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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官笙     明廷txt下载     明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站出来

    周正盯着李恒秉的背影,眼角微跳,暗吸一口气。

    来了,李恒秉要动了。

    周正也已经准备好,随时上场!

    田珍疏,郑守理倒是更沉得住气,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朝,知道朝堂上都是什么德行。

    刚刚上奏的那个人,是要给王化贞洗白,要将他从牢狱里放出来!

    朝堂上下一片安静,没人说话。

    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王化贞与熊廷弼搭档,一个辽东经略,一个是辽东巡抚,去年熊廷弼已经因为广宁之败被处死,并传首九边,可以说,这已经是最为严厉的一种处罚。

    但作为经略的王化贞却一直没有被处置,一直被关在天牢里,据说好吃好喝,已经两年时间了。

    大殿之上一片安静,坐在龙椅上的天启看着大殿之上的众人,感觉着冷清,语气有些不耐的道:“其他人呢?”

    大殿之上还是一片肃静,一群人低着头,抱着板笏,一句话都没有。

    王化贞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大殿之上的人都很清楚,除了得到魏忠贤的庇护,另外就是,东林党里还有一群人对他抱有幻想,在尽力的营救他!

    两党缄默,朝堂上哪里还有其他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周正忽然眉头一动,瞳孔微缩。

    他身前的李恒秉迈步而出,转过身,抬着手,沉声道“臣浙江道监察御史李恒秉附议。”

    李恒秉话音落下,郑守理脸色一恼,忍不住就要迈步而出,却被田珍疏一把拉住。

    田珍疏铜铃大眼一片凝重,暗暗摇头,郑守理神色动了动,强提一口气,默默点头,站着没动。

    一旁的周正都看在眼里,眉头皱了皱,忍着心里的一丝焦躁,冷眼看着李恒秉。他说完,如常的退回来,站在周正身前。

    周正看得出,他肩膀很紧绷,还在蓄力!

    李恒秉的这个附议,可不止是要无罪赦免王化贞,王化贞的想法是要将山海关以外的所有城堡,领土尽数放弃,只要山海关!

    这种简直无以复加的卖国行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大明最高殿堂公然的‘商讨’!

    周正气息有些急促,内心火焰腾腾,眼神冰冷。他有些后悔了,当初扔向李恒秉的不应该是砖头,应该是一把刀!

    李恒秉站在周正身前,面无表情,目光环顾一圈,与几个人对视,而后身形后仰,语气极低的道:“轮到你了。”

    尽管极低,但他身边的江西道的监察御史,身后的胡清郑一样听的一清二楚,一些若有若无的目光开始看向周正。

    周正低低的冷哼一声,旋即深吸一口气,脸色板正,抬脚迈步而出,举着手向天启,朗声道:“臣,浙江道监察御史周正反对!”

    周正这一道声音如同炸雷,在整个大殿炸响,回荡不休,不知道多少人的目光转过来,看向就差站在门外的周正。

    李恒秉看着周正,阴鹜的脸上出现丝丝冷笑。

    王化贞是魏忠贤要保的人,谁反对,谁就要等着魏忠贤以及阉党的报复!

    田珍疏,郑守理看着周正,两人对视一眼,暗自点头。周征云倒真的是正直之士,在如此关头依然敢挺身而出,无惧无畏。

    胡清郑则是悄悄的擦着头上的冷汗,口干舌燥,一脸的惶恐。

    周正这是在自寻死路啊,没看到整个朝堂都没人敢说话吗?

    朝堂上一片安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周正,包括龙椅上高坐的天启。

    天启这个时候正侧身,准备问向前面的首辅黄立极,周正突然出来,打断了他的动作,不由得侧着头看向周正。

    有些远,他看不清周正,但话听清楚了。

    他看着周正,又看了眼满殿静寂无声的群臣,似乎觉得好笑,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啧’,继而直起身,看着周正道:“周卿为何反对?”

    周正能感觉到,一些目光更加的锐利,他知道这些目光意味着什么,但他必须站出来!

    若是因为他这只小蝴蝶,让李恒秉的阴谋得逞,放出了王化贞,山海关以北真的被放弃,那他的罪责就大了!

    周正深吸一口气,对着天启,沉声道:“陛下,王化贞是三司认定的重罪,未加惩处已是朝廷纲纪有失,如何能赦?”

    经过这么一遭,似乎有人反应过来,前面立即有人站出来,冷哼一声,道:“三司认定?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不知道?”

    “本官也不知。”又有人站出来,目光冷冷的盯着周正。

    周正不认识这两人,但根据位置判断,应该是刑部与大理寺的人,他直视二人,道:“王化贞是辽东经略,若是他未加审讯,为何辽东巡抚的熊廷弼已经被处死,传首九边?”

    那两人顿时被噎住,想要说话又说不出口。

    广宁一败,朝野都心知肚明,最大的罪首应该是王化贞。而今熊廷弼已经被处死了,地位相当的经略王化贞要是未加审讯,那也太荒唐了!

    周正刚要继续说,李恒秉忽然站出来,站到了周正前面,抬着手,沉声道:“陛下,熊廷弼已伏法,然王化贞罪责未定,臣建议三司会审,轻重缓急,张弛有度,彰显天威。”

    周正立刻抬手,大声道:“陛下,王化贞既已定案,为何还要再审?臣请降旨三司,依法而行,涤荡乾坤!”

    “稚口小儿!”

    周正话音未落,他右侧有一个人出列,冷眼看着周正,道:“你一个小小的举人,是如何一步成为正七品的浙江道监察御史的?”

    周正瞥了眼,应该是刑科给事中,刚要开口,前面有人出列,阴恻恻的道:“其父原是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周远山,怕不是举贤不避亲吧?”

    “据我所知,这周征云中举当日就喜极而颠,就是一个月前的事,满京城皆知,一个疯子成了监察御史,还堂而皇之的上了朝堂,简直是千古奇闻,天大的笑话!”

    朝堂上顿时嗡嗡声响,不知道多少道闪烁的目光盯着周正。

    哪怕是龙椅上的天启,似乎也歪了歪头,投来莫名的目光。

    周正没有归列,李恒秉也没有。

    李恒秉挡在周正身前,微侧着身,嘴唇微动,低声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后悔,就应该被我拦在外面?”

第九十二章 舌战群儒

    周正看着李恒秉的侧脸,目中警惕,又抬眼看向前面那些一道道目光,深吸一口气,向右跨出一步,抬着手向天启。

    所有人等在等他说话,但他抬着手,刻意顿了一会儿,才道:“陛下,家父在六科熬十六年,也不过从七品,前不久履任吏部员外郎,不足十天已经辞官归家,试问,短短十日,家父能给微臣安排一个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吗?”

    “其次,微臣疯癫传遍全城,可有半分实证?微臣有半点疯癫的模样吗?难道朝堂如此庄严之地,也要人云亦云,传播流言?”

    “再说,微臣履职浙江道监察御史,乃是经过层层程序考核,从未僭越分毫,这些都有据可查,微臣坦荡,无惧察举……”

    周正长篇大论,抑扬顿挫。

    前面一个人似乎不耐烦,想要站出来,周正话头陡然守住,沉声道:“诸位大人,今天是讨论辽东之事,莫非是要在下官身上浪费时间到下朝吗?”

    前面要站出来的那个人身形一僵,硬生生的又退了回去。

    周正说的没错,他们要做的,可不是调查周正这官来的正不正,浪费到下朝,就白费了之前的谋划了。

    李恒秉瞥了眼始终进退有据,没有半分慌乱的周正,眉头微皱。这与他预计的不同,在这样的场合,皇帝,满朝大臣,十九岁的周正,难道不应该进退失据,言语错乱吗?

    李恒秉目光微微闪烁,向着不远处的一个人晃了下头。

    那个人立刻出列,抬着手,道:“陛下,袁应泰之后,王化贞用兵布将,设营划城,训练兵卒,安抚百姓,可以说,现今辽东之基础皆来自于王化贞,怎能说王化贞毫无功绩?”

    “陛下,广宁之败,败在熊廷弼调度失常,用兵不慎,非王化贞无能,若是依王化贞之策,固守山海关,集中钱粮,兵将,何来如此之败?”

    “陛下,王化贞实多有冤屈,臣请详查,以明黑白,昭雪朝野!”

    “陛下,臣请三司会审,功过对错,理当查明……”

    前面的人在讲王化贞的功绩,简直功在社稷。后面的人要求重审,很为难的模样。

    周正看着一个个站出来,一个个退回去,面无表情,心里的怒火如同一座火山。

    如此重大的边疆大事,这些人眼里简直儿戏,随口定夺,全凭自身利益!

    所谓的三司会审,现在的三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都是阉党的人,若是真的再审,王化贞岂不是要一身大功的出狱,加官进爵?

    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周正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再次抬手道:“陛下,辽东四百多大小城堡,臣不知道哪一处是王化贞所建?也不知道他安抚的哪一处的民?若是他建城安民,为何还要提议尽迁关外之民于关内,固守山海关?”

    “时移世易,这个道理都不懂吗?广宁一败,辽东还如何守?”有人果断反驳周正。

    周正毫不犹豫的回击:“如何不能守?是宁远不能守?还是锦州不能守?”

    “这一次不过是侥幸,袁崇焕自己都是说,贼虏再来未必可守,连带之下,若是山海关也丢了,你可知道其中轻重?”有人出列,语气冷冽。

    “若是辽东之地尽弃,贼虏大兵直逼山海关,你可知道对京师以及大明是多大的震动?若是破了,你可知道是多大的祸事?”周正的声音更冷。

    有人出列,就在周正不远处,目光阴阴,声音如雷:“山海关乃天下第一雄关,若是倾力打造,别说贼奴八万,就是二十万也攻不破!”

    周正毫不客气的反驳:“下官读书少,大人莫要骗我,从古至今,下官就从没有见过攻不破的关隘!”

    “你可知道,在辽东每年耗费多少钱粮?我大明的国库根本难以支撑,若是勉强支持,恐三年不到就会自溃,若是只守山海关,节省钱粮,练兵,修内务,不出三年,大军便可平辽……”前面有人出来,应该是刑部侍郎。

    周正听着怒火更多,道:“先不说平辽,我就问大人,今日钱粮不够放弃山海关以北,他日若是钱粮再不够,是否要放弃山海关?”

    前面有一个人施施然出来,慢慢抬起头,语气很慢的说道:“山海关当然不可弃,辽东怎么能与山海关比,你在这里喋喋不休不肯松口,但辽东势如危卵,不可持久,不放弃,又能如何?”

    周正直视着他,沉声道:“宁锦一胜,我大明士气如虹,建虏受挫,如此大好形势之下,若要放弃辽东,这与檀渊之盟有何区别?莫不成我大明也要给建奴送岁币不成?”

    “放肆!”

    有人向着周正呵斥,怒道:“我大明岂会向建奴投降!你想要做寇文公,还差得远!”

    周正冷笑一声,道:“檀渊之盟还是谈出来的,诸位大人可是一声不吭的就要放弃辽东,这比投降还不如!下官不是寇文公,但诸位大人又是谁!”

    周正这句话仿佛是一把导火索,激怒了许多人,更多的人站出来,一个个神色恼怒,老前辈般的指着周正,口水四溅的教训,字里行间越发的不客气。

    周正怡然不惧,如湖中落叶,却又坚定如松,凡是攻过来的,毫不客气的反驳回去,字字有道,句句在理。

    龙椅之上的天启皇帝紧盯着周正,双眼发亮,右手紧紧的握住龙椅,气息颇有些急促,很是紧张。

    胡清郑看着周正舌战群儒的架势,不停的擦着头上的冷汗,心里不停的低语‘乖乖,了不得了不得,后生可畏……’

    田珍疏与郑守理对视一眼,两人神色非常激动,恨不得立刻加入进去,与周正并肩作战,但担心打乱周正的节奏,是以拼命的忍耐着。

    朝班前面的几个人也转过身,抱着板笏看着仿佛被围攻的周正,都不自禁的皱眉,却谁也没说话。

    李恒秉就站在周正身前,他已经转过身,眯着眼,脸色幽幽的看着周正。

    他没有加入攻击的序列,如同暗中捕食的猎豹,紧紧盯着周正,似乎在等他放松警惕,等他露出破绽。

    围攻周正的人还真不少,各种奇怪的话语不断涌出。

    周正极力保持冷静,挨个抵挡,回击,同时还在不断的思索着对策。明廷的恶劣比他预想的要严重,根本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走。

    如果继续下去,很可能会被‘多数优势’,通过再审王化贞案。那个时候,谁也不能阻止王化贞放出,甚至明朝放弃辽东,撤入山海关了。

第九十三章 一槌定音

    “你如此诋毁王化贞,莫非你们有私怨?你是在携公报复?”

    “王化贞于国有功,纵然犯错,也不至于如此……”

    “三司会审有何错?若是有罪,那量罪而行,若是无错,当然释放……”

    有三四个人围绕着周正,抬头挺胸摆足姿态,不断的呵斥。

    周正能感觉到有口水喷到脸上,拧着眉头,回怼道:“下官一个人就说是与王化贞有私仇,诸位大人围攻下官,是与下官有私仇,还是与王化贞有深交?”

    几人顿时被激怒,越发大声呵斥,将周正围在中间,冷言冷语,夹枪带棒,含沙射影,对周正进行全方位的攻击。

    周正一个人面对这么多人,大殿上有不少人皱眉,面露不悦,但却没谁说话。

    龙椅子上的天启皇帝,目光一直看着周正,听着他的话,双手依旧紧紧抓着龙椅。

    田珍疏与郑守理两人虽然佩服周正,但却越发着急,周正势单力孤,即便能在口头上驳倒这些人,却未必能阻止事情的发展。

    若是王化贞真的被放出来,很可能就预示着大明朝廷要放弃辽东,退守山海关了!

    这是他们绝不允许的,那样的后果太可怕,不可承受!

    两人都在蠢蠢欲动,想要找机会,与周正并肩作战。

    李恒秉看着周正依旧保持冷静,话语里没有太多破绽,微微低头,眼神冷漠,忽然抬起手,向着天启,沉声道:“陛下,关于王化贞一案,没有比辽东更为清楚,下官奏议,请辽东详议上奏,朝廷根据辽东奏疏,再做处理。”

    “臣反对!”

    周正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手,声音比之李恒秉的还大,而后才认真的思索着李恒秉的话。

    满殿的人都看着周正,表情各异。这位年纪轻轻地监察御史,今天到底是要干什么?金銮殿上,就你一个人吗?

    众人还没回过神,天启的声音突然响起,道:“周卿有什么看法?”

    有了这个缓冲,周正已经明白李恒秉话里的目的了。

    现在的辽东几乎是袁崇焕一家独大,携有辽东从未有过的胜利,朝野对他都十分看重,自然他的话的重量就非比寻常。

    但袁崇焕现在与魏忠贤走的极近,是否会因为魏忠贤而曲意,在王化贞一案上作假?

    周正觉得这个可能非常大,稍一顿便向着天启沉声道:“陛下,熊廷弼,王化贞乃是三司判定的死刑,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无可辩驳,而今有人想要翻案,那之前的三司判决该如何解释?若是辽东再查,上奏的截然不同,朝廷该是何立场?陛下的颜面何存,我大明的体统何在?”

    “臣江西道监察御史田珍疏附议。”田珍疏终于抓到机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沉声说道。

    “臣江西道监察御史郑守理附议。”郑守理跟着出列,朗声说道。

    “臣附议。”

    “臣附议。”

    田珍疏,郑守理附议,周正不奇怪,但前面还有两个站出来倒是让周正颇为意外,因为这不是周老爹的那些朋友,看位置,应该是兵部或者大理寺的人。

    李恒秉看着站出来的几个,目光冷冷一闪,盯着周正,淡淡道:“三司会审本就是为了公道,岂能有疑不去,若是诸位不放心,大可旁听监审,有人徇私舞弊上奏圣裁即可,为何一件案子就变成了一昧的攻讦不休,如同泼妇骂街,毫无止境……”

    郑守理立即又站出来,冷笑道:“他王化贞有何公道?熊廷弼都已经被处死,传首九边,他的公道又在哪里?”

    周正一听,暗叫一声糟糕。

    熊廷弼在辽东的事情固然有些冤屈,但涉入党争,哪里还能清清白白的,将熊廷弼牵扯进来,就等于是洗白王化贞!

    果然,李恒秉一转身,抬着手向天启,沉声道:“陛下,熊廷弼是广宁一败的罪首,这无可置疑,并且,他为了脱罪,甚至于行贿内廷,人证物证俱在,微臣实在不知,周征云等人要为熊廷弼讨何公道?”

    李恒秉的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都仿佛流转着一股冷气,不知道多少人噤若寒蝉。

    熊廷弼是天启二年下的狱,天启四年才被处死,之所以耗时两年突然被处死,就是因为熊廷弼行贿内廷,激怒了天启。

    如果有人要为熊廷弼讨公道,岂不就是要公然打天启的脸?

    果然,天启身形坐直了几分,目光锐利的看向郑守理。

    郑守理自知失言,一时间也找不到用什么办法圆回来,脸上焦急又愤怒。

    田珍疏站在位置上,眉头紧拧,铜铃大眼闪烁不休。本来周正就势单力薄,现在郑守理又送去这么大一个把柄,只怕朝堂上他们要一败涂地了。

    周清荔的几个朋友也站在朝堂上,本来还觉得周正不至于输的太惨,待郑守理话音一落,只能暗叹一声。

    回天乏术了。

    周正左侧不远处的胡清郑,表情似哭似笑,脸上已经没有冷汗,浑身冰凉凉,就郑守理这一句,很可能就会将周正送入天牢!

    周正能够清晰感觉到大殿上的变化,看着背对着他的李恒秉,周正仿佛能看到他眼神里的得意冷笑,暗暗深吸一口气,周正抬手向天启,道:“陛下,王化贞一案是由广宁而起,诸多案卷早已审结,人证物证,功过是非乃钦定铁案,无可辩驳。该处死的早已行刑,该戍边的业已发配,该坐监的已经服刑,为何独独一个王化贞无事,甚至于要单独重审?”

    李恒秉肩膀一动,抬手道:“陛下,王化贞……”

    周正冷哼一声,朗声打断,道:“莫非这王化贞是莫须有的岳武穆不成?”

    李恒秉被周正打断话本就不满,听着他的话,眼神阴沉,周正是在明说王化贞不是岳飞,讽刺他却是秦桧!

    李恒秉猛的转过身,道:“是不是岳武穆,那也得审过之后才知道!”

    “可笑!”

    周正丝毫不给李恒秉反应的机会,嗤笑一声,道:“现在不是,审过之后就是了?一个败军之将,坏辽东大计,罪行昭昭,人神共愤,居然成了岳武穆?李大人,你这些话,敢在大街上说吗?”

    若是在外面说,只怕被那些激愤的士子,甚至是百姓活活打死!

    李恒秉顿觉后悔,察觉到口误,刚要开口,田珍疏一步迈出,抬手向天启道:“陛下,臣以为周御史所说有理,望请明鉴。”

    “请皇上明鉴。”郑守理跟着出来。

    郑守理说完退回去,朝堂上就再无人站出来。

    一片安静。

    但陡然间,似乎有人反应过来,前面一个人急匆匆的站出来,举着板笏道:“陛下,王化贞一案……”

    天启端坐,看不清表情,一摆手,转向黄立极,道:“黄爱卿,你怎么看?”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站出来,抬着板笏道:“臣聆听圣裁。”

    天启似乎有些不满,手在龙椅上拍了拍,忽然站起来,道:“王之臣有功,辽东不可弃。”

    说完,天启转身径直走了。

    前半句,是定王之臣与袁崇焕不和一事。后半句,则是定王化贞一事。

    辽东不可弃,那主张弃辽的王化贞还能翻案,放得出来吗?

第九十四章 得罪了整个朝野

    天启简单的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内监连忙上前,喊了一声‘退朝’,便匆匆的跟着天启出了侧门。

    大殿内,一片寂静,不知道多少人转头看向站在殿中的周正。

    不说李恒秉以及一些人,即便那些不曾说话,旁观着,心里透亮的那些人,此刻也是惊异非常,目不转睛的盯着周正。

    阉党谋算的好好的计划,就被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年轻人给破坏了?

    李恒秉转过身,眼神阴森的看着周正,脸角不自觉的抽搐抽搐再抽搐。

    昨天他就有不好的预感,所以警告周正,甚至还在宫门前有所安排,但没想到周正还是进来了,并且真的破坏了他的计划!

    弃辽,固守山海关是他的政治理想,是他一心想要完成,对大明有无数助益的军国大计!

    就这样,被周正硬生生的给毁了!

    李恒秉心里的火焰如同一座火山,不断的喷涌,简直要燃烧他整个人。他一脸的阴沉,恨不得将周正生吞活剥。

    原本围攻周正的几个人就更加的怒恨了,他们迈出几步,将周正围绕在中间,双拳发出嘭嘭嘭响声。

    田珍疏,郑守理一见,连忙站在周正两边,警惕的盯着围过来的这些人。

    眼见一场肉搏战就要发生,忽然间殿里面传出一声呵斥,道:“够了!还不嫌丢人吗!”

    这一声,让本来很多蠢蠢欲动的人不再靠近,而是冷哼一声,从周正身边穿过,快速出了大殿。

    周正抬头看去,神色意外,说话的居然是首辅黄立极。

    黄立极走过来,枯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淡的看了眼周正,迈步而出。

    大殿前面的大人们屡屡而过,他们都看了眼周正,表情各异,从从容容的离开。

    大殿里的大人们很快就走的差不多了,李恒秉站在周正身前,注视着他,眼神幽森如渊,声音飘忽如来自地狱,嘶哑冰冷,道:“我不会再对你只是考验,你太令我失望了……”

    “你不配与我谈失望。”周正神色平静的回道。任何想要放弃辽东,只守山海关的卖国贼都是他的敌人,粉身碎骨也要斗到底!

    李恒秉看着周正,眼角不自禁的抽了下,眉宇间极其厌烦,粗重的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去。

    田珍疏,郑守理站在周正身旁,尽管他们不是周正,也感觉到了周正面对的磅礴压力。

    就在田珍疏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间大殿里又走来一个人,相对来说十分‘年轻’,四十出头模样,他看着周正,赞许的微笑着道:“不错。”

    说着,又看了眼田珍疏,郑守理,俱是点头微笑后才离开。

    周正看着这个人,刚想问是谁,田珍疏就低声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周正看了眼空空荡荡的龙椅,神情微凛,点头道:“嗯,走。”

    今天的事情,周正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毕竟,这一次得罪的可不止是李恒秉,也不止是阉党,还有东林党!可以说,周正这短短半个时辰,将朝野两大朋党都给得罪了!

    不久后,长安街,一家酒楼。

    “周御史,不,周兄,今日痛快,我敬你!”田珍疏端着酒杯,站起来,振奋的满脸通红,与周正大声说道。

    他与周正之父周清荔差不多岁数,这一声‘周兄’,就是与周正平辈论交的意思了。

    郑守理也端着酒杯,站起来,沉声道:“周兄,我郑守理向来极少佩服人,你是第一个!就凭刚才朝堂上你的无惧无畏,他日若有吩咐,我郑守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正本想尽早回府,好好的安静,思索一阵,奈何田珍疏,郑守理太过热情,非要拉他过来。

    见两人这副热情模样,周正只得连称不敢,站起来陪酒。

    金銮殿上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最先得到消息的,就是在某些时候会显得神通广大的魏希庄。

    何齐寿从外面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将听来的事情与魏希庄说了。

    魏希庄听得目瞪口呆,盯着何齐寿,一脸惊愕的眨了眨眼,好半晌才道:“周小子……真是可以啊……”

    何齐寿看着魏希庄的表情,脸上陪着笑,心里暗道,这何止是可以啊,简直是太可以了!

    魏希庄坐在那,脑海里都是周正在朝堂上独身孤胆,舌战群儒,毫不怯弱的风光模样,不禁心驰神往,神游其中,脸上带着笑,表情显得很是古怪。

    李恒秉玩的这出摆明就是要救出王化贞,结果被周正一力破坏,可以想见,一些人必然大怒,周正要倒大霉了。

    何齐寿心里通透,沉吟一会儿,看着魏希庄神往的表情,还是低声道:“东家,周公子怕是有麻烦了。”

    魏希庄猛的醒来,一把拿起刀,冷笑一声道:“我看谁敢动他,我现在就去魏公府!”

    何齐寿连忙拦着他,道:“东家,切莫冲动。”

    魏希庄摆了摆手,道:“放心,我知道怎么做。”说着,魏希庄就出了茶楼,身上罕有的带着冷冽的煞气。

    一阵之后,一家青楼的厢房里,顾及池从软玉温香里艰难爬起来,揉着宿醉的头疼,道:“你他妈要是没有紧要的事,我一定打死你!”

    家丁跟在他身后,慌慌忙忙的将听来的消息说给顾及池。

    顾及池刚刚坐到椅子上,听着家丁的话,直愣神,好一阵子突然大怒的喊道:“周征云是疯了吗?他以为有魏公子做后台就无法无天了,朝堂上那些人,是他能得罪吗?无知!这下好了,就是魏公子也保不住他!”

    顾及池对这些知之甚深,为什么?他爷爷顾秉谦也是阉党大佬,更是曾经首辅,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逼得辞官,紧赶慢赶的离开京城,灰溜溜的逃回老家!

    家丁才不管周正,看了眼外面,小声的道:“小的担心这件事连累到魏公子,然后牵累到少爷。”

    顾及池却不慌不忙,道:“魏公最是护短,魏公子不会有事,就是那周征云麻烦了。”

    家丁看着顾及池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道:“少爷,你不怕他……”

    顾及池自然会意,却毫无担忧,还带着得意的道:“不用担心,我现在是魏公子的人,周征云敢动我,除非他不想活了……”

    家丁脸上僵笑,对于他们家少爷总是莫名的自信很是无奈。

    周府。

    周清荔坐在椅子上,双眼直直的看着前面,一阵阵出神。

    他知道周正要做一些事情,可能会很大,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大,一个早朝就将朝野两大朋党都给深深得罪了。

    福伯更是苦笑,道:“老爷,您复出的事情,还是……放一放吧。”

第九十五章 报复来的快

    田珍疏,郑守理两人情绪十分激动,这是他们近几年唯一取得的‘胜利’!

    两人热情高涨,拉着周正喝酒,诉说着这些年的压抑与不忿。

    高涨一阵子,田珍疏又开始苦闷,摇头叹息道:“周兄,你有所不知,我上奏的‘行宗室限禄法’,皇上虽然允准了,但根本没有实行,我大明的国库,每年有一半以上的钱粮给了宗室,勋贵公卿……”

    郑守理就更加愤愤了,道:“国库的钱粮日渐减少,宗室勋贵却不断增加,你知道吗,瑞王仿前制,分地要四万顷,陕川根本就无地可分,还要湖广,江西等地凑集……还有,信王已成年,明年就要定俸,两年后就国,这俸禄,封地还不知道从哪出……”

    周正喝着酒,听着两人倒苦水,也是暗自摇头。

    大明的问题不是一处两处,是处处都是问题,需要根本性的革新。奈何大明上下就没有革新的力量,更多的是想‘恢复祖制,中兴大明’,亦或者,就什么都不想,只要权势!

    两人的苦水不止一点半点,拉着周正不断的说着,酒更是一杯一杯的灌进嘴里。

    周正不太喜欢喝酒,因此只是陪着,听着,偶尔插一句。

    两人在朝多年,又是监察御史,对朝局的情况,对朝政的方方面面了解极深,倒是给周正说了很多从未了解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田珍疏终于收住话头,脸红脖子粗,睁着铜铃大眼,却是十分清醒的道:“征云,李恒秉这个人你要小心,他又是你的上官。另外,今天之后,麻烦怕就要来了,你……千万要挺住。”

    大明朝廷所带来的压力外人是想象不到的,近十几年来,首辅,各部堂官走马观灯的换,一件小事就足以让一个阁老身败名裂,身首异处,谁不心惊胆战?

    更何况,周正这一个刚刚踏入仕途的,七品小吏了。

    周正在金銮殿上就已有预感,闻言只是轻轻点头,道:“嗯。”

    郑守理已经喝多了,晃点着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烂命一条吗?不用他们来抓,我在家里吃点砒霜,再不济,我投湖自尽,也不受那份屈辱!”

    周正看了他一眼,知道是酒后气话,也不当真,拿起酒杯,心里默默的思忖。

    这一次,他将朝野两大朋党都给得罪了,破坏了他们救出王化贞的企图,或许,很多人现在就在酝酿着怎么对付他了。

    “下雪了。”

    忽然间,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周正与田珍疏,郑守理三人转头看去,果然,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相当密集。

    但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什么,周正三人并未感觉到怎么冷。

    田珍疏的大眼睛闪烁着幽幽的无奈之色,叹息道:“又下雪了,去年这个时候,我看着孙阁老离京,今年不知道会是谁。”

    周正能感觉到田珍疏,郑守理两人心中的颓丧,思索着明年的变局,双眼精芒丝丝跳动,猛的喝了杯酒,道:“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

    田珍疏转过头,看着周正,长叹一声,道:“哪里还有什么机会,这一次,我们就算没有牢狱之灾,也得回乡了……”

    周正知道此事还得徐徐,悄悄的图谋,没有多说。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口脚步声突然响起,刘六辙急匆匆的跑上来,进了包厢,看了眼在座的,到周正身后,低声道:“二少爷,成经济被人抓走了。”

    周正眉头一挑,自语般的道:“来的好快,是什么人做的?”

    刘六辙一脸凝色,道:“看到的人说,是都察院的衙役。”

    田珍疏,郑守理二人也听到了,酒醒不少,田珍疏铜铃大眼睁的很大,冷笑道:“一定是李恒秉做的,这个人,以前还是严正不阿的君子,没想到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郑守理直接站起来,道:“这件事我来办,我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快就来对付我们!”

    田珍疏更为冷静一些,看着周正道:“不管如何,先去都察院看一看。”

    周正想了想,道:“走。”

    刘六辙已经知道周正的事了,心里十分担心,脸上更是如此,跟在周正身后,低声道:“二少爷,老爷要你尽快回去,还有……”

    周正摆了摆手,道:“晚上回去再说。”

    刘六辙只好止住话头,跟着周正三人去往都察院。

    刚到都察院,姚童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一见三人,连忙过来,焦急的道:“大人,刚才经历司有公文,你要被停职了。”

    田珍疏眉头一挑,侧头与周正道:“先不说这些,将人捞出来再说。”

    周正深吸一口气,脸上有一抹冷色,知道会有报复,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走。”周正径直向里面走去,没去浙江道,去往司狱司。

    都察院抓的人,都会关在司狱司。

    周正几人走向司狱司,过往有不少人看着,见到周正,田珍疏,郑守理三人纷纷避如蛇蝎,别说靠近,招呼都不敢打就匆匆躲开。

    周正来到司狱司的监牢,倒是没有阻碍,径直进去了。

    司狱司的监牢相对简陋,更多是‘临时性’的,狱卒带着三人来到一处牢房前,正有一个御史模样的人,对着牢里一番教训。

    这是一个十分高,十分胖的中年人,他背着手,对着牢房,冷声道:“成经济,我告诉你,周正已经完蛋了,你老实的交代,他到底经营多少贱业,有多少身家,多少朋党,老老实实的交代了,我还能给你个好下场,要不然,我让你死在他前头!”

    周正目露冷芒,上前一步,道:“我什么时候死?”

    成经济在里面听到这个声音,直接跳起来,跑到栏杆前,抓着栏杆,探着头的望着周正,一脸希冀,却没有说话。

    这个大胖子一怔,转过头,看着周正的官服,低着头,俯视着周正,嗤笑道:“你就是周正?难道你不知道,你已经被停职了吗?”

    周正看着这个人的官服,分明是候补,也就是十三道监察御史的候补。

    周正背着手,淡淡道“我停职了也是你的上官,你就是这样见上官的?我现在完全可以治你一个藐视上官的罪名,将你关进去。”

    大胖子抬头挺胸,却低垂着眼,蔑视着周正,冷笑道:“关我?就凭你也配!实话告诉你,这个成什么的狗东西我完全不在意,我抓他就是引你来,你来了,就休想出去,来人!”

    大胖子话音一落,牢房两侧立即涌出七八个衙役,将周正几人给围了起来!

第九十六章 我对刑具有特殊的爱好

    大胖子看着周正三人被围起来,跑不掉了,终于放下心,微微弯腰,盯着周正的脸,冷笑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李御史是我的座师,我今天就是要弄死你,看谁敢阻拦!”

    周正还没说话,郑守理顿时哼了一声,喷着酒气道:“你一个小小候补就敢抓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别说你了,就是台里的大人们也不能!”

    十三道监察御史虽然隶属都察院,一系列事务在都察院安排,但却不归都察院管,他们是‘代天子巡守’,若要惩处,需先‘报于内廷,而后得施’。

    这个大胖子瞥了眼郑守理,胖脸都是不屑之色,道:“我知道你们,别以为今天我就拿周正,你们也跑不了,来人,给我抓起来!”

    那些衙役立即就要上前,几个人手里还有手铐脚镣。

    “谁敢!”

    田珍疏怒喝一声,拿出监察御史大印,举过头顶,沉声道:“本官乃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没有皇上的允许,谁敢抓人!”

    果然,那几个衙役犹豫了。他们只是普通的衙役,这些监察御史的厉害他们深懂。

    大胖子冷哼一声,道:“给我抓起来,有什么事情我担着!”

    那几个衙役一咬牙,拿着镣铐就要套向周正身上。

    周正看着眼前的这个大胖子,微眯着眼,心里飞速计较。

    这个人的作为肯定不是冲动,必然是有谋划的。他从外面进来,李恒秉,司狱司司狱陈新烈肯定都知道,却不露面。

    那么,他们是在观望,还是在打什么主意?

    他现在这个处境,该怎么反应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没错,不是脱身,而是利益最大化!

    忽然间,周正双眼猛的一睁,沉声道:“姚童顺,将都察院衙役调二十个来司狱司!”

    姚童顺神色一惊,旋即猛的醒悟,道:“是!”

    姚童顺本就站在后面,说着就挤开几个衙役,快速跑出去。

    衙役没有阻拦,举着的镣铐停下来,抬头看向大胖子。

    大胖子也没有料到周正是这个反应,旋即冷笑一声,道:“你要调衙役过来?你以为你还调得动?我告诉你,你今天出不去!不止你,你们周家也要跟着一块玩完,给我烤起来!”

    不远处的成经济看着,神色一片焦急,心里更是慌乱,只能疯狂的默念:魏公子,魏公子,魏公子……

    田珍疏,郑守理都在怒喝:“你们居然敢无凭无据的抓监察御史,无法无天,本官一定要上书皇上,弹劾你们……”

    他们挣扎着,被衙役推开,根本帮不了周正。

    周正站着纹丝不动,任由衙役将手铐,脚镣给他加了个满满当当。

    大胖子看着周正被拷上了,嗤笑一声,俯身凑近,道:“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坚贞傲骨,原来也不过如此。你放心,我会给你挑一个好的牢房,然后亲自为你挑选刑具,我敢保证,你连小时候尿过几次裤子,都会跟我说的一清二楚,嘿嘿……”

    说到最后,这个大胖子眼神森冷,露出不掩饰的杀意。

    田珍疏铜铃大眼圆睁,怒斥道:“你一个小小候补,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你就不怕天威浩荡,死无全尸吗!”

    擅抓,用刑,杀戮监察御史那是重罪!

    成经济就更慌了,目光不停的看着进门处,就希望魏希庄能突然出现,救下他与周正。

    周正动了下双手,感觉着很沉的手铐,嗯了声,道:“不错,挺结实的,一般人应该跑不了。哦对了,你要对我用刑,还要关我是吧?明天有位宫里的太监要见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你派人去宫里通知一下吧,别耽误了事情。”

    听到‘宫里’,‘太监’几个字,周正身前的这个大胖子一怔,直起身,盯着周正打量,目光闪烁,道:“有内监找你?你不会诳我吧?”

    现在的内监可惹不得,别说大太监魏忠贤,其他一些能在皇帝面前说的上的话,威力可比外廷的大人们厉害。

    周正不理会他,道:“你说的牢房在哪里?刑具怎么挑选,我能旁观吗?其实我对刑具也有些特殊爱好的,我给你参谋一下……来,走吧。”

    周正说着,就要越过胖子向前走去。

    这个胖子脸色变幻,旋即冷哼一声,道:“就是有内监又如何,你这次闯的祸,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你不是要找刑具吗?走,老子亲自给你选!”

    田珍疏,郑守理顿时急了,拼命挣扎,破口大骂。

    “你疯了吗?周征云是监察御史,就是李恒秉也不敢这么乱来!”

    “给我住手,不然我保证让你付出代价!”

    成经济死死的抓住着房门,眼见周正被抓走,脸色不断变幻,心里焦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周正倒是从从容容,真的跟着这个大胖子向监牢深处走去。

    一处拐角,司狱司司狱陈新烈看着李恒秉,暗自摇头,一步迈出,语气冷淡的道:“选什么牢房,用什么刑具,在司狱司抓人,不需要知会我一声吗?”

    陈新烈一出,监牢的小道顿时一静,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背对着他的周正,眼神闪过一丝冷笑。

    田珍疏,郑守理连忙与陈新烈说话,语气极其激烈。

    陈新烈摆了摆手,向前走过来。

    大胖子一脸堆笑,语气十分肯定,轻松的说道:“陈大人,这周正经营贱业,以权谋私,贪赃枉法,被我抓了正着,人证物证俱在。”

    “胡闹!”陈新烈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转向周正,一如初见,春风和煦的道:“都是你们浙江道的自家事,别闹的外面知晓,让人看笑话,将人喊回来吧。”

    周正已经转过来,微笑的举着镣铐道:“陈大人真是开玩笑,我这样可是追不了人,我打算一直带到明天,也不知道皇上能不能听说此事。”

    陈新烈顿时眉头一皱,转向大胖子,冷声道:“还不快解开!”

    大胖子还以为是有了新的计划,跟着冷哼一声,道:“大人,人证物证都有,今晚一审,明天一早上报就成了,你不用担心,我保证这周正一定老老实实的认罪伏法……”

    “我不认罪。”

    周正果断的插话,看着陈新烈道:“陈大人,若是我被屈打成招了,将来你可要为我作证。”

    陈新烈眼神幽冷的瞥了眼大胖子,而后与衙役一挥手,沉色道:“给周御史解开,周御史乃是皇上钦命的监察御史,是随随便便可以上拷的吗?简直胡闹!”

    几个连忙上前,拿着钥匙就要给周正解开。

    周正一举手躲开,道:“陈大人,我说了,我要带到明天。”

第九十七章 强硬到底

    周正话音一落,田珍疏,郑守理也挤过来,站在周正身旁,道:“没错,不能就这么算了!”

    监察御史‘代天子巡守’,位卑权重,想要处置更需要皇帝点头。现在莫名其妙被一个候补带上镣铐,还要用刑,王法何在!

    作为周正的盟友,同样的监察御史,田珍疏,郑守理岂能轻易罢休!

    陈新烈看着田珍疏,郑守理二人,又看向周正,神情不变,心里却知道,此事怕啥的难以善了了。

    想到登闻鼓一案,李实将上官勋剔除逆党名录,由此可见,周正与李实的关系非比寻常。

    李实是谁,那是阉党干将,魏忠贤得意的人,更是提督苏杭织造,是皇帝看中的内监!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若是李实介入,陈新烈一个小小的司狱司司狱怎么都讨不了好。

    想着还藏在后面的李恒秉,陈新烈如沐春风的表情有了一丝阴郁,旋即看着周正微笑道:“周御史,说到底,都是你们浙江道的自家事,我就不管了,你们要怎么处理,去你们浙江道的廊庑吧。”

    陈新烈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要将他从这件事瞥的干净,后面闹的再大,不管哪位神仙插手进来,都与他没有一丝关系。

    周正举着手铐,瞥了眼边上没有关门的牢房,径直走进去,顺手关上门,对着那大胖子道:“我觉得这个牢房不错,来,上锁吧。”

    大胖子也不傻,哪里不知道事情有变,脸色十分难看,扭曲一团,一个字说不出来。

    陈新烈走过来,隔着牢门与周正对视,深吸一口气,心里压着不满,道:“周御史,难道非要撕破脸才肯罢休吗?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周正最厌恶这种帮凶在事败后,若无其事的出来装老好人的狗东西!

    周正神色平静,道:“陈大人,你的意思,还没有撕破脸,还给我留了一线?”

    陈新烈眼神一丝冷酷闪过,若不是忌惮周正可能招来内监,他真想任由李恒秉弄死周正!

    陈新烈瞥了眼身边的大胖子,压着内心的怒火,脸上笑容减少了几分,道:“周御史,你想要怎么样?若是不过分,我可以做主。”

    周正目光冷漠的看着陈新烈,举起镣铐的手一指身高极其突兀的大胖子,道:“我要夺了他的功名,抄家,发配甘肃。”

    大胖子脸色一变,怒声道:“周正,你休想!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弄死你!”

    ‘功名’二字在这个时代是很多读书人的命,不,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这个大胖子是李恒秉的门生,都察院无人不知,若是他被发配戍边,那李恒秉的脸往哪放?

    还有,他陈新烈接受这种屈辱条件,外人怎么看他?还如何在司狱司立足?

    陈新烈眼神微冷的盯着周正,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换一个。”

    周正看着陈新烈,目光意味深长的道:“我相信大人做的了主。”

    小小的过道中,一片安静。

    衙役们低着头,战战兢兢,大气不出。

    田珍疏,郑守理则是一脸冷笑的盯着陈新烈。他们不傻,从这一系列事情以及周正的话都能推断出,这陈新烈也是要害他们的幕后黑手之一!

    成经济在一旁看着,似乎也品味过来,心里稍松,却又更加慌乱,目光眨都不眨的看着陈新烈。

    陈新烈感觉着监牢里的安静,幽暗的双眸越发冷漠,脸上的春风和煦不见了,面无表情的道:“太严重了,可以发配他去甘肃,但功名,抄家不能。”

    周正凑近一点,语气变的冷漠,盯着陈新烈,道:“我一定要,我亲自带人去,就今天!”

    砰砰砰

    陈新烈双拳紧握,发出一连串的砰砰砰声。

    他脸角阴鹜,双眼迸射着寒芒,与周正对视。

    周正毫不退让,双眼淡漠至冰冷,就这么的与陈新烈对视。

    周正心里很清楚,今天必须要强力的反击,告诉那些宵小,他周正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想动他,掂量掂量自身的分量够不够再说!

    监牢里更加安静了,安静的可怕。

    那些衙役看着周正,眼神惊骇,恐惧。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个周御史居然这么狠,这么强硬,与陈新烈这个司狱司司狱都敢这么硬碰硬,不退让!

    他们害怕了,周正身上的镣铐可是他们亲手加上去的。

    那个大胖子先前是恼恨无比,并不认为周正能把他怎么样,但陈新烈居然,要发配他去甘肃?

    他双眼大睁,神情惊慌,道:“陈叔,你要发配我去甘肃?”

    陈新烈与周正对视,听着大胖子的话,眼角不自禁的跳了下,没理会,神情阴冷的与周正道:“年少轻狂谁都有,但谁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了。”

    周正冷哼一声,道:“不止是年少轻狂要付出代价,深思熟虑的阴谋落败,代价更要付!”

    周正的话仿佛来自冰窟,让小小的通道越发森冷刺骨。

    那些衙役已经忍不住了,浑身打着颤。

    这是彻底的撕破脸,要不死不休的啊,这在都察院也是极其罕见!

    不远处角落里的李恒秉,将一切对话都听在耳朵里。

    他站在那,面无表情,眼神闪烁着冷芒,脸角阴郁冰冷,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陈新烈没有料到,平日里温和,人畜无害的周正,这个时候表现的如此果决,没有半分惧色,一分面子都不卖他。

    背后的李恒秉不曾出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新烈明白其中的意思,深吸一口气,看着周正道:“好,我答应你。”

    大胖子脸色陡变,浑身剧烈颤抖,表情充满了恐惧,看着陈新烈,颤声道:“陈大人,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这可都是为了……”

    “闭嘴!”

    陈新烈冷喝一声,神色狰狞,双目冷漠的犹如寒冰,更好似要吃人。

    他为了谁,为什么要卷入这件事?这周正这么强势,又有背景,他一个小小的司狱,犯得着去得罪他吗?!

    大胖子脸上快哭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又熬了多久才成为监察御史的候补,现今离正式的监察御史只有一步之遥,却要被剥夺功名,抄家,发配戍边?

    这对于任何一个矢志功名的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吧?

    周正仿佛没有看到这个胖子的表情,举着镣铐的双手,道:“我不会被停职,今后的排班表要得到我的同意,还有,今天的事情,只有这一次!”

    陈新烈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今天这样的怒火了,目光冷冷的盯着周正。

    监牢里很安静,那处拐角的李恒秉静寂无声。

    陈新烈再次深吸一口气,压着沸腾的怒火道:“好,我答应了。”

    大胖子噗通一声,瘫软在地上,面若死灰。

    一干衙役更是惊恐万状,看着周正手上,脚上的镣铐,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九十八章 最为可恨

    在陈新烈,以及那瘫软在地的大胖子的注视中,周正身上的镣铐一件件的被拿下来。

    周正活动了下,感觉浑身的轻快,又走到成经济的房门前,什么也没说。

    陈新烈嘴角抽搐了下,一挥手。

    一个衙役连忙上前,颤巍巍的将锁打开。

    成经济目睹了全过程,现在只能以一种惊惧的表情看着周正。

    他原本以为周正是靠着魏希庄才能上位的,原来不是,这位本身就厉害的非一般人!

    周正瞥了眼地上瘫软,面色苍白的大胖子,与田珍疏,郑守理道:“走,去调人。”

    田珍疏,郑守理二人窝了一肚子火,立即大声道:“好,走!”

    说着,几人就大步离开向前,离开监牢。

    成经济自然颤巍巍的跟着,到外面,看着明朗的天色,飘忽不断的大雪,恍惚不已。

    他本以为在这里至少要待十天半个月,没想到,前前后后还不过半个时辰,居然就出来了。

    “先送你出去。”周正道。今天这场大戏,还差一个收尾。

    成经济连连点头,再也不敢对周正小觑。

    监牢内,陈新烈面色森然,双眼幽冷的盯着眼前毫无表情的李恒秉。

    大胖子看着李恒秉,仿佛看到了生机,爬着到李恒秉脚下,紧紧抓住他的腿,哭喊道:“恩师,你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救我啊……”

    陈新烈双眼有些红,越显狰狞,道:“这个周征云,留不得!”

    李恒秉看着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门生,面上依旧淡漠,道:“都察院这边我没办法动他,锦衣卫那边他有人,还有什么办法?”

    陈新烈冷哼一声,道:“还是怪你心慈手软,登闻鼓,黄立极这两件事,你只要稍微一用力这周正就死定了,现在可好,让他成了气候了。”

    “这算什么气候。”

    李恒秉目光转向监牢门外,淡淡道:“即便我不出手,这一次,他也活不长了。”

    陈新烈心里怒火翻涌,恨不得现在周正就活不成。

    不过,李恒秉的意思很明白,周正这次得罪的人太多,不知道多少人要对付他,很快,就有好戏看了。

    大胖子死死抱着李恒秉的腿,忽然看到了希望,急声道:“恩师,恩师,周正已经出去了,他没有把柄了,他不能把我们怎么样的,我我我不去甘肃,我不要被夺功名,我不要被抄家……”

    陈新烈瞥了眼地上,简直如癞皮狗的大胖子,冷哼一声,抬脚向外面走去。

    他这一次卷进来,凭白惹了一身骚。

    李恒秉看着地上的大胖子,摇头道:“你比周正确实差远了。”

    说着,一抬手,有几个衙役冲过来,将大胖子架起来径直向外面拖去。

    “恩师,恩师……”大胖子拼命挣扎,大声呼喊。他这一拖走,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李恒秉神色漠然,微微低头,压抑的哼了声,鼻孔出两道白气,眼神极其阴鹜。

    在外面,周正,田珍疏,郑守理三人已经点好人手,这大胖子一出来,就被押着,径直向着他府邸走去。

    这个胖子叫做黄克青,比周正大五六岁,

    被押到黄府,都察院的衙役们开始查封这座院子,对黄府进行抄家。

    周正等人给黄克青的罪名是‘贪渎不法’。

    院子里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是惊恐,接着就是一群女人哭喊着,撕闹不休。

    衙役们做的是驾轻就熟,不需要周正说什么。他与带着一身镣铐,面色呆滞的黄克青一站一跪的在花园前,看着这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的鸡飞狗跳。

    周正冷眼旁观,淡淡道:“你是要一个人去甘肃,还是一家人都去?”

    黄克青呆滞的神色陡然大变,转头看向周正,双眼圆睁,尽是怒色的道:“周征云,祸不及家人,难道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周正瞥了他一眼,道:“如果刚才我进了牢,你会放过我的家人?”

    黄克青神色一窒,旋即跪转过来,苦笑道:“周大人,你也知道,我不过是别人的棋子,我落到这个下场是罪有应得,但我的家人是无辜的,求你放过他们,他们也不容易……”

    周正看着那一群穿的花花绿绿的女人,衙役们搜出的一盒子一盒子的珠宝首饰,道:“他们是无辜的?你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他们享受了多少这些家破人亡而来的锦衣玉食?他们享受的哪一点不是别人的血泪,你说他们是无辜的?那你告诉我,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他们不无辜吗?这世上,谁活得容易?”

    黄克青看着周正面无表情的侧脸,知道这一次将周正得罪狠了,眼神闪烁一番,咬牙道:“周御史,我还有别的财产,外人不知,只要你肯放过我家人,那些我就都告诉你,只要你动作小一点,没人会知道。”

    周正看着那几个妖冶女人哭天抢地,死活抱着一些绫罗绸缎不松手,道:“我要知道李恒秉的死穴。”

    黄克青脸色微变,旋即硬挤着笑容道:“恩师……李恒秉他向来持身守正,克己严守,乃是最正直的东林人,除了外面有一个如夫人,不贪污不受贿,秉直为公,一心为朝廷,没有任何把柄……”

    周正目光转向他,语气变得冷漠,道:“这些对我无用。”

    黄克青知道周正的意思,眼神急急闪烁,忽然道:“对了,李恒秉最近好像很缺银子,他正准备提议朝廷明年加税。”

    加税?

    自然加的是农税了。

    李恒秉要加税,自然不会是为了辽东或者其他,多半是有别的目的。

    是什么目的?是为了救王化贞,是为了他那政治抱负?想要贿赂什么人?

    周正默默想了一阵,神色淡淡的摇头道:“这些不足以扳倒他。”

    想要扳倒李恒秉,既不能如阉党那般栽赃陷害,恶意构陷,或者诛连,这个做不到。

    也不能从正面出击,李恒秉在操守上,还真的没有什么把柄可抓,或者说有也不足以拿他怎么样。

    一个为政治抱负而严苛律己,不允许自身有任何错误,偏偏所作所为极其可恶的人是最为可怕的,因为他们没有什么把柄可抓,所有的作为还那么光明正大,不能拿他怎么样,造成的后果却又非常严重。

    恰恰,一部分人东林党人就是如此!

    就是如此,才最为可恨!

第九十九章 东林人的德性

    黄克青看着周正的表情,心神慌乱,忽然他道:“对了,他与袁崇焕有过通信。”

    周正立时眉头一挑,道:“真的?”

    说完这一句,周正也想起来,李恒秉在朝会上,说要征询辽东的意见,难道不只是笃定袁崇焕会支持他的意见,而是李恒秉早与袁崇焕有过沟通了?

    黄克青仿佛看到了希望,连忙道:“对对,我看到过,是袁崇焕家人亲自送的信。”

    周正审视着黄克青,心里飞速思索起来。

    袁崇焕此人与很多东林人一样,徘徊在阉党与东林党之间,一面是东林党人,但不断的给魏忠贤示好。

    袁崇焕给魏忠贤上过贺寿表,在辽东广建魏忠贤生祠。那个王化贞也是如此,身为东林人,却公然上书称赞魏忠贤,被很多人视为背叛东林,投入了阉党。

    李恒秉现在的处境大抵也是如此,游走于东林与阉党之间,似东林又似阉党。

    那么,李恒秉与袁崇焕的通信,到底是为了什么?袁崇焕不可能支持明朝撤出宁锦一线,毕竟那是袁崇焕的功绩,他要是支持,那他守住宁锦一线的战功还有何意义?尤其还是即将叙功的关键时刻。

    “内容是什么?”周正想不透,直接问道。

    黄克青摇头,道:“我不知道,但他看到后,神色很欣喜。”

    ‘欣喜?’

    周正不解,李恒秉的想法与袁崇焕的利益并不一致,李恒秉能从袁崇焕那得到什么回馈而欣喜?

    ‘看来,对于辽东我还得深入研究一下。’周正心底自语,他到底对这个时候的很多事情了解的不够透彻。

    “这件事扳不倒他。”周正看着黄克青淡淡说道。

    虽然文臣结交边疆大帅是禁忌,但一来李恒秉的地位太低,二来,也没什么证据,不能把李恒秉怎么样。

    黄克青满脸惊慌,低着头,眼神急急闪烁。

    他不能全家被流放去甘肃,他有七个孩子,不能绝后!

    周正已经知道,从他嘴里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抬脚向前走向田珍疏。

    黄克青急急的跪着爬向周正,急声大喊:“周御史,你不能这样,只要你不赶尽杀绝,我什么都答应你……”

    周正已经走到田珍疏身边,直接的说道:“今天之后请假吧,请到年底。”

    田珍疏稍一顿就明白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用,找你之前我就知道后果,只是没想到连累了你,你放心,有什么事情,我陪着你!”

    周正摇头,目光深邃的看着前面,若有深意的道:“后面的好戏还很多,你未必撑得住。”

    田珍疏一怔,忽有醒悟的道:“你还要做什么?”

    周正微微一笑,不复多言。

    田珍疏看着周正的表情,铜铃大眼闪烁着微光,道:“不管如何,咱们共进退!”

    周正有些诧异的看了眼田珍疏,这个人是讲道义,还是在赌什么?

    这个时候,郑守理跑回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簿,道:“你们猜猜这个黄克青的家产有多少?”

    周正抬头看着漫天的大雪,感觉有些冷,道:“多少?”

    郑守理冷哼一声,道:“不说那些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单是现银就有四万多,还有好几个在长安街上的铺子,也是日进斗金……”

    田珍疏脸上也有怒色,当初东林党为了救熊廷弼,死活凑不出四万两,这才导致事败,熊廷弼被处死传首九边。

    而这些东林人,哪一个不是富的流油,关键时刻,一个个嗜钱如命,一毛不拔,着实可恨!

    周正倒是一点不意外,即便是监察御史候补,那权利也不小,不说平日里的油水,有的是人上赶着送银子上门。

    “怎么处理?”周正问道。

    郑守理看着两人,道:“全部收缴!”

    田珍疏表情动了动,没有说话。

    ‘收缴’,自然是收缴入国库,但到底能有多少进入国库,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十分之一怕是都不到!

    周正自然不在乎这点油水,更不想在这个时候被人抓到什么把柄,点点头道:“那就这样吧,抓紧做完,今晚我们怕是都消停不了了。”

    郑守理神色一正,道:“好。”

    果然,周正这句话落下没多久,田珍疏,郑守理班房的小吏就来传话,他们被停职了,都察院内部准备对他们进行调查。

    田珍疏冷笑一声,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任由他们调查,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周正暗自摇头,若是真的身正就无惧无畏,朝堂上那些不断更换的堂官,阁老是因为什么?

    郑守理表情愤怒,眼中都是不屑之色,道:“说的没错,我就任由他们调查,看他们能把我如何,我就不信,天底下还没有王法了!”

    周正知道他们都是气话,这么多年的监察御史,该有的警惕不会少。

    很快,黄克青的事情就处理的差不多了,周正三人押着人,带着账簿,返回都察院。

    路上,黄克青一个劲的与周正哭诉,使劲的卖可怜道:“周御史,我还有另外三万两,只要你放过我的家人,就都是你的,我保证他们不会报复,不会乱来,不会给你添一丝的麻烦,他们真的是无辜的,从来没有做过恶事,都是善良的人……”

    周正懒得理会,本来他也没打算真的赶尽杀绝,就让这狗东西紧张一会儿。

    与此同时,在周氏牙行不远处,刑部的一队人正在在向着牙行走去,领头的是一个主事。

    一个衙役与这个主事指着周氏牙行,道:“大人,这个就是周征云的那个牙行,听说非常有钱,线人说,这牙行这几天现银就有好几万,还有好些珠宝绸缎……”

    这个刑部主事一脸的贪婪之色,目光闪烁的道:“周征云这次死定了,咱们先下手为强,走!过去什么也不要说,直接查封铺子,将里面的财物全部运回衙门,所有人都抓回去,我要榨干他们,肉是我们的,汤也是我们的……”

    一群衙役自然十分振奋,他们跟着过来,自然有辛苦钱,这么一大块肥肉,他们也能分得十两八两!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衙役急忙忙从后面跑过来,大声喊道:“大人大人,快停下快停下,别过去……”

    领头的刑部主事一怔,转过头。

    这个衙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道:“大人,不要去了。周征云刚刚带着都察院的人抄没了黄克青的家,还将黄克青发配去了甘肃镇……这个黄克青是李恒秉的门生,是浙江道监察御史候补……”

    这个主事不认识黄克青,但知道李恒秉啊,周正是今天朝会胜利的主角,李恒秉是落败的主角!

    周正不应该惶恐不安,急忙辞官躲避吗?怎么就敢抄李恒秉门生的家?

    这个主事有些愣神,反应不过来。

    这个衙役一见,压了口气,道:“大人,上面说再看看,不要急。”

    这个主事突的心神一凛,肃色的连连点头,道:“对对,大人说的对,快快快,走,撤回去!”

    周正是监察御史,位卑权重,可不是一个小小刑部主事可比的。周正能抄了候补监察御史的家,也能抄刑部主事的府邸!

第一百章 得罪的人太多了

    在这刑部主事匆匆带人逃离的时候,还有一队人,正在青楼里,盯着大厅中,正面红耳赤喝酒看舞,丑态毕露的卫怀德。

    卫怀德边上坐着两个妖冶女子,不断的劝酒,闻声软语。他则摇头晃脑,双手揩油,目光绿油油的盯着场中跳舞的花魁,嘴里不知道发出什么样的怪声,不时的嘿嘿直笑。

    在二楼栏杆边上,一个壮硕的家丁盯着卫怀德,目光阴阴的对着身前坐着的年轻人道:“少爷,就是这个人,手里掌握着那面膜,洗脸水,洗发水的配方,只要拿下他,周记的生意就是少爷你的了。”

    这个少爷嘴角勾出一丝冷笑,看着恍若未觉的卫怀德道:“那周征云马上就要完蛋了,这么赚钱的营生,咱们不能让别人得了去。”

    家丁连忙道:“少爷说的是,我听说好几个大户早就盯上了,因为顾忌周征云的身份没敢动,现在怕是他们也坐不住了。”

    这个少爷嘴角越发冷笑,又面带得意的道:“那铺子我抢不过他们,但配方,我只要得到了,这个生意一样是我的。那周征云还是目光短浅,格局有限,这东西要是放在南京,那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家丁立即道:“还是少爷目光深远,有了这东西,一年赚个几万两完全没问题!”

    几万两,那可是大数目!这个少爷听着更加高兴了,目光又看向场中跳舞的那花魁,目光淫色一闪,道:“晚上就她了,给我安排好。”

    家丁顺眼看去,连忙嘿嘿一笑,道:“是,少爷放心好了。”

    这少爷脸上笑容越多,拿起酒杯就美美的喝了一口。

    不等他喝完,一个家丁急匆匆跑上来,在他耳边急急慌慌的道:“少爷,老爷让你立刻回去,什么也别做,立刻回去!”

    这少爷一愣,道:“立刻回去?为什么?”

    这家丁四周看了眼,越发低声道:“那周正带人抄家了,据说还是监察御史的候补。”

    这少爷一惊,道:“他疯了?这个时候还敢这么嚣张!”

    家丁神色凝重,道:“是,老爷让少爷赶紧回去,别被那周正拉着陪葬。”

    这少爷身体一冷,慌忙站起来,道:“走走走,赶紧回去。”

    他们家只是个富贵人家,没有官身,即便有官身,还能抵挡监察御史抄家不成?周正疯了,要是拉人垫背,哪还管那么多!

    那壮硕家丁更不敢多言,他只是狐假虎威,哪敢真的去惹监察御史这样的大人物!

    与此同时,周记不远处,有一群人气势汹汹而来,刚走到门口不远处,忽然间掉头,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十几个人飞速的奔跑,还有几个鞋掉了也顾不得捡。

    刘六辙,上官清站在门口,望着这群人的狼狈模样,都是一脸疑惑。

    “上官小姐,他们是官府的人吧?”刘六辙看着这群人的背影,感觉像是难民,但穿着衙役的官服。

    “嗯,顺天府的人。”上官清的声音清脆,异常肯定。她之前去过顺天府喊冤,认识领头的几人。

    刘六辙不明所以,看着这些人消失在拐角,转向上官清道:“我要关铺子回府了,上官小姐?”

    上官清道:“我也回去。”

    刘六辙学着周正嗯了声,转身开始着手收拾。

    周正与田珍疏三人回到都察院,交办了‘黄克青贪渎案’,便各自回府。

    田珍疏,郑守理二人已经被停职,封了班房,就差直接下狱了。

    周正刚刚回到周府门口,福伯已经在等着了,脸上一如往常的笑容,道:“二少爷,回来了。”

    周正看着福伯脸上掩饰不住的僵硬,嗯了声,道:“爹在府里?”

    福伯心事重重,还是笑着道:“在,正等二少爷吃晚饭。”

    周正点点头,先回房,换了衣服,这才到后厅,与周清荔吃饭。

    周清荔是寡言少语的人,如此大的事,他也只是静静的吃饭。

    周正手里端着碗,看着吃饭不说话的周清荔一会儿,转头看向福伯。

    福伯心里一叹,开口道:“老爷在工科的同僚派人过来传信,说是六科那边已经在调查老爷在工科的事了。吏部那边也传来消息,据说有人对老爷做的几项考核有异议,已经向吏部申诉,考功司那边已经着手开始察举了。”

    周正心里顿时了然,想了想,摇头道:“这应该不是报复,像是试探,怕是有些人想要浑水摸鱼,亦或者是邀功……只要我不倒,他们不会拿爹怎么样。”

    福伯脸上苦笑,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您这次得罪的是什么人,多少人,阉党,东林党都给得罪了,岂是说几句就能善了的?

    福伯默然一阵,见周正不再说话,又看了眼周清荔,道:“二少爷,今天一早山东那边传来消息,二少爷被免职了,已经启程回京了。”

    周正一愣,道:“为什么?这才多久?”

    福伯嘴角动了动,却也说不出什么。

    周方那性格,在地方上怎么能呆的久,能被放回来就不错了。

    福伯不说,周正也能猜到,倒是与他今天的事情无关。

    但周正的眼神忽一动,轻轻放下碗筷,神情若有所思。

    好一阵子,周正突然说道:“还不够。”

    周清荔这个时候面无表情的抬起头,道:“什么还不够?”

    周正仿佛没有听到周清荔语气中明显的愤怒,道:“被朋党欺压的还不够,咱们被欺压的越严重,累积的资本就越大,回报就越高……”

    周清荔听着周正乱七八糟的话,冷哼一声,一拍筷子,道:“明天就给我辞官去,后天跟我回乡!”

    周清荔说着就站起来,铁青着脸径直走了。

    周正看着周老爹的背影,怔了怔,有些反应不过来。

    福伯看着周正的表情,语重心长的道:“二少爷,你这次闯的祸实在太大了,老爷也保不了你了,再不走,咱们就走不了了。”

    周正眨了眨,回过味来,认真思索一番,道:“福伯,你放心,我最多被关半年,不会有其他事情。”

    在现在的天启朝有一条明着的潜规则,‘花钱保命’,再大的事情,有钱都能保命!

    周正手里的现银就五六万,堆也堆出几条命来。

    福伯不懂周正的底气来自哪里,只能暗暗摇头,道:“二少爷,这次不一样了,你得罪的人太多了。”

    福伯话音落下,外面响起脚步声,刘六辙与上官清一前一后进来,两人都听到了福伯的话,然后目光看向周正的背影。

第一百零一章 你要侍奉好信王

    周正对于身后的脚步声仿若未觉,与福伯道:“福伯,我心里有数,对了,你上次找的那些市井之人,就是散播消息的人,现在还可用吗?”

    福伯眉头皱了皱,道:“二少爷,你要做什么?”

    周正随手端起碗,道:“这么好的机会,不能不利用,我要树立一个坚决反对朋党,被朋党打压,受尽迫害的直臣形象。”

    福伯苦笑一声,道:“二少爷,现在清名,直臣没用,还会是催命符,老爷那么做是他地位低,又有上面护着……你现在不同,要是还这么做,等于火上浇油,这是……嫌死的慢吗?”

    到最后,福伯已经顾不得主仆身份了。周家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他必须要点醒这个稀里糊涂,总是闯祸的二少爷了。

    周正微不可察的摇头,心里知晓周老爹怕是更忧心,思索片刻,道:“这样吧,你把人交给六辙,我让他去做,你劝劝爹,不用那么担心。对了,我待会儿还要出去一趟,给我留门。”

    福伯一慌,连忙道:“你还要出去做什么?”

    周正没有回答,连吃几口,擦了擦嘴,站起来道:“你们都不用跟着,我一个人去。”

    福伯,刘六辙都很担心,想要说话,周正摆了摆手,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他没有走前门,而是罕见的走了周府后门。

    上官清看着周正的背影,似想要跟过去,犹豫了下,还是立着没动。

    福伯看着周正离开,脸上越发的不安。这二少爷行事与常人大为不同,屡屡冒险,这一次,更是将整个周家都搭进去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眼前睁大眼睛满是希冀看着他的刘六辙,心里越发苦笑。

    周正出了门,七拐八折,确定没人跟踪,这才来到十王府附近,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在等着了。一见周正来到,连忙匆匆跑过来,一脸的拘谨与不安。

    “周御史。”来人陪着笑道。

    “等很久了?”周正看着这个人,淡淡说道。

    “没有没有,小人也是刚到。”李忠慌忙陪着笑,点头哈腰,连声说道。

    李忠,李实的那个随从,把柄在周正手里,写下效忠书,而今生死都掌握在周正手里,哪敢大意一丝。

    周正瞥了他一眼,目光看向并不巍峨,却非常不一般的十王府,道:“知道我给你安排的去处吗?”

    李忠也看了眼十王府,道:“知道知道,是信王府,小人去做一个管事。”

    周正望着十王府,仿佛能看到王府里面,目光悠悠的道:“进去之后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准做,忠心侍奉,其他的都一概不多看,不多问,不多嘴,尤其是对于政事,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能结党……”

    李忠听着,连连点头,但心里是莫名其妙,疑惑不解。

    他不明白周正为什么安排他去信王府,不明白去了为什么还什么都不做,他去了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过,与其心惊胆战的待在皇宫里,信王府对他来说是一个好去处,至少不用担心周正让他做一些为难的事情。

    周正瞥了眼李忠,心里已经决定再安排几个后手,便淡淡道:“去吧,我不找你,大街上遇到,也要装作不认识。”

    李忠连忙应声,道:“是是,都听周御史的。”

    说完,他眼巴巴的看着周正,一副聆听教训模样。

    周正道:“没有其他的了,去吧。”

    李忠哎的一声,又看了眼周正,这才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

    天色已经黑了,大雪还没有停,十王府大门前有众多人在扫雪,李忠走到近前,说了几句便被人领着进去,临进之前还转头向原本的来处望去。

    但那里已经没了周正身影,李忠心里莫名一松,快步进了十王府。

    周正安排了这件事,漫步在雪地里,向着周府走回去,终于有时间,可以冷静的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及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件。

    就在周正回府的时候,有一处院子里,集合了一群人,这群人,很愤怒。

    “那周征云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怎么就敢在朝堂上大放厥词,坏我们的事情?”

    “还用说吗?一定是他老子周远山给安排的,哼,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只要查的一丝把柄,我就连上十八道弹劾奏本,非送他们一家下狱不可!”

    “还有我,都察院,刑部,吏部那边我都打过招呼了,我就不信他们没有把柄,就算没有把柄,我也能送他们下狱!敢坏我们的事,他周征云是脑子是被驴踢了!”

    “王化贞必须要救出来,我们在兵部,在辽东都已经没人了,即便王化贞蛇鼠两端,我们也要!”

    有七八个人,每一个都神色愤怒,目光阴沉,一个个满心怒火的讨伐着周正。

    好一阵子,这些人说的口干舌燥,终于停下来。

    其中一个年岁较大,有五十多的半百老者,神色冷漠的道:“李恒秉那边怎么说?”

    “他能有什么话说,被属下踢翻了船,丢脸丢大了,现在躲着不见人了。”

    “我看也不能指望他,对了,那个吴淳夫能不能拉拢一下,他最近蹿升的非常快……”

    “那个人铁定是阉党了,于我们半分用处都没有,不必找他,倒是袁崇焕或许可以沟通一下,若是他上书,皇上肯定会考虑,阉党那般也会有所顾忌,不会有过激的反应……”

    “袁崇焕的军功就是立在王化贞的失败上,他不会救王化贞的。现在是无论如何都要将那周征云打掉,有他在,王化贞的事情就难以处理。”

    “让都察院,吏部那边查,我们明天就上书弹劾,他是疯子,他只是举人,他入仕根本就不合规矩,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去弹劾他……”

    “好,仔细收集好证据,明天咱们就弹劾他,清流出此败类,绝不能容!”

    “不止是周征云,周远山也不能放过,我们要联络更多的人,争取三天之内就将他送入大牢!”

    “周征云的把柄那么多,用不了那么久,我再去找一下李尚书,他向来刚正不阿,绝不会容忍周家这样的宵小之家立足朝堂,危害社稷!”

    李尚书,礼部尚书李思诚,东林党在六部仅存的一位堂官。

第一百零二章 被锦衣卫抓了

    东林党似乎被周正激怒了,不知道多少人在串联,连夜写奏本,要弹劾周正,周清荔。

    东林党尽管被阉党绞杀的差不多了,但根深蒂固,朝野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

    周正顶着雪,一路漫步,一路沉思的回到周府。

    让周正意外的是,留在后门的不是刘六辙,而是上官清。

    上官清手里捧着一件厚厚的披风,看着周正脆声道:“福伯让我在这里等你。”

    周正嗯了声,接过披风系上,道:“天气要冷了,早点回去休息。”

    上官清看着周正紧锁的眉头,沉凝不化的脸色,轻声安慰道:“没事的。”

    周正一怔,旋即会意,看着她被冻的有些发青的俏脸,微笑道:“嗯,回去吧。”

    上官清眨了眨眼,跟在周正身侧,向着院内走去。

    周正穿墙过门,很快来到他的房门前。

    福伯站在周清荔书房的屋檐下,看到周正回来,神色微松,转身进去,看着书桌前,神思不属的周清荔,道:“老爷,二少爷回来了。”

    周清荔面无表情,放下手里好久都没有翻动的书,披着衣服起身。

    福伯知道周清荔内心担忧不已,但又不会说出来,见他神色疲惫,还是道:“老爷,二少爷,得管管了。”

    周清荔默默无声,走到门口,望着依旧不断在落下的大雪,好一阵子才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征云……比我强。”

    福伯一愣,旋即默然。

    想当年,周清荔也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一腔热血。只是,二十年的岁月蹉跎,磨灭了曾经的雄心壮志。

    福伯心里感慨于周清荔的仕途不顺,片刻道:“老爷,今天还只是开始,明天……”

    福伯没有说完,意思很清楚。

    大家都要有一个反应,准备的时间。明天,东林党,阉党就会发起对周正以及周家的进攻。

    小小一个周府,在那些大人物眼里算什么,一句话就能覆灭,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

    周清荔拉了拉衣角,道:“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现在是小人坦荡荡,君子常戚戚了。”

    福伯不懂周清荔这话的意思,刚要问,周清荔道:“今天太冷了,让府里的都早点睡吧。”说完,他径直转身,向着他的卧房走去。

    福伯怔了怔,不明白周清荔这态度代表着什么意思?

    周正到了门房前,看着穿着比较单薄的上官清,将披风取下,给她围上,道:“早点休息,不用担心。”

    上官清看着周正的神色,轻轻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穿好厚厚棉衣,站在门口,抬头看着漫天的大雪,以及院子里厚厚的一层,脸上带着笑容,迈步出府,向着都察院行去。

    府里上下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几乎一样的忧虑。

    仿佛,仿佛他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周清荔,福伯,刘六辙,上官清等人在不同的地方,目送周正出府。

    周正进入都察院大门,那些门卫一个个高抬着头,根本不敢看周正,甚至还向外挪了挪。

    进了院内,不知道多少人避如蛇蝎,哪怕扫地的人也拿着拖把急匆匆的跑开。

    到了浙江道的廊庑,更是一片安静,仿佛是因为天气冷,大家都躲在班房内,一丝声音都没有。

    周正瞥了眼两边,又看了眼似远似近,幽深不可触碰的李恒秉的班房,面色如常的要打开锁,进入班房。

    但他很快发现,他的锁被换过了,钥匙打不开。

    这时候,姚童顺出现在周正身后,低声道:“大人,你的班房已经被封了,你的事情分给了其他御史,经历司那边给你安排了一个小房间,你没事可以在那里看看书,喝喝茶。”

    周正眉头皱了皱,道:“田珍疏,郑守理也是这样?”

    姚童顺瞥了眼其他地方,越发的低声道:“他们已经被关在台内了。”

    周正没想到,田珍疏,郑守理已经被关了起来,看着李恒秉的班房,默默思忖一阵,道:“还有什么事情?”

    姚童顺看着周正的神色,犹豫片刻,走近一点道:“我刚才悄悄看了看,经历司那边弹劾大人的奏本已经有十三道了。”

    这一点周正不意外,道:“还有其他什么动静?”

    姚童顺这一夜都没离开都察院,就站在周正班房门口瞥了四周一眼,又道:“听说台里的大人都不太高兴,已经悄悄对你的任命展开调查,吏部,刑部那边都有动作。”

    姚童顺神色凝重,小心翼翼的看着周正。

    周正这次闯的祸太大了,谁也护不了他!但就是他这么不管不顾的劲头,让台里颇有顾忌,没有与田珍疏,郑守理二人一样直接关起来。

    这些调查都在周正的意料之中,思索片刻,他道:“我现在能出去吗?”

    姚童顺脸色微变,迟疑着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个时候,最好什么都别做,让家里人走动关系,平息这件事情。”

    周正看着李恒秉的班房,刚要说话,忽然间,有一群人横冲直撞,大声吆喝,直接来到浙江道的廊庑。

    周正与姚童顺转头看去,神色都是微变。

    锦衣卫,二十多人,气势汹汹,都察院的人莫敢靠近,都在远处低声议论,神色震惊,目露骇色。

    缇骑现在纵横京城,无人敢得罪,他们什么人都敢抓,凡是被盯上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你就是周征云?”领头的百户来到近前,看着周正冷声道。

    姚童顺神色大变,心头狂跳。

    阉党出手了吗?阉党这是要直接将周正下狱吗?

    太狠了!

    但这也是阉党的一贯行事风格,得罪了他们,哪里会像东林党哪样还跟你废话那么多!

    周正同样没有料到,阉党这一出手就是锦衣卫,眼中慌乱一闪,神情极力镇定,淡淡道:“本官正是。”

    这个百户冷笑一声,道:“本官?到了诏狱,你什么官也不是,走吧!”

    周正暗暗吸了口气,与姚童顺道:“什么也不要做。”说完,他就径直向前走去。

    锦衣卫将他围住,带着他向都察院外。

    姚童顺脸色惨白,身体忍不住的颤抖。他是周正班房的小吏,周正倒霉,他也要跟着遭殃,而且是那种身家性命不保的那种!

    好一阵子,浙江道廊庑的班房一个个打开,一个个御史站出来,望着周正已经消失的背影,一个个神色各异,却安静如之前,没有半点声音。

    胡清郑的班房在周正斜对面不远处,他眉头皱起,神色厌烦。

    都察院被抓的御史,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九,不差周正这一个,但他还是对这件事充满了烦躁。

    李恒秉坐在班房内,自然已经知道外面的事情,目光阴冷,冷哼一声,道:“庶子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都察院还是有不少东林党的御史的,他们看到了周正被缇骑带走,一个个神色大是振奋,欣喜异常。

    “可笑!谁让你破坏我们的好事,活该你被阉党抓走!”

    “就让阉党好好收拾他,让他知道,我们东林人是不好招惹的!”

    “阉党总算做了件好事!我继续上书,让阉党尽快处死周正。”

    “对对对,我们的奏本还不够多,我们要联络更多的人上书,让阉党尽快了结了周正!”

第一百零三章 被毒蛇盯上

    周正被锦衣卫抓走,不只是始发地都察院一片震动,不知多少人做出了多少钟不同的反应。

    很快,凡是与周正有关,与周家有关的人,再或者是因为昨天朝堂事件而关注到周正的人,很迅速的都知道了。

    更有一些人,已经忙着与周家,周清荔,周正父子进行切割。锦衣卫抓人,那都是肆意连坐,诛连,周正惹了这么大的祸,谁知道会不会牵累到他们!

    周家上下就更慌乱了,刘六辙站在周清荔的书房内,看着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周清荔,差点就哭了。

    福伯心头沉重,看着周清荔,面色凝肃的没有说话。

    周清荔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神色,目光看着边上,架子上挂着的官服。

    这是他入仕给事中的第一件官服,一直保留到现在,干净,整洁,周清荔好似能看到他第一次穿上这件官服的模样,以及内心发下的誓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清荔黝黑的脸上没什么反应,挥了挥手,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们去吧。”

    刘六辙刚要张嘴,被福伯拉了一下,然后拖了出去。

    福伯心里叹息,周家只是一个清贵世家,无钱无权无势,二少爷得罪了东林,阉党两大朋党,还能有什么活路?

    周清荔默然片刻,伸手拿过一道空白奏书,又拿起笔,在眉头写上了大大的三个字:伏罪书。

    他奋笔疾书,毫无停顿,没多久,六百多字的奏本就写好了。

    周清荔看着墨迹未干的奏本,面无表情,眼神却有松了口气的神色。

    他这道奏本写的大概内容就是,周正的那些话是他教的,周正年少,哪里懂得了那么多,全都是他周清荔的一腔怨愤,借周正之口倒出。现在反省知错,认罪伏法,请求轻判周正。

    这是一个很说得过去的解释,如果真的这样送上去,周清荔定然是重罪,但周正或许就能解套,不会有性命之忧。

    好半天,周清荔拿起奏本轻轻吹了吹,合起来,依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周家上下,此刻都看着周清荔的书房,心神忐忑,面色惶恐。

    而此时,周正已经被关进北镇抚司狱。

    这是一间相对干净的房间,有床,干净的被褥,有书桌,两把椅子,文房四宝齐具,甚至还有十几本书落在一边。

    这间牢房四周没什么人,也无人看管他,牢门还是敞开的。

    周正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静,心里却一点不安宁。

    阉党如此干脆的动用锦衣卫出乎他的预料,很可能他在朝堂上的事情激怒了阉党魁首,魏忠贤。

    如果是魏忠贤出了手,周正的布置或许就完全不起作用了。这个人,在现在,他的话比圣旨管用。如果魏忠贤交代了什么,周正绝对没有活着走出诏狱的理由。

    周正心里飞速转着,想着一个个可能的脱身办法。

    他并不后悔朝堂上的举动,王化贞不能放出来,辽东不能弃!

    周正心如电转,各种念头飞闪而过,他能用的关系,能借住的大势,可以施展的手段等等,包括手里能够凑集的巨额银两,面对有着绝对权力的魏忠贤,已统统不起作用。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并且伴随着一声朗笑:“哎,老周,我的这个办法怎么样?”

    周正抬头看去,赫然看到笑语从容而来的魏希庄。

    周正神色忽然一变,惊疑道:“是你抓我来的?”

    魏希庄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周正对面,脸上颇为欣喜与振奋的道:“那当然,除了本少爷,还有谁能想到这个好办法?你想想,你现在已经在诏狱了,外面那些人还能把你怎么样?过一阵子我再放过你出去,不就雨过天晴了?”

    周正脸角不自觉的抽了下,刚才他还惴惴的想着是不是激怒了魏忠贤,感情是魏希庄出的手。

    心头稍微放松,周正却是摇着头道:“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魏希庄一怔,不解的道:“我抓你,就等于是九千岁抓你,阉党的人就不会对你出手了,会观望九千岁的手段。至于东林那些人,他们更会作壁上观,等着你被弄死。等着等着,这件事不就过去了?”

    没了魏忠贤的压力,周正思维更加清晰,敏捷了一些,沉吟一阵,道:“阉党这边,或许可能像你说的这般。但东林未必,他们做事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现在,外面还不知道多热闹。”

    魏希庄这个办法,确实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暂时能将周正保全,但周正面对的不利情形,并不会彻底改变。

    魏希庄哪里懂得朝堂险恶,明明是一招好棋的,有些不耐的挥手道:“我管他外面天翻地覆,你在我这里就放心,没人动你一根手指头,你要什么,我给你置办,好吃好喝,看书练字,干什么都行……”

    魏忠贤话音未落,周正猛的抬起头,目光灼灼的道:“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魏希庄不明所以,道:“什么机会?”

    周正眼神闪过冷冽之色,道:“将李恒秉拉下水的机会。”

    李恒秉也是悬在魏希庄头上的剑,闻言神色一振,道:“什么办法?”

    周正细细思索片刻,道:“现在还不成熟,外面的情况我一无所知,先观察一阵子看看。”

    魏希庄皱了皱,道:“就讨厌你们这些文人卖关子的臭脾气,说吧,有什么要我做的。”

    周正想了想,道:“给我家里报个平安,让我的书童六辙来见我,你再见见成经济等人,要他们稳住,别乱。其他的,你也盯一盯。另外就是朝堂上的动向,你要打听清楚,随时告诉我。”

    魏希庄一一记下,起身道:“行了,你有什么事情跟门旁的说就行,我去外面给你盯着。”

    周正嗯了声,眉头紧锁不松,心里依旧飞速转着各种念头。

    魏希庄走了,门旁的一个锦衣校尉陪着笑与周正客套了一句,然后就站在门外,仿佛随时等周正吩咐的周府家丁。

    没过一会儿,周正忽然抬头向外面看去。

    不知道为什么,周正觉得太安静了,刚才那些嘈杂的声音突然间都没了,还有一股冷意在牢房里流动。

    恍惚是一种错觉,周正感觉到他仿佛被一只毒蛇盯上,浑身不寒而栗。

第一百零四章 与田尔耕的交易

    周正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中年模样,腰背挺拔,一身常服的男子缓缓走到门前,侧对着周正。

    周正紧紧的盯着他,心底猛的冒出一个名字:田尔耕。

    周正暗呼不好,魏希庄的办法可能弄巧成拙!

    这个人走到门前,缓缓转过身,脸角如刀削,双眸炯炯,一看就是个武人,但他神色幽森,配合炯炯双眸,反而给人更加阴冷的感觉。

    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使,左都督。

    田尔耕转身走进来,在原本魏希庄坐着的位置上坐下,看着周正,脸角非常缓慢的露出笑容来,道:“周征云?”

    他的声音很明朗,给人一种十分大气,果断的感觉,丝毫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田尔耕是地狱里的魔鬼,面如妖魔,音似罗刹。

    周正头皮发紧,面上如常,道:“田都督?”

    田尔耕头微微一歪,道:“坐在我面前还能这么镇定?你就不怕我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周正在有那种阴冷感觉的时候就心念飞转,此时暗自秉着一口气,道:“我不觉得你有杀我的理由。”

    田尔耕看着周正,眼神有冷芒,旋即阴森笑容越多,道:“你说的没错,但我田尔耕要杀人,需要什么理由?”

    周正知道,这样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争论下去只会掉入陷阱。但田尔耕要杀他就是一句话的事,何必亲自跑过来与他废话这么多?

    周正不喜欢田尔耕,从未见面就是如此,现在坐的这么近,周正浑身上下都极其不舒服,警惕万分。

    “田都督有话不妨直说。”周正直接说道。

    田尔耕认真的打量周正一眼,道:“难怪能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确实有几分小聪明……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周正沉默片刻,道:“田都督都办不成的事情,想必很难。”

    田尔耕俯身近周正一点,道:“帮我将李恒秉送入天牢,我与催大人都救不了的那种。”

    周氏眼神微异,道:“你要李恒秉死?”

    田尔耕越发靠近周正,语气低且冷的道:“不是死,是进天牢。你最好听明白我的要求,要是做错了,你会死的很惨。”

    周正目光微闪,一阵之后,道:“这是田都督与我做的交易?”

    田尔耕仿佛冷笑了一声,盯着周正好一会儿才坐回去,淡淡道:“你配与我做交易?”

    按理说,周正确实没有,但周正从不按理,他道:“纵观锦衣卫从成立到现在,凡是出头的指挥使,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我不能保你的命,但我能保住你家里几个人,给你留续香火。”

    田尔耕眼神泛着冷芒,脸上似有杀意,道:“本都督如日中天,谁人能把我怎么样?我怎么感觉,你在盼着我死?”

    周正神色不动,道:“如果你不要,我当你放弃。”

    田尔耕看着周正完全不作假的脸色,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也觉得很有意思,玩味的道:“你想我做什么?帮你摆平外面的事情?虽然我权利很大,很多人怕我,但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周正道:“我知道锦衣卫里有一些人是做暗事的,我希望一部分交给魏希庄。”

    田尔耕目光深深的看着周正,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周正神色平静,这个要求,他也是深思熟虑的,魏希庄身份特殊,不会引起多少忌惮。外加,暗地里的事情,忌讳的其实不多。田尔耕能交给魏希庄的,不会是那些禁忌领域。

    田尔耕看着周正好一阵子,意味深长的道:“看来,我是小看你了。”

    周正面色如常,与田尔耕对视。

    “你要多长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田尔耕忽然笑着道,脸上越发的阴森,令人心神发冷。

    田尔耕这是答应了。

    周正哪敢大意,这种人绝对是吃人不吐骨头,若不是明年大变在即,周正根本不会与这种人有丝毫牵扯,哪会有什么交易。

    “很快就要过年,元宵节之前。”周正斟酌再三,说道。这样,就有差不多一个半月的时间,足够周正运作。

    “必选在年前。”田尔耕神色骤冷,沉声说道。

    周正眉头微皱,道:“时间太紧,我的情况你清楚,我腾不出手。”

    田尔耕径直站起来,俯视着周正,淡漠的道:“你若是做不到,就不用出去了。”

    他的意思很简单,周正要在诏狱里将李恒秉送入天牢,要么李恒秉进去,要么周正永远留在这里!

    似乎担心周正真的做不到,田尔耕又道:“我会让魏希庄帮你的。”

    说完,田尔耕转身就走了,没有多留半刻。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那种阴冷感觉才缓解,周正才暗暗吐了口气。

    田尔耕的出现出乎周正的预料,周正面对的形势,更加严重与紧迫了。

    周正默默的坐着,神色沉吟,好一阵子,他转过身,拿过身前的纸笔,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魏希庄安排好的那个门卫又悄悄出现,站在周正门口,看着周正在写字,小心的陪着笑,又站到了门口。

    周府。

    周清荔揣着奏本,准备出门,刘六辙却从外面兴冲冲的跑回来,险些与周清荔撞的脸对脸。

    福伯在一旁看着,本就满心凝重,顿时呵斥道:“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天塌了吗?”

    周清荔面无表情,理了理衣服就要走。

    刘六辙却快速挡住他,低声道:“老爷,二少爷没事。是二少爷的朋友故意抓他去避难的,等风头过了,二少爷就回来了。”

    周清荔怀揣着那道‘伏罪书’,已经做了必死的决心,闻言顿时一怔,突然反应过来,说道:“是魏希庄?”

    福伯也面露激动之色,道:“当真?”

    刘六辙是最激动的了,道:“是,我就是来告诉老爷一声,二少爷要见我,我还得去诏狱。”

    周清荔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连忙道:“快去,征云有什么话,立即带回来。”

    刘六辙哎的一声,飞速转身向诏狱方向跑去。

    周正被锦衣卫抓走这个半个时辰,整个周府都是惶恐忐忑,气氛凝重,刘六辙的兴奋可想而知。

    福伯自是长松一口气,与周清荔微笑道:“老爷,二少爷还是有分寸的。”

    周清荔心底也是狠狠的一松,暗吐一口气,面色却不动,冷哼一声,道:“这次他回来,说什么我也要他辞官,老老实实的给我回乡。”

    福伯当然是这么想的,这二少爷太能惹祸了,谁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

    周清荔与福伯转身回府,福伯含蓄的解释了几句,周府上下的紧绷气息顿时为之一松。

    但是外面,风云激荡,已然成烈火烹油之势。

第一百零五章 连章抟击

    东林党以及一些阉党的弹劾周正的奏本已经到了通政使司,调查周正以及周清荔的吏部,刑部,都察院更是进行的如火如荼。

    尤其是都察院,周正虽然没有下停职调查的公文,但班房被封,政务被划分给其他人,加上他被锦衣卫带走,不知道多少人正在幸灾乐祸,甚至落井下石。

    一时间,谣言纷飞,铺天盖地,仿佛就是周家末日。

    临近中午,都察院不远处的一家茶楼。

    李恒秉,陈新烈两人对坐。

    陈新烈阴郁的脸上有着笑容,看着李恒秉道:“这是你的手段?”

    李恒秉面无表情,喝了口茶,道:“不是。”

    陈新烈看着李恒秉比他还生人勿进的神色,眉头一皱,道:“不是你?难道是阉党?”

    李恒秉点点头,道:“应该是。”

    陈新烈看着李恒秉的表情,道:“你用点办法,让周正死在诏狱。”

    陈新烈是恨死周正了,那天在司狱司监牢,可以说周正让他颜面尽失,威望大损,成了很多人的笑柄。

    李恒秉抬眉瞧了他一眼,道:“我现在不能出手。”

    陈新烈神色一冷,道:“你还是这么优柔寡断?他要是出来,你的事能成?明年你就要出使建虏,能不能回来还要看你的命数。”

    出使建虏的风险,一个是建虏凶厉,毫无礼数可讲。二来,近年与关外有所接触的,极少有善果。

    李恒秉双目中杀机骤现,又飞速隐去,拿起茶杯,淡淡道:“我不出手,你不是也出手了吗?”

    陈新烈冷笑一声,道:“我那最多就是敲敲边鼓,造造势,如果想要弄死周正,还得在诏狱里。他的产业你是知道的,三万两银子砸进去,他肯定能出来!”

    李恒秉脸色仿佛阴沉了一分,语气依旧淡漠,道:“想在诏狱里下手,我做不到。”

    陈新烈盯着李恒秉,道:“诏狱动不了手,那就在外面出手,让他永远别出来。吏部,都察院,刑部都有人出手,只要你这个浙江道主官稍微用力,周正就死无葬身之地!”

    处置周正,李恒秉的分量很重,毕竟他是浙江道的主官,周正的上司,他的一句话,抵过别人的一百句,一千句。

    李恒秉却微微摇头,道:“我不会出手。”

    “你是顾忌周应秋还是李实?”陈新烈双眼阴森森的盯着李恒秉,道:“我已经调查清楚,周家与周应秋多年没有联系。那李实也就是被周正抓到了一点把柄,如果周正死于意外,李实不会插手,只会高兴。”

    李恒秉只是淡漠的道:“我知道。”

    陈新烈看着李恒秉的神色,眼神微冷,道:“你到底是不打算出手?”

    李恒秉直接站起来,道:“先看看阉党那边怎么处置吧。”说完,他径直转身走了。

    陈新烈看着李恒秉的背影,怒哼一声,道:“你迟早会死在你的优柔寡断上。”

    李恒秉恍若未觉,直接走了。

    与此同时,都察院内,十三道监察御史的各处班房都极其热闹。

    浙江道,一些御史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

    “我早就看出这个周征云是个煞星,要闯大祸的,果不其然!”

    “到底是乳臭未干,做事不懂分寸,闯了大祸,不仅连累了自身,也祸害了家门,哎,周家家门不幸啊……”

    “他们周家死活我不管,不要连累我就好,如果他连累到我,我也上奏一封,弹劾他周正!”

    “李御史,你没有上书吗?”

    “咳咳,胡说八道,我们是同僚,我是落井下石的人吗?”

    “那是那是,谁会那么做……做那种事啊……”

    楚姣谭,李归化等人都在,你一言我一语,说论不休。

    胡清郑在不远处看着,听着,好一阵子冷哼一声,转身又回了班房,临走前还吐了口吐沫:“什么玩意儿!”

    江西道就更是如此,议论田珍疏,郑守理的更多,一个个义愤填膺,怒斥这两人坑害了江西道,简直猪狗不如。

    另一些班房,一些人凑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奏本已经送上去了,最多明天一早就有圣裁……”

    “哪里用得着等到明天,我们这么多奏本,通政使司肯定不敢压,说不定今晚就有旨意……”

    “周正肯定是买的官,不止是周正,他爹周清荔也脱不了干系,不能放过……”

    “好,那我们就继续写奏本,将周家的事情给串联起来……”

    “不止是这样,阉党那边,我们也要通气,传个话,联手处置周正!还有,再派人盯住周家,防止他们逃跑……”

    “好,就这么办……”

    都察院看似安静,实则沸沸扬扬。这个时候,城西一座寻常的府邸,有几个与周清荔差不多年纪的人也在议论周正被锦衣卫抓走之事。

    “我原本还挺欣赏周征云那孩子的,可惜了,此子空有为国豪情,却不懂朝廷昏暗,出师未捷……”

    “确实可惜了,他能一己之力阻挡阉党的阴谋,令人钦佩,只是还未懂明哲保身之道……”

    “现在,东林,阉党都在倾力要将他置于死地,恐怕是没有活路了……”

    “我之前去见过周远山,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也表达了死志……”

    “周远山是不会低头的,他这个人面冷心热,又是他儿子,岂能退缩,哎,可惜了周家这对父子……”

    “我们也无能无力了,希望吉人天相吧……”

    紫禁城,景阳宫。

    天启不喜欢乾清宫,或许与他幼年的经历有关,登基之后常年住在景阳宫。

    他坐在御桌前,翻看着一本本奏本,眉头紧拧,脸上涌动着怒气,眼神里尽皆是愤恨。

    “四川土司作乱,请圣裁!”

    “陕西盗匪横行,请圣裁!”

    “去年黄河发大水,请圣裁!”

    天启将手里的奏本猛的摔了出去,怒声道:“天天请圣裁,他们就不会说点有用的吗?他们是想请圣裁,还是想责任都推给朕,朕要他们到底有什么用?!”

    屋子里的一干内监噤若寒蝉,低头不敢说话。

    这个时候,门外的李实端着厚厚的奏本出现,听着里面的动静,神色不动,悄步进去,将这些奏本放在天启御桌的右手边。

    天启正怒,冷眼看着他,道:“又哪来的这么多奏本?”

    李实低着头,声音低微,道:“回万岁爷,是各路言官弹劾浙江道监察御史周征云的弹劾奏本。”

    李实说这些话的时候,低着头,脸色平静,一如过去,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天启本能般就要挥手撤走,忽然一顿,道:“谁?周征云,就是上次在朝堂上舌战群臣的那个?”

    李实躬着身,道:“是。”

    天启伸手拿过一本,看着里面的内容,眼皮不自觉的跳了下,继而脸上露出笑容来。

    放下这一本,天启又拿起另一本,接着是第三本,第四本,他津津有味的看完了七八本,这才停下来。

    “有意思。”天启坐在椅子上,望着门外的大雪,忽然嘴角勾勒出笑容来。

    这些奏本,将周正描述成了十恶不赦,祸国殃民,无恶不作的大奸大恶之徒,并且字字句句还十分有道理,完全不是胡说八道,更不像是恶意构陷,攻击。

    不说天启在位已经六年,深知这些言官们奏本里的道道,单说周正一个刚刚上任没几天的一个小小监察御史,还未曾做过什么事情,怎么就是大奸大恶之徒了?还引来了十多人的同时攻击。

    还不是周正在朝堂上落了你们的面子,转首你们就要报复!

    李实悄悄抬头,看了眼天启,注视着天启嘴角的那一丝快意笑容,李实心里微动,片刻,他道:“万岁爷,听说,通政使司那边还有二十多本,要晚些时候送过来。”

    “还有二十多本?”天启这次诧异了,旋即不由被气的哼笑了一声。

    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用得着几十道奏本,连章抟击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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