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塞万诃德:才华横溢的落魄诗人
谈论到奥德修,两位骑士全然忘记自己身在受肉塔,并且正在进行进入圣杯骑士团的竞选,诗意盎然的谈论起了白眼的艺术家。
“他的诗足够让人咀嚼一生,而且最美妙的是,你每一个人生阶段去读他的诗,读同一首,你都能有不同的体验。”
邓肯赞同的点头被塞万诃德察觉,他知道了,邓肯对市场的理解与包容,并没有让他内心洁白的地方被玷污,果然,诗性即人性。
“最妙的是,”邓肯抬起手指在空中挥舞,好似饥饿者奥德修的文字幻化成了蝴蝶,在指间撒下自然的粉末,“你走到最后的阶段时在看他的诗,你会发现一种宿命感,怎么我的一生都没有跳出他的诗?怎么连我的反抗都在命运的意料之中?”
“同时又有种奢侈感,”塞万诃德陶醉的样子,似乎刚从诸神的盛宴中返回,“你会恍然大悟的说,原来我在年少时,就读过了一生。”
邓肯自嘲的笑了起来,这个笑声是高个子的通病,压瘪粗糙,像喉咙处有一泡吐不出的老痰,“我虽然不算年轻了,塞万,而你也还没有到完全服老的年纪,怎么当我们两个人谈论起奥德修的时候,都把自己放在了暮年的角度。”
“这就是奥德修的伟大,我猜测,他渡过了无数人的人生,也因此,他张口即出的悲悯,壮阔下的悲情都浑然天成。他的诗,能让任何一个读懂的人,突然的奔溃,即刻重组,瞬间的成长。”
“不过”邓肯收起了想要继续探讨的兴致,他踱了踱脚,在圆台上吐了口浓痰,声音没有那么浑浊了,“不过我们还是停止谈论奥德修吧,在受肉塔里谈论肚子饥饿而灵魂饱满的艺术家,让我感觉和在厕所吃烤羊后腿一样不搭配。”
塞万诃德也总算知道了在这里谈论奥德修时,内心产生排斥感的原因,“那我们继续他的话题?他的作品你本来也在厕所读。”
“对,在这里谈论他,在合适不过。”
“高尚的邓肯阁下,他设下的陷阱是什么呢?”
“是一个搭建了很久的陷阱,进行了十年。”
人的愚蠢什么时候能够开化?
破开愚昧的老茧,变成轻盈的蝶,这个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有人众人活在了愚昧之茧中,有人天生就带着智慧的翅膀,唯一能确定的是,每个人都有愚昧的阶段,愚昧者可能会变得睿智,但是每个时代,都存在愚者。
而威尔不求进步的粗糙文字碰巧抓住了每个愚昧者的口味。
经过了十年稳定不变,止步不前的文字功底,威尔有了大批的受众群体,只要智慧仍然在愚蠢中蛰伏,威尔就永远有源源不断的受众。
而他的故事模板也越来越纯熟,十年后的威尔已经有了十八个故事模板,其中有五个模板卖得最好。
在威尔最风光时,他雇佣了十八个才华横溢的落魄诗人,在他不想写作时,诗人们在模板上轮番换上不同的人名,地点,武器名字,威尔在酩酊大醉之后把速成的诗文直接拿到酒馆念诵,轻而易举的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听说有一次不惜重金买了假酒,酒标显示在第一纪元之前,实际是前年酿造,威尔一直说自己喝到了历史的厚度。
随着带动起来的,是对文字没有那么多追求的肤浅者,世间的万物,都有额定的总和,不论公平不公平,在诗歌这一点上,有才华的诗人有多落魄,速成拼凑的文字就有多畅听。
一时之间,糜烂的琴声,莫名其妙的愤怒,跨过相识的爱情,睚眦必报的愤怒,充斥了能见到的酒馆,酒馆从外围进攻,几乎有占领白塔的势头,这还导致过一个纷争,就是在划定一个界限,酒馆的诗歌到底算不算诗歌?
威尔差不多是一个图腾,他的信徒越来越多,传统诗歌的作者没有那么多旺盛的能力去和醉人对骂,高雅的读者也不愿意参与和饮客辩论,传统诗歌的作者败下阵来,承认威尔是个诗人,他们最后的抵抗是,承认威尔是酒馆诗人,离开酒馆,他是连耕种半日都做不到的农夫。
塞万诃德深知文学作品中一定需要伏笔和铺垫,他也承认高尚的邓肯一定有着不比自己少的阅读量,可是他还是有些怀疑,他认为邓肯患有一定程度的诗人病,这段威尔设下陷阱的故事,他铺垫了太久在聊天中都铺垫这么久!
因为答应了邓肯,不在打断,塞万诃德耐心的听了下去,然而内心的嘀咕是免不了的我真在怀疑,当你走到暮年,在书桌前书写骑士自传时,会不会因为要彻底讲透出生的必然性,把祖辈的故事写三千行,如果你在文字的铺垫和伏笔要埋设这么久的话,我敢保证,你的传记需要等到你的孙子来帮你完成,而你孙子的传记......想都不敢想,我建议你放弃富裕的笔墨,把自己想象成随时会被赶出马厩的流浪者,这样你一落笔,就是重点。
“我是不是讲了太多不是重点的东西?”邓肯正要继续讲下去时,突然惊讶的发问。
“不,当然没有,事无巨细有弊有利,当然,如果表述得到,会增加更多的戏剧冲突还有张力,用我的经验来说,我在看到某个横空出世的人物时,偶尔也会想想,是什么环境造就了今天的他,他经历过些什么,他的思考方式是怎么形成的,是什么事情导致了他会有这样的逻辑?
“但是很少有作者意识到可以把眼睛换个方向,在主角之外的人身上花些时间。思考到了这点的作者,也很少有能力再去书写他的故事,这一直让我觉得遗憾,他们的眼睛就如死鱼眼睛一样,死死盯着主角不放,生怕漏写一个挖鼻孔的动作,让纸页填不上两千个文字。
“这样的文字写的越多,就会让读者越看越觉得主角失去了灵气,被他呆滞的死鱼眼盯死,要我说,能够在随时换上视角的同时,又不影响故事的整体性,这个转眼睛的方法最考验写作技术,也是最出色的作家才能完成的壮举。”
塞万诃德说完,做了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在书中沉浸过一段时间的人大多数都细腻敏感,邓肯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思想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为故事做了太久的铺垫,他决定长话短说,直接开讲结果,如果塞万诃德对另外的故事还有兴趣,在有时间的时候,与他同行一段路段,重新补充其中的空白。
邓肯的讲述在继续:
十年的愚昧之茧也终于有了开化的势头,越来越多的聪明人,加入了酒馆诗人的行列,他们摒弃了威尔的模板,开发了故事新的尝试,而威尔的受众也已经长大,他们对威尔的喜欢不是威尔本身,是在威尔的故事中找到曾经的时光,他们更注意曾经在听威尔的故事时,自己和身边人发生过什么事,而不在关注威尔在讲什么。
商人威尔敏锐的感到饭碗的摇摇欲坠,于是
“终于到我想听的了,于是?”
“于是威尔花了一夜时间修改了故事模板。”
“求新求变?”
“不,把香艳的注解全部划掉,同时向美德官报告说
“尊敬的美德官,现在星落城充斥着俗不可耐的酒馆诗歌,请你整治,维持星落城的明亮。”
第五十七章 塞万诃德:你可能不只是骑士吧
举报自己的故事模板?
塞万诃德听完了这个故事,还是没有发现威尔做了什么不妥的事。
如果真的发现故事不符合美德观念,举报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没有看过他另外的故事?”
“听完你告诉我的第一个模板,我甚至有些期待他接下来的故事。”
“简言之。”邓肯轻皱着眉毛思索,像是在和自己抗争,最后没有恪守骑士信条的那一个自己妥协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就是他一直在变着花样的在让主角和无数过配角运动。”
不等塞万诃德顺着引导发问,邓肯直接用行为解释了是什么类型的运动,他猛吸了几口气,脸颊和喝醉了一样泛着酒红的颜色,可能此时没有酒,他只能用憋红脸颊的方式让自己鼓起勇气,至少这样,不佳的行为还可以怪罪于受肉塔的酒纵然这里没有酒。
邓肯躺在了地面上,一个手臂支撑住了圆台,另一只手抚摸着圆台看不见的头发,他抚过看不见的头发,弹了弹圆台上看不见的嘴唇,然后用一种吞噬的状态,轻吻了圆台。
“亲吻我。”邓肯对着圆台说。
圆台没有回答。
“赞美我,亲吻我,臣服我。”邓肯温柔的呼唤着圆台的回应。
圆台没有回应。
邓肯用另一种方式让圆台诚服。
他双手支撑住了地面,一上一下,不断上下,锻炼起了臂力还有腰腹的力量。
邓肯舒心的站起,运动之后总会让人酣畅淋漓。
“懂我意思了吗?”
“我想这位骑士阁下用了最接近禁区的方式,让我知道什么是禁区。”
“对的,除了第一个模板,讲述光魔法师的那个,其余的模板都大量的充斥这这样的桥段,尤其是那个模板,好像叫做《牧场主和他的十二个宠物》,如果说故事是衣服,我刚才的运动是衣服下的肉,他的作品往往都是扒开肉之后,才看到了衣服。”
塞万诃德暗赞这个奇妙的比喻。
“恕我直言,如果星落城真的都在传唱这样粗鄙的歌,那他的举报没有什么坏处,我感觉还有种这件事隐隐有一种壮士断腕的豪情。”
“不,塞万,你没有仔细听我讲,在威尔向美德官举报之前,威尔就已经删减,并且重写了他最初的十八的模板,所以一时之间,在星落城的酒馆诗人除他的故事之外,无人幸免。”
“怎么会无人幸免?”塞万诃德敲击了下头盔,“被封笔的应该是那些用他诗歌的酒馆诗人才对。”
“河里有四百零三只螃蟹,其中第四百零四支有红色的壳,你是下河游泳,专门捕捉这一只,还是拿起网子一网打尽。”
塞万诃德打了个透悟的响指,邓肯的一席话不仅解决了他当前的迷雾,还让他知道了之前的迷惑,他终于找到了答案,为什么前段时间所有的骑士小说统统荡然无存的原因。
“所以,这位威尔,靠举报使用自己模板的酒馆诗人,获得了功勋?”
“功勋?他直接从酒馆诗人脱胎换骨,成为了美德官。”
“确实,这样的阴毒的手段,你就算用钉满了倒刺的鞭子去鞭打他都没有问题,可是那他怎么又成为了你的侍从?即便美德官的头衔小,权利也微乎其微......”塞万诃德想起自己和美德官短时间的相处,了解了一些东西,就算是这类最底层的官衔,强壮的肌肉也会忌惮。
在对话间,塞万诃德猛吸了一口气,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些问题,“冒昧的问一下,高尚的邓肯骑士,你可能不只是骑士吧?”
邓肯高挑着眉,没有做直接的回复,“你可能是想知道,为什么一位美德官会对我的命令,百依百顺。”
塞万诃德默认。
没有给塞万诃德的沉默余留太长的时间,邓肯终止了关于威尔的谈话,“那又是另外的故事了,而且是没有完成的故事,你看看他,跪在所有轻蔑着他的骑士前,你不要以为你臣服于骑士阶层,他只是在向规则下跪,而不是向执行规则的人下跪,凭他的智慧还有无所不用其极的毒辣之心,我都还不知道我的结局。”
邓肯做了一个拭目以待的表情,对着台下的威尔大吼:“跪完没有?”
“没有!”烟斗骑士代替了威尔说话。
烟斗骑士从入场开始,身上就被烟雾缭绕,如果不注意他嘴中不断一吞一吐的动作,任何人都会误以为这是灰雾之中的诡秘老头。
又一口烟雾喷到了威尔的文稿上,“烟雾这么大,我怎么看完?该死,我真想看完,我多么期待烟雾能尽快的消散,让你的膝盖减轻点苦楚。”
烟斗骑士用手撩拨了些烟雾,文稿上的内容终于看清楚了些,他惊异的在吼,“这些文字成禁词了?哦,对的,在酒馆思想大清扫之前,这些东西确实很受欢迎,让我仔细看看。”
观察一个人是不是言不由衷最好的方式就是留心去看他的行为,烟斗骑士明显是在高尚的虚假着。
在“让我仔细看看”这句暖人心窝的话结束后,烟斗骑士用被熏得蜡黄的手重新在烟斗中填满了烟草,在不紧不慢的装烟草的环节,他装出了道歉和惭愧的神色,他在说:“我是最后一个了,你很快就会解除你的苦楚,很抱歉,如果不是受肉塔的禁言机制,我完全可以让我临桌的骑士告诉我有哪些词语不能放上灰雾。好了,好了,我装好烟草了,你看满满的一斗,我发誓,这一斗足够我看完整页都不用填上新的烟草,你看,你看,你看啊!”
烟斗骑士炫耀起他的烟斗,从烟斗的材质是橡木,到烟斗的做工,最后讲解起了烟草是来自于哪里,亢长的炫耀结束后,他对威尔说,“你说这是不是满满的一斗?年轻人,最满的一斗不是高高垒起,而是怎么摇晃都不会洒落的克制,骑士的风范应该显示在任何地方,好了,让我来看看余下的文字。”
烟斗骑士的手臂如同风车般快速的挥动着烟雾,这让塞万诃德涌起了战斗的冲动神灵在上!骑士之光在上!长矛在上!巨盾在上!我看见了什么!我看到了故事的原形!那位伟大的骑士战胜的风车巨人可能就是这样的人物!
烟雾淡了下去,烟斗骑士眯着眼睛,在说:“快了,快了,年轻人,快告诉你的膝盖,痛苦快要结束了,我已经看到了第三行......第四行......第五......”
烟斗骑士看到了一半,恶狠狠的吸了口烟草,恶狠狠的烟雾又蒙了威尔一脸。
“该死,”烟斗骑士骂道,“我忘记前面写了些什么。年轻人抱歉啊,我还得从看一次。告诉你的膝盖,忘记以前的疼痛,我们从头来。”
第五十八章 塞万诃德:不理解人类的仁慈
烟斗骑士反反复复的折磨结束后,威尔的膝盖总算得到了缓解,他坐在了地上,不断的揉着膝盖,喘着粗气。
“感谢威尔的慷慨。”邓肯在高台的富有感情的说,“我想各位目前都看完了人理之卷,里面的文字,不得在任何一个场合书写,无论是在受肉塔之内,还是在远在天边的地方都要避免,要知道美德的光芒无所不在。
“即便你是医生团的骑士,也不能在你的医学著作中书写任何一个关于器官的解剖,最好也不要书写器官在病变之后的模样,现在美德的标准越来越严格了,美德无限的在向贤王兰德时期的标准迈进。”
“对吧?威尔。”塞万诃德对着圆台下的威尔说话。
“是的,大人。”威尔没有对塞万诃德表示行为上的尊敬,他不断的揉着膝盖,背对着塞万诃德说话,“但是因为美德官的存在,不堪的作品确实在肉眼可见的减少。”
威尔站了起来,他的脸长得像掉了下巴的马,眼睛里面有一种天生的蔑视,“我相信的是,如果星落城大范围的使用我的十八个故事模板,美德就会重临星落城,当我的模板晋级成演员手中的台本,美德之光会照亮圣都奥纽斯。”
威尔越说越激动,两只暴食兽占据了他的双眼。
塞万诃德看见了威尔的形态,他猜到了,威尔体内的暴食兽已经进化到了魔兽的最高阶位,而且一定具有的人性和人格。
有人格的暴食兽和其他的魔兽有一个最显著的区别,它们想要吞噬的不在是食物和金钱,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最喜欢吞噬的,是人类为了这个结晶所付出的挣扎。
就从他将酒馆诗人的故事统统关进禁闭,可以得到初步的判断,他体内的暴食兽在用人类的方式思考,他的食物不是作品本身,是创作者因为失去而产生的痛苦。
不能让这种东西生存太久。塞万诃德在背后捏紧了拳头。如果诗人们的痛苦已经不能满足他无尽的腹,他极有可能在人间创造更多的痛苦。
具有人格的魔兽,塞万诃德在思索着对付他的方式,一味的冲锋和武斗,那只是莽夫,骑士应该有更多面的思考,我要在观察他一些时候,找到弱点。
塞万诃德的眼睛上下左右的在翻动,希望看到封印着龙魂的符文头盔闪烁起暗金色的流光,只要有一丝龙魂力量的注入,他就敢以凡人之躯对对抗暴食兽,他观测了头盔很久,直到眼睛因为泛酸而流泪都舍不得眨眼,最后他的答案是一声“该死。”
他的头盔还是死气沉沉。
圆台下威尔的癫狂起来,不断翻弄的厚嘴唇慢慢的被密集的圆泡泡堆满。
“我还会!”威尔发狂的说,每一次开口,粘稠的口水就稳稳的贴在锁骨前,“为了弘扬我的美德,我还会把故事模板卖给每个木偶戏的剧场老板,他们每一次表演我的故事给小孩看,我就要从中收费,我还会向每一个上演了我故事的舞台收费,向每一个在睡前念诵我故事的家庭收费,我”
威尔说不出话了,他喷出了口水和一声野兽一样的嚎叫。
威尔的人格正在魔兽化,塞万诃德在圆台上冷峻的观察,而他体内的暴食兽正在急速的人格化,当这两者达到平衡,威尔会成为彻彻底底的人皮怪物。
塞万诃德把骨节捏得咯咯发响,在最束手无措的状况下,骑士能够选择的只有莽撞我不能让他离开受肉塔。塞万诃德下定决心。
书斋里的幻想骑士,一切星辰的统御,塞万诃德,他把这个誓言变化成了直指心脏的毒针,只要做出任何背离誓言的行为,或者当自己在寻找誓言的漏洞,去思考逃避誓言的方法,为自己不去面对暴食兽的行为找到退路,他都会当场毙命。
受肉塔外的的梅菲斯特,塞万诃德在心里呼唤着,我很有可能会有如下的结局,我向暴食兽奋力一跃,龙魂在此时和我共鸣,我不用挥拳,巨龙的金光就让暴食兽变成灰烟。
或者是另一个讽刺的结局,我会被高大个的人形暴食兽抱住,被他的力量压制,我会像小狗一样在他怀中不得动弹。
威尔会啃咬我,吃下我的血肉,还有我的哀嚎,他的胃袋会被我的肉填满,他的心灵会被我的痛苦填满。
可能我,塞万诃德的故事在此终了,但是我的灵魂会成为威尔的主导思想,约束他的行为,梅菲斯特,我向你保证,只要我的灵魂存在于他的体魄中,他绝对不会收割你的痛苦,绝对。
塞万诃德在圆台上退了两步,准备以搏命的姿态触发最好的结局,龙魂,你最好在这个时候展示下你的仁慈。
“就算你不理解人类的仁慈!”
书斋骑士心里的思潮变成了不受控制的怒吼,他已经跑了起来,准备向嘴里不断重复着“收费,收费,收!费!”的威尔跳去。
你有两个胃,你吃痛苦的同时,还在对金钱永远不满足;同时你也有两个战斗方式,在以人类的思考战斗时,你有可能不缺少魔兽的蛮力,但是我还是会向你发动攻击,就算龙魂依旧沉睡,我要告诉你,我身上背负的,也不只是我自身的一个灵魂,在屠龙纪元战胜巨龙的英灵永远与我同在!
塞万诃德在即将跳出去的刹那,已经想到了最糟糕的结局,不由自主的为自己做了充足的自我暗示龙魂不会对我置之不理,古斯塔夫的英灵不会不帮助我。
“有点难办啊。”邓肯挠着耳朵说,“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发疯了?”
塞万诃德勇敢吗?不用怀疑,他是勇敢的。
但是如果换一个提问的角度,塞万诃德勇敢到愿意随时赴死吗?
不用怀疑,不是。
就像在跑向悬崖,准备进行一个必然坠落的奋力一跃的时候,奔跑者看见旁边有一个摇摇欲坠的破桥一样,他会骤停脚步,走到破桥旁边,小心翼翼,畏畏缩缩的在破桥上胆战心惊,让人以为刚才的奔跑者,和现在的过桥人是两个人。
塞万诃德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的奔跑改变了模式,他奔跑了三步,疾走了三步,慢走了三步,在圆台边缘停下,刷一下,风过稻草人一样的转身,他面向着邓肯问:“高尚的邓肯,你经常看见威尔这个状态?你有制伏的方法?抱歉我听到你的自言自语,所以威尔他现在是发疯,所以说是在呓语?不是被暴食兽”
声音变成了萦绕在耳边的蚊子,他在暗许声音不要飘的太远。
我没有做错,塞万诃德在自我安慰,当骑士在知道存在另外一种胜利的方式时,为什么还要进行必然失败的进攻?
第五十九章 塞万诃德:人畜无害的样子
塞万诃德听到邓肯以一种司空见惯的态度,漫不经心的说着威尔此刻的状态,他觉得获救了。
“阁下,你的意思是威尔这样是无害的?或者说对你而言是无害的?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有办法制伏他?”塞万诃德语速极快的问。
邓肯眼睛很痒,用力的眨了眨眼,这并不能缓解眼痒的趋势,他的手在眼角揉出了泪。
“高尚的邓肯骑士……”塞万诃德看见邓肯在流泪,心里大叫着不妙。
很有可能,塞万诃德在思考着邓肯曾经制伏威尔的方法,邓肯的方式很有可能非常极端,非常血腥,所以才会让邓肯每每想起都会垂泪。
浪漫的书斋骑士又展开了猜想,听邓肯的交谈,他极有可能是某个大公的私生子,他不用参加繁琐的神学考试,不用强行去遵守毁灭天性的贵族礼仪,更不用把最有活力的脑袋拿去背诵圣都戒律,他一定是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才开始行侠仗义。
那他是怎么制伏威尔的呢?这种正在人格化的魔兽只有一种驯服的方式在他发狂时,用占满了人血的面包填满他的胃!
只有这样富裕的大公私生子,才有足够的金钱圈养足够的仆人,才有足够的血和面包去填饱魔兽的胃。
邓肯的哭泣一定是想起了这件事情:
威尔一次比一次严重的发狂,让他的仆人一定遭受了非人的遭遇,很有可能,高尚的邓肯已经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魔兽。
“你一次性问了我好几个问题啊”邓肯的眼睛被揉得和恋爱中的兔子一样红,“按照我与人谈话的经验,往往最后一个问题才是提问者最想知道答案的。嗯我想想......
“我没有制伏疯子的办法,我一直纵容他把疯发完。”
邓肯说完掏出了手帕,擦拭眼角的泪。
温柔刽子手的眼泪塞万诃德基于自己的判断对邓肯做出了评价,你如此锦衣玉食,身体造血的能力远远大于仆人,更何况,以你的人脉,去医生骑士团找病人的血也完全没有问题。
“纵容。”塞万诃德强调了这个字眼,“那请问这位阁下,他发疯时有过激的举动吗?”
“过激?”
“我是指伤害人。”塞万诃德做了个决定,只要邓肯的回复是肯定的,他就会冲下圆台,和暴食兽战斗,如果能活下来,会把邓肯一起解决。
“当然。”邓肯眼角的瘙痒漫延到了耳朵,他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取出一个小小的银勺,如同饿汉在烫里找肉一样的猛掏。
塞万诃德即将冲到台沿。
“如果你认为耳朵难受是一种伤害的话。”邓肯费解的看着塞万诃德他怎么来来回回的总在这里冲刺啊?
塞万诃德在台沿急停,双手不断的轮圆,在维持着平衡。
“高尚的邓肯啊啊啊啊啊你是说啊啊啊啊啊他发狂时,只是声音大而已?”
“啊”塞万诃德重摔在了台下。
威尔在他身后飙着口水,发着疯,人畜无害的样子甚是可爱。
塞万诃德不由得在想,为什么对于要站在台上的执念这么大?明明这完全就没有必要。
“要上来吗?”邓肯在圆台上拔出了剑,把剑柄留给了塞万诃德。
“我想不用。”
“我想,我不用在进行写作,就能赚钱,啊啊啊啊啊。”这是正在发狂的威尔。
“我只用购买三个又聋又哑的写手在我的模板上填充文字就好了。”
“我的角色,除了酒馆和戏台会上演,我还要把他们雕刻成玩偶,成为小孩的玩具,掏光他们的钱包。”
“啊啊啊啊啊每一个木偶都收钱,还要榨干角色的价值,让它们在小台子上上演木偶剧,小孩子的钱我也要榨干尽。”威尔越说越激动,口水流淌了一身。
你居然通篇没有说一个吃人的话,你真是善良的暴食兽。
塞万诃德觉得这头暴食兽对人类的伤害如果仅仅是耳朵,那就真的没有必要进行歼灭,与之相比,小孩子被长辈强行扭曲的,富有情感的诗歌朗诵才是对耳朵最大的灾难。
书斋骑士回到了座位上,久违的拿起了笔,开始了写作。
在威尔的咆哮声减弱之后,骑士们又开始对原本文稿的自查。
邓肯在圆台上孤独的站着,显得有些苍狼离群的尴尬。
“我说”邓肯挥动了手中的文稿,“各位骑士?”
“各位骑士!”邓肯的故作愤怒的声音总算引起了足够多的注意。
“在有规则可寻的时候,我们没有必要用前途去试探红线,不是吗?就好比你的同伴恰好有一张去罗德城的地图,你却要一味的探索自己的道路。很有冲劲,很热血上头,但是,同样很愚蠢,不是吗?”
骑士写作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当时写意渐浓没有停笔的骑士听到邓肯的话后都大感震惊,对笔力的怀疑促使他们在纸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笔声。
“人理卷,我的侍从威尔已经给你们看过。记住,这在受肉塔中绝对不能提及。你们可以用最极端的方法促使自己不去靠近这个禁区,比如无论你们有多么喜爱小孩,在写作时,也要不断的自我暗示说,我是圣人,我是圣人,我是最伟大的圣人,人类只能凭空出现,不是来自父母,我的父母也是凭空出现。
“意识形态卷,这位勇敢的骑士,塞万,用他勇敢的心为我们梳理了一遍。接下来是”
“接下来的内容都可以书写。”塞万诃德拍下了笔,站上了木椅,跳上了木桌,他还是没有站稳,双手划着圆。
一圈人看着这个闹剧,只有触手骑士抱住了塞万诃德的双腿。
“没事了?”触手骑士问。
“没事了,谢谢。”
塞万诃德重重的踏了两下木桌,这象征着他刚才跳上木桌时并没有重心不稳,刚才的狼狈不算数,这次才是正式的跳上去,“接下来的内容都可以写,各位,除了人理卷在受肉塔中一点点墨水都不能点上之外,其他的词汇都可以写,请各位放心大胆的书写,充分使用你们的写作才华,我可以发誓,我不是故意误导你们,欺骗你们,以达到只有我合格的目的,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们都陷入了一个误区。”
一张纸在塞万诃德手中高高的举起,上面写满了关于意识形态卷中明确指出需要规避的文字。
“我可以发誓,我敢将这张纸投入灰雾,我还敢发誓,主考官绝对不会判我不及格,我们追逐表象的时候忘了真理,我要告诉你们,我们真正不能写的,是和这些词汇沾边的故事,而不是词汇本身。”
第六十章 塞万诃德:遭受鹰刑的脊骨中
“懂我的意思了吗?”塞万诃德表达了他对受肉塔文字规则的理解后,看了看一半呆滞,一半恍然的骑士们又问一次,“需不需要我进一步解释?”
高台上的邓肯叉着双手点着头,看来是得到了十二分的明悟,并且不为塞万诃德直接点破他对受肉塔规则的误解而气恼。
“看来,我需要具体展开来说说。
“你可以在文中出现轻薄的衣服,但是你绝对不要去描写是谁穿着这件轻薄的衣服,以及透过这件轻薄的衣服后,读者看到了什么,这个绝对不能有。
“同样的,贪婪这个词语可以出现,但是你绝对不能写谁在贪婪,谁为了什么而贪婪,这个谁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婪之心到底做了什么,这些都不能写,这样的东西很容易引起误会,会有多心的人以为你在说某位美德官,会认为你写下的故事都是真的,那个时候,不只是你的故事会被封禁,你的人也在地牢,懂了吧?当你的思想,你的呕心沥血会被判定成暗示或者隐射,极有可能被添加上莫须有的罪名,你的每一个换行都是罪行。
“道德观念可以存在,我是指这几个单词可以,没有恪守道德观念也可以,我同样是指这几个词,但是你千万不能延伸恪守的道德观念促使这个人物做了什么事,他是不是故意说了不真实的话语,是不是有了不止一个爱人,是不是一个谄上欺下的小狗,这些,我们在平时作为笑谈的东西统统不要写,这会让人有更深的思考,要知道,我们是星落城的子民,在美德官最多的星落城,在把美德视为和生命等重的星落城,我们的作品是牢牢的打印上城市的标签,如果我们的骑士文集传播得够远,会有很多的人在想,难道星落城的真实情况是这样的?
“不行!星落城绝对不是这样,就算是这样,也在一个可控的范围,懂了没有,各位骑士,接下来追逐美德之光的高尚骑士邓肯还会念诵他的文稿,我们要做的是在一条条阻碍和荆棘中通行,而不是规避最表面的文字书写。”
塞万诃德从桌子上跳下来,精彩的落地,没有一丝摇晃完美!塞万诃德为自己呐喊。
“好了,各位,这才是受肉塔文字考试最核心的规则,让我们继续带着思想的镣铐让思想汪洋四溢,我必须提醒你们,这不是约束,这是最能激发创作能力的限制,就好比你眼前一路平坦,你只是跨步走过去,还会迷惘,迷失,迷路。
“但是当你前面是敌方的千军万马,你有一万种方法走过去,你可以两军对垒,你可以挑拨离间,你可以夜间奇袭,越苛刻的环境,越能彰显骑士的伟大,文字也是这样,就算主考官说,主题是美丽的女人,限制条件是不能写女人,我也能创造出一个苦修半生,灵魂里还有个苦修了三个轮回的哀凄修士为了她动了凡心。开始吧,伟大的骑士们,让我们一起奋笔疾书,在呜咽和霜狼之时交出答卷。最后要提醒你们的是”
塞万诃德铺平了考卷,他看见截成两半的羊皮卷时最初的心思还是没有改变我得抓紧时间,写两份文章。
我要提醒你们什么?
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
我要提醒你们的是,如果没有我,你们的创作和明明拿着地图,却偏偏要闭着眼睛找路一样莽撞,我要说的就是这一点:
你们在受肉塔接受我的智慧,甚至比我本人还要幸运。
骑士们开始了写作,如果真的有诗人向骑士发起了不容拒绝的决斗,他们这个群体用一把长枪就可以把贯穿三个诗人,而如今,写作成为了成为骑士的必须条件至少在圣杯骑士团是这样,思想上的驯化比战斗更容易让他们妥协。
塞万诃德在写累时看了看受肉塔的景观真是个巨大的反差,那么壮硕的身躯和粗大的指节,居然真的在用比袖刀还要纤细的鹅毛笔在羊皮卷上战斗。
塞万诃德突发奇想的想组建一支这样的书斋骑士团,因为书斋中存在着一个只有塞万诃德知道的秘闻:
在一万个世界的纸页深处,会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搅动着文字中墨色的思潮。
这些思想,它们不易捕捉,不能察觉,当它们成为了混沌,除了把它们理解成呓语,根本无法解读。
终于,不被时光埋没的思想会由无数个曲径盘折的笔管连接,笔管的上方,是汹涌的思维风暴在惊涛咆哮,笔管的另一头,是经过过滤后一滴一滴滴落的金色思想。
如果有一个人间的贤者尝到过一滴,他的言语会成为万世的准则。
如果腐朽的断剑被这一滴触碰,剑身上会刻上暗金流动的文字,空气中从此会有一万种声音以及第一万零一种细若游丝的呼唤。
它会让圣子听到,圣子会在湖中、岩石或者遭受鹰刑的脊骨中找到这把剑。
如果这把剑上暗金色文字讲述着历史,持剑者就能回到过去,如果讲述着明天,持剑者就能看到未来。
这仅仅是一滴的效果。
真正在享用着这无尽的暗金色思想之露的生物,还在沉睡。
在汹涌的意识洪流之下,在冥想时都不能看到看到意识流的更深处,有一个安静到死亡都已经死亡的地方,沉睡着一只白描的巨龙。
它的全身由黑灰的线条勾勒,在巨大中隐隐的无形,它仍在沉睡,看起来永远不会醒来,但实际是,它醒来过五次。
当思想之露点上了它的身躯,它身上的颜色就明显一点,当全身成形,它便在人类的思想中飞翔,它控制人类的言语,它的言语就是人类的思想。
可以这么说,暗金龙的思想会成为人类社会的前言。
如果它在思想中囤积着杀戮,当它开言杀戮,于是人类便开始了杀戮。
当它安静下来,颜色褪去,变成用蜡在纸上画画那样若隐若现,它会忘记曾经在意识的天空中卷起的血水,人类也因此平息,变得和平而和蔼,误以为自己是靠着美德和儒雅才得以在上一次相互杀害的灾难中劫后余生,甚至还会教育下一代,循循善诱的告诉他们,美德和儒雅才是人类生存的根基,实则根本就忘记了,历史上的上一次灾难,自己就是元凶。
而为王者,最容易操控群体的意识,他们的意识就会决定唤醒的暗金之龙的性格,可以这么说,王和这条暗金之龙,是同一个生物的两种表现形态。
这可能是古斯塔夫在历任贤王间传递的贤王之书中都没有的记载,他们都不知道世界由盛转衰的原因是因为这只在无形中存在,在有形中影响世界的巨龙。
而这条由盛衰之间的周期,到底是漫长,还是短暂,极有可能只有一个原因。
塞万诃德看着疾书着的骑士越想越激动,是我们骑士的美德在源源不断的中和民众思想的毒素,正因如此,它醒来的时间才会逐渐推迟。
我要向贤王请命,塞万诃德开始想象起离开受肉塔,见到贤王之后的场景,我要他为我修建用象牙做的塔,里面放满书斋骑士,用他们的思想,去影响暗金之龙。
第六十一章 塞万诃德:具有捷才和狡黠的特点
塞万诃德对于书斋骑士团的组建还刚刚停留在招募的阶段,圆台上柱形的呜咽声打断了塞万诃德的计划。
在没有任何齿轮的帮助下,两根灰蒙蒙的圆柱出现在了受肉塔的穹顶。
婴孩断断续续的啼哭,每间隔六十下,粗大,但在比较之下显得细小的柱子就轻微的挪动一下。
随之而来的,是嚎叫着的霜狼之柱。
嚎叫着的柱子移动得更快,它们共用着同一个轴心,在同样的移走当中,霜狼慢慢靠近了婴儿。
婴之时柱随着霜狼时柱的靠近越叫越大声,越来越焦急,叫声让塞万诃德心痛,而霜狼时柱在靠近它时,哭声反而衰微起来。
当两个时柱重合,圆台虽然上没有升起明月,然而这个不影响狼群对月的嗥叫。
时间很快,主考官在规定的时间准时来到了。
狗叫在大肠楼梯再一次响起,黑狗用脑袋和前肢体支撑着楼梯口,灰狗抱住了它的前身,做了三次不雅观的动作之后滑到了黑狗后腿处抱紧,最后下来的的白狗,它分别在两只狗身上都做了三次不雅观的动作后才滑到灰狗身下,抱紧了它的腰。
侏儒慢慢悠悠,用大腿上更肥大的两坨肉故意贴住了三只狗的脸之后,还抓住了白狗的腿荡悠了一会儿才跳上了圆台。
“嗯”侏儒和蔼的眼神露出了思考的神色,“看来有比塞万还要心急的骑士诞生了。”
邓肯抱歉的一笑。没错,在你看来,我心急到都跳上了圆台。
邓肯恰到好处的露出的那八颗牙齿被塞万诃德捕捉,他猜测,这么整齐洁白的社交牙,一定是从十岁起就开始用柔韧性极好的木作为矫正木器整理过,毫无疑问,在邓肯的诸多优点中还有一条必须补充在克己中张扬引人舒适的个性。
“各位骑士,我知道自查工作一直在紧张而有序的进行,同时我也知道这个事情的工作量巨大,但是我们事先已经定好了时间,当对月嚎叫的霜狼吃掉了呜咽着的婴儿,我们就将继续开始我们的审阅。”
侏儒的和蔼更进一步的放大,看起来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就像突如其来的盛情。
“那我们开始吧?我们重新开始吧?”
看见侏儒的笑容,塞万诃德感觉一把弯刀已经割断了自己的臭肠,这哪里是笑,这是暗杀者礼貌的问候,他的笑不是在向你问好,是在确认你是不是他要杀的人。
“从谁开始?”侏儒看了看圆台下的骑士,凌厉的眼神下是亲近的笑容,和屠猪匠挑选着最肥壮的猪时想象着赚一袋子钱的表情一模一样。
“从你开始?可以吗?心急的骑士?”
塞万诃德被死死盯住,他感觉自己活在逃不了的噩梦中。
“从我开始吧。”高尚的邓肯用高声阻碍的侏儒对塞万诃德的直视。
“我当然乐意接受你的答卷,不过”侏儒看着高个儿骑士的文章说,“你能下去吗?来自风车国的骑士,邓肯。”
邓肯跳了下来,足够大的体量扬起了满地的鹅毛笔,使他看起来像刚收敛了翅膀天使。
侏儒的大拇指黏满了口水,翻了翻邓肯交出的厚厚一摞羊皮卷,又把每页正面和背面都看了个遍,“合格。”侏儒悦耳的声音在说。
合格?
你的灰雾呢?你逆走的四步呢?那只悬空在天上,刀口锋利的胖头蟹呢?
塞万诃德连环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释。
“所有的骑士们,现在的规则变了,你们都听了我在离开前所说的注意事项,我必须这么认为留下的骑士都具有如下的文字美德,追求讲述,不追求说理,追求爽快,不追求深刻,追求速成,不追求十年打剑,那么,我如何去判断你们有这些特点呢?很简单,骑士在极短暂的写作时间中只要能够做到凑满四千行,就是合格,像邓肯,不仅是合格,简直就是文字界的白银天神,我不要精雕细琢,我要凑满,即便你在五贤王纪事中有六百行关于鱼刺的诗歌都行。
“所有未满四千行的骑士,你们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你们可以离开,但是我要说的是,请你们不要放弃初心,即便你只能写两千行,我也可能有时间看你的文字,曾经有一位骑士,他累积的诗歌直到六十万行,我才去过目,各位请坚持,如果你们还没有一次性写完四千行诗歌的能力,请保证每天都在锻炼文字技巧,一旦中间有一天没有锻炼,一切希望都会成为灰烟,我也不会花精力去看没有接受到足够锻炼的骑士文章。”
如果一个笑容能包含所有的欺骗和陷阱,那就是侏儒的笑容了。
“那我开始了,可以吗?”侏儒没有等待,已经用塞万诃德怎么也理解不了的跨步来到了一方台沿上。
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
灰雾又弥漫起来。
邓肯的故事快要上演。就在侏儒的第四步结束之后。
第四
侏儒踩到了矮个子侍从从腔道中泄出的污秽,狠狠的摔了一跤,撕毁了邓肯的答卷。
邓肯面不改色,沉默的看着这一切,他的侍从威尔也稍稍从疯狂的状态苏醒过来,用一种颇有官威的眼神和侏儒对峙着。
“嗯”侏儒端庄的神情中掩饰不住尴尬,可以这么说,只要是侏儒,这个群体的一切行为,除了滑稽本身,都是滑稽的。
塞万诃德想对这一出闹剧发笑,强大的道德感又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于是一张肚皮,在衣服下不断的起伏着。
“嗯嗯嗯”侏儒还在思索的词汇,“有了!”
侏儒者,大多数都具有捷才和狡黠的特点,能成为骑士的侏儒在这两点上更胜一筹。
主考官原地转了四圈,一抹细长的灰雾从圆台上蜿蜒的升起,一圈圈的在无形的横柱上环绕,由细到宽,又到细。
“面包被掰成两半,不会让所有者因此饥饿。”灰雾组成的面包应声变成两截,“还会让另一个更需要的人活更长的时间。”
“牛排被切成小块,完全不影响它的美味”灰雾变成了鲜活的牛排,它被一块一块的分割,“反而更易入口咀嚼,让拥有者去品尝它的滋味。尤其是我,我的嘴更塞不下大块的肉。”
侏儒的自嘲没有多少效果,包括邓肯在内,都有了不满对于这张考卷,你看不看?你怎么看?
“威尔!”邓肯叫了一声完全恢复过来的侍从。
“哼。”威尔轻蔑的走到了邓肯身旁。
“他看起来是不敢在圆台上逆走了。”
“哼。”
“威尔!变成拖布!”
“哼。”
最大的抗阻是最谄媚的服从,威尔后脑着地,哐当一声倒了下来。
经过询问并得到允许后,高大的高尚骑士邓肯扛着威尔再次走上了圆台,他按住威尔的肚子,真的把威尔当做了拖布,清扫了圆台上的污秽。
威尔被踢下了圆台,邓肯也跳了下去。
侏儒看见圆台重回干净,感谢的对两人点了点头,重新逆走了四步,灰雾再临。
邓肯的文字脱离了羊皮卷,悬浮在了灰雾上,一双灰雾之手把文字一拍即散,文字变成了墨色的线条进入了两块分割了的灰雾中。
胖头蟹再一次升上,谨慎的眼睛打量着台下。
因为邓肯的羊皮卷被一分为二,灰雾中也出现了两个画面。
一边,是一个落魄又残酷,头发油腻肮脏如马粪的男人坐在椅子上,空旷的鄙夷着一切。
另一边,是一个在任何一个遗迹中都找不到的战场。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那个男人用万念俱灰的声音在说。
第六十二章 羊皮卷:邓肯
邓肯的羊皮卷放上了灰雾,故事中的人开始了没有对象的倾诉。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我想无论你是谁,是男人还是女人,青春或者衰老,富有还是贫穷,花心或者专情,急躁或者耐性,当你听到这个问题,当你在平静的生活中各自挣扎时,听到我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人问你这个问题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你都会躲避,会离开,会充耳不闻,会对我瞪起恶狠狠的白眼。
你当然会这样,你为什么不这样呢?
就包括我,当我站在你面前,向内向的你,开朗的你,阴险的你,正直的你,自私的你,向一万个你提出这个问题时,我都在思考,为什么,我想让你知道我的故事?
明明我是这么无关紧要。
无论对你,还是对我。
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可我就是想在灯火和马车中,抓住一个个你;
在酒馆和烟巷中,撞见一个个你;
在磨坊和林场陪伴着一个个你......
当你疲惫的坐下,抽完了烟斗,喝完了酒,用不同的情绪重复完了又一次对生活的抱怨后,我会给你一包覆罂草的粉末,我希望着,这个时候的你能对我放松警惕,因为我只是想对你谈谈我的故事。
你把覆罂草粉末扑在了鼻孔,你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第一个声音很大,导致身躯都缩在了一起,那一瞬间的可爱,让我误以为你是天地的胎儿。
你的第二喷嚏声音也很大,但是不如第一次,在第二个喷嚏时,你咳出了痰,痰悬挂在你嘴唇,像一颗清晨的露珠。
你使用了我的覆罂草,我通过你的瞳孔,知道你在放松,你在放下对生活的戒备时,我希望你也放下了对我的戒备,我靠近了你。
我希望你也能靠近我,我要在你耳边低语,但是在低语之前,我要得到你的许可,我还要重复一次,也许你很厌烦,但是我觉得礼貌在任何时候都不显得多余。
你靠近些,对,就是这样,不要太近,我担心我口中的浊气会吹散你耳朵中岁月组成的沙雕,好了,这是一个对于你,对于我都很舒适的距离。
我再一次轻轻的问起: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你使用了覆罂草,你得到了彻底的放松,你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你憨痴憨痴的笑着,你的口水悬哒哒的流,让我误以为看到了人形石雕中流下的清泉。
这样,我可不可以自作主张?
在你耳边轻喃我的故事?
你不做声?
那我便认为你同意了。
你在摆手?
我觉得你在摆手。
我在你的眼神中看见过转瞬即逝的清醒,我万分确定,你的摆手是对我的请求的拒绝。
这可怎么办。
我呆呆的看着天空,这个天空很美。
太阳在盐水面投下投影,成为了水中的太阳,云朵投在水面,成为了能踩踏的云,当我注意着在水面中游玩的鱼儿太久,而偶然望向天空时,鱼儿的残影还停留在眼中,投影到了天空,我看见鱼儿在太阳边游玩。
我开始咒骂自己,为什么要给你覆罂草,明明这个有趣的景色你可以和我一起观赏。
我又在为你祈祷,你一定看见了比我所见的,更绚烂十倍的景色,所以才不让我打扰,我怎么忍心打扰。
说实话,我感觉我讲不出什么故事。
如果要说实话中的实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在汲汲营营的问你时,我心中根本就不知道要给你讲什么故事,我脑袋空空,我心灵空空,我应该是更享受“讲故事”这个行为,而不是要真正的告诉你些什么。
我听说好多作家都是这样,当他们艰难的提起如龙枪一样的鹅毛笔时,在他们阻塞的思路还没有染上墨水的颜色时,他们只知道一个事情,也只有一个执念我要完成这个故事。
他们心中有的,只有“故事”这么一个巨大的框架,当墨水以规则的,以人类更够解读的符号成列到了羊皮卷上时,由他们的词汇量,以及用词习惯拼凑的故事大多数时候不是他们创造的,他们如同裁缝,为顾客装饰了新的衣服,而故事中的人物,只是换了一个讲述主角的人,在自发的行动。
所以我有些期待和焦渴,我在想,我能告诉你什么?
我觉得我在告诉你一些事情的时候,同时也让我更加了解自己了。
我会恍然大悟,没错,我经历了这些,没错,不该忘的我都没忘。
你的神色渐渐清晰,我想可能是因为生活的不断捶打,让你的心理壁垒越来越坚固,你的眼睛越来越谨慎,你的行为越来越让我心寒。
你在握怀中的钱包,你在试探有没有钱减少,你在寻找周围是否有防身的工具,你还在试探的伸手,想从我这偷走更多的覆罂草。
我想在最后挣扎一下,我有些失望,我每一次都向一万个你发出了邀请,我每一次都没有成功,我都忘记了这是第几次。
非常抱歉。
我站起来,郑重的向你鞠躬,我看到你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
非常抱歉,我又为我的举动表示了忏悔。
非常抱歉,就这么突如其来的闯入你的生活。
如果你要离开,我会把这包覆罂草作为礼物,作为赔偿,来表达我对占有你时间而产生的愧疚感。
哦,你接住了覆罂草。
哦,你在打量我。
哦,你在想,我有覆罂草,那我没有理由没有足够的钱。
哦,还是和曾经一样,你在考虑打劫。
非常抱歉,打扰了你的生活,但我仅仅是想和你讲讲我的故事。
我决定放手一搏,决定这次是最后一次尝试,如果失败,我将会把自己埋在每一片夜色下,成为永恒的逐夜者。
我知道了,你不会搭理我这一句苍白的提问。
现在,我这么问你。
我曾经在战场上败落,在乱马中丧命;
我在丧命后无止境的虚无着,我的背在感受到星空的承接时,我的脸感受到了深土的掩埋;
我看见过一万道光向我飞来,我感受到过被无形之墙的束缚;
我的身体曾经分崩离析,变成了一万只小蛇,全世界的爬;
我还知道,至今仍然有血鸦叼着脊梁骨试图构成我的指骨。
我看见了,我很开心,我看见了你的注意力更偏重于我了,我自信起来,我神清气爽的又问了你一次:
知道了这样的前提条件后,你是否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第六十三章 羊皮卷:邓肯II
在塞万诃德的眼中,具现着邓肯故事的灰雾,不是那么简单的情景化方面的作用。
在邓肯大段大段小心翼翼的叙述下,灰雾和故事融为一体,没有一点隔离感,这片灰雾似乎是为故事而生,或者说这个故事就是发生在弥漫的灰雾中。
塞万诃德他都可以麻痹自己说,世界本初的样貌就是在灰雾中,圆台上给人的不适感,就是世界最血淋淋的样子。
简直塞万诃德简直可以看到,在灰雾中有一万个包裹,包裹下有一万个悬置的苍手,这一万个手托着包裹送给了一万个人。在等待听众做一个选择,覆罂草,还是故事?
这是故事中的人最后的试探。
悬置的手五指松开,包裹如面皮般的落下,里面是红色和蓝色的覆罂草。
邓字中展现的画面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塞万诃德真的想去拿起包裹中的物品。
如果只是文字,那这两种颜色的覆罂草在羊皮卷上展现的,应该就是两条故事的支线。在阅读时,读者会根据尾脚的注释,翻到相应的页数,裁掉相应的毛边,只去看自己想去看的故事。
红色和蓝色。
塞万诃德在犹豫着选择。
此刻的场景和书籍不同。
灰雾上的故事停止了,人物静止着,低语静止着,待在读者做出了一个选择后故事才会继续。
如果是书籍,读者可以在阅读之后,选择另一条线索,重看一遍,而这次,读者的手变成了拨动命运的神之手,一次选择,会推动一次命运,会消灭一段因果。
当时间覆盖住了时间,因果律便不能重置。
塞万诃德战战兢兢的伸出了食指,在心智层面上突然就回到了少年,他像第一次触碰女孩的锁骨一样,用指肚轻轻的点了下覆罂草,就立即缩回。
果然是灰雾。
覆罂草一碰即散。
真的是灰雾?
覆罂草一经消散就恢复了原状,它的形状没有改变,但是稍稍凹了一块,正好贴切着塞万诃德的指腹。
选择哪一种颜色?进入哪一种故事?塞万诃德抬起了手指,激烈的犹豫着。
他的手指缠绕着烟。
他的手指在两种覆罂草之间来回点拨,他的嘴里念念有词:
“当我还年少时,妈妈就告诉我......”
......
灰雾上的人开始了低语。
我看见了你开始选择,其实我根本不介意你在故事和覆罂草之间的侧重点,因为在我看来,这两者是同一个东西,唯一的区别就仅仅是,故事是以真实为垫脚石跳进幻想,而覆罂草是从幻想中坠落到现实。
你会难以抉择,我想你会唱起童谣来帮助选择,当信息量过少时,我们都会这么做,因为在这种情况下缜密得来的结果和莽撞没有多大的区别。
你会唱起我听过或者没有听过的童谣,当我听过,我会和你一起合唱,如果我没听过,我会陪着你的音律打着节拍。
我期待着你的选择,我本人的期待甚至比你更加强烈,我感觉我的思维是赛道起点上的马,只有当你做出了选择,我才能放出某一只我思维的白马,也只有当这匹马开始了奔驰,我才能记录它肌肉运动时的线条,我才会知晓它是走过了山川还是小径,我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会知道它的习性,比如这匹白马是喜欢吃岩石之间的花,还是云色之中的草。
我的故事就是这样。
我的故事即将开始,当你做出了选择,它就会来到。
我又看见了一个个你,贪心的你,谨慎的你,克制的你,放肆的你,大腹便便的你,瘦骨嶙峋的你,我还看见了字体优美的你,嗜酒如命的你,手指被熏黄的你,目不识丁的你,我看见了一万个你,和一个特别的你。
特别的你伸出了两个拳头,拳头上弹射除了食指,两个食指点散了两种覆罂草,两种覆罂草的双色烟雾,秩序的钻进了你两侧的鼻孔,你的左右瞳孔也成为了两种颜色。
你太特别了,你行为完全是让劳命的人骑上了骏马,又让骏马被绳索束缚,你在快马加鞭抽打着骏马的飞驰,你同时又在不断的勒绳,禁止它不受约束。
你的选择会让故事改变很多,唯有你所听到的故事,不在会是爽快的胜利,也不是无尽苦难的人生。
虽然故事还没有开始,我还是可以有个初步的猜测,你会看到沙漏流完了沙之后,瓶底的沙会在没有倒置的状态下开始逆流;
你会看见利剑砍向敌人后却没有血肉横飞,只有时空的衰败;
你会看到传奇一般的人物在吃最普通的猪蹄,你会看到泥土一样平凡的护林员散发出的人性高光;
你会看到冰天雪地的弗雷姆覆盖住了弗雷姆,你会看到万世不离的王为了生计发忧;
可能你还会看到高傲的血族爱上了人间的女子,可能你还会诧异,野心会使人背离人性。
......
我一直都认为,一个人的行为往往都取决他的内在动因。
这位特殊的你,让我来猜猜,从你愈加专注的眼神,还有慢慢平息的声音,你这首童谣的结尾,在某段结束时,唱词是不是“多更多”?
我想肯定是,否则你不会同时选择两种覆罂草。
我看见你躺了下去,我看见你的眼神空旷而放松,我看见你的意识之线谨小慎微而又确确实实的牵动了我的故事。
你的意识完全成为了葡萄酒瓶中的木塞,你只要拔出来,故事就会自然的流淌,我比你还要期待混酿之后的香味。
来,我们一起,拔出这个木塞。用你的拒绝还有向往,一起来泅渡这片思维中的洪流。
......
我看见废墟。
我身后独物一人,我眼前也是。
狂风在我而耳边吹响,它扯动远处尸冢上的旗帜。
旗帜沾满了血。
风依然在呼啸,狂野的呼啸着。
风中有过去的声音,我听见战鼓,马鸣,利剑拼杀。
我听见哀嚎,听见嘶吼,听见吟游诗人不断的歌唱。
这之前是个战场。
只有我活着,或者,我认为我还活着。
我感受不到身躯的移动,我只看到那面旗帜离我越来越近。
我一直在走向它,我爬上了尸冢,我看到了接天平原。
残阳似血。
我拔起了旗枪,我将旗帜挥舞。
旗帜划破之处出现新的颜色,不是光,不是血。
它慢慢扩大,像被撕开的幕布,像无火自燃的画纸。
它不规则的撕裂,慢慢扩大,它吞噬着我原有的空间。
那里的阳光照耀我,我感到炙热。
那里的利箭擦破我,我感到疼痛。
在那里,我又看见战马和铠甲,听见嘶鸣和呐喊。
我倒下了,倒在尸冢上,所见的所有东西变成血红的天。
我知道,我看见了时空。
第六十四章 羊皮卷:邓肯III
要真正了解一段故事,需要走到故事的起点。
起点可能遥远,需要追溯到天地之初的时候,也可能只是在明天。
我所讲述的,是我竭尽全力之后,所知道的起始之地。
故事要从我的将军说起。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相貌,他随时都处在极端苛刻的自律状态中,只要还在战时,他连睡觉都不会脱掉身上的铠甲。
他身上雕刻着蔷薇的秘银铠甲,根据他说,是来自祖父的馈赠,而通过他祖父的口述中,这件铠甲来自湖中仙女的馈赠。
我的将军,他是寡言而多言的万骑长,他是古斯塔夫圆桌前,临近古斯塔夫左手旁的第十三位,也是最后一位万骑长。
有时候,当阳光在他的秘银铠甲上反射出光芒,我常常都认为那不是秘银的光泽,是他灵魂本身的透亮。
古斯塔夫会尽可能的把会议安排在高山,他说,只要每次都看到高山外的山,才会让人学会谦逊。
每当会议开始时,我一直都在想,是谁这么有先知感,能够在颇为险阻的高山找到这样的平台。
古斯塔夫的戒律是严格的,圆桌会议必须有圆桌,这样巨大又无用的东西通常都不会随着队伍的前进而搬运,更不用说搬到高山。
我的将军了解古斯塔夫的严谨的性格,他早早的就安排了十个战士在高山中寻找树木,赶在古斯塔夫最看重的霜狼与呜咽之时来到之前,完成十四张椅子和一张圆桌。
我是史官中笔速最快的那一个,所以每次会议都由我来旁听和记录。
古斯塔夫给了我一个命令,他并不认识我,这个命令是由我的将军告诉我的。
将军告诉我:“这是古斯塔夫的要求,听好
“告诉史官,不能直视,要背靠着一块石头,要把听到的一切不加情感上的判断全部记录,要事无巨细,要记忆超群。给他鹅毛笔,羊皮卷,夜灯,足够的墨、肉干,还有少量的葡萄酒,给他一块平整的木板,保证文字不会歪斜,给他清理平整地面,给他天鹅绒坐垫,给他靠着的石头打造一个适合他后背线条的凹槽,保证在他来漫长的记录中劳累的只有双眼和手臂。”
“能做到?”将军这么问我。
“能。”我用力的点点头,其实史官本身就是从战士中选拔而出的,至少在秘银将军的队伍里存在这样的晋升机制:战士识字史官。
我首先是战士,因此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只要将军发布了命令,我都会完成,听到将军待转古斯塔夫的话,我感受到一种具有王者的温柔。
“能做到。”当我听到秘银将军问我这句话时,我感觉他是在问自己,为我这个小小史官提供这么多奢侈的东西,他真能做到?
我的秘银将军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当霜狼开始对月嚎叫的时候,我早早的就坐在了天鹅绒坐垫上,我一直都记忆犹新的是,我的后背,我当时险些以为他们找到了一块柔软的石头,否则当我靠在上面时,怎么能这么舒服。
后来将军告诉我,那是古斯塔夫的披风,这是古斯塔夫临时的叮嘱:
“你的史官多大?”
“十五。”
“年轻的身体长久的不运动,会让他浑身难耐,把我的披风给他,放进石头里的凹槽,不受保护的脊背如果变形,以后不仅不能穿上坚固的铠甲,还不能获得心爱的姑娘的芳心”
会议开始了,我听见铠甲摩擦地面的声音时,感觉比上战场时还要热血沸腾,我都觉得难以置信,这杂乱的声响中,其中的一个脚步声居然就是古斯塔夫。
我坚信着某一个声音就是古斯塔夫的,我下意识的紧紧握住了拳,难以抑制的激昂感,让我想立刻就献出生命。
当我靠在石头上,写下会议的日期和参会的人数时,我彻底知道,我背后靠着的不是石头,是彻彻底底的伟大。
“都到齐了?”这是古斯塔夫的声音。
我是个史官,我在记录时都会多想一层,我最引以为傲的能力就在于此,多进行一次思考不影响我记录的速度。
我觉得原原本本记录下这句话,会显得古斯塔夫很蠢,明明他一眼就知道谁没来,所以我下笔的记录是:
白山,古斯塔夫和他的圆桌骑士。
古斯塔夫:“没来的,被什么事情耽搁?”
我实际听到的话是这样的。
古斯塔夫:“都到齐了?”
“还没有。”我的将军,永远在古斯塔夫左边的万骑长说。
“谁还没有到?”
“奥西里斯,扎维克,阿努纳奇。”唯一的女骑士伊南娜说。
“为什么耽搁?”
和我的推测一样,我用了一句记录,省去了大段大段的力气,在这个等待交流赶上记录的时间里,我悠闲了喝了一点葡萄酒,闻了闻披风上古斯塔夫的味道。
“我可以去帮助他们。”秘银骑士,我的将军在伊南娜发言之前开口。
古斯塔夫:“不行,凛冬已至,我们不能恋战,那只是一座岛。”
伊南娜:“那个岛无比重要。”
古斯塔夫:“值不上三个万骑长。”
秘银骑士:“我去劝说。”
伊南娜:“我也去。”
古斯塔夫:“让他去,你得去寻找龙语卷轴。”
秘银骑士:“那我现在出发。”
古斯塔夫:“休息一夜。”
我又喝了口葡萄酒,吃了三块肉干,我太知道这段对话的结果,在记录到“休息一夜”后,我直接写下了:秘银万骑长即刻出发,不带辎重,独身一人。
果然,我耳边听到的内容证明了我无需更改文字:
秘银骑士:“古斯塔夫,你知道我从不休息。”
古斯塔夫:“正因如此,我才叫你休息。”
秘银骑士:“凛冬,我仅仅是看看铠甲上缩小的冰霜就知道,凛冬已经和贪婪的春天没有区别,你深吸一口气。”
吸气声。
秘银骑士:“闻到什么。”
伊南娜:“干燥。”
秘银骑士:“你呢?”
古斯塔夫:“龙息。”
秘银骑士:“巨龙在影响四季,危机已经在空气中荡漾,我不能休息到明天,我唯一的休息,是陪伴着这身铠甲,在土下永世酣眠。”
古斯塔夫:“即刻出发,召回三位万骑长,让他们不要对一座孤岛过分执念。”
伊南娜:“那俘虏呢?”
古斯塔夫:“放弃。”
秘银骑士:“给我备船,我的部队你代替指挥。”
伊南娜:“我来为你准备。”
在风的吹拂中,会议结束了,按照规定,我必须等到所有参会者离开才能回到帐篷。
在这段时间中,我做了史官绝对不能犯的错误不记录事实,记录猜测:
秘银骑士启程了。
秘银骑士的目的仍然是劝回还在奋战的三位骑士。
但是他改变了方法。
他不会单纯的劝说。
他不会放弃被囚禁到孤岛中的俘虏。
四位万骑长会并肩作战,攻破那座孤岛,带着俘虏归来。
第六十五章 羊皮卷:邓肯IV
塞万诃德的选择导致灰雾中出现了另一种画面。
在两种覆罂草的作用下,那个一直把故事唯唯诺诺的讲述的落魄男人,他的神情多了几分豪壮,而另一侧,那个波澜壮阔的史诗一般的画卷中,反而添了几笔柔和的人文关怀。
一万只眼睛会看到一万个故事,塞万诃德眼中的故事还在上演。
.........
我放下了记录历史的笔,我听见了铠甲的摩地声,我还听见了夜枭的咕噜声,它是叛逆的万骑长,阿克泰翁的宠物,他不愿意称自己为万骑长,每当古斯塔夫这么称呼他,他都会纠正说,自己是万兽长,我还听见吞酒的声音,吞酒声之后,是一声酣畅的哈气。
我一直靠在石头上,悠闲的喝着所剩无几的葡萄酒,有些寒冷,我裹紧了古斯塔夫留给我的披风,在颈子前打了一个难看的结。
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我是说这类人杰的声音都停止了,我想今晚的工作到此结束,在回到营地之前,我还有一个任务必须完成把肉干和酒全部吃完。
一个男人独处时可以高尚,但是一群男人则不一样,我如果把肉干和酒带回营地,我敢保证,除了酒肉无存,我的胃都会被剖开,他们会把有酒肉味道的我吃的干干净净,而且这还是在秘银骑士的阵营中,得来的最好的结局。
我刻意留了最后一口葡萄酒,最后两片肉干,准备让其中一块在咀嚼的稀烂的时候,用葡萄酒冲服,而另一块肉干,我要在回程的路上吃但愿霜狼不会被这味道吸引。
我嘴里叼着最后一块肉干,懒洋洋的站起了身,披风在背后飘扬,给我了一种想要征战的奢望感,我醉眼迷离的抬头,胆子突然就壮大了起来,我踮起了脚,扬起了头去张望,圆桌上的烛火还没有熄灭,烛火后的高山和密林的暗影,俨然就像被照亮的金色废墟。
人去之后,烛火还不熄灭。
这不想是古斯塔夫的作风,他是连队伍离开之后,粪便必须全部掩埋的命令都发布的王不知道该不该称他为王,他的万骑长们一直劝诫说他足够称王,但是古斯塔夫不同意,他甚至让所有人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我在思索,要不要去熄灭这只蜡烛,随便把银制的烛台占为己有,我的动作早就发生在思索之前,我在这么想时,我的手都拿起了烛台。
“古斯塔夫”我被吓得压着嗓子在说话。
真愚蠢,酒精太容易使人专注,我全身心的专注着偷窃,忽略的烛火后的古斯塔夫。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不负铠的他。
我每一次见到他,都是隔着一个纪元那么长的距离,我能看见他的骏马跑动时飞扬的流火和流光,看见他的长剑缠绕着猩红和漆黑的勇气,还能听见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是有形的,每当他在万军面前说话,我就感到雄狮在我耳畔。
这就是古斯塔夫
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眼睛中映照着还在闪烁的烛火,那就像是他双眼本来的样子。
他穿着简单的布衣,宽松的袖口露出了他纤细的手臂,布衣上隐隐的有着星星那样柔和的光芒。
我一直知道他的目标,古斯塔夫一直想要终结那只巨龙的企图。
不可能,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这么判断,这么瘦弱的身躯,我猜测他拉不开重弓。
“冷吗?”他柔和的问我。
“不冷。”一说完,我就打了个冷颤。
古斯塔夫开心的笑。
“冷的话,坐下来,靠我近点,也把蜡烛护好,光明会给人温暖的感觉。”
幸好目前我的工作已经结束,否则以我喜欢跳过记录的习惯,我会这样记录:
古斯塔夫:“冷吗?”
史官:“不冷。”身体冷颤。
古斯塔夫:“那快些回到营地。高山之巅虽然靠近太阳,可太阳也有休息的时候。”
有点奇怪,我自以为是的先见之明让我觉察到了古怪:
为什么古斯塔夫没有让我回去,反而让我坐下?
我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他身旁,是那张秘银骑士的座位,他在上面没有留下一点温度。
当我坐到了古斯塔夫身边,我感到了奇异的地方,我的身子仍然很冷,但是我的内心一点都不惧怕,无限的光从心里在照亮。
这大概就是这位王的关怀。
古斯塔夫抓住了我的手,挽起了我的衣袖,他看见我手臂上冷起来的疙瘩在笑。
“真的不冷?”
“真的不冷。”我这次是说的实话。
“我来自弗雷姆。这里的气温对我来说是温暖的。”
这我知道,古斯塔夫对过往很少掩饰,只要你问,且敢问,他不会不答。
“看你的表情,你知道我的经历?”
我不知道打听古斯塔夫的事情算不算冒犯,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敢承认知道。”古斯塔夫又笑了起来。
他很爱笑,一种让人不敢共鸣的笑。
“就包括我自己,都在怀疑弗雷姆还在不在。”古斯塔夫把蜡烛移动了一下,靠我近了些,“那个雪国,是巨鲸的一部分,巨鲸可能早就走了。”
我发誓,我没懂古斯塔夫的这句话。
“你知道弗雷姆人怎么驱寒?”
“鹿血酒。”我精明的回答。
谁都知道古斯塔夫钟爱这种酒,好多人都听过古斯塔夫对这种酒的赞歌。
“喝过?”
“喝过马奶酒。”我不喜欢马奶酒,但是这是所有靠文字为生的人必须的标志。
“尝尝鹿血酒,这可以让你在三个冬天之内不长冻疮。”
古斯塔夫点了点腰带。上面别了个酒壶。
他要我去取。
我迟疑了一下,他在问我:“别怕。”
我探身,弯腰去取,他按住了我的头。
“别怕。”他梳理猫毛一样,温柔的抚摸我的头发。
我知道该怎么做,又有那个史官不这么做呢?
我一口鹿血酒都没有尝到,可能以后也不会,更可能它会成为另一种东西的暗指。
“辛苦了。”古斯塔夫扯起我的头发,用他宽大的衣袖擦拭我的嘴唇。
他靠近了我的耳边。
“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第六十六章 羊皮卷:邓肯V
最自由的飞鸟也逃不过天空,最无序的思考,也逃不过古斯塔夫的捕捉。
古斯塔夫把我抱在了怀里,问我明白没有,我回答明白了。
他又问:“你真的听懂了?”
我回答:“真的听懂了。”
我的后背感到一股推攘的力度,我向前跌跌撞撞了几步,随后在转身时,便已经看不见古斯塔夫的身影,仿佛他是个具有自我意识的影子,随时如影随形,随时消失无踪。
我小心的护着烛火,往东边下山。
古斯塔夫说了,东边的山脉平日很危险,但是今天不是,在烛火熄灭前,他都看不见我的死亡。
一路上,我自己的心惊胆战远远比四周的环境激烈,周围明明没有狼群,也没有毒蛇,安全的环境让我连树蔓藤藤叫的声音都听不见,我被脚滑吓一跳,我被垂下来的树枝吓一跳,我还被月光在树干上留下的诡影真的吓得跳了起来。
明明只要护住火焰,我能就无事,我的实际动作却是,我在以所有的惶恐去弄熄这只蜡烛。
我下了山,一路无事,没有什么险遇,半兽人和山贼如同久远的故事,我有点失望,又有点窃喜,我起初是以为这只蜡烛会是我危机中的光,以为能有一段危机和解救让我遭遇;我窃喜的原因就更简单了,我平安的下了山,古斯塔夫故意捉弄我说些可能有危险话让我感觉到我和他的亲近。
冷风袭来,我打了很长的一个冷颤,喉咙里不争气的打出了一个酒嗝,我原本想在回到营地时在故意憋几个酒嗝来向同伴炫耀的哦,想起古斯塔夫的要求,我短时间内无法回到营地了。
他为什么要让我来这里停留呢?
我呆呆的望着海,听着浪潮,不知道该思索什么。
我听说长久接触文字的人都会有这种情况,叫做诗人病,这个群体的症状很奇怪,突然来到的悲伤没有征兆的就到来,突然弥漫的柔和也没有爱人去倾诉,汹汹而来的思绪像洪水中的猛兽,但是荡过之后,脑子依旧苍白,同时还无力并乏力着。
我还想也犯病了,诗人病,我看着海发呆,古斯塔夫的披风在海风中飘扬。
我意识到披风还在双肩上时,感觉自己突然间也有了王的威望,我望着海,感觉那个海等待着我的征服。
唯一不协调的是,我的酒嗝,就像从嘴里拉出的一连串肠子,我一边想着征服大海和大地,一边打着愚蠢的酒嗝它现在没有酒的味道了,气味很像屎,让我自己都开始厌恶。
海风和我愚蠢的气嗝吹息了我的蜡烛,我没有多大的危机感,山下还能有什么危机,我的身体受过战场的捶打,是个合格的战士,我的脑子受过文明的洗礼,多思而睿智,我和我的万骑长,秘银骑士,有着差不多的身高据古斯塔夫说,这是身高是战士最完美的体型,而且,还有谁享受过这个殊荣,披着古斯塔夫的披风,吃过古斯塔夫的肉和酒和血,对,肉和酒和血,没有其他的东西。
烛火熄灭之后,我感知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鼻子,不可能是错觉,海浪中,浪花每一次翻腾,都会有很浓郁的香气,浪花向我袭来,香气也越来越浓。
我几乎都可以辨认出是什么香味了,是丁香和醋栗。
我越来越迷醉于这种香气,眼睛萎靡不振的眯上,在接近闭上的时候轻微又急促的抽动,嘴里不由自主喘着粗气,这香味天啊,命运之书在上这香味给人带来的感觉简直美妙绝伦。
美妙的香气呼的一声吹动我的身躯,我轻飘飘的后退了几步,接着一根原木就撞击了我的后背。
我感觉我被撞吐血了,转瞬之间,我就知道没有,被撞吐血时,脑子会先做出反应类似搅屎棍子在脑仁中折腾了五百下的那种反应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我最先做出反应的......嗯,我是史官,男性史官。
至于为什么,可能所有男性史官从背后感觉到柔软的贴切之后都会有这个反应。
哦,对了,我感觉到嘴里的血腥是因为咬到了舌头。
我还感到脸颊上的吻,热切的目光,以及一个火辣又响亮的耳光。
这惊天动地的声音让浪潮声中终止了。
我脑子里嗡嗡的叫个不停,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我脑袋里有个我本人都不知道的蜂窝,反正今天这个蜂窝被摇醒了。
人在震惊中会感受不到疼痛,我感受到的东西很有诗意,是局部的炎夏在左脸颊来临。
还感到一种羞愧和愤怒的目光来自万骑长伊南娜。
她把我认成谁了?
古斯塔夫?秘银骑士?总之不是我。
否则她此刻正抬起的手掌不会瞄准我的右脸颊。
“你怎么在这!”
我的文字功底果然不错,人在愤怒时,问句听起来是一种质问,还没有来得及沾沾自喜太久,我立刻摆正了姿态至于这么恼怒么,伊南娜开始拔刀了。
“帮助你搬运船支。”
我想起古斯塔夫抱住我时让我记住的话,于是接着说:“秘银骑士让我过来帮助你。搬运船支。”
“我谁都不帮。”
万骑长伊南娜长刀进鞘,我的右脸迎来了第二个夏天,不得不说,这次我很痛,我被扇出了鼻血。
万幸的是她不会在打我了,她离开了,如果能看见的话,她此刻的脚印子都是愤怒的。
“那船呢?”我不识趣的高声问。
“见鬼的船,没有船,有船我也用石头砸烂,把木板拿来烤火。”
“可是我的万骑长让我来这帮忙抬船。”我会在以后忏悔说谎的行为,万骑长没有说这个,这句话时照搬古斯塔夫的嘱托。
“要船让你妈妈给你生一个”
伊南娜随后又骂了一句女骑士永远无法完成的行为,她可能意识到她和我妈妈都是女性,于是骂了一句我意料不到的话,“去蹭树干,用力蹭,让树给你生一个船。”
呃我立马趴下,躲过了飞来的匕首,看样子她是真的想杀我。
果然,果然,蜡烛灭了之后,处处都是死期来临的前兆。
我趴在地面,耳朵贴着地,这个时候我的五感中,听力更深一筹,我听见
野猪?巨石?居高临下的冲锋?
总之吧,有巨物下山了,且靠我越来越近。
我在干嘛?
我在分辨是什么在准备撞击我。
我是战士,因为兼职史官,因此是心思活跃的战士,我爬起来就跑。
我的观察力有多敏锐?
我回头时借助着月光找到了匕首斩断的粗绳,我还沿着绳子的位置往上看,哦,是船。
是船在山上冲锋。
伊南娜真善良,她只是不善表达,她不是想杀死我,她是想杀死我的同时把船交给我。
虽然没有什么不一样。
第六十七章 羊皮卷:邓肯VI
在被追逐的过程中,我感觉到我这一次在劫难逃,啊,遗憾,作为一个史官,有一段经历我还没有记录。
那是我的万骑长使用铜牛阵获得胜利的一场战役。
当时,我们的铜牛如同土元素制造的魔像,从高崖上俯冲而下,把食人魔撵成肉沫,它们的血是绿色的,气味比呕吐物好闻些,那场战役,我的万骑长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损失,除了一位战士崴了脚那就是我。
我一直不记录的原因很简单,这个战役太精彩,如果我仅仅是记录着:
秘银骑士使用铜牛,牛群居高临下,冲破食人魔,大胜,不费兵卒。
这样太简单了,我有点心痛这段历史被客观的记录,我想把它写成诗歌,到我老了的时候在酒馆吟唱。
我能够捕捉到成功的喜悦,埋伏时的激动,制作铜牛时的费解,我也能精湛的描写听到的惨叫,食人魔的肉色,还有它们的愤怒和痛苦虽然我听起来很喜悦。
但是因为立场的关系,我体察不到它们被滚烫的铜牛追赶并碾压时的心情。
它们是怎样的心情?
它们的狂吼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
所以这个部分我一直没有动笔。
如果我能活下来,我立马就动笔。
现在!我知道了它们彼时彼刻心里会想什么当我正被大船无情的追赶。
“你为什么不进你母树的怀里我什么要和母树生下你”
我心里的想法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是史官,我还是有些顾虑,我不想不太文雅的字从我的口中吐出。
我感觉铜牛的角不,大船的头已经在顶撞着我,我还听见割破土壤的声音滚滚而来,我想在下一刻,我就会成为肉色的浪花。
一片银色的光芒扫过了我的眼睛,我想这个时候我已经死了,我的灵魂被挤压到眼球,才让我看到这个纯白的光芒真棒,我的灵魂是纯白的光芒。
接下来我听到一声巨响,我想这个是因为死亡之后感知的延迟,我先死亡,接着才能听见死前的声音,可惜,再也无法记录了,除非我的肉沫和白骨还可以继续书写,好可惜啊,如果我能写下这种体验,绝对能创造文字艺术的先河等等,死人书写死后的体验,这好像是个悖论。
更多的想法出现在脑中如果这个时候船还没有碾烂我的脑的话应该是唯一剩下的一个想法产生了,我想回头,看看冲击我的船长什么样子。
如果死后的感知是延后的,我回看时,应该可以看到它的样貌。
果然,我看到了船,时间如同停止了,它在撞击我的前一刻停止。
“没有受伤?”船在问我。
“没有。”我条件反射的回答,“请你告诉我灵魂怎么受伤?”
“我告诉你,灵魂也会受伤。让开。”
我首先是战士,其次才是史官,死后我也首先是战士,只要是命令的口吻,我都是在第一时间服从。
我让开了。
嘿,灵魂居然踩在地上有踏实的感觉。
大船重新借着下坡的斜度,笨拙的滑下去,在沙地上滑行了一些距离,歪歪曲曲,最后如同大醉的人,倒在了地上。
我兴致勃勃的注意着船,想看看我被压死后的样子,看看我在山坡上留下来的血渍,看看我的骨头和器官会破损成什么样,结果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诧异的挠着头,还真的摸到了头发。
“嘿!”
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阿斯灵,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寻声望去,我的秘银万骑长站在和树搏斗,他一抽一动的样子,很符合我心中要和树木生船的模样。
我来到那颗树旁,看见秘银万骑长的整个手臂都捅穿了树干,他一只脚踩在树上,不断的拔出那只手。
“战士,不要站着,搂住我的腰,配合我的节奏,向后用力。”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没死,我看到的扫过的白光是秘银万骑长的飞驰,我听到的巨响,是他把手砸进了树干,而大船的停留,不是我死后感知的延后,是他的另一只手稳稳抓住了大船。
我搂住了万骑长的腰,一起向后用力。
他的口号很特别,随时随地都是保持着战斗的状态。
“突刺!”他吼着。
我们两人向后用力。
“盾墙!”
我们卸力。
“突刺!盾墙!突刺!盾墙!突刺!盾墙!”
......
这都第几个来回了,我有些担心有人寻声看过来,尤其被可能掉头的伊南娜看到。
我和万骑长现在的动作,如果隔着老远的地方看......
怎么分辨树的性别?我在万骑长身后看了一圈树木,想找出些树木的差异。
我的想法是这样,如果伊南娜真的掉过头来确认我死没有,又碰巧看到了这个场景,我就用一个荒诞的误会,来掩饰这个不能提的误会。
比如,伊南娜会问:“你们在干嘛?”
“遵从万骑长伊南娜的命令。”
“你不是我的部下。”
“是你让我和树木生一个船。”
我被自己的想法逗乐,笑声堵在胸口就被撞到了土地上。
万骑长终于拔出了手臂,我和他愚蠢的滚下了山坡。
“嗷”我撞到木船上停下。
“不”我看到万骑长向我横置着滚来。
“嗷”万骑长撞到我身上停下。
史官要随时敏锐,我心里的腹稿有了记录:
秘银万骑长的体量,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重。
我的万骑长站了起来,明明负铠会让他更加疼痛才对,反正他轻盈的跳了起来,像是铠甲对他而言是手臂上的粗毛一样自然。
他端正的望着我,我还在船旁边叫痛。
他伸出了手,把我拉起来,我太痛了,其实如果他不拉我起来的话,我更乐意继续躺一会儿,等疼痛离开,然后在小心翼翼的摸摸骨头,看看有没有折断,尤其是肋骨,那玩意儿太同意断,对战士而言,简直家常便饭。
“由衷感谢你的援助,慷慨的战士,阿斯灵。”
“是你救了我的命。”我这么回答,万骑长任何时候的谈吐都庄重无比,这点我确实学不来。
“不,当你被大船追赶,救下你本就是我的职责,不需要感谢我。”万骑长突然站得更加端正,大有一种要向我敬礼的势头,“而你,才是真正的帮助我摆脱了困境的战士。”
杀了我吧,万骑长真的在向我鞠躬他的铠甲真的做功精良,就连在弯腰鞠躬时,我都看不到头盔和后颈间的缝隙。
“同时,我也要郑重的问你。”秘银万骑长的语气中听不出困惑,因此我不太清楚他是不是在嘲笑我,“为什么一艘船会追你?你对它做了什么?”
第六十八章 羊皮卷:邓肯VII
我对船做了什么?
万骑长的问题有些深意啊。
“嗯,首先......”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船是木头做的。”
“正确的回答。”秘银万骑长铿锵有力的说,“树木的种类很多,分为柳树,樱桃树,橡树,圣栎树,以及更多我没有发现,还有我此刻没有说出来的品种。”
“很正确。”不知不觉中,我的思维方式被万骑长带偏。
“那么我的问题依然有效,为什么船要追你,你对它做了什么?”
“既然船是木头做的......”我看见万骑长的肢体语言,感觉他即将针对船的做功和功能展开一系列的讨论,于是立马打断了他,我接住自己的话头,“所以我不知道我的什么行为引起了树木的——嗯——不开心。”
“有些道理。”万骑长的手臂支撑着下巴,沉静的思考着,这个样子看起来他进入了深邃的思潮中,全身都流淌着秘银色的思想,“情绪,可以粗略的分为喜、怒、哀、乐,根据情绪的程度又分为这几种,喜悦,悲伤,愤怒,快乐;当程度加深或者放缓,又可以分为,窃喜,心碎,激愤,狂欢,更深一层——”
潮水袭来,漫过了我的脚。
秘银骑士也中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所以,以你的切身体会,你觉得刚才木船在追赶你时,是怀着什么样的情绪?为了不让你回答你不懂木头,我要这么问你,你感觉船刚才的情绪更切近人类的那种情绪。”
我觉得以秘银万骑长的先见之明,如果他担任史官,会在会议刚开始时,在审视过每位参会者的状态之后,他就直接写下会议的结论。
“嗯——我想是恼怒吧。”
“不错,是恼怒。”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恼怒。”切实担任史官的是我,我非常知道万骑长接下来会问我什么,于是我急切的伸出了手掌,急切的说。
万骑长半跪了下来,他正式而庄重的扶正了木船,把头靠在了木船上。
浪涛,月光,海面上的碎玉......在秘银骑士开始感知世界时,一切变得安静。
“我也不知道它的感受。”万骑长终于妥协了。
如果你刚接触他,这位秘银骑士。
你会对万骑长对一切事物都刨根问底的严谨状态逼疯,我当初一根鹅毛笔就被他询问了许久,比如那只天鹅是公是母,拔毛时它痛不痛苦,那时的它吃饱没有,等等等等,不胜枚举。
但是如果你和他相处得足够久,就会被他的严谨折服,因为他出现的战场,一定是对敌人,自己,天气,地形无比熟稔之后的战场,那就意味着,在他身边的人,除非自己想死,大多数情况下都可以活命。
所以,只要我被他的絮絮叨叨折磨得不耐烦时,我都在心里说,你继续问吧,反正我有足够长的生命对你进行解释。
每次我以这句话来自我安慰时,就对这句“反正我有足够长的生命对你进行解释”有更深的理解,毕竟,能让我有这种奢侈想法的,就是这位过分谨慎的秘银骑士,这可是在战场啊。
在帐篷中放肆的喝酒、吃肉、赌博,还有唱歌,这是对生命朝不虑夕的应激性表现,在秘银骑士的阵营中,只有我们敢谈论回家,而代价仅仅是忍受秘银骑士的唠叨,这简直是微乎其微的代价。
“哐当”一声,我的万骑长站正了,是面对古斯塔夫时,要行礼的那种端端正正。
这是要干嘛?
我时常散漫,对于形式挺不在意,我转身,回头看了看,古斯塔夫并不在。
“那么,为我备船的是你吧?高尚的史官,阿斯灵。”
“我——”
我没有把“我不知道”说完,就看到秘银骑士又为我行礼了。
“请接收我由衷的感谢。”
秘银骑士握紧了拳,准备锤向胸甲,最后化拳为掌,轻轻拍打在锁甲上。
雕着蔷薇花的秘银铠甲,谁忍心去捶打啊。
“其实是万骑长伊南娜让我来把船交给你。”
怎么我今天一直在撒谎,我对伊南娜说是秘银骑士让我来帮忙搬运船支,又对秘银骑士说是伊南娜让我把船交给他。
我想起了,我不假思索就说出来的话早就埋下了伏笔,是古斯塔夫让我这么说的。
“正确的判断。”秘银骑士肯定的说,“万骑长不应该处处身体力行,要思考资源的配置,要把资源,这里的资源不仅是粮食,武力,外交筹码,更重要的是心力,万骑长应该都像伊南娜一样,把心力放在更重要的是上。”
可能为你准备船支在她心里的分量更重一些,大过你所说的总和都有可能。我在心中说。
“阿斯灵?”
我站正了,“是!”
“告诉我伊南娜向那个方向离开。”
知道也不告诉你。
我担心万骑长想在启程前找到伊南娜,亲口表示感谢,我怕他带上我一起去,我也怕他让我独自前去寻找伊南娜,让我替他转告感谢。
伊南娜,这个散发着丁香和醋栗的万骑长,她同时也是想杀死我的万骑长。
我指向了伊南娜离开的反方向。
秘银骑士转身,面对着我指的方向,郑重的行礼。
“谢谢你,伟大的骑士,伊南娜。”秘银骑士这么说。
“谢谢你,伟大的骑士。”我也这么说,不过我是谢谢我的万骑长——谢天谢地你不去找她,谢天谢地你不让我去找她,当面道谢的成本对我来说太高了。
“来,高尚的,无私的史官,来帮帮我的忙。”
秘银骑士站在了木船后,强大的力量再一次扶正了船身。
“抱歉,我打乱了你的计划。”万骑长对我道歉。
我一头雾水,在烛火熄灭之后,我就没有一个计划。
“我想是我打断了你的赶船方案,你是不是想让船直接滑进海洋,在用你出色的下锚技巧,把船停留在浅海等我前来?我想是我的误解,才让船支停留在山腰,才让木船滑行速度减慢,导致木船在半路就停止了。”
不,是我该谢谢你。我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如果不是你制止了船的——恼怒?你可能就要把我的血带向孤岛。
“不过我现在还是需要你来帮忙,你到前面,把绳子绑在船头往前拉,我在后面推,船的一半入海时,我三步并两步跳上船,那个时候,你的任务就算完成。”
万骑长低估了自己的力量,我被“砰”的一声贴上了船头——我又不害怕海妖的歌声,我为什么要被绑在船头。
我太乐观了,我没有被绑。
万骑长强大的力道,让我感受到姗姗来迟的撞击,我贴在船头入了海,也沉进了海,咕噜咕噜。
第六十九章 羊皮卷:邓肯VIII
我被万骑长撞进了海,我在胡乱的挣扎中仍然有些理智,我刚被撞进海里,不,这点深度根本不能称之为海,我刚刚被撞进有些咸味的水里,所以我应该能够站起来吧?
我的脚尖真的点到了海地,但是这点着力点根本不够我站起来。
“救命!”我丢脸的大喊。
万骑长看到了我。
我是这么认为的。
万骑长一定看到了我,因为我看到了他。
万骑长在船上的行事方式远远没有在大陆上那么果断。
他仍然电光火石一般的白银一闪,一只手臂就出现在我眼前,“抓住!”他说。
我伸手去握住他的手,他立马收回了手。
我......
“万骑长!救命!”
我的万骑长向来注重礼节,我猜测他不满意我刚才只是大喊救命而没有呼唤寻救的对象,于是我在“万骑长!救命!”之后又加了一句荒谬的求救:
“在古斯塔夫左侧的秘银骑士,我的的万骑长,我在此诚恳的请求你救救我的生命——”
这句话远远没有这么顺利的说出,当我感觉到肺里面有一半都是盐和海水时,我想我是在气泡里说出了这漫长的一句话。
“来!抓住!”
万骑长终于回应了我的求救,他支出了船桨。
我变成了海蛇,我感觉我全身每一处肌肤都缠紧了船桨,万骑长在船上收桨,把我拉回。
我四肢都趴在船上,为了礼貌,我在海面吐着胃中和肺中的海水,物归原主,就算万骑长不对我的高尚进行表扬,但至少不会因为我弄脏他的船又对我进行一番说教。
“由衷的感谢万骑长。”我气息总算平缓之后对秘银骑士说。
“在求救的时候,不要说那么多话,叫出最直接的需求就好。”秘银骑士冷静的划着船说,“多余的礼节是生命的重负。”
“听到万骑长的教导,我受益匪浅。”我十分担心他的长篇大论,说了些言不由衷的东西。
明明我是在有礼貌的求救之后,你才开始救我的。
“我向你道歉。”
秘银骑士站立起来,又对我弯腰敬礼。
“噗通。”海面响起这个声音。
“呃......”
“为了我没有及时的救援。”
“没,没什么,你看,我活下来了。”我展开双手,全面的向万骑长展示了战士的体魄,表明求援什么时候都不会太迟,表明自己完好无损。
“因为我怕水。”
怕......水......
我满脸疑惑的看着月下的秘银骑士,强大如你会怕水?
“我怕水,我不会游泳。”秘银骑士冷静的说,“我怕你把我拉下海洋,所以我收回了手,因为我看到你在挣扎时知道你也不会游泳。”
“我不会。”我看到秘银骑士不避讳自己的缺陷,我也就放开胆子在说话,“我同样不会弓术。”
“我怕水。”秘银骑士还在重复,“比猫还怕。”
“我还怕批评、渡鸦,还有奶酪,最怕的是唠叨。”我说完后把嘴巴闭合成了一条缝隙,两边嘴角堆满了肉,我猜的,可能这个时候我变的挺可爱的。
“对于批评的惧怕,是因为不敢于面对自己;对于渡鸦的害怕,应该是在婴幼儿时期父母的不当照顾导致的,你猜测你怕的不仅是渡鸦,是所有具有鸟喙的飞禽;对于奶酪——我不太懂食物,听说银杏郡的深夜奶酪值得一试;害怕唠叨,我要明确一点,每个人都应该具备耐心的美德,不过唠叨本身不是个美好的品质,但是还是拥有区分,比如母亲的唠叨,那是一种不求回报的关怀。”
我现在闭紧双唇的样子显然不可爱了,我的秘银万骑长肯定没听懂为什么我要在坦诚之船上说自己怕唠叨的原因。
“好了。”万骑长端正的坐回原处,手里拿着无形的桨,“船桨呢?”
“呃......被噗通怪吃了?”
“噗通怪?出现了新的魔兽?在浅海存在噗通怪?”
我不太清楚该不该告诉秘银骑士,当他站起来向我道歉时,两支船桨就“噗通”一声掉进了海里。
对于不清楚的事情,我就选择不做。
“对的,万骑长,噗通怪出现在浅海,就是它把我撞下海的。”
“很有可能。”秘银骑士在分析噗通怪的行动方式,“我分析,它是魔力相对低下的那类魔兽,所以被驱赶到浅海,它可能无法对付能在深海中航船的战士,因为敢在深海中探险的勇者,实力必然不低,它的实力可能和刚开始发育的男孩差不多,它的水性惊人,但是力量较弱,它必须偷走渡船人的桨,让渡船人陷入困境后才敢发起进攻。”
秘银骑士干练的站起来,拔出了佩剑。
剑身发出了蔷薇色的红光。
“干得好,多智的史官,你的智力一定是从无尽的历史中学来的,等这场战斗胜利后,我要和你彻夜长谈,从你哪里掌握另一种角度的思考方式。”
我?又?做了?什么?
“你刚才像老狗一样的刨水方式,一定让噗通怪以为船上的两人是弱小的渔夫爸爸带着他还不会游泳的儿子。现在,只要它靠近,我就让它知道骑士的剑技。”
我知道万骑长的品格,他不会讽刺,也嘲笑任何一个人,讲真,如果一个人保持着绝对的正直,那他的话真是比刀子还锋利。
海浪,波涛,海风,咸腥味道的天空,随波逐流的船,在云层中穿行的月,还有蓄势待发的万骑长以及一脸茫然的我都沉默了。
万骑长的蔷薇之剑,轻轻磕到了船上,在月下,正直又郑重的万骑长看起来像个佝偻的老者。
他又用剑在船上磕,我的头随着碰撞声在点头。
万骑长极度缓慢的收好了剑。
他盘坐在船中,双手交叉,手指在铠甲上打点。
“我刚才思考了一下。”万骑长双手撑住了膝盖,“我提出问题,你来提供你的角度的答案。”
“嗯。”我说。
“我们没船桨了?”
“对。”
“我们才是被囚禁在船上的人?”
“完全正确。”
“你不会游泳?”
“除非大海有澡盆那么大。”
“船已经漂流了一段距离。”
我回望四周,看不懂情况,据说那个孤岛上有个人能认出每一片波澜,“我想是。”我这么回答。
“那你不能回去?”
“看以哪种形式,灵魂可以回去,肿胀的尸体也可以碰碰运气。”
“我还告诉过古斯塔夫,我要一个人,孤身前往孤岛?”
“对。”我也坐了下来,双手拍打膝盖,赞叹的肯定万骑长的提问。
“目前看来,是两个人去孤岛?”
“毋庸置疑。”
“可是我们没有船桨?”
“千真万确。”
“那我们怎么去?”
“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把历史书读烂都不会知道。
第七十章 羊皮卷:邓肯IX
在和万骑长对答如流的同时,我的心里有一些被震惊到,到最后我已经震惊无比,就好比十万只猛虎突然出现在餐盘里面那么震惊。
这是一种由于不可思议导致的震惊,我在想,我永远谨慎的万骑长,今天怎么犯了这么——我只能说真话了,我永远谨慎的万骑长,今天犯了这么愚蠢的错误。
不会游泳的人决定要远航,远航的人丢了桨,还是你吗?我的万骑长的英明是不是只表现在大地上?
我有了一个更糟糕,更悲观的猜测,我按耐不住的去应证了。
“万骑长,”我唯唯诺诺的问到,“你知道前进的方向吗?”
“知道。”
我安心了些。
“你知道在大海中怎么辨别方向吗?”
“知道。”
我佩服我的万骑长,他如果把我当成桨我都愿意。
“你有航海图吗?”
“没有。”
我悬吊的心都提到了臼齿,只要我闭合嘴巴,就会咬破心脏的那种悬吊。
“那可是个具体,而且明确的地方啊,没有航海图......你考信仰去孤岛?”
“再具体的地方,也得有个正确的大方向,不是吗?”万骑长转而望向大海。
“你说的话不无道理。”我觉得我必须反驳万骑长的观点了,“但是,我们朝着正确的大方向航行过去之后呢?又怎么办?我在集市找一家知名的酒馆也要找好久。更何况现在我们是在大洋上找一座岛。”
“很困难吗?”
“简单吗?”我反问着。
“史官,历史的智慧犹如光芒,这一点我不否认。”
“我......智慧......”我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我没有智慧,只是有点聪明。
“但是在历史的光芒下,往往是最黑暗的地带,这也是我为什么需要史官,尊敬历史,但从不阅读历史的原因,我需要你的角度,但不会学习你的思考方式。”
这是在指责我,还是在表扬我啊,我被海水泡湿,全身很冷,也很痒。
“这是巨龙苏醒的年代。”秘银万骑长说,“生灵涂炭,魔兽横行,这是人类最不幸,也是最幸运的年代。”
好了,开始了,万骑长每次开始说教前都会开始的时代背景演讲猝不及防的来到了。
“所以我们该怎么去孤岛呢?万骑长?”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的了解到一个事情,万骑长不是孤身前往孤岛解救兵败的俘虏了,他还带了一个史官,这可能就是古斯塔夫让我一起去的原因,但是古斯塔夫为什么选择我啊?伊南娜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孤岛不难找,它就在这片大洋上,它不被淹没,不会逃跑,只要我们要去,就能到达。”
很好,又出现了,领导者的偏执和自信。
“万骑长,我是问到达孤岛的方法,不是问你有没有到达孤岛的信心。”
“方法都是来源于信心,你有信心做好一顿饭,你才会拿起锅炉;你有信心相爱,你才会追逐爱情;你有信心胜利,你才会拿起武器,你有信心——”
“对,我有信心。”我担心大洋变成沙漠后万骑长都还在喋喋不休,于是立马打断了。
“很好。”万骑长赞许的说,“有信心,我们就会到达。”
万骑长在船心坐了下来,双手在鼻尖前合掌。
“万骑长?”我似乎看到了万骑长放弃之后自暴自弃的样子,俨然就是一个我有信心我们不可能达到孤岛的模样,“我们掉落的只是船桨,没必要等......”
我没有敢把等死说出口,战场上死亡太常见了,以至于是一个不需要魔法技能就会一语成谶的咒语,我不想是我念出了这个咒语的前言。
“你是不是想说等死?”
“不是,万骑长,你的生命会和你一身秘银铠甲一样永远闪耀。”我发誓,这不是一句奉承话,我一直都觉得他不是简单的人物,可能当古斯塔夫被时光打败,他都不会,有时候我把想象力发挥到极致时,我都觉得,只要我穿上了这身铠甲,我也会变成万骑长,而且行事和思维方法和他一模一样。
“我们把话题放在最开始的时候,”万骑长虔诚的样子像一个修士,“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断定,这种坚毅的目光可以有一番作为。”
最开始......居然是从第一次见到我开始......
还有,我在心中否定万骑长,我具备的品质很多,优良的品质也不少,坚毅绝对不是我。
“万骑长,为什么在巨龙苏醒的年代,我们人类会是幸运的。”我凭一己之力,把万骑长的话题引到了正确的“最开始”。
这是我的一个优点,我知道万流的溪水最终会汇集到大江大河还有大洋中,我还知道所有历史的分支,不管这条分支多么惊心动魄,都会走向同一个且更宏大的终点,因为这个对我来说很好判断,所以我知道秘银骑士会最终会把话题指向巨龙和人类。
“人类出生之处,和野兽,飞禽,鲟鱼差不多,一切的行为都以求生为最终导向。”
人类出生之时,我在心中笑着这句话,万骑长一开口就把自己放在了人类之外的范围。
“这没有对错,更没有必要去评判他的对错。在到后来,人类在不同的环境中得到不同的适应环境的能力,比如抗寒,比如耐渴,比如泅水,比如耕种。当环境进一步恶化,他们的能力则会更加突出,比如出色的弹跳力,灵活的关节,惊人的奔跑速度,强大的谋算能力。而现在,人类居住的环境可以说是空前的糟糕,巨龙即将苏醒了。”
“我们的幸运在哪里呢?”我知道我不问出这一句,万骑长绝对不会说下一句,有时候结束一段谈话的最佳方法不是阻止谈话人别说,是让他口干舌燥,无话可说。
“巨龙改变了环境,人类从没有经历过的环境使人类有了新的力量。可以这么说,巨龙就是我们的生存环境,这个环境让我们有了对抗它的力量——
“魔法!”
“魔法?万骑长,你会魔法?”
“你也有魔法。”
我狠命的掐了大腿,确定这个谈话不是发生在梦中后问,“我也有魔法?”
“只要你有信心。”
见你鬼的信心。我心里这么想。
“我当然有信心。”我嘴上这么说。
“来,”万骑长招呼着我坐下,“被关押在地牢的战士正在呼唤着我们,他们的呼唤会变成吹动船帆的强劲海风,他们对于胜利的渴望,会踏平高山,平息巨浪。来,史官,我们来感受这个魔法。”
我说不出话。
我坐在了万骑长前面。
“跟着我念。”万骑长的声音突然间有种大海的气魄,“我感受到——”
“我感受到。”
“把自己想象成大海。”万骑长提醒我。
“我感受到。”我重复了上一句话。
“没有信心,使不出魔法。”
“我感受到!”我大吼。
“我感受到大海给船支带来了平静的浪潮。”万骑长平静的说。
我平静的重复。
“我感受到战士的呼唤给船帆带来了强劲的海风。”万骑长强劲的说。
我强劲的重复。
明明是在海洋上,我感觉自己身在了沙漠,还是在即将渴死时,在向苍天祈祷降雨的那种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