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罗伯特:和马车永远没有交集
你了解葡萄吗?
我是说,你比我还了解葡萄吗?
无论你是国王,是骑士,是伯爵,你们都不了解葡萄。
我承认你们饱饮酒精,我承认你们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去占用酒精,但是,你们不懂葡萄,一点都不懂。
就像我不懂金钱,不懂权谋,不懂人心一样。
我对这些一点都不懂。但是,我了解葡萄,葡萄存在的历史比人类更长,进化的层次更深。
当人类还在以权欲之王马奥琉斯那样的方式,用权力威慑众人的时候;像格萨尔那样,试图用武力征服世界的时候;用大学士泰穆一样的办法,企图用智慧来撬动愚昧的时候,葡萄已经有了最收敛,最顶尖的智慧。
它无需言语,无需劳足,更不用战火,就轻而易举的驯化了人类,就遍及了世界。
它只需要改变改变形态,就可以迸发诗情,就可以让人垂泪,就可以令人癫狂。
它用最静默,最无声的姿势,就让人类给它创造了最合适于它的环境。
葡萄里面蕴含的,是还要深邃的世界。
现在,你还认为你了解葡萄吗?
即便是我,葡萄酒骑士,罗伯特.加西亚,都不敢妄语说自己了解。
我只是尊敬,只是服从。
服从于葡萄。
服从于你。
有时我愿意相信,葡萄酒不仅仅有一个苍白的生命,对的,葡萄有它的童年,有它的巅峰,它和人一样随着岁月不断的在变化,它还会因为出生的环境拥有不同的风味,区别大的时候,简直就像看到了王子和乞丐同时站在了眼前。
它甚至可以像人类一样可以被雕琢,当我把葡萄酒放进橡木桶陈年,它比最善于装扮的女人都要丰富而具有层次。
这是它众多魅力中的一个。
葡萄酒最迷人的地方,在于一杯中的液体,积聚着满满天神的魔法,关于相遇的魔法。
我是个平民,我和贵族完全没有交集,如果没有葡萄酒,我会像还没有成为匠师的建筑工匠一样四处找活儿,努力挨过一个又一个无尽的冬天。
葡萄酒的魔力就在于此,它能让看起来永无交集的人积聚一堂,忘记阶层和身份的差异,只专心在酒上,只专心在酒精给人带来的酣畅中。
人的一生多么痛苦和漫长,但是葡萄酒能轻而易举的占用你杯酒中的世界,让人想把苦难都埋在杯中,然后一饮而尽。
短暂的欢愉也是欢愉,我想,正是这些转瞬即逝的欢愉,才让人们能够负重前行。
艾莉岛曾经被沼泽覆盖,在这样土壤环境中酿造的葡萄酒和马尿比起仅仅是多了些好看的颜色。
是艾莉诺女公爵的出嫁才让这片土壤变得神奇。
她和我的王没有生育,她改嫁了,嫁到了遥远的新城塔希提,塔希提的查尔斯成为了她的第二任丈夫。
我不知道是谁编写了这样的法律,我的女公爵嫁到塔希提的那一刻,艾莉岛就属于了塔希提,不再是薄若兰。
她离开得老远,只有那边的商船能带来些她的气味。
我知道她思念家乡了,酒最能化解乡愁,虽然酒醒后会更加想念。
因为她对家乡的想念,艾莉岛的葡萄酒对我而言成为了一种独特的象征。
我不知道,她从我的酿造中能不能喝出我的思念,我想是不能的。
我用心打理的艾莉岛变了模样,来自新城塔希提的商队很快就发现了艾莉岛的价值。
他们做了当艾莉诺女公爵还在艾莉岛时,我一直想做的事,但是在艾莉诺离开后,我又一直拒绝的事情。
排空艾莉岛的沼泽。
沼泽下的土壤环境和我猜测的一样,是砾石环境,我尝过了泥土被艾莉诺踩过的泥土,这样的土壤环境,可以让葡萄酒拥有更深邃的口感和复杂性。
如果艾莉诺还在艾莉岛,我多想用尽所有酿酒的技法,把最出色的酒让艾莉诺第一个尝到。
但是,艾莉诺现在嫁得好远,我担心,当一桶桶已经没有了家乡风味的葡萄酒漂洋过海见到艾莉诺时,她的乡愁还能不能被化解。
我想是能的,只要她对她的土地还有着爱。
我只在酒神祭时见过她在木盆里踩踏葡萄。
就一圈,每年的酒神祭,她只在木盆里踩踏一圈后就会匆匆离开,我没有想过她这么匆忙是去哪里,我用什么来想,就凭我这个只了解葡萄的脑袋?
然而就因为这每年一次的在庄园的露面,我知道了,她才是我愿意在寒冬中生存下去的理由。
因为我的酿酒技巧,我的称呼变了,从果农罗伯特,变成了马车上的加西亚。
加西亚,一个平民的名字,除非当马僮,可能和马车永远没有交集。
但是我做到了,贵族们常常邀请我坐上他们的马车,到他们的庄园指点耕种以及酿造葡萄的方式。
我会尝试那里的泥土,感受那里的阳光和雨水,然后稍稍做些指导,我有私心,我不会尽力而为,只有艾莉岛的葡萄庄园能让我挥洒热汗。
所以他们庄园的酒和以前相比会有大幅度的提升,但永远比不上艾莉岛的酒,除非他们庄园的果农里出现我这样的人,我这样把一生都献给葡萄酒的人。
我不为他们尽心的原因还有一个,这个原因还挺重要,那就是他们不爱葡萄酒,一点不爱,自己的庄园能酿造出还不错的酒,对他们来说,好酒和手指上的蓝宝石,鞋子上的黄金马刺,头上的异国香花一样,除了用于炫耀,没有其他的意义。
我才不要为这样的人多费好多心力,就像老师虽然我没有读过书,我也知道,老师不会把精力放在不愿意学习的学生身上。
新城塔西堤的商船有个特别的行为,它们来到艾莉岛时,总会降下半个船帆,每次看到这个船只我都会说,你来了。终于来了。
但是,今后,我可能无法用家乡的酒为你化解乡愁。
真的不能,不管我的酿酒技艺多么高超,我也不能在没有葡萄的情况下为你酿酒。
发怒一样的狂风、暴雨和闪电,如天神的惩罚一样把艾莉岛摧毁的一片狼藉。
这比霜冻和根瘤蚜病更加致命,霜冻,我可以在葡萄园彻夜的守着篝火;根瘤蚜,我可以把其他葡萄根嫁接到葡萄藤上。
但是,我无法对抗几乎把艾莉岛掀翻的天灾。
当商船的船长下船,客气的和我对话时,我忍不住想要朝着你在的地方跪下来,对不起,艾莉诺,明年,也可能是今后的许多的年,你都喝不到家乡的酒了。
“罗伯特阁下。”
“好久不见,马尔白克船长。”
“我有幸尝过你酿的酒。艾莉诺女公爵这次让我前来,让你帮个小忙。”
“竭尽全力。”
“那么,尊敬的葡萄酒骑士,罗伯特先生,在艾莉岛被暴雨冲刷后,你是否愿意在新城塔希提施展你的酿酒技艺。”
我像听见神谕一样,按着胸前的果雀勋章,虔诚的对着海洋半跪了下来。
“是的。”我眺望着大海,“我愿意去塔希提。”
因为我是一颗随你漂泊的种子。
第三章 安格劳斯:斗争的漩涡
小王子安格劳斯喜欢在睡前听些故事,虽然是权欲之王马奥琉斯的儿子,他对权利一点都不倾心,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幸福得不知道自己在幸福中。
比之于看不见的权利,他更喜欢能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木剑,他喜欢母亲讲述的故事,因为在故事的幻想中,他能像骑士那样,骑着骏马,开始一段段奇幻的冒险。
安格劳斯央求着母亲再讲最后一个故事,然后才愿意睡觉,伊丽莎白喜欢看儿子沉浸在故事中时闪光的眼睛,她愿意多讲一个,只要她的疲惫能够温柔些的袭来。
她摸了摸安格劳斯湿漉漉的头发,又捏了捏他粉红的脸颊,和最小的儿子商量到:“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安格劳斯把小拳放在胸口,做了个坚定的表情,“骑士从来不会对女士撒谎。听完我就睡觉。”
“好吧。”母亲忍不住亲吻了儿子额头,她揉了揉睡眼,用手背遮住了浅浅的呵欠,她知道安格劳斯观察力惊人,如果被他发现自己的疲惫,他会制止母亲继续讲故事,但是,他这一夜一定是在遗憾中睡去。
“要听什么呢?”
“不知道。”安格劳斯欢快的笑起。
母亲沉思了下,“我们从天神埃拉派下的四位骑士开始讲吧。天神埃拉为了改变人间的秩序,他四位得力的助手来到了人间,他们分别是”
“超前的智慧,哀泣的诗歌,燃烧的箭矢,还有”安格劳斯有些记不清最后一位骑士代表的是什么。
“万世的”母亲接了话,突然她发现,自己也记不清这第四位骑士代表的具体含义,好像他一直存在,却一直藏在遗忘中。
她继续说着:“然而,天神奥多不同意神灵主动干预人间的事情。”
“因为跌倒后的爬起,才能知道旅程的重要;犯错后的醒悟,才能知道什么才是正确。永远低着头走路,避免路障的人,可能一生都没见过天空。”
“安格劳斯?”母亲有些指责的笑着你对所有的故事都滚瓜烂熟,为什么还要我一遍又一遍的讲。
“哈哈哈。”小儿子又快乐的笑起。
“于是……”母亲故意瞪着安格劳斯,眼中全是爱意,她在制止儿子不要插话,“由于奥多在神灵中的地位低下,他不敢明目张胆的阻止埃拉”
“所以,他悄悄在人间一个偏僻的地方送上了一位圣子,企图阻止四骑士的干预。”
“好了,我亲爱的,比白塔学士还要聪明的骑士,晚安。”
安格劳斯没有说话,眼睛里全是语言。
“怎么了?”
“熟悉的故事,不算故事,妈妈。”
伊丽莎白真的有些怒了,她下意识的就叉起了腰,“你还想怎样?守信的骑士。”
安格劳斯躲过母亲的脸,他太聪明了,他能看出之前怒目中的爱意和现在笑容中的嗔怒。
“我想听听,不,我想知道,他的故事。”
“谁的。”
小王子迟疑了一会儿,决定不说。
“晚安,母亲。”
安格劳斯侧着身,在母亲身旁睡了下来。
“安格劳斯。”母亲很快的捕捉到儿子的克制,“你是不是听到些什么?”
安格劳斯睡着了,呼吸很均匀。
伊丽莎白心神不安的吹灭了蜡烛。
安格劳斯喜欢在圣都闲逛,凑近以吟游诗人为中心的人堆中,听那些诗人胡编滥造的故事。
在此之前,他完全不知道圣都外的故事也能这么壮丽,这些由人类的挣扎推动的故事,简直就是对生命的讴歌,他们完全不逊色于某位得到天神帮助的骑士,或者说,即便那些神灵的故事也无法和目盲诗人的吟唱相比。
安格劳斯睡着了,带着他保存了许久的疑问。
他听说了这样一个人,他想问问情况,这个人和他父亲相关,但他只能一遍遍祈求母亲讲述故事,希望她在把原有的故事讲空后,能有稍微的提及,他从来没有直言,安格劳斯隐隐觉得,这个人好像决不能在圣都被提起。
后半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母亲护着小孩听着外面的声音。
“夫人,夫人,你睡了吗?快醒醒。”
是熟悉的声音。
伊莉萨白穿上黑袍,遮住面容,把门打开。
“夫人,变了。”
“嘘,去安全的地方说。”
老妪随着伊丽莎白,一前一后赶到暗室。
“这里安全,你说。”夫人即使知道安全,也压低了声音。
“变了,养子继承制的贤王时代,恐怕要终结了。”
贤王,时代,终结,夫人反复念叨着这几个词。
这意味着什么?
总是给孩子讲故事时抛出的问题,她也对自己问起这意味着什么?
然而这次不同,作为提问者的她也不知道答案。
这意味着动荡?
这意味着安格劳斯要被卷进舞台?
这意味着自己的处境将会翻天覆地?
不知道,这个不是非黑即白的睡前故事那么简单。
答案,答案,为了孩子,她需要一个答案。
所有的故事都有答案。
基于不同环境做出的选择就叫做答案。
而答案之后的因果,就是文官编写的历史,就是诗人的歌谣,就是当下人借以判断处境的规律。
戎马一生的帝王古斯塔夫统一帝国后,开启了真正的贤王时代,在他眼中,血统不值一提,能继承王位的条件只有一个:才德。
古斯塔夫在能人中将最有才干的人收为养子,通过长时间的培养和观察,由养子来继承王位。
古斯塔夫这个举动没有成为条文,但是却和神谕一样影响了之后的君王。
于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开启了五贤帝时代在第五任贤王马奥琉斯统治下的子民这样骄傲的说自己身处的历史。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有没有哪本书籍讲过这样的故事?
有没有哪位学者记录过在一个时代可能终结时,一位母亲该出什么选择?
恐怕没有。
“你是说,终结。”
“对。”
“可靠?”
“可靠。”
“那,继承的方式是?”
“血统。”
血,统,她知道了,毋庸置疑,一旦血统继承制开启,自己年龄仅十岁的儿子即将进入权利斗争的漩涡。
“不仅如此,妈妈。”
安格劳斯拿着蜡烛站在暗室门口。
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大拉长,让人觉得这是君王的影子。
他太爱在市井里胡闹,溜门开锁的功夫也潜默移化的学会了。
稚嫩的脸上挂着过分成熟的双眼,仿佛几代人的世故都在里面,让他一眼就能看透各人的心思。
“不仅如此,伊丽莎白女士,我最近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有心事。
“骑士该真诚,但是对不起,我装着睡觉,装着说梦话,其实我早就听到了。你离开,我跟着离开,你说话,我在门外安静的听,每夜如此,我都知道了,母亲。
“不过,我要告诉你,这不止意味着我将卷入权利的斗争中,不止是我可能在哪一天在无意中坠马死亡,或者吃下了有毒的糖果,或者干脆被放逐,这真正意味着一个黄金时代的终结。”
第四章 马奥琉斯:合理的理由是什么
疲惫的王在疲惫的祈祷。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向天神索求些什么,如果现有的这一切真的都是天神的赐予的话。
阳光从五彩的琉璃窗中斜斜的撒下,通天的穹顶让人认为这里通往天堂。
我该祈求些什么,当我已经是大海和大地的国王。
马奥琉斯不知道自己在为了什么去跪拜,甚至不知道面前的主神是谁。
但是他,仍然跪着,他觉得这个静默的姿势能让他内心安稳。
王的膝盖传来阵痛,就在这一下,对面的神像好像垂下了眼,天神宽容的看着这位不被理解的王,温暖的目光包裹了马奥琉斯。
王感受到了温暖,他有了些勇气。
马奥琉斯觉得,他需要的不是赦免,不是赐福,他在天神温润的目光下,寻求着惩罚。
马奥琉斯在祈祷天责降临,祈祷天神不要赦免他的罪过,让他长寿,让他健康,让他敏感,让他能长久在人间遭受折磨,因为地狱不足以让他痛苦。
王在述说着他最大的罪过成为了王。
战乱已熄,但战意从未消逝,表面欣欣向荣的国家,只要去触碰,个个都有问题,所有向圣都奥纽斯效忠的领主,都是昌盛下的阴影。
马奥琉斯无力整治,他尝试过的,他之前的四代贤王都尝试的过,但都无一例外逃不出一个循环:屠龙的勇士变成了龙。
他疲惫了,但他认为自己可以终结,他有了一个方法如果他能变成屹立不倒的恶龙。
如果光和暗真的对立,那就由我来做最漆黑的夜,最永恒的暗。
屠龙者古斯塔夫的养子继承制,在马奥琉斯看来是最大的恶,这个制度硬生生把洁净的少年肢解,拆分他的骨肉,接上一双巨翼,磨尖他的牙齿,变成獠牙,抽去他的思想,把吃人和被吃的矛盾观念一起灌输进去。
马奥琉斯至今没有指定养子,他认为任何一个在圣光普照下的子民都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折磨。
他当然知道,外界对他的行为有另外的解读,说他不贤王,是权欲之王,但马奥琉斯听到后反而暗自高兴,不只是高兴,马奥琉斯甚至还刻意迎合外界的解读变本加厉的迎合。
他要成为世人眼中最意想不到的恶龙
对,我是最奢靡的王,我是最贪婪的王,我是为了掌控权利,会让小王子安格劳斯成为第一王储的权欲之王。
“让我长寿,让我强壮。”马奥琉斯对眼前比他瘦小的多的雕像说,“让我浑身插满利剑而不死,让我在火海烧灼而不伤,让我承受生前和死后的唾骂,只要不出现新的恶龙,请让我永久化为恶龙。”
王忏悔完毕,圣堂里唱起圣歌,石墙浮雕上的天神让人以为这里已经是天堂。
门外,情报官焦急的等候着,能从他脸上看出焦急,出现的事情可能和发现了先王的遗物一样重要。
马奥琉斯注意到了情报官脸上的不安,但他置之不理,忏悔后,他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先做用餐。
教堂门外,大摆只有他一个人参与的宴席,食物很简单,果雀。
一个个巨大银器里面都有一只小小的果雀腿。
王早就吩咐过,他祈祷之后要吃果雀,并且一走出教堂就要吃。
就像一道残酷的命令,要求一个间谍必须左手持刀,砍下自己的右臂。
他对食材的要求同样严格到残忍,只吃果雀的右腿,果雀的其余的部分必须充当柴火。
情报官觉得这个事情非比寻常,他看见正在大快朵颐的王没有给他留出时间的打算,于是走到墙角,写了个纸条,在马奥琉斯准备擦嘴时,把纸条塞进侍从手中,让他递给王。
饱腹的王用信件擦了擦满是油脂的嘴,他晃眼看了看内容,是关于新城塔希提的消息。
马奥琉斯看完大喜,爬上餐桌亲吻那张纸条,还没有食用的果雀腿被踢下来,狂喜的王在桌上欢呼,他把纸条随意扔出,王对周围的人说:“在格兰特大陆寄生的光鲜蛀虫,你们看,我又发现一只隐藏的蛀虫。这样的人,发生这样的事!”
马奥琉斯跳下桌,踩着地上的果雀,踏上马车,“回去,回去!”他大声吼,故意留下的那张纸条在人群中传阅。
情报官懊恼的隐退在人群。
小王子目光清澈,他坐在国王腿上玩耍,央求父亲给他讲骑士的故事,还时不时用粉嫩的小手去揪国王的胡子。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王在问。
“在外面听吟游诗人唱歌,听入了迷。”
“除了骑士故事之外,还有故事能让你专注?”王用手指滑过小王子脸蛋。
安格劳斯从王身边跳起,歪着一边的嘴角笑着说:“外面的故事,我都喜欢听。”小王子表情一变,着重强调了一下,“外面。”
王定了定神,手摩擦着下巴,看着眼前的小孩,他今天没有喝醉,因此敏锐的捕捉到了安格劳斯的神情,“说说看,你在外面,听到了什么。”
“除非你今天允许我吃蜂蜜蛋糕,我才给你讲。”小王子明朗的笑起。
“听了这么多来自外面的事,那你怕我吗?”马奥琉斯作为父亲的那一面消失了,像君与臣一样严肃的问。
“不怕。”安格劳斯又歪着头,天真的笑着说,“国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处于你这个位置,深思熟虑后的,合理的理由。”
果然,安格劳斯听到了一些事情,国王心里确信。
“你认为那个合理的理由是什么。”
“我若能知道,那就不合理了,我才10岁嘛,可能哥哥维提图斯知道。”安格劳斯的嘴角又歪了一下,这次是装出来的笑容。
小王子说完话,幸福的笑容洋溢在乖巧的脸上,他奔跑着出去,欢呼着说:“爸爸今天允许我吃两块蜂蜜蛋糕,两块,裹满蜂蜜的蛋糕!”
国王在后面慈祥的笑着。同样是装出来的。
王总会听到谎言,其中甚至来自自己的儿子。
疲惫的王在搀扶下回到了宫殿,他醉醺醺的看着群臣,看不清他们的容貌。
“无论你们要说什么,让我先喝完这一杯酒。”
贤王豪饮葡萄酒的方式根本算不上是享受,他的心脏跳到快爆炸,但这位权欲之王王必须显示出他的占有欲,占有国家,占有住房,或者占有杯中的灵魂。
“好了,你们开始说吧,在我酒醒之前说完。”
汇报开始了,关于税收,关于外交,关于隐患,关于内政。
马奥琉斯抬起手终止了发言,他颁布了几道突发奇想的命令:
“全国禁酒,吟游诗人统统赶出圣都,还有,关于安格劳斯......”
马奥琉斯体内的酒精像是全部回到了酒杯中,眼睛里全是高深莫测的权谋。
权欲之王露出贪婪的微笑,他说:“他很聪明,不过还太小,但是有希望。”
接下来,酒精又发挥了作用。
今天,马奥琉斯在王座上睡了一夜,睡前的最后一道命令是:
“我醒来前,谁都不能离开。”
第五章 艾莉诺:没有和家乡人说话
一颗遥远的种子在新城塔希提埋下,这颗种子的威力谁都想象不到,它在陌生的土壤中结出了新的果实,远道而来的葡萄酒骑士用这样的果实酿造了具有两种土壤风味的葡萄酒,这样的酒,灌醉了整个塔希提。
与圣都隔着一片大海的塔希提根本听不到圣都的命令,那句禁酒的王谕,在马奥琉斯刚说出口时,就被大海淹没。
自由的新城人愿意把一生都泡在酒中,君王的政绩不值一提,只要是最懂酒的人,哪怕他曾经是流民,是决斗场的奴隶,都可以当塔希提的领主。
禁酒?
是怎样不知是非的暴君才会禁酒?
当一杯葡萄酒到达餐桌,它包含的,可能是君王也揣测不透的人文和人心。
葡萄的成熟不仅仅需要时间,它需要疯子的耕耘,天才的酿造,还有,最重要的,葡萄酒需要懂酒的塔希提人。
效忠圣都的贤王马奥琉斯?
不,醉酒后的塔希提人只愿意效忠这片神奇土壤,大醉的塔希提人愿意立刻,马上埋骨在这片土壤下,他们会用酣醉的灵魂去品尝当把自己作为养料时,葡萄酒中的风味。
酒馆中,时时都能听到这样的欢呼声:
“为新城塔希提干杯!”
“干杯!”
“为领主的健康干杯!”
“干杯!”
“为即将在塔希提诞生的贤王干杯!”
“干杯
“为微醺之城!为酣醉之城!”
只要在酒馆中,对饮的人无论身份,都乐于同桌畅饮。
往往贫瘠的人,对酒有更深刻的理解,因为酒和贵族的情妇一样,同样来自不易。
艾莉诺女公爵在回望潮堡的路上被喧闹吸引,她掀开马车上窗帘的一角,充满欢呼声的光明立马透了进来,打在她心事沉沉的脸上。
灯光有些刺眼,掀开的一角被轻轻盖上。
“停下。”
艾莉诺在搀扶下走下马车,她让随行的护卫和马车夫都先回去,他们迟疑不动。
“这里是被祝福的新城塔希提。”艾莉诺看着侍卫长说。
“是。”侍卫长行上标准的骑士礼。
他懂得女公爵的言下之意这里是被祝福的土地,这里不会发生意外。
于是,侍卫长推到女公爵的视线外默不作声的跟随。
周围通明的烛火在艾莉诺闪烁的目光中像加快了速度一样飞快的流逝,沸腾的人声和欢快的人群被无限的拉长,失去了原本的样貌,像打翻的油彩在纸上欢歌着自由。
她在五彩的光影洪流中慢慢走动,慢到艾莉诺像在时光中逆行。
香气不被时间影响,在沸腾的画面中飘荡,在街巷中氤氲。
有小麦啤酒的香气,有刷满酱汁的烤肉香,还有香气扑鼻的面包香没有一个是家乡工艺。
热闹啊,真是热闹。
真实又遥远的热闹。
艾莉诺的思念绊住了时光。
快速飞动的光影渐渐慢了下来,它们成一团团收敛的螺旋然后变成原来的形状。
啤酒的泡沫不断膨胀,接着破灭。
一块块肉被牙齿撕裂,酱汁顺着嘴角流到下巴。
高歌的,起舞的,争论的人群又清晰可见了。
但是,听不见声音。
所有人像失去了灵魂,龇牙咧嘴的重复着生前最后的动作。
因为街角的一串乡音夺走了艾莉诺听觉上的注意力。
她想去见见这人是谁。
“是你?”
慌乱中的罗伯特立马扔掉手中的酒瓶,葡萄酒流到他圆滚滚的肚子。
“艾,艾,艾......”
“你在这干嘛?”
“祈祷。”
“在这个地方?”
“在准备酿造来年的酒之前,要在最热闹的酒馆对酒神祈祷,这样酒才会被酒神关注。”
记忆连在了一起,艾莉诺欣然一笑,说:“家乡传统。”
她微笑着把手伸给了罗伯特。
“家乡传统。”罗伯特恭敬的接住艾莉诺的细手,亲吻戒指上的宝石。
艾莉诺收回手,轻轻拍打手掌,“葛尔杰夫。”她喊。
侍卫长葛尔杰夫幽魂样出现在艾莉诺身后,轮廓中有武将特有的刚毅。
“果然没有离开。”
“侍卫长的职责。”
“回去吧。”
马铃声清脆的响起。
“罗伯特先生,你一起来吧。我许久没有和家乡人说话了。”
“荣幸至极。”罗伯特摸着胸前的果雀勋章行礼。
也许是醉酒的原因,罗伯特在行礼时差点跪倒在地。
望潮堡的外观和整个塔希提建筑都不一致,它色调不鲜明,造型不生动,用一种沉稳的气息着落在新生的城市,但是古朴的它和年轻的城市之间没有沟壑,要说原因,大概是塔希提包容而自由,塔希提知道自己也会苍老成这样。
年轻的威廉狂热的亲吻艾莉诺的脸颊,这时他才注意到母亲眼中意味深长的表情:现在可不止我一个人。
不过,看样子葡萄酒骑士罗伯特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一出禁忌的举动,他在一幅色调饱满的油画前彻底呆住了。
“咳咳。”
威廉故意咳嗽提醒罗伯特,他不愿意自己的作品被贪婪的眼神注视。
“如果没有猜错,”威廉咄咄逼人的说,“这位就是马车上的加西亚。”
“是我。”
罗伯特敷衍一样的回答,眼神始终不离开那幅画。
艾莉诺紧紧注视着威廉,她担心罗伯特这个无礼的举动会引起年轻人的愤怒。
但是没有,威廉因为罗伯特接下来的话大喜过望,还主动要求罗伯特留下。
出神的罗伯特对着画说:“这是艾莉岛的葡萄。”
“对对对!”威廉激动到红了脖子,他紧紧的捏住罗伯特的肩膀,专注的摇晃,“宫廷画师弗罗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白塔学士没认出来,母亲从不评价我的画,没想到你看出来了,我的葡萄酒骑士。”
威廉对罗伯特的称呼改了口,“马车上的加西亚”是贵族故意轻蔑他的戏称,让罗伯特不要忘记自己的出生,你的父亲,你的祖父,世世代代都是果农加西亚。
“当然啊,我当然能认出来,我是一颗艾莉岛的种子。”
罗伯特醉眼迷离的看着艾莉诺和威廉,烛火、餐桌、壁炉还有银器,好美好,美好到像一副动态的油画。
“不行啊。”罗伯特看着威廉画作说。
“哪一点?”
艾莉诺的目光随着罗伯特走到画前,醉态的威廉已经把手搭在她肩上。
“葡萄若是这个颜色,就意味着它生长的环境有过多的雨水,这样的酒酿出来,不仅寡淡,还没有层次感。”罗伯特扣掉油画上着色不佳的颜料,放进自己的酒杯,“但若是这个颜色,成熟度就刚好,可以酿出能进入皇室银杯的佳酿。”
威廉放声大笑,说:“塔希提果然是被你灌醉的。”
“是的。”罗伯特一点都不谦虚的回答。
艾莉诺的眉头不易擦觉的一皱,想到了一个计划。
第六章 罗伯特: 独特的混酿比例
罗伯特从望潮堡离开后,开始了更加勤奋的工作,无论负责接待的老管家怎么安排,他也顾不得为崭新又奢侈的饮食起居看上一眼,几乎成为了另一颗扎根在庄园的葡萄藤。
当地人起初认为他这种热情很快就会消退,不过后来对罗伯特的态度也大有改观,开始了确实的佩服艾莉岛人的韧劲。
新城塔希提最勤奋的凯德尔商会,都不敢说比罗伯特更努力,他的工作超出了努力能定义的范围,他是一个彻头彻尾酒疯子。
罗伯特如此不知疲惫的工作不是为了邀功,是情不自禁的要踏上有艾莉诺的土地,他要尝尝艾莉诺可能用赤脚踩过的土壤,他甚至有过这样的幻想:
当塔希提的葡萄成熟,女公爵会脱下鞋子,用光滑的脚和妇女们一起踩葡萄,她的汗水会混进葡萄汁中,而他,可能只有他,会在葡萄酒中品味出艾莉诺的体香。
新城塔希提给了他许许多多的幻想。
在地窖里试酒时,他会期待与女公爵偶遇;在修剪多余的葡萄,保证每株葡萄藤上的果实有足够的风味时,罗伯特也会留意艾莉诺是否经过,因为这个失神,他还弄伤过手指;每当新酒酿造完毕,他都在幻想艾莉诺心满意足的表情......
总之,酿造葡萄酒对于罗伯特已经不在是为了谋生,里面寄托了罗伯特此生唯一的挂念。
罗伯特为了实现和艾莉诺见面的愿望向酒神不断的祈祷,希望酒神能降下一滴甘露,他要将这滴甘露亲自献给女公爵。
有一天,酒神厌倦了罗伯特日夜不间断的低语,直接把他的话原封不动抛给了艾莉诺。
酒神不耐烦的敷衍举动,促成了一个巧合,艾莉诺在马车上掀开了窗帘,被热闹的街景吸引,艾莉诺走进了街巷,拐进了闹市,她恰好在欢乐的气氛中涌起无限的乡愁,而最终,她听到若有若无的乡音。
“是你?”
艾莉诺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自己庄园的专属酿酒师。
她的意思很简单:“是你在讲家乡话?”
已经喝醉的罗伯特舌头惊讶到打结,以前准备过,腹稿了好多遍的说辞,全部变成一长串“艾,艾,艾......”。
这时,艾莉诺在灯火中瞥见果雀勋章,这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你在这干嘛?”
“祈祷。”罗伯特说。
为了与你相见而祈祷。罗伯特只敢心中说实话。
马车上的罗伯特一路强作镇静,他闻到了女公爵的体香,香气让他的心脏无比猛烈的跳动。
他在心中开始演绎:
如果领主查尔斯在,我要不卑不亢。
如果威廉也在,我也许显得恭顺些更好,都说这位年轻人脾气暴躁,是一头年轻的雄狮。
不对,领主查尔斯一定不在,我听说他去了圣都,好像要和贤王马奥琉斯商量一些事情,如果连威廉都不在,我,我......
这一切盘算都没有应验,罗伯特没有想到,当他一进入望潮堡的那一刻就重新踏上了艾莉岛。
而且,不远处的艾莉诺正光着脚丫在艾莉岛的土壤上采摘葡萄。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他眼前的是一幅油画。
画中的艾莉诺拿着一串生长不佳的葡萄优雅的笑着,这是被艾莉岛养大的艾莉诺。
他想靠近些,面对面看着画中的艾莉诺,他想抚摸艾莉诺细嫩的脚,他想成为艾莉诺手中的葡萄。
罗伯特忘记了自己是平民,不顾一切的无礼的行动了,他大摇大摆的扣下画中的颜料放进自己的酒杯。
他尝了杯中的酒。
入舌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了混酿的品种。
这是高酸的哀歌葡萄和柔和的诗韵葡萄以最佳的比例进行的混酿,另外还有一点强夺下来的艾莉诺红颜,这就是酒神赐予罗伯特独特的混酿比例。
他没有听完威廉的赞美,罗伯特只是自顾自的在说:“我是一颗种子啊。”
我是一颗永远无法扎根的种子,永远随艾莉诺飘摇的种子啊。罗伯特心里说。
威廉兴致正浓,要葡萄酒骑士留下,和罗伯特侃侃而谈,罗伯特讲了他对葡萄的理解,讲了如何与葡萄酒结缘,在大醉后更毫不掩饰的讲诉了他是如何用小刀挖掉果雀眼睛,让果雀不得不接受暴食的罪孽。
不善言辞的罗伯特在醉酒后有些肆无忌惮,旁若无人的在艾莉诺面前继续讲述这种血腥的话题。
包括果雀眼睛的形状,从哪个部位下刀不会致死,用怎样的力度会让果雀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不完整的健康,飞进永夜。
罗伯特的刀叉不断在食物前比划,仿佛正在解剖一只活生生的小鸟。
“罗伯特。”艾莉诺轻声喊起。
“咳咳,罗伯特。”艾莉诺发现不能打断对话,用银勺敲响了酒杯。
气氛一下严肃起来。
收紧话头的罗伯特这才意识到,在自己谈起果雀时,年轻的威廉已经换下兴奋的表情,沉默了好久。
空气中只有艾莉诺用热湿布擦手的声音。
深知威廉脾气的人都知道,沉默之后一定会有暴怒。
“先生,我要告诉你的是,在新城塔希提确实没有明确的身份等级划分,但你要知道,阶级是存在的,无时无刻。
“我乐意接纳你进我的望潮堡,我乐意和你一起喝酒,但是,我决不能容忍你在这位女士面前讲这么粗野的话题。你吓到了我的母亲。”
威廉双手用力的轻轻拍在桌上,看得出,他在努力按压怒火。
“因此,你收到了惩罚。”威廉嘴角痉挛样抽搐的笑起。
“我为我的失礼道歉。”罗伯特连忙起身,想要跪下,打乱了一桌银器。
“不不不,你坐下。”威廉绅士的制止,“不用道歉,你已经,受到了惩罚。”
威廉翘着嘴巴,笑得得意洋洋,高深莫测。
艾莉诺用手帕捂住嘴,轻轻咳嗽示意。
罗伯特随着目光的指引看向自己的餐盘。
“这是?”罗伯特心中一惊。
“对,你猜对了,马车上的加西亚。在你用粗俗的嘴不断说出罪孽时,在你一次次无视我母亲的提醒时,你已经吃下了十三只果雀。”
罗伯特愣住了。
威廉怜悯的看着全身没有丝毫贵族气息的罗伯特,用歌剧一样的腔调在说:“没有熄灯,没有面罩,天神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他知道了这种罪恶的烹饪方法来自于你,他也看到,你真的吞下了整个果雀。你知道吃果雀时最大的讲究吧?”
罗伯特像一只只要被喊到,就会蹲下的忠犬,他机械性的回答:
“一个是享受,两个是罪孽。”
“对对对对......”
威廉用“对”哼出曲调,手指在空气中指挥起音符,脸上是一种恶作剧得逞后的愉悦表情。
第七章 安格劳斯: 忘记了自己是骗子
“妈妈,我现在该哭吗?”
安格劳斯把蜡烛移到了伊丽莎白的方向,看见了母亲困惑的脸。
“需要我大声的哭,哭着叫你吗?我是说嚎啕大哭,像失去玩具那样哭,然后大声的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这样,万一有人看到我来了这里,他们明天也许只会有一句小王子安格劳斯昨夜又做噩梦的杂谈。”
“不,孩子,你什么都别说,你过来。”
伊丽莎白把安格劳斯抱入怀中,安格劳斯乖巧的吹灭自己的蜡烛。
“其实我来的时候很小心,没有人看见,我保证。”
安格劳斯用一种老练的外交家气度打消了两人的顾虑。
“让我听听真实的故事吧。”安格劳斯在狭小的空间中也能安然而舒适的坐下他身躯太小“让我了解下自己身处在怎样的漩涡中。”
安格劳斯明亮的双眸让伊丽莎白不敢去直视,总觉得这孩子是在用伪装出的天真在一层层的刺探她的内心。
“开始吧,”安格劳斯肉乎乎小巧的手掌拍上膝盖,“这个叫做背景故事,对吧。”
小王子与面容不太匹配的高挺鼻子,君王般睥睨的侧向老妪。
老妪把兜帽拉得更低,她眼神含糊的看向伊丽莎白,伊丽莎白默默点头。
“裂世之战后,格兰特大陆被巨龙的尸骸分割......”
“停,不要用睡前故事糊弄我,也不要企图用无趣的格兰特历史引导我的睡意。”
安格劳斯身体前倾,小小的他给两个成年人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接着讲。讲我想听的。”
“屠龙者古斯塔夫站在敌人的尸冢上挥舞胜利的旗枪,他忠心耿耿的格萨尔大骑士骑着来自天国的骏马”
“打断人说话不是美德,母亲常常告诉我。但是我认为密谋后的谎言我不得不打断,因为任凭谎言蔓延这也是罪过。”
其实,安格劳斯一开始就捕捉并了解到了老妪和伊丽莎白的眼神交流中的含义拖延,直到这孩子睡着。
“我不听贤王的故事,征服大海和大地的古斯塔夫,散播美德的兰德,哲学王维特康佳,开拓者迈特,以及”安格劳斯深吸一口气,忽略父亲的名字,“他们的故事,我早就听过。这位温柔的女性每夜都为我讲述。”
正如饿狼紧紧盯着猎物,安格劳斯看着老妪苍老到泛白的嘴唇,一字一顿的说:“我要知道,养子继承制,这个延续至今的制度,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要废除。”
“说吧。”伊丽莎白终于开口,用尽所有力气说。
“呼声最高的继任者,新城塔希提的查尔斯会出现意。”
安格劳斯:“这又是一个故事?”
老妪:“句句属实。”
“来源呢?”
“占星师们都说,他的星光消失了。”
安格劳斯悠闲的站起,原地踏了两下有些发麻的腿,他慢慢吞吞走到门口,垫着脚打开门闩。
“安格劳斯?”伊丽莎白疑惑的问。
“吱”一声,门被打开,安格劳斯毫无隐藏的意思,把整张脸全部露在了夜色中,在用无声的语言说:你们看,我在这。
“哈哈哈”
安格劳斯用孩童能有的所有能量故意放声大笑。
伊丽莎白和老妪紧张的蜷缩进角落。
“安格劳斯?小声点。安格劳斯,住口!”
房间中踱起不规则的脚步声,安格劳斯一摇一晃走进母亲,这个是姿势是他对醉酒贤王拙劣的模仿。
“这位女士,我亲爱的女士,你怎么能把命运交给天上的星辰。”
安格劳斯半跪着拉起伊丽莎白的手,用一种成年人的目光贪婪的审视伊利莎白每一根指节。
他让这只手抚摸自己稚嫩的脸蛋。
“显而易见不是吗?伊丽莎白女士。”安格劳斯让这只手停留在自己下唇,“我知道你是试图通过占星来预测我的命运,来保护我。
“让我来告诉你吧,权欲之王的想法根本不用从星象中预测,你直接观察马奥琉斯的行为就能猜得明明白白。
“为了更久的掌握住权利,他必然会废除这个制度,而且,当养子继承制在合适的节点被废除,那么年纪最小的我,必定会成为第一顺位的王储。”
安格劳斯摊开双手,“你看,伊丽莎白女士,有道理吗?这显而易见的推理,比胡乱的轻信星象更有说服力。”
伊丽莎白担心儿子不敬星辰的言论会触怒命运之神,她搂着安格劳斯,不断的摸着他的头,“别说了,别说了,星辰保佑,安格劳斯,你别说了。”
安格劳斯的精力反而更加充沛,母亲的安抚让他更加狂躁,男孩放下了皇室的礼仪,直接对老妪发问:“丑老太婆,是谁第一个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老妪面对侮辱心中一愣,长久的占星行骗,她早就把自己也骗过去,以为自己真的是能看懂天象,是受人尊敬的占星术师。
“是星辰告诉我的。”
“看来你都忘记了自己是骗子,我是问你,是谁告诉你这个天象表示塔希提的查尔斯会出意外的?你们的行骗话术我都听过,笼统又模糊,无论发生什么后果,你们都能把谎言拨正到正确的理论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明确的,这么容易就会被推翻的断言上。”
安格劳斯挣脱母亲的怀抱,直接掀开了老妪的兜帽,他恶狠狠的指着丑老太婆说:“我看见你的样子了,我记住你的样子了,告诉我,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坊间都这么说。”
“坊间都这么说?多到你都不知道第一个传播出来的人是谁?”
“我知道。”
“你说。”
“是解读了星空秘密的占星师。”
“无聊的职业尊严。”安格劳斯不屑的说,“比塞外的流民还要嘴硬。”
小王子又回归了童真,两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伊丽莎白,“妈妈。”他奶声奶气的说着,像是留恋着拥抱,“一切都明朗了。”
伊丽莎白小心翼翼的抱着安格劳斯,像揣着一块恶魔之卵,试着用爱不让恶魔从中孵化。
“坊间,国王宫殿之外的地方,都在流传查尔斯会出情况。这意味着什么?”
伊丽莎白被这个提问问得很不舒服。她有些无法忍受,这个小孩子在用相同的话引导她的思考。
“当各自愚蠢的民众突然之间都往统一的方向思考,这就只能说明一点了,母亲,这说明查尔斯真的会出事,而且很有可能会死,但这不是星辰告诉的答案,是有人在操纵舆论的方向。”
男孩接下来绽放了非比寻常的可爱笑容,最污秽的话语从最天真无邪的表情上破口而出:“而她,这个鼻子垂得像老太监的萎根的臭老太婆,她一定是把一辈子都想被男人摸一把的渴望发泄在了胡言乱语上,她以为自己掌握的是最高等的智慧,但是这类蠢人往往是被怂恿的第一人选。她匆匆忙忙,上蹿下跳的唠叨着披着智慧外衣的愚蠢,用被操控的思维去捍卫星象学的尊严。妈妈,你怎么能相信这个蠢老太婆的话?”
安格劳斯整齐的白牙,是蹂躏尊严的刑具。
伊丽莎白震惊到停止了思考,她总感觉到不妥,但又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能严厉的吼叫道:“安格劳斯!”
小王子的目的终于达成了,老妪被气到发疯,忘记了眼前两位的身份,她恶狠狠的诅咒:“没有人在亵渎星辰后还能安然无恙,星辰会夺走他所有的东西,健康,财富,地位,无一例外!”
老妪摔门而出的样子很滑稽,人到老年的一举一动总是滑稽的。
对啊,我就是等着你的诅咒。
安格劳斯的嘴角因为一直装笑开始了抽搐。
我还会主动迎合你的诅咒。
第八章 马奥琉斯:假装屈服权利
马奥琉斯穿着轻便的衣服,在回廊的立柱后站定。他这么做不是为了掩盖住王的身份头上的王冠仍然安稳的架在头上,像是头发一样生了根,要夺取这个王冠可能只能割下头皮,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这么做。
贤王在衣服外,还裹了一件披风,他头靠在立柱上,狠狠的呼吸了几次,平稳了狂躁的心绪,马奥琉斯隔着披风握了握剑柄,这比进行深呼吸还要管用,他总算平静了下来,毕竟这把剑,让他得到并巩固了王位。
他在等一个人,一旦见到,就必须和他刀刃相向的人。
沉重的铠甲声在回廊中响起还是这么强大,马奥琉斯赞叹到。
贤王把手伸进披风,实实在在的握紧了剑,咽了口唾沫,他的心又激动而暴躁起来。
好强大,眼前这个男人怎么能如此强大,仅仅是一个走路的声音,就踏出了一整个骑士团的气魄。
这个骑士到了,他从内到外挥洒出的自信完全忽略了在立柱后潜藏的危险,他身上熠熠的光彩,像是蝴蝶在群花中飞翔时无意中撒下的粉末,把在暗中的贤王衬托的像一只恶心的蝙蝠。
这个人走过了王,背后没有一点防备。
被黑披风裹住的贤王悄然而快速的跟了上去,近了,更近了,而那位浑身都散发着决然自信的人,陶醉在自己的矫健和魁梧中,他只注视着前方。
五步远,三步远,好了,可以了,王抽出剑,一个健步上前,对着骑士的后颈就是一挥。
骑士的后背长了眼睛,他矮身躲过攻击,随即快速的拔剑,舞蹈样华丽的转身,用剑格挡住了贤王接下来的劈砍。
“太高!”那个英武的骑士说。
贤王收回剑,撤回一步,又立即踏出弓步,进行下刺。
“太明显!”那张长着络腮胡子,连眨眼都暗藏着坚毅的骑士,他利落的侧身,用剑上挑,王感到这股力量即将震飞手中的剑,他立即双手持剑,不让剑脱手,准备顺势劈砍。
“太冲动!。”
贤王高举的剑暴露了没有护具的身躯,高大而魁梧对手突然化为一道残影,风一样的近身,他挥出手肘,准备攻击王的肋骨。
如果说这位骑士在和贤王对抗时用了十分力气,那八分的力量都用在了控制上恰到好处的比试,恰到好处的认真,恰到好处的指点和恰到好处,毫不冒犯的胜利。
肘击在肋骨前停止,只是象征性的碰了碰,友好到像是男人间的握手。
贤王不是骑士,虽然王迷恋剑,但没有骑士的执念。
马奥琉斯扔掉了武器,拍打着骑士的双肩,他很开心,越是拍打这个和山一样厚实的肩膀,他就越开心。
“我该感到幸运,圣殿骑士伊夫拉姆,有你在,是圣都奥纽斯的荣誉。”
伊夫拉姆没有行政官员那样缜密的情绪口袋,官员们能把情绪都扔进口袋,任凭诋毁和赞誉都能波澜不惊,伊夫拉姆在笑,笑得开心而得意,在赞成贤王马奥琉斯的每一句话。
“圣都是权利的中心,伊夫拉姆。”马奥琉斯看到圣殿骑士的笑容开始了教导,“虽然你拿着剑,但是你仍要学会假装屈服权利。”
“我不是一直在这么做吗?”伊夫拉姆看了看马奥琉斯扔在地上的剑,在无声的冒犯说,我没有继续攻击没有武器的对手。
“哈哈哈哈……”王豪放的笑起,“你确实在这么做。”
贤王和圣殿骑士相互握着对方的手肘,只有这两个人在时,他们才会行这样从竞技场的角斗士中学来的兄弟礼,相互扛起对方性命的肝胆相照,比政客的语言真诚太多。
圣殿骑士伊夫拉姆拾起地上的剑,准备交给马奥琉斯。
“送你了。”贤王说。
伊夫拉姆在利剑碰撞时就听出,贤王使用的是剑是用虔诚之钢打造。
不容拒绝,王扯下披风,一起扔给了圣殿骑士,“这个也帮我拿着。”
伊夫拉姆用披风裹住了国王送的剑,他几乎沾满了眼白的黑眸闪烁难以言喻的骄傲。
“裹住?”
“对,裹住,我的团员可不会假装屈服权利,这要是被团员看见,嫉妒会使我身上的存在或者不存在的罪恶,都会往你耳朵里面飞。”
“学的很快。”
“我的老师可是贤王。”
马奥琉斯又哈哈大笑起来。
他带着伊夫拉姆继续往宫殿的深处走,到达每一任贤王都使用过的书房,书房里面没有学士和史官的书籍,只有供贤王书写的纸,贤王观看的书,没有抄写人员重写誊抄,更不会有画家在纸页上插入镀金的画。
史官的记载只给后世的子民看,他们UU小说的文字会扭曲事实,会歌功颂德,他们都知道,不能书写事实,王一定会看到记录,真实的王一定没有UU小说的王那么大度。
“带我来这?”
“唯一他们不敢涉足的地方?对,我带你来这。”
贤王马奥琉斯让圣殿骑士转身,闭眼。
马奥琉斯被称为权欲之王,就连在穿上便服和伊夫拉姆训练武技时,头上也稳稳带着王冠。
除去王冠之外,他还有一样东西不会离身,贤王书房的钥匙,这枚钥匙只在贤王之间继承。
帝王的心术,只能王来书写,同样也只有王有资格来教导下一任王,如何暴怒,如何仁政,如何隐忍。
书房里面的记录,都是继承人还在养子期间不能知道的内容。
马奥琉斯扭下王冠的一角,从中提出一枚钥匙,开门,把钥匙放回,重新整理了下王冠。
“好了,转身,睁眼。”王推开门,对圣殿骑士说,“进来。”
高大的伊夫拉姆低着头走进贤王书房后,笔直的腰身再也挺不起来,他看了看王,马奥琉斯也这样,睥睨一切的高贵也低垂了下来。
“对于骑士强硬的筋骨,你可能比我还要不习惯,贤王的书房就是这样,古斯塔夫这么设计,就是让无论多么高傲的王都要学会低头和谦卑。”
“不,我能习惯,我跪过教皇,跪过圣像,跪过圣堂”
“伊夫拉姆。”贤王在提醒骑士禁声,马奥琉斯拿出了一本巨大的书。
贤王之书有一只手臂那么长,红色的封面上写着烫了金的文字,这个文字闪烁了整整五任贤王的时间。
唯一的插画放置在书封后的第一页,是屠龙者古斯塔夫亲自绘制的,画中的他正抱着这本书,做出把这本书递给下一任贤王的动作。
“坐下。”
马奥琉斯坐上木椅,准备翻阅桌上的书,他不能让站着的伊夫拉姆看见内容。
“你愿意假装屈服权利吗?”
“对于贤王,我不用假装。”
“即便圣殿骑士成立的初衷是保护朝圣的信徒,你也会效忠于我。”
“对。”
“伊夫拉姆,你现在手中有两把剑,你不用假装屈服。”
“是贤王赐予了我两把剑。”
“好吧。”贤王马奥琉斯翻开了书页。
你假装忠诚,我假装信任。这就是王和你们之间的默契。
“我要你去一个地方,只能你去,我只信任你。要隐秘,不要带上你的部下,你可以招募队员,但不能有圣殿骑士,我需要你掩盖住自己的身份,秘密的去这个地方。”马奥琉斯取掉食指上的宝石,推到桌前,“这个是酬劳。回来之后,你会得到更多。”
“我发了禁欲誓。”圣殿骑士看重荣誉,接受金钱的行为更适合佣兵。
“这是工具,不是物欲,正如刀剑,是守护还是杀戮,取决于使用者。”
马奥琉斯弹出戒指,食指弹出的姿势,是在给与财富,也是在告知伊夫拉姆离开。
骑士离开了贤王书房,他重新看了看这枚戒指,是由三枚戒指组合在一起构成的,代表神灵,圣子和凡人,伊夫拉姆重新握了握象征着三位一体的戒指,感到一种强烈的使命感。
贤王再次重温了书籍上前几页的记录。
古斯塔夫,我需要证实下你的故事。
马奥琉斯默默的念起。
第九章 艾莉诺:在原页增改后的诗文
艾莉诺为了转移尴尬的气氛,命令仆人把葡萄酒放进更大的瓶子中,“我需要些香气。”她说。
罗伯特很殷勤,“让我来,让我来,让马车上的加西亚来为两位大人侍酒。”
葡萄酒骑士短暂的从罪孽中镇静下来,除去酿酒技艺的高超,他侍酒的水平也是一流,如果不是他那张历经了长久的风吹日晒的脸,还有在满脸的皱纹间也能闻到的洗不掉的土壤腥臭,以及眉宇间掩盖不住的农夫气质,仅仅是看他的换瓶手法,会让国王都会因为有这么一位艺术家在格兰特大陆而自豪。
小瓶中的葡萄酒平稳的倒进大瓶,空中的一丝红线稳重而灵动,它可以无限的拉长,可以在纤细的身躯间散发出岁月的魅力。
大瓶中的葡萄酒,它的声音从清脆的击瓶声,变成了缓慢的混响,罗伯特拿着大瓶,在手中荡了两圈,细微的酒香飘进了他的鼻子。
罗伯特是不修边幅的骑士,他的鼻子中长出粗壮的毛,鼻毛和上唇黑硬的胡子连接在一起,丑陋,邋遢,但是从来不影响他对酒香的判断。
细微的酒香对于罗伯特而言,就像在清晨漫步在百花齐放的花园深深吸一口香气那么明显。
即便葡萄园外的世界变幻莫测,葡萄中的一切变数,罗伯特都能掌控,毫无疑问,他是葡萄庄园中的最明治的君王。
艾莉诺确实懂酒,罗伯特用手在瓶口荡了荡酒香,确定酒香发挥到最佳状态后,他在心中赞叹艾莉诺确实懂酒她是葡萄们难能一求的知己,刚才的酒一直没有成熟,在还没有睡醒的时候就被喝下。
“现在喝,最为合适,两位大人。”
罗伯特唯唯诺诺的为两人倒酒,退到了一边,站在了侍者身旁,不敢上桌。
“像一年四季的花,在此刻一同绽放。”艾莉诺在品尝了一小口后说。
“天生仆人命。”威廉在对罗伯特嬉笑着说。
“威廉。”艾莉诺善意的提醒,“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这是新城塔希提。”
威廉已经醉了,毫不在意的摊手,上翘着嘴唇,“对不起,葡萄酒骑士。”
罗伯特脸上全是被囫囵的话语堵住喉咙的难堪。
“罗伯特,你坐下。”艾莉诺轻微的转了转身,用飘忽不定的声音说话。
“等等,母亲,你要让罪人和我们同桌?”
威廉看着艾莉诺,全身心的注意着眼前的女人,但是他手伸的直直的,在阻止罗伯特的靠近。
艾莉诺又喝了一口酒,酒杯举在唇间迟迟不放下,会说话的眼睛让一切不能明言的事情变得不言而喻这张桌子上,谁又没罪呢?
“罗伯特,技艺精湛的葡萄酒骑士,塔希提有你,是塔希提的荣幸。”艾莉诺向罗伯特浅浅的举杯,罗伯特要她碰杯,只能重新入桌。
罗伯特战战兢兢的坐下,不敢坐满整张椅子,他和艾莉诺碰杯,胆怯的喝下酒。
威廉像在训练一只狗一样,一直对罗伯特“嘿嘿嘿”的提醒,罗伯特毕恭毕敬的看向威廉,又向威廉举杯。
“我能不能为了塔希提的繁荣,查尔斯领主的健康,以及威廉,您的前程,向你举杯。”罗伯特问。
威廉按住了自己的酒杯,恶狠狠的瞪着罗伯特,嘴上是开裂到极致的笑,“当然可以。”
然后,威廉独自喝光了杯中的酒,罗伯特又起身为他侍酒,“走开,你太臭不,你过来,给我倒满,像刚才那样倒。”
“我担心”罗伯特对于酒有些不识场合的偏执,“我担心再进行一次醒酒,它的香气会消耗。”
威廉拍了拍桌,显得极不耐烦。
罗伯特在侍酒时,威廉极尽夸张的做出嘴型,他一个字都没有吐出,但是罗伯特明白,威廉在提醒他的罪孽。
“十三,十三,十三……”威廉一直念着这个罪恶的数字。
第一次,总能在葡萄酒中发现另一个世界的罗伯特,在威廉的影响下,发现酒也能索然无味。
“威廉,你够了。”艾莉诺表情严肃起来,“罗伯特是望潮堡的客人,是从艾莉岛远道而来的大师。”
威廉又玩世不恭的摊开手,表情很不羁,“好吧,请回坐,伟大的罪人,不,伟大的骑士。”
“威廉!”艾莉诺真的生气了。
暴躁的年轻人收敛了些,至少在表情上是这样。
“敬家乡。”艾莉诺举杯。
“家乡。”
威廉也无可奈何的举杯。
“好久没有回去,我都险些忘记家乡的传统,谢谢你,罗伯特。”
艾莉诺端着酒杯来到了画前,她仔细打量着画,威廉也看得入迷母亲终于能正视他的心意。
什么传统?罗伯特一头雾水。
艾莉岛的传统不外乎两点,酿酒师要在酿酒时去最热闹的酒馆向酒神祈祷。
还有就是葡萄采收后女公爵第一个走进木桶,进行第一圈的压榨。
“对吧,罗伯特,这也是我们得家乡传统。”艾莉诺也取下画中的一块染料,放进了酒杯,“能封藏住时间的东西只有三样,葡萄酒,油画,诗歌。我们在艾莉岛,每当新酒出桶时,吟游诗人都会回来歌颂酒神,画家会绘制我们的欢喜,最后,我们会把诗、画,还有酒,一起放在灵与肉中混酿。”
罗伯特完全记不得艾莉岛有这样的传统,艾莉诺的话语像在原页增改后的诗文,在罗伯特的记忆之页的空隙重新写上了故事,真实到像是每年都在发生,像是此刻的艾莉岛正在发生。
“对对对,是这样,当时我掉进酒桶的场面还被画进了画。”罗伯特意识不到自己在完善艾莉诺的谎言。
“威廉,你也要尝试艾莉岛的风俗吗?”
威廉的习惯一直随着艾莉诺而更改,他吃艾莉诺爱吃的食物,听艾莉诺喜欢的诗歌,看艾莉诺常常入座的戏剧,“当然。”威廉莽撞的为自己倒个满杯,几乎是冲刺的来到了画前。
他很高,有天生就可以征服沙场的体魄,他不像艾莉诺那样只能扣下油画中葡萄的那点颜料,威廉狠狠的戳了戳画中艾莉诺的裙摆,扣下一大块颜料,扔进酒中,还没等颜料消散,就灌了自己一大杯。
艾莉诺有些不悦,“什么味道?”
“你的味道。”
威廉被狠狠的瞪了一眼,但脸上的得意掩盖不住。
“罗伯特,你还能记起艾莉岛葡萄酒的味道吗?”
罗伯特从餐桌上站了起来,“还能。”
“威廉,查尔斯还有多久从圣都回来?”
“来信时,他说即将回城,现在可能已经在船上了。”威廉提起父亲就往地上吐唾沫。
“葡萄酒骑士,我很想念曾经的葡萄酒,曾经的仪式,沼泽地中生长出的葡萄酒虽然寡淡,但是现在回想,它最能散发出自由的味道,轻盈得像天上划过的飞鸟,你在天空找不到痕迹,但飞鸟又确实飞过。你能想办法酿造出来吗?用塔希提的土壤,酿造艾莉岛最初的味道。”
“可以。”
对于葡萄,罗伯特从来没有丧失过掌控感。
“威廉,等你父亲回来,我想用家乡的仪式为他接风洗尘,你愿意帮助我吗?”
“只要是母亲你的要求。”
“拜托两位了。”
艾莉诺亲自送罗伯特出门,她的乡愁意犹未尽,继续把罗伯特送到了马车前,“拜托你了。”
“竭尽全力。”罗伯特弯腰,轻吻女公爵戒指上的宝石。
艾莉诺突然用力拉近了罗伯特,狠狠抓了一把罗伯特粗硬的肉。
罗伯特直到回家都在回味这种美妙的疼痛。
终于艾莉诺在回望潮堡的路上打起了哈欠我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
第十章 罗伯特:最华丽的闭幕
对于罗伯特这样无关紧要的人物,命运女神并没有什么宠爱。
她可能都忘记了创作过这个人的故事,她也可能偶然的记起,让这位葡萄酒骑士在不同的场景中走动走动,担任无所谓有无的背景墙。
她最后一次注意到这个人,是厌恶了这个小角色急于改变自己命运的祈求。
罗伯特几乎蹦出了她的纸页,踢走了她的笔,弄花了她的墨,在狼藉的书上,挥着手大吼,“嗨,让我和艾莉诺在一起,让我和艾莉诺发生故事。”
命运女神厌倦了这个偶然中写下的,完全是为了主要剧情增加些合理性的功能人物,罗伯特这个人不断的打扰,干扰了命运女神的思绪,她有更重大的命运要去安排。
所以,女神直接用了轮回的笔法,在书写罗伯特的那一页画上了永久的句号,索性让他生于酒,死于酒。
当终点被草草定下,葡萄酒骑士的命运便无可改变,他自己充实而饱满的填充了从开端到结局的故事。
因为葡萄而牵动的故事,也终于因为葡萄而终结,女神草率的收尾,却是罗伯特最戏剧,最华丽的闭幕。
葡萄酒骑士悬吊着,葡萄酒淹没了他的下巴,他饱饮了一大口葡萄酒,回忆起被定罪前最后几个场景。
新城的领主查尔斯要回来了,在他回来之前,艾莉诺要求罗伯特酿造具有艾莉岛风味的葡萄酒。
她明确的指出,要最初的风味,曾经在沼泽地中顽强生长出来的葡萄,它的性格和艾莉岛人一样,轻盈、寡言,默不作声的坚韧。
塔希提的日照太好,葡萄的成熟度总是会超过罗伯特的预期,这里的气候以及土壤的特性,让懵懂的果农都能酿出不差的葡萄酒,它们的口感和塔希提的居民一样,浓烈而张扬。
要酿出风格和艾莉岛相近的酒,他不能让葡萄有太好的成熟度。
罗伯特首先要解决日照的问题,对于征服了葡萄的骑士,这是个简单的问题,他在庄园上架起大大的棚架,半透明的布遮住了大部分阳光。
接下来要处理另一个简单的问题,不能让葡萄有太高的糖分含量。
小狗崽如果有只有三只,那必然的,每只狗都能得到足够的母乳,但是,当小狗崽有了八个,无论多么伟大的母狗都无法保证每只狗都能吃饱奶。
罗伯特的处理葡萄的办法也是这样,为了降低葡萄酒酿造完成之后的浓郁度,他再也不去修剪葡萄藤上的果实,任它们生长,任它们拥挤,任它们争抢那点可怜兮兮的养料。
根据罗伯特对于艾莉岛的了解,在糟糕的环境下,要酿出及格线上的酒,对于酿酒师最大的考验,在于耐心。
他需要在这些都显得有些病态的葡萄中,在每株葡萄藤下找到表现最好的果实,要紫黑色的果皮,要饱满的果肉,要白色的果汁。
罗伯特在塔希提的新土上挨个挑选出了符合这样要求的果实,当第一批酒水出桶时,他激动到痛苦。
这满杯的紫罗兰,是艾莉诺的泪。
这杯酒的颜色,和艾莉诺的眼睛一样,是曼妙的紫罗兰色。
罗伯特被悬吊着,他又埋进了酒中,这就是他为艾莉诺酿造的塔希提新酒,他放肆的豪饮,酒都填进了他深邃的肚脐窝。他想起了生命结束前的又一个画面。
葡萄酒骑士把酒献给了望潮堡,在突击新酒的酿造方法期间,艾莉诺特别允许,罗伯特可以随时进入望潮堡。
暴躁的威廉在画画时,安静的像个忏悔中的修士,每次罗伯特前来,都看到威廉在完善他为艾莉诺创作的画。
艾莉诺尝了口罗伯特送来的酒,她的满意中带着遗憾:“是家乡的风味,但少了些东西。”
威廉一边为油画点上色彩,一边讥讽着罗伯特,“可能你更应该叫果雀骑士。”
“能告诉我,少了些什么吗?”
“我可以告诉你多了些什么。”威廉还是目不转睛的创作着画,“多了个名不副实的酿酒师,我看到你在庄园干的事情了,酿酒师不该犯的错,你一个不漏的做了一整套。”
“威廉,带着不敬的作画,会影响画面的气质。”艾莉诺提醒。
威廉干脆放下了画笔,看那个架势,是要用一生所受到的精英教育去讽刺罗伯特。
“我要来尝尝你的酒,在你把我的庄园弄成这个样子之后。你要知道,马车上的加西亚,我们的商船每年都会把塔希提的新酒运输到全大陆,如果今年的葡萄酒没有人买单,你当一生的奴隶的都偿还不清这个因你而起的债务。”
我愿意当艾莉诺一生的奴隶。罗伯特没敢说出口,但却有一种自己已经胜利的感觉。
他用恭敬,甚至是卑微的姿势给威廉倒酒,等待暴躁的年轻人品尝。
看起来卑微到尘埃的人通常是一个极端,要么是真的衰颓到地底,要么内心深处高傲得是天地的君王。
我是谁,我是统御葡萄的骑士,你喝吧,尽情的喝,这样的酒只有我能酿造,只要酒碰上你的嘴唇,你以出身而建立起的偏见高墙,会被我的洪水猛兽毁灭得荡然无存。
威廉说不出话,愣愣的盯着艾莉诺。洪水中仅剩下的那点高傲不愿意承认罗伯特的手艺,他快哭了,他已经哭了,他第一次在酒中找到了灵魂。
威廉看着艾莉诺,“母亲,这里面有你。”
“有我,但还不够。”
“缺些什么?”威廉主动而急切的问。
“传统。”艾莉诺看向了威廉的画。
威廉恍然大悟,罗伯特也想起了艾莉岛的传统。
“一个艺术品,应该打磨到最后一刻。”艾莉诺说。
“一定,我会一直画到查尔斯回来。”
“还是不够。”
威廉坚定的眼神在说,你尽管提出来,母亲。
“在艾莉岛,我们得画师在画葡萄时,会用相应的葡萄作为颜料。”
威廉终于正视了罗伯特。
“葡萄酒骑士,我敬佩你的酿造手艺,我还知道,你在这段时间为了完成需要的风味在葡萄的选择上下了很大的功夫,我都听说了,除了你的丰富经验之外,你在塔希提找到了新的葡萄品种。”
“是的,它生长在一种特别的土壤环境中,它的性格很顽强”
威廉打断了他的侃侃而谈。
“我要把这样的葡萄画在画中,你每天都把这种葡萄带来,我要画到最后一刻。”
“好的。”罗伯特很高兴,像回到童年。
“这种葡萄叫什么名字。”威廉很有求知欲的问。
“这是个古老而新鲜的品种,我敢断定,它一直在,我也敢断定,是我第一个发现它的价值。”
“所以没有名字?”
“没有。”
威廉看了看艾莉诺,这杯酒美妙的像艾莉诺美丽的灵魂,它的颜色和艾莉诺的眼睛一样,是赤红色的晚霞。
“我叫她赤霞葡萄。”
“好,我每天都带赤霞过来。”
罗伯特被威廉特意为他发明的刑具悬吊着。
粗绳拴住了他的双腿,他那双被染成紫色的双手也被紧紧束缚在身后。
两个行刑官向后猛拉,滑轮咕咕的作响。
罗伯特从酒桶中被拉出,他不断的喘气,呕吐,他酿的酒险些让他死亡。
“嗖”的一下,行刑官放开了手,罗伯特完完全全掉进了酒桶。
他在紫罗兰色的死亡里,回忆起最后一个画面。
查尔斯回来了,新城塔希提很欢腾,他的酒也一桶一桶的送向了望潮堡。
罗伯特终于理解了匠师看见自己修建的城堡时,脸上洋溢的自豪。
他看着车队时,脸上也是这样的表情。
他没有被邀请到进入望潮堡参加迎接查尔斯的宴会,罗伯特没有什么生气,他的作品去了,他的作品会征服每一个人。
在葡萄园,他搬来餐桌和椅子,开了一瓶自己私心存下的酒,吃着一块牛排。
赤霞葡萄,是个好听的名字。但如果是我,我会把她取为女神之泪。
罗伯特喝完了最后一口,他站不稳,跌倒了。
没有掉下去,有人搀扶住了他。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声“谢谢”,就再也说不出话。
搀扶住他的卫兵在对同伴大喊:“抓住了!毒死查尔斯的加西亚!”
第十一章 安格劳斯:像屠夫的刀
还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快过天上的飞鸟?
飞鸟是风的思念,幻化成了风希望的形状。
它能带来歌声,四季,和远方的消息。
口中的谣言总是在风中吹散,让恋人等到愁眉,让母亲的心比身体还要快的老去,有时还把四处的消息像面团一样揉在一起,到达时变了味道,让谬误疯传。
但是飞鸟带来的消息总是准确的。
飞鸟的飞翔心无旁骛,从这方到那方。爪子上缠绕的纸页的重量比羽毛上的晨露还轻。
它们意识不到信息的意义,也不知道自己被安排上的使命。
飞鸟们只用安安心心的飞翔,这岸到彼岸,接着信息就原原本本,简明扼要的到达了特定的地方。
一张小小的纸条,在圣都奥纽斯的上空摇曳,轻轻的一张落了地烧红的石头扔进了壶奥纽斯人因为这条消息炸开了锅。
新城塔希提的查尔斯死了,查尔斯在宴会上,喝了一杯葡萄酒骑士酿造的新酒,这杯酒要了他的命。
这是一道比饭后甜点还要美味的消息,这一条新闻的传播一时间在茶余饭后沸沸扬扬,甚至贵族间的宴请都不用准备菜肴,光是谈谈不可一世的查尔斯,谈他的娇妻艾莉诺,用各种各样对新城塔希提的片面了解,去推理导致查尔斯死亡的凶手到底是谁。
这个消息犹如瘟疫一样散播到了每一个角落,令人遗憾的是,它原本的消息还是变了模样,它在每个人身体中滋生出更多的阴谋和背叛,在充满谎言和猜疑的心腹中变成更加严重的病毒,传染了更多更多的人。
伊丽莎白无瑕打听这个有各种各样版本的消息,因为安格劳斯突然之间就被这种瘟疫感染,重病在了床上。
他大小便失禁,在小床上咬紧嘴唇,咬出了血,他不断的摇头,像小小的脑袋两边有两个看不见的恶魔在左右角力,争抢他的头。
安格劳斯一定很痛苦,伊丽莎白看到,他的拳头表达着他的情绪,小孩不是紧紧握住床单,就是在空中乱挥。
博学的泰穆大学士来看了几次,知识浩瀚如他也找不出病因。
“这样可以安眠。”泰穆亲自配制了安神静心的药水,他把薰衣草和把珍贵的苦心草碾磨成粉,告知伊丽莎白,让她每夜为安格劳斯冲服。
“等小王子能尝出苦味的时候,自然就好了。”
泰穆在担任医生这个角色时神情通常严肃而悲悯,这次不一样,伊丽莎白注意到,泰穆这次很反常,他不仅像小孩率先识破恶作剧时一样的笑着,还对着病重的安格劳斯打趣,挠着他的脚底说:“疾病重来不会打扰聪明的孩子太久。”
又是一个深夜,一个没有儿子央求讲故事的深夜。
憔悴的伊丽莎白看着孩子不由得回想起安格劳斯亵渎星辰的那一晚,会不会是安格劳斯触怒了神灵?她一直问自己。
她很后悔,她当时真的该死死捂住安格劳斯的嘴,但是她不敢,即便现在回想起来,她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敢这么做,那一晚,安格劳斯说话的气魄,完全就是一个威严到不容冒犯的君王占据了他稚嫩的身体。
大学士泰穆的药水很有用,安格劳斯安然的昏迷,不再抽搐。
伊丽莎白翻找出了吟游诗集,她想给安格劳斯讲故事,从他睡着讲到醒来。
她翻到了那一页,这一页的故事她从来没有讲过,在安格劳斯认识部分文字后,无论他对这个故事多么渴望,她也不提丝毫,这个故事太敏感,是关于流放在塞外黄沙中的战神。
“安格劳斯,这是你从没听过的故事。”母亲清了清嗓子,继续念着“塞外的黄沙持续的吹拂,磨平了沙民的脸……”
“妈妈,我很好。”安格劳斯突然坐了起来。
“好好休息,躺下。”母亲并存着惊喜和惊吓。
“看来成功了,骗过了你,我应该骗过了所有人,除了泰穆大学士,他可能是全圣都唯一靠才能登上高位的人。”
伊丽莎白在那晚之后对安格劳斯多了几分恐惧,他有时忽闪的大眼睛里全是天真烂漫,但是有时候,这个小孩说的话又像屠夫的刀,在对世间无情的解剖。
“你在说什么?骗过了我?”
“苦心草真难喝。太苦了。”
“快躺下。”伊丽莎白没有听懂安格劳斯的暗示。
“我,根本,没有病。”安格劳斯冷漠的说。
安格劳斯爬下病床,光着脚走到卧室中的木马玩具旁。
“怎么了?我的母亲?贤王的女人伊丽莎白?你眼神是怎么回事?你害怕我了?”安格劳斯骑上木马,一前一后欢快的摇晃,“你更喜欢这样的我?”
木马摇晃得更加剧烈,安格劳斯手中握着无形的剑左右挥舞,口中配合着骑砍的动作发出助力的气声,在厮杀无形的敌人。
“对吧,你们喜欢这样的我。我每次这样,你,马奥琉斯,还有哥哥纬提图斯,还有那群忠犬,还有每次都躲在远处观察?保护?无所谓,反正那个不敢靠近我的圣殿骑士伊夫拉姆也都慈爱的笑,我也喜欢看着你们这种笑,即便我知道是假的。”
“够了!”伊丽莎白几乎绝望的喊起,“你到底,在干嘛!为了什么!安格劳斯!”
木马停止了摇晃。
安格劳斯趴在了木马上,用很平淡的口吻说:
“我在保护我们。
“我们都心知肚明的知道一点,母亲,马奥琉斯权欲极重,塔希提的查尔斯死后,我绝对会成为王储,第一顺位。
“很简单的推理,待我成年,待我懂得帝王心术,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马奥琉斯他都可以代替我掌握大权。
“你以为我能活过这段时间?你以为马奥琉斯能留给我这么长的时间?你以为哥哥会因为我是他最小的弟弟就留给我时间?
“伊丽莎白女士,我除了装得体弱多病让马奥琉斯心中产生疑虑,让他延迟颁布这个决定还有什么办法?就靠你只会行骗的占星术师?”
“可是她说对了。”
“那是巧合。那是,有人在刻意这么安排。”
突然间,安格劳斯觉得毁灭母亲寄牵的希望不妥,他叹口气回到了床上。
“明天,让泰穆学士来看看我,服下最后一剂苦心草后我就会痊愈,放心。”
伊丽莎白不知道怎么回答。
“睡吧。”年幼的安格劳斯反而安慰起母亲。
他安抚母亲的模样是从哥哥那里学来的,不过哥哥安抚的是一个个花枝烂颤的烟花女。
装病会让母亲难过,安格劳斯在今晚否定了这个想继续使用的自保方法,他看见了伊丽莎白眼角的泪水,他没有拭去,他也想哭。
不是因为母亲的哀痛,是有一个撞进脑中的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残酷。
第十二章 奥纽斯:时代和环境的产物
四匹白马拉着马车在圣都奥纽斯的街道上穿行。
这个马车似乎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总是拐进人群更多的街道,重复着碾压过相同的道路,它的目的不是前往某个终点,是街道周边的景象。
白马们的前额上都闪耀着朗星样的宝石,比四颗朗星还要闪耀的,是乘坐在马车后的人。
他肥肥胖胖的样子不会给人带来暴食或者贪婪的印象,因为他有一双和善的眼睛,仿佛如果你揍了他一拳,他更会担心你的拳头是否疼痛。他那双闪亮的眼睛比白马额头上四枚宝石光芒的总和还要悦目。
奥纽斯的居民有序的狂热着,他们在适当的距离不会近到冒犯,也不会远到无视要求马车上的教皇康茂德为他们祈福。
华美而隆重的白马身后,拉着的是极为简陋的马车,除了一张稳固而舒适的椅子,以及椅子顶上可能会对蔽日有帮助的布棚,再无它物。
康茂德乐呵呵的笑着,他在鲜花和彩带中不知疲惫的帮助奥纽斯的居民,他在胸口熟练而庄重的比划着圆,又把这个圆用手腕滑到额头,用食指点了点天空。
接受到这个祝福的奥纽斯居民,总会立即安静下来,虔诚的站在只属于他的圣光中。
马车停在了王庭前,贤王马奥琉斯和妻子伊丽莎白老早就在此等候,两人的左侧站着他们的儿女,女儿伊莉西娅,还有大病初愈的小王子安格劳斯。
贤王没有说话,脸上模仿着康茂德的温和笑容拥抱了教皇,这个笑容模仿得很失败,在安格劳斯看来,有些狰狞,他几乎躲到了姐姐身后,姐姐伊莉西娅拉住了他,轻轻耳语,让安格劳斯记住礼节。
“贤王仍然这么英明强壮。”
“圣光庇佑。”
贤王弯腰,亲吻了教皇的戒指。
“哦,我差点没有认出来,看来在你的岁月中没有衰老这件事。”
“教皇的智慧也在岁月中越加深沉。”伊丽莎白说了和康茂德类似的话,接着和贤王一样,亲吻了教皇手指上的宝石。
教皇笑呵呵的伸出食指示意禁声,表情像在兴致勃勃的玩着儿时的猜谜游戏。
“让我猜猜这位是谁?嗯”康茂德开始沉思,“眉宇间有父亲的英气,轮廓中又有母亲的美丽和温柔,还有这个坚毅的下巴,这一定就是安格劳斯了。”
安格劳斯有些怯生,他忍住不哭,把半个身子藏在姐姐身后,姐姐伊莉西娅把他拉不出来,充满歉意却又美丽动人的笑着。
“你弟弟出生时,都还是我为他施洗,那时你也只有这么高,”教皇在腰部以上比划了一个高度,“那个时候我就观察到了,伊莉西娅,你眼中全是母性慈爱的光芒,而现在这种光芒只增不减,更加的耀眼。”
“维提图斯呢?”教皇关切的问着大王子。
“在去塔希提的路上。”马奥琉斯随口胡说,大王子早就不受控制,先知都断言不了他在哪里。
“那里的事情真令人遗憾。”康茂德又在胸中画圆,用食指指向天空,像是这微弱的圣光能洗礼新城酒杯中的阴谋。
“请把。”伊丽莎白邀请道。
教皇的素色衣袍走进了王庭,整个奥纽斯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奥纽斯的信徒还等着你布道。”宴会过后,马奥琉斯直来直去的说。
“我来这,只是想来见见老友。”
康茂德翻阅着历代贤王的画册,没有抬头。
马奥琉斯显然不是他的老友,王权和神权隐隐的博弈让两人的关系一直有些微妙。
古斯塔夫更不是康茂德的老友,征服了大海和大地的古斯塔夫在世时,康茂德的父母都还不在母胎中。
教皇手中的画册停留在第四任贤王,开拓者迈特的那页,画册中的迈特正在祭坛前伸出双手,在向天神祈祷,从这一页开始,到关于迈特事迹的结束,宫廷画师都在贤王迈特的头上画上隐隐可见的光环。
据说,在迈特执政期间,王权和神权空前的融洽就是从这次献祭开始的。
“随着岁月的流逝,智慧的增加,我越加钦佩先王的智慧,一代代英明的贤王在养子继承制度中被培养出来。这一定是最睿智的天神们集思广益后才把结论告诉了古斯塔夫。”
马奥琉斯听出了教皇的言外之音,“我正在寻找。”
“不要着急,贤王不是职业,不像铁匠,奶油工,羊毛商那样可以从无到有的培养和训练,王是时代和环境的产物,他不受个人意志的影响,所以,总会出现,有时措不及防,更有时候早有预兆。”
康茂德有在巧妙的批评马奥琉斯的专横和获得王位的方式。
措不及防,早有预兆。
马奥琉斯听到这句话,不屑的笑起。
“那我耐心的等着他出现。”
“说正事吧,马奥琉斯。”康茂德合上了书,肥肥的手把厚厚的画册推向贤王,“我这次从荷卢兰来到奥纽斯,是想询问你一件事。”
马奥琉斯对着教皇摊了摊手掌。
“我听说你在寻找一样东西。”
“果然,情报主管就是个双向开口的喇叭,是正反两面都写着秘密的信。”
“不是他,我紧闭双眼都知道他恨我。是飞鸟带着天神的话语,带翼飞翔的智慧钻进了我的耳朵。毕竟没有什么能快过天上的飞鸟。”
从奥纽斯到荷卢兰,飞鸟不停歇也不会这么快就把消息传到这么远的地方。
马奥琉斯默默的在心中的地图上测量距离,厉害,他赞叹到,传教士的情报网出色得像所有人长着同一双眼睛在注视,侧着同一双耳朵在倾听,在同时共享所有的信息。
“你知道我在找什么,可你还在询问。”
“我亲眼要看着你的眼睛,亲耳听到你的回答。”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找到后,想用来做什么?”
“献给你。”马奥琉斯艰难的扛起嘴角。
“我相信你,没有人会在神使前说谎,对吧?”
圣光隔绝了教皇康茂德的面貌,马奥琉斯看见的,仍然是充满着人性光辉的无限慈爱。
在民众面前,贤王和教皇的举止都端庄得体,彼此适当的距离感让信徒认为天神的戒律和人间的规则不会有矛盾和冲突,不会束缚住自己的手脚,反而会更进一步解放思想,获得智慧。
教皇在圣都开始了布道,令人惊讶的是,年老之后,他的记忆力同样惊人,不比那些靠一字不漏的背诵典籍,用浅薄的理解担任智慧花瓶,以此来贴近上流阶层的平民差。
安格劳斯听着教皇的布道入了迷,所有人离去后,他都仍然定坐在长木凳上。
突然的,他像被天神点了下额头,两只眼睛散发着炯炯的光泽。
贤王马奥琉斯注意到了,教皇康茂德也注意到了,伊丽莎白最先察觉到不对劲。
安格劳斯最讨厌教会典籍中的故事,他曾说这些架空在大地上的故事全是虚假透顶的宣传,它比不上乡间野夫的杜撰,因为典籍中虚假故事的撰写只有一个目的通过一代又一代权威人士的重复,硬生生踩扁人类思辨的能力,直到人们认为假的才是真的。
安格劳斯站了起来,他两眼冒着光,光笼罩了他全身,他走向教皇康茂德,在教皇面前跪下。
第十三章 掘墓者:一定程度的默契
掘墓者在夜色的掩护中溜进了墓园。
他是一只藏在风中的老鼠,移动的声音,嘴里的喘息,衣服的声,都全部掺杂进了风中。
任何亵渎尸骨,影响亡者安眠的行为都将会受到惩罚和制裁,这是十三铜表法中祭师阵营写上去的戒律。
但是,掘墓者对这条规定视若无睹,他必须掘墓,搬动尸体,因为在星象学中,哀星即将落入它的星宫。
掘墓者因为长期活动在阴暗中,有了对仰望更加强烈的迷恋,但他比谁都要明白,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即便天空美好,他必须埋头掘墓。
墓园的守卫早就习惯了这里的阴森和凝重,他们敢在墓碑前吃烧鸡,喝劣质的烈酒,也敢驱逐在古树上停息的乌鸦,弄得啼鸣满院,还有,在墓碑上撒尿他们也不是不敢做,有时大风袭来,满手腥臭。
掘墓者的偷盗行为随着守卫的增加越来越轻松,因为耳聋的人都能听到,眼瞎的人都人看到,最惊扰亡人休息的,就是这群看守墓园的卫士。
参与守墓的卫士是美德官中的佼佼者,他们在美德答卷上的故事往往令最心狠手辣的杀人犯垂泪,让亡人用空洞的骨骸都会在深土中哭泣。
通过了美德答卷的应试者在接下来的筛选面试中,往往有惊人的思想造诣,但凡听到过他们的义正言辞,最愚笨的人都会有个长远的判断这位,就是下一任贤王。
为什么墓园守卫要经过这么多严苛的考核?因为不去打扰最熟睡的逝者,要求着最高级的自律。
掘墓者很小心的注意着墓园守卫的行为方式:
诸如他们什么时候换班,什么时候把烟巷的女人带到墓园中,什么时候玩钱赌博……这些美德官常执行的项目,他都烂熟于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是掘墓者,这个身份必须是粮仓中最聪明的老鼠。
墓园的美德官尤其痛恨盗窃的行为,掘墓在盗窃的行为中最不能容忍。
要知道,去守卫墓园的工作真的算不上轻松,他们和常规的劳动者不同,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不少退役下来的美德官因为再无法适应周围的环境,都会拿着高昂的退休金搬到夜晚更长的地方居住,因为长久的在黑夜中守卫逝者,好多人都完全失去了在夜晚睡眠的能力对外,他们确实是这样说的。
其实他们老早就想滚得远远的了,离那些死者的亲人越远越好当守墓的美德官们发现守卫墓园时不为人知的好处。
掘墓者为了维持工作能顺利进行,对美德这个词有了更立体的观察,对于守墓的美德官而言,那笔对常人算得上巨款的退休金根本无足挂齿,这份阴森的工作如此让人趋之若鹜的原因只有一个:死者的随葬品理所应当的属于他们,这是守墓人该有的酬劳。
没有市民怀疑他们也是掘墓者,因为他们代表崇高和美德。
掘墓者偷盗尸体的技巧已经炉火纯青,观察守墓人,躲避守墓人,挖土,开棺,搬运……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在决定去干这件事时,他最初构想的流程和现在执行多次后的流程没有多大的区别。
掘墓者在技巧上的纯熟不是来因为偷盗行为的次数,是因为逐渐平和的心态,他从最初掘墓时总感觉到道德在鞭打他的背,变成了现在安详平和,并且从偷盗中找到了另外的道德理由来释怀。
掘墓者的思想也没有了那么偏激,不再处处和美德官们对抗,如今,甚至和他们达成了一定程度的默契。他的掘墓不是为了随葬的珍宝,他想要的,仅仅是完整的尸体,**的程度越轻越好。
他渐渐的找到了门道,他的掘墓时间换了顺序,掘墓者会等到美德官把珠宝全部收拾完毕后才开始不慌不忙的重新掘土,这给他带来很大的便利土壤没有那么紧实了,棺木也没有那么严实了,他可以把有限的力气更多的分配到赶路上。
为什么要和合作伙伴做对呢?在钱包塞满之后,美德官对我大度到都不去检查棺木中是否还有尸体。
在这个层面看,我还是能感受到你们无比崇高的美德。
墓园中响起欢乐的声音,新的声音还在不断的由远及近的加入,不用说,一定是一个富贵的人进入了土中,让美德们有了闲钱。
美德官在一笔从土中冒出的横财中叫来了烟巷最美丽的人。
掘墓者找到了新的一处松软的土层,他许久前就发现了,埋下了棺材的土壤中会在翻新后有好闻的木材香,他从中可以判断棺材的木料,从而进一步判断棺中人的身世是否高贵,他不偷随葬品,但是,死者的身份地位对他来说尤为重要。
现在这里很香,木材中散发着油脂性的香气,他打开了棺材,这是一具用整根树来打造的棺材,乌黑油亮,在黑暗中发着稳重的光。
它很沉,即便已经被美德洗礼了一次。
掘墓者在寒风中忙出了热汗,尸体在棺材中没有臭味,经过碳化后的黑木把尸臭吸得一干二净,什么样的木头在燃烧后后还能这般沉重?
掘墓者在脑中的森林中寻找了下,暂时找不到对应的木材,也来不及寻找了,他必须争分夺秒,掘墓者担心那位大人不给他开门。
黑夜总是很长,一个告别可以成为永别,但是,如果给行动加上了时间的限制,没有哪一段时间是够用的,像弓上的箭,弓满离弦之后,就立马就消失不见。
掘墓者不在去辨别木材,重新给空棺材埋上土壤,他用黑布包裹住尸体,扛着就往驴车那边跑。
其实这次,他弄出的动静很大,尤其在发现棺材的盖板太难打开之后,他是直接劈开了棺木。
但是,这个时候掘墓的经验发挥了作用与美德官们建立的默契今天,他们热闹得像在参加祭奠。
掘墓者在驴车上放满了事先就准备好的干柴,尸体在干柴中从来没有被外人察觉过,因为在居民眼中,在寒冷的天气拉柴的行为简直正常到可以视而不见。
他赶着驴车前行,在中途停了几次下来,看看有没有人跟随,主要是那些新上任的美德官和准备做出些好事备考的准美德官,他们都还停留在愚蠢的阶段,认为纠正才是美德。
天啊,走了无数次相同山路的掘墓者又发出了相同的感叹,除了情绪一次比一次激烈,你们的美德一上任就会结束,别来烦我,快去找些深层次的生存法则吧。
掘墓者很相信直觉,今天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于是他再次下了驴车,用黑布把木柴遮得严严实实,他仔细看了下木柴堆,觉得不妥,风尘仆仆的苦命人不会这么讲究的把货品遮得这么美好。
他故意掀起了几个地方,又故意撕烂了几个地方,把干柴明明白白的露出来,掘墓者在心中演绎了一个场面:
“嘿,你看,那个人大晚上在干什么?”
“蠢驴,他这个时候肯定是去酒馆碰运气卖些柴。”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眼睛用来拉屎?干柴都从布里面露出来了。”
这段对话有没有在运输的途中发生,掘墓者不知道,他唯一确定的是,今晚又是一个平安的夜晚,看希隆古堡的样子,那位大人仍在等他。
掘墓者把驴车驾驶到了高山上的城堡前,他下了车,确认下了尸体还在不在后果决的敲响了铁门。
“哐哐哐”
“来了?”
掘墓者没有回答。
城堡中有个人出来,穿着黑斗篷,仅仅从声音来判断的话,斗篷里面是个绝食的食尸鬼。
掘墓者没有说话,直接展示了商品,黑斗篷眼中的红芒一扫而过,他说:“很好,二十。”
“不行,二十五。”掘墓人终于说了话,“这次我费了好大的力气。”
“从来没有人敢和我讨价还价!”
“三十。”掘墓人又加了价。
黑斗篷走进掘墓人,闻了闻他的味道,“也不是不行,算上你,我给你三十五等等。”
“算上我,四十。”
“我叫你等等,这人,用黑木安葬的?”
“对。”
“非常好,值五十枚银币。”
“算上我?”
“你刚死也只值半角铜币。”
黑斗篷把钱袋扔给掘墓者,关上了城堡的大门。
第十四章 垂头者:猜疑引起的杀戮
垂头者一直认为,世上仍存在着美好的东西值得抬头看看。
他垂着头站着,看着自己脚上的鹿皮靴在想:什么时候主母的仪式能够结束,太可怕了,等主母念完自己的称号,估计我一半的身子都入土了。
“我听见了不敬的声音!不敬的声音在不洁的身躯中涌动!”
垂头者心中一惊,他知道主母在召唤哀王的时候感知的力量很强,大概是哀王听到了自己无声的抱怨。
主母身体中男人的声音还在严厉的质问着:“梅洛尼,你竟敢来打扰我!又一次!你必须付出代价!”
能直接称呼主母姓名的人不多,火焰中的哀王是垂头者唯一知道的一个。
梅洛尼的虔诚取得了身体的短暂控制权,她移动了自己身体,来到她的儿子身前她众多儿子中的一个,有可能是垂头者的哥哥或者是弟弟,在哀王说出了“代价”一词后,这位可怜的儿子的喉咙就被割破,污浊的血撒在六芒星阵中。
烛火嘭一下高升,火雾变成了人形。
“你说吧。”火雾在说话。
“万世的哀王,你是否还宠爱着梅洛尼家族?”主母发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正在消失,于是立即打消了冠冕的奉承话,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从不回答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火雾消散,六芒星阵中只剩下流蜡和黑血。
垂头者看到了主母的脚,她的脚向自己越走越近,他没有正视过主母的样子,家族中的男性都没有这个权利。
他对主母唯一的了解,除了她时男时女的声腔,就是脚指甲上一直在变化的图案:从前主母的脚有着鲜活的粉色,后来,有了一圈黑色的不规则的圆,随着他的长大,主母的脚指甲上不断的增加横纹和竖纹,如今,主母的脚指甲上的图案再也没有变化了,是一个完整的哀王标志,一张干净的蜘蛛网。
“哀王已不在宠爱梅洛尼家族。”主母说。
“哀王没有这么说。”垂头者的姐姐回答。
“你住嘴!”
梅洛尼主母收起了面对哀王时的唯唯诺诺,以一族之长得凌厉眼神刺向长女幸好是长女插嘴,如果是男性在这个时候发话的话,会被活活鞭死。
“你在置疑我的判断?”
“没有,梅洛尼主母。”
“我们必须重新获得哀王的宠爱。”梅洛尼用皮鞭的手柄敲着垂头者的后脑勺,“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族群中的女性成员都在愤怒中震惊:主母竟然询问一个男性!
在女人眼中,询问一个男性的意见和询问野狗用餐的礼仪一样不可思议,愚蠢的男人们怎么可能能有智力这东西。
垂头者深知男人在这方世界中地下的地位,他估计,接下来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会成为主母用来泄愤的理由,他不敢说话,又不敢不说。
“一切都听最伟大,最慈爱,最权威的梅洛尼主母安排。”垂头者绞尽脑汁想了一个回答。
果不其然,他得到了奖赏,一击皮鞭,只鞭打了一下,哀泣在上,这足够用余生来赞美哀王了。
“我什么时候要询问你们的意见了。”这个“你们”显然在指男性,“在开始战争之前,我们必须取悦哀王,重得他的宠爱。”主母把皮鞭在空中抽响,没有打在任何人身上,但每个人,女人和男人的背上都冷汗淋漓。
男人们都退了下去,他们无权参加和倾听女性们的决策,只等待着最终的命令。
垂头者知道,只有猜疑和杀戮才能够取悦哀王。
这个取悦的过程连顺序都不能变,必须是由猜疑而引起的杀戮。
“可以了。”一只手拍了拍垂头者的肩膀,“主母不在这了。”
垂头者对这种亲昵的举动很反感,古堡里任何举动都可以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突然升温的友情也在其中。
垂头者甩开那只手,“不,侍父,伟大的主母随时都在。”说完,他摸了摸胸口迅速离开。
侍父,并不一定是古堡中年轻人们真正的父亲。侍父们担当的是繁殖和训练男性武技的角色。
谁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无从得知,他们只用在特定的时间蒙着眼睛进入筑巢塔进行繁衍的仪式这是取悦哀王的另一个方式,猜测谁是亲生的儿子,猜测即将步入高位的女性是不是自己的女儿。
垂头者不想在古堡中抬头,因为侍奉哀王这么多年后他仍然怀有劣等的情感,他受不了一起见过面,吃过饭,还一起参加过训练的同伴就因为需要满足主母取悦哀王的需求,就立即开始厮杀。
在厮杀中活下来后,他不打算再认识多余的人主要是指不和多余的人建立感情。
“去哪?”当垂头者把双刀从屋中取出后,哥哥叫住了他。
“练习。”
“走吧,我们一起。”
这位所谓的哥哥也一样,喜欢拍着他的肩膀说话。
“感觉战争快来了,不能松懈啊,喂,你,别那么沮丧。”
哥哥捏住垂头者的肩膀,“得到哀王的青睐,是主母梅洛尼的长项,不会有事的。”
垂头者沉默着,把抬出了一截的双刀放了回去,这个动作重复了几次,他总是从哥哥的话语中感到即将来到的暗杀,还有真诚的关爱。
“不会有事?”垂头者问,“你不会有事,还是我不会有事?”
“是我们都不会有事。”
两个人肩并肩,谁都不给谁亮出后背一路走到了练功房。
侍父另一个侍父,早就等在了练功房。古堡内能活到年龄成熟的男性都能当侍父,当然,活到年龄成熟,这对男性而言是最苛刻的指标。
“为什么你也要训练?”担任武技长得侍父问。
“战争快来了嘛。”哥哥回答。
“那你还是回去吧。”武技长对垂头者的哥哥说,“我接到了命令,这次的战争是对外。”
“哦,这样啊,那就是说古堡内现有的战斗力都不能减少的意思了?”哥哥善于揣测主母的意图,“真浪费啊,弟弟,一路上,我想了六种办法来杀你。走了。”哥哥又拍了拍垂头者的肩膀,“如果我能活下,我给你讲讲这六种方法。”
垂头者仍然垂着头,幸好,决定低头不见人之后,他的感情淡化了很多,知道哥哥要杀自己,他一点都不感觉愤怒,也感觉不到背叛。
“出色的兄长,”武技长穿着护具在说,“能侍奉哀王,能对同伴怀有温情,我猜测,他是我的亲骨肉。”
垂头者没有说话,握住双刀矮下了身子,准备战斗。
“这么多年,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穿好护具,我们出去。”
“好的。”
“我是说去门外。”
门外,古堡外的世界,除了女性,男性中只有武技长有权利打开古堡的大门。
“为什么是我。”
“别问这么多,戴好护具。”
侍父的声音有些不利落。
出门的护具不是护甲,是一块垫在舌头下的吸音石和系在腰上的钱袋。
不太利落的口舌可以减少争端,金钱可以平息已经发生的争端。
垂头者听过一点古堡外的生存法则,在他的判断中,门外的生活要容易些。
“我们要和古堡外的人战斗?”垂头者含上吸音石后像个重学语言的失忆者。
“不知道,主母还没有明确的指示。”
“那为什么要出去。”
“储备一些战斗力量。”
武技长推开了古堡的大门。
外面是凌冽的冬天,寒风和刀子一样切割着脸庞。垂头者看着双手,从钱袋中拿出银币在指背上灵活的滚动。
与其听从疯子的语言就开始自相残杀,还不如让外来的战争把我们杀光。
垂头者把银币抛向空中,这句话和银币一样被紧紧握住。
第十五章 诗人:一度找到了尊严
诗人已经拿不动笔了。
他没有老,甚至可以说是很年轻,但是他虚弱得很,拿起笔写作时像个将死之人憋着一口遗言却说不出那样痛苦。
他心中故事的火焰都燃烧殆尽,时不时的灵光乍现像风吹过的死灰永远不能使文字的光芒复燃。
他的笔有时候会在纸上滑行出几个文字,这几个字有些像灰烬中穿梭的火星,永远不能燃烧成火焰,永远不能打开诗篇的门。
诗人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诗人回顾半生时,觉得自己早就死了在他初次拿起笔,决定成为诗人的那一刻,死得透凉,死得默不作声,死得无人问津。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死了,就像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
他的诗篇没有被传诵过,诗人挣扎后完成的诗,像是经历分娩和阵痛后产下的残疾死胎一出生就不被认同。
他一度认为,他的诗会轰动万世和万国,他会戴上诗人之冠在世界周游。最终的现实是他带上了死气沉沉的废稿,还有一个总在嘴边夺食的饥饿。
他很年轻,却错过了很多年华,除了用随意的工作勉强的糊口之外,他的精力全都用在读书和写诗上,所以他错过了学习生存技能的黄金时间。
诗人没有办法熟练的搅拌奶油,也不会细致的木匠活儿,他曾经跟随卡德加特修筑教堂,这份工作是诗人认为最贴近自己气质的工作,建筑学士的建筑艺术登峰造极,简直就是飘着灵气的诗歌。
诗人有打探到卡德加特的习惯,因为自诩是诗人,他孤高的认为自己站在智力和情感的顶端,即便食不果腹也不会委屈与人。
但是,他愿意去揣测卡德加特用诗人极度敏感而封闭的内心。
诗人知道卡德加特会根据环境来确定教堂的风格,建筑学士会在街巷走访,体会市民的喜悦、哀愁还有愤怒,他会在深夜阅读与之相配的诗文来调节自己情绪的基调,这种情感的底色会在建筑中起到潜默移化的作用,因此卡德加特的教堂一点都不单板,有雄壮的天神,有狂奔的骏马,有悲戚的苍骨。
这些建筑单个来看,突兀又怪异,但是结合到环境中,自然得如同水中的鱼和水草,密不可分,缺一不可,就像城市因为教堂真正的认识了自己。
诗人认为卡德加特和自己是一类人,都是竭尽所能去艺术性的展现人类情绪的极致。
诗人觉得找到了归属,他在想,他写诗,他建筑,这可能是裂世之后最伟大的组合。
诗人完全是空想,他的诗在建筑图纸上不能发挥一点点的影响力,没有一根直线是因为他的情绪而画成的。
他幻想的东西和真正发生的事情,完全相反。
那天,卡德加特把手腕滑到额头,手指对着天空一点,“你每天在我吃饭的时候念些什么狗屁?”
狗屁!
诗人一直认为他诗歌中的情绪与正在修建的教堂气质暗和,在艰难的环境中,他一度找到了尊严,他脑中构思的意义如魔法一样在卡德加特的手中变成了实体。
诗人一下子感觉到了地震,他脑中宏伟的诗篇顷刻崩塌,诗人随着废墟在无尽中坠落,坠落而不毁灭,这成了他最大的幸运脆弱如他,毁灭是温柔的终点。
“请问你能滚开吗?请问我认识你吗?”卡德加特向工地大吼,“谁来告诉我这个混蛋是谁!是谁招来的!”
助理急忙的跑来,抱着名册翻阅,找不到。
“你是谁?”
“我是诗人。”
“狗屁诗人!”卡德加特暴怒的说到。
诗人早就打听到卡德加特性情乖戾,在这种乖戾还没有针对他时,诗人对建筑学士的古怪无比认同。
古怪,不羁,孤独,这是所有艺术家该有的特质,他甚至把建筑学士美化到崇高的位置,他性情乖张,他为所欲为,他被人接纳和尊敬,他!他生计不愁!
“你是不是在偷我的石材!去让石匠数数石头!”
“我没有!”
“那就是混进来偷木头!仓库!数数木材!”
“我没有偷任何东西!”
“懂了!把这个偷饭吃的蠢驴扔出去!”
诗人感受到了飞翔和撞击。他在飞翔中感觉自己是轻盈的果雀,在撞击中感觉自己是丑陋的蛤蟆。
诗人羞愧难当,他同意别人讥讽他落魄,嘲笑他没有生存的手艺,对于故意在他眼前吃肉喝酒的人也愿意接纳,但他不能忍受被视为小偷。
他曾经忍受着高烧在写诗,忍受着饥饿在诗,强忍着爱情时也在写诗。诗人从不计较世俗对他的嘲弄,他是诗人,他生来就不应该被看懂。
但是,这种屈辱来自他认可的艺术家,卡德加特可以批评他的艺术,但是,诗人忍受不了这样鸡零狗碎的污蔑。
诗人愤愤的看了眼教堂,好讽刺,现在教堂的整体造型仍然和他的内心完美的契合扭曲,摇摇欲坠。
你知道吗?
你可能赶走了唯一一个懂你建筑艺术的诗人。
我们两个,本该有艺术间的心心相惜。
诗人离开了他以为会有的依靠。
诗人来到城外的荒郊中,他挖出一直以来视为珍宝的诗稿,他把它们捆绑,打包,背在身上,沉甸甸的感觉让人觉得舒心和宁静,诗人觉得这是他所有的重量,诗人觉得这是他思想的重量。
死气沉沉的诗人背上了死气沉沉的手稿,他决定去死,他要去一个诗人都书写过,但只存在于诗篇中的城市哀城。
他要去死,死在哀城。
但诗人有些犹豫,他离不开这座生活过的城市,这座不断嘲笑他,打击他,给他无尽否定的城市让他在想离开时变得可爱起来。
正是因为接连不断的痛苦进攻着他敏感的心才让他有了持续的创造力,这个城市让他永远贫困,永远饥饿,永远有诗歌。
诗人在林间的大笑惊动了飞鸟,写作的冲动像在体内苏醒的恶魔控制着他的行动,被卡德加特当做小偷后那一段飞行和落地的经历使他有了新的诗文载体。
他要以此为内核写一篇无韵长诗,题目都想好了题目不是想好的,自己就蹦了出来。
叫做《果雀卡德和蛤蟆加特》
乔尔是名博物学家,他收集了许多奇珍异宝,还有珍奇异兽,其中,最受冷漠的就是果雀卡德和蛤蟆加特。
乔尔自己都忘记了这两个藏品的存在,更别说回忆起当初带回它们的原因。
卡德和加特不知道自己已被遗忘了,卡德自鸣得意的炫耀着婉转动人的歌喉,加德劳心劳力,吞噬着昆虫。
“你真丑。”果雀卡德说。
“是谁在说话。”蛤蟆加特吞下蚊虫。
“在你听来,当然是在说话,谁又指望你能懂。”果雀卡德漂亮的尾巴一翘,喷出一线鸟屎。
“落我头上了。”
“你怎么察觉到的。”
“有你的气味。”
“那你第一次接触到了高雅。”
果雀卡德又施展起歌喉。
“你在唱什么?”
“永失我爱的哀愁。”
“你和我不同,你能飞,可以去找你的爱。”
“去找?蠢货,要是找到了,我的歌声中怎么还有哀愁?”
蛤蟆加特舌头一吐,吃了一只蜘蛛,“为什么要哀愁。”
“吃你的蚊子吧。”
“我吃的是蜘蛛。”
“恶心,下等,劣质。”
蛤蟆加特又舔了一只蟑螂。
“你明明不用哀愁,你看,鸟笼的缝隙好大,你展开翅膀都碰不到笼子。”
蛤蟆加特在巨大的落地金鸟笼中跳进跳出。
“出去!出去!出去!”果雀卡德歇斯底里的叫起。
“好吧。”蛤蟆加特停在了笼外,“但你明明能出去。”
“为什么要出去?为什么要离开金子鸟笼?为什么要放弃高贵的哀愁?”
蛤蟆加特又蹦远了几步,吃掉一只蚂蚁,“你不自由,我很难过,但是,我又有私心,我喜欢你在这,无论如何,我喜欢你的声音。”
“我唱歌时,你这只蛤蟆给我滚远点!”果雀卡德歇斯底里的大喊。
“不要损坏了你的歌喉。”蛤蟆加特蹦了好远。
第十六章 忘忧酒馆:仍愿意买单的客人
忘忧酒馆永远都是人满为患的状态,不过老板对这个状态唉声叹气。
忘忧酒馆的老板用忧愁撑起了这个巨大而破旧的酒馆,因为以美德来代替现金买单的客人越来越多了。
因为太多的美德,酒馆的经营从勉强的维持,到了现在的举步维艰,翻新酒馆的计划推迟了整整三个冬天,寒风透过无处不在的缝隙拼命往酒馆里面灌。
“拿些酒来!”酒客在叫嚷。
该死,老板心中骂道,你们在我的店还真是忘记了忧愁。
越来越多就职在其他城镇的美德官都慕名而来,老板也不在是老实巴交的生意人了,他开始拒绝美德,在酒里掺了好多好多的水,遇上酒量大的客人,他还会在蹭人不注意的情况下,往酒里放一些催眠药粉,否则他们会喝上太多,呆上太久,总之,美德越早沉睡,对生意越有用处。
又一个进来的客人坐进了角落,他点了杯酒,用黑色的兽皮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是他啊,老板认出了这位客人,给他倒了一满杯没有掺水的葡萄酒,这是为数不多仍愿意买单的客人。
“你这太冷了,添些柴火。”穿兽皮的客人很少说话,这是一大口酒后的第一句。
他总是沉默寡言,总是坐在光照不到的阴影中,给人一种他是从影子中爬出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阴暗,尤其当酒馆坐满了光彩照人的美德的时候。
可是,他的钱是老板生活中的光明,即便在白天,这些金钱都熠熠生辉。
沉默的人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付了酒钱一枚银币。
“够吗?”他冷冷的问。
“够,够,够,够了,绰绰有余。”老板捂着钱,给他续上一大杯酒后立马跑开。
若在以往,生意还过得去的时候,老板会很巴结这类出手阔绰的客人,但是啊,生意惨淡之后,他不敢和太多人深交,担心他们提出借钱,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老板挺想巴结下这位富有而又寡言的客人,但是,一旦走进这位客人的阴影中,就会有种暗影中的刺客用冰锥比着自己喉咙的感觉。
“除了酒钱,还够不够柴火钱?这里好冷。”兽皮下的目光像凶兽锁定了目标。
“好!马上!稍等!”老板一面添加着所剩无几的干柴,又招呼来儿子,“去林场买柴!”他大声说,“现在就去。”
儿子掉头就准备去,老板拉住了儿子,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买最便宜的,顺便偷些墓园的柴火。”
儿子心领神会,他大声吼,“我立马就去林场,让那个老家伙卖我最好的柴,燃烧时有清香的那种!”在他离开时,还不忘冲着酒馆大门吼道,“你们等,我要把酒馆烤成夏天那么温暖!”
老板看着儿子辛劳的背影和满客的酒馆有些心酸,如果不是美德官太多,这个独子不用这么劳累,凭他的口才,酒馆的分店说不定都开到圣都,独子太累了,老板又心酸了一次,又要帮忙照料酒馆,还有抽出时间准备美德官的考试。
哀王在上,老板端着有放有最大剂量安眠粉的酒放在了酒量最大的美德官面前,哀王在上,他又在祈祷,让我的儿子成为你们的一员。
穿兽皮的客人又抛出一枚银币,银币在空中嗡嗡作响,“我的房间还留着?”
“一直留着,今天我还进去打扫了一下,干干净净。”
“我一直说过!别进来!”
老板万分后悔,准备送酒,万幸的是客人没有追究,怒气全部在摔门上。
你尽管摔,老板心里说,丝绸怕有一点点破洞,乞丐可不嫌衣服上补丁多,你再给我一枚银币,摔我都行。
“亲爱的客人,祝你好梦。”老师实际上在这么大喊着。
美德官们都昏睡下去,酒馆中竟然找不到愿意买单的人了。哀王啊,老板不得不在心中呐喊,我剩下的只有这间酒馆,你们也用那点可怜的钱来可怜可怜我吧!
老板自己都不解,结识了那么多美德之后,为什么自己越来越恶劣,总是白喝三杯酒的美德官如果某一次只白喝了一杯酒,他会感激到痛哭流涕,而零零星星仍愿意买单的客人要是只点了杯最便宜的淡啤酒,他会在心中大骂他们的寒酸。你们这点钱,怎么能来我的酒馆?于是在淡啤酒里放上一勺水,让它更淡。
老板在衣兜里摸着两枚银币的形状,一摸轮廓就知道,是古钱币,哀王时期使用的钱币。他有时候会纳闷,为什么这位身穿兽衣,一副猎人模样,看起来寒酸却有花不完的古钱币,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过,猜疑很快就会在金钱的欢乐中消失,其他城市怎样他不知道,但是在哀城,金钱不分时期,坟墓里偷出来的钱币都可以使用。
随着美德官的增多,老板苍老的心也和酒馆一样千疮百孔,若不是想认识更多的官员,为儿子的仕途提前做些准备,他早就想关门了事,现在他几乎是全年无休,只在顾客不多时,在吧台上打个盹。
他刚养起的倦意被门铃打扰走,精明的眼神一瞟,老板强打起了精神,他沧桑又稳重的倒了一杯啤酒,“新来的?”老板问。
“这么明显?”新来的客人穿着鲜艳,他抿了一口啤酒,很满意啤酒的浓度,眼中喜悦的光芒堵住了寒风,“我早就想试试这个了。”
“哈哈哈,好久没有见过新客了,你从哪里来?”
“哀城。”
“这里就是哀城啊”
“我知道。”新客说。
老板把肉干切成片,给烟斗塞满了烟草,一起放上木盘递给了新客。
“没见过你啊。看来,我一定是被酒馆困住了,但是我一定能找出你和我老朋友的联系,告诉我你的父亲是谁,如果是我儿时的玩伴,我就加送你一杯酒。”
“我刚出来不久。”新来的吸起烟,憋了很久才把烟雾吐出。
老板很喜欢这位新来的客人,“看得出来,你很懂享受烟草。”
新来的吃起肉干,得意的翘翘眉,“真新鲜。”
老板由衷的大笑,“你太会夸人,这是肉干!新鲜?哈哈哈。”
“我要为这么新鲜的肉买单。”新来的拍了拍钱袋,“一共多少?”
老板分析了一下,这一定是个装当地人的旅客,“啤酒,肉干,烟草不,你很懂烟草,烟草我请客,留宿吗?”
“我想不用。”
“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你留间房间,玩累时随时来休息。”老板拍了拍胸口,有点像年轻时承若着类似“包在我身上”的气魄,“一共一枚银币。”
新来的掏出一枚,脸上的表情很期待房间?我的房间?
“三楼,中间的那户,属于你了。”
老板很得意自己的判断力,果然是旅客,几片肉干和没人用的东西就收了一枚银币。
他还是在担心美德官看到这个不太好的交易,在衣兜里摸着钱币的轮廓,越摸就越加不安,这纹路,不妙啊!
一直谨慎的老板顾不得美德官在场,把钱币放在光下打量。
“囚禁哀王的因果啊!你让我收到什么!”
老板用诗人的唱腔哭了起来。
儿子的骡车回来了,干柴到了,他背上一大捆就往壁炉那里走,“你们看,猜猜我背了什么!”
没有人理他。
“我背了一整个夏天。”
老板冲着儿子眨眼,一个劲递颜色,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有种滑稽性,观众一看这对父子就能明白老人年轻时的模样,也能知道年轻人年老后的样子。
“花了多少钱?”
买柴的钱被原封不动的塞回。
“全是偷的?”
“对。”
“没人发现?”
“墓园的美德官吗?他们醉得就差被埋土了。”
“听着。”老板神神秘秘的说,“我给你看样东西,但在这之前,你别喊,别叫,别声张。明天你休息,去摸清那个人的底细。”老板点了点中间的客房。
“他怎么了?”
“你看。”老板摊开手。
年轻人的脸色一下子惨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