小的人从身后突袭于是,杰洛特不断格挡着队长的大剑,希瑞从身后发起了攻击。
希瑞?等等!格萨尔摸了摸自己的腰带,希瑞总算偷走了他梦寐以求的刀。
格萨尔冲向了希瑞,而那个队长,他停止了攻击,他诧异的看了看突然从肚子中冒出的刀子,又看了看戏谑的笑着的杰洛特,又迟缓的转身,看到了矮小的希瑞,这个小孩的眼神,像一直被蔬菜养育的吼熊第一次吃到了血。
这是队长最后一个声音,接着他倒了下去。
格萨尔按着希瑞的脑袋一推,男孩像蒲公英一样飞了出去。
杰洛特抢着搜刮起队长身上的钱财,尤其是格萨尔送过去的钱袋。
“这算是掠夺品吧。”
“算。”
“我掠夺到的。”
“是你的。”格萨尔对这笔钱毫不在意,“只要你认为他们不会不在意。”
“当然是所有人的。”杰洛特打开钱袋,给战士们分钱,连罗圈腿亚登都分到了。
“我注意到了,你扔斧头时的准头不错。”白皙的杰洛特对罗圈腿亚登说。
“运气好,要是他们不是离开,而是扑过来,我一定会被吓得双腿发抖。”
“什么?你的罗圈腿不是被吓成这样的?”
战士们在笑,恐怖的笑,释放着之前没有发出的战吼。
格萨尔抱着男孩,检查他的伤口。
“受伤没?”
“没有。”
孤岛之王在检查男孩身体状况时注意到他没有脚环,格萨尔挽起了裤腿,把自己的脚环递给了男孩。
“当战士?”
“当战士。”
男孩带上脚环,不合适,很大,晃晃荡荡,但是不妨碍他感觉到格萨尔的力量,他觉得他和孤岛之王一样,有了最强壮的小腿。
杰洛特最后走到了男孩身边,给了希瑞一枚成色最差的银币。
“打得好。”杰洛特赞许。“你可以用它,买一些东西和服务,把自己变成男人。”【注1】
格萨尔恼怒的推开杰洛特,杰洛特坐在地上笑,格萨尔仰面对着天空笑,所有人都在笑。
只有希瑞不知道他们大笑的原因,呆呆的看着这群人。
注:在《混沌之赞歌》的世界观中,男孩开始消费自己赚来的第一笔钱后,就意味着成年,他们往往用这笔钱来购买关于仁爱,敬业,诚信,友善为主题的正能量书籍,绝不会用在不当的地方。
第十八章 伊利亚:为什么要叫钥匙(大家节日好)
箭矢的风贴着伊利亚飞过,突如其来的威胁让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心脏急速的跳动让消瘦得如同船桨的筑船者感觉自己在随着心跳不断的打节拍,身子不断的在脱离并撞击着地面。
伊利亚在石船中听到了单音节的耳鸣,嗡嗡嗡仿佛大脑以为这个时候伊利亚已经死亡,开始了另一个死亡后才有的流程。
耳鸣声渐渐微弱,伊利亚仍然没有恢复过来的感觉,土壤的厚重感和伊利亚此刻感觉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伊利亚发现躺着的土地下似乎有一个传送生命的漏洞,他的反抗和心神都一环一环的被吸了下去。
当伊利亚慌张的心跳平息下来,他整个人都滴进了深土,伊利亚甚至还明确的看到了,大地中旺盛的引而不发的生命力。
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了抓土壤土壤,这是格萨尔一直想要的东西,在随时都可能被接下来的箭矢击中的情况下,伊利亚还是不由自主想到了格萨尔。
“不要动。”年轻的费尔按住伊利亚,“千万不要动。”
费尔小心翼翼的移动着手,摸到了插进土中的箭,他动作缓慢而绵长,像第一次褪去别人的衣裳,他用两根手指拔出了箭头,把箭羽放在眼前辨认。
噗嗤一声,费尔立了起来,他大笑着说,“是死歌的羽毛,是你啊,钥匙!”
几个不成话的干吼躁起,一个带着破帽子,身上穿着一层又一层破烂的老人走上了山坡。
这个人已经老到看不出男女,一同看不出来的,还有老人脸上的表情大张着的嘴巴,配合着满脸的皱纹,根本看不出老人现在是在笑,在哭,还是在愤怒,仿佛整个生命的色彩都在他差不多夸耀入土的年龄时,一口气把全部经历一齐涌到了这位叫做“钥匙”的老者脸上。
“钥匙”大大的扭曲着嘴巴,举止友善的走进了费尔,他不断的比划着,伊利亚只从他口中模糊的听出了“我听见......然后我......口哨......朋友?”
“对的,这位是朋友。”费尔拥抱了“钥匙”,拍了拍老人的身子,“你还是这么硬朗啊。”
老人先是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后仰着脑壳,然后大幅度的摆动着手臂,他拍了拍腿,做了个艰难的表情,又拍了拍腰,仍然做了个艰难的表情,然后拍了肚子,指了眼睛,把手掌放在了耳朵,这些动作的后续都接上了一个艰难的表情。
“都不舒服?”费尔的声调反而很欢乐。
“不......”老人闭着眼睛摇头。
“那舌头呢。”
老人眼睛兴奋的发光,听不清的话语变得急促,他吐出了半截舌头,支支吾吾的闹腾。
费尔搭着老人的肩膀走到坐到石船中的伊利亚身边,他仍然对老人说着不恭敬的话,“对啊,哈哈哈,和老朽的全身比起来,唯独舌头还能勉强用用,就像你说的,难道还能有比半截舌头还要健全的情况。”
老人的笑声和咳嗽差不多,短促,猛烈,有一种随时都能吐出生命的岌岌可危感。
“钥匙”比划着伊利亚,摆弄着目瞪口呆的脸问费尔,“朋友......朋友?”
“是的。这位是朋友。”
钥匙听到费尔的回答,用一种久别重逢的热情熊抱抱住了伊利亚,他的声音清晰起来,“朋友!”
“朋友。”伊利亚也念起这个生疏的词语。
用半截舌头说话太费力,老人在用手语和费尔在交流,费尔看懂老人急速利索的手势后便在“钥匙”耳边大吼,老人听完话语就回赠一个夸张的表情,接着继续比划着,这个时候伊利亚知道,至少在老人的心智上,还没有之前抱怨的那么糟糕。
“他为什么要叫钥匙?”伊利亚感觉被隔离到两人之外后开口说。
费尔爽朗的一笑,他把老人像玩具一样端到伊利亚面前,老人似乎经常被用来解释外号的来历,骄傲的挺直了身板,“钥匙”这个称号的重量可能在他眼中与骑士的荣誉有同样的分量。
“你看这个。”费尔在老人一层层的破烂中翻出一个铁牌,“强盾艾塞斯坦领土的乞讨证,有了这个,他可以在指定的区域任意乞讨,不被驱赶。”
费尔又在老人无尽的口袋中掏出另外的铁牌,“一个道理,他有最多的乞讨证,他能在整个罗德城的任意一个地方乞讨不受驱逐。在罗德城,他和一个国王一样自由。”
“自由!”老人伸展起双手大吼,开心得像个小孩。
“钥匙”的双手仍在开心的在空中挥舞,但是他的眼神疑惑的看着伊利亚,他靠近伊利亚后,伊利亚闻到老人身上被岁月发酵后的臭味。
老人检查起伊利亚的左手和右手,接着拉开了伊利亚的衣襟,向里面望,他激动的推开了伊利亚,面朝着费尔,老人的口语和手语一同在忙乱着。
“不要急,不要急。”费尔安抚着老人的激动,眼睛不断的躲闪伊利亚,伊利亚猜到有些话不方便被自己听见,因为刚刚来到罗德城,他也不愿意这么快就引起什么争端,他走出的石船,背对着两人。
“对的,是这样。”费尔的声音还是被伊利亚捕捉到。
间隔一段时间后,费尔又没好气的在说,“不是,不是,不会这么严重。”
嗯,伊利亚猜测,现在这两个的举止一定很滑稽,老人在无声的急语,费尔的平静中装着无奈和不满。
“对的,对的,就是这样。”
“啊哈哈哈。”
伊利亚听懂了这个声音,完全就是透彻后的开朗,类似于一条一直不能打直的膝盖,今天突然之间就能利索行走的痛快感。
“别别别。”费尔不顾之前的顾虑,大声吼了出来,“不用,还不是时候。”
听到这,一向稳重的伊利亚真的涌起了好奇心,他在想,这个顽童一样的老头在做什么事情。
伊利亚的背被戳了戳,他晃了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落到了身上。
他又被戳了下,伊利亚再次前进了几步,这个触感还在继续,伊利亚不耐烦的把手伸到背后去抓住,摸到个毛茸茸的东西,他迅速撒手,转个了身。
这下伊利亚看清了,他看清了老人脸上明确的笑容,他提着一根尾巴对着伊利亚嘿嘿嘿的笑,那副牙齿真让人绝望,如果以这个为模型,用建筑来复盘,可以打造一个让逃脱大师都绝望的迷宫。
“这是什么?”
“松鼠的尾巴。”费尔没好气的说。
“钥匙”用半截舌头对伊利亚支支吾吾的说,“松鼠......属于......家。”
伊利亚看着费尔,希望他能帮忙解释下。
“收下吧。”费尔抱着手,踢着地上的土壤。
“家。”
这是伊利亚从老人口中听到的第三个清晰的词语。
“他的意思是,把这个放在家门口,可以”费尔搜索着词语,“可以平安。”
伊利亚看出费尔不是在搜索词语,是在找词汇隐瞒,他收下了松鼠尾巴,说了声谢谢,“钥匙”友善的笑,拥抱了伊利亚,拥抱了费尔,走下了陡坡。
“收好吧,没有必要拿出来又不值钱。”
伊利亚歪着嘴巴在笑,他把松鼠尾拿在手中摇晃,比贵妇故意拨弄头发来显摆手指上的宝石还要得意,他猜到了
罗德城有一支叛逆的团体。
第十九章 格萨尔:完全陌生的世界
卡兰之子希瑞在哄笑中用上翘的嘴角迎合着战士的玩笑,他在卖力的装着他已经懂了沙特阿卡人的话题。
“格萨尔王”希瑞坐在地上,他眉头紧皱,眼睛却是放空的状态。
格萨尔以为希瑞是因为第一次用刀,并且让刀子吃了血,因而后知后觉的开始感到害怕,他对男孩说:“你做的很好,我第一次,连猪都不敢杀。”
孤岛之王点了点希瑞宽阔的额头,分享了他从天神奥多那里得来的勇气。
“不要忘记,你已经拥有了战士的脚环。只要你相信奥多,神灵就会不断的给你力量。”
“格萨尔王。”罗圈腿的亚登扶起了在地上瘫坐的希瑞,“他惊讶的不是杀了人。”
格萨尔也果断的坐了下来,去凝视男孩在凝视的方向。
一线长天,被挤在了两块巨大到遮天的黑白巨岩之间。
遇到刚才的一队队伍时,格萨尔全神贯注的关注着战局,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仅仅抬头这点距离,有这样的景观。
他的战士们也是这样。
沉重的黑岩和通亮的道路,如果不是因为刚才的战斗时是他们大获全胜,这群崇拜战斗的沙特阿卡人差点以为自己走在了通往奥多宫殿的路上。
格萨尔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杰洛特也觉得这个地方很熟,希瑞早就觉得自己来过这个地方,只有亚登不同,他觉得这个地方在他咏诵过的预言中。
格萨尔王呲出下排牙齿,用斧背不断的摩擦着下巴,眼睛凶恶的看着黑岩之间平坦又光明的小道。
“你看见了什么?”沙特阿卡人相信,异色的双眸能够看见更神秘,更深沉的启示,一嘴白胡子的瓦尔斯塔难得的开了口。他对于神秘的力量有自己的注解,一直认为只有不语才能获得更多的力量。
“什么?你还活着?”杰洛特瞪大眼睛走到瓦尔斯塔面前,不解的灾白胡子瓦尔斯塔眼前挥舞着双手,确认着他叶绿色眼珠的运动,“你能说话?你居然还活着?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随着船走的亡灵。”
瓦尔斯塔推开了杰洛特,来到格萨尔身旁,“格萨尔,你看见了什么?”
“光明,又平坦的道路。”格萨尔仍然目光灼灼的看着那边坦途。
“你活着?”希瑞看见了瓦尔斯塔的影子,他目瞪口呆的说,“杰洛特一直告诉我,你是随着船支航行的亡灵。”
格萨尔听着“哈”出了一口笑声,他揉了揉眼角,调整了下疲惫的表情,他搂着略显老态的农夫问,“你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瓦尔斯塔眼睛里都快流出口水,他像看着至今为止都没有见过肥肉在说,“田地。”
在这个只有一线长天的尽头,是肥沃的田地,从黑岩间出吹过来的风,都有富足的味道。
“还有什么?”格萨尔问。
“田地。”
“少了什么?”
“田地,田地,田地......”瓦尔斯塔跑进了自己的循环。
“格萨尔王,你把他杀死在了田地上。”杰洛特嬉笑着说。
“沙特阿卡最好的田地,原本就是他的。”格萨尔理解老农夫的心病,“泰格维森想要用钱买下,他拒绝了,于是他被戒岩上的维塞克审判,你呢?杰洛特,你的罪行是什么?”
“田地,田地,田地......”
“你真的把他杀了。”杰洛特说着最不该说的笑话。
格萨尔王在“田地”的背景声中,嚼着骨头愤怒的低吼,纠正杰洛特错误的玩笑,“沙特阿卡的战士,从来不杀害彼此。”
杰洛特看着脚下的石子退下。
“我知道了,我知道这个亡灵老农夫看见了什么。”希瑞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这么肥沃的田地,但是看不见村庄,也看不见耕种的人。”
格萨尔最早注意到的就是这个,这个通道,和胎儿新生时的通道一样狭窄,只要进入,就会来到完全陌生的世界,自己赖以为生的规则和技巧都可能毫无作用,格萨尔甚至感觉到,这是一条兼具了破坏性的新生之路。
孤岛之王的余光又瞥见了希瑞,希瑞这样聪明,这是不是说明卡兰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笨,格萨尔可以肯定的是,希瑞的母亲肯定不笨。
“你像你的母亲。”
“你没见过她呀。”
“因为你一点都不像卡兰。”
希瑞害羞的饶了头发,确实有很多人在说他的眼睛漂亮得像一个女孩。
不用希瑞来航海,格萨尔也知道,这里有个声音在呼唤他,他更知道,这一条岩间之路,有不可知的磨练,孤岛之王开始嘲笑起自己对卡兰的嘲笑明明知道是个陷阱,却要大步走去,这其实是沙特阿卡人最根本的求生智慧。
格萨尔没有去想鼓舞战士,他只是走着,慢慢的靠近了,也走进了黑岩之路。
所有人都跟着,他们没有异色的双眸,没有看到这条路上更深刻的含义,希瑞用指甲盖弹起银币,银币飞舞的样子让他心满意足。
这是一扇没有门扇的大门,惯于掠夺的沙特阿卡人完全没有在意过,当一个大门大开,门内会出现怎样的危险,即便有危险也没有惧怕的必要,崇拜神灵奥多的他们认为只有更危险的战斗,才能带来更荣耀的死亡,更受宠爱的入住的宫殿。
格萨尔通过安蒂缇娜了解到大海之外的世界的种种不同之后,试着问过自己,在这么多变化的东西中,有没有什么是不会变化的?
他现在有了一个假定类似是把自己献祭给自己后得到的智慧一样,孤岛之王格萨尔从自己的说过的话中产生了这个假定:
打开一个未知的门总是艰难,而门内的人迎接你的方式,一定是取决于你开启大门的方法。
格萨尔打开这扇门的方法一定算不上友善,即便以好战的孤岛法则来定义,也是残暴的,格萨尔走在最前面,不由得拔出了斧头。
杰洛特跟了上去,“这里没有人。”他不理解格萨尔在无人阻碍的道路上都提防敌袭的举动。
“这里的没有人被你看见。”
杰洛特歪了歪嘴巴,也拔出了斧头。
“这里没有人。”格萨尔歪着嘴巴笑。
“我是为了让看见我的人知道,如果他们敢来偷袭,至少会有一个人死掉。”
“不,不止一个。”
“不止。”
“远远不止。”
“十三个。”
“不,如果有人袭击,他们会死多更多。”
身后的战士们纷纷握住了自己的武器。
格萨尔一行人踩在岩间之路,防备着看不见的对手,突然,神灵的手指抬起了格萨尔的下巴,孤岛之王一眼望天。
孤岛之王极长的臂展拦住了还想继续前进的战士,他的两颗眼珠急速的在眼眶中碰撞。
不好!
“撤退!”孤岛之王大吼。
第二十章 伊利亚:更加与我相关
伊利亚不断摇晃的松鼠尾巴凌乱了费尔的情绪。
年轻的费尔一个弓步踏出,想要去抢回这个饰品,伊利亚早就计算过费尔的攻击路数,很轻易的就让费尔扑空。
“交出来!”费尔没好气的在吼。
“为什么?”
“这个东西不属于你,你根本不了解里面的意义。”
“所以”伊利亚扣住了松鼠尾巴根部饰环,放在食指上旋转,“这个东西真的有特别的象征,和你们门上的意义相同?”
“没有!没有意义!”费尔踱了脚。
伊利亚被费尔的这个举动逗笑了,早熟的脸上本该理所应当的有些稳重,但是费尔却完全不懂隐瞒,早熟的脸配合着幼稚的愤怒,简直滑稽得如同君王在颁布政令时满脸严肃的玩起了抛球的杂耍。
“如果没有特别的意义,那我就不能还给你了。”伊利亚装着糊涂的继续说,“我现在独自一人在罗德城,没有亲人和援助,没有住房和工具,没有力气,没有工作,我可能是最需要寓意着平安物件的人。”
“随你吧。”费尔眼神闪烁着看着松鼠尾巴,“只要你不要一直把它拿在手上摇,太招摇了。”
“你的意思是,放在怀里能得到更加显著的祝福?”
“是这个意思。”
“好吧。”伊利亚把松鼠尾巴藏得严严实实,他安心的拍了拍胸膛,“真是伟大的能量,我突然感觉在这个的庇护下,如果我现在立刻跳进大海,都能在海面上平安无事的行走。”
“别做这些蠢事,它的作用没有你想象的大不过你可以试试。”
费尔说完挥了挥手,扭头就走。
“我能跟着你走吗?”伊利亚现在的表情有些像市井无赖。
“随便,如果你有另外的去处,就不用跟着我。”
“我是问我还能借宿在你的家中吗?”
“你只用进一步想想,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回去,老猎人会怎么对我就行。”
“费尔,我是在问你愿意我跟着你回去吗?”
费尔没有回答,默不作声的在伊利亚前面带路,伊利亚明白,这次是回家的路,他还察觉到一个细节,和刚才吹口哨的费尔相比,为了照顾虚弱的伊利亚,年轻人刻意放慢了步伐。
自从费尔与松鼠有了交集之后,他开始了叛逆和独立,可是当他认识到伊利亚之后,在短暂的相处中,他发现这个遇难者身上有种王者居高临下的亲切感,简短又急促的几次谈话之后,他甚至还不由自主把伊利亚和父母口中时时提到的那位大人混淆在了一起,他在不断的抗拒这种感受时接纳了内心的呼声,费尔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内心先于他的理智上的判断就率先全然的认可了伊利亚。
“那个口哨的曲调你能在吹一次吗?”
“不行。”
“那你能教我吗?”
秋风卷起秋叶,寒意停滞了两人。
伊利亚看见费尔停止的行走,又看见了他迟疑了很久的转头,“我想学学那个韵律”
“大人!”费尔打断了伊利亚没有必要的试探,“那个韵律确实是我们的暗号,我承认,当我错误的把听来的信息作为准则时,我做出了不应当的行为,我把你当成了海盗,但是我不会为这个行为道歉,我父亲明确的说了要救你,而我,只能以我的方式保护我的家人,这个世界不需要原谅。”
“所以”
“对,就是你想的这样,我起初认为你是遭遇海难的海盗,你要知道,大人,你比任何人都知道,每个人都对海盗恨之入骨,恨不得抽出他们的骨头做成冲锋船,让它们在最前面随着风的阻力撞向巨船和海岩,让他们碎骨,我把你当成了海盗,我吹起了暗号,我让听得懂的同盟前来偷袭你,这就是钥匙来袭击你的原因。”
“嗯哼。”伊利亚准确的表演了什么叫做如梦初醒,即便是装出来的。
“但是我不会道歉,以我当时得到的信息,那是最优的选择。”
“我也确实想不出如果我在你的位置能不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所以我向你提议,大人,不要再询问这个口哨,也不要再询问松鼠的尾巴,归根结底,这是罗德城的事情。”
那就更加与我相关伊利亚在万分赞同的表情中隐藏了决定。
费尔继续在带路,他折断了一根树枝,劈着路旁的杂草。
“钥匙。”伊利亚冷不伶仃的开口,“钥匙受的伤不简单。”
“他一生坎坷。”
“他曾经是个战士。”
费尔一愣,他诧异的在说,“你怎么知道的?”
“除了战士,没有其他的身份会这么坦然的接受自己的断舌。”
“钥匙叫做罗德里克,他一生征战无数,最重要的战斗有三场,战争给他带来的不是功勋,是屈辱。”
费尔用一种念诵一段戏剧旁白的腔调,讲述起了钥匙罗德里克的经历。
在泰格维森入侵到善耕的伊利亚的领地时,奥诺玛默做了个荒唐的决定,他没有选择进攻援助,而是选择了大门紧闭。
奥诺玛默声称这是神灵对凡人信仰的考验,于是他带头,把他管辖的领土变成了最大的教堂,让教士,士兵,百姓,奴隶一起为伊利亚祈祷,他说只要足够虔诚,信仰足够纯粹,神灵就会带给罗德城救赎,伊利亚大人就能提着泰格维森的头颅得胜归来。
钥匙罗德里克那时是罗德城的首席骑士,他受不了荣誉被这么荒谬的理由践踏,于是私自带着自己的队伍出城加入了伊利亚的抗争队伍。
战争输了,输得彻彻底底,结果反了过来,是泰格维森提着伊利亚的头颅前来示威。
奥诺玛默把这次失败归罪于了罗德里克,领主说就是这个所谓的骑士,为了自己的私念亵渎了整个罗德城的信仰,让神灵看到了的子民并不虔诚。
在审判庭上,罗德里克被判有罪,他的膝盖被击碎,骑士勋章被夺走,取而代之的,就是一块屈辱性的乞讨证,他让罗德里克在伊利亚大人的领土上乞讨,想让他时时刻刻的意识到,现在的荒芜,就是他曾经背誓的后果。
然后是第二块,颁发者仍然是奥诺玛默,海盗撤退,他在伊利亚大人的领土上插上自己的族旗。
罗德里克拖着半只腿四处游说,他认为奥诺玛默的这个行为足够让伊利亚的子民反抗,奥诺玛默的行为有很多种解释,但是代理掌管,之后交给伊利亚的继承人绝对不在其中的任何一个解读内。
然而罗德里克不知道的是,奥诺玛默在城中插旗前就暗中安排了一群乔装成平民的士兵穿插在伊利亚的领土中,他们早就注意到了这个乞丐的动向。
罗德里克对伊利亚的忠诚换来了刑罚,他第二次因为忠诚而被判有罪,他因为煽动百姓而被割下了一半舌头,奥诺玛默颇具创造力,他再次给罗德里克颁发了乞讨证,这个意图太明显,他要让这个硬骨头在衰弱的身体机能中服软,他还要让这个硬骨头眼睁睁的看见,当伊利亚的领土被占用,他能做的只有无能为力。
“第三个乞讨证,是罗德里克自己制作的,他说,这是最后的勋章......”
伊利亚听不下去了,他的泪不由自主的流,他只问了一句话,“现在的罗德城,还有多少枚这样的钥匙?”
第二十一章 格萨尔:插上渡鸦的翅膀
“撤退!”格萨尔王的这声命令比激亢着呐喊进攻时还要雄壮。
撤退?
沙特阿卡的战士突然愣住了,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在确认这句话是谁的嘴巴说出来的,是哪位善于模仿的蠢驴在用格萨尔王的语气说绝对的禁语?
跟随格萨尔之后,他们还从来没有从格萨尔的口中听到“撤退”这样的话。
“愣着干嘛?变成木头了?撤退!”格萨尔又大吼。
战士们开始向后跑,最初是轻微的跨出几步,接着是疾走,最后是亡命般的狂奔,只有格萨尔断后。
危险,本能告诉了战士,这里有危险。
黑岩上,捆满了尖器的树干乌泱泱的落下,在战士们的后背处碎骨的落地,听得一行人感到了劫后余生的侥幸这种死法,可见不到奥多。
格萨尔异色的双眸再一次先于战士危险岩间出口的腾腾杀气,他再次大吼,“停!”
“盾墙”
“呜”
孤岛之王叫停的声音刚刚落下,杀气腾腾的命令就封堵了出口来自另一方的命令。
这个地方的战士,使用了沙特阿卡的战斗方式。格萨尔感觉心里被刺伤。
“前进!”
“呜”在出口的战士举着盾牌,横拿着利剑,在雄壮的“呜呜”声中,逼近了格萨尔和他的战士们。
“停”
那方的战士,第一排半蹲下来,用盾牌遮住了脚,第二排战士迅速举起盾牌,架起第二面墙。
这完全是孤岛的战术。格萨尔王知道了,有孤岛的人先于自己来到了这里。
沙特阿卡的战士呈圆形站开,每个人都面无惧色,盯着两到三个目标。
阻断道路的树干上,抽枝一样的生长出一个个人,他们全副武装,爬上了断木,跳落在沙特阿卡的战士前,和堵在岩石出口的敌人一起组成了完完全全的包围。
格萨尔站在沙特阿卡战士圆形阵型的中间,他对杰洛特递了个眼色,斩手者杰洛特解下腰后的副武器,扔给了格萨尔。
格萨尔举着两把斧头,目光凶狠,一前一后对峙着敌人。
“三十二人。会有些麻烦。”孤岛之王判断了战局。
“奥多的战士,以一当十。”杰洛特踩了踩土壤,准备向和他对视的敌人冲过去。
“我是说,他们会有些麻烦。”
一阵大笑以格萨尔为圆心荡开。
冲动好战的人并不只出生在沙特阿卡,这一声充满了嘲讽味道的笑声触怒了对方的战士。
一个有着红棕色长发,体壮如雄狮的战士咆哮着冲出了自家的盾墙。
“我早就注意到他了。”杰洛特走出了阵型,“把他交给我。”
这个人的瞳孔小到只有针尖的大小,全身都散发着张狂的气味,咆哮中吐出的唾沫星子有强烈的猛兽味道。
“你不用盾?”杰洛特模仿起格萨尔每当感觉势在必得时就会翘起的嘴角,“那我也不用斧头,对于暴脾气的女人,双拳绰绰有余。”
光荣而激烈的战斗一直是沙特阿卡人的向往。
红狮使用两把短刀,左右横挥,杰洛特背着手,灵巧的避闪。
“这么大的体型,你很灵活嘛。”白皙的斩手者在战斗中抽出空闲来赞许。
红狮眼中只剩一点的瞳孔透露出刺人的精芒,他在杰洛特说话时松懈的那一刹那,把利刃挥向了杰洛特的脖子。
杰洛特故意留下了这个破绽,他迅速的侧身,躲过了这个会致命的攻击,把铁样的拳头砸向了红狮的手肘。
红狮丢掉了一把短刀,他的手臂向外侧诡异的歪斜,更诡异的是,他除了像凶兽一样更加大口的吐着唾沫,没有叫痛一声。
“你和我一样?”杰洛特拉开了距离,谨慎的改变了步法,“不过我感觉不到痛是天生如此,你是,这个味道,你是吃了蘑菇吧?”
红狮一声怒吼,又一次“嗷嗷”的冲向杰洛特,短刀现在对他而言形同虚设,狂暴中的狮子只想用肌肉铠甲去正面对抗。
“这是不被认可的行为。”杰洛特一个侧翻躲过攻击后,重新握住了斧头。“你先违规,因为疯女人,我从来不会松懈。”
红狮的撞击落空,头上鲜血淋漓,黑岩上被撞了一个大洞,石子还在零星的掉落。
“我猜,你吃了不止一个。”
红狮擦干了迷住眼睛的血,在他的眼中,杰洛特已经是浸泡在鲜血中的死人,红狮要做的只有扑倒和啃食。
又一阵咆哮,红狮野蛮的奔来。
杰洛特早就走位到了对面的白岩前,完全没有善意的恶人反而不太可怕,红狮现在的思考太过单纯,杰洛特又一个侧翻之后,红狮再次撞上了巨岩。
红狮晃晃悠悠,刚站立起来,就立即垮下,刚踏出几步,就发软一样躺在地上,他在岩间之路上不断的抽搐,口中说着可能只有狮子才能听懂的低吠。
“不打了,和你打架,和看着你拿着石头自己砸自己没有区别。”杰洛特握了握斧头,一个飞斧精准的砍断了红狮的小指,“这回让你清醒,以后你每次战斗前都该看看手掌,它会告诉你,要听妈妈的话,注意饮食。”
杰洛特捏起这根断指,指着眼前的盾墙说,“你们没听清楚吗?你们只有三十二人,不,三十一人,对付沙特阿卡的战士,有些麻烦。”
“杰洛特,回来。”格萨尔命令着。
“为什么,明明我们占优势。”斩手者杰洛特在一次胜利之后有些按压不住体内的野性了。
“回来!”格萨尔怒吼。
杰洛特的牙齿咬得啃啃响,“我们完全可以冲出去。”
“插上渡鸦的翅膀都飞不出去了。”
杰洛特完全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杰洛特。”从来没有战斗过的罗圈腿亚登否定了杰洛特对局势的判断,“占优势的不是我们,是我们会非常麻烦。”
亚登用武器指了指天空,“我刚才随着的格萨尔王目光,看了看这片天,黑岩上细长的天空中,闪烁着停止不动的星光。”
斩手者跟随着指引抬了抬头,巨岩顶端隐秘的弓箭手多了起来,距离太远,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但是箭袋上的箭矢暴露了他们的企图。
“战士们,我们面对的敌人,比之前清点的多更多。”格萨尔王说道。
弓手没有攻击。
弓手为什么一直没有攻击?
格萨尔观察着前后两边敌人的同时,也在不断的留意着弓手们的举动。
在走进岩间之路时,他就在思考,如果我是这个领土的保卫者,我会做些什么措施。
我会设置中断来犯者的路障,我会安排伏兵挡住这群人的去路。伏兵,可以安排在黑岩间的洞穴中,而路障,路障只有从天而降才有最大的作用和威慑力。
巨岩上抛下的路障应证了格萨尔王的想法,他准确的判断保全了孤岛战士的性命。
而现在,格萨尔又开始了换位思考,现在为什么这群弓手没有发动攻击。
他们在等一个信号!
格萨尔行动了身子,两个战斧都对准了盾墙,孤岛之王发现了,真正的指挥者,在盾墙之中。
异色的双眸看破了盾墙,看到了那位有领袖气质的将领,不过,这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好像曾经见过。
第二十二章 伊利亚:另外的税收
伊利亚在老猎人尼尔的家中调养了一段时间,身体也渐渐康复。
尼尔很喜欢伊利亚的特殊还有手艺,他认为伊利亚对于力气的开发不同于常人,这个精干而亲和的男人,在温和中从来不缺失血性,但是又能在血性里看见眼色中温柔的底色。
伊利亚总能找到最好的干柴,这类干柴在燃烧时能在屋中散发香味,这种香木很难寻得,即便是熟识森林的自己都只能在狩猎时碰运气找到一颗两颗这样的树。
尼尔不太明白这么大人是怎么如此准确的找到了这样的树木,他的猜想是,可能这位大人进入森林后就香木就以根为脚,在他面前排布成林,在他离开后又把自己藏在森林中,不让太多人发现。
猎人同样诧异的是这位大人的力量。
当伊利亚挥动起斧头,简直可以把斧头看作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娴熟的技巧,把斧头使用得如同流水一样顺畅。伊利亚用石头和木材重新为这家人加固了住房,木头和木头之间的契合堪称艺术,仔细看都找不到结合的缝隙,让这个有些破败,当大风来袭简直有些岌岌可危的住房完善得如同是从一根巨树中整个雕琢出来的。
“谢谢你,大人。”为伊利亚提供无偿吃住的尼尔每次回家闻到香木的气味后总是不忘感谢。
“比起你为我做的,我为你们一家做的贡献微不足道。”伊利亚劈完了柴,拂去额头上健康的汗水后补充说道,“还有,不要叫我大人。”
“当罗德城沦落成这样,没有人比我们还希望着一位英雄。”
“我不是你们的英雄,我同样的需要一位英雄。”
可能比你们还有需要,因为我曾经陪伴过一位英雄。
伊利亚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提起了一件早就谋划好了的事情,“老尼尔,我今天借用了你的行囊。”
“这个你随时都可以使用。”
伊利亚把尼尔带进屋中,拖出了行囊,“打开它。”
尼尔一头雾水的打开了坚实的袋子,里面是切割完毕的整头野猪肉,伊利亚甚至把不同部分的肉都按照建筑的条理都分了类。
猎人很开心,他开始招呼妻子丽贝诗,让她在晚上准备一顿大餐。
“大人,今天晚上的肉香会让主城的鼠人哈尔都羡慕。”
伊利亚赞同的说,“我建议你们用香木去烧烤野猪的后腿肉,这种焦香的肉会被烟熏上美妙的味道。”
“我还要喝酒。”尼尔在吞咽着口水。
“是的,你们可以喝酒,我为你们打造的木桶这个时候可以派上用场,你们可以把酒放进这个木桶,存得越酒,酒就会越香。让年轻的费尔也参与,他到了喝酒的年纪,在沙特”
在沙特阿卡,孤岛的男孩如果能有麦芽酒绝对不会喝水。
还好,伊利亚及时打住了这句话,他做出一个痛心的表情让尼尔看见,让猎人尼尔不继续顺着伊利亚的话说下去,这家人很呵护伊利亚的遭遇,他们一直在暗中构想着这位大人在海盗囚禁的岁月中,经历着怎样不愿回忆的苦难。
“够吗?这些肉?”伊利亚拍着尼尔的肩膀问。
“够了。”尼尔肯定的回答,“足够好几顿大餐,我还可以把其中一块后腿后晒干,留到冬天结束那一天的庆祝。”
“我是问,够支付这把弓和斧头吗?老尼尔,我身无分文。”
“大人?家中的工具你随时都可以用。”
“我需要购买,尼尔。”
伊利亚沉默一了会说:“我要离开。”
“大人,外面不复以往,现在的罗德城并不安全。”
“我离开的原因就是因为罗德城并不安全。”
“大人......那你还能去哪里呢?”
“不知道,但是我担心继续居住在这里,哈尔会创造出另外的税收方式。”
“你渐渐康复了,你可以和我一起承担,费尔也长大了”
“尼尔,我完全相信你曾经是那位大人领土下的居民,你有颗善良又淳朴的心,但是未来的这个税负,你本来就不该承受。”
尼尔默不作声,走向了挂着武器的墙壁。
“无论如何你都要离开?”
“都要离开。”
尼尔看着武器,在伊利亚最初提出要帮忙狩猎时,伊利亚指向的就是旧弓和钝斧,这个眼力是在沙特阿卡的战斗中无意识得到的,为了达成起初的交易,他竭力的避免了尼尔会因为趁手的工具被借出而导致的不舍。
“这样吧。”尼尔取下了最喜爱的弓与斧头,还送了一袋装满箭矢的箭囊。
“错了,尼尔。我是用野猪肉和住房的返修费用来购买对我来说最趁手的那两种。”
“大人,那是旧弓和钝斧。”
“这最好用,我的家乡”伊利亚在想这个随口说出的“家乡”能有什么足够让尼尔信服的谚语,“我的家乡是个诗人之乡,那里有一句谚语,伟大的吟游诗人不用昂贵的鲁特琴。”
尼尔是个经历了不少人情世故的成年人,他接受了伊利亚的这句敷衍,交给了旧弓和盾斧。
“晚些走,在结束最后一顿晚饭之后?我会按照你的方法,用香木去烧烤野猪肉。”
“不行,我们还得找些生叶,裹住吱吱作响的肉片,一口清脆,一口肉香。”
“好。”尼尔开心的笑着,“伊利亚大人的子民从来不会忘记从田地里找食物的能力。”
猎人没有让伊利亚出门,自己也没有出去,他让最小的儿子尼米去找生叶,最小的尼米一直把爬树玩泥当做游戏,顺便寻来很多老尼尔都没有见过的甜美果实,还有稀奇的鸟蛋。
找菜叶,这对于精力过剩的小孩来说是太过简单的任务,更何况任务的奖励无比丰厚,是好久都没吃过的烤猪肉。
尼米脱缰一样蹦了出去,一路欢歌。
“出去之后你住哪里呢?”
“老尼尔,你见过我修房子的手艺。”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如果你需要帮手”
“不,你们帮助了我够多。我会直接在你带我去的那个森林居住下来,这样我修房子就省去很多搬运木材的力气,我跟着你这么久,也学会了狩猎的技巧,不会饿肚子。”
尼尔低着头思索了一下,他总觉得有需要叮嘱的事情被遗忘了,“对了,森林中有一种蘑菇不能吃,那是尼米发现的,有一次我饿得正谎,随手就摘了一朵,幸好没吃,那是一种能让动物和人一起发狂的蘑菇,它很好辨认,有着猩红的菇伞。”
“我觉得罗德城可能吃了一大盆。”
屋里哈哈哈的笑起。
尼米在找菜的途中遇到了哥哥,费尔和尼米一起回到了家,兄长双手空空,精神有些恍惚,当伊利亚把裹着烤肉的脆叶送到他嘴边时,费尔都是木讷的吞。
“大人。”老猎人在几口大酒下肚后,思维终于开阔起来,他想起了要叮嘱的事情,“我想起了,无论之后你想去哪里暂住,西边的森林都不要去,哪里很不安静,有些邪乎的传说,包括我都听见了,一到深夜,就有诡异的叫声。”
“对啊。”费尔也开始了叮嘱,“那里诡异的很。”说完话,他又塞了一口肉,喝了一口酒,好像没有吃出滋味,“不只是叫声诡异,影像也诡异”
欲言又止之后,费尔说完了话:
“我今天在西边的森林,好像看见了哥哥的灵魂。”
“乔劳尔?”母亲丽贝诗最先开口问,她终于和自己和解之后,已经开始承认,这个屋中担任哥哥这个角色的只有费尔了。
“可能是他吧,也许我看错了。”
费尔这时才尝出了吃的是肉,是带血的肉,这次他感知出奇的灵敏,费尔还感觉到肉被咬到后的疼痛他在愣神中咬到了舌头。
第二十三章 格萨尔:利风擦痛了耳朵
确定了对方的首领,格萨尔走出了沙特阿卡战士围成的圆形阵型,他目测了距离后,奋力的掷出了飞斧。
“嗡”,木盾在哭泣。
“你是首领吧。”格萨尔大声质问。
“我是。”四块木盾双双打开,一个稳重的将领走了出来,“好久不见,格萨尔。”
你们果然认识知道我。
格萨尔在刚上岸时,通过和那一小队的人交流,就确定这个岛屿上流传着他的名字。
不会有人“咯咯咯”的笑,那个小队长模样的男人,是在用笑声掩饰即将脱口而出的“格萨尔”。
“对,我认识你,你把我忘了?”
“我不会记住一个死人。”格萨尔瞪着首领,“将要死去的也不会记住。”
“那对于死里逃生的人呢?”首领抬高了双臂,很明显的,一只手的动作不够协调,有很严重的旧伤。
“你是说对于一个对生命不懂珍惜,即将换一个方式死亡的人?我同样记不住。”格萨尔歪着嘴巴在笑。
“你们人数不占优势。”首领提醒着格萨尔不合时宜的微笑。
“孤岛之王,以一当千。”格萨尔用战斧在手掌和手背间转圈,每当他做起这个动作,就意味着这把斧头必须尝到鲜血。
“沙特阿卡的战士,一个人就是一支战队,你现在面对的,可不止一支战队。”格萨尔做好了战斗的姿势,把空气吸得阵阵作响。
“沙特阿卡。”孤岛之王高呼。
“呜”战士狂吼。
“我们,看见了这里!”
“呜”战士亢奋。
“我们,来到了这里!”
“呜”战士激昂。
“我们征服这里!”
“呜”战士狂怒。
格萨尔的心思是透明的蜘蛛网,他敏锐又果断的捕捉到了前后两排对手的心理波动。
首领那方的敌人,盾靠着盾,肩并着肩,纪律严明,在沙特阿卡的怒吼中因为有同伴的依靠,他们即便在害怕,但是他们没有丢掉勇气。
至于路障前的敌人,他们因为寻求机动性而选择了松散站位,同时因为有把自己的道路也阻断了的路障,这导致了他们每一个人都失去团结的力量,都是孤独的个体。
突破口,就在路障前。
“战斗!”孤岛之王怒吼。
来自地牢的战士不是十全十美,任意拎一个出来都是劣迹斑斑,野性难驯,只有在格萨尔的怒吼下,他们的野性才会释放在正确的方向。
孤岛之王话音一落,沙特阿卡的战士就一起冲向了路障前的敌人。
在推攘、踹踢还有孤岛的战士最擅长的劈砍下,尖木上不久就串满了人。
盾墙前的将领沉着的发号着命令。
“前进!”
盾墙伴随着“呜呜”声,步步逼近了格萨尔和他的战士。
沙特阿卡的战斗方法,不是你们能使用的。格萨尔嘲讽样的抬起了嘴角。
“上!”
战士们踩上横着的人柱,登上了圆木顶端。
格萨尔居高临下,宛若天神。
盾军兵临木下,坚固得像个移动的防线。
顶上的盾牌打开,首领庄重的看着格萨尔。
“孤岛之王,你真的忘记我是谁了?”
“我的脑子从来不去记忆死去和即将死去的败将。”
“那这样呢?能不能唤醒你的记忆?”
木盾中的首领挥出格萨尔先前掷出的斧头,格萨尔岿然不动,斧头从肩上飞过,利风擦痛了耳朵。
在飞斧中生还?
格萨尔脑中浮现起一位骑马逃亡的将领。
哦,孤岛之王知道了,第一次来到安蒂缇娜的岛上,有一个敌人确实在飞斧中生还。
“安蒂缇娜?在那个岛上,抛弃部下的将领?”
“为了下一次战斗,必须忍痛割舍的将领。”
“我记得你。”格萨尔鬼魅一样的笑,“遗憾,我很快就会把你忘记。”
“跳!”
沙特阿卡的战士是下凡的战神,他们猛力的一跃,攻破了顽固的防御,在敌方的阵型中开始了厮杀。他们迅速的在森严的防御中破开了一个大洞,靠着战斗的默契,在敌人的防御阵型中组成了一个圆。
攻守的双方一下换了个顺序。
被逼到路障前的敌人,想跑不敢,他们知道,一旦把背留给这群战士,立马就会迎来刀斧,在黑岩间的敌人同样想逃不敢,因为那个首领赤红着眼睛在为一切断后。
“我都说了,最早之前就说了,面对沙特阿卡的战士你们会有麻烦,因为奥多的战士”
“以一当十!”
战士群呼。
“格萨尔王。”一个声音嘶哑的响起,“格萨尔王对吧?我们都有麻烦。”
那头红狮苏醒了。
他浑身是血,一只手无力的垂着,另一只断指的手紧紧的握住短刀,短刀的尖锐处,对准了希瑞的喉咙。
希瑞发着抖,哭泣着,也微笑着。
“没事的,孤岛之王,我本来终身都见不到奥多”
“住嘴。”红狮子注意到自己的手,“格萨尔,你夺走了我的小指?”
“是我。”杰洛特掏出战利品,故意咬掉了小指上的指甲盖,“想要回去?你可以问问你妈妈能不能在造一个你。”
“放开他。”格萨尔说。
“放开活下来的机会?”红狮脑袋昏沉,但重回了理智,“你先放下斧头。”
格萨尔扔掉了斧头。
“你们都要放下。”
“不要,不要。”希瑞害怕的大哭,“我即将去见奥多,喝上喝不完的麦芽酒,和伟大的英灵战斗,不要放下你们的武器。”
杰洛特也扔下的斧头,其他战士也扔了。
“放心,希瑞,我用拳头一样打得赢他们。”杰洛特揉了揉鼻子,“还有,你的年龄,不适合喝麦芽酒,晚点去见奥多,奥多的宫殿只有酒和战斗,没有女人。会享受无尽战斗的老男人,往往都在另一种战斗中不能发挥优势,尤其是这个老农夫。”
说完,杰洛特顽皮的眨了眨眼睛。
老农夫希尔斯塔哈哈大笑,沙特阿卡的战士也大笑,希瑞大笑着为哭泣壮胆,虽然他又一次没听他们的话。
“格萨尔王。”
首领走出了盾阵,他的食指高高举向天空。
“我被你打败过一次,我甚至相信我会被你打败一次又一次。但每一次和你对阵,我都是精心准备准备!”
声音通过食指在黑岩间的一线长天中炸裂。
弓手在岩石中现身,弓弦拉满,箭头像即将陨落的星星。
“这不是你想要的胜利。”格萨尔两边的嘴角都翘了起来。
“我听人说过,你了解任何一个战士的心理,我起初不信,我以为他只是说你懂得自己战士的想法。”首领收起了手指,弓手一下子又重新隐匿在岩间,像重来没有出现过的兵种,“这就是你的伟大之处,你懂你的战士,你也懂我的想法,你说的没错,这不是我要的胜利。”
第二十四章 伊利亚:垂危着衰亡的歌唱
在费尔因为咬到舌头而龇牙咧嘴的忍痛中,这场不太快乐的肉宴结束了,伊利亚临走前向老尼尔要了一块磨刀石,他在腰上系着斧头,背上背着弯弓走出了门。
“不要去西边的森林。”尼尔在进行最后的叮嘱,“伊利亚。”
伊利亚停在门口,微微侧过了头,在侧影中,他的高挺精致的鼻梁显露出贵族该有的气质,“你说什么?”
“伊利亚大人,你回来了。”老猎人端端正正的坐着,与之相反的,就是家人的目瞪口呆。
“外貌会随着环境改变,口音也会,习惯会去适应不同的环境,经历也会这样,但是人的内核不会变,伊利亚大人,你的本性没有变,背上伊利亚这个名字的人都有种根深蒂固的温柔,伊利亚大人,我不会认错。”
“你认错了。我叫做松鼠。”伊利亚关上了猎人小屋的门。
伊利亚在黑夜中感觉到一种逼迫感,尖锐的黑夜一齐对准了他,把他的视线赶到命运之地的彼端,他隐隐的觉得,西边的森林和他脖子前的松鼠尾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如何,他都得去看看,这支罗德城的叛逆的团体是什么样的存在。
黑夜变成了具体的实物,它用隐隐的灼热点撞着伊利亚的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伊利亚,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去那个森林。”
伊利亚听出来,是费尔在他背后说话,“你走得真快,我都是连走带跑才追上你,拿上,在夜间走路不能没有提灯。”
“谢谢。”伊利亚看着被灯火照亮的费尔,他平平淡淡的脸更像母亲一些,伊利亚安静的呼吸着,他明白,不会有人为了一盏灯特意的跑这么远。
“如果你真的要去那个森林”果不其然,当费尔的不自在战胜了他的克制后,年轻人沉不住气开了口,“会有人怀疑你,你只需要说,你需要一把钥匙。”
费尔抿了抿嘴,转身走了回去。
“你就不为自己留盏灯?”
“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现在闭眼和睁眼又有什么区别。”
伊利亚嗤的一声笑变成风,他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和年轻的费尔以这种方式达成和解。
在归雁祭,狩猎之神哈特菲尔德会在游子的双足上缠上秋风,免除他们旅途上的劳顿,伊利亚被秋风驱动,一路带风行走,从耳边的呼呼风声,走到了听见了流水潺潺。
夜晚中的溪流像开裂的大地倾覆着的黑血,在难以愈合的伤口中垂危着衰微的哀唱。
伊利亚逆着溪流行走,往高处爬坡也没有感觉到劳累,他时不时踩到了软糯的泥土,伊利亚不解这个歌声来自于什么,于是用提灯照亮了溪边的小径。
羽翼脆弱的扑腾,黑色的羽毛中有着竖状的条形纹路。
伊利亚一只眼睑收紧,想要避过这种鸟,它们的特征太过明显,像死亡一样的黑色中包裹着象征白骨纹路,这种鸟的歌唱,像地底的白骨在黑暗中歌颂着死亡,它叫做死歌,这种鸟有一个不详的寓意,传说只要当它为你歌唱,这个听见的人就会经历必须直视的突如其来的死亡。
但是伊利亚回避不了这样的鸟,它们一只一只的落在溪边,歪垂着头,抽搐着一只或者两只爪,用无力的声音在为自己送终。
伊利亚拿起了一只,在一动不动的死歌身上,他仍能感受到它急速的心跳。
伊利亚把提灯伸展到身体所能及的极限,死亡一望无际,他猜测到了死歌死亡的原因,这条溪水对飞鸟有致命的吸引力,在灯光稀微处,伊利亚看到死歌在溪边驻足饮水,然后僵直的倒下,除了歌声空灵。
那可能就是命运的彼端。
如果死歌的寓意终将应验,伊利亚知道,在罗德城,他会经历不止一次的死亡,当误以为踩到的软糯泥团,就是死歌时,他在无意间每终结的一只,就有一只为他歌唱。
正在唱歌的死亡吹走了伊利亚的颜色,提灯消失了重量,灯火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伊利亚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这里的死歌停止了歌唱与飞翔,这里的流水在更深更远的地方漫延,黑色的树散发着安静的气息,伊利亚摸着黑走了一段路,他感觉自己获得了盲视,即便在皑皑森林中,也没有撞到一棵树。
然而藤蔓却不可避免,伊利亚被藤蔓绊住了脚,他身体前倾,疾跑了几步踩到了苔藓,最终他还是碰撞到了黑木。
惨烈的疼痛让伊利亚专注,他想起了自己许久没有使用的天赋,伊利亚靠着树木盘坐下来,感受着黑木,他沉到了黑木根下。
我不会造船,把你解剖;我不会筑城,让你残破;我希望你能接纳我,当罗德城在我的双眼之上,我希望你们的根能把我的身体包裹,我的眼要共享你们的眼,我还要共享你们的感受,我要经历你们的经历,我要看到我离开时期的经过。
树根开始盘绕,没有一个根系去附着伊利亚的肌肤,吸收他的营养,它们变成了温吞的圆宫,一层层覆盖,一层层密绕,伊利亚反而从树根中得到了力量,他的精神比在沙特阿卡时还要强壮,黑木根像戏台的剧幕,夸张的以开花的形状散开,伊利亚站在了四散的根上,他看了看,树根是地面起伏的波浪。
伊利亚了解树木,正因如此,他才知道自己真的踏在了荒谬至极的地方这哪里是黑木成林,这里是森林的逆长,他踩着树木的根,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把自己献祭给大海的人,被奥多拒绝;游历冥界后,又被亡灵之神奥犹朵拉拒绝,现在你又希冀着我把你收留?”
这是一个阴柔的男声。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为什么要来这?难道你以为还会有第三个地方收留你?”
伊利亚寻着声音找到了说话的人,他所在的天空没有月亮,但是银白色的光芒如细雨一样在他身上飘落,光芒,在鬼魅的面庞上流动,打湿了他的黑衣,照亮了一张伊利亚都看不透的善恶难辨的面容。
另人窒息的不安使伊利亚喘了几口粗气,发现并没有用,他完全停止了呼吸,他的肺中填满了黑色的水,伊利亚像鱼一样直接从水中获得了空气。
知道我去过奥多的角斗场,还知道我渡过冥河见到了亡灵之神奥犹朵拉,这是哪里?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逆长的树木,我踩着的树根,都是真实的。
那现在,我只有两个可能:我在梦中仍在做梦,第二我因为某种原因,活在了一个狂人的逻辑中。
“这里是哪?”伊利亚试探的问。
“这里?这里是世界末日的起点。”
伊利亚紧张的摸了摸腰间的斧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他自问:“我的弓和斧头?”
“在这里,不是你的东西,带不来,也拿不走。”
第二十五章 格萨尔:成为我的战斧
“希瑞。”格萨尔沉着的喊着男孩的名字,“听那个红毛狗的话,不要动,没什么危险,今天,沙特阿卡人谁都不会去见奥多。”
“沙特阿卡人尊敬的只有奥多?”敌方骄傲的首领在问。
“当然不止,我们还尊重重视荣誉的战士。”
“格萨尔,我曾经和泰格维森战斗过,我和你也战斗过,我和海洋上好多各自称王的人都战斗过,这里面,我唯独想得到你的尊敬。”
“我的尊敬?凭你的部下劫持一个小孩来左右战局?如果你现在面对的是战士格萨尔,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飞斧把这个小孩砍死,然后再把你们的眼睛挖出来为这个孩子献祭,还是战士的我从来不把可能威胁胜利的变量交给对手。利用我现在的身份来投机的对手,永远得不到我的尊重。”
敌方的首领面向自己的部队,他不协调的那只大手一挥,战士抛过来一张盾。
“决斗?”首领说。
“奥多的战士从来不拒绝决斗的邀请,无论决斗发起者多么卑劣。”格萨尔踢起地上的战斧,战斧就像是被锻造之神倾注了毕生心血,自己就飞到了格萨尔手中。
“以奥多之名?”
“你不是奥多的信徒。”格萨尔轻蔑的说,“奥多的宫殿连你的呼吸都不会接纳。”
“那就看看我们各自神,谁更强大,是你善战的奥多,还是我仁慈的女神。”
“我赢了,你放走他们,你要保证他们安然无恙,我也保证,我会跟着你走。”格萨尔知道,因为黑岩上弓箭手的存在,无论沙特阿卡的战士多么强大,都无法全身而退,只能用自己的命去换得“吾血之血”的安全。
“好提议,我接受了。那么,要是我赢了”
“不,没有另外的结果,你无法战胜我,我是来自孤岛沙特阿卡的王。”
“好”
首领话没有说完就急退了几步,他向格萨尔扔出了盾牌。
孤岛之王热衷这样的正面对抗,他一个弓步,准备砍碎这张飞盾,突然,首领的人影出现在了正在下落的飞盾前,他的距离感控制得极好,利剑一挥,砍到了格萨尔的胸膛。
“好强。”
观战的杰洛特赞叹着敌方的首领,如果决斗的是他,他刚才就死在了这把剑下。
“好强。”杰洛特同时在赞叹着他的王,在这么高明的伪装下,格萨尔王居然只受到皮外伤,这是只有在永无止尽的战斗中才能磨练出的堪比野兽的本能,果然,杰洛特确定了,他的王是最接近那个爬上生命之树,用凡人之躯去和神灵搏斗的男人。
格萨尔退了好几步,在串着三个人的人柱前停住了,他垂着斧头,另一只手按进了伤口,他面不改色的摸着伤口的纹路,孤岛之王不再大幅度的做动作,把那只沾满了血的手拿到了眼前,他尝了血,他吃了指甲中的肉沫,他的五指印盖在了脸上。
任何一个成年人都在格萨尔的面孔中知道了可怕的定义,真正的可怕就是一位王在胸有激雷时还保持着平静的面容。
“打得好。”孤岛之王说,“我认可你。”
对方的首领被恐惧撕裂了心,他强作镇定的保持着距离,不该丢掉那张盾,不该丢掉那张盾,他攻击的姿势中不断想着该怎么防御。
格萨尔嚎啕着狂奔,战斧和他成为了一体,它不断从刁钻的角度疾风暴雨般的砍向敌人。
敌方的首领勉强格挡,在格萨尔密不透风的攻击中,他已经寻找不到片刻的喘息,更不要说任何反击的机会。
他看不到格萨尔的身影,战斧从四面八方如浪涛样涌来,这位骄傲的首领感觉自己是在残船上泅渡的难民,遮挡身体的那块木板,随时都会被凶浪击破。
他看见了凶浪,看见了格萨尔从凶浪中踏浪而出,他也清楚的看见在临近死亡时,时间的流动变得缓慢,他看见格萨尔异色的双眸中的仁慈,看见了被破开的衣裳里散发着的神光,还有他掉转斧头,用斧背砍向了自己手腕。
首领的武器脱手了,长剑在黑岩上碰撞,碰撞声宣布了决斗的结果。
“我都说了。”格萨尔用战斧对准了首领,“不会有另外的结果。”
“奥多赐予的能力?”
“是我选择了奥多。”
“我居然活着。”
“对于强壮的决斗者,我的选择是不留余力的厮杀,但对于智慧的决斗者,我希望他能成为我的战斧。”
“孤岛之王。”首领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起,他膝盖发软,想要跪下。
“放走他们,我跟着你走。”
“当然,这是在奥多和我的女神见证下的决斗。”
首领对红狮点头,希瑞被推了出去。
“让你的人收好武器,我要看到我的人回到船上。”
“孤岛之王。”老农夫瓦尔斯塔罕见的称呼起比他年轻许多的男性为王,“我们还可以战斗。”
“沙特阿卡的战士们,你们听好了,我们要征服的是更广阔的大海和大地,现在不要着急去见奥多,只要身前有过荣誉的战斗,无论你最终是醉死,老死,被野猪撞死,还是战死,奥多都会邀请你进入天神的宫殿。”
格萨尔随口就改变了进入奥多宫殿的方式,在永远贫瘠的沙特阿卡,岛民们创造了一个符合内心道德观念的神灵:
你为了生存,必须杀戮,必须掠夺,必须嗜血,必须强壮,必须野蛮,然而,当格萨尔对于外面的时间有过短暂又短浅的窥探之后,他渐渐发现目前沙特阿卡的这个道德意义太过极端,只要有肥沃的土地,岛民们就没有必要信奉奥多,信奉奥多的杀戮,生存不应该用死亡来作为赌注,沙特阿卡的生存方式,一直都存在着错误。
对方的首领高举起了拳头,松开了五指,他的战士一齐收起了武器。
格萨尔的战士没有着急逃走,他们没有认为自己已经输了,希瑞跑到了格萨尔的怀中,“你要跟着他们?你不会去见奥多吧?”男孩问。
“除非奥多敢向我发出决斗的邀请,否则不敢见我。”格萨尔说完,把希瑞推向身后。
“你们快走。”
“我们没有输。”
“不要只看大地,不要只看大海,我们的头上还有满弓的箭。奥多不会接受刻意赴死的亡灵。”
“我们会回来,那个时候,我会让你成为这片土地的王。”杰洛特捂住格萨尔的手肘行了兄弟礼后,抓住了不愿离去的希瑞,把他拖向了船。
敌方为沙特阿卡的战士让开的道路又迅速聚集,首领漫不经心的抬起伤臂,向着格萨尔挥动了两指。
岩上的弓箭如渡鸦群飞样离弦。
格萨尔在乱箭中毫发无损。
“你还在攻击?你违背了无论是你的,还是我的天神见证下的决斗。”格萨尔沉静的在说。
“我是让你知道,我可以遵守奥多的规则,我同样也可以破坏。那个乱箭是为了告诉你,我可以在决斗失败之后仍然让弓手攻击你,但是,同样的也可以违背我的立场,让弓手的攻击失去意义。现在仁慈的女神让你活了下来,我要问你,格萨尔,女神让你活下,是对你个人的仁慈,还是对这个土地上所有居民的仁慈。”
“奥多给了我赐福,让我在乱箭中毫发无伤,所以这片土地注定属于我,这片土地上,我向你保证,只有我的敌人才会尝血。”
“王的承诺?”
“孤岛之王,格萨尔的承诺。”
首领侧身让道,“我会告诉奥诺玛默,格萨尔身负重伤逃亡,死在了大海上,我还会加一句,是我亲眼看到格萨尔死在了大海。”
首领的战士分列两排,让黑岩之路更加狭小。
“不,决斗中是我赢了,奥多在上,我兑现决斗时的承诺,我跟你走。”
第二十六章 伊利亚:让我看到这个神迹
逆长的森林中吐息着荒诞的气体,迷离虚莽的迷雾矛盾的把这个地方变成了具有实感的梦境。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那个面容阴柔,眼神却凶狠无比的男人问着伊利亚。
伊利亚没有在意这个不必要继续的问答,他看了看四周和天空。
四周一片坦途,像一张薄薄的碟片,在无限的延伸,但是却不与天际接壤。天际是一片伞状堆积而成的绿意,与棕黄色的根表平行,伊利亚站在这,感觉自己身在被切割后时空之间的间隙。
“真的不继续问了?”面容阴柔的男人继续说道,“比如说我是谁,又比如我为什么要在这,再比如说问我一些终极的问题,包含不限于这个地方为什么要存在,这个地方的功能是什么?是谁赋予了这个地方功能?”
伊利亚看着伞状的天空出神,绿色的天,他从来没有见过,可能这是绿色的梦,不,这一定是绿色的梦。
善耕的伊利亚曾经对儿子说过,伊利亚一族都会见证一个绿色的神迹,他们会根据自己对这个神迹不同的理解,获得天赐的手艺,那时善耕的伊利亚指着富饶的田地对儿子说,他决定不在使用武力的原因就在于此,当创造出了改变农耕方式的农具了,善耕的伊利亚认为这个能最大限度使用牲畜力量的农具,可以用丰收真正的改变人类的进程。
“我什么时候能够看到?”那时的小伊利亚问。
“不要着急。”善耕的伊利亚摸着儿子的头,“你会自然而然的进入命运交给你的角色。”
“命运会让我看到这个神迹?”
“不,是神灵,神灵会在一个喧闹场结束后让你走上另一个喧闹场,那个时候你往下看看,场下,就是你的神迹。”
伊利亚想起了这段话,他对眼前连气质都是黑色的男人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神灵。”
这个男人一下子羞涩起来,他手臂一挥,一道黑色的光鳞隔绝了两人,待每个鳞片都变成小蛇褪去,这个男人脸上都还有些许黑色的羞愧。
“不,不不不,别这么讲。”他退了好几步,踩到的小蛇又重新变成鳞片回到了他的长袍,整理好仪容之后,他抚胸弯腰说道,“我不是神灵,是神侍,神侍沃尔西。”
“沃尔西。守护生命之泉的沃尔西?”
沃尔西做出了同时掺杂着赞同和否认的表情,“没错,不过你们现在又把这个死水称为生命之泉了?”
“当我还小时,妈妈就告诉了我”
“嘘”沃尔西做出了禁声的手势,分叉的舌头从食指两端吐出,“你们能经历的时间都太短,你妈妈告诉你的久远的故事,对我而言就是打个哈欠这么长的时间该死,这么短的时间,这个东西就又改变了名字,无底之渊,幽冥之河,现在又叫什么?”
“生命之泉。”
“你一定被告知,它一直就叫这个名字。”
伊利亚默认了沃尔西的猜测,确是如此,在他的身躯能够安然的躺进狭小的睡床时,母亲在床边就是这么对他讲的,而母亲也是在同样狭小的地方,以同样的身姿和心智被告知了这个故事。
“那它实际叫什么名字。”
沃尔西情绪激动的展开了双手,十指弹成了十条黝黑的蛇,他急忙转身背对着伊利亚,把双手揣在怀中,“别别别别别”沃尔西一直制止着情绪,直到十蛇重新变回了十指。
“嗯”沃尔西摇晃着脑袋,“在枯燥的环境待太久了,一说话就会激动,一激动就会这样,我的意思是,我怎么可能闲到对养料取名字,你酿酒时会为每一个麦芽取名字?你吃面包时,会为每一口面包取名字?你造船时,会为每一个木板木板取名字?”
“会。”
沃尔西骤然停止了口若悬河的论述,他的并行论证有着很大的弱点,对于没有抵抗力的人,沃尔西丰富的生命经历会像一块块累积的石头一样,总会有最后一块把对方压垮,但如果有一个论证被击溃,看似不可战胜的逻辑就是纸糊的逼真黑岩,一吹就倒塌。
“你是说”沃尔西瞪大了棕色的眼睛,竖起的瞳孔如看到了猎物时一样尖细如针。
“是的,我能知道每一个木板的名字,它们叫腐坏,踏实,韧性,虫蛀,它们还喜欢称呼彼此的遭遇,有些叫做雷劈,风断,烂根......”
“停停停。”
“不过不是我为它们取名字,是它们告诉我它们的名字。”
“嗯,我懂了两件事。”沃尔西摸着下巴,“你比我还要闲,你比黑鸟奥威尔还要讨厌。”
“我也懂了一件事。”
伊利亚在呼吸了逆长森林的吐息后,觉得全身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放松,他在这里有了种前所未有的松弛,这个不是死亡时的解脱感在快要死亡时,那种不愿意承认的留恋仍然是烦心的束缚;也不是醉酒后的舒畅,伊利亚醉酒后和尘世的若即若离仍然让他彷徨,这里的舒适,是一种终于和一切都没有关系的遁世感。
“懂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回答你。”
“神侍没有故事中那么高高在上,你们更像是活在不同地方的普通人。”
“狗屎,你才见过几个神侍。”
“一个。”
“那你见过以神灵自居的凡人么?”
“没有。”
沃尔西瞬间闭紧了双唇,嘴巴成了一条缝,看得出来,神侍脸上全部都是不加掩饰的无奈还有气愤。
沃尔西决定不要去询问伊利亚,引导他的说辞来证明自己的结论,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大段话:“我见过把自己当做神灵的凡人。天城里面也有这类东西,因为靠近主神,有些神侍胡说八道的把自己当做了神灵,尤其是那只黑鸟。”
“虽然其他神侍我没有见过,但是我觉得你是不错的神侍,像凡人。”
“哼。”沃尔西摇头晃脑的走开,“凡人中欣赏我的只有沙特阿卡人,毕竟奥多的身体里有一部分是流着我的血液。”
“难怪我感觉和你亲近。”
“你可不是沙特阿卡人,你只是去过沙特阿卡,就像你来到了这里,你同样不是神侍,你永远都成为不了神侍。”
“为什么我成不了?”
“你的名字时谁给你取的?”
“父亲。”
“你父亲是神灵?”
“不是。”
“那你永远都不是神侍。”
沃尔西高傲的走开,这个时候伊利亚才发现,沃尔西的黑袍是一条条密集排布的黑蛇,它们如瀑布般不断的流动到沃尔西脚下,这样可以让沃尔西可以不用迈腿就踩着两汪黑泉前进。
“快些跟来。”黑袍样的蛇瀑中分娩出一个沃尔西的头,“这里要下雨了。”
第二十七章 格萨尔:没有善良和恶行
格萨尔决定跟着这位首领走,要用他熟悉的路线,去看看这片土地。
终于还是来到了这里,格萨尔总算踩在了这个肥沃的,他心中向往已久的田野上。
孤岛之王在土地上沉思,自从伊利亚离开后,我一直认为是伊利亚离开了我,其实我是知道的,是我在逃避你,伊利亚,是我把自己藏在了内心修筑已久的迷宫中。
你体内没有孤岛的血液,泰格维森杀掉了你的父亲,然而我对你的信任超过了任何人,但是当我带上了王冠,我也开始用最简明的标签来评判所有的人。
伊利亚,天才的筑船者,外来者,对于孤岛,有仇恨的种子。
作为王的我,是这么评断着你的。
当你离开,我确实松了口气,我必须庆幸,最大的不安定因素离开了孤岛。
然而我身为战士的血液仍然在流淌,当我取下王冠后仍然能看懂你的想法,你甚至比我本人还要先发现,成为孤岛之王的格萨尔会重视筑船的伊利亚这个隐患。
于是你离开了孤岛,驾驶着小船,不带一只渡鸦,在大海上夜以继日。
我在逃避你,同样夜以继日。
我不断的被自己嘲笑,我几乎看见身为战士的格萨尔拿着战斧对着身为孤岛之王的我示威般的嘲笑。
战士格萨尔在嘲笑说,你居然怕自己的手足,你居然怕自己的战士,你居然怕为你造了一艘艘船支的伊利亚,你居然对最信任的人回报着等价的怀疑。你比妇孺还要无能,比瞎子还要盲目,比泰格维森还要贪恋固有的位置。
我感到,战士的我不断对我砍杀,孤岛之王的我不断受伤,却没有反抗的能力,我的盾牌一次次破损,然而我本人又不断在自我暗示中痊愈,不断的强壮,最后强壮到不怕来自战士格萨尔的挑衅,他的攻击对身为王的我不痛不痒。
大海中有你的召唤,我听见了,早就听见了,希瑞也听见了,我不敢来,我把命运交给希瑞,希瑞像是从我左肋生出的男孩,拥有我引以为傲的能力,他能观海,能听见岛屿的呼唤,我把下一次远航的行程赌在他身上。
我在梦中斩断了像脐带,像海蛇,像藤蔓,像雄草根的束缚,然后海风把船吹到了这,走在这个岩间之路上,我更有一种感受,这是你早就踏足过的土壤,伊利亚,你是不是在这?
格萨尔在岩间之路上思绪飘散,海风呼呼的吹来,那个将领加快了脚步,他非常匆忙的跑起来,比命悬一线时还要紧张。
“急着领赏?”
“格萨尔,快跑起来。”
格萨尔还是保持着原来迅速的行走。
“格萨尔,快跑!自衔的蛇会把这两块黑白岩封闭。”
格萨尔停在了路途中,他没有跑出去,盯着黑白岩,听着风。
岩间之路上翻新的泥土可能证明着这个人说的不是假话,但是什么蛇会撼动如此巨大的黑白岩石?
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命运,只有跨过了一道又一道新生之门还能归来的人才是命运之子,平凡的人会引以为傲久居,生活,死亡在原来的土壤上,这不是错误,是他们的生命承受不了外力的推动。
如果这条不存在的蛇真的能推动岩石,那这个黑白巨岩可能是巨人的门,如果它现在把我关闭在外,我就命终于此,如果我能跨过去,我就去接受我的命运,我就去征服门后更加未知又宏大的世界。
“格萨尔!”
将领大声的喊起,他见过太多次巨蛇之环把巨岩关闭的场面,巨岩之门没有善良和恶行,一直保持着决然的公正,他看到过黑岩关闭后挤死了前来侵略的敌人,也看到过自己的战士被关闭在海岸之外,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在空前咆哮的海风中,巨岩会因为格萨尔的来到大门洞开。
格萨尔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我发现所有的地方都有一个相似的习俗,喜欢把绝高的事物赋予神话,我的孤岛,沙特阿卡人把一颗巨树取名为生命之树,你们把这个叫做什么?”
“公正之门。左边的黑岩是我们的罪孽,右边的黑岩是我们的救赎,行走在岩间之路上的行人都会接受到无声的审判,对于有罪的人,黑蛇会不断的自衔,收拢这两块岩石。”
“这么说,即便是孤岛之王,即便我们所到之处都是掠夺,以你们的标准来判断,我仍然是无罪的。”
“应该这么说,王的罪过不是由过去和当下来评判。”
格萨尔隔空点了点这个人,赞同他的智慧。
格萨尔的手指僵在空中,歪着头的同时也在歪着嘴巴笑着。
“你叫什么名字。决斗时我认为你即将死亡,没有问你。”
“乔劳尔。”
“乔劳尔。我,我的战士,居然从开始到现在都忽略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格萨尔一个疾步,用斧头抵住了乔劳尔的脖子,“你从头到尾都在用我们的语言说话。用孤岛,沙特阿卡的语言。”
“格萨尔,我曾经有过自不量力的时期,我认为我对抗过这么多海盗,我把这么多海盗驱逐出这片土地,我想当然的认为我同样能击溃你。我以为你在海上的名声都是战败者为自己粉饰的借口。但是当强大的泰格维森在罗德城掳走了伊利亚时,我就知道,更强大的人物迟早会来,带着伊利亚一族特有的技术回来。当我和你战斗之后,我确认了,你就是那个更强大的人物。”
“你把我要确认的都说了,你就是卡兰所说的那个救赎,你怂恿他背叛我,用了八磅黄金和八磅白银。”
“很显然的,卡兰的背叛就像一只试图颠覆狼窝的老鼠。”
“更显然的,你给了卡兰不该有的幻想,这个幻想极有可能感染更多”格萨尔不断的点着乔劳尔的额头,“臣服于我的所有海民。”
乔劳尔的额头被戳红,脖子上也被划出了红缝,但他的声音还是如白云一样平静:
“我知道强大的掠夺者迟早回来,为了我的誓言,我必须要做好准备。
“所以我要提前了解你们,我没有从故事,从习俗,从食物,从信仰中着手,我尝试了解你们的语言,只有熟悉你们的语言才能了解你们的思维方式,知道了你们习惯用什么样的方式思考,我才有办法理解并预判你们行事的策略,这就是我学习沙特阿卡语言的原因。
“语言和武器一样,是工具。优秀的弓兵能百步穿杨,但伟大的弓兵同样是剑术好手,他不一定会在战场上用剑,但他一定能预判用剑的敌人的下一个动作。”
“你的智慧,不止来自大海,不止来自大地,是来自大地中的海洋,有野性也有理性。”
“你的名字,格萨尔,我是今天才学会,当你像破浪一样向我杀来时,我看见凶猛的波涛和你,感觉到自己即将死亡时,我才知道,格萨尔改怎样去发音,我难以想象你出生时海面是怎样的浪涛。”
“我父亲说,”格萨尔骄傲的看着父亲厄瑞纳交给他的斧头,这是父亲爱他的证据,“我出生时,大海几乎颠倒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