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羊皮卷:邓肯X
在念完了无数次——咒语?
姑且称它为咒语吧。
我的衣服真的紧紧贴住了我的后背,咸腥的海风吹拂着我的脸,这让我感觉是深海的巨人扛着盐柱在抵我后背的同时,在海洋中狂奔。
“船长!”我忘乎所以,改变了秘银骑士的职位,“起风了!”
风吹大了我的嘴巴,一时间不能闭上,我突然童心未泯起来,在海风中哇啦哇啦的唱起了自己都不知道意思的歌,以及临时谱写,没有办法再重复一次的曲调。
“是刮起了强劲的海风。”万骑长在纠正我的用词,“这就是信心的作用。”
这也是没信心的作用——我在心里反驳着,我在念咒语的时候还真的没有想过会应验,真的,人生在有些时候仔细回味,真的是迷人又矛盾的悖论。
万骑长完全没有掌船的动作,他惬意的坐在船心,之所以说惬意,是因为我没有看见他把双手支撑在双膝上,而是抱在锁甲前。
“船长。”我觉得在海上我需要把称呼规定成这个,这样才可以提醒秘银骑士做些掌船的行为,毕竟大洋中的海浪不是陆上的战士这么容易就学会服从。
“船长。”看到秘银骑士没有打理我,我干脆的直白的说话,“现在刮起的,真的是魔法之风,不是——风?”
“无疑,是魔法之风。”
“你这么确定?你怎么判断的?”
“这是我们在吟唱之后才刮起的风。”
我怎么感觉我们不吟唱也会刮起风。我没敢说出口。
“明白了,船长。所以我们有魔法之风的助力后,可以开始调整船帆,向孤岛沙特阿卡前进了吧?”
秘银骑士双手按住了膝盖。
他一旦开始严肃,总是这个行为。
“船长?”
“不要这么轻浮,这是魔法之风。”
我——我无可奈何的坐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看着木船上木板之间的拼缝,突然一个想法随之而来,我们害怕的事物,与我们渴望的事物不是对立的两面,包括对死亡都是这样的态度,我感觉人类是渴望死亡的,我居然在大海上想象着木船漏水的情景。
“要敬畏,要感谢。”
秘银骑士肯定没有听到我内心独白,他是让我敬畏这阵风。
“船长。”
“船上的万骑长。”秘银骑士纠正着。
“船上的万骑长,我们现在是在往那个方向航行?”
“正确的方向。”
“东边?西边?南——”
“有斥候在旁的时候,我才分的清方位。”秘银骑士打断我的疑问,“他手指所指的北方,那就是北方,我就是这么判断方向的。”
“哦。”我无奈的说。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路痴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渐渐的,当我侧过头看到秘银骑士镇定如死的样子时,我心里有了个邪恶的猜测,古斯塔夫的安排会不会就是想要达到这个目的:
在明面允许万骑长独自前往孤岛,在私下里却在沟通另外的事情,比如——就在海上周游,不劝说,不救援,让他们死在孤岛,最后命令我扭曲历史,书写秘银骑士的英勇和落败,书写沙特阿卡岛民的野蛮和残酷,以给这场战争加以正义的粉饰。
谁还会不相信史官的话?
“万骑长,我们要去哪里?我们去那里干什么?”我转过身,和万骑长相对而坐,他全身负铠,我不知道有没有和他做到直视。
“看来你都猜到了。”
“不,我猜不到。说直白点,我只是能理解话中话的小史官。我记录了古斯塔夫这么多言行,我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称王,我是你营下的战士,我也永远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连睡觉都要穿盔戴甲,现在我同样也不知道,你就因为这阵风在你吟唱之后刮起,就笃定着这是能把你带向目的地的——魔法之风。我告诉你,秘银的万骑长,我念起这个词,魔法之风,就觉得羞耻,就感觉我不是成年人,是个还沉浸在睡前故事的小孩。”
“因为我有信心,我坚信这就是魔法之风。”
“那我告诉你,铠甲,我在念诵时,心里可一点信心都没有。”
“意料之中,这本来就超过了历史工作者理性又客观的职业范畴。”
“你还是坚信这就是你所认为的风。”
“坚信。因为我在吟唱时,用了两倍的信心。”
“银铠甲,我见你鬼的信心,我告诉你我的信心,我有信心猜测你不是要劝回那几位还在奋战的万骑长。”
“我当然不是要劝回他们。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
我等着银铠甲的接下来的答案,如果银铠甲是真的只进行形式上的救援,并让我曲写历史,我就——就立马跳进大海。
“我要和他们并肩作战,救回所有的战士。”
嗯?
我被这个回答弄懵了。
“你一开始就猜到了吧?”
“当然我一开始就猜到了,我可是史官。”
“静下来,坐下来,不要干扰海风和呼唤。”
我照做了,像只被打怕的狗。
我不去看木板的拼缝了,我勇敢的抬起了头,我发现,在大海上,我们的船支真的在移动着方向。
我伸出了双手,张开五指,去感受,去捕捉这个魔法之风,它贴合着我的手掌,缠绕着我的五指,隐隐的力量挥散不去,这不是一吹及过的风,这可能是真正的魔法。
“船上的万骑长。”我的态度重新恭敬下来。
“由称呼来看,我们之间消除了误会,你也认同了我的想法。”
“我一直认同你的想法。”
“大海和大地的不同就是这样,承载着万物的大地会让人踏实,能颠覆万物的大海,会让人发狂,我理解你刚才的狂躁。要虔诚,要感受,我们越笃定,风就会越快的把我们带到要去的地方。”
“船上的万骑长,”我不能被秘银骑士的思想左右,一个问题必须提出来,“万骑长伊南娜也算是身经百战,对于战争的理解也不会输于你。”
“当然。”
“可是,我已经检查了三次以上这艘船了,上面没有水囊,没有干粮,没有渡鸦,没有太阳石,渡鸦和太阳石没有我能理解,我们有风,水囊和干粮呢?我们根本不知道要走多久。”
“这是她的失误。因为她不知道你也在船上。”
“什么?”
“如果仅仅为我备船,她并没有做错。”
“什么!”
万骑长不理解我的惊讶,他抬起了头盔,我感受到所有的秘银光芒都指向了我,我想这就是万骑长和我的对视。
“除了风,你还会水魔法?面包魔法?”
“不会。”
“那为什么不为你准备。”
“我不需要。”
古斯塔夫,我跪在了船上,面对着天空在心里呐喊,你怎么不干脆点杀了我。
第七十二章 羊皮卷:邓肯XI
彻底确认了船上没有食物和水后,不需要古斯塔夫的提醒,我自己就看见了我不远处的死期。
“船长,那我们怎么办?我的意思是那我怎么办?继续用信心魔法吗?”
“我没有听说过这种魔法。”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禁食的方法?”
“我没有方法。”
“我懂了,你把我带上,就是让我可以充当你的移动粮仓,没死之前还可以给你聊聊天,解解闷的那种。”
“不,我没有这么想,伊南娜也没有这么想,古斯塔夫也没有这么想,你上船是一个意外。”
“那我该怎么喝水呢?那我该吃什么呢?舔你铠甲上的水露?是不是要我把手指割破当一个漫无目的的诱饵?把鱼捕捞上来挤干净它的浆汁喝掉,在把它吃掉?”
“你现在渴吗?”万骑长郑重的问。
“不渴。”
“饿吗?”
“目前不饿。”
“多虑的史官,那你在烦恼什么?”
我被气得说不出话。
“我看过你记录的历史。”万骑长温声细语的说话,听起来完全不为目前的处境而产生窘迫,以前我听见他这么说话,我总会从气定神闲中找到安心的感觉,现在我听到银铠甲的言论,我总是感觉他似乎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
“是不是写得很糟糕?我觉得史官只要犯了文法和拼写上的错误,就该受到惩罚,要是我也能成万骑长,我就把犯了这类错误的史官全部赶到大海。”我没好气的说。
“把情报写进历史,还故意放在信鸽爪上的史官才会遭受这样的刑罚。”万骑长永远都在纠正我,我猜测,以后我入土了,他都会在为我捧上黄土时对我抱怨说:“这个史官的墓碑做的一点都不够方正。”
“谢谢你,万骑长,你又一次帮助我扩展了知识的领域,我在想,是不是有个会易容的史官走露了情报?比如乔装成我的样子,我告诉你,我是真的那个,我现在就可以证明。”我背对着史官跪下,随后趴下,“你看,这个的痣,就是我。”
“看不见,还有,我们的队伍里,没有背叛。”
我在可怜着自己的处境时,开始了同情万骑长,他一直恪守着美德和正直,也一直以美德和正直的眼光去看周围的人,他完全没有听出我的抱怨,我直截了当的说:“那么,船长,在我没有违反纪录的情况下,我饿死,渴死了怎么办?船长会关心船员吧?”
“如果你真的饿死了,或者渴死了,我将不会关心,因为关心不会使你复活。但是我会伤心欲绝。”
万骑长还是没有听懂我的话,我决定更直白点。
“万骑长,我会被渴死,饿死。”
“非常正确,但是不够全面,人的死亡方式有很多,胎死,饿死,渴死,毒死,病死,对于战士,更常见的方式是战死。”
这不是战场——我的聪明回来了,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去,否则接下来秘银骑士会为我梳理什么是战场,什么不是。
“万骑长。”我决定把所有的词语用来限定住这个正直的骑士,“古斯塔夫的万骑长,秘银的骑士,暗金龙的碎尸者,蔷薇之剑的持有者,你的史官阿斯灵在此发言。”
“请讲。”
看样子万骑长没有读懂我的情绪不满,我反而看到他对我的故意漫长的讲述表示了赞许。
“我不想在这艘船上因为食物的匮乏而死亡。”
“你不会。”万骑长的轻描淡写的带过。
“你有备份食物?”
“没有。”
“你有夜钓的工具?”
“没有。”
“你突然习得了深潜水的技能?”
“你和我都不会游泳。”
“伟大的万骑长,你是以什么为依据,才认为我不会因为饥饿和焦渴而死。”
“因为我有信心。”
“见你鬼的信心!”我吼了出来。如果以下犯上会被杀头,我真希望银铠甲现在,此刻,马上就能结果了我。
“你是史官,你记录过饥饿的队伍吧。”
“记过。”
“不止一个吧?不止一个队伍遭受过饥饿吧?”
我感觉万骑长的步步引导里面有文字陷阱,我思考了一会儿,让夜风吹拂了海浪好久才回答说:“不止一个,无数过。”
“如果一个队伍因为饥饿而死,你根本不会去记录,因为他们没有归来,消失在了历史中,你的记录基于口述,是饥饿者归来,告诉了你遭遇,你才开始了求证和最终的落笔,如果有人真的因为饥饿而死亡,谁来告诉你?你的史书根本不会有这一笔。真正会产生死亡的是战争,你没有记录的地方,一定存在着全村,全队,全员的全灭。”
我猜测万骑长真的是怕水,人在极端害怕中是真的无法思考,我说:“万骑长,我要纠正你一下,没有记录之处,除了战死,同样会有饿死。”
“你说得非常正确。”
“因此,你不能因为饥饿者归来过,就断定没有人因此丧命。”
“这确实是我忽略的一点。”
“那么我会死。”
“我开始动摇,我现在有点相信你会死。”
“万骑长,我相信你能救我。”我微笑着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此刻我就是发自肺腑的想笑。
“我见识过太多死亡,以我的经验,避免口渴是当下最重要的事宜。”
我高兴的拍起了手掌,“有水了?”
“我有另外的办法,你看看你这身衣服,很万幸的是,你在出海之前是史官的角色。”
“对啊,如果不是古斯塔夫的酒让我浑身燥热,我现在都夺走你的铠甲了,如果继续冷下去,我就会这么干。”
“你最好不这么干——你看见你衣领上的扣子了吗?天太黑,你摸索着寻找——找到了吗?”
“怎样?”
“解下它。”
“衣服上的?”
“当然。骑士要注意美德。”
我解开了上衣的扣子,万幸的是,万骑长没有古斯塔夫的癖好。
“扯下这颗扣子,然后含住它。”
“然后呢?”我含住扣子问。
“用你的大牙紧紧的咬住它,不让扣子离开。”
“嗯——嗯——嗯?”我咬住扣子后用喉音问万骑长,“然后呢?”
“咬住扣子后,你的口水会在口腔中不断的分泌,水分就因此源源不断。”
我感受了一段时间,口水确实是在不断的分泌,最后我还是被闪电劈中一般的恍然大悟,我喷着口水说:“你就是想让我闭嘴,你怎么不要求我在想撒尿时用你的头盔接住?让我们两个生生不息?”
“你最好不要取我头盔。”
我气愤的坐了下来,我不要在信任任何一个人,我宁愿相信胡诌的魔法都不信万骑长的话了,对的,没错,我开始吟唱万骑长教我的歌。
第七十三章 羊皮卷:邓肯XII
我不知道这个吟唱是不是真的可以带来魔法之风,但是我唯一能肯定的是,比起相信万骑长会救我,还有相信自己的信心,我更愿意相信魔法会让我上岸。
“是怎么念的?”我不争气的问万骑长。
“不用念,只要你相信就好。”
“就是因为我现在不相信你了,所以我才只能选择相信魔法。”
“你不相信我了,却相信我口中所念诵的咒语,这本身就说明你仍然相信着我。”
“好,我相信你的咒语,你在重复一次。”
“我感受到大海给船支带来了平静的浪潮。”万骑长平静的说。
“我感受到战士的呼唤给船帆带来了强劲的海风。”万骑长强劲的说。
我突然说不出口,我感觉郑重的念起自己都不太信的东西太傻了。
“需要我承担你哪一部分的信心吗?”万骑长不温不火的问。
我知道万骑长的性格,我如果回答是的,需要你帮我,他会更加隆重的念诵这段“咒语”。
如果我回答不用,我自己有信心,他的隆重也不会减少。
“随你吧。”我可爱又无奈的笑着,“反正,我也只有这个可以信了。”
我没有念出口,我坐在了船头,万骑长的秘银铠甲散发着阴森森的寒气,让我后背发凉,很不舒服。
我在心里默念,一遍又一遍,这种绝望中细如蜘蛛丝的希望更加让我觉得自己进入了沙漠,我在沙漠上祈祷时受到了神示,天神告诉我,只要我不断的拉扯头发,就能抓住天国的绳索,于是我不得不在荒芜中扯头发。
我没有让思绪跑远,也没有偏题,我的意思就是这个,我是说,在荒芜中扯头发寻求被拯救,和在木船上念诵咒语以为可以召唤魔法之风一样可笑和无助,就像要死的人什么药都敢吃,我现在什么事都要去做。
我闭着眼睛,一边又一边的重复着这段话,我的眼皮越闭紧,眼睫毛都刺痛了眼球,我觉得我的眼睛已经紧到了极致,我猜测我的上下眼皮紧闭得像腿上的两块肉。
“平静的浪潮!强劲的海风!平静的浪潮!强劲的海风!平静的浪潮!强劲的海风!”
我在心中加强的音调被耳朵听见,直到万骑长提醒我在念诵前半句时声音要轻和,间隔要有足够长的时间时,我才知道,我念了出口。
“万骑长。”我极度的害怕起来,眼皮被泪水和汗水弄湿,奇痒无比,不敢睁眼。
“我在你身后。”
“我是不是念出了声?”
“你念出了声,急促,功利,绝望的念了三遍。”
“知道我为什么念出声了吗?”
“知道。”永远别想从万骑长的口气中听出他是镇定还是慌张。
“我没有感受到风了!无论是吹着我后背的,还是吹我脸颊的,我都感受不到了,风停了!”
“我也发现了。”
“那我们到岸了吗?”
“显而易见的没有。”
“那我们到哪里了!”
“大海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只要你还在航路中,你走到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让你觉得身在大海的中心。”
“银铠甲,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我们到哪里了?”
“即便是去问大海,即便是去问海风,它们都不知道把我们送到了哪里。”
“所以我们迷路了!”
“不,迷路的是为我们带路的大海和风。”
“你的魔法之风没有把我们带到孤岛。”
银铠甲沉默了好久,他从木船上站了起来,木船摇摇晃晃,海水撒进了木船中,银铠甲躲避水的样子像个怕虫的女孩样在蚂蚁堆上跳舞。
他总算站正了,双手抱在锁骨前,以一种胜利的姿态看着远方。
“我有个猜测,你来帮我判断判断。”
“你说。”
“刚才吹拂着我们的风是偶然之风,不是魔法之风。”
“那还用说!”我在船上暴跳起来,溅起了很多浪花,海浪打在秘银骑士身上,他没有躲避,看来没有我猜测的这么怕水。
“你的根据呢?史官。不,我应该称呼你阿斯灵,在船上我的能力比渔夫还弱,不配得上万骑长这个称呼,你可以尽情叫我银铠甲。阿斯灵,你来告诉银铠甲你判断的根据。”
“我没有见过任何魔法。我记录过的,我见识过的历史,都没有出现过魔法。”
银铠甲欲言又止的沉默着。
“不要去否定智力范围外的存在。”
智力?我最自豪的就是智力,“那么——”我有个感觉,我现在的表情不是个好兆头,我的嘴角难看的下垮,简直像是预示着即将覆水的舟。
“那么,无所不能的万骑长,你的判断是这么呢。”
银铠甲开始了他的絮絮叨叨:
首先是前往之地的土著民们的习性——
在三位万骑长准备前往孤岛,找到生命之树的心脏时,遭受到了沙特阿卡的战士最疯狂的阻击,他们的城墙像巨人的阴影,他们的战吼堪比海啸,他们未经打磨的斧头在他们强壮有力的手臂驱使下,犹如尾巴着火的公牛,一路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一斧破船的事情不是孤例。
接着是他们的习性:
他们的战斗不是在享受胜利,是在向往荣誉的死亡,战场上战死的战士没有哪一个不在临死上抓紧自己的武器,在他们的体温彻底流逝之前,没有哪一个不是满脸笑意,这让古斯塔夫的骑士总是有一种生死倒置的感觉,和沙特阿卡人战斗,看见他们狂野的,死亡着的微笑,往往都会有个疑问:为什么明明胜利的是我,为什么感到恐惧的也是我。
最后是银铠甲的对策:
秘银骑士没有急于出战,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顽强可怕的对手,他甚至开始担忧,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如果这座孤岛的王不能臣服古斯塔夫,那么他将会成为古斯塔夫最大的阻碍,是古斯塔夫最强劲的对手。
他开始学习这个岛的文化,想要了解是什么样的信仰让他们有了这么野蛮,又这么强力的特征。
在所得到的信息中,其中一个就是他们在远行前,岸上的人必须念诵的咒语。
“我的判断就是这个,我们刚才的念诵有误。”
“所有人都知道,大醉后的你都比清晨的雄鸡还清醒,你还能出现什么错误。”
“我不喝酒——从来。”
我不说话。我只想等银铠甲把话说完。我佩服万骑长很多方面,其中一点就是严谨,不是事无巨细后的百无一疏,是发现错误之后的立马转向。
“他们信仰的神灵,叫做奥多,他们使用的语言有海洋的气魄,那段咒语,我们要用沙特阿卡的语言向天神奥多祈祷才有效。”
“好吧,那我们试试,我想,银铠甲,你都考虑到了这一点,那你一定会他们的语言了,对吧?”我迫不及待的问,简直就是病入膏肓的老人在努力吞服称为药丸的粪球。
“等等!”我看到万骑长准备念诵的架势时猛然醒悟,“你是要我改信奥多,你要我背誓?”
第七十四章 羊皮卷:邓肯XIII
“你可以选择不背誓。”秘银骑士的口吻听起来就像是从来没有选择坚信过信仰,如果挥刀是一个信仰,骑马是另一个对立信仰,那他可以同时选择向进攻之神,还有急速之神献上相互冲突的虔诚。
“但是你也要注意一点,”秘银骑士又开口了,我猜测在开口和开口之间的间隙,他在秘银铠甲里面猛吞了几口口水,“大陆上的神灵不会祝福你远航。”
“那你为什么要远航,要去沙特阿卡,还偏偏要孤身一身,还在自己不会航海,不会游泳的情况下。”
“不上船之前,我永远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航海,不碰碰水,我同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游泳。”
我还想开口反驳,秘银铠甲突然拔出手指,戳进了我的嘴巴。
很少有人在戴着面具时还能表达情绪,但是银铠甲除外,他全身的流光变黑,如夜一般的愤怒着。
“纽扣掉了?”万骑长这么问。
我好像真的是懦夫,在万骑长平和的在和我交谈时,我故意在刁难他,提出奇形怪状的问题,等待他给予漫长的回答,但是他真的开始动手的时候,仅仅是用食指来攻击我,我一下子就怕得要死,我连在心里对他称谓都变的庄重,我把手掌合十,高高的举在了头顶,把他当做了神灵在心里念诵:
伟大的,勇猛的,神秘的,银白的秘银万骑长,我知道你在嫌弃我话多,从现在起,只要没有得到你的允许,我要像发誓禁言的骑士一样陪伴你左右。
我猜测,银铠甲之所能够成为万骑长,除了他的战功,一定还有其他的能力,比如,读心术?
我猜测万骑长一定会读心术。
在我把他当做神灵祈祷完毕后,他从我的口中拔出了那根手指。
“含住手指的感觉很难受吧。”
“我含过其他能令人难受的东西。”
“我刚才在你嘴里找过了,你确实弄丢了纽扣,我猜测你是在惊问是不是要背誓的那句话弄丢的。”
“有可能。”我敷衍的回答,万骑长不相信谎言,他的做法是,相信每一句谎言。
“海上的寒冷让人无处躲藏,我想,你应该裹紧衣服,不必再一次含另一个纽扣,但是,为了你的生命能够不被你多智的言语消耗,能请你闭嘴吗?”
万骑长微微低头,月光照在他的秘银铠甲上,半明半暗的铠甲就是他半明半暗的内心,这个时候,说极端点吧,我认为我看到了万骑长一直压抑着的黑暗面。
没错,我懂得了银铠甲对我的教导——你得用信心去做某件事,这样,你才能完成某件事。
我大概是天下最天赋异禀的裁缝,我左手拿着无形的针,右手拿着无形的线,把针线在嘴唇上来来回回了一百次,确保它严密的缝合,保证不露出一个声音。
“很好。”我观察到,这个时候万骑长才正式的把手握成了拳,古斯塔夫的十三名万骑长中就他最残暴,他一定是打算在提醒我之后,一旦我又开始说话,就一指捅破我的喉咙。
“有一个事情很有趣。”万骑长是一个看见隼落地,看见兔子蹦蹦跳,看见鱼儿飞出水面,都会觉得有趣的人,但是我没有反驳了,我得留住我的喉咙,当战争结束,我需要我的喉咙为我工作——我早就想好了之后的工作,我要当个居住在一万家酒馆的吟游诗人,我要在年老来到前醉死在床上,此时还正好要六个烟巷女亲吻我的锁骨。
我乖巧的坐了下来,等待着万骑长谈论他看到的“有趣”现象。
“世间万物都有额定的总和。”
我急速的点头,我的头是铁锤,在无形的铁砧上敲打着无形的剑。
“我有一个发现,目盲的人,耳朵灵敏;肌肉饱满的人,脑袋空空;被神灵祝福的人,得不到世间的赞美;全能的人,总是命在旦夕;全知的人,往往生错时代。”
我才不管听不听得懂,只管点头,我太聪明,这个时候,面对不愿意背誓的我,银铠甲在试探我的服从性。
“你这头点得太凶猛,我感觉你是想把脑袋磕在船上。”
我感觉我听懂了银铠甲的意思,我把脑壳磕在船上,一动不动,如果他愿意稍微向前挪一挪身子,我会立刻理解这种微妙的暗示,迷离的抬起头。
银铠甲没有挪动——万幸。
银铠甲继续在说话:“但是我又有一个发现,这个总和不是往有规律的方向流动,也不是你缺失了一块,另一部分就能补足,也不会补足你想补足的那一块,尤其是聋和哑,灵与肉,聋久了会哑,哑久了会聋。哑巴的听力不会增长,反过来也这样。”
我磕在船上没有动静,我不敢有动静,我唯一的心理起伏就是,你快把灵与肉解释完,这样我好表示赞成。
银铠甲没有继续解释,他在问我:“所以我希望你目前的作哑,没有影响你的耳朵。”
我没有聋——万幸,我在心里先说了这句话,我起身在点头。
“能听见?”银铠甲温柔的问。
我点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古斯塔夫从不让银铠甲参加奇袭,只让银铠甲指挥阵地战的原因,瞬息万变的奇袭绝对会让银铠甲的脑袋炸开银铠甲——居然,居然为了问我聋没聋就解释这么多,古斯塔夫完成他的宏图大业后你去镇守边境吧,我向所有神灵保证,只要有银铠甲在,只要银铠甲不允许,就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
“现在你听我说,”银铠甲开始拍打我的双肩,把一夜和一海的凉意都打进了我的身体,“我不要你背誓,不要你改信,可当神灵无能为力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请求他们,就像贫民家的小孩要求父母给他城堡,我们愚直的行为反而是对神灵的不敬,你不能祈求战争之神伊西斯,为你开放和平的百花,也不能要求生育与茁壮之神埃列什伽尔,减少生命的繁衍,钥匙打不开一扇门,就该换一扇门,懂了吗?和我一起,用沙特阿卡的语言,去祈求沙特阿卡的奥多。”
“为什么不换把钥匙?”
该死,我说话了。
该死,食指又捅了过来。
该死——我停止了思考,我感觉这只手从内部在挠我的后脑勺。
“我们只有祈求奥多,这一把钥匙,懂了?在神灵面前我们是小孩,懂了?正如小孩不能换个父母,只能把梦想变得实际,懂了?”
我没有进行任何反应,我只感觉那根手指在向下发力,按压着我的舌苔,我的舌苔越来越重,对,我就是这么点头的,我点了三下。
“我说一句,你学一句,虔诚为主,发音其次。”万骑长说出了他的要求。
他的手指又在我口中出力了三次,我又同意了。
第七十五章 羊皮卷:邓肯XIV
万骑长着重为我强调了好几次要注意虔诚,和他在对阵前,休整中,战士凯旋大醉后都在叮嘱我们一定要打磨好武器一样,千回万转的叮嘱着我。
他不断的在重复着相同的话,这一度让我以为他患上了海盲症因而失去了智力。
“要虔诚,要虔诚,要虔诚。”
嗯,要虔诚。为了保护喉咙,我跪在船上,闭上眼睛,合上双手。
“不要合上双手,这位天神很特别。奥多,是一位凡人因为获得了神格,而陡然踏上因果碟而成为的天神。”
我没敢发问,只是松开了合掌双手。
“紧握住拳头。”
我紧握住了拳头。
“松开拳头。”
有完没完?
“错了,微微的松开,保持着虚握,想象这此时的你正握着能够碎岩的斧头,正准备和苍老决斗。”
我决定把所有万骑长的东西一一照做,如果能活着回来,我会把他在海上发生的蠢货事情编造成歌谣偷偷塞给吟游诗人,题目我都想好了,叫做《漆黑骑士的奇幻航海》。
以万骑长的性格,就算他听到了这个故事,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就算故事中的经历和他的经历完成吻合,就算知道这段经历的只有我一个人,他也无法拿我怎么样——主角是漆黑骑士,和银铠甲有什么关系?
“你的另一只手,五根手指弯曲,注意五指之间彼此不要贴住——错了,要想象成此刻手里握着连接着大海的牛角杯,要和奥多斗酒。”
真是奇奇怪怪,又无时无刻彰显野蛮的仪式,我一下子就知道了沙特阿卡是有多么落后。
我们史官的仪式比这个优雅一万倍。
我们用玫瑰的花瓣碾磨成颜料,用南飞雁的羽毛做笔,穿上白袍,以蜜酒度日三天,在最后一天,通过覆罂草的牵引,得到命运之神的点额,通过那遥远的一触,我们脱下白衣,在白衣上面不受控制的书写,伟大的贤者,从白衣上的红字中,能读出世界的动向,浪漫的诗人,会看到语言创造的鬼魅,而我,能——我看不出,我经历过三次仪式,我写的东西总是难以解读,不是内容不好解读,是根本看不懂,我写出的那些字符,规律的,整齐的,工整的难解着。
“你此刻手里是否握着这两样东西?”
我——我该怎么回答,史官的斧与酒?
“嗯!”我用喉咙发音,绝对不张嘴了,我很温顺的,没有多大的叛逆心。
“好,你握着斧头的那只手,你开始想象,注意,你此刻暴怒无常,你要战胜那个叫奥多的天神,你胜利的方式,是最荣誉的战败。”
我......我明白为什么三位万骑长都打不过一座岛上的岛民了,从他们的信仰就知道,这群野蛮人很有可能落后到还没有产生文明的苗头,死亡居然成为了信仰,渴求大义的人当然打不过渴求死亡的人——好讽刺,这群渴求以荣誉的方式死亡的岛民,古斯塔夫的万骑长反而怎么都打不过。
“能想象吗?能体会他们的心态了吗?”
我不能。
“嗯!”我用喉音告诉自己什么叫做史官的共情。
“现在,把注意力分一半,放在酒杯上,你要想象你战死在奥多的斧与锤下,你被金色的酒浸泡,你在酒中痊愈,你的全身散发着大地的光芒。”
“嗯!”
“你开始感谢奥多,感谢奥多邀请你进入战士的圣殿,铁踝广场,你要感谢奥多拼劲全力和你战斗,你要感谢奥多用美酒将你复活,你现在正在向奥多邀杯,他的牛角杯有你半个身体那么高,开口有你脑袋那么大,他要和你斗酒,你喝了三天,酒没有下降一点,奥多用舌头舔了一下,酒下去大半,奥多会告诉你,有一片地中海,变成了黄沙。”
“嗯!”
这个孤岛,我抛去个人的偏见,从史官的角度来仔细考量了一下,如果有三百个沙特阿卡的野蛮人进攻到古斯塔夫的大本营,我敢保证,这三百个野蛮人用一百天的时间,可以把世界的文明摧毁一大半,而另外的一小半,正在被毁灭。
同时,我开始敬佩起我的万骑长,他早在我之前就了解到了沙特阿卡的疯狂,还有不可战胜,但是他依然来了,他知道必然迎来的失败,他还是一个人来了——他此刻被困在大海——万幸,我的嘴巴是个成熟的老人,它没有总是配合心里的句子。
“好了,你现在短暂的拥有的沙特阿卡人特征,现在——”被困在海上的万骑长亢奋的吼着说,“献上你的虔诚!”
银铠甲他唱起一首奇怪的歌,粗糙,单调,狂野,一声高过一声,我仅仅是听,都发现体内的暴动,我身体里的每一处肌肉都在发疯,它们迫不及待,它们是临崖的瀑布,是刺眼的毒箭,就准备着那一声施虐的号令,天啊,这是什么惊心动魄的歌。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洪涛,在每句歌谣的最后,那几个短音的声腔,完全无法用任何文字来音译,我只剩这么形容——这简直就是巨浪从天而坠的灾难。
这是一种凡人不可见,且见一次就会死亡的,最混乱,最肮脏,最具有灾难美学的洪水滔天。
尤其是当我随着万骑长重复起最后几个音节时,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我被孤岛本身的灵魂力量征服。
史官的缺陷就在这,无论我看到多么残忍的实景,都是冷漠的——历史永远是冷漠的,可这些场景变成文字,我敏感同时肮脏的心,会流泪,会心痛,会失神十天。
我被孤岛的灵魂冲荡,完全换了一个人,我想去征服,我想去掠夺,我觉得世间的东西都是我的,不交还的人都该打,我觉得大海和大地都该称呼我为王,我肚子饿,我嘴巴渴,我浑身技痒,我要吃肉,我要喝酒,我要——战斗!
我又看见了银铠甲,他没有防备,他的蔷薇之剑别在腰间,他在专心致志的祈祷强劲的风,平静的海,他的秘银是我的——
“阿斯灵。”
银铠甲叫住了我。
“银铠甲,给我。”
“阿斯灵,我没有告诉你这首歌谣的意思就是为了预防现在发生的事情,没想到,你还是受到了影响。”
“我的,给我。”
“你需要注意一点,我,全能的骑士,美德的标杆,克己的模范,斩首的银光,也正唱着这首歌!”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就像狂吠的狗看见了雄狮。
我忽略了,万骑长也被这首歌影响,变得贪婪无度。
银光一闪,他向我挥拳,他的怒吼都失去了文明的味道,我看见的,分明是破浪而出的贪婪之蛇。
第七十六章 羊皮卷:邓肯XV
秘银骑士的重拳上又弹射出了食指,手臂护铠上的雕刻着蔷薇藤蔓在我的视野之中恍惚。
我好像看到了一条流银的海蛇。
再一次,它戳进了我的嘴巴,捅着我的喉咙,我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清醒的我感觉到这根手指会在下一次发力中,贯穿我的颅骨,另一半贪婪的我也有种另外的感觉——我要的终于得到了。
那个贪婪的我变成了吝啬的临终守财奴,他在死亡前都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抢夺神父颈子上佩戴的银饰,而我,则在抑制不住的反胃中,势必要咬断他的秘银手指。
“我感觉到了你的失智。”万骑长勾起了手指,我重重的发了个呕,污秽吐满了脸,我还把葡萄酒色的胃酸用鼻孔,气管,食道重新吞了回去。
“我是要求你短暂的向沙特阿卡的奥多献上你的虔诚,而你,献祭了你的善良。”
万骑长的食指一直探在我口中,他旋转了下手腕,脉搏正对着我的脸,再一次的,他向上勾起了手指,我感觉他的秘银指快从我的鼻孔中探头。
“你清醒过来了吗?”
在贪婪的人也不想夺走你的秘银了。
此刻的我确实无法说出口了,我个人是知道我清醒过来了,可是我该用什么办法来向万骑长表达我清醒了呢?
快点想个办法,在他开始长篇大论之前,否则他可能不仅会捅破我的喉咙,还会捅破这艘木船。
“你不是第一个想要我这身秘银铠甲的人,你也不是第一个我想要赠与这身铠甲的人,但是你要知道,铠甲和王冠,这两个东西一定不能轻易的就穿戴,因为——”
人在垂危的时候,智力会得到空前的开发,当秘银骑士开始了他温柔的杀戮——他在开始论述铠甲和王冠时,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语言上,我感觉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秘银手指的下力越来越狠。
我想去拍打他的铠甲,示意求饶,我的智慧就在这,他的偏见一定会认为我还在失智的状态,还想抢夺他的秘银,可能在碰撞的那一刻,我就去见奥多了。
于是,在比我的文思爆发还要短暂的时间里,我转而去拍打船身。
砰砰,砰砰,砰砰砰......
“你清醒了。”万骑长的声音舒展开来,和军医看见伤员睁眼时那样满足而疲惫的说。
他在我的衣服上擦干净了铠甲。
我没有多说什么,他本来是要夺走我的命了,现在把命还给了我,我不敢多说什么,以目前喉咙的状态,也无法说什么了。
“向奥多的祈祷不能中断,但是你的内心不够强大,我不能让你继续。听着,我现在告诉你这首歌的意思,你用我们的语言来歌唱。”
这样我不会更容易失神吗?
“这样奥多就能听不懂,你就不会被奥多的神性而影响。”
这样还有用吗?
“你拿着异国的钱币来买面包,一样的会有用。”
你有必要回答我心里的每一句话吗?
“我在给你讲话时,我需要你能给我最基本的回应,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哦,你不是读懂了我心里的话,你是严谨到提出用通用语歌唱的方案时,就预想到了我可能的提问,哼,有趣,每一次的补充解释还保留了一段时间的停顿,严谨到令我叹为观止。
“可以吗?”万骑长温柔的问我。
我指了指喉咙,在摇头。
“不,这对我而言就是基本的回应。”
他又理解错了,我摇头不是指不能进行“最基本的礼貌”。
我再一次指了指喉咙,长大了嘴,做了几个呐喊的表情,然后摇头,我敢保证这个摇头的速度快的像一个被飓风攻击的风向标。
“不能说话了?”
我点头。
“那就不说话。”
我变成了船上的桅杆。
我是一个人形的疑问。
我觉得要是成为万骑长的条件中,有一条是要把思维变得这么古怪,那我现在断腕。
“当我还年少时。”万骑长把孤岛的歌翻译成了通用语。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边。
“妈妈就告诉我,我会拥有战船,多更多,巨船在风浪,如飞过。
“当我还年少时,妈妈就告诉我,我会拥有子女,多更多,领土在扩张,都肥沃。
“当我还年少时,妈妈就告诉我,我会拥有女人,多更多。”
这是什么东西——翻译成通用语之后,我体会到的雄壮感荡然无存,听起来像是一个贫瘠了一生的流民在用母亲的话在自我宽慰,为什么要给我翻译,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音律。
我抬起头,等待着秘银骑士的继续翻译。
他住了口。
我继续等待着,很明显呀,这首歌是有后续的。
“没有了。”
没有了?
“你没有必要献上全部的虔诚。”
我暗自决定,献上的这一部分信仰,要予奥多最纯粹的信奉。
秘银骑士在唱起这首歌时,声音如同浪涛般一浪高过一浪的响彻,我说不出话,他也听不见我内心的声音,我也用沙特阿卡的语言在合唱,我的血液,都是咸腥味的翻腾。
这是我第一万次佩服我的秘银将军,我在心里都把这首歌唱得口干舌燥时,他的激情却丝毫不减少,幸好我从歌谣中抽身而出,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必须要去提醒正在高歌的万骑长。
“银铠甲!”这是万骑长要求的,在船上,我和他是一样的战士,“银铠甲别唱了。”
“当我还年少时......”
“银铠甲!有东西在伴随着我们的歌声打节拍!”
“当我——”万骑长住了口。
砰砰,砰砰,砰砰砰。
“是不是你刚才拍打木船的声音?”
“时间不会重叠。”这是我常常对记错历史的年轻史官嘲弄的话,“你也没有必要一直强调我向你求过饶。”
“放下情绪,寻找根源。”
砰砰,砰砰,砰砰砰。
声音是从船底传来的。
“是谁!”我用破烂的嗓子在为自己壮胆。
回答我的,是从船下冒出的一堆气泡。
“出来!”在战场上,率先怯场的一方便是输家,“出——来——”
我嘶吼之后,感觉到红光的普照,万骑长拔剑了。
秘银骑士众多的偏执症状中,有一条让古斯塔夫都无法矫正,只要他拔剑,就必须存在剑下的亡魂。
第七十七章 羊皮卷:邓肯XVI(大家元旦好呀)
砰砰砰砰的敲船声没有因为万骑长的拔剑而怯懦,幸运的是,也没有因此而加剧。
因为这个有节奏的拍打声在长时间里都保持匀速,并不凌乱,这让我猜测,船下的生物只有一只。
“海怪?”我问万骑长。
“不是鱼。”万骑长为我排除了一个选项。
“不是鱼的海怪,准备毁我们的船?”
“要毁早毁了。”
“它想干什么?”
“这个时候更需要在意自己的死活,不是海怪的行为动机。”万骑长的教诲总是正确而无用。
我感觉到,这个敲击声不是在船上通身乱拍,只作用在一处,力度持续且稳定,比起说想要毁灭我们的船,更像是像一个怪脾气的老头要叩开另一个怪脾气老头的门。
史官的心思没那么多的疑虑,我在猜想,没准是一个一根筋的海怪想要换口气。
“喂——”我双手撑着船,对着海怪敲打的地方大吼,“你只用再潜游三下,就可以把头探出水面了,现在你上面的,不是坚硬的海,是木头筑的船。”
海怪会人类的语言吗?我在船上果然没有在大陆上多智。
碰巧的是,海怪体会到了我的善意,砰砰的敲打声真的停了。
“现在没东西会掀翻我们的船了,”我的表情可能有些揶揄,“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考虑怎么尽快靠岸了吧,我有个不错的想法,我们先靠岸,至于孤岛沙特阿卡,我们之后在考虑,怎样?”
“如果有风浪,我们的船依然会翻。”万骑长的蔷薇之剑还是没有入鞘,我看他这副架势,好像是想要把大海劈开,让我们从海底行走两万步。
“真是智慧的提醒啊。”我由衷的赞美着万骑长。
“啊——”我痛苦的叫痛。
我撑在船上的手被钉穿。
“万骑长!救我!海怪用它的鬃毛在攻击我。”
“保持不动,”万骑长看了情况之后冷峻的说,“它如果拔下鬃毛,船会漏水。”
“可是我的手!被钉住了!”
“从下往下的穿刺,也叫钉住?我看了,这只善良海怪的鬃毛上没有倒刺。”
我把手拔了出来,用拇指按住了这块不大不小的**,对于战士而言,这点刺伤确实算不上痛,怎么慌张成这样啊,我有些惭愧的想。
我对着万骑长尴尬又示好的笑了笑,“你的冷静让我钦佩。”
对于一个没有表情的银铠甲,我觉得他应该识别不出我神色中的难堪,至少放在目前的场景下,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砰砰——砰砰——砰砰——
敲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每两声之后,就是一声果断的鬃毛穿透声。
“我都说了,你要换气,就多游一下,我们的船又没有大到占领了整片海!你是不是想在我们的船上做一道门,打开门换气?我告诉你,如果你听话,你多游一下,就一下,你早就可以呼吸到新鲜的海风。”
万骑长按住了我的嘴,把我往船后推。
“徒劳。”万骑长半跪在船上,审视起海怪的鬃毛,“同样是人类,你也无法听懂外域的语言,而现在的你却在和海怪讲道理。”
“我——我赞同你的观点。”
“硬如钢铁。排列有致。”万骑长在逐根检测之后这么评价。
我不想在被批评或者纠正,说了一声长长的“嗯——”来赞同万骑长的观察。
“我们的祈祷有效了,阿斯灵。”
“就像高山之外还有山,神灵的头顶有白云一样,我们在思想的层面上,在孤船中找到了孤岛,是不是?你是不是想说,船上的这几根鬃毛就是孤岛?感谢奥多,我们找到了孤岛。”
“我没听懂你的意思,但是我可以确定,这个海怪可以把我们带上孤岛。”
“善良的海怪。”
“准确的来讲,我猜测是海蛇。”
好吧,在某些方面,万骑长是比史官还要话痨的一个群体,只不过我是炫技,是恨不得把所有看过的书都悬挂在身上当铠甲用,秘银骑士是非常单纯的进行论述。
万骑长在为我讲解,为什么他认为船下的海怪其实是海蛇的原因:
沙特阿卡人的图腾是一只漆黑的海蛇,具体的原因似乎是他们的天神奥多是由蛇鳞得到神格,而在童谣的记录中——尽管童谣是只有小孩才愿意选择相信的,但是秘银骑士把童谣视为隐秘的历史——在童谣中,拥有漆黑之蛇的神灵只有一位,亡灵之神,奥犹朵拉。秘银骑士对沙特阿卡人向往死亡的心性就是通过这个故事来推断的,毕竟他们的神灵,是通过死亡受肉。
“所以呢?”我问万骑长。
“这是蛇鳞,一条海蛇稳稳的贴住了我们的船,它会在海中穿行,把我们带向孤岛。”
“它如果深潜下去怎么办?”
“不会。”
“伟大的自信。只要我们坚信海蛇能体谅我们两人都不会游泳,是不是。”
“不是,是因为我们唱起的歌谣——”万骑长没有念诵歌词,他不感觉害羞的重新唱了起来,“当我还年少时,妈妈就告诉我,我会拥有战船,多更多,巨船在风浪,如飞过——听懂了吗?在风浪,深海下不会有风浪。”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在唱完歌之后立即语气平和的说话。
“糟了!”万骑长语气急促,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大惊失色的说话。
“快点!”万骑长催促着我,忘记了把蔷薇之剑入鞘。
你在慌什么啊。我在心中嘲讽。
“快点!阿斯灵!趴下来,抓紧桅杆!”
我从来不违抗命令,麻利,果断,动作娴熟的照做了。
“奥多听见了我们的祈求,暂时认可了我们的岛民属性,祂用一条海蛇来帮忙摆渡,但是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情,我没有改变歌谣的唱词,巨船在风浪,如飞过!我相信,一会儿这只海蛇会响应我们的祈求,用非同一般的速度疾驰,为了不被甩下船,一定要抓住桅杆!”
“准备!”万骑长像高举着剑在阵前面向千军万马发号命令。
“迎接风暴!”万骑长像在命令风暴到来的同时,命令我们向风暴中前进。
我死命抓住桅杆。
万骑长死命抓住桅杆。
船帆静静的悬挂。
海面没有波澜,海上的月亮完整的映照,没有被揉碎。
哈哈,木船安详的停留在海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七十八章 羊皮卷:邓肯XVII
木船纹丝不动,我因为我用尽全力去抓住桅杆而羞愧难当,我用了多大的力量,就有多大的羞愧。
当我放开了桅杆,我的双手都还是沉浸在性命堪忧的误导下,它僵硬,抽搐,完全不受我的控制,死命的抓住两团没有物质状态的黑暗,我趴在船上,收回了双臂,它们俩就如同恶魔一样,吃住我的腿。
我听见大海在嘲笑我,我听见海风在嘲笑我,我感觉海怪也在嘲笑我,还有,连这个木船都在嘲笑中摇晃起了船身。
“万骑长,我们是不是到了?”
“合理的猜测,但是四周太黑,我无法求证,我不会游泳,也无法游过去确认,不然你下水试一试?”
“万骑长,我也不会游泳。”
“那真遗憾,有一个稳妥万全的方法,你要不要听听?”
“听。”
“我们等到天明。”
“要是天明后,我们发现——”
“住嘴。不要在到岸之前丧失对奥多的信仰。”
“哈哈哈哈......”
听,嘲笑和微笑一样,是不用学习就能解读的语言,等等,这是谁在笑?
“哈哈哈,你们两个人真有趣。”
听听听,我在记录历史时有一个发现,记录真实的历史时,不需要考虑合理性,反而在创造故事时,作者反而要在合理性中揣摩。
比如吧,我的秘银万骑长,曾经以一人之力,打败了一百只火蜥蜴,这确确实实发生的事情,如果在故事中出现就显得夸张,不真实,读者会认为这仅仅是对万骑长战斗能力的计量单位。
所以目前经历的事情,我可能在脱身后永远不会去书写,写成故事,读者会认为不合理,老实的记载,后人会把它当成故事。
海风,海怪,还有木船真的在对我们哈哈大笑,不仅如此,它还在夸我们——有趣?
“你们是被放逐的奴隶吗?”
海怪在问我们时,我们的木船也倾斜了一下。我猜它是爬上了木船,我怕得要死,把木船当**人一样的贴住,双手捂住了头,双手们在“巨船在风浪,如飞过”的歌谣中上瘾,仍然在重复着抓桅杆的动作,把我的头抓得一阵一阵的痛。
“不,你们不是奴隶,这身铠甲不是奴隶的装扮。你的样子像一个将军,他像是你的部下,你们是败阵的逃兵吗?不,不是,你的铠甲连一道划伤都没有,看起来更像是礼服,我猜猜,你们是来议和的使者,对不对?”
“正确。”我听见万骑长不卑不亢的声音。
我不太敢去看海怪的样子,从谈话中,我了解到这个水怪有人类的思维方式,它会说我们的语言,我在猜它会不会有着和我们差不多的样貌,除了脸颊上会有丑陋的腮,上嘴唇有两条丑陋的鲶鱼须,丑陋的肉蹼连接着丑陋的五指——四指——六指?
海怪有多少根手指啊?
狂野的好奇心促使我起身抬头,一旦我观察并记录,我就是第一次完成海怪描写的史官,古斯塔夫的鹿血酒在上,这是多大的荣誉。
天啊,去你的古斯塔夫,我抬眼看去之后,我只能这么感叹,这是美学之神吧。
双手搭在我们船上的美神,祂湿漉漉的头发意义不清的贴着阴柔的面颊。
灰色的眼睛在黑夜中都能观察到,表达着曾经拥有过的无限情绪,好像鲜花落红之后,仍在在心中盛开的,无限残酷而美丽的衰落之花。
祂爬上了我们的船,坐在了船边,海水贴着祂的衣服,显露了祂流畅的肌肉,我放肆的目光确认了祂是雄性的美神。
秘银骑士的铠甲光芒满足了我对美神的窥视,在秘银铠甲的照耀下,我看到祂的脸很苍白,有一种病态的娇媚,祂踏上了我们的船,摸着我的手在说:“你很冷吧?”
海水不间断的滴在我身上,滴一次,我就颤抖一次,是一种兴奋的颤抖。
“不冷。”
“双手都在颤抖,你还说不冷,你试试让它们不抖。”
“我做不到。”
“所以我才说你很冷啊。”
听见祂的笑,我感觉看到了爱情。
祂把我拉起,我靠上了桅杆,我默不作声,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生命中第一次遇见的天神。
祂的身形不高,体魄也不强壮,手指像女人一样纤细,以现在动乱的年代,完全不符合战士的审美标准,只适合当史官,和我一样,是古斯塔夫喜欢的那一类史官。
“那你们是哪方的使者?又向哪方议和?”祂在问我的万骑长。
讲真的,我的万骑长在祂面前黯然失色。秘银的光像烟巷的红灯,招摇又肤浅。
“我起初以为船底的是海妖,你爬上我的船后我以为是美神,现在我才知道你和我的史官一样,是普通人。”
“当然是普通人,除了擅于筑船之外。”
万骑长摆弄了下佩剑说:“如果你不向我提问,我仍然会认为你是全知全能的天神。”
“是你在敲我们的船?”我好奇的问道。
“是我。”
“为什么?”万骑长问。
“它病了。”如美神一般的人说,“直到下海,才是一艘船的正式分娩,我触摸她的身段时,感觉它临门而出之前就遭到了磨难,她没有直接入海,她遭到了磨损,阻扰,撞击,到入海时,她都以为自己已然夭折。”
“疯子?”我诧异的问。
“注意礼节!”万骑长呵斥着我,“阁下,我有个疑问。”
“很少有人会对筑船有兴趣,他们听到我对树的理解,都会以——”他点了点我,我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会以我疯了来形容我。”
“我为他的莽撞无礼道歉。”
万骑长踢了我一脚。
“我为我的莽撞无礼道歉。”
“不用,我习惯了这样的评价,请你继续你的提问。”
“如果我没听错,”万骑长侧头,“你对我们的船的称谓是——她?”
“她。”
如美神一般的登船者像在呼喊母亲,眼中是炽烈的爱。
“可能你们都不知道,你们是用的母树在筑船。”
“是战友为我备船。”
“是他吗?”
“他能提笔,但说到持斧的话,不敢评价,至少我没见过他持斧,至于挥动斧头砍树,我想它会被斧头砍伤。”
“你们的船病了,承担不了两个人的重量,我邀请你们上我的船,酬劳的话,这艘船赠与我,行吗?”
万骑长握住了剑柄,“我还有个问题。”
“你请讲。”
“有一个地方,好像有一种野蛮的习俗,活祭,在战前祭品会在母船上漂流,最终在大树上被割喉?”
“对,”登船者残酷美好的笑着,“那颗大树叫做生命之树。”
万骑长后退一步,拔出了蔷薇之剑,剑尖对准了登船者的喉咙,美神一般的登船者故意移动了喉结,让皮肤轻微的贴住了剑。
“你很了解那座岛?”万骑长质问着。
他笑起来很美好,是第一次陷入爱河的女孩的那种笑容,他的回答让我胆寒,他说:
“很了解,我在那座岛,待了太久。”
第七十九章 羊皮卷:邓肯XVIII
这个人说什么?在孤岛呆了太长时间?
听到这个,我头皮发麻,不知道万骑长没有一样的反应。
“你是沙特阿卡的战士?”万骑长平举起来他的长剑。
“可以这么说。”他明媚的笑起,我听说天神没有喜怒,但是我可以保证,任何一位天神看见他的笑容都会动心。
万骑长显然是一个只看到是非和立场的暴君,他的动作一点迟疑都没有。
“说一个让我不刺穿你的理由。”
“嗯——让我想想。”他举起的双手显示着他没有任何恶意的同时,也显示着他不害怕任何形式的危机。
快想一个理由啊。我在心中为他着急。
“善战者,绝对不会孤身闯进敌阵。”
“十分正确。”
“善泅者,也绝对不可能在大洋中游泳。”
“你说了两个毫无争议的事实,但是没有一个理由能让你活下去。”
他抱歉的笑着。闭上了双眼。
他平和的样子似乎在闭眼前就看到了自己的死期,他更加确定,自己的死期不是这个时候。
他后倾着身体,躺进软床一般躺进了大海。
万骑长没有在他躲进大海之前了结他的性命,因为,他——以及我,都被摇晃的船身打了一个趔趄。
船开始漏水了,吱吱吱,咕咕咕噜,最后噗噗噗的进水,从他修补过的位置一直在冒,如同木上的泉水。
“阿斯灵,那个人没有说谎,”银铠甲一个弓步踏在正在沉没的船上,“他果然懂船,在我们完全不知道船将沉没之前,他就在帮我们修补,在船坚持不住时,他便有条不紊的逃离。”
这个时候不是该高呼救命吗?
我还是抓住了桅杆,高声喊着:“救命!”
“如果古斯塔夫有这样的船匠,我们的海战就不缺胜利。”
“救命!”
“那三位万骑长也不会陷入苦战。”
“谁来就我的命!”
“明明就没有人来夺走你的生命,不是吗?”一艘船侧舟而过,他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拉上了他的船。
我上岸了?
踏上船的一瞬间,我有了这样的错觉,我又看了看海,又看了看在半只船上的银铠甲,才确认,我是在船上。
这才是神乎其技的造船手艺,我在这艘船上感受不到大海的波动,踏实如厚土。
“除非你像你的将军一样,自我放弃。否则没有人在海上夺走你的生命。”
他手指点着银铠甲,银铠甲没有收敛战斗的英姿,像一个在昂扬中毁灭的绝境战士。
“万骑长!”我觉得这是最后一次呼喊他了,我伸出了手。
真是意料之外,你见过倔强的小孩主动把嘴伸过来要是炖汤的场景么?
万骑长,高傲的秘银万骑长握住了我的手,我把他拉到了沙特阿卡的战船上——真的,我再一次确认了,万骑长绝对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魁梧。
“你没有立场。”万骑长又在训斥我。
“我救了你的命。”我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我在主人的家中,被主人训斥,我可以接受,但是如果这个家塌了,我们得到好心人的收留,他还是在篱下时还在以主人的姿态训斥我,我是可以反驳的。
“比起生命,我更在意灵魂。”
万骑长把蔷薇之剑立在了木船上,我感觉要被教训,躲在了筑船者的身后。
“不要弄伤我的船。”
万骑长把剑扛在肩头,没有要入鞘的样子。
“不要做出一副你只有灵魂的模样,”筑船者无奈的笑着,“你的部下说得对,你活了下来。一个高尚的人应该接受不同形式的高尚。”
万骑长扛着剑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是内心的道德观在挣扎。
“有理。”万骑长认同了这个观点,但仍然保持着随时破船的势头。
“嗯嗯,我知道了。”筑船者微笑着叩着船身,耳朵亲近了船,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你等等,我帮你解决。”
筑船者脱去了上衣,他展开双臂迎接着万骑长风暴般的杀气,“你看,这位将军,我没有一点恶意和威胁性,可是我的船告诉我,你剑上的红光让他害怕,能请你收起来吗?”
“不能。”
万骑长强势的拒绝之后,用蔷薇之剑剑起筑船者的衣服,裹住了剑身。
“我想这样就足够了。”筑船者又闭上了眼睛,脑袋叩着桅杆,“谢谢你,高傲的万骑长,我的船说现在没那么害怕了。木头都害怕锋刃和火焰,你的剑兼具了这两点,谁打造的?”
“湖中仙女的赠送。”
筑船者做出了一个识别出谎言的笑容。
“你对孤岛的习惯很了解。”
“尊不尊重是一方面,了解,是使者的必须做足的功课。”
你刚才还想说要杀了别人,我在心中不满的嘟囔。
“你在我的船上。”筑船者温柔的强调。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在孤岛沙特阿卡,岛上的王只有一位,但是自从那位王把船支分享给战士之后,每一位拥有船支的战士,都是船上的王,纵使是孤岛之王在上面,都要收起王威。
“你不是我的王。”秘银骑士表明立场。
“正是这个原因你不愿上船,也正是这个原因,你接受了他的援助。”
秘银骑士挣扎了一会,“没有错。”
“收起你的剑。”
“我不能。”
“收起你的剑,虽然我的船能够宽恕你的无礼,但我做不到。”
“我不能。”
“下船。”
“万骑长他——”我拦在了这两人中间,感受着筑船者的温暖,以及万骑长刺痛我后背的寒气。
“你说。”
“万骑长他一旦拔剑,就必须有亡魂。否则不能入鞘。”
“可悲的诅咒。”
“是可悲的灵魂。”万骑长铠甲中的声音竟然有哭腔,他改变了持剑的姿态,向筑船者双手端上了剑,“说一个名字吧。”
筑船者温柔的一笑,没有多余的言语。
“你救了我,在你提的名字成为亡魂之前,这把剑听从你的命令,无论在船上还是在船下。但是你要注意,如果这个人是我珍惜或者效忠的人,事成之后,你要接受我十倍,甚至更甚的怒火。”
筑船者沉思了片刻,他爽快的说,“大海。”
万骑长砍向了大海,它的伤痕还没有产生,就已经愈合。
“现在可以把剑入鞘了吧。”
万骑长交换了衣服,蔷薇含苞。
“你是个高尚的人。”万骑长向筑船者赞叹。
“我做过最恶毒的事。”筑船者温柔的表情让我认为他把踩死蚂蚁视为罪大恶极。
“我的承诺仍然有效。”
筑船者柔和的接受了万骑长残酷的承诺,也承担了之后可能会有的十倍,或者更甚的愤怒。
第八十章 羊皮卷:邓肯XIX
通过浪花急速的破开声,还有海风凶猛的堵塞了我的鼻孔,这让我知道,船支在飞快的前进。
战船在风浪,如飞过。
我浅浅的唱起了这首歌。
虽然作为以鹅毛笔相伴的时间比手拿盾剑时间更长的战士,当我踏上这艘木船时,却感到比披上古斯塔夫披风还要激动的心情。
万骑长在他人的船上,仍然保留着最大力度的威严,他站在船头,手按着剑柄,保持着随时杀人的姿势。
我认为这个时候我是俘虏,最难攻克的将军在投降后会得到礼遇,我不一样,我是一个就算杀了一个还有多更多的史官兼战士,我乖巧的缩到船尾,和一旁的孤岛战士一起划船。
“作为使者你们很优秀。”船头的筑船者向我露出了一个完美的侧颜,“连我们的歌谣都学会了。”
“对于礼节,我从来不嫌麻烦。”万骑长扬起脖子在说。
我感觉他这种姿态,如果说一句:“对于死亡,我从未惧怕。”会更加合适一些。
筑船者朝着我抱歉的一笑。
“那——也让我展示下孤岛的礼节吧。”
筑船者笑着向我走来,越走越近,站在我面前。
我没有看见这位美神的脸,可是我还是轻轻张开了嘴,我还是第一次心甘情愿这么做。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头时看见了他如玉一样洁美的锁骨。
他的笑有很多内容,这次,是面对调皮的小孩时,不忍心的惩罚。
他提起了我,我猜想,我也远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魁梧,我被扔到了船头——以滚动的模样,万骑长一定以为背后发动了攻击,或者说,他一直没有放松对背后的警惕,他银白的光芒一闪,一拳轰中了我的腹股沟,我的疼痛都传递到了脚后跟。
“是你。”
“我真希望我是木头。”变成木头至少不会这么痛。
“谢谢你。”万骑长突如其来的对我道谢。
我看见筑船者和他身旁的战士在为我们划船时,才知道万骑长的谢谢是针对谁。
“你也要做这样的事情吗?”我蜷缩在船上,不小心问出了口,我的思想还停留在我的环境中,难道这样的劳苦的工作,不是奴隶来做的?
“吃水的工具和吃血的工具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它的制造者。”
筑船者匀速的划着船,这让我感到惶恐,感觉是皇后为了宴请我,而到户外亲自劈柴那样让我无所适从。
我宁愿呆在他的水牢,都不想受到这样的礼遇。
“锻造刀斧的铁匠,不一定都上过战场,但是筑船者,必须懂得航海。”我回避了他再一次投过来的笑容,听到一句:“孤岛生存法则,身兼多职。”
我翻过身,侧卧着敲响万骑长的铠甲,“万骑长——”我声音小声得像在说唇语。
“怎么。”
该死——回答这么大声,我说悄悄话的意义在哪里?
“你说他会不会就是......”
“在有旁观者在场的地方说暗语是不礼貌的,说出来。”
“我......”
“除了过多的聪明之外,我相信你的品格,说出来,我相信不会对他们有冒犯,也不会触怒他们,对吧,荣誉的战士们。”
万骑长,你也要确定下场合啊,你看现在的船上,有那一块木板属于你?
“你认为我是谁?”原来筑船者听见了我的声音。
“你是不是孤岛之王?”
他和他身旁的战士都大笑了起来,这个笑声,是惊扰山林野兽的投石,有种万狮咆哮的壮美。
“你过来看看。”
我想万骑长的那一拳已经把我的脑子砸坏,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的思考方式所剩无几,而现在的我,是供筑船者修筑的木头,疼痛的感觉离开了,但是我还是缩在船上,不得动弹。
“你可以自己过来确认下。”
筑船者在划船的间隙向我招了招手。
良木就该随波逐流——我感觉和得到功勋相比,把我的脊梁作为龙骨更让我感觉荣誉。
“坐下。”
我面对着筑船者坐了下来。
“看着我的眼睛。”
我盯着他的眼睛。
“看到什么?”
“眼睛。”
“还有呢?”
“眼睛中丑陋,需要雕琢的我。”
“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这个眼睛里有的,是覆盖在大地上的海,海上的一舟独行后,是千帆的随行,他们在海面荡起温柔的波浪,从夜到晚,从古自今。
他们从日出的地方起航,驶进永恒的落日中。
每一次落日,每一次潮涨,船上都不是相同的人,但是木船都是一样的,日出时,这些船散发着春天的绿意,当太阳走到天空的中心,有些船还长出了摇摆的枝叶,黄昏时,木船的黄叶铺满了大海。
它们在层层叠叠的叶海中漂泊,有种无根的木和无风的叶因为孤独而结合的诗意。
它们从大海流入了大河,从大河驶入了溪流。
太阳疲惫了,没有多大的光芒,太阳已经没有力气升空,半垂在了溪流的尽头。
木船也老了,它的木板一块块的脱离船支,上面的人也再也没有了驾驭,他们平和的抓了一把又一把的黄叶,铺满了全身,他们把随手拿住的木板安详而满足的抱住。
他们的生命和船是一体的,船累了,他们就累了,当船走向了终点,他们也走向了终点。
当死亡成为了常态,告别会比出生更加宏大。
叶海开始燃烧,飞卷的气浪掀起了黄叶,燃烧的黄叶点燃了云。
当灰烬沉入了海。
木船仍然在海中行舟。
它的船中没有的乘客,乘客在火焰的盘旋中奔腾到了云朵中,大地上,弄脏了恋人耳朵上的白花,做弄起沉睡者的喷嚏。
它成为了灰色的木烬,它的形状一点点的下沉。
它们消失了,也停止了,那个地方一片灰白。
一片凝固着的灰白。
这个灰白的地方不属于天与地与海,也不存在于现实和梦境。
它们就在那里,那是灰白的船冢。
没有悲伤,因为下一次日出,它们又会出现在海洋中,更没有必要喜悦,下一次日落,它们仍然会回到这里。
筑船者问我,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我看到了灰色,还看到了灰色的原因。
但是我回答不了,我看见的所有场景,就是这个灰眸该有的描述。
第八十一章 羊皮卷:邓肯XX
我看着他的眼睛,听见了他的提问:
“我想你知道了答案?”
筑船者和他身旁的战士恢复了原来的航船速度,可能他们划桨的速度更快了,在挥洒间,我闻到他身上的香汗。
“我知道了。”我这么回答
“我是谁。”
我是史官,我对所关注的历史,关于它们的过去和现在对答如流。
“孤岛的异乡人,灰眸的筑船者,无懈可击的造城师,一箭破城之弓——”
“说我名字。”
“伊利亚。”
“筑船者,伊利亚,这就够了,我不需要那么多荣誉。”伊利亚没有内容的笑起,“你说的东西,大多数我都不认为是荣誉。”
无论多么汹涌未知的海,都被伊利亚驯服成了宁静的河,我甚至去捧起一手水去尝咸淡,想试试木过之处的海面有没有温顺。
“你呢?”伊利亚问我。
“嗯——记录历史的人往往不会被写进历史,我们的一生比墨水还无趣。”我突然自谦或者说是自卑起来,我也有过称号,比如生吞鼻涕虫之王,烟巷风情记录者,多功能的史官,天啊,我的称号多么丢脸。
“你这么了解我,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才把我认出。”
历史的光柱下,是一片漆黑的盲目——我想我差不多懂得了万骑长的教诲。
“灰眸并不罕见。”我这么回答,“记载上的文字就好比制作饼干的模具,同一个模具下生产的饼干都不一样,但是每一块饼干又模糊的表明了它该有的形状。那些记录并没有明确的指向你,我眼前的这个你。在巨龙正在苏醒的年代,就算我真的见到了龙,我也得思考好久才能确认那是龙,还是别的物种。”
伊利亚看着可怜的,急于解释的我,视线又穿透了我,“那你呢?这位骑士。”
平稳的船让万骑长误以为踏上了平地,他一只脚踩在船头,两只手交叉在锁骨前。
“这位骑士?”伊利亚招呼着战士们停止划桨,船支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用光你们的力气,我们的目的地不在此处!”
果然——我羞的捂住了脸——银铠甲还真的以为自己在岸上了。
“看来他不想回答。”伊利亚对我投来咨询的眼光,“我直接发问吧,你们是——哪一边的使者?”
“落难的渔夫。”我撒谎说。
“古斯塔夫的使者。”万骑长对着星夜说。
我以为银铠甲准备拔剑了,可是他没有,银铠甲奋扬的把手指指准了前方。
我真想再提醒一次银铠甲——老伙计,这艘船上没有一个是你的战士,连一块木板都不属于你。
我也以为我很快会变成海洋上漂浮的肉,在上岸时已经被海鸟和鱼吃了大半,没人认出我是谁,我同时羡慕起银铠甲,他一身华丽的装束一定可以沉没入海,密不透风的铠甲还可以保证尸体的完整性,当他被打捞起来,说不定古斯塔夫还会为他举行隆重的葬礼。
伊利亚有些颠覆我对沙特阿卡人的认识,他没有那么嗜血、残暴和野蛮,反而有一种我在贵族阶层中都没有见过的优雅。
他和他的战士知道我的立场后没有做多余的动作,只是以一种见怪不见的语气说了一句:“这样”,就接着开始了划船。
“你像是早就知道我们是谁。”万骑长生硬的问。
“我的问题,多数时候都是为了确认心中的答案。”伊利亚软绵的回答。
我算是明白了,这两个人是一个极端,银铠甲是一根刚强的铁柱,就算上面承起了一万个人的因果,他都会坚持到底,而伊利亚是漫天白雪中的树,当支撑不住时,他会垂下柔软的枝条
船桨能破开海面,但是不能破除秘银和船匠之间的心结。
伊利亚在自言自语:“沙特阿卡的生命之树,它的树心中有着一根永恒的春天,它永远的在吸收,在生长,永远葱葱郁郁,它生命的维度高于我们,它的高大让我们只能跪拜,它的粗壮让我们连用战士的臂展去丈量都觉得不敬,可能所有已到达奥多宫殿的战士彼此手拉手的悬吊都只能刚好触及生命之树的树梢,它可能是距离天空最近的生命,但是,也可能是大地上最贪婪的生命。
“生命之树丝毫不给岛上的海民一点怜悯,让他们的土地永远贫瘠。随时飘动的树枝是抽打战士的皮鞭,逼着他们出海,逼着他们掠夺,它还用着崇高的姿态,逼着他们臣服。
“所有漂泊的人,都有归乡的心,所有野蛮的人,都有和平的渴求。”
“我感觉你才是使者。”
生硬?不是,我在万骑长的语气中听到了逞强。
“确实是这样,我本来就是想去见古斯塔夫,但是当我听见海洋上动听的歌声,让我不得不驱船前来。”
“我的歌声从不动听——他的也是,我们唱起的,不是歌声,是魔法的咒语。”
“那就是歌声,你听见的山呼海啸,狂风暴雨,就是沙特阿卡人的歌声,刚开始时我也听不惯,认为他们是听见狗叫都会跳舞的野人。”
“你现在就可以去找古斯塔夫,他会像爱史官一样爱你。”万骑长不满的在说。
我惊大了眼睛——银铠甲知道这样的事?我以为他对爱的唯一理解就是爱美德。
“不,我要把你送上孤岛,安全,体贴的让你踏上孤岛的土壤。之后我不会示好,也不会奉承,更不会游说,我要你看看孤岛的野蛮和挣扎,看看孤岛的愚昧和往另一个方向发展的文明,我希望最终你能知道,他们不是史书上说的,野蛮的民族,他们也有生活和未来,是活生生的人。”
“我们的战士也是。”万骑长狡辩起来,我感觉我的万骑长会在辩论中败阵。
“战争是残酷的,发动战争的人比战争本身还要残酷。”
“古斯塔夫是正义的一方。”
“如果你是岛民呢?”
“我会走向正确的一方。”
伊利亚的划桨声都是宽容。
“我想,我们有更适合的人选去见古斯塔夫了。”伊利亚意指着希望万骑长去向古斯塔夫进行游说。
“我不会为你进行游说,但是我相信古斯塔夫的阵营,他随时欢迎你这样的人杰,那时候,我会和你成为能够互换铠甲的兄弟。”
“去看看孤岛,用你的心去体会,告诉他你所见的。”
漆黑蒙住了我的眼睛,把我勒的生痛,感觉眼睛快要被挤进喉咙。
“干什么!”听到银铠甲的质问,我知道他也被蒙上黑布。
“抱歉,之后的航路不能让你知道,请你们安静的呼吸四百零四次,在静静的数四百零四次心跳,之后我们就会达到麦酒大厅。”
“我远航不是为了求得一口满杯!”
“我知道你要见谁,很快,你就能见到我们的孤岛之王,格萨尔。”
第八十二章 受肉塔:识破了侏儒的误导
沙特阿卡的语言,天生模拟着大海的发音,当“格萨尔”的名字被换起,故事中的狂风不仅席卷了海洋,还吹向了受肉塔。
正浓密的灰雾变成了无数个逃散的灵魂,它们的咆哮的声音恐怖而悲惨,向受肉塔中所有窗户,门口,还有缝隙中飞撞。
空中六跪二螯的胖头蟹,一下子失去了灰雾的支撑,他垂直的摔了下来,压扁了高个子侍从威尔留在圆台上的一黑一白,很东方化的帽子。
侏儒的样子看起来昏昏沉沉,像是如梦初醒,又像是昏昏欲睡,“我怎么感觉没有看懂你的故事?”
“尊敬的主考官,”邓肯在台下鞠躬,“如果你能看懂,我此刻正在被押送至星落城的地牢。”
“如果高尚的邓肯都被关进了地牢,那么我可以断定,现在街上的麻风病乞丐都是最严格的美德王。”威尔双膝跪地,双手向着斜上方展开,像是要去拥抱邓肯这个红太阳。
邓肯点着额角,他并不是头痛,是想用手掌遮住看见了威尔的余光。
“主考官,你在天空中审核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我文章中不符合圣杯骑士团宗旨的思想?”
“目前是没有。”侏儒说完,从怀中拿出三个玻璃瓶,每个瓶子中都装了三种品类的蜘蛛,“但是不保证以后的宗旨不会对今天的作品照成影响。”
九只蜘蛛被侏儒抛上了悬空的楼梯,它们在楼梯口忙碌起来,不起眼的蛛丝越来越像厚重的雾。
“捕梦网。”侏儒随口解释了一下。接着他开始了对文字考核的补充:
“不违规,是受肉塔文字考核的基础。这一点,高尚的大个儿骑士,邓肯,你堪称卓越。我在审核中很少看到在这样的中长篇的叙述中不犯错误的,很显然,在这段故事里,你完美的做到了放弃对美学和史诗的追求。”
三只红色的蜘蛛,已经在楼梯口纺织出了捕梦网的大体形状,红色的蜘蛛丝大概可以阻拦从不付诸于行动的骑士梦想。
侏儒主考官的赞美仍在继续:
“同时在篇幅上,也完全达到了要求,非常棒,卓越的头脑不是用来冥思苦想的,要通过在受肉塔中的文字考核,需要在下笔前不经过思考,凭借本能、笔力,还有肤浅的心一写万行。咬文嚼字,结构布局,不是受肉塔的宗旨。吃个饱腹,远比餐品搭配重要,用麦酒醉成半死,远比整日的品酒酣畅,优秀,完美!”
三只蓝色的蜘蛛,它们的劳动也即将得到成果。它们除了把红蛛网的缝隙牢牢的遮住,还用沙特阿卡人眼眸一样的蓝色蛛网在红网前纺织了浓密网罩。
这张网大概可以把只努力过一次的骑士梦想阻挡。
“对于你的故事剧情,也可以说是无懈可击,毫无意义的落魄人低语,持续了两个篇幅。他的出现,和后面的故事没有多大关联,更不是重要到不可忽略的剧情伏笔,但是你用没有意义和思想价值的絮絮叨叨填满了灰雾,这很好,受肉塔需要这样的文章,需要如同注水般索然无味的猪肉!宏大,认真,深刻,沉重,黑暗......具有这些特点的故事在受肉塔并不欢迎。”
最后三只黑色的蜘蛛完成了最后的工作,它们黑铁般坚韧的蜘蛛丝牢牢的封闭住了楼梯口。
如果盘结的楼梯真是巨人的泻道,从今天起,巨人将会受到无尽的折磨,只有他背后的风车猛转才能减轻膝盖的负荷,如果一身破烂铠甲的骑士刺破他的肚子,将巨人击败,这位骑士会在粪雨中得到荣耀。
最后一张铁网的纺织成功,寓意着在绝望中还能冲锋的骑士才配得上拥有梦想。
“但是,我仍然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请说。”高个子的邓肯在圆台下显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很有可能,这是第一个能在这场考试中得到晋升机会的骑士。
“接下来呢?那位满嘴无趣,说着填满了整页羊皮卷的话的秘银万骑长,还有毫无个性特色,没有人物内核,和万骑长一模一样的史官,他们来到格萨尔的麦酒大厅之后的情况是什么?”
“这个——我得留到下一轮考试用。”
下一轮审核仍然是文字的测试?正在奋笔疾书的塞万诃德险些掰断鹅毛笔——他从创作的思绪之网中艰难的拔出,一边担心着灵感和状态的溜走,一边担心着骑士精神的彻底沦落。
“不用担心,高个子的高尚邓肯,这一轮考试不会对你不断的重复,这一轮你通过了。”
邓肯开怀又舒畅,不是因为通过,而是识破了侏儒的误导。
“我有几个朋友,尊敬的主考官,我知道下一轮仍然是文字上的比赛。接下来的文字,我得让——”邓肯轻佻的伸出食指,在对着上层画圈,“让上面的人看。”
“我还知道,这片蜘蛛网,不是没有意义。”邓肯跳上了圆台,双手撑着弯曲的膝盖,摇头晃脑的对侏儒说话,不恭敬的样子像发育稍早的小孩在炫耀身高。
“当然不会没有意义,受肉塔的一切都有意义。”
黑色的蜘蛛挂着蜘蛛丝垂了下来,它的蛛丝无比坚固,可以用来当蚁乒的铁剑【注1】,悬挂在邓肯和侏儒之间,另外两只黑蜘蛛也悬挂下来,它们的蜘蛛丝是一种稳固的双螺旋状态。
蓝色的蜘蛛从网中探出了头,爬到铁剑般的蜘蛛丝末端,纺织起四四方方的网格。
侏儒把邓肯的文章塞进了网格的缝隙中,蓝蜘蛛完成了最后的工作,封闭住了小小的缝隙。
红色的蜘蛛也从网探出了头,跳上了邓肯的手指,一只吃着邓肯的血,另一只吃着前一只的丝,最后一只跳上的蓝网中,一动不动的吃着第二只蜘蛛的丝。
“当你的文章正式挂上了蜘蛛网,你就正式通过这轮比试,但是你网上的文字——”
“属于受肉塔。”邓肯抢先回答。
“接受吗?”
“接受。”邓肯俯视着侏儒,眼中全是轻蔑,“说实话,这片文章的构思在我岁月中最为轻松,是我在马背上,马桶上,睡床上构思完成的。不留恋,一点都不,它不是心血,是不满的情绪讽刺的得到了共鸣。”
“我!邓肯!”侏儒没有理会邓肯的创作心路历程,他急于占有骑士的文章,于是高声说出了誓言。
邓肯熟悉流程,高声的重复了一次,“我!邓肯!”
“自愿将文章献给受肉塔,受肉塔将赐予邓肯见习圣杯骑士的福利,同时,邓肯自愿放弃此文章生前以及死后会产生的收益,若邓肯的文章在此后不符合星落城的美德标准,一切惩罚由文章原作者邓肯承担。”
邓肯流利的,一字不差的重复了这一长段话。
“一旦邓肯不符合美德标准,他的文章与受肉塔没有一根蜘蛛丝那么大的关系。”
“一旦我不符合美德标准,与受肉塔没有一根蜘蛛丝那么大的关系。”
邓肯暗笑起来——受肉塔又加了一条规定。
最后在蓝网上的红蜘蛛把邓肯的话语原封不动的纺织在了蓝色的网上,所有的纹路都和邓肯的字迹相同。
蓝网像文章的封皮,当最后“邓肯”的红丝完成后,侏儒终于高声宣布了一个结果——“高尚的邓肯,晋级!”
【注1】蚁乒因为受肉塔的力量,不能出现真正的形态与正确的发音。
第八十三章 受肉塔:打滚来代替跑步
邓肯得到了晋升,他的脸上没有兴奋,有一种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落寞感,好像他本身希望存在着更多的变数。
塞万诃德放下了鹅毛笔,为邓肯祝福,他对高大个儿骑士的评价越来越高了,塞万诃德猜测,如果邓肯真的走向了真正的比武大会,当他迎来了初胜,和最终的胜利后,邓肯的脸都不会有波澜,当胜利变成了平常的事情,可能得到一个第二名,反而会让邓肯真正的开心一次。
“黑色的蛛丝,命运的绳,斩不断哦,无处躲——”
圆台下的骑士又开始齐声的祝福。
见鬼,塞万诃德本以为一个骑士礼就足够庄重,当不能配合齐唱的歌唱,让他感觉自己是个外人,不是骑士的那种外人。
见鬼,你们又开始唱的是什么鬼东西。
“蓝色的蛛丝,命运的模,无处躲哦,将我裹——”
“红色的蛛丝——”塞万诃德学会这个单调的曲风,他从逻辑上判断,下一句该歌唱红色了。
骑士们在齐唱:“梦一样的颜色,你无影踪,曾经的我啊,回不来。”
塞万诃德在星落城的书斋中长大,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得星落城不属于他,他觉得骑士们的歌声是厚实的推墙,他被牢牢的排挤在外。
圆台上的邓肯,对着塞万诃德无声的点头,隐隐约约的笑着。
“谢谢你们的礼赞。”侏儒多此一举的帮助邓肯表示了感谢后,随手拉了拉黑柱一样的蜘蛛丝。
蜘蛛丝缓缓的下移,蓝的网平稳的贴上了圆台。
“在你上去之前,我有几个建议要对你说,高尚的邓肯,我希望这对你的下一次文字比赛有用。”
“下一场的主考官仍然是你吗?”
“不是。”
邓肯大大咧咧的双脚踩上了蓝网,蓝网里是他的文章,高尚的邓肯抱着黑铁色的蜘蛛丝在说:“那你最好在我上去之前把话说完。”
“还真是自负。”侏儒摇着头,“我花了一生的时间去等待个子的生长,没有回报的等待早就磨练了我的耐心,所以你文章的漫长入题,我可以等待,但是上面的人不会有我这样的耐心。”
黑蛛丝在把邓肯无声的往上提,他现在已经悬离距圆台一个侏儒膝盖那么高的位置。
“以你的才华,我建议你在故事的前三行就让上面的主考官爽快。”
塞万诃德看到了邓肯的坚持和不屑,他的脸上不再拥有贵族的优雅,反而有种成果被否定后的狂暴,邓肯的表情非常不耐烦,可是,他急躁的情绪和缓慢上升的蜘蛛丝没有关系。
“我可以用一个词就让他们感到爽快。”邓肯说出每一个字都刻意的吐出轻蔑的唾沫。
“你说说,我知道你在我的测试没有施展全部的才华。”
“烟巷。”
“好!好!好!”侏儒高兴得手舞足蹈,陷入爽快中不可自拔。
高大个的邓肯,凭空长高了一个侏儒腿那么长的高度,现在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被俯视着的侏儒看起来像一个被插了根棍子的皮球,不断的泻气,不断的借着风的反推力疯跑。
侏儒如果用打滚来代替跑步,一定会比正经的跑步速度更快。
圆台下的侏儒被自己弯曲变形的腿绊倒之后,通过文字的兴奋和爽快的作用,在圆台上滚了好多圈,这可能就是他战斗的方式,邓肯看到,侏儒在即将滚落到台下时可以用令人吃惊的方式急停,他身上的圆柱【注1:圆柱,此处为鼻子】,能够瞬间膨胀,承受住身体的重量还有滚动的惯性。
侏儒的特技还没有结束,他的圆柱还能通过收缩蓄力,当圆柱再一次猛烈的膨胀起来,他弹射的样子如同被野蛮人踢飞的头颅。
侏儒这一次的弹射比较疲软,他正巧躺在了邓肯脚下,这个时候如果他站立起来,台下的骑士会误以为看到了邓肯踩着侏儒头的杂技表演。
这个时候的侏儒大喘粗气,肥大得和身高不协调的肚子如巨蛆的白肉般起伏,因为邓肯一个地点名词给他带来了美妙的爽快感,侏儒在使用圆柱几次弹射之后已经全身是黏糊糊的鱼腥臭。【注2:此处的腥臭来自鼻涕】
“很好,邓肯,我会为你准备蓝色的,最大的书封,放在受肉塔外推荐。”
“我该感到荣幸吗?”
“这是你应得的。”
平躺并没有让侏儒的体力恢复,他因为说话反而更加疲惫。
“邓肯,我还有几个建议。”
“你当然可以选择说。”
不能让他们听见——侏儒张大的嘴巴和眼睛之间,有着黏糊糊的浓稠,他尽力表现着语言的意思,用唇形告诉邓肯自己的意图。
“说出来,众人在场的悄悄话,太不礼貌!”
啊?
塞万诃德看见邓肯在准备锤胸时改成了按住锁骨的动作吃惊——邓肯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当他稍稍清醒一点——秘银骑士的原形就是邓肯?史官就是——
不,不可能,侏儒永远成为不了史官,当一本厚书就有他们半个身子高,更别谈书写了,除非他们站在书上,不然他们伸长了手臂也够不到平摊后纸页的最上方。
“你创造的人物充满了潜力,你要学会开发他的潜力,秘银万骑长,他是让你的故事成为经典的突破口,记住了。”
邓肯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完了?”
“正确的方向是说完了,如果你要具体的意见,秘银骑士——”
“秘银骑士的铠甲时矮人打造的魔法铠甲,他成为万骑长的原因,是一个人在山峦上拔出了尸冢上的蔷薇之剑,一剑破军,他不是万骑之长,是灭万军之长,他在海上的无措是后人的笑谈,在真正的故事中,他一剑分海。”
“对对对!就是这个!上层的主考官喜欢这样的故事,他有蔷薇剑,他有秘银甲,之后你在创作中,要给他一个个强大的敌人,再让这个骑士不费力气的打败他们,这样你就能通过考核。”
邓肯的头触碰到了红色的蜘蛛网,“你的话让我不经怀疑,我面对下一个主考官,会不会是他的听众。”
邓肯想指着威尔,可是他手指运动的轨迹成了弯曲的线条,这个时候威尔已然发狂,他推开了受肉塔的每一扇门。
第一章 塞万诃德:武装着的战斗乌龟
邓肯在慢慢的上升,楼梯口的红色蜘蛛网极富柔韧性,紧密的覆盖住了半个邓肯,没有任何拉裂的迹象。
塞万诃德有了一个只属于他的发现,三只红蜘蛛在蜘蛛网不断的破裂同时,已惊人的速度在重新编织着红网。
他看到邓肯极度痛苦的表情,但是每次邓肯撑破蜘蛛网时,将要大喊发声,说些什么时,蜘蛛便在他的口鼻中织网,变成一网又一网的隔音魔障。
你还能不能下来?
塞万诃德不由得开始感伤。
他觉得邓肯经历了自缚并且破茧之后,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而在这个时候,推开门的威尔,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人闯进了受肉塔。
“从我4岁开始,”威尔气急败坏,“我就开始开始创作,白天我是修筑大教堂的力匠,晚上,我是作家,我了解文字,所以我知道,我从文字中读出,正在爬上受肉塔第二层的人,正在密谋叛逆。”
威尔带来的美德官同僚怒气冲冲,他们看着已经淹没了半个身子的邓肯,根本分不清是谁通过了测试。
“还愣着干什么?快用弓箭击穿他的双手,快用融铁封住他的嘴巴,快用长枪刺穿他的肋骨,把他挑下来!”
美德官,顾名思义,注重美德,他们听说有人密谋叛逆不辞辛劳的跑来,但是当所见之物仅仅是看到有人成功晋升,他们便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抓捕这位高尚的邓肯。
“他刚才的文章,在歌颂海盗!”
美德官们如临大敌,把盾牌捆在肚子上,手里拿着武器,很像站立的武装乌龟。
“胡说!”塞万诃德愤怒的拍案而起,他有些羡慕,甚至嫉妒邓肯的晋升,但是不得不发自内心的去维护这位骑士的才能,“他的文章明明是在歌颂古斯塔夫。”
一听见所谓的密谋者其实是一个误会,美德官们集体松弛下来,他们丢掉了肚子上盾牌,用各自的武器拄着地面,软趴趴的如同从烟巷完事后的站立。
博物志——塞万诃德看到他们的站姿时不由得想起自己正在编撰的书。
博物志:
星落城的美德官,乌龟脱壳之后的生命体,爬行过久,不擅站立,需用武器支撑。
“同谋!”威尔义愤填膺的骂道,“古斯塔夫的万骑长,怎么连航船都不会,我的故事中,他们都用会呼吸的气来飞翔!
“同谋!万骑长怎么可能不会魔法!我的故事中,万骑长光是用一片柳叶,就可以杀死最高阶的恶魔军队!
“同谋!没有哪个万骑长会排斥女性,伊南娜明明就该爱上古斯塔夫,至少要爱上秘银骑士!而邓肯的安排!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被伊南娜爱上,他在暗示,高尚的美德不值得向往!我的故事中,主角的爱人多过头发,最厉害的反派都可以因为和主角相爱而死。同谋!他在暗讽如今贤王的丑陋!
“我提出指控!他是,他是,他们都是,无论是在场的,还是离开的,统统都是密谋叛逆的同谋,有人在故事中书写对海盗复活的希望,有人在故事的结尾,直接借用角色之口,高呼海盗为王,而他们!没有一个人反对!”
“同!谋!”
美德官们齐声喊起来,他们再一次变成了武装着的战斗乌龟,列阵举枪,看得出来,至少在排列队形上,他们接受过足够的锻炼——仅此而已。
“你在说邓肯是主谋?”听到这儿,塞万诃德狠毒的瞪着威尔在说。
一句话说完,第一排美德官就因为站累了而摔倒,盾牌着地之后,美德们终于在塞万诃德眼中变得顺眼而可爱,乌龟就该有乌龟的样子,干嘛要站起,塞万诃德在面临过多的美德时也只能在心中讽刺。
第二排美德官也握丢了长枪,长枪在前排的盾牌“哐当”一声撞地之后,也跟着“哐当”一声打响了盾牌。
第三排美德官放弃了拉弓,他们龇牙咧嘴,默契的为彼此按摩发酸的肩膀。
塞万诃德的语言不是吸收力量的魔法,美德官的放弃,是因为已经达到了身体能够承受的运动极限。
“归根结底。”塞万诃德摊开双手,踩上了乌龟的盾牌背,跳在了枪乒队伍的中间——其实是枪乒自动让的道。
“归根结底。”塞万诃德摇着头,带着怜悯的表情,还有一连串不屑的“啧啧”声看着高大的威尔,“你诽谤邓肯是叛逆主谋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的故事让他得到了圣杯骑士团的认可,而你,连在酒馆最热衷爽快故事的人,都开始背离你。”
“叛逆队伍中的智匠!最可怕的同谋!逮捕他!他如果不死亡,他的文章如果不死亡,他的智慧会扶持起一个又一个的叛逆者!”
威尔越说越急,跺起了脚,他的体力表示着他确实当过力匠,威尔没有疲惫,反而越跳越快,看起来有三个少年的人影。
“我从未听闻过,诽谤,也是美德的标准。
“拿出证据,美德官威尔,我敢发誓,我是发自内心的热爱格兰特大陆。
“即便在星落城,骑士精神在变味;即便在新城塔希提,一场阴谋让一个酿酒师背锅;即便在圣都奥纽斯,贤王马奥琉斯违背献王的命令,到如今都不认领养子;就算是风车城,那里到现在都还存在没有被消除的魔障,但这些都不妨碍我对格兰特大陆的热爱,这些不佳的地方,是美人脸上的雀斑,雀斑不妨碍美人的美丽。”
“犯罪!”威尔歇斯底里起来,“你们听见没!你们听懂没!这么叛逆者嘴中刚刚说的什么!他说,美人!说到美人,我想一定是指美人的肌肤肌肤,说到了肌肤,我想一定是没有衣服,说到没有衣服的美人......一定是!抓捕他!”
“我认为扭曲我意思的你才该抓捕。”塞万诃德摸了摸手掌,没有白手套,他是真的愤怒了。
“叛囯!”威尔吼出了血,“他在诽谤星落城最高尚的群体,他在说我扭曲事实,他说我该被抓捕!明显!他在否认格兰特大陆的价值观,还有格兰特大陆的戒律,他确确实实站在格兰特大陆的对立面!逮捕!”
塞万诃德挑衅一样的伸出了双手,他打算如果真的被邪恶绑架,他会以新的方式爱格兰特大陆——用毁灭去重新创造。
最初要做的,就是当威尔来给他铐上镣铐,塞万诃德会给他致命的一拳。
威尔走进塞万诃德后冷静了下来,当他绕着塞万诃德走了一圈,脸上有着被磨刀石打磨过的冷笑,他用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在说话:“确定无疑了,你就是叛逆者。”
第二章 塞万诃德:刺破格拉特大陆
“有罪!有罪!有——罪——”威尔大声的念起这几个词时,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小孩在同伴中高声的炫耀着他刚认识的文字。
任何一个被强加的罪名,都会让无辜者无法脱身,他们就像掉进了沼泽中,受困者所有的挣扎都会成为施暴者证明其有罪的罪证。
塞万诃德深知目前的处境,他也没有抗辩的打算了,只有这个时候不去抗辩,才有生还的一线生机。
困入泥沼时,唯一要做的且只能做的,只有调整呼吸,把手高高举在头顶,在窒息之前抓住任何时候可能伸过来的木棍。
“请问阁下,你是从哪一点得到‘确定无疑’这个结论的?”塞万诃德用对等的高傲在回答威尔。
“你的头盔,表达了你的立场。”高大的威尔傲慢的敲了敲塞万诃德无论戴不戴头盔都一样硬的头。
“你说这个?”塞万诃德取掉了头盔,门外的光芒射进了受肉塔,让书斋骑士的眼睛疼痛,“佩戴一个杰出铁匠的精良造物,就可以被定罪成叛逆者?
“要是我吃饭的时候咀嚼了六口,你会不会说我是整个骑士团的敌人?”
外面的光芒太刺眼,塞万诃德都还没有习惯强光,当他通过被眼泪模糊的双眼视察外界,他感觉世界就是沼泽。
这个场景让塞万诃德醒悟过来,他再一次犯了错,一个最愚蠢的错误——在知道不要抵抗的时候,他同样在骑士精神的驱使下,用语言抗辩,在沼泽中挣扎。
书斋骑士停止了说话,他掂量着头盔,用任凭发落的样子在倔强着。
“你说错了,任何一个叛逆者,他们不仅是骑士团的敌人,是整个格兰特大陆的敌人。”威尔正义凌然的模样和还没战斗就累到一地,精神不济的美德官成为了反差。
稻草地上的稻草人——塞万诃德这么评价眼前的场景。
“好的,我有罪,因为我佩戴了头盔。”塞万诃德喜笑颜开,“骑士们,我们手中的笔应该和长剑和匕首一样得到精准的使用,今天,你们要把所见的一切都记录下来,要记住邓肯告诉我们的文字规避方式,也要记录下我为你们淌平的新戒律,那就是——
“在受肉塔外!但凡一个人佩戴了精良的头盔!都会被美德官公正的宣判为叛逆!”
互为竞争对手的骑士们,在这个时候齐心协力,齐刷刷的在羊皮卷上写下的相同的句子。
通过什么都不做来获得拯救,和通过坚信能够富足的乞丐有什么区别——见你鬼的沼泽法则,塞万诃德决定抵抗。
他把头盔举在威尔面前,“你看这个侧面,你绝对无法想象有人能用捶打就把这样优美的线条一次成型,我想,光是这一点,就算你不定罪我为叛逆,也该定罪我为间谍,只有间谍能在两个或者多个立场间,像这条线条一样顺畅。”
塞万诃德如同炫耀骏马,把头盔侧面抚了又抚。
“这个头盔的尖角,你也得看看,只要我戴上这个头盔在战斗,你们所有人,用刀,用棍,都无法直接砍伤我的头,你们的力道会顺势滑下,而我,也就在那个时候知道你们的运动轨迹,顺势砍我肩膀的事情,你们根本做不到。
“我想了想,这个尖头盔才是我定罪为叛逆的确凿证据,对不对,这个尖头盔,预示着我必然刺破格拉特大陆的信念,是不是?伟大的威尔。”
威尔叉着腰,吃人吐骨头一样的“哼”了一声,仿佛看见了一个亡命徒正在步步小心的走进陷阱,一出注定悲剧的表演让威尔格外倾心。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这个叛逆者的确定性证据,伟大而高尚的威尔,你看。”塞万诃德把头盔正面举向了威尔,“你看这个眼缝。对了,如果你想要一个这么精良的头盔,我知道一家铁匠铺,我带你去,价格不菲,但是物超所值,他叫做莫宁。”
“好的,我正在看这个眼缝,”威尔看着头盔里空空如也的黑色,“我想,你也——”
“这个眼缝——”塞万诃德在惊恐中发不出声。
“高明的叛逆者,请你为我介绍这顶头盔,认认真真的介绍,它的来历,它的寓意。”威尔得意的行了一个贵族礼,“尤其是把你眼前所见的告诉我。”
塞万诃德看着头盔的后部,脸色铁青,冷汗直流。
“叛逆者,请你为我仔细的讲解下这个头盔的寓意。”
“头盔。工具。寓意?没有寓意,战场上没有寓意。”
“请你像刚才那样,为我讲解这个头盔的精湛之处。”威尔扳出一根根手指在说:“除了这个头盔的工艺,功能,材质,舒适度,你还能不能为我介绍介绍它的——艺术价值。”
塞万诃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感觉威尔的五指是从天而降,把他压进沼泽的最后的外力。
“龙。”塞万诃德抱着头盔战战兢兢。
“对,龙。”威尔尽可能扩张了自己的身体面积,在受肉塔鼓噪着骑士还有美德官们的情绪,“第一任贤王古斯塔夫传递下来的囯之纹章是什么图案?”
“龙。”塞万诃德回答。
威尔继续提问:“翱翔的龙?沉睡的龙?坠落的龙?”
“在无止境中坠落的龙。”
“黑色的背景,坠落的红龙。”威尔补全了塞万诃德的回答。
“对。”
“我没有寻求你的肯定,我们继续。”
威尔回到了塞万诃德眼前,他一把抢下了书斋骑士的头盔,把手穿进了头盔的窟窿洞中,高高举起。
威尔的臂力和腕力惊人,一定是美德官中的一流壮士,他高举头盔并不劳累,还能把头盔旋转半圈,用头盔的背面面对众人。
“你们看,看看这位企图潜入圣杯骑士团的叛逆者的真正身份!
“他自大的以为我们忘记了历史,仔细看看,看看他头盔上的纹章!
“在仔细想想,先贤为了我们今天所遭受的磨难!
“这个叛逆者,他的居心是这么险恶,我要让他的肉埋在受肉塔的塔下,我要磨尖他的骨,成为骑士们的鹅毛笔骨,让他接受崇高和美德的捶打,直到断裂,直到成末。”
厚重的头盔,鲜红的色,流动的红光,是罪恶的龙。
它占领了天空,喷红了大地,燃烧的大海沸腾至今。
塞万诃德凝视得越久,越感觉自己在火海中逃命,后来,他感觉自己是万世不灭的炎。
骑士们看到了,明白了,他们用鹅毛笔的笔尖齐刷刷的指准了塞万诃德的后颈。
美德官们也醒悟了,他们得到了正义的力量,神力使他们站起,他们的武器齐刷刷的瞄准塞万诃德的咽喉。
对的,你们没有做错。塞万诃德在心中想。
如果我是你们,如果我也只得到片面的信息量,我也是准备执行正义的一员,因为这个头盔后面的图案——
就是那位秘银万骑长背叛古斯塔夫后,定制的纹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