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塞万诃德:扣下了他的剪影
那个侏儒考官并不是在用鹅毛笔打发看似永无止尽的时间,他其实是在挑选他所要的形态对自己进行改造。
当塞万诃德看到侏儒拿着两支鹅毛笔进行比划时,就知道大事不好,极有可能,所有人的作品都很难被进化后的侏儒认可,塞万诃德见过这类生命形态,他们在文学和道德上的底线,比白塔学士的至高点都还要高。
一支较长的鹅毛笔横横的放置在他肥胖短小的指间,另一支较短的鹅毛笔在一口唾沫的湿润下倾斜着一定的角度,稳稳的粘贴到了长的鹅毛笔上,可能不清楚这个暗示的骑士发觉不到不妙,但是塞万诃德知道,他此刻背脊的发凉是来源是什么。
塞万诃德进一步的观察着侏儒的进化方向,完全忘记了写作。
圣杯团的侏儒,在接下来的进化中,使塞万诃德在惊讶中确信在受肉塔,只存在于意识中的形态也会通过受肉,得到具体的物质形状。
那一根长笔连接着短笔手工作品,变成了一整根长爪,侏儒把这根长爪插进了头发中,接着又开始在曾经淘汰者的遗留物品中寻找另外的,符合标准的鹅毛笔。
接着,在塞万诃德的注视下,高台上的侏儒完成了第二支长爪,同样的别在了头发中,与刚才的那根完美的对称。
果然!
塞万诃德埋下了头,不敢再去看侏儒接下来的行动,他能猜到侏儒最后会是什么样子,还会有两对长爪,从下到上错落有致,整齐而对称的别到侏儒的头发中。
吞噬者。塞万诃德博学的知识使他准确的辨别出了眼前的生物。
这是他第一次观看到真实的吞噬者,最初他以为这种生物只会停留在意识的层面。
书斋骑士在书斋畅游时,遇到过这样的存在。
它甚至比巨龙还要具有毁灭性的能量,比超凡的贤者还要不容污垢,比圣殿的骑士还要不容许他人对家国的冒犯!
对于塞万诃德来说,他很难去给这个强大存在的给与判词,是邪恶还是高尚?是智慧还是偏激?因为他总能发现这个存在的正面意义,同时在正面意义的反面,又能看到令人乏味的呆板。
它的存在比任何一个勇敢的骑士都还要高一个维度,它处在生命的滥觞,一旦发现事物的走向不符合它随时变化的准则,骑士的生命就会从源头遭受到彻底的改变。
塞万诃德曾经看到过,一位青年骑士在路过河边时,在心里对洗澡的女性进行过太直接的赞美,接着,这位骑士就不复存在,他的冒险连同他的形骸永永远远的消失,塞万诃德努力的找过这位初出茅庐的骑士后续经历,他找不到,甚至帮忙记录的吟游诗人都一同消失,很可怕,只要仔细想一想就知道这个存在的可怕,它不容一丝杂质,可以使不洁如同烈日下的水珠那样瞬间消失无影。
他还看到过一位小孩,这个小孩他双目坚毅,因为在战乱中成为了孤儿,对世界的看法很是极端,当塞万诃德认识他时,差点和他结为忘年之交。
凭借书斋骑士的经验,这个饱受苦难却始终坚强的孤儿,一定会有一系列的奇遇,一定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他打算等待、陪伴并引导这个小孩的发展,塞万诃德那时天真的以为,男孩对于家园的态度来自于对战争的幼稚理解,只要经历的事情够多,从智者也就是他身上听到足够的启示,他会平和而公正,成熟而优雅。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甚至还穿上了灰袍。
哪知道,这个孩子在说出对家园评论的第一句时,这个幼小的生命就全然的被抽离,像是从剪纸上扣下了他的剪影,让塞万诃德独自对着密林中熄灭的篝火谈论。
那个时候塞万诃德知道,这个存在高深莫测,它对世人的要求无比之高,比如这个小孩吧,这个存在它需要的,是从痛苦分娩而出的小孩能像小马刚出生就会奔跑一样,在心智上瞬间成熟,瞬间智慧,瞬间理性而压抑,瞬间公正而善良,否则就会抹去他的存在。
塞万诃德知道这位强者的逻辑,它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乌托邦信仰者,但是他对这个强者的行为不敢苟同,它不允许他人的偏激导致了自己的更加偏激,它不允许的欲念,导致了更多人无处释放的压抑,书斋骑士一直认为,它企图净化的方式,在把良苗和劣根一同摧毁。
极端的时候,塞万诃德经历过这位强者的大清洗,那时,他所有认识的骑士都带着大大的翼帽,遮住了一切视线,只看脚下的路,书中之后的十八卷都只能记录他们不得不故步自封后的对话:
诚信骑士:“美好啊。”
友善骑士:“美好,应该称颂。”
敬业骑士:“阳光明媚。”
奉献骑士:“美好,应该赞美。”
无私骑士:“今天河流中有两条鱼。”
善良骑士:“美好,应该高呼万岁。”
......
塞万诃德看到这一幕时惊到无法呼吸,回想着这一幕时也汗流浃背,最强壮的骑士把力量放在了观察河流中的鱼,最有理想的骑士只把目光放在了天空,最诚实的骑士因为不能有血腥出现,因而不能去铲除邪恶后,把恶魔横行的世界称为了“美好”恐怖如此!恐怖如此!塞万诃德在半个木台前颤栗。
现在,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高台的这个侏儒就是这位强者,他狂流的冷汗让他看起来像刚从河流中爬出。
恐怖如此,塞万诃德原本期待动笔的手不断的发抖,恐怖如此,恐怖如此!
骑士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塞万诃德感觉到死亡的濒临,他在动笔前努力的回忆着骑士们被抹杀掉的原因,有些因为没有用刀背战斗,导致出现了血;有些因为进入了教堂祈祷,并且过分相信神灵;有些因为把目光放在了侍女的锁骨;还有些,因为云游四海,见到了完整的,和他所在的地方完全不同的习俗......
要规避,要规避,一定要规避!
塞万诃德的拳头紧捏着鹅毛笔,不断的发抖,无数的规避后,他发现写不出文字,他不担心文字被规避后突然消失,也不担心作为作者的他也一并消失,他担心的是,这个智力上的对抗没有作用,像一个喷嚏一样被人毫不在意的遗忘,如果对抗连一声呐喊都没有,是最懦夫的消亡。
塞万诃德想提醒周围的人暂时不要写作,以免受肉塔只剩一个个空荡的木台,可是当他勇敢的抬起头准备告诫时,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那个侏儒已经进化成了最终的形态,一对交叉的鹅毛笔像两个大钳子,分别插在了他的头顶两侧。
第二十八章 西奈:很多松鼠肉可以吃
神父西奈发现曾经送给伊利亚的琥珀回归罗德城后,并没有急于出城去寻找伊利亚。
他用年迈的膝盖,奔跑到了领主奥诺玛默的欢愉房间,要求借用鼠人哈尔的时间,让他陪同自己一起为归雁节祈祷。
在被狩猎之神逼视着的长弓中,神父西奈向哈尔套话,哈尔亲口说了一件事实向奥诺玛默所有的贡品,都是来自罗德城。
那个时候,哈尔离去,准备筹划天堂的相关事宜。
而神父西奈,则是面对着狩猎之神的神像不断的念诵:
伊利亚,你回来了,伊利亚,你回来了,伊利亚,你回来了......
仿佛“伊利亚”是这位神灵降世后的在人间伪装。
祈祷结束后西奈垂着头,直径走向了鼠人哈尔的住宅。
神父看到,西奈他的仆人正在院外逮住毛毯的两端,一左一右的逆扭着毛毯,直到毛毯中最后一滴油被挤出,滴落到下面的木桶中时,他们才马不停蹄的为下一张毛毯继续忙碌。
罗德城的财政官哈尔,口袋里能装下满天星月的鼠人哈尔,此时在住宅的后院休息,他坐在一张舒服的靠背椅子上,双手枕着脑袋,时不时的从一旁的小木桌上拿起一两颗葡萄,吃一块培根肉,最后用葡萄酒配合着下咽。
“哈尔大人。”神父西奈在恭敬的称呼中掩盖不住发自内心的蔑视。
哈尔向声音来处的反方向扭头,又颓唐的享受在酒精与闲暇中。
“哈尔大人。”西奈走到了哈尔眼前,双手放进了袖袍中,端正的不怒自威,挡住了秋天难得的阳光。
“哦,原来是罗德城的圣人,罗德城的贤者,罗德城的道德标杆,西奈神父。”哈尔无所不在的殷勤又爬上了脸,像一位轻车熟路的演员,无论在台下的他正遭受着什么,债台高筑,还是失意落魄,当登上舞台,他就可以是富可敌国的商人,还可以是魅力十足的浪子。
鼠人热切的招呼着神父西奈在餐台的另一旁就坐,同时在辱骂仆人的怠慢,主人的愤怒是精神的皮鞭,仆人很快拿着葡萄酒杯,座椅,靠垫就位。
“这个椅子很舒服。”哈尔漫不经心的捏碎了一颗葡萄,直到进行到第三颗时,他才顺利的把葡萄拿出果梗,喂到了鼻孔,“用秋天的樱桃树打造的,你摩擦摩擦”
哈尔在光洁的扶手上来回摸索,脸上的愉悦不可思议,像是到达了天堂,突然的,鼠人在靠椅上身体抽搐起来,口中伴随着断续且层层加深的呜咽声,最后整个人软在靠椅上。
哈尔撑开了手掌,吸着眼睛,鼻子在手掌上深吸,直到鼻子朝向了天空后,他开始有气无力的向神父解释,“因为是樱桃树,在这样来回摩擦之后,手掌上会有樱桃香你试试?”
手掌凑拢了西奈,西奈闭眼抿嘴,压制着吐意。
“不然你可以自己试试?”
“不用。”神父的声音在颤抖。
“还有这个坐垫也很舒服,里面全部填满了松鼠皮。”
西奈险些弹起来,“你除了爱圣油,兴趣很多嘛。”
“那没有办法。”哈尔吱吱吱的笑起,“最近的松鼠很多,尤其在外城,密林里,房梁上,到处唾手可得,要是你闭着眼睛走路,都可以踩扁三只,可是仁慈的人睁着眼睛走路,会无助到无从下步。
“我最初都在诧异,怎么这么多的松鼠,于是我捡回来了几只,要我说,它们的肉还真是出乎意外的好吃。你知道一个效应吗?孕妇效应。当一个妇女怀孕后,她会主动的去留意身边怀孕的人,于是得出一个错误的结论,身边的人都在怀孕。我还想吃松鼠肉时,就在想,城外这么远,难道要去这么远的地方找松鼠?这多累,这多麻烦,不过,最后你猜我靠商人的直觉发现什么?”
“松鼠效应。你在主城也发现了很多松鼠肉可以吃。”
“对,主城也有松鼠,不过没有城外的好吃。”
哈尔说完,意味深长的向西奈举杯。
“你所有糟糕的品味中,我唯一认可的就是你对葡萄酒的品味。”
“喜欢?我可以现在就让人运上三桶到你的教堂。”
西奈悬停了酒杯,晃杯三下,艰难的说:“不用。”
“敬松鼠。”哈尔再一次邀杯。
神父自顾自的喝了一小口酒,没有理会这个商人莫名其妙的敬酒词。
“这个松鼠靠垫怎么样?”
“我不想和你讨论松鼠。”神父正视着西奈时发现,这个钻进钱袋里的商人换了副模样,他在对面没有奥诺玛默时,看起来居然有些正直?
“不谈松鼠,那你来是想和我说什么?”哈尔放好了酒杯,身子坐了起来,双手放上了膝盖,比奉献殷勤时庄重了好多。
“我来时,你的仆人没有阻止我。”
财政官哈尔沉默。
神父西奈沉默。
“是不是感觉我的仆人不阻止你,以及神父西奈来找罗德城的口袋,这两件事怎么看都不正常。”
“不正常。”
“所以我们之间,必然有事想向对方讨论,说不准还是同一件事情。这至少说明,这件事情,我等着你来,仆人不阻止你就是证明,而你需要我,你来我这就是证明。”
“你说的天堂。”
“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哈尔拍打了桌子,激动起来,包括葡萄酒杯都跳了三下,“要塞满更多的信徒,要净化更多的罪孽,罗德城需要修建更伟大的教堂,你说对不对,神父西奈,天堂是商人向神灵献上虔诚的方式,你早该理解我的。”
热切的哈尔从裤兜里拿出了三张皱皱巴巴的纸张,艰难的在桌子上抚平皱纹,他的动作太大,葡萄酒撒到了上面,像铺上去的血。
“这三张,你看选择哪张?”
哈尔向神父提议的天堂买卖,并不是一时兴起,看起来是谋划了好久,这三张券的样式已经做好,只等西奈同意,就可以开始施行如果西奈不同意,哈尔当然会有另外的选择,不过效果肯定没有德高望重的西奈好。
天堂券上分别画上了不同的图案。
第一张是诸神晚宴的场景,只不过富饶之神代替了主神埃拉,坐到了首位。
另一张,是大地丰收的场景,一对农夫在对大地祈祷。
最后一张很奇怪,描绘的是冥界,亡灵之神正在被驱逐,似乎在暗示死亡的终结。
“那一个更好?”哈尔碰撞着尖牙。
西奈拍了一下桌下,葡萄酒向绘画着表达丰收的入场券倾斜了更多的酒。
“这张。”西奈认可了天堂券的销售。
第二十八章 伊利亚:真正拿刀的那个人
神父西奈被松鼠们押送到伊利亚面前,通过神父看自己的眼神,伊利亚知道神父也认出了自己。
伊利亚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示意神父不要声张,西奈心领神会的眨了眨眼,表示知道。
“我们在私生子的树屋中发现了鸽笼,还有散落的羽毛。”乔劳尔在火堆前颓唐的坐了下来,蓬头垢面的吃起了猪肉。
“这就断定了?”伊利亚配合着乔劳尔麻木的情绪,用同样麻木的话在问。
“我早就知道了。”乔劳尔吃着半生的肉,用生叶擦干净了嘴唇,之后猛吐了口唾沫,把对肉食的喜爱也吐走了,“他一直在卖信息,我知道,我给过他几个信息,以此来观察罗德城的反应。”
乔劳尔知道私生子的行为后,并没有声张,他一直假装毫不在意的告诉私生子一些看似重要的消息,比如什么时候会在海洋上掠夺商船的货物,私生子的反应很及时,总是在当天晚上,他的鸽子就会带着希望飞翔,而罗德城的守卫则会配置更多的资源来防备大海,而这个时候,松鼠团正在商队的必经之路上伪装成了草皮和木桩。
这样收获颇丰的事情使乔劳尔决定彻底开发私生子的价值,因为他的身份,城中的接应者会更容易,也更愿意的就会选择相信密林中松鼠团的动向的真实性。
为了巩固和主城之间用背叛架起的桥梁,乔劳尔还刻意把私生子提升在不错的位置,故意告诉几个还算得上真实的松鼠动态,比如在雾气与巨鹿之日,会有三个松鼠团的头目在西林紫色的帐篷中聚会,讨论下一步计划。
三个头目的密谈,罗德城很快就会抓住这个关键的信息,抓捕三个人所带领的兵力肯定不会多,不多到会被全副武装,准备充足,早就伏击在此的松鼠团全灭。
鸽子希望的羽翼给罗德城和私生子都带了失望,可能是来自罗德城的最后通牒,可能是私生子的心急,他在恰到好处的时机,给罗德城公布了松鼠团最隐秘的秘密,为罗德城带来了一场漂亮的反攻。
“外面的具体情况呢?”伊利亚问。
“手段漂亮而干净。”乔劳尔瞪大了眼睛,在关注自己的指甲,“所有门梁上有松鼠尾巴的,他们的家中没有活人。”
森林里太潮湿,没有阳光来蒸发眼中的泪,乔劳尔泪眼盈盈,手指缝中的泥土渐渐成了血。
“我杀死他们,他们所有人。”
乔劳尔眼神中露出疯癫的样子,他漫不经心的凑近了手指,狠狠的咬下了指甲盖,但是整张脸上都是平静的死水。
团长豁然站立,向着神父西奈冲去,切割猪肉的小刀霎时间变得寒光逼人。
伊利亚感觉带着脚环的那只脚,在自己心起一个拯救的念头时就沉入了深土,地下的根成为了他身体的延伸,随着伊利亚的意识笔直的潜行,接着春笋一样的破土而出,这个树根迅速的将乔劳尔缠绕,从脚底缠绕到手腕,它们变成了这个形态下最符合常理的形状,一只黑蛇在乔劳尔手腕处嘶鸣,发力,紧缠,让发狂的团长扔掉了小刀。
令人惊讶的场景不是这只突然出现的黑蛇,而是见到黑蛇时,所有人,一致保持的沉默。
黑蛇变黄,变枯,变成了灰烬,乔劳尔刺杀神父的模样被短暂的定格后,他松弛了下来,应该是心死了下来,再也看不到了,这个团长从内到外的自信,还有眼神中耀眼的精芒。
他坐到了神父旁边,目如死灰的在说:“我和你一样啊,想救的都没有救到,给他松绑,要拯救的都被杀干净了,无论这个神父是不是站队奥诺玛默对我都不是危险,永远不再是了。”
神父不卑不亢,被束缚时没有卑躬屈膝,被释放时也没有站在神学的高度,批评这群叛逆团体的不忠。
“要是我走进忏悔室,坐在了你的旁边,讲述我现在的经历,神父,你会对隔窗旁的我说什么,我很想知道,当他们因为受到我的保护而遭受了屠杀后,我是不是真正拿刀的那个人。”
“曾经,罗德城有一个很特别的林间教堂。”神父西奈的声音不悲不怒,“教堂的石匠是个虔诚者,他有特别的追求,要在梁柱上放置拱形的大石头,他认为在拱形的结构中,高唱的颂歌更够更容易的上达天城。但是梁柱的设计根本不合理,完全支撑不住穹顶的巨石”
西奈的温声细语像在朗诵一首歌颂秋风的诗,诗的结尾是这样记录的:
一群歌颂神灵的信徒在教堂唱响了美妙的声音,声音上达了天城,还被神灵听到,伸出了手去迎接这群虔诚的信徒,当神之手压垮了石头,巨石从天而降,碎石下是一堆血肉,碎石上至少在西奈不断的祈祷中,他们跟随着神灵来到了天城。
“最虔诚的信徒,因为歌颂神灵,神灵的亲临为他们带来了死亡;最想保护罗德城的我,为被赶出民众提供了庇护,我也为他们带来死亡。神父,我们都是屠夫吗?”
“我不是屠夫,正如你不是神父。”
“你给我的解答和宽慰呢?神父?你们不是在隔窗后都是说着宽慰心灵的慧语吗?”
“我给不了解答,我也给不了你宽慰,正如我也没有从那件事情中得到过启示,至今没有。”
“你还剩下点慰藉,你还可以选择相信他们进入了天城。我剩下了什么。他们不想去天城,他们只想回到罗德城,人没有了,拿什么回到罗德,我是不是也可以穿上你的衣服,自己骗自己说,他们的灵魂回到了罗德?”
“我唯一清楚的是,你会终生背负着这个问题,你只能选择遗忘和铭记,但无论遗忘还是铭记,终有一天你会平和的说出这件事,就像我,那个教堂,我当初就是修建它的石匠。”
“可我还剩下什么!”乔劳尔麻木的脸终于有了神色,是对自己的极端厌恶。
“你还剩下复仇。”
伊利亚面无表情的说,他抬了抬手,用从木中出生的木刀点了点人数。
团长乔劳尔,神父西奈,半舌的老钥匙,长鼻毛的韦恩,算上自己,一共五人,数完人数,他又低下了头,把剩下的野猪肉整齐的切成了五份。
每块肉都扔进了每个在场人的怀中,伊利亚抬起头,眼神空洞,没有注视任何一个人,但每个人都感觉正在被伊利亚直视。
“我们都只剩下复仇。”
伊利亚在对每个人在说。
第二十九章 塞万诃德:只会写自己名字
在受肉塔,惊呆的塞万诃德看见侏儒头上成形的状态后瞬间明白,这位圣杯骑士不仅仅是天生的侏儒,而且思想的重量更进一步压垮了他的脊梁。
有了这一个底层理论,塞万诃德在看待侏儒时反而觉得越看越顺眼因为考官现在的每一个外貌特征都存在着必然的合理性,不是那么异常,也无法把他归纳到异类那一边。
主考官巨大的头颅,是因为里面装满了无法揣测,不能取悦,永远琢磨不透,宛如暴君般阴晴不定的思想和多变的规则;
头上生出的爪牙和二个螯钳,虽然看起来像河蟹的爪牙,其实是圣杯骑士团思想的延伸,它是思想的工具,它有着极度的执行力和精准度,只要发现某种思想、词汇,还有某种意识形态不符合巨大的头颅中,随时变化的规则,两个螯钳就可以把答卷抹杀有时细心的给予更改的建议;有时精准无误的抹杀片段;有时屠戮四方,让整篇文章荡然无存;有时它会有和神灵类似的能力,可以让写出文字的思想者永远放弃危险的文字也有放弃一切文字的时候。
在侏儒头上功能极其强大的六跪和二螯夺走了手足发育需要的营养,庞杂的知识体系把本就矮小的侏儒进一步压缩,当从坐垫中仰望高台上的考官时,在这样的视野里,能看见很冒昧的画面一只肚壳上画上了人脸的巨大螃蟹,被一个小孩兴高采烈的捧在脸前。
“好了,各位骑士请把鹅毛笔放在座上”主考官在高台上宣布了比试的结束,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容貌形成极大反差的好听,“各位骑士,比武大会第一轮比赛到此结束。”
什么塞万诃德看着结成两半的考卷上唯有的文字发呆:
塞万.亚瑟.诃德。
塞万.凯撒.诃德。
糟了,糟了,糟了......书斋骑士把余生所有的糟糕都用来描述此刻的窘境。
在他对主考官头上双面开刃的二个螯钳陷入思辨时为顽皮的骑士的逝去而缅怀;为恶臭角色的消失而高呼正义;向终身打打杀杀,智力却没有丝毫进步的白衣骑士产生发自内心的鄙视......竟然忘记了书写自己的文字。
塞万诃德一身冷汗,他不愿意就这么错过加入圣杯骑士团的机会,在受肉塔的一轮游玩之后,居然连在木台上留下墨迹的机会没有,倔强又不甘的心使他悄悄的用手指沾了墨水,手指自发的行动,在木台上写下了塞万诃德名字的首字母塞万诃德发誓,这与他的骑士信条无关。
在未来书斋骑士面对着木台上的墨迹畅想在未来会有另外的骑士,更多的骑士,看到这个细节,但可能只有一个钟楼骑士会从这个看似涂鸦的作品中得到暗示,他会看懂我的愁思,继承我的文笔,揣摩我的经历,完成我在受肉塔因为一个疏忽而破灭的愿望。
这种考验思想的比武大会简直比骑马冲锋还要惨烈,塞万诃德仍然不忘在心里给这个奇特的比武做上一个公正客观的总结,我宁愿在比武大会中被铁锤敲凹了头盔,当头盔取下时脑壳里吐出半个脑仁子,以至于睁眼后的第一声“早安”变成永别,也不愿意交一张只有名字的考卷上去战斗至少还表明我曾经勇敢过。
而现在这张卷子,哀王在上,请让这位主考官直接判我失败,而不要通过没有实质内容的卷子来评判我,他可能会哈哈的大笑,认为我是个只会写自己名字的骑士,嗷,这多让人羞愧,即便卷子上没有我的真名,当知道他嘲笑的对象是我,我也会羞愧。
也许,他不会认为我不会写字,他看到我空白的试卷之后,会得意的浅浅一笑,认为我没有理解他的考题,对于沙特阿卡完全没有概念,天啊,长木之神在上,这对于我而言,是比诽谤我不识字还要屈辱的冤屈,我不了解沙特阿卡?我可能是当下唯一一个通过层层抽丝剥茧,了解到英雄纪元时期那颗生命之树为什么会倒下的骑士!
不不不塞万诃德猛地摇了摇头,摇了摇,接着疯狂的摇了摇,所有的思绪被“不不不”否定后,他想到了最可怕的后果主考官看到空荡的白纸,会斩钉截铁的认为,这两位骑士,塞万.亚瑟.诃德以及塞万.凯撒.诃德,这两位识字,会写字,可能了解沙特阿卡的历史,但是头脑是木头,全无思想,于是在这次考察思想的比武中,只能交上空白的试卷。
不!不不!不不不!
塞万诃德在假想的语言风暴中崩溃,我最大的武器,我最引以为傲的优点,我和所有骑士的不同,就是我拥有深邃而宏大的思想、见识,还有浩瀚的人生,我甚至在旅馆用思想击败了寄生在老板心房里的恶魔,我将来还打算发表一席演讲拯救星落城的歪风邪气,不,不不不,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对我评判没有思想的结论!
书斋骑士绝望了,头脑中的狂风暴雨摧折了他的尊严,他总认为虽然想象的一切还没有发生,但是终会发生,一定会发生,一旦发生,就是一个骑士终身洗不干净的污点。
头盔里面填满了焦急的汗水,像一个只针对头颅的泡澡。
塞万诃德不断的用指甲敲着头盔,“叮叮叮”
快说话,快说话,快说话!
塞万诃德期待着符文头盔中被封印的龙魂能和他共鸣,通过一行只浮现在他眼前的文字告诉化解目前窘境的办法,敲击声越来越焦急,塞万诃德汗也越流越多,后来的敲击声完全成了沉闷的水响,像是他脑中的声音。
奇遇呢?文字呢?任务呢?不管代价是什么,快和我说话,快!
“那位骑士”
塞万诃德加快了敲击,终于,终于和我说话了,果然,书上得来的知识终究需要身体力行,龙魂的共鸣不会在眼前产生文字,而是在耳旁产生声音。
“你说”塞万诃德说话时吐出了水泡,满头盔的汗水灌进口中,险些把他呛死。
“请不要一直敲打你的头盔,比武大会还没有结束,仅仅是比试阶段的结束。”
收到。塞万诃德学聪明了,用内心在和龙魂交流,手指不断的敲打的头盔,他把这个行为当成激活龙魂的方式。
“骑士?骑士?喂!那位骑士!”声音从温声细语变成了雷霆,“抬起你的头,比武大会现在进入了评判阶段!”
该死
塞万诃德骂了脏话我居然把主考官的语言当成了龙魂在和我沟通。
第三十章 塞万诃德:鹅毛笔无声的截断
意识到自己完全忽略了主考官的提醒,塞万诃德在心里大吼了一声:
糟了!
塞万诃德仰着头,看着高台上的主考官,现如今侏儒在塞万诃德心中如巨人一样伟大。
他感觉自己现在快要被自尊和即将面临的自尊的毁灭压垮,他几乎都听见了头盔迸裂的声音。
哦,这是我骑士名誉扫地的声音。
塞万诃德最后绝望的看了眼拆成两半的羊皮纸,除了失望,他没有得到什么,他最后的那点希望也消失了。
本来,按照常理,在这种绝境下,龙之魂魄的共鸣是一定会起作用的,它们会在毫无感情的“叮”一声之后,或者在说出充满嘲弄味道的讽刺话语后,发出旱地相逢甘霖般的提示:“判断宿主面对越级挑战,龙魂将代理宿主**,你是否愿意”,在无论做出了愿意或者不愿意的决定后,龙魂都会夺走宿主的**的控制权,在并非宿主主意识的状态下开始行动。
对于塞万诃德遇到的情况,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埋头的那一个瞬间,看见空荡的纸张已经塞满了文字,他的思想由龙魂一次萃取之后,直接变成文字,长篇大论可以瞬间完成没有,纸张上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
塞万诃德又敲打着头盔,头盔封印了他的面容,但是他整个人的肢体语言都完美的诠释了什么是绝望。
叮!叮叮!叮叮叮!塞万诃德的焦急变成了疯狂,龙魂啊,你快自发的发出点声音,你快来托管我的身体。
“这位骑士。”主考官又在高台上提醒,“我理解你的迫不及待,我见过比你还迫不及待的新秀,我给你一个忠告,克制。”
克制。塞万诃德重复着说。真讽刺,这个侏儒长得有多丑,声音就有多好听,果然,世间万物都有额定的总和。
“你的历练现在需要重新开始,骑士,从最初的开始。”侏儒考官指了指塞万诃德,“从你的试卷开始审阅。”话说完,手指又偏了偏方向,
侏儒考官以左脚为固定点,右手为指针,划了一个顺时针的圆形,最后指针停留在了塞万诃德身上。
“我会按照这个顺序,最后审阅你的试卷,克制下你咄咄逼人的锋芒,还有这顶沉重的,回响着历史的回音的头盔,没问题吧?”侏儒踮起了脚,看见被塞万诃德遮挡着的试卷一角,“塞万先生?”
“没问题,无论这不是骑士考核的一部分,骑士都应该保持随时随地的克制。”
“很好。”侏儒一前一后的伸展出手臂,突出分开食指还有中指,“各位骑士,高举你的鹅毛笔。”
鹅毛笔如邀月的酒杯高举,侏儒合并了两指,所有骑士的鹅毛笔无声的截断。
塞万诃德最后的那点小心思也被斩断了,他还以为找到最后的机会,如果他的卷子被最后审阅,他将有足够的时间至少完成其中一篇文章,说不定在真正轮到他时,在这样千钧一发的逆境里,龙魂才会苏醒,让另一张试卷瞬间铺满文字。
可是笔都没有了!难道还会有墨水自走龙蛇的神迹?这根本不可能,又不是渡鸦奥威尔偷来的命运苦卷,更不是古斯塔夫留下的贤者之书。
好吧,好吧,对误解的忍耐也是克制的一部分,塞万诃德已经幻想到了侏儒主考官在面对自己的白卷时嘲讽的笑容,以及对他不堪的、失实的评价。
受肉塔,果然是英雄纪元的遗迹,只有可能是英雄纪元的遗迹,它仅仅用一张松鼠皮坐垫,就让我如同坐在了刀尖上,英雄纪元的强者,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想想他们的能力,就让我感觉不寒而栗,一定是他们的英灵压制住了龙魂的发挥,让头盔中的龙鸣受堵,恐怖的能力,恐怖如此,恐怖!如此!
塞万诃德身旁的鹅毛骑士显然参加了很多次比武大会,更显然的是他每一次都没有从比赛得到最终胜利,否则怎么会这么熟练沉重的面对第一关考核,不是么?
头上有着六跪和双钳的考官清了清嗓子,整理了衣服,衣服必然是量身裁剪过的,很多侏儒都没有合身的衣服,成人衣服太大,幼童衣服太挤。
主考官站在高台中心迈出一个斜步,仅仅是一步,就快速的移动,停留在了圆台彼端的边缘。
果然!塞万诃德震惊的感叹,这样的步力,圣杯骑士团的团员绝对不是尸位素餐的等闲之辈。
主考官继续在迈出和侏儒的步距不协调的迈步,他逆走了四步,每一步都停留在圆台的另一侧,在上面用脚步丈量了一个正方形。
高高的圆台升腾起了如被劈砍之后整齐的方形灰雾。
“红窗帘,黄蜂蜡,白色床单,污渍染。”
“铁断剑,亲王隐,世间无王,宜称颂。”
“树根逆,长木天,天地倾倒,终连同。”
除了塞万诃德,所有前来参赛的骑士一齐歌唱着这首没有任何意义的歌。
当所有的骑士在脖子前画了一个向上开口的半弧,并用手腕滑到额头,把半弧点进灰雾中时,灰雾中的巨手从方形而通顶的雾中探出,手臂越来越长,在不断的溃散和重组,停留在了鹅毛骑士的木台前。
鹅毛骑士的面容没有惊奇,平静的交出了试卷,试卷在接触到雾手的刹那也嘭一声雾化成烟雾,只剩文字凌空的排布。
接着,文字渐渐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长长的黑墨线条,它们越拉越细,在灰雾外盘绕,它们的速度越转越快,变成了一条黑丝巾,然后成一条黑布,它们进入了灰雾中继续转动,转动带起了灰雾,变成了龙卷。
高台上的笔墨和灰雾之风从剧烈变成势微,从参顶变成了等人高度正常人高度。
“嘭”
笔墨和书卷组成的风散开,以吹拂的状态,如梦如幻的进入了每个考生的肺中,又从肺泡进入了血液,从血液进入了大脑,最后影响了每个骑士的眼睛。
分不清是脑中的幻想还是高台的实景,还是大脑和实景相辅相成,主考官腾空悬浮在最高处,灰雾遮住了他的四肢和躯体,只剩一个头颅。
而高台上,出现了汹涌的海洋,苍凉的孤岛,还有一颗参天的巨树。
天空的头颅打了一个响舌,开启了故事的进程。
塞万诃德以难以置信的状态进入了故事中,这是比任何在书斋中的遨游都还要真实的体验。
海洋声的清晰入耳,咸腥的海水灌入鼻,孤岛上的呼喊牵动了海上的船支。
第一次,塞万诃德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孤岛沙特阿卡。
第三十一章 西奈:脚步还是稳健
看到神父认可了天堂券的销售,哈尔默不作声的笑起来,下吊的眼纹连到了上翘的嘴角,把整张脸变成了圆形的钱币。
“西奈神父,有你来布道,才会有更大程度的影响力,当你站上高台,来索取救赎的信徒会把脚下的道路,还有心中坚信的道路改变方向。”
“你其实是想说,才有更多的消费受众,和更多的钱吧?”
“不,西奈神父,挣钱是顺带的事情,我需要的是你身上的影响力。”哈尔喝完了杯中的葡萄酒,“你跟我来。”
西奈有些不愿意跟着鼠人行走,他一直是发自内心的鄙视这个心眼和他的牙齿一样尖锐的商人。
哈尔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刚跨出了三步路,就乐呵呵做出了毫无愧疚的惭愧状,“西奈神父,往这边请。”哈尔一只巨大得看起来能抓住眼中想要的一切的手掌伸向了步行的方向。
“我们去哪里?”
“我的房间。”哈尔拍了拍胸口,自豪的在说:“我的房间华丽得如同天城,我敢保证,即便是从内心就瞧不起我的你,西奈神父,你在见过一次我的房间后,也会对我有所改观。”
“那我不去了。我对你不会有改观。”
“是不是作为神灵代言人的代价就是必须放弃成长?你这句话就像闹脾气的小孩,而且是男孩,最不懂事的哪一类!西奈,我们必须得去,事关重大,关于天堂运营的相关事情,只能我和你讨论,这属于商业机密,不能在这里谈。”
“那你找别人发行吧?如果你认为我的影响力是别人的三倍,你就准备三个人,如果是六倍,你就准备六个人。”
“如果人数是决定一件事情能否成功的条件,那人才的培养又是多么浪费时间和粮食!军队在多,不也需要将军?时代繁荣,同样需要英雄,不是吗?西奈神父,没有你不行。”
“那一位独特的人只是运气好,他是最成功的投机者,他向时代投机,并不是人杰或者英雄。神灵的爱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西奈。”哈尔放下了殷勤和奴隶的热切,把它们投射为自己的倒影,此刻哈尔的丑陋面容,反正是一种绝非常人的清奇。
“西奈。”哈尔第一声对神父的直呼让自己的位置和西奈平齐,这第二声,好像使自己高出了西奈一头。
“西奈。”这是哈尔第三次强势又从容的对神父说话。
这三声直呼,让神父从倔强的沉默变成了不知所措的沉默。
“西奈,你看见前面的住房了吗?我要走到哪里,走到尽头,转身,然后上楼,当我到达三楼,我会进入左手第二个房间。
“我筹划天堂券很久了,我不是在随便的等待某一个人,我是在等待某个特定的人,今天,无论你是否选择走上那个楼梯,明天,我都会穿着你这样的戏服,去外城开始工作,我想你是会来的,你愿意来我这,我没有命令仆人拦住人,这足够说明问题,我们一定都想推动某件事。”
鼠人哈尔走远,看那个双肩倾斜的样子,像是此生一直背负着骂名,不断承受,不断排遣。
神父西奈看花了眼,他曾经嘲笑哈尔是一个圣油伯爵,宫廷里都知道哈尔为了谄媚奥诺玛默把他的肥油做成了蜡烛和熏香,越走越远的哈尔,他的影子像蜗牛爬过的道路,越来越上。
西奈颇有心性的看着这个影子,它也有点像蜡烛头上黑烟,被越拉越长,恍惚中,这个商人还真像个受膏的亲王。
西奈神父前进了几步,随后又退了回来,他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就往嘴里倾倒,酒线在空中随着手越来越长,仿佛和身体融合为了一体,是一个怪物吐着猩长的舌头。
商人收藏的葡萄酒真的好喝,使神父都忘记了虔诚,只醉心在口舌上的享受中。
神父西奈紧蹙着眉毛,在等待酒精的冲击感在咽喉消失,“啊”他发出了一个粗鲁的畅快声,神父踩了踩地,发现脚步还是稳健,于是走到了路的尽头,转身,接着上了楼。
西奈在行走时,有了一种全新的体验,曾经一直认为在教堂整日整日的祈祷,把结果交给不可直视的神灵,就是行动的方式,而在饱饮了酒精之后,他才发现,只有当自己真正的在行动,在为了某件事突破自己的偏见和习惯后,才真正感觉到神灵在背后的助力,西奈感觉畅通无阻,胸中填满了勇气和期待,纵然眼前有高山也能跨过,有深壑也能越跃过的酣畅和豁达。
三楼,左手第二个房间。
西奈准确的找到了这个位置。
“你在旁边的房间堆了多少钱?臭味都出来了。”微醺后的神父说话没有避讳,把这里当成了酒馆,把鼠人当成了老友。
“差不多也能算钱吧。”鼠人哈尔“吱吱吱”的笑,“我用那个房间专门储藏圣油。”
“如果不是贪恋入肚的酒,我现在就吐出来了。”神父压制着喉咙。
“吱吱吱”鼠人哈尔指着这个房间,“怎么样?我的寒舍是不是比天城还要繁华。”
“要我说”西奈环视了一圈,“你的房间,哀凄修士看到了都会自惭形秽。”
房间中,除了一只燃烧着蜡烛,一切空荡。
“我曾经到自由城邦经商。”
哈尔从怀里拿出了天堂券在蜡烛上燃烧,火焰烧走了他披在外面的污浊和贪婪,天堂券在前,哈尔的眼睛在后,在神父西奈的视野中,他看到的是燃烧着的,平静的眼眸。
“哪里的告别方式完全不一样。”哈尔用另一张天堂券点燃另一只蜡烛,“不是入土,不是上树,不是置船,是火葬。”
最后一张天堂券点燃了最后一支蜡烛,三只蜡烛连在一起,变成了分割神父和商人的火线。
“烧掉的不只是人,还有他终身累积的财产,那里有个奇怪的习俗,越是宏大的送别,就需要更长的燃烧时间,为了使燃烧的时间至少达到三天三夜,有不少打肿脸的商人硬要购买一**场的采伐证,发誓堆成山的木头也是财产,采伐证就是证明。”
“所以,你决定要成为最富有的商人,在离开时让火焰染红半边天。”
“不。”哈尔始终改不掉“吱吱吱”的笑声,“我是商人,所以我更看重结果,我看到过各种各样的商人,不管是一天之后,还是三天三夜,或者更长的时间之后,我看到的都是灰烬,无一例外的灰烬。那个时候我明白了,我真正需要的,远远比我所拥有的少得多。”
神父看到烛火映照中的哈尔,感觉他的伪装为烧毁后,露出了无比清亮的本质。
“所以我敛财,无休止的敛财,直到奥诺玛默许诺我一片领土才作罢。”
西奈又突然的不理解哈尔前后矛盾的话语。
“最后,我会把这个财产双手奉还给它真正的主人。然后专心我很久没从事的手艺,我告诉你,我是最厉害的橡木桶大师,我能用这片土地的葡萄酿出最好的葡萄酒。”
哈尔前倾了身体,越过了火线,神父西奈把耳朵放在了西奈的尖嘴旁,听着他的述说。
“我想,我们都知道它真正的主人是谁,而且这个人
“回来了,就在罗德城。”
第三十二章 商人和神父:无可置辩的罪名
当话题进行到了讨论罗德城的主人,哈尔的眼神极具暗示性和诱导性,明明答案都呼之欲出,他却迟迟不开口,会说话的眼睛注视着神父西奈,想让他复述自己眼中热切的名字。
西奈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从穿上这身衣服开始,他对神灵的信仰都是从一枚琥珀才开始重拾起来的。
火焰在他苍老的眼睛前蒙了阴翳,西奈吐出浑浊的气,缭乱了中间的烛火,他又用左右手分别打灭了两端的烛火。
房间更暗了一些,火焰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一些。
“我们为什么要在圣油气味的环绕中谈论受膏者?”西奈谨慎的不去指明任何一个人名。
“在这个时代,羊子要吃草都得学会先披上狼皮。神父,圣油是我唯一的伪装,我披上这个恶臭的袍,才能在罗德城畅通无阻。”
哈尔做了一个收紧披风,驱赶寒冷的动作。
神父西奈暂时知道了哈尔所说的物归原主不是指谁了肯定不是奥诺玛默,但是他不敢肯定擅于钻缝的鼠人哈尔是不是在准备诱导自己,找个机会反击,挤出自己的骨油毕竟处处挤兑哈尔的,正是西奈。
“什么时候开始销售天堂券?”西奈冷淡的语气中,不可掩饰的鄙夷还是出现在了脸上。
“西奈神父”哈尔“乎”一声吹息了最后一根蜡烛,这样的黑夜使两人更加亲近,两个谈话像是黑夜自发的思路,“不要对这个行为产生情绪,当初为了赶在教皇来到前完成教堂,你们也用了类似的办法,让所有人相信,任何无偿来帮忙的信徒,都将在最后的审判中得到救赎。”
西奈沉默。
“这方面我们是一样的。”哈尔在吱吱吱的笑声中说。
神父西奈认为“我们是一样的”是一句不能解读的老鼠语言,总之目前商人和神父还不一样,反正他还不愿意去承认自己和哈尔一样,于是西奈还是选择了沉默。
“西奈,对于布道,你是轻车熟路。”
“我可以现在就开始对你讲讲典籍,讲到你的骷髅点头称赞。”
“很好,但是如果我要你披上你厌恶的伪装去布道呢?”
“为什么我不直接去布道呢?”
“我是商人,我有天生的敏锐度,任何一个地方的风吹草动我都可以判断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或者将要发生什么,而且你要知道,像我这样的聪明人不是只有我一个,像我这样曾经敌视你的人,也不只我一个,我是说,不止一个人到现在还在敌视你。
西奈,你那么多年没有布道了,如果你突然开始这个举动,难免引起猜疑。”
“那你要我怎么做。”神父西奈渐渐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了些变化,如果是以前,遇到需要抉择的情况,他会夜夜在神灵的雕像前祈祷,以期获得智慧,而现在,当他在心中想向神灵请求帮助时,在行动上则开始询问鼠人哈尔的意见。
“营造一个假象,把金子外面裹上粪土,这个可以笃定他们的猜测。”
黑夜中响起嗝吱的声音,那是哈尔兴奋的握拳和磨牙。
“怎么笃定。”
“和我合作,我已经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了我要卖天堂券,全城的人也都知道我没有行动的原因我苦于没有合适的代理人,我会用罗德城所有乞丐的嘴巴叫嚷,西奈神父利益熏心,开始和鼠人哈尔合作敛财,如果不购买天堂,就准备接受真正的屠刀,要知道,所有人在神父西奈耳边的低语,都是无可置辩的罪名,你听过最多的犯罪,他们都相信你这个时候是危险,为了排除这个危险,如果一张天堂券足够堵住你的嘴,他们一定会买,虽然这不能保证进天堂,但是你只要不提他们的罪,他们都可以平安的活在罗德城。”
“那我的真实意图呢?”
“你真的不说?”黑暗中哈尔的眼睛转瞬即逝的明灭起来。
“除非等我看清你的狼皮下是另一只狼,还是羊。”
“就是你想的意图,不过你要去城外。”
城外,这个西奈的想法相背,他认为伊利亚回来后会溜进熟悉的土地,所以,他的打算在一些方面确实是和哈尔相近。
神父西奈确实打算乔装成堕落的神父在伊利亚可能在的土地上布道,尽可能的吸引更多的人,念诵起当初为他施洗时没有念完的祷词,一遍又一遍如果伊利亚认不出自己的样子,也能回想起久远的记忆。也许就在迟迟见不到伊利亚,快绝望时,就能看到人群散去后最后一个站立的男人,那个就是他将要辅佐的王。
“我去城内。”西奈不同意哈尔的计划。
“城内你会一无所获,我是怎么成功游说奥诺玛默为每个公民赠送公民牌的你知道么?我告诉他,只要人数统计得当,什一税的增收会增加三倍,每家每户有哪些人,阶层是什么,哪位神父为他施洗,我都记载得一清二楚”哈尔突然终止了说话,在暗示着神父城内我都找过了,你要找的人不在城内。
西奈沉默了一会,想起了教堂每夜限量收拢的难民,“你忘了另一种可能性。”
“不,我完美的注意到了另外的可能性,我还完美的解决了。”
“乞丐牌。”神父西奈不由自主的赞叹。
“对,让我背负骂名最多的一个政策,小孩都在唱:鼠人哈尔,抹干净了嘴边圣油,又来啃骨头。我为所有的乞丐划分了规定的区域,他们是谁,因为什么残疾,来罗德城多久,多少人见证了他的残疾都有记录,目前在区域内乱窜的只有两个人,半截舌头还有大下巴的私生子,而你要找的人,不在城中。”
“不对,有漏洞。”
“有漏洞,但是我把它压缩到了最小,神父西奈,你告诉我,你要找的那位大人,你在等待的那位大人,他的神貌能不能装成乞丐。”
不能,不可能。神父西奈在心里回答,那位大人的高贵,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浑然天成。
“所以你得去城外,不仅要找到那位大人,还要向松鼠”
“松鼠?”
“松鼠。你还要向松鼠传递一些信息。”哈尔没听清,“相信了吧,我们目标是一致的。当我们扯下狼皮,狼皮下都是同一类生物。”
西奈继续沉默着,他可能更靠近了哈尔,在闻他身上是不是散发着和自己一样的味道。
“这就是我讨厌老年人的原因,我一直弄不清你们沉默时是在算计还是,是迟钝!”哈尔仿佛在黑夜中能看见西奈一样,准确的抓住了神父,尖尖的牙齿恶狠狠的在说:“伊利亚,那枚琥珀,是伊利亚在城外亲手给我的。”
第三十三章 塞万诃德:温度、恶臭还有湿气
圆台的上空,氤氲着挥散不去的烟雾,在灰蒙蒙的烟雾中,主考官的脑袋如炊烟般若隐若现。
当流云经过他的脑袋,天空看起来像是被一只被螃蟹穿过的河。
螃蟹在圆台的上空快速的游走,白色肚壳上的眼睛像蜗牛的触角一样凸出,可以分别向两侧不一致的地方探索。
长长细细的肉柱上,鼓出的两个眼球被眼皮不断地包裹、吐出,眼角处不断分泌出的眼屎,泛着和灰蒙天空中一致且和谐的乳白光芒,而那对双眼,狂野又猥琐的注视着圆台上的演出。
塞万诃德察觉到了灰雾上威严的眼神,他觉得这个主考官的注视非比寻常,是刽子手无形的刀,是亡灵骑士的虚妄一剑,他甚至会听到主考官来自上空针对着他,针对着所有参赛者的,更深刻的提醒:
“胖头蟹在看着你”。
这让他在看鹅毛骑士的故事时,坐正了身子,在脖子前抱住了双手,都多了一份忌惮。
灰雾下,孤岛沙特阿卡的故事正在继续。
被祭祀的生物在死亡来临前就预感到了死亡,它们眼中充满了人类也能解读出的情绪恐惧。
它们倒掉在树上,紧缩的瞳孔中,映照着寒刀,它们在恐惧中瑟瑟发抖,在死亡后流下暗淡的血。
树下的七个人和恐惧着的生灵相反,他们除了白布袍再别无穿着,他们经过几天的斋戒,终于能在去往神灵奥多的宫殿前饱饮酣畅的酒,吃着新鲜的肉,还有蘑菇。
“感受到了吗?”祭师拿着礼刀在问每一个将要被献祭的人。
“感受到了。”没有被献祭的人说。
“感受到了。”一个个没有被献祭的人都这么说,他们在期待着下一次,自己能够去往奥多的宫殿。
“他们和我们在一起。”
对,他们和他们确实在一起,好像一直没有离开,在这个特殊的时段,海平线会毫无察觉的高耸起来,天城也会毫无察觉的下移,在两者近到极限的距离时,上位者可以毫无顾虑的下来,下位者也能不那么辛劳的上去。
沙特阿卡的岛民没有谁通过某种方法测量天与地的距离,知道在这个特定的时候两者之间是如此之近,但是他们都一同感受到,来自天城的神力,此时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切肤普照和亲近,于是开始了他们独特的庆典。
过往的英灵顺着这颗生命之树盘旋而下,白衣掠起白影,与生者,以及即将离世的生者一同参与了这次的狂欢。
衣着白袍者,站在了一圈篱笆中,不同于牲畜需要被驱赶,他们自然而然走了进去,在篱笆里围城了一个虔诚、庄重的白环。
“看见了吗?”祭师拿着礼刀走进了篱笆,他身上破烂穿着破烂,但是每个破烂都破损得恰到好处,像是神灵的故意磨损,给每个人看到祭师的人都带来难以名状的庄严感。
篱笆里的人没有说话。
祭师放下了兜帽,把手掌微微弯曲,放在了耳朵旁边,他在听稍微遥远的声音。
祭师大惊失色,惊恐的打量篱笆里的的七个人,他叫来了七个大醉的战士,让他们人盯着人,不许让任何一个祭品自行了断,也不能让任何一个心急的战士了断他们。
祭师重新戴上了兜帽,跑到了先知身边,这个时候,先知已经受到了远视和泄密的惩罚,年老和神罚让他只有在状态良好的时候能够在床上痛苦的哀嚎。
他的视野里的寒鸦在胡乱的飞翔,先知看见棕熊和苍狼的搏斗,看到一群毒蛇在白卵中相互啃食,看见屠龙的长矛把一个个英雄和世界穿透,看见天地重归平静时,尸体作为旌旗在无限的飘扬。
尸体飞过先知,在先知之眼前晃荡着停留,在他面前裂开了嘴,久远的声音从嘴洞中吐出:“不诚。”
一个个尸体都飞过了先知之眼,越来越近的声音在说“不诚。”
“不诚,不诚,不诚!”声音充满了温度、恶臭还有湿气。
祭师把哀嚎着的先知叫醒,目盲的先知坐在床上,给所有看见他的人一种隔世许久的气息。
“不诚。”先知重复的时候就知道了原因。
他扭曲成蛇的双腿已经不能行走,祭师把他背到了篱笆前。
“放下我。”先知说。
先知坐到了泥土上,先知缓慢的躺下,肚子贴着地面,他看不见。
可是先知仍然准确的贴在了篱笆旁,先知开始用肚子蠕动,在篱笆外转着一圈又一圈。
“你们之中!”先知的头猛的偏向了圈中的祭品,“有一个人已经不在信仰奥多!”
先知继续用肚皮在圈外蠕动,在要说出某一句话时,头颅都猛然的瞪向圈里,恰好和某一个祭品直视。
“我绝不允许!有一个人抱着异端的信仰去污染奥多的宫殿!”
先知的速度越来越快,看上去完全就是一条苍老的蛇。
“我也绝对不允许,你们其中一个,或者几个人的不洁让奥多愤怒,让神灵忽略我们的请求,中断格萨尔王的复活!”
先知奇迹般的蛇立起来,他的双腿诡异的瘫软在地,上肢傲然挺立,“我已经看到是谁背叛了孤岛沙特阿卡的神灵,我要你自己走出圈外,自己走向大海,用血与肉去向孤岛赎罪!还有你们!”
先知的身体柔软无比,从面向圈内直接绕了一圈,面向了整个狂欢中的人群。
“你们所有人!”先知大喊。
孤岛中已经不存在像样的王,先知的怒嚎是悬挂在每个人头上的利剑,沙特阿卡人的野性瞬间被驯化。
“在背誓者把自己送给大海之前!你们之中必须找到一个愿意献祭的人替代他!否则,我看到的一切灾难将在三个秋天之内如蝗虫和瘟疫一样密集又不可控制的降临孤岛!那将是孤岛的末日,那将是你们一手创造的末日!”
圆台中的画面停止了,先知悲愤的怒嚎,岛民大醉初醒的惶恐,祭师的手足无措,还有背誓者的安详,全都停留在脸上。
天空上的螃蟹,他最中吐出墨黑色的泡泡,又把泡泡吞了进去。之后,圆台中的画面变成了一个镜像,篱笆换到了对立的方向,倒掉着的牲畜换了排列的顺序,就连正在翻腾的巨浪都更改了扑打的方式。
塞万诃德悄悄的点了点鹅毛骑士的臂肘,“你到后面用了另一只手写字?”
“哦,不是。”鹅毛骑士骄傲的看着自己的故事,“一页纸只能容纳两千个文字,因此舞台上只能上演这么多的信息量。”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你注意看主考官的嘴,他在不断的消化纸页另一面的信息。”
哦,出现镜像的原因是因为胖头蟹在翻页。
塞万诃德放下了对孤岛故事的高傲,因为他在受肉塔看着鹅毛骑士的故事时,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他相信在星落城,仍然有和他一样的人爱着格萨尔王,但是真正爱着孤岛的人可能只有鹅毛骑士一个。
因为鹅毛骑士讲述的,是在格萨尔王死去,沙特阿卡似乎被大海的海浪淹没了所有音信后,真正的孤岛,还有孤岛苍凉的纪事。
第三十四章 塞万诃德:受肉而换来新生
天空中的主考官是圆台上的场景中唯一没有翻转成镜像的物体,他把口中的泡沫吞吐完毕后,神情变得缥缈虚幻,鼻子在几次抑制不住的抽搐后喷射出了墨水。
墨水在滴在了灰蒙蒙的人物中,在人物的轮廓上移动,重新把他们即将消失的形态勾勒,当墨水熏染开来,他们的颜色变得立体,变成了另一个本来就以黑白灰为基调的世界。
整个受肉塔的底层,响起了慌乱的惊恐声,围坐在圆台旁的骑士同样被惊恐吓到,纷纷抬头,或者环顾四周,在寻找可能的,以及已经发生的灾害。
唯独塞万诃德旁的鹅毛骑士镇定自若,兴趣盎然的看着自己的故事。
“怎么回事?”塞万诃德轻声在问,他预感到,造成惊恐的根源就是这位逐渐高傲的骑士。
“看着吧。”
高傲的鹅毛骑士抬了抬下巴。
塞万诃德把目光重新放上圆台。
“天才。”塞万诃德惊呼。
这个惊恐声是来自圆台。
“你简直是个天才。”塞万诃德面对着鹅毛骑士向锁骨的位置敲了敲。
得用怎样事无巨细的群像描写,才能让整个孤岛的状态活灵活现!塞万诃德看着舞台上故事,两眼放光。
“当这场比赛结束,我们两人成功晋级时,阁下可否愿意让我看看你的考卷,我迫不及待的想欣赏你是用怎样的文字来描写这样细腻的景象。”
鹅毛骑士把双手抱在锁骨前,傲慢的说:“不行。”
“骑士的高傲?”
“不,是骑士的无奈。”鹅毛骑士指着天上的螃蟹说,“当我们效忠某个主人,我们的身体就不在是我们的,我们剑为了主人而劈砍,我们的盾为了主人而格挡。”
“没错!”塞万诃德坚定的锤向了自己锁骨。
“这里也是,当我们把文稿交给了圣杯骑士团,我们为文字付出的一切都不再是我们的。
“无论是冥思苦想,还是饥饿难耐,以及陷入深渊的自我怀疑,还有总是被生存击打成粉末的尊严都不再是我们的了。
“这个文稿在被主考官咀嚼的瞬间,就彻彻底底的属于受肉塔,就算他们把我的故事印刷成册拿出去贩卖,册子上每个都写着我们的名字,我们都分不到钱。所以能不能要到文稿,你不能问我,你得问他。”鹅毛骑士对着天空点了点。
“那真遗憾。”
“这还算不上遗憾。”鹅毛骑士耐人寻味的沉默了下来,无论塞万诃德怎么试探,他都不再说话。
惊呼声之后,圆台上的人物行动了起来。
他们纷纷后退,像看到同伴被屠杀后受惊的鸭群,吵闹的聒噪着的同时,还把同伴往前挤。
他们再也没有沙特阿卡傲然的血性,最强壮的男人也长出了纤细的腰身,他们害怕死亡,以至于连代表着死亡的祭品都在害怕。
祭品们从蘑菇的味道中苏醒过来,他们看见对方身上的白袍后先是庆幸,而后,从每个人的庆幸中,了解到自己也身着白袍,当他们看到把自己围住的篱笆,有六个人彻底晕倒。
而那唯一站立的一个,就是剩下的背誓者。
仅仅说对死亡的态度,他才最像格萨尔时期的沙特阿卡人。
他背着手,慢慢的走向篱笆,一道无形的弓箭射向了人群,非献祭的孤岛人猛的凹下去,不断的后移,如果背誓者走得快些,他们可能会先于背誓者献身于大海。
“我会触怒奥多?”背誓者扶着篱笆,抬起了腿。
人群惊呼:“不要!”
“我永远不会触怒奥多。”背誓者的一只脚踏在了篱笆外。
人群惊呼:“不要!”
“你们知道为什么吧?”
背誓者长长的卷发披肩,络腮胡子在消瘦坚毅的下颌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完全站在了篱笆外,明亮的眼睛让白袍都闪耀着白光,他双手能接纳一切的摊开,继续让如雷贯耳的温声细语进入每个岛民的耳朵:
“即便我现在对着天城大骂,‘奥多!你这个该死的神灵!’我都不会触怒天神。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人群惊呼:“不要!不要出来!”
“回去!回到篱笆中!”
“回去,我发誓,你是信仰奥多的岛民!”
人群越来越慌乱,他们都知道,一旦这个人把自己献身在大海上,就有一个人会进入献祭的篱笆中,而这个人就有可能是自己。
“知道为什么吗?我在问你们?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住口!背誓者!”先知用尽生命力的大吼。
这句话说完,先知陷入了永恒的目盲,他成为了真正的目盲者,他只看见无休止的黄昏照住了他的眼。
“虫灾,鼠疫,霍乱必然回来,甚至不用等到三个秋天。”背誓者仰望着生命之树,“它们早就在沙特阿卡潜伏,当你们用伊利亚的城墙取暖,用格萨尔血脉交易,用船桨作为晾衣杆时,灾难就已经来到了,但这些灾难不是因为奥多的愤怒,你们知道为什么奥多没有愤怒吗?”
背誓者向前踏了一小步,一下就停留在生命之树下,孤岛的海民如浪涛般扩散,远离,像灾难已临。
背誓者看见伊利亚的城墙只剩断壁残垣,他大吼,雷声轰隆,他大吼,风驰雨急。
他大吼着:“因为天城的奥多早就死去!”
他大吼着:“你们虚假的信仰早就成了毒药!”
他仍在大吼着,像天神附体:“你们自欺欺人的仪式,永远不会让格萨尔王从日蚀中得到救赎,更不用说让格萨尔王再次回到母胎,重新受肉而换来新生!”
背誓者吼完,又背着手,心平气和的微笑着:“你们猜,站在你们面前的是谁?
“我就是奥多,沙特阿卡的奥多。”
塞万诃德惊奇的眼睛从头盔里凸出,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度以为华而不实的鹅毛骑士有这样的才华,他彻底被这个故事吸引,捏住了双拳,期待着故事的继续。
但是,圆台上的画面突然灰飞烟灭,头上戴着六跪二螯的侏儒主考官从灰雾中走出。
两个螯钳上还沾着羊皮卷的碎片。
“不合格!”主考官说。
不合格?
塞万诃德恍惚中还以为这仍然在故事的记录中,他几乎都快认定,这是故事中关于戏剧冲突的新的尝试,否则,这么精彩的文章,为什么会被宣布不合格?受肉塔的圣杯骑士团对文字的审美到底有多高?或者,有多低?
书斋骑士心起不平,“六跪二螯的圣杯团的骑士大人,我才学疏浅,想问问到底哪里不合格?”
“不能让我快乐和激动,没有一点爽快的节点。”
“这位骑士书写的是后格萨尔时期的孤岛!那个时候英雄不在,孤岛衰败,是沙特阿卡的年老,你不能要求老头像精力旺盛的小伙子那样腾空翻跃三个筋斗。”
“繁重亢长的环境描写,还有无所谓有无的群像描写,简直就是文字新手,圣杯团只要无可匹敌的爽快剧情,不要辞藻!”
“骑士大人,就是因为这些铺垫,才让最后的神灵已死,这么震撼!”
“最后的?哼!”侏儒一声冷笑,“你还记得最后的内容?你给我复述下?”
“奥多说,奥多已死。奥多还透露了一个可以再写三千行史诗的伏笔,格萨尔王还能进入母胎新生!”
塞万诃德说完懊恼的拍了头盔糟了,鹅毛骑士的败笔就在于此格萨尔王进入母胎!
在美德官最多的星落城,生育不能提及,它涉及了两个性别不同的人为了婴儿的受孕而
该死,我早该提醒他,写作前尽量避免描写任何一个人的出生,转而只写他的事迹,如果出生是不可避免的叙述,最好加上无孕而娩,这才是符合星落城道德观念的文字。
塞万诃德对鹅毛骑士投来遗憾的眼神。
“他合格吗?”侏儒主考官在问。
一群骑士,包括塞万诃德都指着鹅毛骑士在说:
“不合格。”
“不合格。”
“不合格。”
第三十五章 伊利亚:他的形骸之外
在西边的森林中,松鼠团的几个人木讷的拿着伊利亚分来的几块生肉。
“吃吧。”伊利亚不动声色,悲喜在此时已经成为了在他的形骸之外的东西。
在拿着肉的人里面,只有伊利亚在大肆的吞咽,乔劳尔和他的松鼠团则直接扔下了肉。
“你不知道现在的野猪多难找?”伊利亚责备的在说。
伊利亚的眼睛总是不缺情绪,他内敛的灰色眼眸,只要仔细观察,每个人都会惊讶于这样阴柔的眼色中蕴含着的温柔的力量,而现在,当伊利亚低垂着眉目后,他眼中的慈与悲,反正更深刻的体现了他现在没有了慈悲。
乔劳尔双眼无神,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发着抖,他的声音也发着抖,乔劳尔双手抓住泥巴,泥巴遮盖了他的眼睛,乔劳尔捧着脸在说:
“他们唯一的心愿,就会回到曾经的那片土地上,去耕耘,去生活,重新去和面包匠讨价还价,去找奶油工买最新鲜的奶油,以此来换来孩子的笑。现在,现在我没有办法把他们活着带回去了,他们回去的办法只剩下一个了,被乌鸦啄食,变成一坨鸟粪,靠运气在罗德城里点上几点,说不定,运气最好的鸟粪能够点到原来的住处。”
“你说的只是**的回去。”伊利亚嚼完了手中的生猪肉,吮吸完五指后说,“他们的灵魂还没有回家。”
“灵魂?”乔劳尔发呆的重复。
“你需要他,”伊利亚指着神父西奈,又顺手捡起了乔劳尔掉落的肉,“你要让他回到教堂,在罗德主城的教堂,为城外死去是人念诵归雁节的哀文,这样他们的灵魂才会成为秋风,刮向曾经的土地。
“看不到?你仔细看看,土地上徘徊着的,难道不是正在和亡灵之神奥犹朵拉搏斗的灵魂?”
伊利亚吐出了刚咀嚼了两口的肉,把吞下去的也呕了出来。
他实在是吃不惯生肉,只不过在现在的环境下,他认为必须要像格萨尔那样,彰显一点野性,用格萨尔充满侵略性的行为举止,还有语言去感染周围的人实在学不像,伊利亚都感觉别扭,简直就是强迫一个安静的诗人走到阵地前,必须发表鼓舞士气的演说,以达到哀兵必胜的效果那样困难。
“听懂了吗?我们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你要换个思路,乔劳尔,我们的新任务才刚刚开始。
“我给你梳理一下,我们要进入主城,我们要让松鼠团所有的成员都要在罗德城的大教堂里面,为被赶出去的罗德人,为遭杀害的罗德人,为城内还对我们念念不忘的罗德人,齐诵哀文,直到他们的灵魂回家、安息,直到他们的灵魂原谅我们的不作为,不及时,我们的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之后,无论你是要上吊,要投河,还是要把眼睛挂上城墙,永远的注视罗德城,就都是你的选择了。”
乔劳尔没有被打动,他更加麻木的转身,往森林的更深处走,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踏得更深,像是当行走停止,他就会走进自己的墓穴。
伊利亚的言说没有作用,他只是单纯的感觉如果格萨尔在这,格萨尔应该会这么做、这么说,他甚至差点都在模仿格萨尔标志性的微笑歪着一边嘴角。
但事情完全走向了和预期相反的方向,伊利亚知道原因,即便是同一句话,也只有被格萨尔,这位孤岛之王王念诵时,才会让听众受到影响,产生空前强烈的征服欲念,无论听到的人是老朽,还是妇孺,那些强壮的战士更不用说,他们会像一只发疯的狼一样流着疯狂的口水,捶打自己的锁骨。
老钥匙早就悄无声息的走开,他不想听伊利亚糟糕的煽动,也不想看乔劳尔的万念俱灰。
老钥匙在年轻的费尔时常站在的石船旁眺望大海。
乔劳尔曾经告诉过松鼠们,不要让猎人一家知道自己已经从远航中回来,更不要让费尔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哥哥,罗德的守卫,现在是森林中的松鼠头领。
乔劳尔担心的,不是弟弟对自己的不理解,他知道,弟弟一旦知道哥哥成为了反抗团队的一份子,血气正盛的弟弟会拿着猎人的武装,毅然决然的加入松鼠的队伍。
老钥匙把脖子上的一把钥匙放在了石船头,对着大海哭泣,哭泣声不需要完成的舌头也能清晰可闻,在大海的苍涛中也不被埋没。
“呜呜呜”几声和猿鸣类似的啼哭,好似人类之初,刚刚成形的语言。
森林中,当确认了团长乔劳尔走远后,长鼻毛的韦恩割断了神父西奈的捆绳。
“又团聚了。”韦恩笑着说,其实如果非要说实话的话,他对森林外的屠杀没有产生多少悲伤,“给你介绍下,这位就是”
“神父西奈。”
“也正是这位,告诉我私生子是间谍。”韦恩不惊讶西奈和伊利亚认识,继续在补充说明。
神父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他没有过多的解释信息是怎么几经周折,随着鸽子的羽毛飞翔,最后到了鼠人哈尔的耳朵中,最后又传递到了他的耳中的情况。
神父他更知道虽然同样是人,各自的能力都有不同的局限,他弄不清哈尔怎么四面来风,哈尔也搞不清会有人为了一个愿望,把全部生命的时光都放在修建一个教堂。
“抱歉,最重要的消息,我反而来不及说。”神父的眼中也没有悲悯。
“现在,看乔劳尔的状态,我们失去了唯一能把奥诺玛默赶出来的战斗力了。”韦恩望了望乔劳尔离开的方向。
“是这样,也不全是。”伊利亚不动声色。
“你有办法?”韦恩察觉到伊利亚语言中的含义。
而伊利亚选择了静默,一种安静无声巨大能量从脚跟传递到了他的脊骨,感觉到了,蒙灰的齿轮开始转动,灰尘和锈斑开始脱落,齿轮开始转轮,命运在稳步向前,世界在运行,世界,随着伊利亚的意识在运行。
伊利亚的背直直的挺着,像能顶起天地的重量,眼睛中的精光和语言中的自信让伊利亚像是换了一个人。
“我有办法。”伊利亚用不是他的语气在说。
第三十六章 伊利亚:一圈年轮
罗德城,在大多数人延续至今的记忆中,他们对于这座城市的称呼一直是匠人之城,即便如今这里已经没有了曾经那么多记忆娴熟的工匠,当外人提起这个城市,都会装作很熟悉的说:“哦,你说的是那个匠人的城市。”
他们曾经的一位领主,善耕的伊利亚,是这个城市最显眼的符号。
他研发了新的农具,将牲畜的力量开发到了最大。
也只有他能够持续的专注并执行灵光乍现一般的想法,他利用石灰板不断的修改建筑图纸,把建筑设计得尽善尽美后才开始施工,帮助虔诚者西奈完成他梦寐以求的教堂。
在修建教堂的过程中,有一段故事不得不提,为了更好的做好桩基基础,伊利亚把一根根铁棍的顶端打上了圆孔,在把铁棍一根根稳稳的插进了地面,当通过圆孔对准圆孔的方式进行建筑的前期布局,建筑的梁与柱像正直的骨头一样顺直。
有一次,西奈正在大地上帮忙插铁棍,伊利亚通过洞口来调整距离,当西奈正在远处举起铁棍子时,阳光正从铁洞口中倾斜,照亮了伊利亚的脸。
那个时候,伊利亚感觉自己得到了某种神示,他下定决心要和西奈一起,完成这座教堂,他的内心也有了前所未有的信心这座教堂一定能够建立起来,不会倒塌。
这个巧合中得到的神示,慢慢的成为了罗德的建筑工匠在修造前必须进行的仪式,他们会在放线前高高举着铁棍,直到清晨的阳光通过铁洞,照亮了匠师的眼睛后,才会开始正式动工,如果这个时候,响起了国王的命令,他们也会充耳不闻。
最突出的贡献在于,他开拓的不只是牲畜以及土地的利用率,他开拓了大海,他那可以的船支,为罗德城带来了新的经济来源。
罗德城的富饶不全是来自于肥沃的土地,而在于一位位杰出的工匠。
当善耕的伊利亚被圣光沐浴,得到建造上的天才,他不留余力的传播着自己的手艺伊利亚绝非圣人,他的慷慨相授只限于他认可的罗德子民。
这样的举动,才是使罗德城真正声名远扬的原因。
伊利亚的匠人成为了罗德城的外交筹码,金银珠宝,牛羊丝绸,纷纷进入罗德城,以期换来工匠一段时间的使用权。
“我来自匠人之城。”
游走在世界各处的工匠得不到贵族一样的待遇,但只有伊利亚的工匠,有底气在贵族面前不卑不亢。
现在,善耕的伊利亚,他的血脉重新回到了罗德城。
而这位伊利亚,正在罗德城外的森林中,思考着怎么去攻破罗德城坚固的城墙。
此刻的伊利亚并没有接受到启示,可是他已经明确的知道,目前,自己和森林,共享着同样的生命。
他的瞳孔变成了棕黄的树木颜色,它越扩越大,占据了全部的眼白。
伊利亚望向长鼻毛的韦恩时,他兀自的开口,声音在间隔了许久之后才发出,像迷失在树洞中的呼唤。
“溪水。”伊利亚感觉自己是在这么说话。
而能在墙上凿壁偷听的罗德之耳,他出了看见伊利亚眼中出现的一圈年轮外,只听见从他干涸的嘴唇中念出的干咳。
伊利亚又望向了神父西奈,他用只有他能听懂的语言在说,“洗礼。”
神父也是如此,看见伊利亚的眼睛又多出了一环年轮后,才听到咳咳的干咳。
伊利亚的双眼变成了树轮,他不知道。
他同样不知道,他交代的计谋并没有被这两位理解,甚至可以说,这两位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说话。
森林和伊利亚成为了彼此的意识和潜意识,它们移动着树根和地皮,让来自罗德城的两位在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他处,好笑的是,这两位在各自的领域都达到顶尖位置的人,在这个时候都失去了智力,以为是在自己的意志驱使下,才开始在森林中走动。
“现在是什么时候?”伊利亚在问自己。
“现在是雾气和柔光之时。”树在对自己回答。
两者都听见问与答,两者都认为在自问自答,像正进入智力巅峰的贤者,每当一个问题被提出,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假思索就得到的明悟。
“雾气与柔光之时,不算是好的时候。”
“总会有办法。现在就是办法。”
“那么他在哪里?”
“他在任何一个地方,他就在这,我感受到他的踩踏。”
“让他的白天变成黑夜。”
“枝叶可以生长。”
“利用他的生命。”
“他的生命,长出他的因果。”
“当一万个眼球都对准了他。”
“他将继续担任他的角色。”
“饮下他的苦杯。”
.........
罗德城。
在西边的森林。
一处密林内。
本该在掉落的黄叶正在迎来它一年中的第二个春天。
它抽枝发叶,层层叠叠,牢牢的遮挡住了每一缕阳光。
乔劳尔在越来越深陷泥土的步伐中,走到了他的黑夜。
在一个奇特的地方,有五颗树鬼使神差的以奇特的方式伫立,它们分别是榆树,橡树,树,栎树,还有少见的水镜树。
在它们中间,逆长的根像蜘蛛的爪一般,一根根的突出了地面,它们贴在地上,组成一朵诡异的花,逆根的中央,是一个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的黑洞,里面喷出腐臭和震动后,一束污秽温泉般的喷涌。
它不断的拔高,落下的黑水没有向地面流淌,如蜡般瞬间凝固,最终,一层层的凝蜡生动的表示出水的形状后,有一个似人又非人的生命破开凝蜡走了出来。
乔劳尔的生命被毫无察觉的分散,正如一个日子一个日子点着数的人,直到病痛时才发现了年老。
魁梧健壮的他如今弓腰驼背,除了脸上间或出现的年轻眼神的闪烁,和一个垂垂老矣的衰者并无差别。
乔劳尔的身高本来让很多以武力为尊严的男人都得仰望他,可是现在他竟然和勉强变成人形的逆根胎儿平视。
“能让让道吗?”乔劳尔昏暗的眼睛并没有察觉到眼前事物的特别。
逆根的黑胎没有动静,慢慢的伸开了手,去拦截乔劳尔的前进。
“残忍,你为什么要阻止一个将死之人的赴死。”
胎儿没有回答,也可能没有理解人类的语言,胎儿用生来就会的一句话在话不对题的回答乔劳尔。
“亲吻我。”
第三十七章 塞万诃德:悄无声息并突如其来
当写下后沙特阿卡时代的骑士被驱逐,受肉塔中的其他骑士在齐颂中集体安静了下来。
有人还回味着没有格萨尔王后,最野性的沙特阿卡人的改变,也有人在思考,那个不为神灵献上虔诚的人,到底是不是奥多,当然,也存在着对蘑菇的关注度大于故事的骑士。
侏儒考官躺在了圆台,他的肚子一起一伏,像诗性在肚子中的胎动,也有点像表示着高山成桑田的岁月循环。
“各位骑士”侏儒的气息出现了些有气无力,“整理下你们的心态,阅卷将在第三声乌鸦的啼鸣结束后继续。”
还不如说是乌鸦的报丧。塞万诃德暗暗的说道,虽然他也加入了齐声大喊“不合格”的行列,但是这个行为对于塞万诃德来说是不可避免的媚俗,是大环境下求得自保的必须做出的反应。
可在书斋骑士内心的最深处,他对这位鹅毛骑士的故事是无比认可的,他承认这位骑士,只有他配得上在最后一轮比武中,与自己争夺最后一个圣杯骑士团席位。
鹅毛骑士愣愣的不想离开,想必为了完成沙特阿卡的纪事,他在之前就花了足够多的泪与汗,还有血液与金钱,痛苦和迷茫,去进行足够多的考证、研究,当文章灰飞烟灭,当才华被所有人否定,他所有的坚持都成为了固执己见的倔强,他坐在带来的椅子上,没有离开,无声的对抗着。
“你当然可以继续写作。”侏儒躺在圆台发话,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到台下的动向的,塞万诃德猜测,也许所有被判定不合格的骑士都是这个举止,这让侏儒见怪不怪,有了丰厚的经验,闭着眼睛也能看到骑士晋升失败后的样子。
“没有人能剥夺你的自由,你写作的自由,你思想的自由,你表达的自由,没有人可以这样做到剥夺这个行为,因为有圣杯骑士团的存在,即便是马奥琉斯下达了命令,我们都会捍卫你的自由。”
侏儒居然用浑圆的肚子发表起了演讲。
“但是,你这次不是失败这么简单,你是犯了错误,因而会受到惩罚,没有人会鄙视战败的骑士,但对于破戒的骑士,责备和代价不可避免。”
受肉塔的空气出现了毛孔都能感受到的波动,无形的臭气的荡起了石子入静湖时的波纹,这个波纹与侏儒逆走四步时扬起的灰雾一样,是一个整齐的立面。
五个立面在空中整齐的排列,荡漾着柔美的波纹,组成坚固的牢笼,最后从天而降,把鹅毛骑士困在其中。
当鹅毛骑士伸长了双手,牢笼可以增加宽度,当鹅毛骑士站立起来,牢笼也随之变长,变大,如果鹅毛骑士行走、奔跑,或者骑马,牢笼也会如影随形。
它不影响骑士的生活行为,但是对骑士的发表作品以及作品中的思想,有着比没有荣誉的战死还要屈辱的影响。
鹅毛骑士在笼中大喊,塞万诃德只听见他在张口,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塞万,我看见你的考卷,我知道你叫塞万,你听得见吗?”鹅毛骑士在说。
“能。”
“你告诉我”鹅毛骑士的声音如远去的蚊样消失。
“明明我讲述的”
“为什么”
塞万诃德把目光放在了圆台,他知道鹅毛骑士的申辩和自己试图倾听的行为都是徒劳。
被屏蔽之纹笼罩的骑士,他能够思考,能够生活,但是,除非在他人更重大的错误出现之前,或者多变而无形的魔法规则改变之后,鹅毛骑士试图把思想公之于世的想法最好彻底放弃,这是不可能的,但凡六跪二螯的生物,都有这样非凡的能力让思想悄无声息并突如其来的消失。
“听得见吗?”塞万诃德于心不忍,眼睛看着圆台,保证嘴唇在不要明显碰撞的情况下,尽量用腹语轻声的在说。
“听得见。”
“不要挣扎,放平心态,不要把写作视为生活的全部,生活很苦,写作可以解脱,但是这个解脱的方式于你,已经被剥夺。好好生活,找到另外的派遣方式,很快,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会觉得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可是,我写的”
“不要再谈论作品,我听不见了,所有人都听不见了,当你在屏蔽之纹外,你可以在虚无中历经艰难,硬生生的创造一个宇宙,但是当你在屏蔽的范围内,虽然你的心血可以继续用精益求精,可以继续去完善,去补全,但是不要再去奢望发表和得到认可,因为它已经是荒漠中的一颗沙粒,不会被人察觉,永远。”
“可是”
“不要在提你的作品,我知道初期你会悲愤,这就像小孩失去最心爱的玩具一样令人心疼,但是久了,你就会疲惫和麻木,那个小孩也会找到新的玩具,这和你最初的理想向背,但是,时间,能让你接受最残酷的妥协。”
侏儒考官笨拙的站了起来,整理了下头上了的八个鹅毛,活动了下筋骨,看样子,是在准备接下来的阅卷。
“骑士大人!”塞万诃德豁然站起。
“我记得你。”侏儒的举止挺有些绅士风度,“心急的骑士,我接下来不会看你的答卷,我最初了说了,你的答卷要等到最后。”
“不,骑士大人,我不是想插队。”
“到目前为此,我还能接受三句和比赛无关的对话。”侏儒的儒雅与随和中,有着不容抗辩的权威。
“即便你不看我的答卷都可以。”
侏儒蹙眉,下嘴唇升到了鼻孔下面,难以置信的是,当他的口型成了这个样子,发出的声音依然好听,“你还剩下两句话可以说。”
“在这位鹅毛骑士是不是即将离开受肉塔?”
“是的。对了,你还剩下最后一句话可以说,如果超出,你也会被驱逐。”
“我希望得到允许,我要送这位鹅毛骑士离开受肉塔,待我回来时,我可以接受全身的检查,表明我没有从场外笔手的商品中购买代替的试卷。”
塞万诃德快速的说完一整句话后有些气喘。
侏儒沉默了,静止了,他向出口的方向踏了三步,微微张开口嘴后,又静止了。
“可以。”侏儒说,“不过我不会检查你是否作弊,你看看我的样子,我最多只能坚持你的膝盖,你只能把他送到门口就折返,明白了?”
塞万诃德抚着锁骨弯腰敬礼,不敢说多余的话。
在一群骑士的注目中,塞万诃德抱着鹅毛骑士的肩膀,让低语带着苍蝇的翅膀,轻声的飞进鹅毛骑士的耳中。
“听着,我赞赏你的才华,你还年轻,绝对不能止步于此,有一个办法,还能让你继续创作。”
第三十八章 塞万诃德:美学、深度,还有艺术上的追求
塞万诃德在门前停住了脚步,他猛的向后拉扯,阻止了鹅毛骑士即将踏出门的步伐。
“我不认为还有希望,塞万。”
“塞万诃德。”书斋骑士报上了全名。
“我记住你了,试卷空空的塞万。”
塞万诃德被这句话弄的全身一个激灵,每个毛孔都突出了一个鸡皮疙瘩。
“我会把自己的事情照顾好,现在更重要的是你接下来周转自己的办法。”
“你真有办法?”
我当然有,我在书斋中看到过不少骑士使用这个办法重回舞台。
这个念头在塞万诃德脑中一闪而过,他不想对方法的来历进行过多的赘述,仅仅是和鹅毛骑士的闲谈,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他要在侏儒主考官在反应过来,他其实是在巧用规则,利用“送到门口”的这段时间对鹅毛骑士进行辅导之前,把再次发表文学意见的方法统统告知对方。
“听着,如果你不打算通过创作来获得骑士的位置,你现在就踏出一步,走出受肉塔,永远别在进来。”
鹅毛骑士不动。
“只要进行过创作,除非家资丰厚,没有人没有经历过贫穷,我想你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听着,你出去后,变卖此身的铠甲,不要在穿铠甲,永远别穿。
“你要买一身便宜的马甲,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新人,剩下的钱用来填饱肚子,仔细计算粮食的配给还有下一次考试的周期,衡量下是要全职钻研,还是要为生存分配些时间。
“当这些都安排完毕,到下一次比武大会,你穿上这身马甲,更改一个名字,大大方方的走进来,我会等到你,在比赛完成后,用剑拍打你的双肩,册封你为骑士。最重要的一点,记住了,牢牢的记住,要仅次于妈妈的教诲那样牢记
“千万不要对文字有美学、深刻、艺术上的追求。说一次!”
“不要对文字有美学、深刻、艺术上的追求。”
塞万诃德不再多语,一把将鹅毛骑士推出了受肉塔。
当塞万诃德重新回到了坐垫上,圆台上的主考官已经悬挂在了灰雾的天空中若隐若现,蜗牛触角样的眼睛在左右横凸,紧紧的看着舞台。
胖头蟹在看着你。
照此看来,塞万诃德的相送,没有耽误主考官的阅卷。
塞万诃德心安理得的坐上了鹅毛骑士留下的桌椅,他认为这是以知识交换来的合理报酬,他斜躺着看着灰雾中的画面,越看越觉得不安。
这位骑士书写的内容......他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东西?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的莽撞!
难道这场平静并严苛着的比武大会,还有更强大的力量在暗中角力?
让我来仔细看看这位骑士的内容,他为什么要写这样文不符题的内容?他想表达什么?难道他要发动
塞万诃德越看越明了,这位骑士试图提醒民众,好比光与暗的对立一样,世间还有的另一位王,至于哪位是光,哪位是暗
天啊!果然如此!
当塞万诃德看到圆台上飘起了黄沙,顿时明悟。
这是格兰特大陆的民众,在独处时都不敢提及的伪王!
沙民。
格兰特大陆的居民们不会知道,在圣光遗落的地方有这样的生命。他们在沙中诞生,在沙中死亡。
他们的皮肤和塞外的黄沙融为一体,风沙贴到眉上,脸上,和唇上。沙民天生就缄默不语,除了婴孩时期的啼哭外,彼此之间,极少交谈。
漫漫的黄沙,吹拂走了多余的情绪,在死亡是常态的地方,吹动到脸上,接触到皮肤的是沙,是血,是崩溃的尸骸。冷漠是唯一的情绪,也是让薄如蝉翼的生命能够延续的智慧。
这个区域的水源快要枯竭了,沙民们准备迁徙,每个人都准备好不多的食物和水,跟随着队伍晃晃悠悠的走着,没有明确的方向,凭借本能寻找水源。
整个迁徙过程要十分注意水分的摄入量,若在找到绿洲前就耗尽,不要奢求会有来自父母或兄弟救急的水袋,沙民的脸直接反应内心,断水者只会得到最**的冷漠和掠夺。
若有沙民在找水图中倒地,他仅有的东西会立刻被一抢而空,有时包括他自己。在最艰难的路途中,一个沙民会和好几个人的血肉融合,都是常有的事情。
沙民需要小心翼翼的踩上一个前一个沙民的足迹前行,紧紧跟着队伍,不要掉队,因为一不留神,就会陷进流沙。陷进流沙的沙民不会呼救,呼声会加剧风的咆哮,不会伸出求助的手,因为在其他沙民看来,多消耗一份能量就是在未知的路途中给死神增加筹码。
跌入流沙的沙民只会做一件事,高高举起剩下的水和食物,然后陷入沙中,成为地标,成为沙的一部分。
沙民冷漠,冷漠是必须的遵守的法则,但是,他们冷漠而群居着,不会有人想方设法去找一个只有自己享用的水源,群居,是漫天黄沙教给他们的另一条生存智慧。沙民寻找资源,也会成为他人的资源,是资源就会被掠夺,焦渴的沙民同时身负着两个矛盾的身份,掠夺者和被食用者。只有群居,食物才会充沛,即便自己也有可能成食物。
新的水源找到了,在黄沙中移动的人墙安顿下来。在这个时候,掠夺者会变成温顺的采集者,沙民有条不紊的排队,把水袋装满,选择避风的地方作为暂时的居所。
没有神回应他们的请愿,否则这里应有永恒的水源。沙民不知道黄沙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他们曾经的祈祷异常朴素,找到水,水够用,神灵一次次忽略了这个声音,沙民们谩骂神,诅咒神,最后遗忘了神。他们更相信脚下的路,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己的路通往水源。
暂时的安顿不意味着安全,分散的族群间虽然遥远,但也要防止其他沙民的争夺,同时,在陌生的沙地上,时不时出现高举的手贡献出食物,成为流沙的标示。不要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救,当一个沙民消失,有限的资源就会被更多的分配。
现在,又有一双粗大的手举着食物,身子完全埋进了沙中,冷漠的沙民走到了附近,准备接受馈赠,在手刚刚碰到食物时,他被紧紧抓住,挣脱不得,面无表情的脸涨得通红。
从来没有沙民这样明目张胆的破坏生存的规则,临死前还要拉一个垫背,沙民们都围拢过来,静观事态发展,帮忙?不可能的,每一丝力气都会消耗用以生存的储备。
流沙越陷越深,被死死抓住的人快要被拖进死亡的流沙。沙中人双手一放,突然,他的影子从黄沙中飞出,待他站定后,沙雨直落。
这个人绝对不是沙民。
他的眼睛不浑浊昏黄,深不见底,好像在贪婪着阳光,身体没有被烈日晒干,反而在风和沙的捶打下生机勃勃。最主要的是那张脸,绝对不是沙民的脸,在黄沙中多余的表情和谈话都会耗费能量,这慢慢让他们的面部特征向统一的方向演化,整张脸像被猛撞到地面的馅饼一样扁平,而从沙雨中出现的人不是这样,他鼻梁高挺,没有长出浓密的鼻毛来过滤风沙,棱角分明的五官毫不吝啬情绪的表达,毋庸置疑,他神态中有一张等待许久的兴奋。
还有嘴唇,在沙民眼中,这绝对不是人类的嘴唇,嘴唇应该干瘪,蜡黄,紧闭,还要和面部融合,以防止水分流失,这位不是,他的嘴唇润泽厚实,在烈日大风中都有水滋润的样子。
沙民像枯死的树围绕在活着的人中,太久没有进行生存之外的思考,让他们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哈哈哈。”风中居然响起不忌生死的大笑。“沙民中最后一个族群被我找到了。”
发话的掏出腰后的水袋,给自己猛灌了几口。他递出水袋,交给最近的人,对着沙民比划了两下喝的姿势。
矮小的沙民难以理解这个给予的举动,楞得像在风中枯死,他们从前没有见过活人做出过这个行为。
“喝,我说,喝啊。”
在持续不断的暴呵和大幅度的动作讲解中,拿着水袋的沙民脸上,裂出一道漆黑的长条,那是难得一见的嘴。两口之后,冷漠的沙民脸上有了前所未有的表情,所有稀疏的黄牙全部暴露在愈加猛烈的风沙中。
“哈哈哈,分下去。”
沙民握着水袋不动。
“分,我说,分!大家喝。”他不断的挥手,指了一周沙民,然后做了喝的动作。
一个接一个的沙民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愉悦。没有分到的,抱着水壶闻里面的气味也显得酣畅淋漓。
“酒。”族群中最年长的沙民说,他背驼得不像样子,走起路来像移动的沙丘。
“哦?你知道。”
“知道。”
“跟随我,随时可以喝。”
沙民们沉默了,跟随,这个词在他们脑中只有长途跋涉这一个的含义。
“离开这,离开。立刻。”
这个词,沙民懂,这意味着要放弃刚找到的水源,和漫长的资源争夺。冷漠,沙民们脸上全是寒意的冷漠,无形的杀气把所有冷漠连接在一起,这个人,要把他们的赶走,占有他们的水源。
“今晚,沙暴,不走,所有人,死。”
在最简洁的词语组合下,沙民们终于了解了“离开”背后的含义。
最年长的沙民走进高大的分酒者,“你,了解沙。”
“哈哈哈。”大风中高大的身影转身离去,黑色斗篷飞扬,露出巨大的断剑,老者没有疑虑了,跟随着他,其他人也跟了上来。
他们知道,大漠中有一位背着断剑的王,沉睡的记忆被唤醒。
这位王,叫
灰雾中的主考官,他的头在灰雾中变成了急速闪烁着的红灯。
第三十九章 森林中:间隔漫长;滚滚不息
密林里,心如死灰的乔劳尔没有感情的看着让自己亲吻他的弟弟费尔。
如果有其他人看到,这是一团和树桩差不多的黑影,而在乔劳尔眼中,那就是生动又鲜活的弟弟。
“我没有办法亲吻眼前的幻影,你离开吧。”
费尔抬起头,眼神清澈,像树窝里积累的清露。
“费尔,我们总会重逢,你只要让开,让我走完最后一段路,我塌下的土将会把我掩埋,我会在**的痛苦中得到精神的解脱,那个时候我们会短暂的重逢,我会拥抱你,用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种方式拥抱你,把你抱着转圈,我会用尽全力把你向更高的地方抛去,让你更快的进入神灵的天城。
“而我会去见奥犹朵拉,让的无尽之海把我淹死,让的黑蛇把我吞噬,让我或白或黑的骨成为取悦公正之神默多克的砝码。在此之前,费尔,不要着急,我们会相遇的,只要你让开,不要阻止我的赴死。”
费尔,乔劳尔在森林中默默的念诵着弟弟的名字,他以为他正在迈向死亡,但是没有,他在伊利亚为他创造的黑暗的履带中止步不前。
黑暗的履带像更替的四季,在一个环中无限的循环中,它们在乔劳尔的脚下生长出泥巴和枯叶,以及苔藓和杂草,在乔劳尔眼前,用高超的透视法,生长着错列的树木,当它们随着乔劳尔而移动,又在心死之人的头顶,长出黑叶,黑夜,还有氤氲而出的**霉臭。
履带来自四面八方,裹成了圆形的球,这让乔劳尔成为了黑卵中的生命,他突破不了这个壳,他在只要突破就能重生的壳中,寻找着死亡。
费尔,乔劳尔的身体在他不断求死的心态下,误以为迎来了死亡,它开始回访乔劳尔的经历。
费尔,你是我最骄傲的弟弟,老钥匙给我说了,因为我的命令,你成为不了松鼠党的正式成员,但是你仍然在用你的方式保护着罗德城。
你发明了只有老钥匙能够听懂的暗哨。
当口哨声是百灵鸟的啼鸣,代表有商队可以补充后勤;
当口哨是死歌的哀唱,是有海盗入侵,你还能用音节告诉老钥匙人数,是一船的人来犯,还是落单的海员;
当你用男子求爱的轻浮口哨,同时还在第三个长音之后夹杂着雀鹰的长啸,那就是老钥匙最爱的声音,你又有好吃的东西和老钥匙共享。
你为罗德城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你送给老钥匙的食物,我都还偷吃了不少,尤其是蘑菇炖的兔子肉,可能只有你,能把这种令人发狂的蘑菇料理得无害而鲜美。
亲吻你,我当然会亲吻你。
在我用尽全力,把你扔向天城之前,我会亲吻你的脸颊,我可能还能感受到你脸颊上坚硬的胡子渣,你一定有最坚硬的胡子渣,因为你早就是合格的战士,早就成为了男人,就是因为你为家庭的贡献,曾经急功近利的我才敢在老虎一样的奥诺玛默身边打拼。
费尔还是清澈的微笑着,脸上多了一道血色的凹痕,他擒着鲜血,微笑着。
他的拳头上全是破皮,上面渗着血。
最后,他的肚子破开了一个洞,暗红的血快要无尽的流。
费尔没有了费尔的样子,他成为了残枝和败叶,迎来了他肃杀的冬天,他飘散,扑打着乔劳尔,一阵又一阵,间隔漫长,从未停息。
.........
伊利亚在闭上眼睛的同时,睁开了另外的双眼。
树色,占领了整个眼白,非凡的颜色使双眼褪去原来的神采,灰烬一样的瞳孔在清秀的眼睛中闪着顽皮的光。
在森林中静止了太久,伊利亚的生命和树木几乎趋近一致,阴冷的湿气让他的脸上覆盖住了青苔,脚上长出了三朵蘑菇。
“这才渡过了多少时候。”伊利亚自嘲的说,“这么短的时间,就差点把我变成真正的树。”
伊利亚准备拔掉脚上的蘑菇,再此之前,脸上青苔的附着感让他难受,在他抬起手臂去擦拭时,感觉到纷纷断裂的阻力,还有阻力“藤藤藤”的声音。
他看了看手臂,衣服褴褛,断掉的根系长在手臂上如同线虫一样的蠕动着,断面上还有黏糊糊的血与泥色的浆液。
伊利亚抬起臂肘闻了闻,他做出了一个恶心的表情后在想,如果把入土的人挖掘出来,可能就是这个味道。
为了避免更多的疼痛,伊利亚用小刀割掉了脚上的蘑菇,他感受到软绵的切割感,还有来自断面的疼痛。
他试探性的微微抬起了脚,同样的感受到了根系的连接,他保持着抬起的姿势,愁眉苦脸的隔断了牵挂,断面的浆液滴落在伊利亚瘦长的手指上,气味也立马扩散开来,血色的腥臭,土壤的厚重,在筑船者体内循环翻滚之后是这么热切。
伊利亚甩了甩手,在背后的衣服上擦干了根系的浆液,血渍马虎的在手背上抹上线条。
怎么做呢?
伊利亚在大地上踏步,活动好似僵化了百年的筋骨,每一次运动,身体的骨骼都在发出“枯枯枯”的声音,分不清是老树正在断裂,还是在新生。
接下来怎么做呢?
伊利亚在思考时抓了抓头发,浓密、起结,还有满满的白色粪便,看来飞鸟早就把伊利亚当成了可以休憩的木桩。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当乔劳尔的生命拒绝生命,当松鼠头子在看似恍惚的意识仍能够分辨潜在的意识时,我该怎么做呢?
伊利亚在脚踏的地方,树根成为了破土的蛇,在地面裂开一个大口,不深,不长,恰好能容纳一个人的横躺。
他不明白这个坑是自己意识的创造,还是树木的自发行动,但这个明显的暗示让他毫不犹豫的躺了下去。
当伊利亚的眼睛,在森林的土壤上关闭,他背上的土被螃蟹样横扫的表根汇拢,把伊利亚掩埋。
在长久的黑暗还有憋闷中,伊利亚的呼吸变成了长长的藤蔓,在深土中光阴一般的穿行。
藤蔓不费力气,找到了乔劳尔,但是藤蔓忽略了这位密林中的领袖,不受控制的急行,在发泄着一直被压抑着的困顿。
它吓走了地鼠,撞跑了小蛇,穿透了蛤蟆,它把乔劳尔击打成浪花,在咸腥的海风中无畏的前行,它感受到了凶海的重压,躲过了礁石,绕过了海带的围困,攀附到了大海中的流木上。
大海中无根之木中,回荡着旺盛的勇气,这是伊利亚和乔劳尔都认同,都需要的存在,而上面壮阔的气息
和大海一样,波澜壮阔,滚滚不息。
第四十章 乔劳尔:半截露出土壤的斧刃
这是?这是谁的气息?
不会有错,不可能有错,在大海上漂泊着的无根之木中,怒放着格萨尔的气息!
在土壤中,伊利亚的呼吸和情绪已经变得越来越缓慢,大地的脉动就是他的脉动,大地的变迁才是他的行走。
当伊利亚的呼吸变成了藤蔓潜行地下,当藤蔓变成了海蛇遨游海洋,当海蛇找到了格萨尔,伊利亚的惊喜就是自己的地震。
穿越了大海和大地的伊利亚,将呼吸变成了脐带,一头连接了格萨尔,和他拥抱,另一头又从逆根中长出了生命,试图再一次的影响密林中的首领。
“你在找我?”
乔劳尔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他侧过了头,停止了他赴死的步伐,乔劳尔看见格萨尔提着斧头,冲着他歪着嘴巴笑。
“看来白塔的学士说的都是真的,这个世界真的是由迷和悖论组成。”乔劳尔目光含水,“我们对世界的误解,决定了我们看到的,和理解的世界。”
格萨尔仍然歪着嘴巴,笑得更加狂热。
“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在想,我终于解脱了,我终于死了,我如愿以偿,我居然在奥多的宫殿看到了格萨尔。但是我的另一个念头同时出现,格萨尔怎么会死,我怎么会被奥多接纳,除去我不是那么单一的信仰这个原因,就凭我的死亡的方式,我都会被奥多拒之门外。”
格萨尔把手中的战斧抛给了乔劳尔,乔劳尔流畅而熟练的接到,他迅速改变了站姿,这个本能的反应足够表明,乔劳尔战士的素质,还没有因为心的死亡而消散。
格萨尔的战斧取之不尽,他空空的双手中,两根骨头从手掌中长出,骨头的长端膨胀成巨大的骨节,骨节又变成了斧头。
密林中的格萨尔俨然一张征服者的模样,而那模样看上去,已经完成了征服,好似他的所到之处,都会拥他为王,而他被称为孤岛之王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最初生在了孤岛沙特阿卡。
“我没有死,却看见了你,是森林在给我启示,还是我看到了梦中的幻境?我想起一句话,梦多变而诡异,无序而杂乱,如果把梦当做了必须执行的准则,那世界就会变成混沌。”
格萨尔没有说话,他一手掷出了斧头,斧头转着圈飞扬,飞过乔劳尔头顶,又完全不符合飞行规律的直线下落,稳稳的插在地上。
接着,格萨尔利落的转身,把另一把斧头也同样的抛掷,让它劈在了泥土中。格萨尔面对着乔劳尔,露出了两排皓月般的牙齿,他双手猛力的一展,两把斧头一路无阻,树木急退,为它们让开了道路。
他抱着手,傲慢的看着乔劳尔,等待这个人的领悟。
“但是我又同时相信着另外一句话,只有愚昧才是把世界推向正确轨道的力量,我愿意愚昧,我已经足够愚昧了,不差这一次,我愿意相信,在我面前的就是格萨尔,我还愿意相信我选择的信念,我看到你,足够说明你会来罗德城,不久的将来,或者现在。”
乔劳尔首先是生为战士,接着才是罗德城的守卫,最后才是松鼠团的首领,他非常懂得什么是战场,也非常懂得当战士走上战场后,必须要做的事情。
乔劳尔用脚后跟死死的踩住了半截露出土壤的斧刃,斧头以极快的速度破坏了他的鞋,割痛了他的脚。
好痛。乔劳尔加深力度,更深的踩了踩,感觉到斧头刻进了脚骨也没有停止。
好痛。乔劳尔认为脚骨上必然有一条凹槽后,才豁然发现牙齿被咬得铿铿作响。
好痛,好痛,好痛痛,足以说明我还说着。
这就是战场。
乔劳尔不会不明白,这是他戎马半生所见的对手中,唯一认可的,从心底承认的最伟大的战士格萨尔,给他的战场。
四斧内圈定的范围,就是战场,会有人死在里面,会有人被抛出圈外,会有人在场中求饶,总之这两人的战场中,会有一场胜负。
格萨尔给了乔劳尔一个机会,在没有奇袭,没有谋略,没有布阵,把部队的人数限定在了一人之后,乔劳尔迎来了早就心向往之的挑战机会。
“斧头。”格萨尔王说。
乔劳尔来回掂量了一下这把武器,有一种令人惊讶的趁手,和自己的崇拜暗和。
“斧头,无盾。”对面的格萨尔王握紧了双拳,没有出斧的打算。
“孤岛的方式?”乔劳尔跃跃欲试。
“孤岛之王的方式。”
格萨尔说完就奔向乔劳尔。
乔劳尔横置着斧头,以同样的速度疾驰。
他看见了格萨尔,看见了格萨尔自信的脸,还有异色的双眸蓝色的那颗深邃狂野,棕色的那颗平和沉稳。
乔劳尔用力的挥砍,劈空,顿时,一股震痛从腹中传遍全身格萨尔滑地,肘击,结实的击中乔劳尔的腹腔。
胃液,口水,消化了一半的生猪肉一阵一阵从他口中吐出,乔劳尔注意着格萨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把注意力分布到疼痛中,还是即将来到的战败上。
“弱。”格萨尔简单直接的表明了态度。“太弱。”
密林中的战斗不比大海,格萨尔在海洋上的进攻方式有波澜那多么,但是在大地上,他只用最直接的冲击。
格萨尔在击打成功后立马后退,看到对手的松懈立刻又在咆哮声中奔来,他的声浪在背后扬起了树叶,乔劳尔扶着小腹急退,又急停重拾起来的战士尊严让他意识到,如果继续退步,就会逃离格萨尔为他圈定的战场。
乔劳尔扬起一把树叶和泥土干扰格萨尔视线,他半跪在地上,掂量着斧头,准备变本加厉,对格萨尔的腹部送上斧击。
在飞起的树叶和泥土中,格萨尔把双臂交叉在眼前,他凶兽般的目光让乔劳尔吃惊,就在松鼠的领袖意识到挥斧的时机快要错过时,格萨尔也是一个急停和急退,退到战场边缘。
一柄斧头发出了劈风的声音,从天而降,落到乔劳尔近处。
就在乔劳尔扬起尘土干扰格萨尔时,他麻利的拔出了脚后跟处的斧头,向天空抛去,乔劳尔没有做出更多的攻击姿势,还在以守为攻的姿态中故意流露出怯战的样子,引诱格萨尔靠近。
如果对手不是格萨尔,他的计划已经达成。从天而降的飞斧足以像砍西瓜一样,砍开格萨尔的头颅。
“你发现了?”乔劳尔问。
格萨尔没有告诉他,这个撤退的行为仅仅来自于直觉。
他仍然简洁的在回答乔劳尔,“臣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