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文兰:尽量选择谈判
文兰重新举起了火把,在树林之间寻找需要被使用的木材,他心情有些低落,“听到你对古都这么了解,我还以为你到过那里。”
秘银骑士也在树林中审视着能看见的树木,他以为能从木材的挑选中找出些筑船的头绪,可是他越看头脑就越迷糊,伊利亚是有怎样细腻的精神才从这么多树里面挑出需要的部分,他看着这些树的样子,感觉比在头发中找到最有个性的一根头发一样困难。
“太远了。”秘银骑士镇静的说,听起来他没有去过古都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路途。
“但是你还是对那个地方有所了解。”
“你对那个地方很好奇?”秘银骑士问着文兰。
“偶然听说过那个地方的神灵和人群,听说慈悲而温厚。”
秘银骑士感觉到这个战士柔软的心,这是他首次发现的情况——在孤岛上有原生的战士在寻找能够平衡杀戮之心的道德救赎。
“如果以后还能有机会以和平的姿态见面。”秘银骑士向着文兰许诺,“我会让你认识古斯塔夫的另一位万骑长,他的足迹遍布世界,他在奥纽斯的家都是完全照搬古都的建筑样子,我对古都的了解也是来自于他的讲述。”
“真的?”和刚认识时,年少老成,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担当的文兰相比,在谈论到古都时候的文兰看起来比他实际的年纪还要小了很多。
“向你保证。”
文兰找到了另一颗树,他跟随伊利亚的时间不算短了,可是对于树木他仍然是一无所知,文兰看到树干上的一圈树枝做成的标记后,向秘银骑士指了指,“这棵。”
“这棵是什么树?”秘银骑士在挥砍时询问着文兰,这让文兰吃惊,在他的接触和这位骑士的接触中,他觉得大陆的骑士近乎是博物家,结果也有普通人的一面。
“我不知道。”文兰承认。
“那这颗树是用来做船的什么部位?”
哦——文兰猜测着,这个骑士来帮忙砍树的真实原因,是想偷来筑船的方法——“我也不知道。”
文兰挺得意的,他发现无知是保密的最好方式。
“不知道是什么树,也不知道用在船的什么位置,那你怎么知道伊利亚需要的是这棵树?”
秘银骑士在挥动了几斧后停了下来。
文兰指了指树干上的一环树枝,“这就是伊利亚的标识,因为在筑船技术上我一直学不会,所以一直担任这个出体力角色。”
秘银骑士在指引中果真看到了那一圈树枝,他甚至在怀疑这里伊利亚随口的胡说,目的就是让文兰在树林中找到这样的巧合,以此来误导文兰对筑船的理解,这样随机的事情对船支的材质起得到什么作用?他在腹诽着。
文兰也发现自己说的过多,对于伊利亚具有神灵一般的力量能够控制树木这件事情,他认为不该让秘银骑士知道,担心秘银的诺兰一次来推测出森林中的现象。
于是他迅速的转移话题,抢过了斧头,开始了未完成的伐木,“我可不能停下啊,伊利亚是叮嘱了我,他一早起来就要开始筑船的。”
在“嗡——嗡——嗡——”的砍树声中,文兰询问了那位到过古都的万骑长相貌,他说现在大海和大地的交流就像水和火一样不相容,等到秘银骑士的介绍,可能他都在奥多的宫殿喝酒了,他需要早点掌握这位万骑长的情况,如果在战场上认识,尽量选择谈判而不是战斗。
在秘银骑士的描述中,这位叫做阿努纳奇的万骑长是人群中只需要看一眼就会记忆深刻的那一类人,他有着罕见的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眸,秘银骑士还通过他从古都带来的人物画册,有个没有切实根据的猜测,可能阿努纳奇就是来自古都。
“眼睛会有黑色的?”文兰怀疑的问,“我以为格萨尔王的异眸,还有伊利亚的灰眸已经很少见了。”
“是黑色的,而且如果你细看他的眼睛,还会发现黑色是假象,实际的瞳色是深棕色。”
这颗树木倒下,文兰再一次拿起火把,在林间寻找有标记的树木。
“你不把它们砍成段?”
“不敢,会被伊利亚训斥,在他的筑船理念里,船支的每个部分是藏在树干中,如果看不出来,我不被允许在树木上留下除了砍伐以外的痕迹,非筑造不伐,非造型不雕,伊利亚的筑船准则。”
秘银骑士一听,认为能说出这么精妙而敬畏的话的人一定是精于筑船之道,对圆环状树枝的怀疑了打消了。
在又一棵树被发现之后,文兰在问秘银骑士,“如果维塞克不把白牛侍卫偷盗绿种的原因归罪于受到大陆思想的毒害,你原本的打算是在孤岛待多久?”
“不清楚。我只知道他说了那样的话之后,我就必须尽快的离开。”
“那你为什么不——”文兰指了指河对岸的密林,“像你的史官一样,从这里走,说不定他现在都和你们的万骑长汇合了。”
秘银骑士看了看对岸,“不行,他的那个路线是冒犯了安蒂缇娜之后所选择的逃跑路线,是做错事情之后的逃避,骑士可以因为战败而撤退,不会因为逃避一个错误,避免承担它的责任而选择逃跑,我回去的路线依然是大海,通过航路,回到古斯塔夫身旁。”
“你真是为自己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
“骑士之道的艰辛远在生活之上。”
“那你为什么还要刻意选择艰难的道路?”
“艰难和痛苦,很多人会去拒绝,我也理解很多人对此的拒绝,比如我的史官,我不厌恶他的享乐与个人主义。
“可是对于我而言,艰难,痛苦,悔恨,懊恼,是独属于我的救赎,因为这个能让我知道自己并非麻木,能让我知道,自己作为人类的部分依然存活。”
文兰听得发愣,他认为只有伊利亚才能为自己解释秘银骑士在讲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斧头与火把的归属权全盘交给骑士,“那你能帮我把树木全部砍下来吗?我早就困得要死了。”
秘银骑士接受了这个体力上的苦难。
第二十九章 王与骑士:表面上的征服
格萨尔王怎么都不习惯柔软的枕头,他的头垫着手臂,在睡床上瞪大了眼睛。
当房门滋呀一声推向,他从这样的声音中很轻易的就判断出是安蒂缇娜的声音,“你的判断呢?”孤岛之王问着。
安蒂缇娜坐在床侧,没有着急回答,她把热气吐在双手上,在双手暖和后用它们来搓红发冷的脸。
“你不觉得那个人很阴森吗?”王后诧异的在问,“你的杰洛是个疯子,你的文兰是个偷【亏】狂,你的伊利亚死气沉沉,你的岛民都不用仔细看,只要闻到他们各自的味道,我都能像打渔一样捞上满满一网缺点,正因为他们浑身是缺点,我反而能容忍,相处久了我还觉得他们可爱。
“但是那个大陆来的诺兰,这样的人我根本不敢和他对视,你是怎么做到和他相处这么久的?”
“你难以相信一个人不会有缺点,所以感觉毛骨悚然?”格萨尔王重新换了一个手臂去枕脑袋。
“我感觉背脊发凉。”
安蒂缇娜把手不断的搓揉,认为在和诺兰单独说话时,是在和一具阴森的白骨交流。
“说不定他那身闪亮的秘银铠甲下面,就是他的滔天罪恶。”
“罪恶的版块相互挤压,还能挤出一块美德之巅?”安蒂缇娜不同意这样的说法。
“告诉我。”格萨尔王把双手高高举起,放在了眼前,他粗大的手虚握着天花板上的木梁,仿佛是紧握着他的目标,“你们两个来自大陆人的交谈之后,你对他的判断是什么。”
“无懈可击的忠臣和智慧。”安蒂缇娜把被子裹紧了身体,用孤岛的戒律之书在床上分界,让王的触碰仅限于脖子以上,以免不净的接触触怒天神的怒火,将障目之布附着在自己肩膀,让自己此生变成和这个世界平行的透明之物。
当她把这一系列工作完成,才继续的在评价,“他可以不带偏见的去认可每一个不同类型的文明,但是他可以在身处其中的同时不忘记自己的立场。”
“也就是说,无论他现在对孤岛人的行为有多么深刻的认同和理解,当他回到大陆,哪怕能平安回去是因为我的许可,他也会把孤岛的情况告诉古斯塔夫,只要他们的王下令,这个秘银骑士会带着队伍漂洋过海的来攻击孤岛。”
“是这样,他就是那种悲剧式的人物,他能在群体中保留自我的意识,但是这个意识并不妨碍他含着悔恨的眼泪砍下你的头。”
“也就是说,你认为他回去之后,会因为他的职责和地位,必然会向古斯塔夫请命来攻击我们。”
“对,而且他从内部见识了沙特阿卡。你不能让他离开,如果这样的人不能为你所用,你要让他的尸体漂浮在大海之上。”
格萨尔扔掉了床上的戒律之书,嘴角不经意的翘起,“不不不,我必须让他离开。”
房间中最后一点烛火,被格萨尔王吹灭。
安蒂缇娜不让格萨尔王抚摸她的秀发,格萨尔发觉今天女人的不同之处,他问着:“诺兰是不是还告诉了你一些消息?”
“罗德城。”安蒂缇娜喃喃自语。
“想家了?”
“不是。我问你,格萨尔王,你当初打败奥诺玛默之后,选择掠夺而不是占领的原因是什么?哪里是你一直想要的土地。”
“信仰。”
女人不解。
“那时候,我是一个刚刚显露出威望的——海盗。我们信仰的奥多和他们的埃拉是两个神灵,我能够明显的感到,大陆人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么软弱,如果我们在那个时候就做出表面上的征服,那些田地根本起不到耕种的作用,罗德城的居民就算把田地荒芜也要永世的和我们战斗。那个时候,他们不会臣服信奉奥多的格萨尔王。”
安蒂缇娜在裹紧被子后也感觉寒冷,她抱紧了自己,“诺兰对我说,现在罗德城由另一个万骑长直接管辖,我猜测,她会在哪里驻守一段时间。”
“她?”格萨尔王不理解女人中会有万骑长。
嗯......她......安蒂缇娜的颤抖越来越明显,这个复仇女神一般的人物重新回到了罗德城,那么——
“格萨尔王,罗德城有驯服了希望了。”这个时候,孤岛上的王后才真正的了解自己,她不是因为伊南娜的名字而害怕才颤抖,是看到的征服的可能而兴奋。
.........
秘银骑士的精力和体力都远超于常人,在文兰离开密林回去睡觉之后,他的劳动一直没有平息,就在他寻找环绕着树枝的树木的过程中,骑士有个疑惑,这些树枝的形状在通过不断的寻觅与观察之后,他认为不是人为编织的,但是它们的生长姿态又绝对不能用自然之力来形容,没有哪一种自然之力,可以让事物都如此的整齐划一,在统一向下环绕的同时,还在树干前盘结成了一个苍蝇翅膀的结。
这个萦绕在心里的疑问没有阻碍他的工作进度,仅仅是一个晚上的时间,他就走遍了这里的密林,把有标识的树木全部砍下,秘银骑士的体力是永远在奔流的浪,找不到能量的源头,但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取下了裹在腿上的兽布,包裹住了树木,把它们逐一抬到了伊利亚的木屋前,整个过程都保证着不发出过多的声音。
直到这一切工作都进行完毕,他寻找了一块僻静的地方,在地面铺上兽布,坐在兽布之上,静静的等待着出发的日子到来。
一方兽皮制作成了小袋子,里面是两颗吸音石,据格萨尔王所说,里面有能够平息海浪的王之命令,秘银骑士隔着口袋,感受着这两颗石头的存在,他不由得感慨,这位王的胸怀,真的堪比大海。因为这位孤岛之王肯定已经知道,如果古斯塔夫问及了攻略沙特阿卡的方法,自己会一五一十的详细的指出孤岛的弱点。
秘银骑士在密林中,磨蹭着终将结束的时间。
第三十章 文兰:驶向它的搁浅
文兰踏着晨露重新来到了密林中,他看到一只小鸟停留在了骑士的指尖,他走到骑士面前,小鸟惊飞,“你怎么做到的?”他好奇的在问。
“也许它认为我无害?”
“不可能。”文兰瞪大了眼睛,“世界对人类的敌意,就是因为人类是最大的灾厄。”
秘银骑士把头靠上了树干,几乎不对外界展示弱点的他显露了疲惫,“谁告诉你的这样的话?”
文兰支支吾吾了一会而,“伊利亚。”
“我猜也是他,这个悲观的前进者,他就像看见了人生的终局,又在每一个节点试图力挽狂澜。”
文兰不清楚秘银骑士为什么要突如其来的对自己述说关于伊利亚的评价,他更在意没有做完的事情,“斧头呢?”
“我放在木材堆那一旁。”
“木材堆?你砍完了?”
“应该是吧,如果没有遗漏的话。”
“那木材堆呢?”
“伊利亚的木屋旁。”
文兰向被河水中的雾气氤氲着的木屋处望去,确实木材成堆,“大陆的人,都有你这么可怕?”
“我并不可怕。”
“你就是个恶魔。”
文兰往伊利亚的住房处走去,他心里真的有些害怕,他在猜想,这个骑士的宽恕都是罪人不敢直视的神光,他越大的宽恕就会给罪人带来越大的不安,和他说话仿佛就是一个撒谎者在一双洞察若火的双眼下做着无畏的狡辩。
尤其对于看到了整个绿种偷盗过程的文兰,他在和秘银骑士说话时,总感觉作为已习以为常的欺瞒是恶极的罪孽。
文兰走到了木材堆附近,伊利亚在弥漫的雾气中仿佛离开了人世。
“需要的,不需要的,你都砍来了。”伊利亚冰冷的诉说。
“不是我一个人砍的。”文兰不安的内心驱使着自己不要去独占这个没有奖励的功劳。
“我知道。”伊利亚用细长且骨节分明的食指和中指触及木材后说,“从断面就知道是两个人。一个人沉静的在伐木,另一个人急于完成的伐木。”
文兰感觉在被责备,可又不敢确定,于是他说,“是那个来自大陆——”
“好了,我知道了。”伊利亚打断,“我要开始筑船,你要看着吗?”
“看着吧。”文兰回答。
“我以为你是不愿意学习筑船的。”
“以前是。”
“你也终于有了远航的渴望?”
“可能——”文兰把捆绳砍断,木材滚滚的落,“可能我远航的目标比格萨尔王还要远。”
伊利亚把手掌盖上了木材,温柔的闭上了眼睛,他的筑船术就算让人把每个细节画下都模仿不来,无论多么亲近的人,就算亲近到能和伊利亚独处,也只能学习到最肤浅的筑船动作,然而对于树胎中能够出现船支的哪个部位,可能是伊利亚一族在血液中流动的技能。
“如果你是因为远航的心而想学习筑船,文兰,你就必须知道一点。”伊利亚从一根木材中抬头,两眼的灰眸像是看见了世界的沧桑,“每一艘战胜了风暴的船,都在驶向它的搁浅。”
伊利亚的难以接触,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他的思想,他的话很多时候让人无法理解,但又能感受到隐约的悲悯文兰听得痴痴呆呆,感觉被船撞了头。
“有些船,哪怕粉身碎骨都想终身漂浮在海上,而有有些船,宁愿搁浅,也想要渡人。你只有弄清楚了这点,才能真正做到远航。”
文兰一直精明的双眼变得呆滞,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对伊利亚说,“我去捉些鱼,你还没吃吧。”
伊利亚拍着木材,眼睛一眨不眨,目送着文兰挽起裤腿,【月兑】掉上衣走进河中,“格萨尔王不是没有发现你的远航之心,否则他不会让你做我的副船。”
孤岛之王的养子正在水中扑腾,没有听见伊利亚最后的这句话。
被刺刀穿透的鱼在空气中摆动身姿,陆陆续续的在地面上拍打,愚蠢的以为只要拍打,就会拥有水花。
文兰害怕随意使用伊利亚的筑船木材会被责骂,于是重新折返,进入了密林,抱了一些木柴出来,在把游鱼用树枝穿透之后,在游鱼之间生起了火,这是文兰了解伊利亚的生活后特意为他做的,因为文兰他更在进食上更愿意模仿格萨尔王的举止,直接大嚼生鱼。
“帮你砍树的那个人,”伊利亚在工作中闲聊,“他看完树后在干嘛?”
“逗鸟。”文兰把烤鱼翻面。
“你猜,文兰,是什么样的自信才让他认为可以通过渡船来回到大陆。”
“是因为你的船?”
“即便是我的船,格萨尔王在离开残暴之海时都会通过献祭来祈求奥多平静大海。”
文兰心中一惊,他跑到伊利亚身旁,在筑船者耳边轻语,“格萨尔王要他死在海上?”
“不,格萨尔王需要他离开,非常平安的离开,因为帮他筑船是格萨尔王亲自来嘱托我的。”
“这不可能,就算我们是大海之子,也因为太过弱小而无法享受大海的恩赐,那片善意的波涛是卷走性命的——”
“陷阱?”伊利亚暂停了工作,对着文兰一笑。
文兰躲开了这个笑容,这个笑容太美,让他感到害羞。
伊利亚停止了工作,他靠上了那一堆还没有雕琢的木材,“文兰,你想一想,格萨尔王要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让他离开?”
“强迫他在极端的环境中改变信仰,在大海上祈祷奥多?然后慢慢的效忠大海,效忠格萨尔王?”
“你和他相处之后,难道没有看出来他把信仰和荣誉看得比性命重要?”
“我不认为格萨尔王会为了必然会和我们为敌的人举行一次献祭。”
“你不认为。”伊利亚的灰眸收缩,四白的眼白把瞳仁包围,看起来有些残酷和暴虐,“如果格萨尔王就是这么打算的呢?”
文兰感觉到时间的倒流,眼神也慢慢阴狠起来,如果自己真的控制了戒岩上的维塞克,那是谁的意志在控制自己对白牛侍卫们做了那样的事?
在不断加快的心跳中,伊利亚补充了一句:
“如果是你来执行王的想法,你打算用谁来献祭?”
第三十一章 文兰:被寒鸦直视
秘银骑士能够从伊利亚身上感到比海岛上所有人加起来都还要强烈的排斥,因此直到木船完成后才重新露面。
这一天,文兰的部下也来到了河边,他们尊敬且害怕的与伊利亚保持着距离。
“它可以出海了。”在伊利亚把木船拍遍之后,他对文兰说着,对那两个战士视而不见。
三个人中,文兰抬起了船头,他的部下在船尾处一左一右的出力,抬着木船往城中走去。
“等等。”伊利亚从木屋中走出,把一块包裹着的黑布扔进了船中,“走吧。”
文兰在感受到物体的碰撞之后机械式的前进,没有一点完成使命之后的满足与荣誉感。
在伊利亚筑船的这段时间,他都在那片田地里凝视着已经被填平的土坑,文兰不断的在思索,是什么原因让他纵容了史官的偷盗,又是什么在驱使着他帮着掩盖真相,想来想去,他都觉得自己成为了王的工具,所有的罪孽都最终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秘银骑士看见了在森林中航行的船,他默不作声的走过来,分担了一些在船头文兰抗住的一部分重量。
“由衷的感谢你们,高尚的战士们,这让我无论在格萨尔王,还是在孤岛年轻一代的战士身上,都看见了和平的希望。”
这个时候对待大陆的骑士,文兰没有了柔和,他生硬的在说,“这短暂的和平,来自于格萨尔王的胸怀,不来自于我。”
说完,文兰猛的弯腰,脱离的抗船的队伍,秘银骑士的力量完全足够应对突然加重的重量,他没有让船支颠簸,用更加感谢的话语在对孤岛的战士们说,“感谢你们的付出,无以为报,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平和的坐在一张圆桌上,我会为你们一一参酒。”
文兰没有回答,他拍了拍手掌上的污垢,挂着死沉着的脸离开了这个抗船的小分队。
如果一个罪孽清洗不掉,那就没有必要在意他的大小,文兰首先找到了格萨尔王,告诉他秘银骑士的船支已经筑造完成,随后又去往了先知的住处。
这是文兰第一次寻求先知的智慧,因为被格萨尔王影响太久,文兰长久以来也认为先知只是在用模糊的话语在概括未来的可能,并且总是在事情不可避免的发生之后才能通过回首发现悲剧或者喜剧已经降临。
可是如今,文兰反而需要这种模糊的语言来抓住这种惶恐不安的未来。
骨屋前,先知从喉咙的肉膜中碰撞而出的笑声变成了一阵自下而上旋转的风,这阵风把打算直接闯进骨屋的文兰冻结在了五步远的地方。
“啊——啊——啊——啊啊,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哈,哈——”仅仅从声音来判断,先知像从腐烂的棺材中在说话。
“我能进来吗,先知。”
噬骨的笑声一后,如同万鸦归巢一样,先知的声音回到了当下,“我只以进入者付出的代价来帮助这个人远视。”
文兰走进去,骨屋中弥漫着覆罂草的香味,文兰一瞬间就头昏脑涨,眼前的先知变成了被湖面的涟漪拨乱的倒影。
“问吧,我所言及所见,但会有所保留,如果你的命运与神灵有所交集,我会选择闭口不言,因为神灵不会允许被寒鸦直视。”
在认为是自己违背了“不能向海民拔刀”的准则后,文兰无比的担忧自己的命运,他用比先知的回答还要模糊的方式提出了问题——
“我的命运。”
“啊——啊——啊——啊啊啊。”先知听完后就重新开始了大笑,这个笑声比黑夜永降还要凄惨。
文兰通过骨帘观察,半坐的先知已经笑躺在了床上,如果不是笑声的此起彼伏,接连不断,他都以为见证了先知的终结。
“哈——哈哈,哈......”在气绝的笑声之后,一万个无形的吸音石填满了骨屋,除了缭绕的烟雾,万籁俱静。
“这个代价太大,太大。啊啊——啊。”先知蹒跚的从床上爬起,用骨杖支撑住了身体,“骨帘外的王,你想了解要多久之后的命运,你又能为此付出什么代价来知晓?”
骨帘外的王——听到这里,文兰急忙的回头看着门前,他以为格萨尔王也在这个时候寻访先知。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像从冰面刚被解救出来的小狗,骨帘外的王,先知在指我?
颤抖中的文兰看到先知从时空中走出来一样,走出了骨帘,站在了他身旁,先知在他身后,用被死亡填满了的手抚摸着文兰的脸颊。
“你不用向我询问你的命运,我的预言只能看到海岛上的人,你不属于孤岛和大地,你是迷失自我的复仇之剑,也是永远赎罪的远航之船,我看见的,仅仅是海上的你,你远航到了大海的边缘,消失不见。”
先知把脸贴向了文兰,他身上全是覆罂草带来的希冀与幻灭,他口中的气味,全是绝命的腐臭,“我只能从岛上的歌声来判断你的命运,那首沙特阿卡古老的歌谣,将会被你重新定义。”
文兰回过神来,看见重回平静的湖面,好像曾经看见的破碎和波乱,只是阳光的造成的幻觉,先知还是半坐在床上,他身边凌乱的烟雾,证明着可能存在过的狂笑。
“代价。”文兰如履薄冰的说,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骨屋,但这不妨碍他知道骨屋中的规则,当先知完成了语言之后,所有的询问者,哪怕是孤岛之王,都要亲吻先知的脚,以生命作为酬劳来支付报酬。
“不用,不用,哈哈——啊,哈,哈......”先知从骨帘中探头,“让我看看,看看这个有趣且悲惨的生命。”
先知的双眼被烧焦的肉层覆盖,可是文兰仍然感觉到了被解剖般的精细检查,“你永远不用支付我报酬,因为你走完命运后所支付的代价,啊啊啊啊啊——”
听得出来,先知虽然使用的是相同的发音,但是没有笑,是寄宿在他心灵之枝上,所有寒鸦的痛哭。
“会怎样?”文兰焦急的问。
一万只寒鸦钻进了文兰的眼睛,它们对文兰说,“出去!”
第三十二章 文兰:是否彻底离开
文兰跌跌撞撞走出了先知的骨屋,他的身体被寒鸦啄空,又在孤岛的阳光下慢慢的愈合,他能清晰的感受到筋肉的生长与拉结,这样的感受使他觉得自己在痛苦中新生。
他在土地上趴了好久,仿佛被土壤重新组合之后经历到了复活——在此之前,他被先知释放的寒鸦吃得空空荡荡,文兰的精神力还没有办法控制这些乌鸦,它们在他的脑海中飞扬,又直接在他的意识中化为实体,漫天的黑羽在他的眼球前飘过,甚至有一天乌鸦叼着他的血肠企图向体外飞去,在肚子上突显出一个在破茧而出的鸟喙和翅膀。
当寒鸦听到血染的日月中传来了“哈哈,啊啊啊”这样噬骨的笑声后,它们才知道自己栖息在了错误的地方,从日与月中成群的飞离,像一个丝绸般的黑暗。
文兰被格萨尔王认定为养子,是因为他确实存在着诸多的优点,其中有一点,就是可以做到用理性去分析被真神崇拜控制的沙特阿卡,他没有以为奥多肩上的乌鸦真的可以通过某种人类思考不到的方式来和他接触,也没有认为这就是他命运的终局,他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候,成为乌鸦的食物。
在阳光下的文兰,当他的精神和体力都恢复过后,他很正确的就做出了一个判断——我被覆罂草的烟雾熏晕了。
他看见秘银骑士的船已经被抬进了城中,沙特阿卡无时无刻的热闹这一次让文兰感到厌烦,一艘为大陆人筑造的船,值得这样围观?这艘船的工艺可能是伊利亚不会承认是出自己手的作品。
格萨尔王在听到文兰的回报后就在麦酒大厅前等待着这艘船的来到,他以为文兰的安排足够贴心,会有足够的人手来帮助秘银骑士来扛着,然而他所见的是,骑士在船头的位置,肩膀上有一张兽皮,在陆运船支的角色中担任了出力最大的那一个。
在往后看,文兰的那两个部下,他们的体力在孤岛是有目共睹的,可是他们竟然有些跟不上秘银骑士的步伐,如果诺兰的速度在快一些,可能会出现他自以为扛着船,而实际却是拖着船,并且船尾还有两个战士被托着走的场景。
格萨尔王无奈的笑了笑,秘银骑士全神贯注,往海岸走去,完全没有注意有一个王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孤岛之王走到了他身旁,把秘银骑士挤到了一侧,两个人共同扛着船头的重量,格萨尔王故意把步伐放慢,秘银骑士在注意到身旁有人后也下意识的配合着格萨尔王的速度,这样一来,后面的两位战士总算没有那么狼狈了。
“你的力量太大了。”格萨尔王在秘银骑士身旁说着,“没有顾及到身后那两位。”
“对不起,我想我是急于回去吧。”
“以你的力量,诺兰,要是你的船在岸边搁浅,而那个地方的海被连绵的大地决断,但是一山之隔的地方,就是地图中表明了的海域,要是你竭尽全力,能不能把船扔到山的那头?”
秘银骑士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后突然停步,后面的两个战士还在往前走,船头从王和骑士的肩头划过,格萨尔疼得面部抽搐,他一手掌住了船,又发力把船往回推,孤岛之王的脸又因为疼痛而抽搐了一下。
“看来我也得弄一身铠甲。”孤岛之王的表情难得一见的幼稚起来。
诺兰还在格萨尔王的问题中思考,“我想了一下,这可能发生。”
格萨尔王不想去虐待肩上的肉,“准备好,我要卸力了。”
“谢谢你的付出,格萨尔王。”在感谢的言语之后,秘银骑士腾出了一只手,悬停在了空中。
格萨尔跟着船队前进,还弄不清楚诺兰要做什么,“吸音石的话,我已经给你了。”
“我当然记得你的礼物,在收到这个礼物时,我就决定,如果有一天你来到了大陆,我会送你一匹骏马。”
秘银骑士并没有收回那只手,他在前行中虚握了几下手掌。
格萨尔王明白了他的意思,握紧了诺兰的手肘。
“吾血之血。”诺兰如此说。
“吾血之血。”在感受到了秘银铠甲的凉意和铠甲中亢奋的情谊后,格萨尔王这么回答。
在陆地上的船队渐渐离开了格萨尔王的视野之后,文兰悄悄的跟上了格萨尔王,“需要我去监视他是否彻底离开吗?”
“不用,文兰,这一次你做的很好,他一定会离开。”
“那用不用让我也驾驶一艘船,在海上把他......”
“文兰。”格萨尔王摁紧了养子的肩膀,故意的揉捏,把疼痛的范围控制在自己的肩膀被船划过时的感觉,“十个你都打不过他,同时我需要他平安的回去。”
“格萨尔王。”文兰吞了几口唾沫,鼓足了足够的勇气后才说,“我能问问吗?他没有足够优良的船,凭借我跟随伊利亚这么久的经验来判断,这艘船的极限,就只能在没有风险的海面上以搏运气的姿态上岸,还有,孤岛外的狂暴之海,他拿什么渡过。”
“你提及这个问题。”格萨尔王歪着嘴巴笑起,“我想是因为你已经有了答案,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面临的答案只有这么血腥的一个。”
“对。”文兰在支支吾吾了好久后才回答。
格萨尔王把一刀交给了文兰,文兰打开刀鞘后知道,这是一把骨刀,又从骨刀上的符文知道,这是一把祭祀之刃。
文兰的手在颤抖。
“握紧。”格萨尔王命令。
文兰紧握着刀的手臂都在颤抖。
“如此狼狈。”格萨尔王扇了文兰一个耳光。
“格萨尔王。”文兰的个头每年都在长高,完全不像他的生父卡兰那般弱小,不过面对格萨尔王,目前他还是只有仰着头说话。
“你说。”
“我可以去做这件事情,只要你下令的事情,我都会去尽全力完成,不过在此之前我要问你,你还是战士时,有没有为你的王,泰格维森做过这样的事情?”
格萨尔王仰着脖子,双眼下斜,默默的盯着文兰——
“有过,而且不止一件。”
第三十三章 文兰:奥多的身旁
文兰收好了骨刀,他稍微平静了下来,“格萨尔王。”他称呼着这位王。
格萨尔王看着大海的方向,没有回答,站在他身后的文兰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王威。
这位王虽然没有直视着文兰,但是无时无刻在留意这个养子的动向。
“你说。”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但是同样你也要记住你和我的约定,每当——”
“我从不拒绝。”格萨尔王打断了文兰。
“好。”文兰离开,当远离了格萨尔王,他才感觉到从王威的重压中解脱。
然而,这种解脱只是相对而言,是从在格萨尔王身旁几乎窒息的压力中,变成夜间行路的小孩,总感觉有危险潜伏在背后。
这就是文兰成为养子后第一次怀疑孤岛之王时,格萨尔仅仅用态度的转变,就给他带来的威慑。
在地牢中,文兰找到了关押那两位白牛侍卫的牢房,他们还是穿着守护绿种时穿着的衣服,不过此时威严和神圣感都荡然无存,肮脏的衣服和肮脏的脸和他们被击垮的精神相得益彰。
“你们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吗?”文兰故意发问,而没有急于拔出骨刀。
“任何结果我都接受。”脖子上纹着一片漆黑的夜的囚徒在这两人中还稍微有一些精神,“我回想了一下,我有着不可逃避的责任,因为是我看到飞斧之后逃离了田地。”
在孤岛,戒岩上的维塞克只要判定了犯人的罪行之后,这个人就重新属于孤岛之王,如今的维塞克更不会过问某个人的终结方式。
白牛侍卫也是知道这一点,因而在看到文兰后立刻就明白,在地牢中腐烂不是他的终局。
“不过文兰,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如果你看到神灵向你扔下了战斧,而且从天而降战斧准确的砍死了你的兄弟,当你感受到另外的一把斧头已经瞄准了你的头颅,那个时候你会不会逃跑。”
“会。”文兰果断的回答。
“你看,我也并不是全盘皆错,包括从小就被当做孤岛之王的候选者来培养的文兰,也在面对神灵时会丧失对峙的勇气。”
脖子上是黑夜的白牛侍卫接着说:“那天的那片田地,是一个人生终局的区域,只不过我们不幸的站在了那里。”
“是啊,你不信的站在了那里。”
两个侍卫笑了起来,手臂上是星辰纹身的侍卫发狂的笑,还有理智的侍卫是意图明显的自嘲。
“文兰,如果当时是你在守护绿种时逃跑,你的结局是否会和我们一样?”
“会。”
“是什么。”白牛侍卫没有恐惧与不舍,他知道从文兰的回答中可以得到自己终局的答案。
“献祭。”
“听起来不是那么屈辱。”白牛侍卫镇定的回应着,他以最无防备的姿态张开了双臂,“一个请求,我想以文兰的胸怀是会答应这个卑微的请求的。”
“你说。”
“掐死我,不要用血弄脏我的衣服。我永远不后悔守护整个孤岛的希望。”
“同意。”文兰转而看向在墙角精神失常的那个侍卫,“你呢?”
“奥多。”手臂上是星辰的侍卫回答。
“奥多?”
“他的意思是,”被预定了死亡方式的侍卫帮忙着解释,“自己还能不能去往奥多的宫殿。”
“你想战死?”文兰审视了下在墙角连睁眼都吃力的白牛侍卫,“如果你还能站起,我接受你的决斗,只要你提出邀请,因为我不向弱者主动挥刀。”
“不,只要能去奥多那里,我们不在意身份了。文兰,如果格萨尔王必须以骨刀的血迹来判断你是否进行了献祭,虽然有点自私,但是请你用他的血,也请你不要用他的血流到我的衣服上。”
文兰把背露给了两位侍卫,他抓住牢房上的木栏在急速的低语,在一顿停息与沉默之后,他重新对两位侍卫说,“我和奥多达成了约定,奥多也同意了我的提议,只要在你们被献祭时不要发出软弱的痛苦声,你们都可以去神灵奥多的身旁。”
“那开始吧。”最资深的白牛侍卫回答。
他伸出手,向文兰借来刀鞘,把刀鞘塞进了星辰侍卫的嘴中,“这个孩子现在一旦想起那天奥多的愤怒,就会大叫,只有这样他才能见到奥多。”
文兰点头,解开侍卫的衣服,把骨刀的刀尖对准了他的锁骨窝,“准备。”
“开始吧。”
在抽搐中,痛苦的声音果真被制止了。
文兰接回刀鞘,把被染红的骨刀入鞘。
“我的作用微小,看来他在命终之前,孤岛人的血性还是刻在意识之中。”
“是这样。”文兰伸出了手臂。
白牛侍卫握住了文兰的手肘。
“吾血之血。”两人同时在说。
文兰的双手如同两只迅捷的大蛇,一只大蛇快速的从侍卫的手肘处开始缠绕,另一只深深的嵌住侍卫的脖子。
侍卫的脸色慢慢变红,变紫,脸上暴凸起了血筋,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好像即将坚持不住,要发出痛苦的声音。
“坚持,很快了。”文兰冷静的在助力。
文兰感觉到侍卫喉头的运动,知道这口气的吐出会打破和奥多的契约,这会导致这位白牛侍卫的去处从奥多身旁变成奥犹朵拉的冥河,于是他使用了绝大的力气,猛的扭断了侍卫的颈脖。
“咔嚓”一声脆响之后,侍卫向着侧下方急倒,文兰用力抱住了侍卫,把他挪到了另一位侍卫的上方平躺,这是事先就说好的约定,不要让血污染了他引以为傲的套装。
文兰从地牢中走出,讽刺的感受到在终结了两个人的性命之后,自己的舒畅感几乎让自己容光焕发,他摸了摸锁骨窝,那里立起了小小的肉瘤。
你们想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什么事情献祭吗?文兰大步流星的走着,那就向大海的方向去看看。
“愿大海——”文兰在前进中突然止步,向着大海的方向祈祷。
格萨尔王也同样凝视着秘银骑士远去的方向,孤岛之王看见两个因无罪而获罪的灵魂飞向了海洋,他也开始了祈祷:
“愿大海给船支带来平静的浪潮,愿呼唤给船帆带来强劲的海风。”
第三十四章 秘银骑士:全部拍打入船
大海上秘银骑士划动了他的船桨,开始了远行。
被兽皮袋包裹着的吸音石挂在了腰间,给了他几分沉甸甸的安稳感。
前方的狂暴之海,他曾经平安的渡过,那时候的原因,是一座小村庄的幼小战士的灵魂想要来到沙特阿卡,因此用双手拉住了他的肩膀,成为了诺兰无形的披风,在秘银骑士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奥多就为他放行。
而这次,他能平安渡过的原因,则是因为孤岛之王的许可,这让诺兰认为,自己和沙特阿卡的联系变得越来越紧密,简直就是命运制造的相遇。
在前方,就是狂暴之海,哪里的龙卷将海洋变成连接天空的巨屏,它们凶恶的旋转,里面有把人切割成片的飓风,也有日夜不停的电闪雷鸣。
在这样的海洋上,一艘小船想要通行,会给人一种一只蚂蚁企图和列阵在前的百万雄乒对抗。
诺兰摸了摸腰间的吸音石,认为还不是时候,目前他所在的位置还根本没有达到狂暴之海的海域,如果只是听见从无底深渊中咆哮而出的震怒就使用这样珍贵的石头,可能真正到达这片海的时候,大海根本已经忘记格萨尔王的声音。
秘银骑士回头望了望,还能够看见沙特阿卡永生茁壮的生命之树,这也同样表示着,那片由沧海之灵庇佑的区域还没有达到。
渐渐的,由风暴卷起的狂风让船头不受控制,风帆胡乱的扯动,诺兰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和暴怒的自然抗衡。
他收起风帆,放下了船桨,一只手拿出了一颗吸音石,是格萨尔嘱咐过,要用大的那一个,另一只手抓紧了船头,让自己卷入风暴之中。
他必须这么做,因为来到沙特阿卡最初的目的本来就是“劝回”还在奋战的万骑长——虽然在亲历孤岛之后,诺兰知道劝回这个词并不妥当,使用救回才更加确切,因为战胜孤岛战士的可能性真的微乎其微,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诺兰已经被卷进了风暴的边缘,他感觉甚至都听见了风暴中战士们的呼救声,残酷的风暴几乎就是以绝望作为驱动的能量,外人越源源不断的把征服之剑指向了孤岛,就会有越多绝望的力量来守护这座岛。
一声撞击声响起,一顶头盔恰好掉落在了诺兰的臂弯中,上面的纹章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直直的看着诺兰,这正是双斧的万骑长奥西里斯的纹章——一条坠落的巨龙表示着古斯塔夫的征服,巨龙下交叉的双斧表示着奥西里斯对于古斯塔夫的效忠。
秘银骑士认为,一定还有战士活着被困在风暴中,他要让自己卷进最狂暴的区域,在船头被龙卷上抬的那一刻再使用这块石头。
因为最恐怖的海洋中,一定囚困着最多的战士,而以他对奥西里斯的了解,这位刚猛的万骑长一定是选择了最难的选项,而且是第一个闯进。
诺兰进入了。
在狂暴的海域中,诺兰感觉自己进入的是一个疯子的思潮中,是自下而上的爆瀑把他撞击,会让他粉碎在支撑天城的神石上,随后海洋的恶灵还恶狠狠的翻起巨浪样的手把粉碎的诺兰全部握在手中,让他每一个破碎的部分都体会到飞流直坠,在狂野中精细的全部拍打入船。
这就是诺兰刚进入狂暴之海时的感受。
他几乎认为自己早就在听见第一声咆哮后就粉碎,凶海从头盔中的眼缝中灌入,把血与肉冲刷入海,灵魂附着在了铠甲上,最后一点点意识仅仅是在服从最单纯的指令——
抓紧船头!抓紧船头!抓——紧——船——头——
船头上扬,时机已到,心理上认为的毁灭并没有让秘银骑士承认失败,稍稍用力,那块吸音石在狂暴之海中破裂。
【大海!】
这真是格萨尔王的声音,秘银的诺兰听到了,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让天下缟素的王之一怒,一定就是这个声音!
在这个声音之后,风暴和怒海有了短暂的停滞。
【在这艘船上的,是四海之中的王者,是大海和大地的征服者,是无孕而娩的圣子!格萨尔王!】
狂暴的海洋变成了被痛殴后的猎犬,蜷缩着身子,在轻声呜咽求饶的同时,还用双眼机敏的打量四周,看着那位强者是否余怒未消。
【我锋利的战斧能够劈开大海,我异色的双眸能够蒸发潮汐,我的世界之船能把你的海面上扬到天际!】
海洋听到这,变成了稍有起伏的浪潮。
【我命令你,大海,如果你不愿意承受格萨尔王的愤怒,我命令你,平息!】
吸音石变成了粉末,随着海风消散,而这个时候大海给船支带来平静的浪潮,阵阵柔和的海风吹动着诺兰重新撑开的船帆。
好可怕的王。
诺兰在小船上颤抖起来。
秘银骑士所在的海域开始了下雨,一点,两点,三点,一片,稠密而温和。
接下来,海面波动着更大的波纹,那是被卷起的海鱼,在纷纷扬扬的下落。
有一条海蛇落到了诺兰的船上,在短暂的僵硬之后,盘卷着身子。
诺兰把海蛇放入了大海,弯曲的黑影消失之后,漫海的鱼肚翻白,似乎日出本身就是残酷的海面。
平静的海风吹动着船帆,船头破开了一片片的死鱼,接下来掉落的是木屑与木块,没有哪一块有完整的形状,诺兰重新看着镀上新色的海面。
在陈旧的颜色中翻白的鱼肚在其中闪烁,这是突然经历了夕阳下被揉碎的黄昏。
最后下落的,是血,肉,铠甲,还有武器。
浓稠的血重新覆盖了大海,断肢和污秽肮脏了诺兰的秘银铠甲,血海上头颅们张着大嘴,里面吐出黏腻的血泡,缓慢的扩大,迟迟不破,爆破之处,是海啸和生命的绝望。
所望之处都成了血色,血泡“**波”的爆裂,仔细听听,那些绝望中还有着终于不用再去面对的救赎。
这又是什么啊。
诺兰在问着自己看到了什么。
诺兰感觉自己没有离开狂暴之海,而是到了冥殿,进入了奥犹朵拉熬制浓汤的铁锅。
第三十五章 秘银骑士:棱角强势如陡峰
伴随着每个冒泡,一些肉块就会浮出到最上层,层层叠叠之后像尸龙背上的鳞片。
海风在这个时候平息了,他想在确认了还有没有人在狂暴海中生还之后,再离开这片海域。
诺兰原本有一个理想主义的想法,他认为在使用吸音石平息了大海之后,他能在破浪而出之后看到被困在海洋中的万骑长奥西里斯。
这里没有,这里只有漫天的血海,以及连绝望都来不及的呼喊。
诺兰在血海中划动船桨,他讽刺的认为自己很像奥犹朵拉的木勺,在沸腾的铁锅中打捞着可以食用的肢体。
鱼与血与破船组成的血腥之海让诺兰的划桨越来越沉重,仿佛这个被无焰之火烧煮的大海已经逐步烹饪成了血肉浓汤的雏形。
诺兰已经无法划桨了,他并没有在看到这一切之后意志崩塌,他的体力和精神都还是健全的状态,曾经,在和暗金龙的碎尸上苏醒过来时,那种比这里还要万倍的绝望也没有摧毁秘银骑士。
他非常单纯而直接感受到了阻力,而且只是来自于左手边的船桨。
诺兰用力的搬扯,那股力量就沉甸甸抓扯在船桨上,诺兰在麻痹着自己,是不是下面有个生命正在抓住希望。
由于见识了漫天的死亡,他毫不在意船桨下那个生命的形态。
可能是之前看到的海蛇,说不定在重新打捞上来之后还会无耻的向自己发动攻击;也可能结果会很悲观,是由血肠缠绕在一堆的肉块,它们的血腥味然后让周围的鱼群争相赶来,在船桨下形成了厚厚的阴影;也有可能只是船桨不小心捅进了一个铠甲,才让划桨的动作显得这么吃力。
诺兰以骑士的人道精神,用着可能比在海里还要绝望的口吻在向着海面喊话:
“无论你对我的态度是友善还是邪恶,无论你是奢望出海还是想在海底潜游,现在我要拉上这个船桨,如果你期望着被救,一定要抓稳!”
秘银骑士半跪在船上,双手握住了那支沉重的船桨,他沉重而吃力的上提,慢慢看见了紧握住船桨的双手,诺兰重来没有见到过这种程度的肿胀,手指被冲荡得几乎透明,几乎能看见里面的骨头和血管,而皮肤和骨头之间全部充盈着海水,里面都能看见微缩之后的风浪。
“还能听见的话,抓住我的手。”
秘银骑士突然放开了船桨,双手更加迅速的与之相握。
噗——
手指中的海水像一个被捏爆的猪膀胱从每个毛孔中滋出。
诺兰用力向上抬,看见一个秃顶的铁头,随着这个人从海面上升起,诺兰还看见了他更加明显的五官特征,如山样隆起的眉骨,巨大又骨感分明,棱角强势如陡峰的鼻子,还有就算体胖,都遮盖不住的颧骨。
这就是双斧的奥西里斯。
诺兰的拯救的动作没有暂停,但是在内心里,他的意识已经命令着他不要去看着这样的海面。
他本人也在害怕,万一这个自以为能够拯救的生命,在全部拉起后只是一个半截的尸体,到那个时候诺兰宁愿选择在大海上漂泊至死,也不要参与任何的战争和反战。
秘银骑士再一次发力,双手箍住了奥西里斯的臂窝,猛的上提——是个完整的人。
奥西里斯双眼被泡得肿胀,分不清楚上下的眼皮,曾经浓密杂乱的胡须全部贴在了脖子上。
诺兰没有太过乐观的想法了,他把奥西里斯抱上了船,让他平躺,没有做任何救援的措施,除了尸龙沉睡的山谷上生长的死生草,没有什么还能拯救这个生命了。
船桨继续开始了工作,船头没有以直线的方向前行,诺兰还是有个私心,他在血海中盘旋,因为他在想,奥西里斯那双精金的双斧会不会有找到的可能,没准就正好被一块巨大的木头浮起。
根本找不到,这里的场景是让任何还有一丝良心的人都不敢触目的惨痛。
对于战争的思考,诺兰早已放下,他要把奥西里斯带上大陆,还要把他埋葬在他的家乡,同时,这片污浊的海也让诺兰还不愿过早的放任变成木头的白牛侍卫自流,他在经历的风暴之后,居然奇迹般的还在船中,可能这就是沙特阿卡人熟识海洋的本性,在成为另一种生命的形式之后,也能在大海上驾轻就熟。
“咳,咳咳,咳咳咳咳——”
在咳嗽声中,诺兰的木船轻微的震动。
“咳咳咳——呕——”
在船上的奥西里斯侧躺着身子呕吐了起来,诺兰在震惊中,还看到他呕出的肉块与海水,最后是深黄色的胃汁。
“活着。”诺兰冷漠的在问。他觉得现在任何一个热情的问候都是残忍的,尤其在底色悲凉的红海之上,不能去庆祝一个人的生还。
奥西里斯吐光之后,那个铁肚的特征依然活跃在他的身型中,“活——着——”
双斧的万骑长奥西里斯木讷的重复,他的双眼艰难的睁开,巨浪在眼睑之间形成了他终身都无法消除的水帘,他原本热情炙热且总是冲动的眼神,如今永远都存在着巨浪的阴影。
“活着。”奥西里斯念着这个词语时,像一个异乡人在学习大陆通用语时,以准确的发音念出了不解其意的音节。
“活着。”诺兰肯定着。
“万一我们都死了——”奥西里斯抬头,“诺兰?”
“是我,秘银的诺兰。”
“没有想到是你来救我——不,如果万骑长中有人愿意来救援,也只有你会来,就算我往你的秘银铠甲上吐过痰你也会来。”
奥西里斯继续在说,“诺兰,你也死了吧。”
“没有,双斧的万骑长,在这片海域,可能只有我们活下来。”
奥西里斯看了看血红的海,他没有什么力气来发笑了,可他还是想笑,用竭力的咳嗽来代替了笑容。
“诺兰,把我重新扔进这片海会不会不符合你的骑士信条。”
“拒绝。”诺兰坚定的说,“奥西里斯,是你选择了求生。”
“我选择了求生?”奥西里斯又在船上咳嗽,“不,我选择了永生永世听寡妇和孤儿的哀鸣。”
第三十六章 秘银骑士:回到了起点
听到奥西里斯落魄的声音,秘银的诺兰加快了划桨的速度,他要快些驶离这片血腥的海。
可能今后,奥西里斯都会阴沉不堪,性情大变,但是现在诺兰能做且仅能做的,只剩下不让这位万骑长不断的触景绝望。
“奥西里斯,在我们在成为万骑长的那一刻起,我们承担的责任就不只是统领将士,享受一方税收,和行走在大道时,得到行人多余的赞美和尊重的目光。我们——
“也承担着他们的生死,每一次抉择,哪怕这个抉择带来了胜利,你听情报官的汇报,都会有伤亡的数字,这个数字背后,也许你认为能够用赏金,免税来补偿,但是永远有一个伤心的父母,无助的小孩,绝望的妻子在没日没夜的痛苦。”
“这个时候了,你不要来教育我。”奥西里斯坐在了诺兰身旁,和诺兰一起划桨,他还是很虚弱,是万骑长的尊严让他这么干的。
“不是教育你。”
“那是什么!”奥西里斯震怒起来,难以相信他都还有力量在绝境中具有生气。
“只是一个定理,万骑长在失败之后必须存活的定理,因为我们在经历了失败或成功的同时,都必须为逝去的亡灵赎罪。”
“在每个深夜和亡灵谈话。一次或者一万次,直到他们谅解。”奥西里斯重复着古斯塔夫的这句话时,总算知道了古斯塔夫的意思。
双斧的万骑长不敢去思考余生了,豪言壮志没有被风暴击毁,但是在血海之中变成了死寂。
两人的每一次划桨,都会有哀痛从海洋中呐喊而出,船桨的阻力越来越小,从浓稠变为了流畅,快了,在两人都看见海面的血色被蔚蓝稀释之后,都认为,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悲伤的地方。
血海之上,没有海风,船帆没有多大作用;在差不多只有细心观察,才能看到湛蓝中的血丝之后,船帆再一次被咸味的风鼓满。
两人的划船成为了多余的举动,好比在飞快的骏马背上同时做着跑步的姿势,诺兰放下了船桨,控制起风帆,在调整航行的方向。
“诺兰,”奥西里斯主动攀谈,“你会不会觉得好笑,我活下来是因为我的莽撞,而我战士们的死去,反而是因为谨慎。”
秘银的诺兰没有回答,用肢体语言表示自己正在倾听,但是手中没有停止控制风帆的动作。
“他们看见这个宛如海兽的风暴之后,没有一个人敢划船了,我砍死了我的航海士,自己驾船一股脑的就冲进了狂暴之海。
“我被卷进风暴中,又像获得了强运一样,重新被拍进了海面,我的船一瞬间就被拍成碎片,我感觉从悬崖上掉进了坚石中,粉身碎骨的疼痛,最后的我,抱着一块断木漂浮了起来,那个风暴的中心一点风都没有。
“我亲眼所见,风暴根本没有移动,它是个不断扩大的身躯,我在平静的涡心看到我的战士,我的船被风暴撕裂,他们像恶灵一样,破碎的头颅下胡乱连接着血肉和海,在我眼前长大了嘴巴,发出海啸的声音,”
“不要在说。”诺兰强硬的命令着,他非常了解情同手足的战士们在纷纷死亡时,自己无力救助的痛苦。“不要,在说,任何一句,关于风暴的话。”
奥西里斯对自己发出轻蔑的“哼”声后,再次划动了船——这个时候风力再次变小,两个人都开始了划船。
大海又成为会让巨大的悲痛变得渺小的广阔湛蓝。
诺兰解开了黑布,准备让那位因为错误的理解了大陆信仰的白牛侍卫入海,格萨尔王嘱托过伊利亚,要把他变成能承载自己灵魂的小船。
没有,诺兰看了看,他还是没有改变模样,断掉的头上,长着一颗小树,身体上生长着过长的根。
“这是什么?”奥西里斯问。
“一个因为信仰着我们的神而遭到惩罚的孤岛战士。”
“是海盗?”提到这个敌对的势力,奥西里斯没有多大的敌意,他可能再也无法对任何人产生喜怒了,当对自己的痛恨达到了极点之后,原谅变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
“是沙特阿卡的战士。”
诺兰举起了那颗头,把它放向了海面。
【等等。】
诺兰停止了动作。
【我知道你,来自大陆的骑士,你等等。】
你还有意识。
【我有。】
白牛侍卫接着在说,【请你,不要把我放置在这样污浊又无风的海中。】
诺兰的眼前又是一片血海,铁器沉底,血与浮尸与鱼。
“怎么回事!”奥西里斯大惊失色,“我们又回到了.asxs.!”
诺兰仔细辨认了一下,同样是如同在铁锅中沸腾的血泡,血泡中同样在爆裂后呼喊着哀鸣,“对,我们又回来了。”
“这就是我们的赎罪?”奥西里斯平静下来,接受了这个结果。
【这里的船灵和人灵,充满了仇恨,我能感觉到它们的仇恨,它们让你们进入了红蓝之海。】
红蓝之海,诺兰默念着这个名字,这是环形之海。
【对,环形。大陆的骑士,我可以带你走出这片海域,但你能不能帮助我一件事情。】
谢谢你的帮助,请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
【我听到了关于我的审判,我没有偷吃绿种,临终前,我感受到了来自后脑的猛烈撞击。】
那是谁偷走了绿种?诺兰完全相信一个树灵的话,如果绿种被偷盗是事实,白牛侍卫没有偷也是事实,那——阿斯灵——逃走的阿斯灵?他不敢多想,没有根据的猜测不符合骑士的信条。
【你能不能检查我的后脑,拔掉这颗树,看看伤口。】
诺兰照做。
【是什么?】
来自利刃的劈砍。
【你能分辨是什么武器造成的吗?】
斧头。
【原来是沙特阿卡人杀了我......】
【大陆的骑士,我不能因为谎言而死亡,你能不能为我正名。】
你需要我怎么做。
【如果你能遇见沙特阿卡人,告诉他们,白牛侍卫没有偷盗绿种,就这样。】
我答应。
【你能发誓吗?】
以圣子,神灵与凡人,以永生闪耀的骑士之光发誓,我会为你伸张正义。
【好,我带你走出这片海。】
第三十七章 秘银骑士:两只鲨鱼
死于战斧的白牛侍卫让秘银的诺兰把自己放在船头。
那块断裂之后的脑袋盘绕出树根,在船上生长,变成了沙特阿卡典型战船的模样,一只挺拔的蛇。
【你们不要调整风帆,也不要主动偏移方向,用你们的桨来配合我的指引,紧盯着我的船头。】
“奥西里斯。”诺兰大吼,“不要因为回到了.asxs.就放弃,划船!”
万骑长中,除了精明的商人万骑长阿努纳奇之外,彼此之间都有些或浓或淡的蔑视,他们都认为自己比另外的人强大。
不过这次,双斧的奥西里斯配合了秘银的诺兰的命令,这个秘银骑士身上坚定的信念是血海上唯一可以信任与依靠的曙光。
白牛侍卫剩下的那一具无头之骸,如同把水撒向土瓶一样,它浸透了木船,连接了彼此的缝隙,补全了掉落的木块。
【你的船很有可能无法到达终点,我为此加固了船身。】
谢谢。
【不要忘记承诺。】
我不会。
【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因为偷盗而进入奥犹朵拉的冥河,我可能会去往奥多的宫殿,成为奥多脚踝上的海蛇。】
我不认同你的信仰,但是我会履行我的承诺。
【接下来,我会变成最纯粹的意识,只能记住渡船,不能和你沟通,我要最后重复一次你需要注意的事情,紧盯我的船头,不要以你的意志改变方向。】
“好。”诺兰说出了声。
“你知道出去的方法?”
“船知道。”诺兰盯着船头,发现奥西里斯使用了过大的力气,船身和船头已经有了偏移,“奥西里斯,配合我的动作。”
奥西里斯又对自己轻蔑的笑,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全盘接受了诺兰的指令,也承让了诺兰在大海上的权威。
血红的大海又一次变成了湛蓝,两个人在最后一次划桨时都闭上了眼睛,他们都有些担忧,害怕再一次走进血海。
海风再一次吹拂,吹皱了海面,像恋人的哀愁,不断的变幻着喜怒。
海风时紧时疏,海盐的味道时浓时淡。
当飞鱼破开了海面,发出了生机的噗通声,两人才彻底确认,那片死亡的血海真的离开了。
他们不敢向后望,甚至还有着期盼,希望洋流尽快带走这样残酷的景象,来自大陆的战士被永远困在了大海,这让诺兰越想越难过。
“我们会到古斯塔夫身边时,不要马上汇报情况,要把战士们的招魂仪式放在首位,尽快举行,古斯塔夫知道了仪式的隆重情况后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同意,我来给他讲。”奥西里斯认同这个观点
飞鱼和船支同行,不断的破海而出,飞溅起的浪花洗清了诺兰的铠甲,也涤荡了奥西里斯落魄的面庞。
“现在呢?还需不需要配合你的动作?”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面前,奥西里斯心中重燃了希望的火种。
“你想加速?”诺兰感受不到了白牛侍卫的对话,猜测在渡过了环形的海洋后,他的灵魂在海洋上等待着清白的那一刻,于是他回答着奥西里斯,“那你得跟上我的速度。”
两人在风帆的配合下奋力划船,诺兰收敛了力度,奥西里斯在虚弱中的逞强让他的力量不比以前。
飞鱼一群群的飞跃,成为了海浪的一部分,水花之中还有短暂成形的彩虹,彩虹一环接一环的向前延伸,船支航行在彩虹大道之上,看起来分明是得到胜利后的凯旋。
“你看这些鱼。”奥西里斯终于扬起了嘴角,“像撒下了漫天的饲料一样,你看它们好欢脱!”
欢脱。
听到一个活泼的词语,诺兰知道这位万骑长的心情有了一些恢复,可是他却感觉到了与这个词相反的情绪。
欢脱,不对啊,我怎么感觉它们在逃命。
秘银的诺兰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回头去看血海,那里已经重新卷起了风暴,同样的还是那么滔天和狂暴。
不同的是,他看见两个鱼鳍在海面上急行。
“奥西里斯!用力划桨!”
“什么情况?”奥西里斯加快了速度却不明所以。
“嗷!七神在上!”当两个鱼鳍与船支并驾齐驱时,双斧的万骑长明白发生了什么,两只鲨鱼在追赶他们。
“怎么回事!”奥西里斯大吼着,“被血腥吸引之后,它们的目标也不该是我们!”
“这不是普通的鲨鱼。”诺兰在飞快的划桨中也没有忘记镇静,“是他们组成了这两只鲨鱼。”
奥西里斯下意识的摸了下腰间,那里哪里还会存在双斧?
是尸鲨。
在大海中极其少见的魔兽,它们对鲨鱼的原形还原度极高,也因此需要更多的尸肉来组合。
在大陆上常常有这个说法,如果发现一片大海干净得没有一丝罪恶,如果它静谧安详到让你觉得岁月宁静,那么大海中一定有一只尸鲨。
大海的干净是因为所有的死亡都为它受肉,随着它的强大,它还会创造更多的死亡。
同样,没有罪恶,是没有了因为利益和生存而出海的商船和渔船,如果东海出现了尸鲨,那么,东海就只有尸鲨。
肋骨做鳍,人皮覆骨,在通过几次跃面的观察后,还能得知一点更可怕的事情是,铠甲护体,武器成齿。
尸鲨是具有智慧的魔兽,它们能够感受到这两位的强大,没有冒然的进攻,它们一前一后的在船支周围绕来绕去,它们溅起的浪花遏制了船支的航行的速度,让船慢慢的停了下来。
它们还是在环绕着,不断的做出攻击的试探,却没有实际的攻击行为,是在等待万骑长们的松懈。
拥有智慧的魔兽和普通魔兽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此——在保证性命能够延续的情况下,才会满足贪婪。
“诺兰!”奥西里斯大吼,他重回了武勇。
“告诉我你的建议,万骑长。”诺兰非常高兴奥西里斯恢复了神志。
“逃不过了。”
“双斧的奥西里斯!”诺兰大吼。
“秘银的诺兰!”奥西里斯回应。
两人在船上互撞手肘,一人面对一只尸鲨。
“战斗!”
两个没有部下的孤独的万骑长们同时发出震天的战吼。
第三十八章 秘银骑士:华丽到极致的简洁
两只尸鲨在船支周围划着圆形的海浪。
海面的波纹时近时远,就在两位万骑长战意沸腾时,这两只大海中的魔兽挺立着鱼鳍游得老远。
“很聪明。”诺兰肯定着它们的战略。
“它们以为能够把我们困死在海上。”
“我认为它们能够做到,尤其是对我这个不会游泳的人。”诺兰很少回避自身的弱点。
“小心。”奥西里斯具有非同一般的战斗智商,他看到远处的鱼鳍突然消失不见时没有想当然的认为这两只尸鲨把目标放在了别处,他把自己和尸鲨的身份交换之后,有了另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两只魔兽在尝试放松他们的警惕心,采用了一路深潜的方式来迂回,在分别从左右两侧发动一击毙命的攻击。
“诺兰!”奥西里斯命令着,“快划船,它们掉头的速度没有真正的鱼类那么快!”
两位万骑长重新坐在船中,在船桨又一次破水之后,诺兰完全能够感受到,这次船支笔直的急行,和这两个船员的划桨没有一点关系。
是那个和木船融为了一体的白牛侍卫在帮忙诺兰脱险,他需要诺兰为他声张正义,在此的前提是,他需要诺兰能够活着离开大海。
这是船支最单纯的意识了。
谢谢你。诺兰在心中感谢着。
【......】
这个船支和他在失去人类的思辨之前解释的一样,他无法进行任何思想上的沟通了。
果然,船支疾驰,和在海洋中急速前行而又慢慢上浮的尸鲨擦身而过。
它们意识到了猎物脱离了预期的航线,立马在海中掉转方位。
这简直比肥猪翻身还要滑稽,海中的魔兽没有了灵动可言,在海中横身,螺旋状的翻转,海面巨大的浪花是魔兽丢失的尊严。
“躲过一次攻击。”诺兰在提醒着,他准确的判断了尸鲨的游速,这艘船就算承载了孤岛战士的希望,也在速度上落在下风,“下一次攻击会在十次心跳之后。”
因为船在自发的向前行驶,万骑长们一前一后,背对背的又站立在了船上。
“这就是沙特阿卡人造的船?简直是神迹。”
“来了!”诺兰大喊。
一只尸鲨从左侧跃出的水面,一张**的嘴中长着密密麻麻的“牙齿”,有匕首的尖,有斧头的刃,有长枪的刺,这些冷冰冰的东西居然组合成了一个生命的组织。
它大张的嘴巴中居然有一个人类的构造,口腔的深处有一个扁桃,残忍且恶心的,那个扁桃体是完好保存的人头,它倒掉在尸鲨的上颚,表情是丰富多彩的狰狞。
秘银的诺兰和双斧的奥西里斯在战斗上有一个最明显的区别。
奥西里斯习惯冲锋在前,用最刚猛,最用直接的强袭给敌人带来混乱。
而诺兰的习惯是在把对手进行了细致的分析之后,减小一切己方的变量再去进行攻击,这就是为什么他在被尸鲨攻击的那么短暂的时间中——连半个呼吸都不到的时间里,都还是能够对对手进行冷峻观察的原因,这已经成为了他下意识的动作。
秘银的诺兰矮下了身子,用华丽到极致的简洁姿势挥出了蔷薇之剑,尸鲨的肚子破开大口,重新落入了海中。
这就是尸鲨的智慧之处,它们没有全部舍命一搏,是其中的一只先行试探了猎物的能力。
这场双方都把对方视为猎物的对决,本质上是猎手的对决,在双方同样都具有智慧的和力量的前提下,都在拼搏那一点可怜的经验和运气。
从破肚中涌出的,是**的器脏,诺兰最初以为是因为受肉得来的,还没有组成合理生命系统的大肠,但认真一看后发现不对,是那个狰狞的人头颈后连接着的长长的蛇身。
蛇身黏糊而细嫩,要不是上面还有蛇鳞,更像一根过分粗大的蛔虫,蛇鳞很奇怪,星星点点的,像罗列着的星空。
被剖肚的尸鲨没有死亡,连血液都没有流出,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小了一圈之后,再一次搅翻了海洋,两只尸鲨有条不紊的跟随。
“诺兰!”奥西里斯愤怒的大吼。
“怎么?”
奥西里斯不顾船支的载重,在船上跳起,一个壮烈的膝击压爆了海蛇的人头。
“要是他还有人类的意识......”诺兰有些指责。
“你的仁慈早晚会把你送进地狱。”奥西里斯一寸寸的踩踏着蛇身,在保证了它的抽动反射都不存在后才重新回到了船尾观察动向。
那只小了一圈的尸鲨翻起了鱼肚,看样子是彻底死亡——因为另一只尸鲨正在把它生吞。
“沙特阿卡的船能不能调转船头?”奥西里斯在询问诺兰时把蛇尸绑在了腿上。
诺兰记得伊利亚的话,他只会为自己打造一艘不能返程的船。
“不能。”诺兰回答。
“只能一路前行?”
“对。”
“太好了。”奥西里斯的声音中是野蛮的热情。
诺兰听不明白这个人语言中的意思,但是看到现在的场景有些万幸他没有达到沙特阿卡,否则这样的性格,会在麦酒大厅和格萨尔王进行了一个牛角杯的碰撞后,就孤岛之王献上双斧。
船后,尸鲨把同伴吞噬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残余,在经历了再一次次受肉之后,它的身形没有成为想象中那样扩大一倍或者几倍,而是——变得更小,更小,变成了脸颊上有腮的人类。
魔兽的人类化,诺兰见过很多这样的场景,但这次尸鲨的晋升是他见过最快的一次,就算知道这样的不稳定的魔力会很快让尸鲨奔溃,可是,不妨碍让诺兰感到危机。
“诺兰,驱使你的船,前进!”奥西里斯说完,在船上助跑之后向海中跳去。
入海的过程不是一跃一落,而是奥西里斯刚好悬空,鲨人就潜到了船尾,它飞了起来,用海蓝的双手抓住了万骑长,摁进了大海,诺兰看见了,它的双肘长着鳍。
刚才那个鲨人身体变小,正在人类化的场景,是它的魔法,它用蜃雾模拟了幻象,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本体早就在船尾埋伏。
诺兰在懊恼,觉得自己的醒悟得太晚太晚。
第三十九章 奥西里斯:水光鳞磷的夺目而出
船支匀速的前进着,风帆的拉扯也有条不紊,船头破开的浪花,就像冰酒在酒杯周围结霜的露珠。
可是在船后,进行着一场殊死搏斗。
没有了双斧的奥西里斯在大海中和鲨人缠斗在一起。
鲨人的双腿间布满了密集的吸盘,在合并双腿之后,它能把腿当做尾巴来使用,像海鱼一样自在的游泳,而当双腿分开,它可以在海面飞奔近百步。
鲨人正在海面奔跑,海上被踩踏的位置,荡漾着比蜻蜓点过还要微小的波纹,而这两人的打斗,就不是那么温和了。
奥西里斯的领口被鲨人提起,重拳接连不断的捶打到万骑长的脸庞,万骑长满脸的血,肿胀得像被一万只狂蜂叮咬。
鲨人在海面奔跑的体力快到达了极限,它把奥西里斯向正前方高抛,自己则在海面做出了助跑的动作,在积聚最后的力量。
突然,海面巨响,它的脚后跟喷射出两道激浪,在激浪的反冲击下,它飞速的前进。
海面出现了一道笔直的凹槽,凹槽之中是如同飞行的鲨人,它有一对蓝色的眼睛,眼中是最纯粹的邪恶,脖子上的皮肤和全身都不相同,是突兀的漆黑一片。
鲨人霎时间就逼近了还在坠落之中的奥西里斯,它的右脚停止了喷射激浪,用被喷射的左脚在奥西里斯肚子上施加了可怕的膝击。
相撞的那一刻,海面都因为这个攻击的声音爆裂开来。
这是它复仇的一击,它看见了这个钢铁一样强悍的人是膝盖终结了另一只尸鲨的场景。
“奥西里斯!”诺兰在船上大声的吼起,他握住了蔷薇之剑的剑身,准备把剑扔给手无寸铁的万骑长,“你一定要拿好!”
奥西里斯在剧痛中向船上的诺兰投来轻蔑又得意的眼神,他把双手插进了鲨人脸颊上的腮中,向诺兰命令,“前进!”
鲨人在离开海面后的呼吸全部都靠脸颊,奥西里斯直接深入体内的攻击,让它窒息与剧痛,它合并了双腿,重新入海。
奥西里斯也再一次落入了海中,他的双肺必然超出常人的体量,他对于**的锻炼,让旁观的人都认为他是把自己活在人间的炼狱中,除了强硬的肌肉铠甲,他曾经病态的在严冬用寒冰沐浴,在热日下嚼火吞碳。
可是刻意的训练怎么也不可能敌过出生就有的本能——好比速度最快的乌龟无论如何都无法跑过初生的牛犊。
很快的,他在海下吐完所有的泡沫。
海中的鲨人,他的双肋分别裂开了三条缝,这是它在大海中的呼吸方式。
具有智慧的邪恶魔兽,它们最残暴的一点就在于它们的【谷欠】望和人类一样无边无际,如果面临的仅仅是鲨鱼,它会把人吃掉,如果是尸鲨,它会想方设法的把人吃掉,而目前的对手,它要享受完足够的哀鸣和绝望,把猎物玩弄致死后,才会把他吃掉。
鲨人不愿意让奥西里斯这么容易的就因为窒息而死,在万骑长力竭,松开了双手之后,他开始无助的下沉,这时鲨人游速突进,它同样也向下潜行,用长着鳍的手肘对万骑长的发动了肘击,坚硬的鱼鳍穿透了奥西里斯的腹部。
这还没有结束,鲨人发动肘击的左手握成了拳,右手成掌包裹住了拳头,在动作成形的同时,右手肘也喷射出激烈的海流,把自己和被穿透的万骑长顶出大海。
海下的一线激流都还没有消失,海上,在水光鳞磷的夺海而出中,诺兰感觉看到了一角尸鲨在玩弄角上的猎物。
这个鲨人无比残暴,它不仅想要虐待奥西里斯,它还在虐待诺兰,它总是把单方面的攻击放在诺兰能够看到的地方,让诺兰也感受到胸有激雷,却爱莫能助的痛苦。
“嘿嘿——”奥西里斯得意的笑了出来,口中呛出了血落在了鲨人的脸上,这让它更加狂暴起来,从哪个湛蓝的眼睛中,都能看见它对猎物已经安排了一百中折磨的方法。
“我看你怎么逃。”在鲨人短暂的沉浸在了血液的享受之中时,奥西里斯稳稳的握住了鱼鳍,硬生生的把它折断,他双手抱住鲨人的头,头槌不断的攻击着它的鼻梁,这个时候去看他们的战斗,会感觉是万骑长把鲨人锤入了大海。
果然具有鲨鱼的特性,奥西里斯在战斗中的心思细腻的程度,会让在宫廷中的女人都汗颜。
他看见了在鲨人的鼻子被攻击之后,它仅在水下用来呼吸的双肋处的腮都在因疼痛而抽搐的颤抖,而脸上的腮不仅紧闭,还在通过口腔的大呼大吸来求得空气。
在海面,由尾巴分化为双腿的跑海的行为也没有了,它在天空中徒劳的摆动着尾巴。
没错,在痛击鼻子之后,这个刚成形不久的鲨人认知失调了,它在这段时间内分不清自己鲨鱼还是尸鲨,在自己是人类还是鲨人之间摇摆不定。
奥西里斯抱住了鲨人,再一次入海。
在大海中,鲨人回归了原初的意识,它本能的翻转身体,把鼻子躲在身背之下,把头部也调到了背对船支前进的方向,奥西里斯拿住鲨人的背紧紧不放,他腹部中流出的红血长长的延伸,像是能够牵挂住上岸的红绳。
鲨人都还能记住鼻子被轰击的疼痛,它知道攻击者还在它的背上,于是它不仅摇摆着尾巴,双肘也喷射着激浪,企图逃离。
这一喷射,让它失去了方位感,有一边的鱼鳍已被奥西里斯折断,成为了他的武器。
奥西里斯双腿夹住了鲨人,把手中的鱼鳍再一次折断,一分为二后把鱼鳍狠狠的插进了鲨人的背中。
鲨人疼痛无比,开始了急速的逃亡,而对于奥斯利斯来说,就算存在的大海的助力,也根本妨碍不了他用更大的力气把双鳍插得更深。
逃吧,逃吧,奥西里斯适应了在大海中睁眼,他恶狠狠的盯着这个在挣扎着的鲨人,在心中为它祝福——
你一定要逃,用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逃。
第四十章 秘银骑士:胜利的必须条件
看见奥西里斯和鲨人在海上的搏斗,秘银的诺兰一时之间无法判断谁占了上风,当他看见鲨人重新潜入海中,在与自己相背的方向疾驰时,他又一次握住了剑身。
他觉得必须发动奋力的一击,并且这个攻击必须一击毙命,因为奥西里斯在经历了这番磨难之后,他不可能在他本就不熟悉的大海上进行太持久的战斗。
诺兰握紧了剑,他不去思考怎么去回收这把神器,就算从此这把蔷薇之剑随着洋流再也不为他所寻见也无关紧要,因为大海上,他的朋友正在艰难的战斗着。
诺兰跨出一步,即将在助跑中投掷,突然的,他感觉有人死死的握紧了他的脚踝,在把他向大海拉扯!
秘银骑士低头一看,是那根从尸鲨状态下斩下的那条远比肉眼所见还要长的海蛇。
他回忆起了奥西里斯在投入战斗时的动作——把海蛇的一端缠绕在了自己身上。
原来如此,诺兰知道了奥西里斯在手无寸铁时也要投入战斗的原因,这个勇武的万骑长,抓住了胜利的可能性——就算胜利的条件微乎其微。
海蛇的身体被拉直,船头是海蛇造型的木船仍然在匀速的前进着,在被后方的鲨人死死的拉拽中还能保持匀速,这不得不说是一样可怕的能力。
诺兰双手抓住了海蛇的身子,把它缠绕在木船的海蛇之尾上,秘银的骑士担心这样仍不牢固,强迫似的又多缠绕了几圈,接下来,在右手臂上也多了几圈海蛇的缠绕,就算是多此一举,诺兰也必须要保证万无一失。
鲨人绝命的逃亡着,丧失了理智,只是奋劲的往前冲,它试图急速的潜游,可是这个差不是生长在它背上的奥西里斯怎么也甩不掉,更令它困惑的事,为什么它越是逃离,却越感觉被牵制,更违背它生物直觉的是,它居然因为不断的下潜,速游,反而被拉扯出了海面,速度还不断的被限制。
大海的魔兽都具有另类的感知能力,在一望无际的海上,它们能通过身体的运动量来判断行程,现在的感觉给了它极大的不安感,它用尽全力的在逃亡,可是游动的距离却越来越短,如今——在倒退!
木船上的诺兰看到奥西里斯把鲨人逼出了海面,虽然不明白他具体使用了什么方法,但是保持着全神贯注,去执行奥西里斯发出的或者将要发出的命令,是胜利的必须条件。
“诺兰!”奥西里斯在鲨人的背上大吼。
“收到!”
“拉!”
收到这个信号,秘银骑士知道奥西里斯要转守为攻了,他放松了身上的力气,一股鲨人的怪力立刻把他拉到了船尾,而诺兰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位移。
秘银骑士一脚踏住了船尾,双手握住了被绷直的蛇身。
“不要等了,拉!”在执行者是诺兰的情况下,奥西里斯也大大的感到不耐烦。
诺兰握住蛇绳,在一个转身中把“绳子”挂在了肩膀上,他和船支向着同一个方向奔跑起来。
在鲨人背上的奥西里斯拼尽所有力气,抓住了两块深刺入了鲨人的鱼鳍,仿佛他握住的,是正在书写他悲惨命运的神之笔,他要用最无畏的方式,中断既定的命运。
诺兰带来的助力起了作用,万骑长们的船支在乘风破浪,无桨自行,而鲨人已经丧失理智的在向着相反的方向逃亡,深陷其中的鱼鳍不可能有脱离的可能。
会迎来多大的成功,全部取决于诺兰的力量了。
如果诺兰只是使用温吞的恒力,结局是鲨人逃走,奥西里斯被拉上木船。
如果诺兰的力气用大些——该死,诺兰这是用了多大的力!
奥西里斯在心里开心的暗骂了一声,双鳍成为了削铁如泥的刀,在鲨人的背上急速的划动,鲨人背脊上的肉被均匀的割开两个深口,里面苍白细腻,极具绵实感的肉像用热刀切开的冷奶油。
鲨人啊啊啊的大叫,声音和人类类似,但没有人类在呼救时的尖锐和急促,它的大部分声音都通过脸颊上的两腮漏了出去。
双鳍划行到了鲨人尾椎处,奥西里斯抓住双鳍猛的向前发力,他猜测诺兰此时一定因为这个力度而踉跄了几步,武勇的万骑长,奥西里斯重新和鲨人的脊骨对视,他粗大的双手报复似的抓住了鲨人的脊梁骨,他本打算捏爆,捏暴它的骨和髓。
然而这时,船上的秘银骑士诺兰以为鲨人用了更大的力气在逃脱,于是在一个让大海禁声的振奋之声中把奥西里斯拉上了——天空。
奥西里斯手中是一整段鲨人的脊梁骨,他在空中坠落时还仔细一瞧,这不是骨头,同样的,是一条海蛇的身躯。
诺兰仰望着天空,握紧了双桨,他不断的回桨,来减慢木船的前进速度。
回桨,则木船倒行,再也没有了前进的知觉。
在奥西里斯在木船的正上方“啊啊啊,嗷嗷嗷”的大叫时,诺兰知道,现在木船成为了最单纯的木船,它是伊利亚的筑船,是白牛侍卫加固后的木船,仅此而已了,之后的归家之路,要靠自己了。
奥西里斯重重的砸向了木船,海蛇也在这个时候被捏爆,它的身躯上的花纹也很奇怪,有着一节一节错落的黑色鳞片,
奥西里斯砸在船上不敢动弹,他正经的在问诺兰说,“诺兰,你仔细检查一下,我有没有把船砸烂。”
“没有。”诺兰没有检查,他对白牛侍卫的承诺保持着绝对的信任。
“那我起来了。”
诺兰一脚踏上了奥西里斯的胸口,把他踩在船上。
“该死!你干什么!”奥西里斯抱住诺兰的铠甲,在用蛮力对抗。
“莽夫。”诺兰的声音冰冷。“要是没有蛇绳断了怎么办。”
“不是没断么。”
“莽夫,蠢货。你武器都没有,你就往海里跳。”
“没武器?”奥西里斯松开了诺兰的铠甲,双手弯曲,炫耀着肌肉,“这不是武器?”
“莽夫。”诺兰不厌其烦的评价着,不再踩踏,“划船。”
奥西里斯划着船,时不时的在做着辩解,“可是我赢了。”
“莽夫。”诺兰也时不时的批评着。
第四十一章 秘银骑士:认知错误
两个万骑长在没有风险的海面上行驶着,没有多大的力气去谈话,虽然不合理,却非常像共处一室达到了七年以上的夫妻,连对话都显得有心无力。在刻意中开始,又在敷衍中结束。
“莽夫。”诺兰开口询问着。
奥西里斯不去理会。
“莽夫,你把这两条蛇扔下去。”秘银的诺兰不愿意去触碰这两条肮脏的海蛇,它们的样子太诡异——一种似成相识的诡异,好比在餐桌的猪头脸庞上上看到了前段时间爱得你侬我侬的恋人面孔。
“不。”奥西里斯空出了一只手,把自己从鲨人体内拔出来的海蛇狠咬了一口,“我饿。”
诺兰震惊的看着奥西里斯进行了完整的吞咽动作,“你知不知道,曾经我要求我的【君】队,连一朵蘑菇都必须仔细分辨。”
“哪又怎样。”奥西里斯又大嚼了一口,“你现在又没有【君】队。”
“我的重点不是这个。”
“是......”奥西里斯瞪大了双眼指着海蛇在问,“难道你是想说我填饱肚子的行为,太不谨慎?”
“对。”
“那又怎样。”奥西里斯嚼得津津有味,“反正我是莽夫。”
秘银的铠甲中哀出了一声轻声的叹气。
诺兰把属于奥西里斯负责的船桨抓在他的眼前,“你要做清理鱼不管我的事,可是一旦我发现了你的异变,我会立即把你斩杀。”
“无论是在大海还是在大地上。”
“什么。”诺兰的动作都停滞了,这句话刚脱口后,他就立即后悔了,以他对奥西里斯的了解,一个人在声称要夺取他的性命时,勇武的万骑长奥西里斯,通常都会让多语者看到狂暴本身的样子。可是这次,奥西里斯却在为诺兰补充斩杀的地点。
“我是说,”奥西里斯拿住了船桨,配合着诺兰的动作停滞下来,他不自在的用衣袖擦了擦鼻子,“无论是在大海还是在大地上,无论什么理由,你都可以把我斩杀,我也接受你的杀伐。”
“奥西里斯......”诺兰的语气温柔了起来,他认为这个强大的万骑长还没有从全军覆灭的哀痛中走出,“振作,胜败太过寻常,我们只要赢得的是最后一场。”
“万骑长诺兰,”奥西里斯在诺兰催促之前,主动划起船来,“你也有理解错重点的时候,我的说,你拯救了我的命,现在开始,我的命就是你的,当我们回到奥纽斯,我会如实的回报这次的战败,如果他要我死,我希望你来做拿刀人,如果他要罢免我,我会来到你的靡下。”
“他不罢免你呢?”诺兰问。
“我主动请辞,来到你的靡下。”
诺兰的信条中不允许撒谎,但是允许对未提及的事情保持沉默,他没有告诉奥西里斯自己已经不是万骑长,并且还拒绝了古斯塔夫要求的复职。
“莽夫。”
“我很讨厌这个称呼,想为此和你决斗。”
“我看见了你和鲨人战斗的整个过程,在战斗中,我发现你的战斗直觉超过了所有万骑长,不是说你比某一位万骑长,是所有万骑长的战斗直觉加在了一起都不如你。”
“我也这么认为。”
诺兰被奥西里斯的回答硬噎了回去,“你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你在把蛇绳绑在脚上的时候,整个战斗计划就在你的脑中以你自己主观意识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构思完成了。”
“我们说的都是大陆通用语吗?”
“你在战斗上是个天才,不折不扣的天才,你知道最令我佩服的是那点吗?”
“我很帅气。”
“你什么时候有异变,我要杀了你。”
“你佩服我哪点?”
“这场鲨人的战斗中,你在战斗还未开始的情况下,就完成了结束的布置——在我脚上绑住的蛇绳。”
“这不是战斗直觉,诺兰。”奥西里斯加快了划船的速度。
“你有很严重的认知错误,这就是战斗直觉。”诺兰冰冷的回答。
“任何一个打过架的人,街头械斗那种,不是你们骑士这种必须有一方死去的决斗,我们小混混在投入打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脱身的方法,你告诉我,会有哪个人在跳海战斗时,不事先准备好安全绳?”
“有道理,看来你不是莽夫。”
“本来就不是莽夫。”
“你不是莽夫?你有很严重的认知错误。”
奥西里斯对诺兰叫嚷着最【吓】流的痛骂,他逆桨划船,在海面上拍打出一片水花。
诺兰用命令也制止不了奥西里斯的发狂,他把手按上了蔷薇之剑的剑柄,冷冰冰,毫无感情的说:“发现异常,目标,无斧的奥西里斯。任务,清除目标。”
奥西里斯立马乖巧的坐着,温顺的划船。
“到岸之前,不要浪费体力,一丝一毫都不行。”
“收到。”
没有过去多久,奥西里斯主动找出话题,“如果我真的成为了你的部下,你会不会让我划船?”
“会。”
“求求你不要。”
“太无聊?”
“七层地狱般的无聊,我简直都在想,再来两只鲨鱼来攻击我就好。我要把它们困在船头,用这个海蛇抽打它们的背,让它们成为海上的马。”
“这样的事情万兽长都做不到。”诺兰的冰冷的否认。
“万兽长能够拿起双斧,我为什么做不到。”
“我是说万兽长做不到。”
奥西里斯仰着头大笑了起来,铁肚嗡嗡的共鸣,“诺兰,我觉得你从沙特阿卡归来之后,性格变了很多。”
“骑士信条永不违背。”
“性格,我是说性格,你的言语以前无比冰冷,现在有了温度。”
温度?诺兰重复这个陌生的词语,永远的负铠都让诺兰忘记了自己最初穿戴秘银铠甲时是在什么时候,是在什么场景下穿戴的,更不知道当时在穿戴时有没有人帮助,他听从了奥西里斯的话,摸了摸胸口,秘银隔着秘银,感受不到一点点温度。
“对,就是这个意思。”奥西里斯看见诺兰摸了摸胸口后说,“感觉你有了一颗和我们一样的心脏。”
“心?”
“对,干嘛怀疑这个,你没有心?”
“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找,找我的心。”
第四十二章 阿斯灵:把它当做了光源
阿斯灵在白牛侍卫离开后,急忙的挖出了绿种。
这个时候,大地已经从绿种中摄取了一部分养分,曾经需要用双手捧住,有一根木勺那么大的种子,现在小到可以被一只手掌稳稳的握住。阿斯灵紧握住了这块绿种,头也不回的向森林的方向跑去。
沙特阿卡一直都是在沸腾的状态,阿斯灵在进行了偷盗之后,内心很不安宁,耳边听来的所有的热闹,他都翻译成了对他偷盗行为发现之后的叫骂和追赶。
这让他更加不敢回头,也不敢减慢速度,他急匆匆的就跑出了伊利亚修筑的城墙,来到了河岸边。
这个时候,阿斯灵才明白伊利亚选择在此居住的原因,在这个地方,静静地流水可以覆盖总是在沸腾的喧闹,就连在耳边让阿斯灵心慌的叫声都杳不可闻。
阿斯灵还是有点期许,他再一次的闯入了伊利亚的木屋,“伊利亚!”他吼着。
木屋里没有人,物品也很整齐的罗列,看不出多了些什么,或者少了些什么,只有一些让人迷醉的香气,但这个香气很新鲜,和伊利亚身上沉木般的味道很不相符。
“我拿到绿种了。”阿斯灵对着空旷的屋子在说,“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完,阿斯灵感觉到自己尝到了海盐,他正热泪盈眶,感情在他感知到之前,就盆满自溢。
大陆的史官跳进了河,河水的深度抵达他的胸口,河床不太磕脚,应该是圆润的鹅卵石在起作用。
走进了扭曲的森林,阿斯灵才发现了自己居然存在着勇气。
要是放在以前,在被孤岛的战士用言语这番折磨之后,他可能会永生的瘫痪,结果,他不仅躲过了这场生死一劫,还真的偷盗了绿种,向着多智的万骑长,札维克的营地靠近。
他穿着沙特阿卡人的兽皮衣服,手上握着劈开了白牛侍卫脑袋的战斧,感觉自己有了不输沙特阿卡人的力量,同时他也知道,使自己充满了力量,完成了这种壮举的原因不是这身衣服,至少不只是这身衣服。
阿斯灵在森林中寻路,这里面有很浓烈的绿色气味,像进入了能在盛夏纳凉的树荫中,这让史官又有了错位的感觉,这片森林明明用扭曲的藤蔓绞死了这么多大陆的战士,可是它的味道在夜间也不让人感觉沉闷,是如此清晰。
在河边和伊利亚谈话时,伊利亚把火把扔进了森林之中,那个时候阿斯灵看到的是,藤蔓如蛇般的扭曲起来,无数的蛇头围观着火种,用着极度可怕的姿态,抽搐着熄灭了火焰。
这让阿斯灵明白了伊利亚无声的提示,只要举着火把,就会迎来藤蔓们的攻击,在窒息与屈辱中死亡。
因此在这样的夜间,独属于森林的夜间——明亮的星光都被树叶遮挡的夜晚,阿斯灵高高的举着发光的绿种,把它当做了光源。
绿种真的起到了效果,虽然不知道它的作用机理,阿斯灵在扭曲之森前进时,没有一根藤蔓来将他死命的缠绕。
手上发出了一圆绿色的光芒,好像童年时候捕捉的萤火虫。
阿斯灵认认真真的欣赏了下这样的绿种,回忆起自己为数不多的无忧时光,那个时候的阿斯灵就发现,这类美好的事物都活不长久,越美丽就越活不久,只有人类永存。
无论有多大的灾难的出现,只要还有人类这个群体生存下来,人类就能把生存的狭缝撕裂成巨口,用粪便填满巨口下的深渊,在污浊中长出更多更多的,无边无际的人类。
阿斯灵感觉到有东西在拍打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是一张惨痛的绿色的人脸,那张人脸粗糙如树皮,在绿种的照耀下,他睁大了眼睛,眼睛里没有瞳孔,也没有眼白,是一圈圈的年轮,可是这不妨碍从他的眼睛中读出贪婪。
人脸的上方,才是他绝望的双手,双手越长越长,藤藤藤的叫,在靠近阿斯灵的手腕。
这是什么东西?阿斯灵在发出疑问的同时立马挥斧,劈砍向了这张人脸,嘭,是声闷响,一种实心的闷响,像砍到了饱熟的瓜果。
双手停止了生长,成了一个怪异的拦路树枝,人脸变成了扭曲的痛苦凝固,阿斯灵战战兢兢的用绿种快速的扫过这个人脸,发现他没有动静之后才用绿光把他完全的照耀。
这是——阿斯灵感觉自己快要把急速的心跳呕吐而出——这是大陆的战士。
他的状态,是在从树木中用力脱身的样子。
绿种可以平息彻底成为了树木的扭曲,但是无法抑制还有一点点求生意识的人,当扭曲的树木把大陆的战士作为养分疯狂的吸食时,他们作为人的意志也在逐渐的丢失。
可是,当绿种平息了森林的疯狂,人的那一部分弱小的力量就可以从树木中稍微挣脱,阿斯灵不太明白自己杀死了人,还是仅仅是砍了一下疯狂的树木,他在不安中,用不断的完善的道德基础宽慰着自己——
这就是人类,就算处在了这样的状态,也要生存下来,哪怕是夺走他人的性命,也要让自己生存下来,连绵不断的永远是生命,其中最臭恶的生命,就是人类。
你为了活下来,要抢走我的绿种,这样我就会被树木缠绕,变成你的样子,而且,而且你根本不能确认在你已经被树木大面积的同化后,一部分急速生长的怪木已经把你双手错位长到了头顶的情况下,你存活下来后还是不是人,就算这样,你也要夺走我生存下来的可能,你看,人类,你是多么丑恶和恶臭。
阿斯灵在森林中重建了能逃出扭曲之森,且不用解救大陆战士的道德标准后,又在那张人脸上劈砍了一斧。
第一击劈开了人脸的额头,第二击斜断了树轮般的,没有感情的眼睛。
战士为数不多的人性彻底消失了,树木把他完全的吸收,拍打过阿斯灵肩膀的手迅速的长高,而那两道伤口,像横突的泉水口,绿红的树汁喷了阿斯灵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