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塞万诃德:愁苦挂在脸上
梅菲斯特关上了窗,在屋中拉起了兜帽,“关门。”她说。
“这?”塞万诃德认为和女士共处一室时,把门打开是最基本的礼节。
“关门,有件事情,我认为只能我们两个来谈谈。”
门闩吱呀。
“骑士们呢?召集得怎样了?”梅菲斯特盘坐在床铺上。
“很顺利,完成了一半。”塞万诃德注视着梅菲斯特的样子,像在为一个隐秘的神像献上虔诚。
“还剩一半。”梅菲斯特的自言自语对自己的耳朵都算太过苛刻。
她稍稍提高了音量,“如果光芒不在汇聚其他的微光,如果百川不在奔流到海,你怎么去寻找另外的骑士?”
如果只去思考坏的那一面,天神就只会回应坏的一面。塞万诃德不愿意以教导他人的方式去生硬的教导梅菲斯特,在他还在思索怎么去引导梅菲斯特乐观和积极时,女孩先开了口:
“不用担心,骑士要向前看。既然骑士没有担心,我就不用为骑士担心。”
有人关怀自己,是比喝上蜜酒还要幸福的事情,塞万诃德很开心得到梅菲斯特的认同。
“不过,我们要尽快离开奥尔罕,我认为他有问题,他没有看起来那么赤忱,他对我们隐瞒了身份。”
梅菲斯特另外的叮嘱,让塞万诃德的开心之情一下子冻结成冰,在地上摔成一块块心痛。
奥尔罕?有问题?
他曾在最伟大的骑士身边,担任最忠心耿耿的侍从;
他现在是和最伟大的骑士互握手肘的兄弟;
他和最伟大的骑士用了最雄壮的沙特阿卡语承认了彼此体内都流淌着对方的血......
他怎么会有问题?
塞万诃德向梅菲斯特发过誓,不违背她的意愿,他再一次的,没有反驳,想听听梅菲斯特的理论的根据,如果能把自己说服,他会把地上一块块的心痛用脚碾磨成粉。
如果不能,他会把碎块重新捡起,重新修补,带着有裂痕的友谊,遥远的离开奥尔罕。
“你在受肉塔前,你要求他不能让我见到比武的血撒赛场,要带我到剧场观看戏剧,那个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我看到很多人因为迟到,手里有票都进不去。
“他没有票,他不准时,他和门卫对视,又指了指我,我们就进去了,一路畅通无阻。”
这真是多虑了,塞万诃德开始修补起友谊的裂痕,认为这一点点滥用的特【木又】不会让兄弟离心,毕竟奥尔罕已经受到了骑士之光的熏陶,他人见到了奥尔罕身上神采奕奕的光芒,都会为他放行与便利。
不过,让他合理使用这种特【木又】的教育需要尽快的提上日程。
塞万诃德想到这里,面容有些像忧心忡忡的老师。
“剧场里面,坐满了观众,看装饰,没有一个有和饥饿搏斗过。”
这是当然,塞万诃德听到这里有些心痛,他为了完成和梅菲斯特初遇时,女孩提出的拯救星落城的要求,他陪伴着梅菲斯特走上了追逐圣光下的奥纽斯的旅途,旅途的艰难让女孩有了众生皆苦的错觉。
“嗯——”塞万诃德用一个没有意义的发音来观察梅菲斯特的反应,如果她的反应在预料之中,他要进行一些解释。
“关于剧场,确实是这样。”梅菲斯特的面无表情,让塞万诃德放心的解释,骑士说,“这是一个自然选择,肚子没有反抗的人,出去了物质之外,还有精神追求,所以你在剧场中会自然的看到这个群体没有饥饿的愁苦挂在脸上。”
“接着,我被他带到了二楼,满座的剧场,恰好有一个少墙的房间无人使用,少墙的地方正对着戏台。
“我们视野宽阔,我能看见各种样式的帽饰和发型,演员的神态也一览无余,我坐上一张比床还要松软的皮椅,他坐在另一张。面前是一张空荡的桌子上,在我们落座不久后,就摆上了精致的瓜果,酒壶,酒杯,还有烧鸡和烤肉,摆盘的样子比女人细致的妆容还要考究。”
晚来还有桌位,明显这是骑士的强运在起作用——等等,他坐的椅子离你有多远——哎,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梅菲斯特看到塞万诃德难得一见的保持了沉默,便继续开始了述说。
“侍者躲在角落,总是用最令人舒服的状态出现,奥尔罕嘴里不断的进食,而桌子上的东西,我没有看到减少。”
你们坐的是包厢,享受的是最贵的服务,这可能是梅菲斯特第一次看剧,有些遗憾,我没有陪伴,不过我也很开心,奥尔罕的安排不错,为第一次留下了最好的记忆,和铁匠铺的莫宁相比,你已经是天神的宠儿。
“如果以上的所有的事情,能够以骑士的强运来解释,我可以勉强的接受。”
不,这一切巧合就源于骑士的强运。塞万在心中反驳。
“但是,”梅菲斯特眼神庄重起来,“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在高座坐立难安。”
“奥尔罕骚扰你?”塞万诃德愤怒的握了握后腰不存在的手柄——该死,真的该买下莫宁的铁锤,我要把奥尔罕的头锤到锁骨中。
梅菲斯特无奈的叹了口起,“不是。”
“奥尔罕,在对你说一些隐晦的,那种笑话?”
“不是,没有。”
“那奥尔罕——”
“你听我说完。”梅菲斯特极快的扯下了兜帽,凌乱了她的头发。
“我已经讲过了,我们进入剧场的时候,戏剧已经上演,从观众的入神状态中,我可以判断,戏剧进入了主剧情,一个将军人困马乏,一个人和对方的万敌对峙,他唯一的战友,只剩下一个铁匠。
“这个时候,有一个剧院主人模样的人拿了好几个册子恭恭敬敬的让奥尔罕观看,奥尔罕看了很久,选了一个册子,然后,剧院主人离开,几个拍掌声,剧场灯光全暗。”
“他趁机吻你!”
“不是,我还没有讲完,听我讲完,我即将讲完。剧场复明之后,舞台的布景,演员,还有他们的装束全部变了,进行了高峰的剧情终止,开始了新的一场。
“而所有人,一点抱怨都没有。”
第四十九章 塞万诃德:紧闭如蚌,内含明珠
塞万诃德听完梅菲斯特的讲述,把奇怪的地方都一一拆分,排列成短句在心中思考:
i.奥尔罕进入剧场没有买票。
ii.存在奥尔罕在剧场有专属包厢的可能。
iii.奥尔罕可以随意安排演出的剧目。
iv.奥尔罕可以在一出戏剧演绎到中途时叫停,令剧场演绎另外的戏剧。
v.最可疑的一点:如果梅菲斯特的记忆没有错,观众不敢有怨言。
vi.补充条件:观众并不是习惯于受压迫的哪一类。
“果然有些问题,至少在他的身份上。”
“逃吗?”梅菲斯特直接了当的问,“我们一直没有想象过他的能量能够延伸到哪里,可能是左右一场决斗的胜负,也有可能——是左右一场战斗的生死,你的生死。”
“消除疑问的最佳方法,就是提出疑问,梅菲斯特,我会去找奥尔罕,让他当面告诉我他的身份问题。
“如果我遭遇不测,我会在穷尽所有的生命力大声吼叫,‘骑士之光总将熄灭!’,如果我是重新敲响你的门,请你放心的走出,不要对奥尔罕投来恶意的眼神。”
说完叮嘱,塞万诃德伸手请梅菲斯特下床,他把床单撕成长条,编成粗壮结实的绳结,一根连接着一根,最后还在床脚处绑了一个死结。
塞万诃德还不断的拉扯这个死结,确保它不会松后,才有了最后的叮嘱,“记住了,如果你听见‘骑士之光终将熄灭’的暗号,就不要再寻找我,从这扇窗爬下去。”
这是四楼。梅菲斯特不敢去提醒塞万诃德,否则这位骑士可能又要做出出格的事情,他总是这样,把从书中读来的骑士守则,完完全全照搬进现实世界。
“我不用做这些,我相信你会平安归来。”梅菲斯特无奈的苦笑,“因为一定不会有多大问题,我不在这里等,我陪你一起去。”
塞万诃德受到鼓舞,他好想拒绝这个请求,可是,他的感性比他从儿时延续至今的梦想都还要强大。
“好,我们一起去问问奥尔罕。”塞万诃德走到门边,迟疑了一阵,“梅菲斯特,夜晚已临,戴上兜帽。”
“你知道我在夜晚最不需要兜帽。”
“柳巷的夜晚不行,你需要用兜帽遮住眼睛。”
梅菲斯特用兜帽盖住了止不住的笑容。
“不对。”塞万诃德开门后又立即关上,“我们可能多虑了,奥尔罕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这又是为什么?”
“不要忘记我们来到红楼时,楼下的老母亲对我们的漫天要价和处处为难。如果奥尔罕真的有很大的权利,我们在进来之初,就会——就会得到很多——爱情的示好。”对梅菲斯特进行这样的解释,塞万诃德必须把即将脱口的话吞进肚子,换一个解释。
梅菲斯特笑出了声,听起来像蜜蜂的咳嗽,“男人和男人之间,最容易忽略对方的长相,塞万诃德,我问你,你觉得奥尔罕长得怎么样?”
“普通而大众,缺少足够的,男人该有的锤炼,如果在战场,他的脸就是弱点,敌人看到这张明显疏于锻炼的脸就只有两个选择:
“一、首先向他进攻,让他丧命;二、抓回去做俘虏,勒索一大笔钱。”
“塞万诃德,他很英俊。”
“不,他不,他的英俊是星落城的骑士之光暗淡之后,整体的审美下移,在大众的任何正常审美下,他都不英俊。”
“塞万诃德,你想想,一个极有可能生活在上层社会的英俊的男孩,通过相处,我们可以暂定他还有些正直和理想主义,他会不会把权利伸向红楼?
“他身边的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多不胜数,他会经常光顾这里用狼嚎来揽客的女人?他可能和我们一样,都是第一次真的进来——至少是和我一样。”
“有点道理,”塞万诃德打开了门,“不过啊,为什么你要在最后加这么一句。”
在氛围不这么紧张后,两个人下了楼,塞万诃德询问老母亲,现在奥尔罕在哪里讨论爱情,还接着在问柳巷能不能洗澡,他不愿意奥尔罕出来是满身大汗,还有满脸的吻痕,需要洗干净后才能见梅菲斯特。
“奥尔罕?哦,原来他叫这么名字。”老母亲翘起腿叠加在另一条腿上,在两条小腿都平行的并拢后,脚腕还竭尽全力的绕着另一只脚杆绕了半圈。
真可笑,年轻时明明洞开如天空的地方,现在还装作它一直都紧闭如蚌,内含明珠。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塞万诃德抓住一切机会去打探消息。
“我只在乎客人的钱,”老母亲抚摸爱人一样把玩宝石,“不在乎客人的名。”
“好的,我也不多问了,他人在哪里。”
“走了。”
“走了?”
“走了,他推开了所有姑娘,只点了一壶麦酒在等待。你进去的那个骷髅房间,第一个人——高高壮壮的那个,出来后他就去询问了情况,然后他掰着手指数了数就离开了,我还以为他在计算小费。”
在烂花中不动情,在狂热的气氛下克制,遇到了推钱者,了解情况后掰手指清点了数目......塞万诃德又一次梳理完毕后对梅菲斯特说,“我觉得我们多虑了。”
“也许吧。”梅菲斯特的心绪其实也安定了下来。
他们都默认了一件事,奥尔罕很有可能在动用他的资源去搬救兵。
之前,他一直照顾着塞万诃德的骑士尊严,在骑士没有明确的让他帮忙时,他都把万般计划埋在了胸口,现在这个计划一旦实施起来,一定和雨后的笋一样顺利、茁长,又密集的进行着。
“啊——”塞万诃德好舒服的长叹了一声,在整个旅途中,他第一次感到了心灵上的轻松,他的手指交叠,手掌顶着天,开心的活动着快锈掉的腰。
“他有说过我们在哪里见面吗?”梅菲斯特问着老母亲。
“走吧。”塞万诃德不太在意这个问题,骑士之光会让奥尔罕自发的靠近自己,而且,他也一定从推钱者那里得到了消息,下一次见面是在麋鹿与狩猎之时,在笔擎广场。
“我们找个合适的旅店安顿,你也好好给我讲讲你看的戏剧内容。”
“塞万诃德。”
“嗯。”
“就是因为看了那场戏剧,我才真正的认为奥尔罕的身份有问题。”
第五十章 剧中的故事:白与绿
从戏剧中能够看到奥尔罕的身份有问题,这是有一颗多么敏锐的心灵。
除了赞叹之外,塞万诃德没有忘记重要的事情:
距离下一次的霜狼与呜咽之时,还有接近一整天的时间,足够让他在最舒服的状态下听听星落城的七神剧场曾经上演过什么。
“你能够为我讲讲,剧场中发生了什么吗?”
“我尽力,因为我记不太清楚。”
“你愿意接受在旅馆为我讲述你看到的故事吗?堂坐太吵,街道太臭,而这里又没有我们的家。”
“这里就可以。”
“不行,梅菲斯特,污秽的老鼠堆中长不出白莲,你的故事不应该在这里讲述。”
“如果有房间不用,继续乱花钱,那之后我们的旅途的住宿就是老鼠堆。”
塞万诃德不是不精通妥协的艺术,一句戴上兜帽的提醒后,他们又打开了在柳巷的红楼中,四楼的第三个房间。
老母亲的抱怨没有断绝,就算塞万诃德支付了足够的钱,她也觉得不去宠爱她的姑娘,而把她的店当做旅店用,有一种把骑士之剑用来砍柴一样的别扭感。
塞万诃德把双手放在膝盖,背挺得笔直,这是他在看戏剧时最常用的动作——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这次没有交头接耳,炫耀自身半生书斋换来的渊博与寒酸,而是目不转睛,比登上高山,聆听圣戒时还要严肃与认真。
梅菲斯特开始了复述:
剧场中,那位铁匠的铁锤还在敲打出阵阵声响,他的作品还没有拿出来给那位终将一死的骑士,这两位的故事就迎来了结束,戏台的灯光全暗,管理员不和谐的声音从后台传送到了场中,“快下来,快下来,那位大人要看另一出剧。”
台下,没有喧闹的黑暗着。
台上的幕布沉重的垂下,像一块巨大而血红的蛋糕。
幕布急速的收紧,让观众误以为这是紧接着打下来的光芒发出的声音。
在光芒“嗡”的一声撞地后,一个白衣的消瘦男子痛苦躺在地面,他的手指颤颤巍巍的触及了最边缘的光晕,接着急速的收回,光晕给他的巨大痛苦,让他弹立了起来,他抱着手指,哀凄的看着观众,他跨出了一步,虚弱得整个人即将散架。
他眼中的怜悯不是针对自己的,他看着苦难的观众说,“这就是我的牢笼,你们的呢?被什么禁锢。”
他的一身白袍遮住了脚趾,衣袍不能勾勒出他的体型,他太瘦,仿佛是皱皱巴巴的空荡之上,驾驭了一个头。
白袍者把自己拥抱着,垂着泪在说:“美丽女人啊,不能及时安葬。”
“我把她放在大厅前,我贪婪的每日观赏,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放上这个,我对他们,还有什么能够让我忘记,这比哀愁还要持久的人潮。
“我每天为她摆放新的鲜花,喷上她喜欢的香水,擦拭她的脸颊和手指。难以置信,就算在三日之后,她的脸颊仍然有温红的余光。
“我想为她镀上金身,但是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不能。纵然爱意不停,纵然思念成疾,纵然任何一个明天都不会到来。我都必须等待她的腐朽,等蛆虫和苍蝇从她美丽的容貌中爬出,等挥之不去的体香变成无法忍受的臭气后,才能将她埋葬。
“我必须等她容貌如同她的生命一样,被彻底毁灭后,才能为她带来最终的安详。”
戏台上,白袍者拥抱着自己颤抖,他的上空飘来了圣言:
掘墓之人,离开了高塔;
心爱的女人,一生都未曾和他说过话;
来自深渊的你,用锄头挖掘着深渊,却总是认为此刻的你,拥抱着天堂。
绿色的光芒,嗡的一声亮起——在白光熄灭之后。
承载过无数人的戏台,好似从古往今来,只拥有这么一个绿色的人。
这个人的胸口到肚脐开裂成一个巨大的口,却并不空荡。
圆棱柱的绿种在伤口处生长,这就是绿意的光源。
浓密而不强烈的光芒为这个人遮羞,分不清性别,只是从声音来判断,更接近男性。
他战战兢兢的用指甲点了点胸口,玻璃般的碰撞声通过吸音石的传播,发出了一阵又一阵不该有的回音:
“嗡——嗡——嗡——”
他痛苦的检查了全身,他的眼神在为台下观众的遭遇而痛苦,他说:
“这是我求不来的死亡,你们的呢?被什么追逐?”
“哀凄的人啊,命罚永生。
“我听见过泥土被铲起时,它和棺材碰撞的沙沙声,我看见过送葬者在葬礼结束时从高楼跳下,在墓碑上粉身碎骨。
“不是一例,是一万例。
“一万个心死的人啊,从同一个地方跳下,在同一个墓碑上,玻璃般的粉碎,每一个人在粉碎的一瞬间,爆炸成一万个骨块,而血与肉与皮,似乎从来没有在他们身体上存在过。
“悲戚的黑土,掩埋了**到无法识别面目的亡人;成堆的白骨,为黑色的哀土送别。
“我以为我死了,我乐观的以为,我能够享受命运中注定的死亡,我没有。
“我从白骨堆中爬出,我摸着心脏检查生命之源是否跳动,我的手摸到了空气,接着探入了虚空。
“我检查着胸口的大洞,我看到它在愈合,与此同时,隐隐约约爬骚感在皮肤下漫延,我感觉有一万只爬虫寄生在我皮下,想要突破我最后一层消瘦的肉。
“我看见绿色的光芒从肚脐的位置开始闪烁,接着腹腔也开始闪烁,我的胸口也开始闪烁绿光,我觉得我是行走的土壤,我感受到绿种的生长,我还感受到皮肤在壮大的绿种上,退潮一样的触感。
“我无法将我埋葬,无法。”
绿光者背离了一万双眼睛,把自己拥抱。双肩颤抖,像经历着地震的山丘。
他头顶的绿光连同胸前的绿种都熄灭了,凝重的幕布没有放下。
天空再一次响起圣言:
我们总是嘲笑,自己所不懂的大道。长枪捅心,匕首背刺,毒酒入喉,是命享终死的礼赞。
第五十一章 剧中的故事:红与黑
两束米粒大小的微光射在戏台上。
一绿,一白。
它们不断的被黑暗吞噬,又割开了黑暗的胃。
它们是被巧手不断拉细的麦芽糖,不断的变细,在细小的极限中散发着光芒,在即将断裂的状态中,永不断裂。
当最细致的眼睛能够看到绿光闪烁时,绿种者便开始说话——白光也是这样。
绿:“我曾渡过大洋,我曾到过异邦;
“我喝过大地的美酒,我听过激昂的诗歌;
“那年我摔进过木桶,那年我向大地祈祷。我用羽毛与骨,造了巨船,我向一杯之遥的爱情说,今天我要远渡。所有的令人心碎的不能爱之组合之后,成为了我,我也一直以为,曾经我是活过。”
白:“我垂着头,掘墓,来到了高塔的顶端,我听见了苍白的咆哮,看见了不落的太阳。
“我把绵羊赶紧了围栏,砍断了悬挂闸刀的绳索。一个个我走到了死羊旁,感受着它们抽搐的蹄,渐冷的肉,还有滚烫的血。
“我把羊皮剥落,扔到了栏外。我看见长着羊头的我,断了一只角。他砍断了悬挂着闸刀的绳索,闸刀从我头上落下,哦,无处躲。”
白:“腐烂的是我。”
绿:“坠楼的是我。”
白:“发臭的是我。”
绿:“埋葬我的,也是我。”
白:“我活不下去。”
绿:“我想死不得。”
最灵敏的巧手也有它的极限,白绿亮光终于泯灭,像滑过的泪痕,一光之后消失不见。
红色与黑色分割了剧台。
一半黄昏,一半破晓。
黄昏中的黑,像是金瞳中分娩出的弃儿,他过早的出生,他孤独的成长,他用半截身子,支撑起了生命的重量。
他用粗壮如树的双手行走,身下是小如手掌的无骨双腿。
他行进一步,就会跌倒。
跌倒,跌倒,再一次跌倒。
他是金瞳根深蒂固的肉虫,恨之入骨,不敢切割。
他可怜的看着观众席,强压着哭腔在问:“这是我残缺,你们的呢?被什么分崩?”
他继续在用双手行走,走了两步,跌倒,后脑沉重的撞到了地面。
“砰——”吸音石们在重复他的痛楚,此未起,彼已伏“砰砰砰——”
他躺在地上,手掌捧着光束,“健全的人啊,麻木迟钝。”
“我看见过时光的流动。我在黑白的双崖前迷失了自我,我感受到塞外黄沙之上,金鸦般火热的烈日烤裂了我的肌肤,当我的汗水留下,从额头到眉心,从眉心到鼻尖,最后流到嘴角,我尝到的是雪国弗雷姆的寒冰。
“我被极冷打败,本来滚烫的我感受到了绝顶的寒冷,我在哆嗦,是衣不遮体的人坠落冰窟。
“我听见身体皲裂的声音,吱吱吱,砰砰砰,那是我的骨成为了奥纽斯通往铁踝角斗场的石板路。马车从我身上踏过,奴隶从我身上拖过,小孩从我身上跑过,罪人扛着木架,沉重的踩着我。
“他们身后,都无一例外的刮着风,风不灭,风不停,风不息,风在静止的时空中久久不散,召唤出了沙特阿卡激荡的战歌。
“黑崖上,站立着一个远古的巨神。白崖上屹立新造出象征。祂们在搏斗。
“祂们用着首尾相接的人相互鞭打,天翻地覆。祂们的人鞭缠绕到一块,难解难分。祂们把人鞭向自己的方向拽,两位都没有动摇。
“密密麻麻的人肉从鞭子上掉落,多得像用木棍打向被单腾起的尘埃一样多,多到让人麻木,多到他们的惨叫之风,只是树叶的秋落。
“鞭挞着大海的人鞭卷起了巨浪和深涡,惊扰了海蛇,那是奥犹朵拉的黑蛇沃尔西。它盘绕住了双崖,勒紧了双崖,封闭了双崖,古神与新神融为一体,一个头,两张脸,四个手臂,迎接着汹涌而来的巨口。
“健全啊,命不久,心壁的打破,是无壳的龟,是无谎的言,是无情的爱。而我残缺,我用美好的残缺,顾怜自哀。”
半身的黑者拥抱着自己,哭泣的微笑着。
天空的圣言越来越荒谬,越来越不符合自述者的主题。
当戏剧进行到目前的进度,圣言的出现更想是一出舞台事故——上一场演出的吸音石还没有搬出到剧院外,不属于这出戏剧的旁白闪烁在黑者的头顶:
“斑驳的墙中露出一洞,你眼睛成为石料,看见一洞的世界。啊,世界看着你;啊,你看着世界。把残缺视为完整的愚昧者,你真幸福,以为自己智慧到洞察了全貌。”
“嘻嘻嘻嘻嘻——”红色的笑声令人耳酸的传来。
吸音石把这个笑声演化成了密集的针尖,插进所有人的耳膜。
“嗷!”黑者立在金瞳中捂着耳朵尖叫。
“哦!”白者在尸体前捂着耳朵尖叫。
“啊!”绿者在墓碑前捂着耳朵尖叫。
红者没有单独的光照耀,半个舞台都属于他。
他的红马甲外套着红色的马绒毛,红色的皮靴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红色的裤袜卷得老高,与红裤子的那一点间隙,蹦跳出红色的体毛。
他在舞台进行着夸张的,难度极大的舞蹈,他单手侧翻,双腿落地后还向前翻滚了三圈。
地面落下了红色的红印和擦痕。
“嘻嘻嘻”的笑声越来越沉重后,他从怀中掏出红色的两颗球,扔到观众席,彩球爆炸,观众在惊扰中,看见了红色的彩纸纷纷扬扬的下落。
“嘻嘻嘻嘻嘻!”红者丧心的,病态的笑着,“这是我的自由,你们的呢?”
“自由的人啊,最拘束,他们自由的光羽,只能在自由的囯飞翔。”
“汲汲营营的我们啊,是否很久都没有仰望天空?担心错过了浪潮,惧怕落后了时代,怕财富和声望变得和美德一样,遇见太阳就蒸发。捂紧钱包,还要注意路缝,怕钱掉落不知,怕与拾金擦肩过。
“自由,我要歌颂自由,我没有忧虑,我心中欢乐不知忧愁,我就是没有方向的木舟,终日饱食,终日无忧,终日遨游。”
“啊——我多自由。”
红者的双指抹上嘴唇,在脸上划出开到后脑的笑。
“嘻嘻嘻——”
病态的笑声掉落了红者的下巴,它带着一串红色,落下了舞台,停在了第一排观众的脚下。
第五十二章 剧中的故事:蓝与黄
戏台上,红者看见下巴的滚落,笑容更加开怀。
那种扭曲的样子像是刻意创造出来的,他必定在镜子前练习了很多次,把自己当成自己的木偶,塑造出了一个狂躁的红者在狂躁时,舌头该有的运动轨迹。
“这位先生,能否请你把下巴扔给我?”
令人在恐惧中啧啧称奇的是,他可以在没有下巴的情况下沟通无碍。
不是观众邪恶,就算让美德之王面对这种场面都会无所适从,谁会愿意去握捏住一个血淋淋的下巴。
“不愿意?你当然可以不愿意,这是你理所应当的自由,换成我是观众,我也不愿意,不,不用换,我本人也是不愿意的,因为——”
红者魔法般的从裤兜中拽出一个下巴,他高举着手,下巴在手掌上蹦跳。
“因为我有新的下巴,嘻嘻嘻嘻——”
红者变成偷苹果被发现,而且死不承认的小孩,他紧紧的捂住嘴巴,呜呜呜的不放手。
“嘻嘻嘻嘻——”
令人耳酸与牙酸的揶揄之后,红者的嘴巴勉强愈合,除了和面颊之间细细的缝隙。
“我看过真实的时间,见过它最自由的样貌。
“它的形状是盘踞山峦的黑蛇,循环往复,它不担心误解,可以被自由的解读,它是环环上升,走到尖端的精锐,它是逐步下层,扩散四野的荒原。
“它是你的过去,它是你的未来,它同时塑造了新神与旧神,也打通了生于死的循环。
“我曾看到过时间的参考点,它是具体的形状,一看到它时,我就知道,那是自发的,自行的,不受任何旁人、旁物的外力而改变的形状,那是流动的线条,流动的线条千疮百孔,暗光闪烁。
“那是正在苍老斑驳的时间,那是正在生机勃发的时间。
“我摸着它的躯干,那时!我彻底知道!我根本就被捆在自由之中,恨身非我有!百感交集,全无自由!”
“砰!”一声之后。
红者振奋的手臂逆肘摇摆,他的双膝掉转方向,脚尖朝前,膝盖向后的跪了下去,他的上身侧落,脑袋脱落,下巴又滚到台下,又讽刺性的滚到了那位绅士的脚旁。
他似一个木偶,老朽在了剧台,幕布上掉下了一堆乱线,把红者凌乱的埋葬。
“自由啊,你当被诅咒。”红者的支配者在幕后发声,“你让把幻影视为自由的红者探索到真实,让追寻自由者,因死而自由。”
就像最美好的相聚都有离别的那一刻,这场全是隐喻无法揣透的戏剧让梅菲斯特的兴致如同渐渐消失的缺月。“哎——”梅菲斯特看见每一个演员接受后,都这样叹气。
“不要在时间中寻求自由。”吸音石中的圣言再一次飘忽而来,“未来的你将会在未来的五天和现在你相遇。不要探求时间的真相,逆行着时光终将找到你。你和你终将相遇,你和你又终将厌恶和背离。”
舞台编剧的专业在这场隐晦的戏剧中展露无疑。
全剧场的灯光洞然打开,强光刺得观众不适,而梅菲斯特更是缩进了星袍中。
对于所有人而言,这个光,仿佛就是不可直视的神性。
喑哑的光芒收缩回了戏台。
所有的演员保持着自己的剧终时,最后的动作。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舞台仁慈的开放了全景。
那是一个三阶的高台,从下自上慢慢的变窄,演员们的位置,从最下层的远离,变成了最上层的紧邻。
必须承认,这出剧的演员不是演员,他们没有扮演守尸的白,不死的绿,他们就是作品本身,他们的灵魂和剧本重叠,此刻,他们就是滑稽辛苦的红者,就是生而不全的黑者。
拥抱着自己的四人一动不动,成为了石雕。
最上层的两人终于走下,那神情,是背负了万年的世仇,终于在今天相见。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独具匠心的导演在剧台两边放上了两块巨大出奇的吸音石,一块涂成了大海一样的蓝色,另一块涂成了大地一样的荒黄。
两个人的衣着不是寻常可见,博物学家往前追溯到任何一个时代都看不到相似的着装。
但是精心的编剧会充分的注重每个人的行为逻辑,当这两个人走到了各自的吸音石旁,两人的立场自然的让观众知晓。
一身兽袍,野蛮而雄壮的男人拿着战斧,猛烈的敲打了蓝色的石头。
海风尖啸,灰鹰击空,隐隐的响鼓指挥着划船的节奏。
“我创造了万王之王,不是因为我成为王,不是因为我贪恋更沉重的王冠,是因为他们的内心需要我,需要一个确定性,需要一个强势的方向。”
一只手搭在了黄石上,将士行乒的声音一齐踏响,行歌,列阵,马鸣,火焰,飓风,它们的声音纷纷从黄石中袭来。
“你创造了王,正如我创造了龙。我从来都不避讳巨龙的复苏和终结是因为我,我们的出发点一样,只不过我看得比你高远,比你深刻。
“你是激荡着滔天巨浪,随风起,随风灭。我是劳心苦力的钻头,十年无果,二十年无果,三十年,地油才从七层黄土中,破天喷涌。
“我理解他们内心,理解他们最深层的需要,他们需要的不是万王之王这么肤浅,他们在创造了神灵之后,更需要的是,能够毁灭神灵巨龙。”
“够了!”天上的圣言再一次传来。
两位骑着天国的骏马,跨着时空走来的王,他们长久的真吵,在贤王马奥琉斯的时代再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被神力打断。
说话的,不是吸引石,是一个上下通透的酒杯。
上口光彩熠熠,是万世的愿望,下口蜡黄如粪,是某一个人愿望的达成。
在海风与地裂,啸鹰与马鸣,长枪与盾阵的混沌声中,天上的酒杯变成了另外一种颜色,一种专属于它,不属于世间任何一种的颜色。
七种色彩在剧台停止。
酒杯中发出了最后的声音......
ps:因为成绩太差,与编辑沟通后,编辑认为此书应该切,因此为了尽早完结,放弃对写作的执念,我把以前挖的坑都用这三出戏剧填了,如果真的有读者,且恰好对这本书有兴趣,这场戏剧可以认真点看,不过,自从剧中故事发表以来,收藏再一次掉,我想,任何意识流读者都是排斥的吧。
第五十三章 塞万诃德:歌唱者的痛苦
高空的酒杯对整出晦涩的剧,做出了更加晦涩的总结:
“我们都需要一个答案,每一个事物答案,误以为这样就能掌控生活,然而生活不是逻辑题,不是一块块思维石砖的罗列就能塑造一个人的人格。
“不是回忆一闪的童年造就了今天的他,不是一次背叛让他性情大变,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毫无关系,正如每一个明天都不比从前。
“没有答案,没有一件事情能够轻易的解答。
“生没有答案,死也没有答案。受肉前无人记录,埋骨后更加无人转述。
“我只能告诉你们,此生皆惘,我只能告诉你们,生前死后都是虚无。”
酒杯落了下来,似乎是答应了某个许愿。
没有人知道它的声音是从哪里来,它的语言是一个有着明确指向性的手,只说事情,就让人知道被暗示到底是谁。
“所有人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又都是所有人。
“你祈求白骨复活,你祈求绿种死亡,你们都是一个人。
“你痛恨残疾,想要自由,你看透了假象,诅咒自由,你们都是一个人。
“你杀了王,你屠了龙,你们都是一个人。
“所有人,都是一个人。
“你看着死亡后的你哀痛,你跳下高楼撞到了你埋葬后的墓碑,你看到了你的粉碎。
“你讴歌的自由是无腿的半人,你消灭的王与龙,没有一个不是你。
“你爱上了你,你诅咒着你,你误解了你,你屠杀了你,没有一个你在和你和解。
“无论这个你来自过去,还是将来。
“此生皆惘,因为所有人都是一个人。
“此生可凄,因为一个人又都是所有人。”
走上台中的酒杯,把自身只属于自己的颜色变成了光芒,罩住了另外的六人,他们一个个抱紧了酒杯,成为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圆球,像孕妇的肚子取代了天上的满月。
帷幕垂下,全剧终。
东方既白。
在房间中倾听的塞万诃德听僵了身子。
“这是天才的作品,如此密集的能量密度不是凡人书写的,他写作时一定进入了奇异的状态,是神灵抓住他的手完成的这个故事。”
进入了故事的他已经忘记了,梅菲斯特不厌其烦的为他转述这个故事,不是为了让他赏析。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听懂了里面的隐喻,但是我能够明白,这里面一定在传递一些信息,好比听到一首异邦的哀歌,我能从曲调中感受到歌唱者的痛苦,但是不能理解是哪一种痛苦让这个人饱受折磨。”
塞万诃德暗暗的点头,他非常认可梅菲斯特此刻精妙的比喻。
“但是到所有演员谢幕,七位演员一起弯腰鞠躬时,我知道了他们想说什么。”
“到最后,你看见了什么?”
“到最后,他们弯腰鞠躬时,我看见了他们的头顶,都有一个彩色的刺青,是一只翱翔着的,正用龙息毁灭大海和大地的红龙,你曾经告诉过我,是你杀死的那头巨龙,叫做阿斯蒙迪亚兹——和你头盔后那一个图案一样。”
这就是秘银骑士叛逆后的纹章——塞万诃德在心里说——他还不愿意让梅菲斯特知道星落城在她的见证下,证实真的存在着一支叛逆团队,这会让这么小的女孩恐慌。
“没有关系,只是一个图案。”
梅菲斯特淡漠的在说:“在星落城走的地方虽然不算多,但是我知道这个绝对不是一个图案这么简单,它和现在一直在歌颂的屠龙事迹完全相反,它在祈祷巨龙的复活。我在猜测,奥尔罕是叛逆团队的头领。”
“就算他们是巨龙的信徒,梅菲斯特,你也不要忘了,我就是那个屠龙的勇士,我不害怕巨龙,更不会害怕空有信念的信徒们。
“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担心你的旅途会变得惴惴不安。你还记得我们住的第一间旅店吗?当时你在楼上睡觉,而我在楼下,识破了火蜥蜴的伪装,打败了巨龙眼泪中诞生的亚种,这就是你起来后看到旅店狼藉的原因。”
梅菲斯特重新望向了窗外,“你真的没有逃跑的打算吗?”
“没有。”
“那就不要在说打败巨龙,打败巨龙信徒的事情,塞万诃德,放下你骑士的骄傲和准则,和叛逆者们结盟,至少要短暂到七神审判结束,我感觉到,他们对待威尔的态度和你一致。”
“我当然会和他们结盟,”塞万诃德认为首要目标仍然是让梅菲斯特放宽心,“那个——只是——图案。”
“哎——”梅菲斯特关上了窗,拉下了星袍,洁白的皮肤在房间中散光,“你,把衣服【月兑】了。”
“什么?不行。”
“【月兑】衣服,然后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在霜狼与呜咽之时来到前,你需要足够的休息,骑士不参加没有准备的战役,你告诉我的。”
塞万诃德鞋子都没有来得及【月兑】,就倒进了床,被单只吝啬的掩住了小腹,从进入受肉塔后,他就一直没有休息,当疲惫得到了许可,它便势如破竹的击毁了这位骄傲者全部的意志。
梅菲斯特帮助塞万诃德【月兑】掉了鞋子,那股酸臭味像脚底排便时拉出了一只臭鼬,而且这只臭鼬还排泄了一只臭鼬在鞋子中。
当被单平平整整的覆盖了塞万诃德,梅菲斯特感觉自己是看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孩,被拉成了成年人的身高和长相,强制性的让这个小孩肩负生活。
终于的,梅菲斯特眼中隔世般的冷漠有了些情感,同样的疲惫让她打了一个浅浅的哈欠。
她坐上了另一张床,抱住了枕头,在所有的弊端都向塞万诃德讲述之后,如果这位骑士仍然没有逃跑的打算,那么她能做的就都完成了。
目前,对于她,这位身材矮小的女孩来说,只剩下祈祷。
梅菲斯特向众神低语,希望在霜狼与呜咽之时来到前,塞万诃德身后有足数的,且强大的骑士来帮忙。
“骑士之光保佑。”梅菲斯特找不到合适的神灵祈祷,除非天城有一位荒谬之神,长久的和塞万诃德过相处之后,这句话是她唯一的祷词。
“伟大又明亮的骑士之光啊,你要保佑塞万诃德。”
第五十四章 梅菲斯特:环绕的是垃圾和败类
梅菲斯特彻夜难眠。
现在,她无法通过黑暗的房间分辨时间,她看见塞万诃德面朝着墙的睡觉,便起身,推开了窗户。
曾经白日的暖阳在夜幕已降时仍有温度,这块窗户很像舞台上的幕布,一关一开之间,就改变了星落城的布景。
在晚上来到这里,休整之后看到的仍然是晚上,这一瞬间,让梅菲斯特感到难以排解的孤独。
她回想起了些东西,曾经的她因为惧怕强烈的光芒,也总是在一个个晚上出行,背后是举着火把的父亲,他的步伐中都充满了疼爱——永远的,火把的光晕永远只会触碰到女孩的脚后跟。
一夜又一夜后,到了最后的一夜,他们走了很长的距离,父亲的火把不够返程,父亲紧紧的捏住火把,比捏住必将逝去的珍贵回忆还要用力。
那一夜,梅菲斯特记得很清楚,父亲对她说:“我就送你到这了。”
窗外的灯火,在夜幕下变得璀璨,昨天的夜晚,楼下的光也是这么璀璨。
不过那个时候,我在想方设法引开跟踪者的注意,我在焦急的寻找有马厩的旅店,当整个白日的记忆,变成了不安的夜晚,当黑夜之后仍然是黑夜,这让我感觉,中间的这一段时间被夺走。
梅菲斯特的沉思被塞万诃德的转身打扰,她没有打算关上窗户,隔绝光线,好让骑士的梦乡不被打扰,因为如果继续关着窗子,塞万诃德的臭味除了灼烧她的鼻,会更近一步灼伤她的肺。
她关了一扇窗户,另一扇窗户半掩,理了理衣服后走下了门。
这个时间点,对于还在劳作的人来说已经太晚,可对于寻求着欢愉的人来说,还为时尚早。
柳巷的红楼很是冷清,衣装奇异,半遮半掩的女孩们总是以这种方式,大方的向男人、女人展示天生的商品,可是在梅菲斯特注视着她们时,她们居然害羞到遮住身子逃跑。
“老母亲。”梅菲斯特叫住了正在教育新来的学习者的老母亲。
“我们的生意,表面上是这个——”老母亲捏了一把新来者心酸的脸蛋,“实际上是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新来的稚嫩脸蛋被捏得通红,随后她的脑袋,耳朵,嘴唇,被老母亲不断的敲打。
“懂了没有?”
那个女孩的容貌不像是异邦人,她明显是听得懂,她在纠结的是,如今我是该懂,还是不该懂。
“哎。”老母亲无奈又期待的叹了口气,她很不开心,仍然有女孩不能深刻的了解业务,同时她也很开心,在年老的身体无法登上女人的战场后,闲不住的老母亲把战场放在了教育领域,以获得内心的满足。
“告诉你,你要这样。”老母亲就像是捧起许久未见的爱人那样,捧起了女孩的头,眼中的神韵不减当年,“你要用耳朵尽可能的收集到足够的信息,关于宝藏,关于航路,关于【正】治动态。
“你还要尽可能的挖掘足够的消息,你要把你从其他客人偷听的消息加以判断,确认这个消息是否对眼下的客人有用。
“你要尽可能的为他带来欢愉,让他以为,你告诉这个消息完全不是因为钱,是因为他给你带来了十倍,甚至更多的快乐。懂了没有?这样你就能换来更多有价值的消息。”
老母亲把话讲到这时,身子已经把女孩按在桌上。
她戴着宝石的那一只手指高高的翘起,永远炫耀。
但在这个时候,这只手几乎成为了她幻想中男人的一部分,如果不是女孩还算聪明,说了声“懂了”。接下来,老母请说不定会像男人那样使用这个手指。
“真聪明,我的女孩。”
老母亲一手拍打到女孩的腿上的两块肉,把她打走。
“老母亲。”
“怎么?”
梅菲斯特叫了许久的老母亲终于在关于生意经的谈话结束后得到了回馈。
老母亲上下打量了梅菲斯特,用着最专业的眼光,越打量,就越轻蔑,她的想法是,这个女孩就算在战乱时期,也永远无法吃上这口饭。
“你也要学生意经?你连门槛的高度都不到。”
“我们在这里支付的住宿费用是不是过高了点。”
“抱歉就是这个价,这可是星落城,又不是你家的郊区。”
“这里确实是星落城,同时,这只是在贫民窟耸立的柳巷,前面是污水和粪便,环绕的是垃圾和败类。”
“想怎样?”老母亲双手撑着木桌,宝石向桌面敲了两下。
住在红楼的地痞迅速穿行了过来。
“别看你瘦得像个大老鼠,他们什么都不挑,捏着鼻子也会忍耐你硌人的骨头。”老母亲威胁着。
“遗憾的是,现在星落城对柳巷的容忍不会持续太久,他们在第四个隔间,谈论的就是这个。”
“什么?”
“威尔的成功为所有想向上爬的人做出了表率,他献祭了文学和艺术;而他们正在计划,献祭人【谷欠】,他们要查办柳巷来换帽子。”
“胡说!为什么要找我们动刀,明明,明明烟巷做的生意也差不多......”老母亲越否定梅菲斯特,就越慌张。
“我可没有胡说,”梅菲斯特看到目标即将达成,“四楼第四个隔间,他们决定实施的计划都必然会达成,这个你是知道的,你比谁都知道,因为你不止一双耳朵,还有,至少二十对。”
老母亲明白那是邓肯隐蔽的会议室,这间会议室中做出的决定,有不少切实的影响了戒律之下的星落城,她比谁都要明白邓肯的能力和能量。
“万幸的是,邓肯之后的领头人还在思考这件事,我可以帮你说话。前提是——”
老母亲的心思比清晨的思春少女活跃,她立马点数了塞万诃德进店时塞来的那一袋钱,还给了梅菲斯特。
“不够还有。”老母亲的笑容也充满了专业性,仿佛梅菲斯特是那种会挥金如土的贵客。
梅菲斯特抓住钱包终于安心,这是塞万诃德气血上头时支付的全部财产。
“够了,不过啊——”
一个坏笑在本分的女孩脸上浮现,反而会让人期待。
老母亲被吓坏——你还要说什么?
第五十五章 星袍与骑士:月光湿润了他的脸
不过?还要不过什么?老母亲听得一身惆怅。
“你讲出来吧,高贵的女士,只要你的要求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不过楼上的那位大人饿了,我想想他的菜单——”梅菲斯特故意挠了挠头,用来掩饰自己真正在因为无知而挠头——对于食物,她真的不太了解。
万幸的是,塞万诃德一路的神神叨叨给了她不少的知识储备,好多无用的知识,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要白牛的厚切牛排,要沙特阿卡的麦芽酒,要热刀割下来的厚奶酪,还要水果,水果必不可少,最后,最后还要艾莉岛的葡萄酒。”
“艾莉岛!”老母亲惊叫了起来,葡萄酒骑士罗伯特因为毒酒案被处死后,那片岛屿上的葡萄酒价格就水涨船高,再加上贤王马奥琉斯的禁酒令,又为它的价格加上了一把火焰——对饮客来说则是在雪上加了一块冰——因为价格翻上了十倍不止。
“对,艾莉岛。一滴都不能假,我想如果用一杯酒就可以挽救一座楼,这个价格,谁都愿意去支付。”
老母亲呆住了,相比起一杯酒白送,她更宁愿让这个女孩用刀剜自己心脏。
“等等,高贵的客人,你说一杯?”
“一杯。”
这个回答让老母亲感到爱人离去的疼痛——这种疼痛对于在柳巷生存的人而来,太好承受。
“其实我可以准备两杯。”
“我不喝酒,那位大人,晚上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保持清醒,总所周知,对于葡萄酒,一杯是享受,两杯是罪孽。”
看到老母亲妥协的表情,梅菲斯特在心中暗喜。
同时,她也发现塞万诃德的知识储备能在任何一个除了骑士的领域发挥巨大的光彩,就以自己来说,仅仅记住了点道听途说的东西,就完全战胜了久经沙场的老母亲。
“没问题的话,我就先上去等待了,别太久,因为这个计划就在今晚的麋鹿与狩猎之时之前决定。”
“我会准备的。”
梅菲斯特重新回到四楼,现在,每一个台阶都装上了弹簧,让她每一个步伐都轻松和快乐。
沉甸甸的布袋中哗哗的钱币声令人心安,如果旅途中有什么困难是骑士之光不能驱散的,金钱的力量就会派上用场。
这袋钱让梅菲斯特都充满了力量,开始期待着旅程。
她推开了门,塞万诃德已经醒来,安静的坐在床前,手肘按住膝盖,两个手腕紧紧的贴住。
那个半开的窗户在临走时没有支上木撑,随着风,滋呀滋呀的晃动。
“睡得怎样?”梅菲斯特一边问一边把钱袋小心的藏好并放好,不让它发出一丁点响声,因为有时候骑士的美德会把自己陷进困境。
“前半段很好。”
塞万诃德的头被残酷的月光摁住,无法抬起,紧贴的两个手腕看起来是牢狱中被镣铐的重刑犯。
“怎么了?”梅菲斯特坐在塞万诃德身边关切的在问。
“我做了一个梦。”
塞万诃德艰难的抬起了头,月光湿润了他的脸。
梅菲斯特第一次看到塞万诃德哭。
她把塞万诃德头放在自己比影子厚一点肩上,骑士没有了骄傲,比一个小孩还要脆弱。
他闻到了她的体香,和关怀。
她闻到了他的臭味,和惊骇。
“在梦中我见到了死期。”
“梦而已,我也常常做梦。”梅菲斯特的安慰起不了作用,因为她也相信梦必将成真,梦中的坠落,让她真的在坠落。
“梦啊,有可能是你在白天思前想后,寻觅不得的艰难,你永远得不到,你竭尽全力,你粉身碎骨都得不到的东西,这个时候,梦会在夜晚给你补偿。
“你沉睡下去,另一个世界的你就会醒来,他会在白日完成你的梦境,又通过梦境告诉你,你已经得到。
“这是美梦。它不会在你的生活应验,因为世间万物都有额定的总和,它在那个地方已经实践并实现了。”
听到塞万诃德的解释,梅菲斯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每个女人预设的母爱机制在她这个年龄过早的运行,她亲吻了塞万诃德的脸颊,理顺了他温热的头发。
“但是我这个梦,是关于这个世界的我,像最精准的文学和箭矢那样明明白白的指向了我,还像圣言那样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它必将实现——
“我梦见了血鸦。”
血鸦,一个存在于只愿意相信它存在的天空中,信者多,它无比自由,信者少,它在狭缝中嘶鸣。
它的红羽毛能够切断另一个世界的联系,送来只属于梦者的消息,无法拒绝,无法反抗。
当血鸦啼血,它会为梦者报丧,让梦者看到他的死期。
“我梦见,血鸦在高塔的塔尖旋转。
“塔尖是洁白的象牙,我在塔里的最高层,脚被捆绑,手被捆绑,头发是油腻的一块又一块。
“我看到了塔外的阳光,倾撒的样子像天使的羽毛,那一瞬间,我就躺在了圣洁的光芒下睡着。
“天使在我浅浅入睡时,飞向了祂的囯,我从高空急速的掉落,我在风扯中醒来,我徒劳的把自己幻想成鹰,猛的扑打着双臂,但这个根本没有用,我看见云朵,我穿过云朵,我又一次看到了象牙的塔尖。
“我看见它如针细,如指粗,看见它的在太阳下的反光刺痛我的眼。
“我想我死了,我会被钉在塔尖,但我又没有,我明明白白的感觉我背上装上了翅膀在飞翔。
“我看见了我,另一个我也看见了我。我真的被钉在了塔尖——就那么一下——然后我粉身碎骨,肉块和骨块和内脏落雨一样的往塔下流。
“同时,梅菲斯特,语言无法展现这种同时性,文字也不能,这是它们最大的局限。
“就在我往下坠落时,我看见那只血鸦抓走了我的脊梁骨,那是长长的一根,我都不知道我的骨头这么正直,它就这么飞走了。
“这就是我的死期,梅菲斯特,就像唱诗班为一代代的人歌唱送别,最后发现自己背上了行囊,背后是送别的歌声。一个又一个梦到了血鸦的人看到死期,现在轮到了我。”
梅菲斯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死亡,“你看到的死期,是不是在这?”她感觉自己只能这么问。
第五十六章 塞万诃德:女公爵的脚
“当然,我看到的死期,不是在这。”塞万诃德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正在影响梅菲斯特,“只不过,从今往后,我恐怕要忌讳高塔,哈,哈——咳咳咳。”
这个缓解气氛的自嘲没有多大作用,塞万诃德的笑声都举步维艰,而梅菲斯特,也只是用力的苦笑了一下。
在血鸦的梦境中,很多人都见识过自己的死期。
这个梦境不是告诉梦者一个确定的离开时间,而是展现一个确定的场景。
不是一个能同时标识出“年月日时”的钟楼兀自出现在梦者的眼前,用沉重的静止,告诉梦者,你的时间定了下来。
血鸦之梦不会告诉访客还有多少寿命,而是告诉访客,他的最后一次经历,在此经历之后,访客会在他的世界,会从心理上或者生理上,得来至少一种死亡。
有的人经历这种梦境之后,会变得无比勇敢,只要眼前的绝境和梦境不符,那就是命中注定一样的命不该绝,前面是深渊也敢跳跃。
有的人则会消沉,就算生死已经成为了常态,看到明白死状后,会觉得在世间的挣扎都是迈开脚步加速拥抱终点。
而塞万诃德,除了可怜着自己不能像其他骑士那样永生之外,其实在从骨子里面欢喜,终于!万幸!我要高歌!我的死亡足够提前,在衰老来到之前!
房门被扣响。
塞万诃德警觉的问:“谁?”同时把梅菲斯特保护在身后。
梅菲斯特差不多知道是什么,“进来。”
老母亲亲自服务,端上了餐盘,放在了桌上。
“这位大人,”老母亲的态度从最初的恶劣,变成了这次的殷勤,“柳巷随时都欢迎你。”
梅菲斯特在骑士还在云里雾里时就做出反应,“我们也希望随时都有一个熟悉的地方歇脚,没有多余的眼睛和耳朵。”
“是的,是的,随时欢迎。”
老母亲离开后,梅菲斯特抓紧让塞万诃德吃些东西填腹。
“我没有点餐啊,”塞万诃德抓住酒杯闻了闻,瞪大了眼睛在说,“这可不便宜啊。”
“可能是骑士之光终于有了它的第一个领地吧,”梅菲斯特嚼着苹果说,“柳巷的人被开化,学会了感恩,用食物在感谢光芒的主人?”
“对,”塞万诃德愣愣的点头,“确实没有其他的解释,如果我拒绝这份大餐,那就是在拒绝他们对蜕变的向往。”
“嗯,对,有道理。”梅菲斯特不断的哄骗,和骑士一起吃完了丰盛的一餐。
“你一定要尝尝这个酒。”塞万诃德眼睛放光的指着酒杯。
“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我怀疑它们的家乡是葡萄的圣地。”
“艾莉岛?”梅菲斯特差点笑出来。
“极有可能。”
“臭烘烘的味道。”
“因为,我听说过传言,而传言往往都是真的。
“艾莉岛上的酿酒师罗伯特,无比爱慕艾莉诺女公爵,他曾经在葡萄园营造了一种生态圈,所有动物都生活其中,就是为了在酒中创造出这个味道。”
梅菲斯特厌恶的皱眉。
“用这个味道来臆想艾莉诺女公爵的脚。”
“呕——”梅菲斯特故意干呕。
“你不知道,男人到了一定的岁数,相比起必将衰老的面庞,若隐若现的脚踝更让他们好奇。”
梅菲斯特表情鄙夷,爬虫一样迅速的离开了骑士,同时用星袍紧紧盖住了脚。
一杯酒下肚,塞万诃德舒畅起来,脸上的哀凄总算得到排遣,他面对着窗户俯视星落城,他对着窗外大喊:
“威尔!你尽管向我攻击,我敢打赌,我不会受到一星半点的伤痕,因为啊,我武技超群,我勇猛无敌,我充满了勇气!
“因为啊,我看见了我的死期!不——是——在——这——”
“现在是?”塞万诃德惊恐的问梅菲斯特。
“麋鹿与狩猎之时。”
“来得及,正好,在酒足饭饱,在休整完毕后,还能干什么?除了决斗什么都不能干。梅菲斯特你就留在这,胜利后我来接你。”
“我跟着你,我要看到你胜利的——骑士英姿。”
“哈哈哈——不过我担心你看到血。”
“威尔的?”
“嗯......”塞万诃德用手在下巴旁思考了一会,“来看吧。”
书斋骑士兴匆匆的冲下楼,对着老母亲完全没有骑士礼节的叫嚷着:“你有盾牌吗?”
“盾,盾牌?”
“对!”
“这又不是铁踝广场。”老母亲反驳着。
“有锅盖吗?”
“有。”
“给我!”
“什么?”
“给——我——”
塞万诃德把锅盖放上了桌子。
“拿笔墨来!”
老母亲不敢怠慢。
塞万诃德在锅盖上写字,也有可能是在绘制能赋予力量和勇气的符文。
“绳和锥!”
“你等等,锥?”
“锥!”
塞万诃德在锅盖上书写完毕后,用锥在锅盖上方凿了个洞,他拿来一张椅子,放在了房门下,用绳子穿过了锅,系在了门梁。
“梅菲斯特,走,前进,出发,向远方。”
两人离开,梅菲斯特回头看了看锅盖,哑然失笑,上面写着:
我,跃马镇的塞万.亚瑟.凯撒.奥古斯丁.诃德,在此宣布,同时在此命令,所有入门者,必须赞美梅菲斯特,必须认同梅菲斯特是最美的星辰,不认同者,请来此与我决斗。
受肉塔外,笔擎广场。
阴柔太久,已经没有了雄性视野和气魄的星落城,只有受肉塔高挺的尖角还保持着城市不多的雄风——有气无力的像艰难站起的男性——好歹还是个男性。
决斗场已经布置好,和塞万诃德预想的不符,他本以为会是用千百个火把围成一个四方的炼狱,脸上涂彩的祭师,会在每个决斗者脸上撒血,证明决斗者的勇气,最后在成排的战鼓中走向决斗场。
不是。
火把有,足够把场地照亮,是那种精打细算的照亮,光晕之间连重叠之处都没有。
火把和火把之间,填充的是,天啊,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放上这么多鲜艳的花和绸带。
塞万诃德捂着头在担忧,他已经误解过一次比武大会,可不要把决斗也误解了——难道决斗是在比赛谁穿得更好看?
第五十七章 塞万诃德:肺已经烂了五个洞
塞万诃德对布场的不满意不影响他对胜利的渴望。
“梅菲斯特,你在这等着,不要乱走,我去牵马。”
“等等,塞万诃德。”
“怎么了?”
“在柳巷时,你们的谈话我有听到,愿意帮你的那几个人,能不能相信他们?”
“对于陌生人,梅菲斯特,在见面之初就要抛除对相貌和衣着的成见,给他们打个满分,然后在随后的相处中,对得分做适当的增减,这样才能客观的评价一个人。”
“还是等一下。”梅菲斯特顿了顿,“你别着急入场,在远处用你骑士的智慧判断之后,再做结论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会假装帮助你,其实是想抓住你向威尔邀功?”
“要抓我在他们房间时就已经被抓了。相信我,梅菲斯特,我从他们眼睛中看得出来,他们非常明白局势,威尔对他们造成的潜在威胁,比对我的,更加强烈。”
这是被你引导出来的怨恨——梅菲斯特没有说出这一句话,因为塞万诃德在他们房间中下意识的做出的这个举动,与他一直恪守的高尚一点都不符合。
“就是因为威胁更大。塞万诃德,越大的威胁就会产生越大的反抗,也可能是更大的妥协,万一你就是他们用来和威尔和解的邀功用品。”
“有些道理。”塞万诃德点着下巴,催促着下巴快些思考出对策,“不过啊,这样的背叛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神灵的仁慈就在这里,祂只给你你所能够承担的痛苦,挚友捅刀,这是格萨尔王才会经历的背叛,不是我,而且——”
塞万诃德故意停顿,得意的看着梅菲斯特。
“而且,就算背叛你也能全身而退。”梅菲斯特知道他要将什么,“因为血鸦之梦告诉你了,这不是你的死期。”
“没错!”塞万诃德得意的说,“我的——马将军——在哪里?”
“你进受肉塔后,奥尔罕把你的马寄放在了铁匠的家。”
塞万诃德挺开心的,他在梅菲斯特淡漠看待世界的眼中找到了温情,女孩不是对什么都冷漠,至少还关注着我。
莫宁的铁匠铺关门了,塞万诃德高呼了好几声都没有答应。
“莫宁!”
马鸣声。
“莫宁!”
马鸣阵阵。
“莫宁!我来帮你赎回你的好剑,你却在这个时候为你的老友连鼓励都不愿意施舍!
“你的铁匠铺安静得异常,我都怀疑我来到的不是被锻造之神古洛维赐福的铁匠家中,我来到的是关押雄辩家的吸音牢笼!”
马的嘶鸣极不耐烦。
马将军有力的扯掉了地上限制着它行动的地钉,拖着绳索跳了出来,它太有灵性,走到塞万诃德身边时,又变得老态龙钟,要是给它换上新的马鞍,都会因为负重而累死那种。
“马将军,”塞万诃德开心的把脸塞进了鬃毛中,“我敢保证,让我发誓都可以,你今天可以重新体验战场的酣畅。”
我连争夺配【禾中】权时都在输,你让我上战场——好无奈,马将军这个能让塞万诃德哽住的抱怨,没有一个人能听得懂。
塞万诃德不敢扬鞭策马,他要把马将军的精力全部发泄在不久之后的决斗中,在小幅度的走马间,书斋骑士听见了围观者们的议论,他们还不知道这场决斗的主角就是他,这让他更加得意了,因为之后一旦他出场,他的冲锋就会更加引人注目,他的战吼就会更加振聋发聩,神秘的骑士一经出现总会得到更多的关注。
“我感觉我的马将军状态非常!”塞万诃德回到梅菲斯特身旁,他下马后拍打着马脖子兴奋的说。
马将军寿命将绝一样的叫了一声,听起来,肺已经烂了五个洞。
“哦。”梅菲斯特深感怀疑的赞同,“那些要答应帮忙的人呢?”
“他们会来的。”塞万诃德又骑上了马,他必须要在战友汇合时,变现出高大无畏的样子,“我们虽然说好了在麋鹿与狩猎之时碰面,但这是一个时间段,不是一个时刻。”
“啊豁——”人群中惊讶的惊呼。
看见我的英姿了。塞万诃德暗喜。
事与愿违,观众的惊呼是看到了威尔带着他们部下霸气逼人的来到了决斗场。
他们每个人精美的头盔上都戴着一根精美的孔雀羽毛,其中就包括那位触手骑士——他骑着骡子——每个人都拿着莫宁的好剑。
塞万诃德原谅了莫宁的闭门不见,因为职业性质,他不允许自己打造出拙劣的铁器,只能把威尔一众人的武器和护具捶打的固又固,锋更锋,又因为莫宁和自己的友谊,他在惭愧中不敢和自己相见。
想想马将军就明白,他帮我为马将军换上了新的马蹄铁,梳理好了鬃毛,还把它喂得饱饱,我从它有力的行走就可以知道。
莫宁,塞万诃德望着铁匠铺的方向,今天的霜狼与呜咽之时结束后,你就不会有这么矛盾的处境了,你一定闭门在向你的锻造之神祈祷我的胜利,我不会辜负你的祈祷。
“塞万诃德!塞万塞万!伟大的骑士!”梅菲斯特急得扯起了书斋骑士的裤腿。
“又怎么了?”
“在柳巷,有几个人答应帮忙?”
“所有。”
“几个!”
“三个。”
“算上你有四个。”梅菲斯特数着手指,“奥尔罕帮忙吗?”
“他太年轻,我不希望他过早经历危险,但是我同时希望他参与到这次决斗,这是男人专属的成人礼。”
“五个。所以,我们一直默认身份高贵而神秘的奥尔罕能够带来足够的帮助,结果就是,他必须再带来两个人参加决斗。”
“很好的数理分析能力。”
“不是这个意思!”梅菲斯特挥着拳抗议,她一蹦一跳的指着前方,这是塞万诃德难得一见的活泼,“他来了,比你游说的战友先来,你看到没?”
“嗯——好像是他。”
奥尔罕一身黑甲,头盔夹在了臂窝中,在对他的身份分析过之后,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看起来多了几分贵公子的面相。
“在他旁边并马同行的,就是他带来的援助吧?他只带了一个人,你发现没?”
塞万诃德屏住了呼吸,有一种呕心沥血完成的史诗,因为一个名词的忌讳而遭到屏蔽的功亏一溃感。
第五十八章 塞万诃德:歇斯底里的挥拳
在奥尔罕以及他带来的协助者之后,那三位在受肉塔中结识,在柳巷的红楼中达成了一致目标的兄弟也跟随其后。
他们看见了塞万诃德,走到了他身旁。
“怎么样?”奥尔罕热切的拥抱着塞万诃德,“准备好胜利后的狂欢了吗?”
“当然,”塞万诃德不想破坏现在正在亢奋着的士气,“我把胜利后的演讲都准备好了,强硬,又满怀希望;柔和,又透着倔强。”
“伟大的骑士。”奥尔罕赞叹到,“这是我请来的帮手,被骑士之光引导而来。”
一身白甲的勇者戴着头盔行礼,胸甲上是镂空的蔷薇雕饰,他的一身铠甲,没有一点划伤。
“吾血之血。”塞万诃德伸出手臂,等待对方来和他互握手肘。
白甲的勇者没有回礼。
“他怎么一语不发?”塞万诃德问着奥尔罕。
“嗯,他,他和你一样,有自己的骑士教条。”
“是你不允许他说话吧。”
“呃——没有——他遵循自己的意志。”奥尔罕摸了摸后脑勺。
塞万诃德没有再继续刺探下去,在决斗完成之前,这五个人的目标是一致的,他其实有个更大胆的猜测——这个白甲勇者,就是奥尔罕的贴身侍卫。
五个人。
算我六个。
塞万诃德在铠甲中的脚趾紧张得抓地。
“塞万诃德,塞万诃德!骑士!伟大的骑士与光芒的统御!”梅菲斯特在塞万诃德背后小声而紧急的呼叫着他。
今天问梅菲斯特“怎么了”的次数太多,让对遣词造句一直颇有考究的塞万宁愿闭嘴,用喉音询问,“嗯?”
“过来。”
女孩把骑士拉到了角落,她把星袍向后扯,在背后拧了一个结,又把裙角撩起,在腰间又打了一个结。
“你给我说过,有一种甲胄很轻,小孩在练习的阶段经常拿来用。”梅菲斯特焦急的比划着身段,像在父亲面前拘束的讲述自己身体的变化。
“藤甲?”
“不是,更进一步之后,小孩穿戴的那种,不是铁甲、锁子甲,也不是轻甲。”
“皮甲。”塞万诃德恍然大悟。
“对,皮甲,你有没有?”
“你要?你要这个干什么?”
“我来凑人数,让我穿上它。”
“不行,梅菲斯特,太危险,不可能!我绝不允许!”书斋骑士眼睛发红,似乎体内升起了两个太阳,停留在眼球。
“不危险,有个骑士,你记得吗?触手骑士早就来投降了,他的肋骨只要轻轻一敲就会倒下,让我来对付他。”
“不行!不可能!要是两个人在向你攻击呢?要是你打败了触手骑士之后,又有人和你对峙呢?”
“那我——”多智的梅菲斯特被考住,“那我,那我就站在你们身后。”
“一万次,梅菲斯特,不用在说,一万次拒绝。”
“要是还没有决斗就输,你说,你认为飞扬跋扈的威尔会把我们怎样。”
“会有办法,霜狼与呜咽之时还没有到来,骑士之光会照亮我们。”
“我也是骑士。”梅菲斯特歪着嘴巴倔强着,“女性也能成为骑士,你告诉过我伊南娜的故事,个头和我一样矮。”
“不行!”塞万诃德歇斯底里的挥拳,锤在了梅菲斯特靠着的竖木。
木屑,败叶,还有尘埃哗啦啦的落,落进了塞万诃德的眼。
红眼流着泪,牙齿紧咬着牙齿,嗓子在撕裂。
“梅菲斯特,你任何一句要参加决斗的话,都和我要守护你的信条相背。
“一旦我背离自己的信条,我就是不是骑士,我是莽夫,莽夫当然可以登上决斗场,但骑士之王的光芒绝对不会照向他,也因此不会再有神迹。
“同时,最关键的一点,我,塞万诃德,悲哀的乡绅,跃马酒馆的小丑,被老乔治孤独的宠爱着的小老头,不会让我唯一的自尊——骑士信条——就这么消失。
“任何一句,你接下来想说的每一句,我都不会答应,当我不能守护你的时候,我就会自刎。”
塞万诃德用颤抖的食指,用力的点了梅菲斯特的额头。
比影子厚的一点女孩第一次看到塞万诃德的生气,裙结自然的松开,像脱落的树皮一样无力的摆动。
塞万诃德重新回到了朋友身边。
“你去哪里了?”奥尔罕问,“突然就发现你不在。”
“冥想。”书斋骑士撒谎后故意做了个伸懒腰揉眼睛的动作,把泪痕擦去后,他接着在说,“同时在准备迎接最后一位朋友。”
“我点了六次了,”那位得到了矮种马的专注者悲情的在说,“我们只有六个人。”
“所以与威尔为敌,这个思想本身就是麻烦。”书写过黄沙中断剑亲王的那位出千者此时的穿着是在受肉塔时的装束——花哨如彩虹,他吐出了在嘴角中不断换边的稻草,“如果人不齐,那就说明七神认为我们输了。”
“不会,”塞万诃德利落的打断即将爆发的悲观情绪,“决斗的时间在霜狼与呜咽之时,真正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盖棺定论的时候。
“不要忘了骑士之光,它高高在上,它无与伦比!
“而我此刻明确的感受到,这个光芒正在驱散我过于宽容的耐心,我知道,我也希望你们都知道,当我的耐心耗尽,很快就会耗尽,也许就是我说完话后,我们就会看到盼望的结果。”
六人沉默,夜风静谧。
“嗯?我们这六个人中,有没有谁能在现在生个小孩凑数?”
书写过末世沙特阿卡中奥多降世的,在牌桌上一遇到不顺就搅乱牌局的——鹅毛骑士,把拳头放在下巴,不知道是在狂喜,还是在狂悲。
六人沉默,夜风大吹。
沙尘迷了所有人的眼和鼻,张口会吃沙,沉默命令着自己沉默。
威尔一群人在决斗场奔腾。
马蹄扬起的尘埃比在受肉塔的侏儒考官操作的灰雾更浓,范围也更大。
尘埃中嚣张的嘲笑比得胜后还要猖狂,观众们能听清的耳朵都在大笑——谁不会去笑话一个不针对自己的讽刺呢?
而有六个人的耳朵,现在比内心还苦——在最关键的时候,少了一个人。
第五十九章 塞万诃德:带来幸运的祝福
“我说啊,”塞万诃德皱眉掏耳,把耳垢弹走,“你们听到这样低级的嘲讽,怎么不愤怒?”
“虽然不愿意承认,”推钱者低着头,“时间快到了,我们可能输了。”
“正好,威尔的碎嘴赶走了我近乎罪孽的宽容,我的耐心耗尽了,上场吧,勇士们。”
“我们——”奥尔罕提醒。
“骑士,要向前看。”塞万诃德教育着,他手指前方,身后的五个人看向了他手指的方向——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好像真的有人骑着马在向塞万诃德挥着手跑来。
“赞美骑士之光。”塞万诃德领头,在胸口画圆,把圆滑在额头,用食指轻点天空中不可直视的光源。
“赞美骑士之光。”五个人如此照颂,如此照做。
马匹越来越近,大家都看清了上面的人,是铁匠莫宁。
莫宁:“我没有来迟吧?”
塞万诃德;“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准时。”
莫宁撑着腰,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都听说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我送给你的头盔为你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我要来帮忙,我必须帮忙,你不能拒绝我,铁锤与砧板在上,我如果不为塞万诃德取得胜利,如果我不能取回那六把剑,今后我就用头来打铁。”
“我们进场吧,”塞万诃德宽容的说,“没有人全身都是道德的高光,为我带来麻烦的是威尔,就算没有头盔,他也可以用发饰来定我的罪。”
“等等!”铁匠吼着。
莫宁从马上的口袋中取出头盔,跑到塞万诃德身前,这个脾气暴躁的铁匠还对另外的人扬了扬手,为拦路表示着抱歉。
“这是我新打造的头盔,你戴这顶,而这个——”莫宁扯下了夹在塞万诃德臂窝的头盔,它有一个高高的尖角,后面有一个表示叛逆者的纹章,“这个给你带来了麻烦的东西,我来承担。”
铁匠莫宁的头和他的臂围如出一辙,都比常人大上许多。
“你戴这个太小了吧?”奥尔罕看见严肃的莫宁做着荒唐的事,不由得提醒,“你对谁都是量身定做,对自己这么敷衍?”
“私生子!你懂个狗屎!”
莫宁刚把头盔挤进了眉骨上,奥尔罕的提醒和自己的焦急让他气的原地猛跳。
“这不是铁器合不合身的问题!这个铁块块为我的朋友!塞万!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我这么做,是为了背负起我的责任!”
莫宁的头真的太大了,戴这顶头盔非常吃力,仿佛一个巨大的吃人扇贝夹住了他的头。
“谁来帮帮忙!用个锤子往我头上敲。”
“莫宁。”塞万诃德都有点看不下去了,等他戴完头盔,永恒都快消失了,“没法用锤子敲,你忘了这个头盔最精彩的设计了吗?尖尖角,要不换一个?用个大一号的?”
“你也懂个狗屎!塞万!小半号的头盔才是决斗场专用头盔!”
“可是你的头围不止小半号啊......”
“紧贴脑壳骨的头盔,就是头盖骨的一部分!就算铁锤把头骨打裂了都可以生存,因为脑仁子掉不出来——哎?好了。”
没有多余的异响,莫宁真的找到了大头戴小铠的诀窍,没有人锤,没有去撞墙,戴头盔的后半段,比泥鳅还顺利。
“好了,你们走吧,再不过去,威尔的高头大马要把场地毁了。”这是梅菲斯特在说话,“塞万,你还是用长枪?”
因为先前的怒火,塞万诃德看到梅菲斯特时非常愧疚,发怒的人通常都得不到胜利。
“是,我习惯长枪。”
“平举你的长枪。”
塞万诃德照做。
梅菲斯特把发带绑在了长枪上,这位骑士告诉过她,这样能带来幸运的祝福。
“谢谢你,星落城最美的光。”
“抱歉。”梅菲斯特在笑,“在莫宁出现之前,我是真的一点都不信任你的骑士之光。”
“这是好事,梅菲斯特,这一次的祝福的应验,会让我们之后的旅途更有信心。”
“我不会去木偶剧场,我要在围栏来看完整场战斗,我要第一个为你送上胜利的祝贺。”
“我感觉我的力量又一次升华,谢谢你,梅菲斯特,一万个谢谢,另外我也要道歉,一万个道歉,那个时候,发火的我,是一个粗鄙的乡绅。”
“走了,塞万。”奥尔罕催促,“威尔的叫骂声越来越过分了——啊,对了。”
奥尔罕拿出了一把袖环,分给了所有人,“戴上袖环,要是太疲惫,容易分不清谁是自己人,那时候就用袖环做辨认。”
每个人都戴上了,塞万诃德觉得袖环太紧,像一只满嘴毛刺的大虫咬进了臂膀。
七个人骑上马,走向决斗场,在马上穿戴完毕了最后的装束——头盔。
莫宁是一顶背后有着叛逆纹章的尖头盔。
推钱者,鹅毛骑士,是一顶红头盔;出千者,彩虹骑士,是黑头盔;
白头盔,是骑矮种马的邓肯侍从;暗绿色头盔,是奥尔罕。
胸甲上是镂空蔷薇的勇者,带着深黄色的头盔。
最后是塞万诃德,是莫宁为他打造的最新的蓝头盔。
奥尔罕稍稍登了下马刺,走到六人面前掉头。
“兄弟们,”奥尔罕单手抚胸,“别忘了仪式。”
哦——塞万诃德了然——我们要念诵骑士王的准则。
骑士王的准则,塞万诃德早就烂熟于心,目前最合适的一定是:
当兄弟们万人一心,这是多么和睦与美好。
六个人都把手掌按在了胸口,闭上眼睛虔诚的发言。
“当兄弟们万人一心——”
“所有人都是一个人,一个人都是所有人。”
什么?
塞万诃德瞪大了眼睛去看同伴,万幸,头盔遮住了书斋骑士的表情,其余人在念诵有叛逆味道的誓言塞万诃德能够理解,明明从没有看过演出,把剧场一直当成柳巷的莫宁怎么也知道这句话?
有些不妙啊——塞万诃德握了握长枪,用力去感受其中梅菲斯特传递过来的力量——为了眼前的胜利,把自己放在了不该上的船。
“看看看!”威尔张罗着所有人的目光,“胆小鬼集团来了,在最后一刻终于来了。”
“哈哈哈。”
“嚯嚯嚯。”
“嘿嘿嘿。”
“是不是知道自己必然会死在这里,所以拖到最后一刻,尽可能延长所剩无几的生命?”
“错了,删减诗歌的张贴美德者,威尔,”塞万诃德立马挺枪,样子比万骑长还威武,“我不会死在这,我看过我的死期,不是在这。”
第六十章 笔擎广场:重回了沙场的旧梦
看着威尔越来越飞扬跋扈,塞万诃德大声吼着,“而你的死期在哪里?我不知道,你得问问我的长枪!”
书斋骑士不在考虑马将军的年龄,夹紧小腿,狠狠的用了一次马刺。
马将军高扬起前蹄,在空中挥踏了三次,然后——落在地上,纹丝不动。
“马将军!”塞万诃德愤怒的吼。
“塞万。”奥尔罕在书斋骑士身后有些尴尬的提醒,眼中泛着笑意,“还没有开始。”
这场决斗的公正者,是受肉塔中宣布了此决斗合理合【发】的侏儒主考官,他从受肉塔走出,来到了笔擎广场的中央。
他的脸被颜料涂黑,厚厚的颜料斑驳而出,像是脸上的鱼鳞。
黑色之上,还有三条倾斜的蓝色浪花,分别从左额角画到了右眉尾,眼角到唇角,唇角到下颌。
巨大的夜钟有八个壮士放置在了受肉塔前,星石吸收着星光,月水晶吸收着月光。
星石随星星移动,开始发出霜狼的嚎叫。
月水晶的移动更加缓慢,但是不妨碍它发出婴孩逃命的爬行与呜咽声。
当霜狼吞掉了最后的呜咽声,侏儒开启了七神审判的序章。
“站在花心与花瓣的七神,我祈求你的智慧,能为决斗者带来公正的审判;
“饱饮诗之蜜酒的七神,我祈求你为正义者,展示出真正的荣光;
“造神与造人间万物的七位主神,我祈求,人不能为者,你能为之。”
七只长长的号角吹响了战歌,塞万诃德的马将军兴奋的用前蹄刨土。
塞万诃德这边,他和奥尔罕并肩站在了前列,后方是五位五位的勇者。
威尔那头,触手骑士打头阵,后面是五位美德官,他们的盾牌上绘画着和护具一样的图案,分别是牛排、金钱、美人、利剑,还有睡床。
队伍最后是威尔。拿着剑与盾,腰间别着斧头,腰后挂了把匕首,连马匹都穿上了铠甲。
装备无懈可击,胆子小如老鼠——塞万诃德看到比赛还没有开始时满场跑的美德威尔,现在躲在了最后,不得不这么评价——这个人完全没有办法以尊敬的态度对待。
“七神的审判,没有被暴雨、雷电、风暴、火灾、瘟疫与地震终止,我宣布——在星辰与月亮的见证下,在美德与崇高的驱使下,在对正义和平等的向往中,神灵同意此次决斗,决斗开始!”
威尔的触手骑士骑着骡子开始了冲锋——漫步。
骡子的漫步让触手骑士惊慌,“等等等等——等一下!快快快,太快了!”
触手骑士慌张得丢掉了武器,双手紧紧拉住缰绳,用全身的力气后仰,比在填字式的写作中,把威尔的故事模板用完后,靠自己蠢不可及的脑子去构思狗屁故事时还要吃力。
莫宁带着尖头盔,挺马冲锋,越过了塞万诃德和奥尔罕,他拿着最趁手的巨锤迎战触手骑士。
糟糕!塞万诃德暗叫不好,已经认输的人不可能承受得了莫宁的巨锤。
来不及了!
莫宁肌肉虬结的斑纹马逼近了触手骑士,斑纹马三步之后,两人交锋。
触手骑士结巴着让骡子慢些,莫宁的铁臂挥舞着铁锤连人带骡子,把触手骑士撞到了场外。
威尔趁着莫宁的马还在奔驰无法及时掉头的间隙,拔出了剑向莫宁跑来。
尖头盔下的莫宁瞪开了眼睑,他拉着马掉头向威尔大吼,“你尽管来!没有一把剑能够杀的了创造了它的父亲!”
来不及了,利剑已经在往莫宁的胸腹袭来。
马将军重回了沙场的旧梦中,它加速的奔跑,时机及时的走位,让塞万诃德刚好抬盾,就格挡住了威尔的劈砍。
战场上的感谢,只能在胜利后、临死前在说,莫宁的马匹在惊吓中失控了,它没有见过战场,在混乱的战吼中完全无法驾驭,铁匠他跳下了马,没有对塞万诃德的格挡说感谢,矮下身子,面对接下来的敌人。
威尔的竖劈被中断后,他扔下了盾牌,解下了腰间的斧头,斧与剑双刃齐下,要残废塞万的这个木盾。
塞万诃德的长枪在这个时候成为了阻碍,过近的距离根本无法发挥它的作用,只希望一声声的高呵能够加固盾牌的坚硬度,塞万诃德在不断的格挡中,陷入了僵局。
与此同时,奥尔罕驾着他的白马,在全场跑成了一道流光。
在决斗场中,马上的勇士只能一对一的战斗,只有下马后,徒步的勇士之间才能进行多对一的战术围攻——但是,马上的勇者永远不能主动攻击徒步的勇士,除非徒步者首先发动了攻击,或者提出了对战的邀请与挑衅。
在还没有人和奥尔罕对峙时,他出色的弓技发挥了作用,当第一支箭矢还没有飞向目标,第三支箭就搭在了满弓上——嗡嗡嗡三响,挺着大肚子的牛排美德官应声倒地,样子像缺了把柄的叉子,插在了他的肥肚。
在推钱技术上堪称完美的鹅毛骑士,把这项功夫发挥到了极致。
他更擅长近身的肉搏,所以当他和金钱美德官对视时,当马匹跑了他脚力能够跳跃的范围内,他便一跃而起,用盾牌把金钱美德官撞到了马下。
两个人都还没有站定,红头盔的推钱者利用不稳的重心顺势向金钱美德官冲撞。
那位美德官四仰八叉,头盔中哀嚎连连。
“别急,很快就结束了。”
推钱的鹅毛骑士,他的盾牌别有玄机,虽然狭小到更像一个臂甲,但上下两侧都装上了弯月样的利刃,拳风横扫,金钱美德官——总之没有被截成两端。
“嗯,”鹅毛骑士满意的看着胜利,“来自沙特阿卡的盾技。”
威尔听见的惨叫都来自于自己人,他的同伴只剩下三个人了。
自己还在和塞万诃德可恶的木盾僵持,他的手臂发酸,如果用这个手臂喝酒,他可以举杯一整晚,但现在不行,如果不是曾经当过石匠学徒的经历做垫底,他的双臂已经崩溃。
“你这块倔强的大粪石头!”威尔大骂发泄一通后,直接纵马离开,他看见了莫宁正在等待下马的对决者。
威尔气血上头,一直在摧毁美好事物的威尔最没有规则的概念,他不在意骑乒不能主动攻击步乒的规则,催马声之后,莫宁看见铁蹄在自己脑袋上飞扬。
第六十一章 笔擎广场:一切都看在眼里
莫宁看见飞扬的马蹄,大骂着铁匠的专属语言:“你这个软铁!你这个瘦臂膀!”
在铁与火中锤炼出的力量还有野蛮没有让莫宁逃命,他使用的是更长,更重的双手铁锤,他用超乎常人的臂力,腰力,还有要命的腕力轮起铁锤向马砸去。
塞万诃德刚从僵硬的手臂上放下了木盾,酸胀的肌肉使木盾顿时重如醉鼓,他没有看见事情的经过,只看到威尔的马死在了地上,马头旋转了一个半圈,威尔的脚被压在抽搐着的马上不得动弹。
还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莫宁,头盔都被踩扁了。
“莫宁!”首先叫喊起来的是奥尔罕的蔷薇侍卫——一定是侍卫——逃不过塞万诃德的判断。
他已经在马下和对方的利剑美德官战斗。
利剑美德官是这里面唯一懂武技的人,武技的造诣,不能说弱,他一身轻盈的皮甲,行动如鹿般轻盈,一双弯刀比风还要密集的砍向蔷薇侍卫,蔷薇侍卫一旦用盾格挡住了双刀的竖劈,立马就要担心更加迅猛的双端下刺。
专注者直接下马,他的矮种马总算如愿以偿,一溜烟的,难得一次矫健的,跃出了围栏。
白头盔的专注者不在和睡床美德官来回交锋,这两个人技巧和力量都差不多,分明就是比着体力,而且很可能体力也差不多。
专注者掏出匕首准备偷袭,帮助蔷薇侍卫,而那个武技让人赞叹的利剑美德官通过弯刀一瞬的反光就看到了背后的隐患。
他踏出左脚,划着半圆,弯刀上挥,击飞匕首。
专注者只剩了双拳,和铠甲带来的安慰。
一打二的情况下,有个公认的准则,两边都去伤害不如先杀死一个——谁又不会把目标放在没有武器的专注者身上呢?
利剑美德官向专注者袭来。
一步如猛犬,两步如豺狼,三步如死神来临。
双刀高举,宛如夜的寒光。
专注者捂住了头,几乎都看到命运的线被砍成了七截。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小心翼翼的拨开了双臂,快缩到肚子里的头爬出了肩颈,专注者望啊望,拍了双手,检查了全身,毫发无伤。
利剑骑士躺在好远的地方,哎呀哎呀的叫痛。
发生了什么?
“不用感谢。”出千者带着黑头盔,在马上向专注者和蔷薇侍卫行礼,“我把他撞了出去。”
“什么!”这两个人同时质问,决斗场上这样的违规,会让对方的骑兵攻击毫无准备的步兵的行为得到许可。
“不用担心。”出千者下了马,“我看见了!高尚的美德官威尔,骑着马冲击了毫无防备,丝毫没有向他挑衅的莫宁!”
出千者故意高亢要让侏儒听见,而在高处观察着的主考官,早就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什么!”塞万诃德一直站在莫宁身前,防止另外的两位美德官来偷袭,“你们这么无耻!”
他扔下了长枪和木盾,走到了还在马上不敢参战的美人、睡床美德官面前,“我向你们两个胆小鬼同时发出作战的邀请!如果流动的道德准则已经不能让你们知道什么是高尚,我就用铁拳,给你们上一堂真正的美德课程!”
塞万诃德扯下长枪上梅菲斯特的发带,绑在了右臂,“还有威尔,你随时都可以参战,随时可以偷袭,随时发布新的美德指标,说用双拳是不美德的,让我必须用单掌,随你怎么来!只要你的软绵腿还能站起!”
骑乒不能拒绝徒步战士的邀请,这是决斗场的规则。
盾牌上是美人和睡床的美德官难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两个人除了马匹胡乱的踩过几步路,从决斗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做。
“要么战斗,要么投降!让七神见证谁是公正的一方!”
“只要你们投降!”威尔的腿可能生长到了马背中,他怎么拽也拽不出,“只要你们两个投降,我立马封闭你们的诗歌!把你们的还未发表的长诗换成我的名字!杀了他,你们是两个人!他只是个半老的老头!”
“我也参加。”奥尔罕效仿着塞万诃德,扔掉武器,“左边那个我来对付。”
“滚,我一个人来教育他们。”书斋骑士冰冷的声音飘出了铠甲,仿佛铠甲中只有冰冷的杀意,没有任何生命的形态。
马上的两个人被威尔威胁后,扭扭捏捏的对视,为彼此解下把自己紧绑在马鞍上的粗绳,这种小心翼翼的在试探着解绳的样子,看起来很像还没有进入教堂,在神父颁布双方的合理性之前,就在草丛中迫不及待的样子。
这两位美德官根本就不会骑马,根本就是飞扬跋扈的威尔找来凑数的见习者,如果会骑马,一个人对付塞万诃德就绰绰有余,但是对于不会的人,马一开始奔驰,他们除了把头贴在马背上,可能什么都不会了。
“好了吗?姑娘们!”塞万诃德用力踏地。
两个人一起下马,木盾上睡床图案的那位在下马时,马匹顽皮的嘶鸣吓怕了他,在地上摔得结结实实。
他们垂着手腕拿剑,把盾当成了胸甲,慢慢悠悠走进塞万诃德。
“准备好了?姑娘们?”
两个人被吓得跳退了一步。
“我不会教育还没有准备好的学生!我最后问一次!准备好了吗!”
“姑娘们!”塞万诃德和他的六位勇士,梅菲斯特和她身边的观众,一起和塞万诃德高呼。
就连高台上的侏儒都哑然失笑。
盾牌上是美人的见习生,用剑敲击了木盾壮胆,声音不大,但是错误的握法使剑滑走。
“第一课,”塞万诃德分别击打了左右两侧铁肘后,向两人奔跑,“荣誉,无上重要。”
铁臂钩翻了左侧的美人见习官。
“第二课,”塞万诃德右手握拳,以手成锤,以身体为中心转圈,“善良,无上重要。”
铁锤捶打到了睡床见习官的下颌,下巴骨粉碎的声音和琴弦断裂时一样好听。
“第三课,”塞万诃德拿起了地上的剑,对准了威尔的咽喉,“恐惧,无上重要。”
第六十二章 塞万诃德:没有多拿一块铁
“投降吗?”塞万诃德用刀划破了威尔马一样长的脸庞,“投降吗?人马?”
“我和你的战场绝对不止这里了。”威尔逞强的在说。
五个人都走了过来,取下了头盔,用武器围住了威尔,蔷薇侍从踩住威尔的头,斩断了威尔的头发,“你不投降,不代表我们无法胜利。”
奥尔罕也效仿着这个举动,割掉了威尔头发后说:“问你是否主动投降,是因为我们善良。”
“但这是决斗场,”推钱者直接扯了一大把头发下来,“我们有另外的办法胜利,合理合【发】。”
塞万诃德再一次逼近了利剑。
威尔的脸色难看,脸更难看,没有长发的遮挡,他的马脸更长了,正如塞万诃德所说的,他现在很像一个人类在战马化,头上不规则的长出了马鬃。
“投降。”
观众欢呼。
围栏外的观众把作为围挡的鲜花和绸带全部抛向了胜利者,很多妇人把衣服也扔进了决斗场,外层的衣服,里层的衣服,更内一层的衣服。
“七神在上!”高台上的侏儒主考官,站上了椅子,“胜利者为塞万诃德!”
欢呼声更加强烈,震耳欲聋。
如果在平时,塞万诃德又会发挥想象力,去思考如何利用群众此刻的能量,他们会抬着他欢呼,他们的走向会随着塞万诃德的指挥而移动,他们的欢呼会变成游走,塞万诃德会利用这种能量,让他们攻破星落城的主楼。
没有。
现在的塞万诃德有很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做。
如果为了捍卫荣誉和忠诚,就算面对着蝗虫袭境般的箭矢,他可以岿然不动,但现在不同,他狼狈的躲避着抛进决斗场的,越来越私密的衣服,不仅竭尽可能不让它们击中自己,还在努力的避免自己不要闻到上面的体香——那一闻就会上头。
他找到了被鲜花、绸带还有衣服覆盖的莫宁,被胜利的饰品掩盖,让一动不动的莫宁看起来很有不详的征兆。
塞万诃德拿开了饰品,他的声音在欢呼声中淹没。
“莫宁!莫宁!”他转身向同伴大吼,“快来救救莫宁!”
奥尔罕的思考比塞万更深沉,主考官宣布胜利后,他就已经派蔷薇侍从去找马车。
“不要摇晃他。”奥尔罕认真的提醒快崩溃的骑士,“让他平躺,一会儿我们把他送到医生哪里。”
“对!不要摇晃!”
这声音?
这暴躁的声音!
是,莫宁!
“莫宁!”塞万诃德大喜。
“混蛋!”莫宁大骂,“你为什么要把衣服从我脸上拿开,我还没有闻够!”
“闻闻闻,你闻。”塞万诃德随手就抓了一大把鲜花和衣服,“等你痊愈,我带你去——总之就不止是闻。”
莫宁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什么叫等我痊愈,我除了头有点昏沉和疼痛,明明就没有受伤。”
一定受伤了,塞万诃德判断到,因为一向好强的铁匠,这个时候嘴硬的说没事,实际却是挂着塞万诃德才艰难的站起。
“来,莫宁,你躺下来,我知道你没事,但是享受体香的时候,一定要躺下,更利于进入场景。”
倔强的人不是那么难以驯服,莫宁重新躺下,手里抓着温热的,刚扔近来的衣物,“当然没有事,我是铁匠,是和火与铁为伍的男人,那个东西,那个软锤子,瘦臂膀用马踏我,我也没事,我比谁都硬。”
塞万诃德没有去尊重礼仪了,莫宁的自尊维护完毕后,他直接在威尔一众人的身边收拾战利品,没有多要,除了约定好要归还与莫宁的那六把剑,他没有多拿一块铁。
“威尔。”塞万诃德抱着剑在说,“不要找什么中间人向我赎回这六把剑,死了这条心,你给我一座城我都不换,这样的剑你连别在腰间都不配。”
威尔逞强的吹了个轻松的口哨。
马车由蔷薇侍从架势,由远及近的驶来。
塞万诃德走到围栏住,踮起了脚,拒绝着拥抱和亲吻,他在观察那匹马的速度,并且也在焦虑,那是不是他所期待的马车——他的高头大马可真是速度非常,架势技术也厉害啊!
还没赞叹完毕,塞万诃德又不得不连忙对抗飞过了拥抱,他一个退步后,就被绊倒,围栏外的一直手死死的扣住了他的脚踝。
人群欢乐的脚步中,有一个幽怨的眼睛,他瞪着塞万诃德,眼睛里是不针对骑士,而是针对世间的恶意和抱怨,眼睛不断的眨眼,具有了说话的功能,它的声音从脚中传出: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谁?”书斋骑士的声音极小,小到在怀疑自己有没有说话。
“你答应过我,会轻轻碰我肋骨,我也答应过你,那个时候我会配合你倒地。”
哦——是那个在创作中只改名字的触手。
“决斗场就要承担伤害,你在劈柴时弄伤了手,要迁怒森林?”
“我命不久已。”
“你松手。”
“我还没有成为威尔大人一样的天才,我就要死了。”
“你——松手!”塞万诃德发现这个决斗前就示弱的触手简直力大无穷,他怎么踹都挣脱不了,仿佛在对抗树妖的藤蔓。
“我的故事还没有向威尔大人那样,被那么多人喜爱,被那么多人购买,赚那么多钱。我就要死了。”
原来他的执念是这个。
“触手,我告诉你,这次的胜利,是星落城文字上的转机。”
“可是我要死了。我的文字就算被流传,我也享受不到威尔大人那样的待遇。”
“错了,你活一万年你都得饿肚子,当文字的优美真正被人赏识的时候,你们的燕麦文学,就是屎。而今天,我们的胜利,就是文字出现转机的一个开始。”
“我要死了,你们用铁锤......攻击我......我要死了......我要诅咒你们......我,威尔门下的第三位弟子要诅咒你们......”
“你大可诅咒我,爱怎么诅咒怎么诅咒。”
塞万诃德突然感觉脚踝上的力量减小了,他脚一踹,藤蔓成为灰烬。
“快来!这边!”
塞万诃德看到了蔷薇侍卫,他跑到莫宁身后,用力的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