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混乱
陈本青带着衙役,直奔吏部,浩浩荡荡,足有百人。
他这是豁出去了,如果赌对了,平步青云,赌输了,大不了就回乡忍几年,坐观风向,等待时机!
林向东就站在一个茶楼上,看着陈本青的队伍,神情玩味。
他身后一个校尉,低声道:“大人,这陈本青靠得住吗?”
陈本青嗤笑一声,道:“靠得住最好,靠不住,我就送他一程!”
锦衣校尉都是理当如此的表情,他们是锦衣卫,可不会心慈手软。
与此同时,吏部。
潘贺琪与南京城的一干要员,各部尚书,各寺寺卿等在吏部是通宵达旦的商议。
“京中的消息,杨嗣昌,李邦华入阁,这些都是周延儒的人,周征云答应了,换取周延儒对变法的支持!”
“内阁迁出了紫禁城,其他各部也都搬到了所谓的内阁大院,首辅,阁臣要改叫什么总理,副总理,其他六部的权力也是急剧扩大……”
“他们重修的大明律,户籍法,新税法,土地法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明年颁布……”
“周征云最属意的是兵改,他们要废除卫所制,裁撤五军都护府,要让那些武将执掌兵权,他们就不知道吗?这是要天下大乱的!”
这些大人物一个个义愤填膺,怒哼交加,你一句我一句,就没有停顿。
坐在上首的潘贺琪面无表情,好半晌,才道:“锦衣卫早就到了应天府,前两天那李恒秉也来了,昨夜,都察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来抓我们了。”
“他们凭什么抓我们!我们是朝廷命官,周征云那些鹰犬,真的敢冒天下大不为不成!”
“京城的言官已经被抓了一空,他们真的以为,刀兵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就让他们抓,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抓的尽天下人,杀尽天下人不成!”
就在他们义愤填膺的时候,大门被撞开,都察院的衙役直接冲了进来,吏部顿时一片大乱。
潘贺琪登时脸色铁青,大步向外面走去。
其他众人纷纷跟着,表情都极其的难看。
他们是朝廷重臣,尽皆是三品以上,位高权重,身份尊贵,岂是随便可以捉拿的!
潘贺琪迎面就冲着陈本青怒声道:“陈本青,擅闯吏部,这是重罪!”
陈本青看着潘贺琪以及身后的人,默默的跟着名单对比,见大部分人都在上面,顿时满意的笑着道:“潘尚书,什么罪,轮不到您来定吧?情况您都看到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潘贺琪背着手,大义凛然,沉声道:“不尊圣上,破坏朝纲,动摇国本,仅此三条,周征云,周延儒就该千刀万剐,纵然刀斧加身,我等绝不皱眉!”
陈本青学着潘贺琪背起手,道:“因循守旧,抱残守缺,这是我大明腐朽的根本,而你们就是罪魁祸首,来人,都给我带走!”
潘贺琪身后的人,纷纷撸袖子,准备对陈本青饱以老拳。
潘贺琪抬手,阻止他们,盯着陈本青道:“你以什么罪名拿我们?我们无非就是议论朝政,我等是朝廷重臣,这是分内之事。”
陈本青一怔,道:“你们还不知道?徐文爵勾结鲁王等人附逆已经认罪,你们与徐文爵等交往莫逆,我拿你们,当然是这个罪名,你们想到哪里去了?”
潘贺琪等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充足了,让他们辩解的力气都没有。
真的大肆申辩,反而像是做贼心虚,若是不辩解更像是默认,这种天大的罪名之下,他们该怎么办?
陈本青见他们都不说话,摇头叹气,一脸可惜的道:“我还以为你们会奋起反抗,那我就能以叛逆不法,将你们的罪做实了。”
潘贺琪双眼阴沉的盯着陈本青,同时阻拦身后的人,寒声道:“不要乱动,我们跟他们走。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带走!”
陈本青一见,猛的大喝。
潘贺琪身后的人,破口大骂,将陈本青祖宗十几代都算了进去。
陈本青唾面自干,毫不动容,将这些人,全数押走,带向都察院。
在不远处的墙角,林向东一直盯着,神情很是意外,自语般的道:“就这样?”
他身后的校尉,道:“大人是不了解,这些人看似硬气,实则稍微一吓唬就会软脚,这金陵的风花雪月之地,都惜命的很……”
林向东哦了一声,道:“倒是省了那陈安不少事情。”
林向东自然不可能什么也不准备,就让原本小角色的陈本青来吏部抓人,南京司礼监太监陈安以及兵部尚书姜曰广,都在附近,只要有变,他们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
校尉看了一阵子,低声道:“大人,除了他们,还有一些勋贵公卿。”
林向东神色微冷,道:“这个,让姜曰广去,陈安陪同,真要有人乱来,就将罪名做事,必要的话,可以杀几个立威!”
校尉一抬手,道:“是,属下这就去!”
姜广曰很快就带人,四处抓人。
这些人,大部分是跳出来反对变法,公然攻击周正以及改革队伍的。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酝酿,跳出来的人,是相当的多。
这一天,单单是应天府,都察院以及兵部就抓了两百多人!
又陈安这个镇守太监拿着‘除逆’的圣旨,加上姜广曰的兵马助阵,没有什么风浪,一切都十分的顺利。
这一天还没过去,李恒秉的目光就看向了苏州,看向了整个南直隶,调集人手,全面撒网。
随着李恒秉的操弄,南直隶的都察院以及兵部的兵差满南直隶的抓人,遇到硬骨头就是锦衣卫出面,缇骑纵横的场面,令很多人响起了魏忠贤当政时期,浑身冰冷。
短短三天,南直隶就有一千人入狱,更有各种抄家,诛连接连发生,偌大的南直隶,比魏忠贤时期还要混乱。
南直隶这边大乱,迅速反应到了京城,本来还算安定的京城,再次激烈起来。
复社的根基在南直隶,‘二张’哪里还坐得住,复社的人,几乎踩碎了周延儒,钱谦益等人的门槛。
第六百四十七章 我们不是朋党
周延儒是不会见二张的,推脱给了钱谦益。
内阁大院,钱谦益一直僵笑的应付着二张,他起初还能说些什么,但到了后面,他实在没有说辞了。
二张哪里罢休,要求钱谦益敦促朝廷立即停止抓人,并且放人,不得再有类似动作!
而在周延儒班房,刘宗周与他对坐,前所未有的肃容。
刘宗周道:“元辅,变法革新下官本就心存疑虑,难道这就是开始吗?以屠戮天下士人为开端?”
别人周延儒可以不理会,这位不止是刑部侍郎,还是儒家宗师,怎么也抹不开面子。
周延儒看着刘宗周,脸色方正,声音果断道:“天下板荡,民心思变,这是大势所趋!任何人要想成为我中兴大明的绊脚石,别说征西伯,就是本官,也绝不允许!”
刘宗周神情冷漠,坚定,道:“若是朝廷想要再来一次焚书坑儒,那就把我作为第一个!若是元辅狠不下心动手,我刘宗周出去,撞死在午门登闻鼓前,成全元辅中兴大明的心愿!”
周延儒见刘宗周态度坚决,表情慢慢松下来,轻轻一叹,道:“我希望你不要冲动,征西伯也没有要杀那么多人的意思。一来,他们与逆案有牵涉,总要查一查。二来,他们闹腾的确实不像话,南京公然对抗北京,是何体统?你也不要着急,我会劝说征西伯的,不论如何,不会让他真的拿起屠刀……”
刘宗周豁然而起,道:“下官等元辅,朝廷的态度,如果朝廷真的要打开杀戮这门,我刘宗周愿成为第一个!”
说完,刘宗周转身,大步离去。
背影笔直如山,铿锵铿锵。
范文景随后进来,神色担忧,道:“大人,咱们这刘宗师怕是铁心要做方孝孺第二了。”
方孝孺那就太出门了,太宗皇帝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夺了建文皇帝朱允炆的江山,朱棣想要一个合法性,希望儒家大宗师方孝孺为他拟写诏书,拉拢人心。
方孝孺不肯屈服,写了大大的‘燕王篡位’四个大字,最终被朱棣诛连‘十族’,古今未有!
周延儒脸上却没有什么担忧之色,道:“征西伯在忙什么?”
范文景道:“征西伯去了翰林院,据说大明律已经完善的差不多了,正准备起草一份‘大明礼法’的全书。”
而今的天下,礼大过法,如果周正要修礼法,可比律法来的重要!
周延儒眉头一皱,淡淡道:“你盯着刘宗周,钱谦益以及复社的那些人,有什么动静,立刻告诉我。”
范文景看着周延儒的表情,迟疑片刻,道:“元辅是想作壁上观,看着刘宗周等人向征西伯发难?”
周延儒喝了口茶,面无表情的道:“他们相争,与我何干?”
范文景苦笑,道:“大人,您是首辅,朝廷真要出什么事情,天下人看着的都是您,征西伯在表面上一直在游离在朝廷之外?即便不说这些,真要出了事情,征西伯把您丢出去,您能反抗得了吗?”
周延儒本来心里还挺高兴,听着范文景的话,神色大变,连忙站起来,急声道:“快,去找张四知,让他派人看紧刘宗周,还有钱谦益等人,要是出什么乱子,我拿他是问!”
范文景应着,连忙转身出去。
张四知是刑部尚书,听到范文景转述的,刘宗周在周延儒面前的话,吓的浑身冷汗,直接让人将刘宗周绑了,专门派人盯着他。
这会儿,周正与周方,孙传庭,高弘图,张贺仪等漫步在翰林院,一边看着一边说着。
张贺仪直摇头,道:“这群人,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就不能务实一点,踏踏实实的认真看看,潜心的做事情?”
高弘图在他身侧,道:“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说的,做的也不算错。我们现在也算是党争,不折手段的党同伐异了。”
周方冷哼一声,道:“若是不如此,让他们众正盈朝,不说变法了?还能有我们的活路?大明这样下去,迟早让他们弄得亡国!”
高弘图似乎知道他说的话有些过了,仔细想了想,还是道:“终究,是立场不同,他们站错了队。”
走在前面的周正,忽然回头看向高弘图。
高弘图神情微紧,抬手道:“大人,下官说的是实话。”
周正一笑,停下脚步,看着几人说道:“你说的确实是实话,没有错,无需紧张。变革,变法革新。变法变法,本身来说就是违法的,不违法,如何变法?任何的变法,都是从违法开始的,从古至今都是如此。高尚书,你看的还是比较透彻的。”
高弘图抬着手,道:“下官不敢。”
周正摆了摆手,看着几人,斟酌片刻,道:“变法是从违法开始,这一点,我们都要清楚,既然违法,势必会引起反弹,攻击,历史上的变法,大部分都遭遇了阻击,有的失败,有的被秋后算账,大抵下场都不好。我们今天拿下了这些人,到了他日,未必就不是拿下我们的人。今日他们有怨恨,到了我们,无需有,今日因,他日果,我们能知道我们的因,他们却未必知道他们的因,所以他们怨恨,所以我们比他们清醒。”
周方,孙传庭等人听着周正的话,神情若有所思。
周正顿了片刻,继续道:“革新,小的来说,一家之法,一店之规;大的,一省之政,一国之政,甚至于是改朝换代!我们革新的是律法,礼法?是大政,小政?归根结底,我们要革的是人心,是思想!一群想法的人做事,会不断有相同想法的人加入,这个规模会越来越大,将那些落后腐朽的扫入尘埃。一国的强盛衰弱,无不是从人心开始变的。富不过三代,小的普通富豪,打到一国江山,此定律从未变过,为什么?人心一变,再富饶的土地,再好的政策,再锋利的兵刃,都拦不住衰败……”
周正很少说这么多话,周方,孙传庭等人不由得细细的听着,思索着。
周正等他们消化了一阵子,道:“我们要寻找我们志同道合的盟友,推动我们的事业,完成大明的中兴大业!我们,是有远大目标,实事求是,务实肯干,勇于向前的集体,我们不是要排除异己,争权夺利,不是朋党!”
第六百四十八章 京察
周正的一番话,很快在周正一系之中传播,内心困惑又煎熬的很多人,猛的释然,豁然开朗,更加积极主动的做事,甚至于很多人将周正的话进行简练,书法挂在正中,时时警醒。
‘朋党’二字,自一开始就充满了贬义,历朝历代不绝,到了明朝,是前所未有的炽烈。
嘉靖以来,党争越演越烈,到了万历年间,尤其是经过‘国本之争’,文官集团前所未有的强大,已然能够对抗君主,在大小事情左右天下大事,到了天启年间,党争激烈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众正盈朝,无可匹敌的东林党被阉党逐步击溃,而后阉党纵横天下,还冒出了一个‘九千九百岁’!
崇祯朝以后,党争变得混乱,山头林立,你争我夺,内耗之下,将大明推向了无底深渊!
天下的有识之士,都知道党争的害国不浅,将会亡国,要么在其中苦苦挣扎备受打压,要么愤而辞官不再出仕。
纵然周正一路走来,苦心孤诣做事情,‘朋党’的痕迹却是越来越明显,不止是外面的人,内部的也在疑虑不安,困惑丛丛。
他们想要做事情,想要挽救大明于水火,却又对‘朋党’二字深为忌惮,极其敏感。
而今周正用‘志同道合’四个字来总结他们的关系,自然令那些困惑的人感到高兴,心思通畅,再无挂碍。
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毫不在意,朋党什么的,他们毫不在意。
周正这边梳理了内部的思想矛盾,转身就去了西门外。
卢象升,在今天到京。
两人并肩走在城墙上,说着西北的事情。
卢象升道:“下官已经将他们具体布置,层层叠叠如密网,确保西北稳定。”
周正点头,道:“西北在朝廷的一大心病,你这一次,居功至伟,元辅不止一次的与我说,要重赏你。”
卢象升身形不自觉的躬着,道:“这些都是征西伯统筹有方,下官等只是执行,不敢窃功。”
周正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与我说话的?怎么听到什么了?这么拘谨?还是说,怕我卸磨杀驴,抢你功劳?”
卢象升神色不变,道:“下官据实而言,征西伯切莫多想。”
周正明显的感觉到了卢象升的疏离,这种疏离不是离心,也不是明哲保身,更像是一种‘为你好’的表现。
周正看着卢象升一会儿,道:“罢了。你暂且接任兵部尚书,年后,调任蓟辽总督。”
卢象升抬手,道:“谢征西伯。”
周正本还想与卢象升好好聊聊,心里轻叹一声,所谓的高处不胜寒,他已经有些体会到了。
走了几步,周正道:“到了兵部,你与杨嗣昌,张贺仪好好研究,部署明年的兵改,我与杨嗣昌的关系你也清楚,给我盯一盯,免得他给我挖坑。”
卢象升跟在周正身侧,慢了半步,道:“是。”
周正抛掉了心里原本的腹稿,直言道:“京内的事情,你可以不管。到了辽东之后,好好规划,我之前做的太过粗糙,现在要精细一点。另外,我们在与建虏谈判,他们应该会收缩回去,你要逐步推进,稳固辽东,我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
卢象升与周正关系还是比较近的,也能猜到周正先内而外的想法,道:“建虏成气候已经几十年,确实不能仓促而定,两到三年,下官觉得也有些乐观了。”
周正嗯了一声,道:“你还是比较清醒的。钱粮,兵甲,我都会优先供给你,三年内,必须给我打造出精锐部队来,将来北伐,你做前锋!”
卢象升没有了之前的疏离,沉色抱拳,道:“下官领命!”
周正点点头,走了几步,道:“吴三桂等人,你怎么看?”
卢象升思索一番,道:“吴三桂等人逃脱,是下官的责任。他们在云南遭到阻击,无法北上,已经退到了缅甸一带,下官入京之前,已经勒令各地总兵加快围剿,务必铲除!”
李自成败亡,吴三桂等叛军虽然不足为虑,却也依旧是大明朝廷的心头刺,不拔掉终归不舒服。
周正踱着步子,道:“你回去之后,以私人的身份,写一封信给云南那边的总兵以及诸将,命他们放放水,如果有可能,让他们在缅甸内站住脚跟,暗中给与一些扶持。”
大明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扩张过了,卢象升听着先是一怔,而后若有所思,道:“下官明白了。”
周正不再提这茬,话题再次转到辽东,两人在城墙上走了很久。
晚上,周正在府里招待不少人,说了非常多的事情。
年关越来越近,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准备,筹谋,定调。
周正也在对内部进行磨合,统一步伐,确定明年的开局步骤。
周正这边一直忙活到天亮,刚送走这些人,刘六辙就急匆匆而来,道:“二少爷,出事情了。刘宗周在刑部绝食,‘二张’以及复社在满京城的活动,更有上百人在内阁大院门外,要求进宫,面见皇上……”
姚童顺紧接着到了,道:“大人,内阁大院有些不平静,出现了不少声音。”
内阁大院里,不止周正的人,周延儒的人,还有李邦华,杨嗣昌,田珍疏等第三方势力,这些人是越来越多,完全站在周正一边,甚至是装聋作哑的不吭声显然是不可能。
周正站在门口,揉了揉脸,看着东方吐出的鱼肚白。
刘六辙道:“二少爷,这件事不能坐视,这些人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要是闹出什么事情来……人言可畏。”
周正轻吐一口气,道:“六辙,你去皇宫,见见皇帝,请他出面训斥群臣,要求天下戮力同心的支持变法,强盛大明。如果他不肯,就去拟中旨,发邸报,公告天下。第一,谴责那些叛逆以及同情那些叛逆,为他他们拐弯抹角求情的人。第二,重申变法的重要性,任何反对变法,阻碍变法,攻击,构陷朝臣的行为,都不能被姑息,容忍,着令都察院,吏部,立即展开京察!”
刘六辙一怔,道:“京察?”
周正说的前面两条,有皇帝下旨,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没谁会反对皇帝,尤其是皇帝还占据道理的制高点的时候。
倒是‘京察’,令刘六辙震惊。
京察,三年一次,六年一次,甚至是十年一次不等,它由吏部,都察院联合对两京以及天下官员大考。
当初**星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是吏部尚书,两人联手,给天下四百多大大小小官员考核评语上加了‘浮躁’二字,而后斥责为‘邪党’,集体赶出朝堂,早就了东林党众正盈朝的盛况。
由此可见,这‘京察’多么的可怕。
“我要给天下官吏出一道考题,分辨一下是非人心!”
周正背着手,看着渐渐吐露红光的太阳,轻声自语的说道。
第六百四十九章 序幕
周正一发话,自然迅速动作起来。
下旨,尤其是中旨,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姚童顺在内阁大院,宫里来回穿梭,瞒不过所有人。
姚童顺还没跑完,周延儒这边就知道了大概。
范文景站在周延儒桌子前面,道:“大人,不得不说,征西伯这一招还真是高明,由皇上下旨,比任何人出面都好用。”
皇帝下旨,斥责百官,百官还能说什么?真要腹诽一句,那就是无君无父!在礼法严苛,吹毛求疵的现在,那是找死!
周延儒却沉着脸,道:“第一道,要求尽快处置那些逆贼,这一开闸,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牵累多少人。第二道,是为变法正名,日后,不会再有人明面上反对了。”
范文景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道:“征西伯这一招确实高明的很,用两道圣旨堵住了全天下人的嘴,明天会是一个好的开局。”
周延儒看了他一眼,道:“明年,我们做什么?”
范文景一怔,刚要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是啊,这变法革新都是周正一系提出来的,并且也全部由周正一系主导,那么,作为首辅一系的他们,该干什么?
一起参与变法革新,当然不会。可如果不参与,他们总要拿出更多的事情来,才能不至于被周正一系边缘化,比下去。
范文景思索再三,道:“大人,是有什么想法?”
周延儒目光幽闪,道:“先看看。”
范文景看着周延儒的神情,心里微动,暗自一叹。
他大概明白了,周延儒是要坐观其变,如果变法成功,他是首辅,自然能轻轻松松摘桃子,如果变法不成功,他也能以首辅的名义,携天大大势,问罪于周正!
李邦华,杨嗣昌等人也在内阁,很快知道消息,却都装作不知道。
不多久,第一道旨意,就颁给了三司,先是一番痛斥逆贼,而后命三司在明年改元之前,审结逆案。
三司首脑,刑部尚书张四知,都察院左都御史马士英,大理寺卿寇槐壹,三人领旨,便各自贴文,发邸报,准备在半个月内,审结逆案。
这件事,看似堂堂正正,理所应当,但这里面的叛逆,大部分人是士大夫,并且位高权重,与太多的人千丝万缕,哪那么好结?
第二道,就是斥责那些阻止变法的人,圣旨里或明或暗的将他与逆案牵连,着令三司以及东厂,锦衣卫严加查处,宁杀错不放过。
这两道旨意一出,京城里沸沸扬扬的气势,如同泄的了皮球,慢慢的消停下来。
刑部内,被关押着的刘宗周,听到两道旨意,神情似哭似笑。
有了这道旨意,他还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二张’以及复社也是如此,心里充满怒火,却一时间也无可奈何。
总不能圣旨刚下,他们集体反对,那成什么了?不是乱臣贼子是谁?不是上赶着给人送把柄吗?
于是乎,京城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周正的人,趁此机会,不断的发力,早就准备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向外抛。
第一件,就是三司审理‘藩王逆案’,将十六个亲王定罪,三人死罪,其余圈禁。
而后,圣旨颁发,削除这十六支宗室的籍,没收王府以及一切资产。
同时,又表扬了唐王等人的‘识大体’,接纳了他们的捐献,在京中为他们安排好良田美宅。
是以,在崇祯十三年,十二月初六,天下宗室归京,由宗人府赡养,无有藩地。
高弘图的户部忙碌不堪,哪怕早就准备好人手,早就开始在做,一时间还是手忙脚乱。
天下宗室,占有大明良田十之二三,数百万顷,分属全国各地,哪里那么容易清理,统计完毕的。
高弘图在户部下属,设立了‘都田司’,专门管理这些收缴上来的以及大明本就拥有的官田。
而后,三司审理勋贵公卿涉逆案,这些勋贵公卿涉案的更多,石锤的无数,因此判罚的更为清楚。
这些勋贵公卿有的与大明宗室一样的寿命,家产无数,被杀的少数,流放的为多。
由此,内阁颁发诏令,对勋贵公卿进行约束,废除了‘世袭罔替’,改做了‘三代而终’。
在十二月中,三司集中精力,审理了那些叛逆的官吏,这种就最多了,投机倒把本就是士大夫最擅长的事情,投降李自成的京内外无数。
其中,被判死刑,抄家的九十七人,遣戍二百六十二人,赎为民的五百四十三人,其他大大小小总共一千二百余人。
隔一天,宫里下旨,严厉斥责叛逆,要求天下秀读书人为戒。同时,责令内阁,认真反省,总结教训,防止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内阁旋即发布政令,将对认真审视体制,因时制宜的做出调整,消除弊政,造福百姓。
之后的每一天,六部都不断的发出邸报,誓言尊称圣命,努力改革,解决弊政的决心。
吏部,表示将梳理体制,加强对官吏的考核,遣调,对天下官吏的官吏,严格把控,绝不任何宵小可乘之机。
户部,承认过去犯过一些错误,将权力纠正,尤其是对地方上的失控,全面反省,必将做出深刻的检讨。
兵部,则认为西北之乱,是因为兵制缺失,导致官兵应对不力,言其正在研究新的兵制,会在年底前上报内阁,奏请御览。
礼部,则说叛逆是礼法出了问题,要对礼法就行修订,德之于心,修之于礼。
工部,刑部也是各有说法,俨然是一副认识到错误,将要大刀阔斧的改革模样。
这些邸报是发往全国各地的,大明人都可以看到。
大部分不知情的人先是面面相窥,继而欣喜若狂,这么多年了,朝廷终于动真格的进行改变了吗?
而知晓内情的人,则忧心忡忡,满眼的恍惚。
他们都知道周正一系磨刀霍霍的准备变法,还知道一些内容,那些都是触及祖制,国本的,一不小心就会酿出大祸!
到了现在,已然‘变法’是大势所趋,再阻拦都是螳臂当车,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沉默。
第六百五十章 好风借力
近半个月的京城,十分的热闹。
菜市口的血没有停过,被流放,戍边的人成群结队。而三司衙门,东厂,锦衣卫各处抄家,曾经煊赫一时的王府也被接管,里面的人要么被抓,要么被遣散,陡然荒凉。
三司衙门,东厂,锦衣卫在全国各地活动,户部接收了大量的资产,这些资产规模大的吓人!
单是白银,就千万计,更有无数的黄金,玉石珠宝,古董字画,豪宅庭院,商铺酒楼,更有数百万顷的田亩。
内阁大院,周正的班房。
张贺仪拿出一道公文,神色有些迟疑,道:“大人,这是杨阁老对于兵改的意见,他大体同意我们原本的策略,只是对细节进行了修订。比如,县驻扎军队两千,一府驻扎五千,一省驻扎两万,这些隶属于兵部。另外,他建议,要建一支炮军,两支骑兵,还有一处位于南直隶的直隶镇,五万人,归皇帝直接统帅。”
周正神色沉吟,示意张贺仪继续说。
张贺仪看了周正一眼,道:“关于总督,杨阁老建议应该直接归属于内阁,视为民兵,归为政务,也是一种制衡。一省总督率民兵以及缉捕,兵差总数两万,负责一省日常的安稳,缉盗,剿匪等事宜,与地方上相辅相成。”
周正听着张贺仪的话,思索良久,才道:“还有吗?”
张贺仪嘴角动了下,十分谨慎的看着周正,道:“杨阁老说,地方复杂,只靠圣旨,内阁,兵部的文书是不够的,希望亲自出京,好好整顿一番。”
周正眉头挑了挑,杨嗣昌居然要出京,实地的指挥兵改?
这摆明了可以染指兵权,杨嗣昌就不怕周正忌惮,不答应?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说,杨嗣昌有别的算计?
张贺仪见周正沉吟,便道:“大人,下官也不放心。不如,留他在京,下官出去跑一圈,用个一年,应该能完成。”
周正竖起手,认真的思考一番,道:“我同意了,你去告诉杨嗣昌,以长江为界,南边归他,北边我亲自来。骑兵,炮兵也是。”
张贺仪连忙道:“大人,这位杨阁老心思叵测,若是他握有兵权,再与元辅媾和,我们会十分被动。”
周正笑了一声,道:“放心吧,大明的军队,十之七八出自我的门下,那些总兵,哪一个不是与我关系密切,杨嗣昌能轻易掌控?即便抛开这些,杨嗣昌想要以兵反我,他还没那个能力。”
周正说的平平淡淡,张贺仪陡然醒悟,而今的周正,而今的他们,还需畏忌谁?还会怕一个小小的杨嗣昌吗?
张贺仪心中陡然镇定,抬手道:“是,下官这就去找杨阁老”
周正嗯了一声,便继续做事。
不多久,户部尚书高弘图来了,这位双眼凹陷,满脸的疲惫,见过礼,他轻吐一口气,道:“大人,下官着实吓了一跳。”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笑着道:“姚童顺,给高大人搬个椅子,倒杯茶,拿点点心。”
高弘图被周正的热情弄的有些不自在,挪动下屁股,道:“大人,虽然没有完全统计出来。但各王府的田亩,店铺,王府,院落以及各种名义盘剥的酒肆青楼,数量庞大的不可想象,难怪百姓们活不下去……”
姚童顺让人端来椅子,热茶,点心,高弘图连忙接过来,道谢。
周正挥手让姚童顺退下,道:“你估计一夜没合眼了,吃一点,慢慢说。”
高弘图确实饿了,拿过来吃一点,继续说道:“各王府占据的地,少的几千亩,多的上万亩,儿孙满院,好酒美食,娇妻美妾成群,仆人,以及各种乐师舞女……”
周正听着高弘图的话,心里对比着,暗自点头。
大明这个时候,贫富悬殊到了极致,民间严重通货紧缩,那么多银子,仿佛不知道去哪了。
高弘图说了好一阵子,才将王府的事说完,道:“福王当年受封田亩四万顷,后面又有几个照此列,加上前后追封,赏赐,以及这些藩王的私自吞买,强取豪夺,两百年下来,总数数百万顷,占据我大明田亩的三分之一强。”
大明田亩兼并严重到什么程度,几个列子,天启年间,璐王就藩,封地四万顷,结果陕西巡抚上书说,陕西的地不够了,要求从其他省份凑一凑。
偌大的陕西,居然被瓜分完了!
高弘图又说了好一阵子,继续说道:“宗禄也是一个大问题,朝廷每年给宗室的俸禄,在万历十年是一百八十五万石,天启六年是二百九十万,崇祯十一年,是三百五十万石。如果没有改变,不说后面的宗室亲王无地可封,朝廷也养不起他们……”
周正听了半晌,道:“说说你的想法。”
高弘图擦了擦嘴,道:“第一,宗室不可无限增长,需要限定俸禄,自食其力。第二,诸王不就藩,遣散诸王府,包括侍卫,长史,以后在京中不再设。第三,对于宗室的赏赐,婚丧嫁娶等也要严格控制,否则总有一天,还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周正唔了一声,道:“嗯。现在怎么办?”
现在抄没了天下宗室的王府,家产,田亩等等,这是一笔不可想象的数字!
高弘图叹了口气,道:“下官也为此发愁,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超乎想象,还有加上那些勋贵,那些叛臣,抄没的田亩,没有我大明的一半也差不多,户部已经不堪重负,难以短时间内清理完毕。下官已经想办法从各处抽调人手,争取用半年时间来处理。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接收回来这些土地,怎么处置,也是个大问题。交给地方,不放心,户部来做,又杯水车薪,鞭长莫及……”
周正看着他,轻轻点头,道:“你抽调的人手并不够,另外,我会找元辅,给你权力,任命全国省府县的户房,再加上各省巡抚即将上任,有上到下一起配合。嗯,都田司是不够的,这些田亩,自然要分给百姓,怎么分,要仔细研究。还有其他那些的财产,可以走周氏票号,由他们储备,出具存根,或者折现给户部。”
高弘图神情思索,户部现在压力巨大,权财最诱人,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这块肥肉,要是一个不好,闹出什么事情,他们这个户部尚书就得是‘罪魁’!
高弘图想了又想,道:“大人,下官想出京走一趟。”
周正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继而笑着道:“好,安排好京中事宜,我派人保护你。”
高弘图见周正肯让他出京,心里一松,起身道:“是。谢大人。”
第六百五十一章 风满楼
周正一系的动作越来越多,给与各方的压力就越来越大。
杨嗣昌,高弘图,甚至是孙传庭等人在年关前相继出京,很多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三司的审案从未间断,大大小小的逆犯被问罪。城东的菜市口的处决一直没断,每天都有人被处斩。
三司衙门,锦衣卫,东厂的大肆追查,诛连,抄家,抓人更是如火如荼,蔓延到了整个大明。
同时伴随的,十三道巡抚,总督等的相继出京赴任,以及十三道总兵率兵进驻,稳稳的压住了地方上不安,慌乱情绪。
月中之后,周正亲自出京,送卢象升去辽东赴任。
钟粹宫。
朱慈烺面无表情的坐在台阶上,静静的看着宫外。
他身后有一个小太监,轻声道:“万岁爷,按照三司的日程,今天,太康伯,嘉定伯就会被处斩。”
朱慈烺眼角抽了一下,默默无声。
他心里很清楚,之所以他与周正的关系急剧恶化,甚至是生死相对,完全是嘉定伯周奎的主意。他们想要从周正手里夺取兵权,还想要赐死周正。
但结果令他们十分意外,周正不是以往的那些文武将帅,周正会反抗,更是将一杯毒酒端到了朱慈烺嘴边!
保皇党与权臣的对碰中,全军覆没!
小太监看着朱慈烺的背影,抿了抿嘴,不敢再说话。
朱慈烺也没有说话,有个人告诉他,要他多看书,看《神宗实录》,他看出了许多的心得。
内阁大院。
周延儒近来压力极大,周正一系的獠牙不断的外漏,朝野之间的反弹都会聚集到他这里,令他头疼不已。
这会儿张四知站在他身前,递过一道文本,道:“大人,这是三司近来抓捕的人,五品以上,六十多人,八品以上三百多,并且每时每刻都在增加。”
周延儒接过来,看了眼,又瞥向李日宣。
李日宣抬起手,道:“孙传庭在吏部重新搞了一套考核方法,还在对地方官府的权责进行重新划分,其中按察司一部分职权会并入大理寺,由大理寺垂直管理,不再属于地方。”
周延儒神色不动,又看向李觉斯。
李觉斯道:“征西伯那边有一个‘礼制小组’,全部是王学激进派,顾炎武那些人,要对礼法进行删减,修订,涉及方方面面,触及国本,不能不重视啊。”
眼见周正那边动真格了,周延儒一系的是再也坐不住。
周延儒看过后,放到一边,神色沉思,好一阵子,道:“我是内阁首辅,没有我的大印,这些都不算数,还有机会,无需担忧。”
张四知等人其实已经看出来,周延儒为了权力,已经一再的向周正低头,这一次,难道又要让步?
与此同时,田珍疏坐在钱谦益的班房里,神色凝重的说着话。
钱谦益一脸笑呵呵的,心里却是苦涩挣扎。
这些叛逆大部分出自江南,钱谦益作为宿老,与其中很多人关系匪浅,并且在前期的营救中,他露出了太多的破绽,现在别说救人了,他只求着周正‘分寸’的,不要牵累到他。
田珍疏仿佛不知道这些,苦口婆心的道:“大人,逆案现在不断扩大,下官忧心会株连无辜,还请钱阁老约束一二,切莫冤枉好人……”
不管怎么说,钱谦益也是逆案的主审官,麻烦第一个要找到他头上。
钱谦益强忍欢笑,道:“田侍郎放心,朝廷自有分寸,不会牵连无辜,也不会无限制扩大,这是内阁的集体决定,这些案子,争取在年底前结束。”
田珍疏双眼一亮,道:“阁老,这是内阁集体意志?征西伯呢?”
钱谦益故作不悦,道:“征西伯也是阁臣,他也得服从内阁的决定,莫要胡说。”
田珍疏登时会意,这应该是周正的态度,不然钱谦益不敢公然抛出来。
田珍疏心里激动,站起来道:“谢大人!”
钱谦益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笑着道:“告诉其他人,莫要乱来,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但凡无愧于心就是了。”
田珍疏连忙道:“是,下官谨记。”
田珍疏从钱谦益班房出来,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李邦华的班房——太仆寺旗黄彬德。
这个人是原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姻亲,也是游离在‘二周’之外的。
田珍疏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向外面走去。
黄彬德进了李邦华班房,一番见礼之后,就大倒苦水,道:“李阁老,现在三司,锦衣卫,东厂横行,不说南北二京,就是整个但都人心惶惶,天下百官惶恐忧虑,无心用事,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啊……”
李邦华被明升暗降,从实权兵部尚书入阁成为阁臣,权力大大削减,现在更是恐有虚衔,没有实权。
他神色铁硬,看着黄彬德冷声道:“你列给名单给我,都是那些人无心用事,我给他们罢了,让他们安心回家,省的他们夜不能寐,转辗反侧!”
黄彬德一怔,没想到李邦华是这个反应,心里嘀咕:莫非,这李邦华也倒向了周征云?
黄彬德被一顿训斥,不敢再多言,呐呐的告退离开。
京中是鱼龙混杂,龙蛇并起,沸沸扬扬。
周正先是将卢象升送到了山海关,见了方一藻等辽东文臣武将,好好的嘱咐一番,给卢象升站台,待了两天,又转道去天津卫。
这里算是周正的大本营,自然不能懈怠。
他与天津卫的的诸多官员聊天,当场许诺带二十人入京,令偌大的天津卫颇为振奋。
到了晚上,周正在天津卫的周府,与周老爹在房间里,煮着茶,吃着点心,说着京中内外的事情。
周清荔听得多,说的少,一直到天亮,两人的话头才算收住。
周清荔轻轻吐了口气,笑着道:“回去后,注意身体,几个孩子都大了,多操操心。”
周正眼见周清荔临了也不肯说几句关于朝政的话,心里轻叹,也不再开口劝说周清荔回京,道:“爹,那您在天津卫多注意,有什么事情,就给我跟大哥写信。”
周清荔点点头,笑着。
周正躬身,而后退出了周清荔的书房。
等周正走了,福伯才从外面进来,拍打着雪,道:“老爷,又是何必呢?”
周清荔看着雪地上周正的脚印,默默摇头。
第六百五十二章 银子
周正现在的时间非常紧迫,从天津卫回来,还没有休息,就在各个部门走动。
周正第一个走的衙门,就是户部。
户部尚书高弘图已经离京,左侍郎胡江禾抱着一堆文书,与周正道:“大人,事情比我们预估的要严重的多。这些亲王,即便他们藏匿了不少家产,明面上抄来的,也不可想象。目前白银有两千三百万,预计最终可能高达四千万左右。庭院铺子等等,也是无数,折算出去,少说也有几百万。各种宝物,一时间也难以估算。至于田亩,下官估算,预计在三百万顷以上……”
一顷是一百亩,三百万,就是三亿亩!
四千万白银!
周正双眼眯了眯,自语道:“够了。”
胡江禾一怔,道:“大人,什么够了?”
周正笑了声,道:“我会命各部门配合好你们。一定要给我弄的清清楚楚,要是有人暗中做手脚,可别怪我处置严厉。”
胡江禾连忙道:“大人放心,高大人与下官等做了严密的防范,确保不会有人从中作梗!”
这么大一笔数字,不会没人伸手,里面,外面的,想拦都拦不住!
周正摆了摆手,道:“加紧做,人手不够,我想办法再给你调配。”
胡江禾道:“是。大人放心,下官等在加班加点,争取在三个月内清算完毕。”
周正点点头,在户部代了半天,下午去了周氏票号。
成经济,上官勋等最近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夙兴夜寐。
成经济带着周正在票号里转着,同时说道:“东家,目前票号接收了各地的银子八百万,其他的铺子,院落,金银珠宝也在想办法折算出去,由于数目比较庞大,一时半会儿无法完全卖出……”
周正背着手,慢慢的踱着步子,道:“嗯,朝廷这一次的动作很大,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你们全力帮忙,顺手也完成既定计划。”
成经济应着,道:“票号正在急速扩张,预计明年年底,每个府设立一个分号,勾连天下。同时,我们也将原本朝廷裁去的驿站给整合起来,准备用来作为运货的中转,同时也开客栈,酒楼等生意……”
周正听着,眉头一挑,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没有评价。
上官勋跟在一旁,接着话道:“票号已经接了户部造币的任务,新币正在不断的印造,预计明年能发出三千万……”
周正这次说话了,道:“这件事要抓紧,朝廷预计在后年正式的废除旧币,包括铜币,散银,宝钞之类,你们要打好基础,争取五千万……”
成经济与上官勋连忙应着,道:“是。东家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周正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又道:“岳父,年后,我给你一个朝廷特使的身份,你在京城,在南直隶,号召各大商人,大户,组建一个联合商会。这个商会有几个目的,第一,这是商人的民间约束机构,也可以起草商业法规给朝廷参考,协助朝廷做些事情。第二,是联合起来发展海贸,人多力量大,明年朝廷会开海禁,鼓励出海,也会有官方商队。第三,这商会的会长,朝廷会给予一个三品官的虚衔,设立七大理事。”
周正说的看似明了,实则含糊,但这三条,足够动人心!
上官勋沉吟着道:“如果是这样,将来我们向天下借钱,替换旧币,也是事半功倍。”
周正微笑,道:“嗯,好处诸多,慢慢会发现的。”
上官勋连忙应下,道:“年前我就出发,各个地方我都走一遍,再设立一个入会门槛,没银子的不能进。”
周正神色微动,看了眼上官勋,这个老丈人倒是反应的快,他之前还没想到这个,单单这个‘会费’怕也不小的收入啊。
小半天,周正从周氏票号出来,又前往工部。
周方是头疼不已,偌大的工部,简直就是一个烂摊子。
不说两京的各种宫殿年久失修,失火雷劈的也不少,其他的皇陵,祭祀地,以及各处官衙,加上地方上的官道,河渠,桥亭等等,仔细看去,简直就可以重建了!
周方喝了口茶,揉着僵硬的脸,道:“我是看明白了,偌大的大明,就差砸了重建……”
周正知道周方一夜未睡,道:“你打算怎么办?”
周方头疼的厉害,道:“能怎么办,找朝廷要钱,捡重要的办,其他的,等国库好一点再说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周方当家,才知道事情有多难。
周正喝了口茶,没有废话,道:“这次逆案,三司,锦衣卫,东厂抄没了大量的资产,少说也有几千万,我会让户部给你拨个三百万。”
周方双眼大睁,惊喜莫名,道:“真的,有三百万?”
三百万啊,大明一年国库也就这么多了。
周正点头,道:“宫殿,官衙这些先别修,可以等等。官道,河渠着力,受灾的百姓那么多,以工代赈。”
周方听着‘以工代赈’四个字,双眼一亮,道:“好。这个办法好!我去哪领银子?”
周正苦笑的摇头,道:“行吧,先去户部走个流程,然后去周氏票号领,分批次,不会一下子全给你的。”
周方连忙道:“别说三百万分批次了,就是二十万分批次,也够我睡着笑醒的了。我这就去!”
周正拦不住他,本来还有很多事情要说,只能留着什么时候回府再说了。
周正在六部转悠,刚要回转他的班房,范文景就一脸笑容迎了上来,抬着手道:“征西伯,下官能否借一步说话?”
这位是周延儒的贴身大秘,周正怎么着也得给点面子,笑呵呵的道:“好。”
范文景与周正来到一个旷僻处,稍一犹豫,道:“征西伯,下官听说,这一次抄家,所得不少,是否归入国库?”
周正哪里不知道范文景的意思,直接道:“之前我与元辅商定,收入划定,各凭本事。”
范文景立马陪着笑,道:“下官来,元辅并不知情。征西伯也知道,现在国库空虚,西北又急需赈抚,元辅的压力极大,不论如何,还请征西伯缓解一二。”
第六百五十三章 试探
周正看着范文景,微笑道:“元辅不知情,其他人知不知情?”
范文景知道瞒不过周正,但这件事只能大家心知肚明,不能拆穿,他故作犹豫的迟疑了一会儿,道:“其他大人,应该能猜到。”
周正唔了一声,道:“是一次性的,还是会一直纠缠?”
范文景连忙道:“下官并非市井之徒,决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
周正背着手,想了想,道:“我记下你的话了,要是哪天有人再找上门,我就到元辅面前好好说道说道。说吧,你打算要多少?”
范文景看着周正,心里想好的数字,还是变了下,道:“八十万。”
周正神色微动,道:“八十万?”
范文景神情肃色一分,道:“最低不能低于五十万。”
周正笑了,审视着范文景,道:“你可知道,这才抄没,总数可千万计?”
范文景点点头,道:“一千万,总该有的。”
周正心里蹲守时若有所悟,感情周延儒等人并不知道内情,也不知道这些大人物到底有多富,至少,认识的有些浅薄。
周正心里计较一阵,直接道:“具体数字,比你们预想的要多。一口价,一百万,以后谁也不准来烦我。”
范文景大喜过望,连忙道:“征西伯放心,一百万足够,下官以元辅的名义承诺!”
周正面上答应,心里暗笑,等你们日后发现了,区区一百万,怕是周延儒都得红眼啊。
周正点头后,转身便回到他的班房。
范文景匆匆汇报给周延儒,一脸脸色。
周延儒就更高兴了,拍着桌子,道:“一百万,这能做多少事情啊……”
一百万,真的是一笔大数字,在没有战争拖累的情况下,能运作太多太多的事情!
范文景看着他,道:“元辅,那先做什么?”
周延儒想了想,道:“宫里宫殿都修一修,南京那边也是,然后赈抚西北,长江,黄河决堤,也要一些……”
范文景听着,倒也没有觉得不妥,点头应和。
等周延儒说完,范文景瞥了眼外面,上前低声道:“大人,那建虏使臣还在京城,已经不少日子了,不见见吗?”
周延儒笑容满面收敛,沉吟良久,道:“建虏所来,无非是为了互市,这一点,我不会答应。”
范文景道:“我从户部那边得到消息,征西伯好像答应了。”
周延儒神色立变,冷哼一声,道:“我是元辅,他周征云答应,我不答应,也不能成事!命张四知盯着这些人,周征云要是乱来,将这些人全给我抓了!”
范文景应声,转身出去。
大明的文官集团,在明亡的最后一刻,依旧是主战派,主和派要么别有心思要么昙花一现,始终未成气候,这一点,与宋朝几乎是相反的。
明朝这边的改革是如火如荼,轰轰烈烈,相形见绌的就是满清了。
宁完我一直悄悄的在京中走动,一边了解明朝格局,一边在试图行贿,找到可以合作的人。
此时,宁完我与一个黑衣侍卫模样的高大男子站在屋檐下,久久无语。
“这场雪快赶上沈阳了。”高大男子轻声说道。
宁完我神情有些凝重,道:“明朝的朝廷虽然看似纷乱,却又是前所未有的团结,想用离间或者行贿,基本没可能了。周征云此人心思难测,不见兔子不撒,想要互市,还得另想办法。”
沈阳背面是凄冷西伯利亚有,西方是蒙古荒漠与草原,东南就是朝鲜与大明。
在如此严酷的天灾之下,他们能求助的,只有大明。
但他们与大明仇深似海,明廷怎么可能会公然资敌,养虎为患?
高大男子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道:“大汗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
黄台吉一直病着,虽然对外说是小病,亲信的人都知道,黄台吉病的很严重。
宁完我也是沉默好一阵子,道:“陛下洪福齐天,不会有事。我们在这北京城,还得继续想办法。”
高大男子道:“明朝封锁了鸭绿江,长城九关也都重新梳理,走西口是没可能了,除非明朝的守兵参与。”
宁完我摇头,道:“不说周征云军法严苛,谁都知道周征云对我大清抱有强烈敌意,守卫九关的都是他的亲信,没人敢乱来。”
高大男子看着宁完我的侧脸,道:“只有互市一条路?”
他们等不及了,沈阳急需粮食!
宁完我深吸一口气,感觉着冷气入肺,头脑清醒了一点,道:“我再去找周征云,不管他们什么条件,我们先答应下来,只要熬过这个冬天,等到来年初夏,我们就有其他办法!”
高大男子沉默一阵,道:“周征云此人反复无常,你要小心。”
宁完我大步向前,走入雪地,准备去周府等周正。
周正太忙了,忙的脚不沾地。
几乎每一件小事情都会落在周正的案头,仿佛他才是首辅。
等到晚上,周正回府的路上,刘六辙坐在边上,道:“二少爷,孟贺州从沈阳传回来消息。说是黄台吉病的不轻,建虏内部关于嫡嗣之争已经浮出水面。建虏仅剩的两万兵马,一直驻扎在沈阳,与蒙古那边的关系虽然看似在加强,实则有些疏远,黄台吉想要与科尔沁部再联姻,被科尔沁婉拒了。”
周正听着,心里细细计较。
历史上,黄台吉确实在明年左右没的。
那么,蒙古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占建虏,还是大明?或者,观望?
蒙古在建虏最重要的一条臂膀,如果打断了,那建虏就没有资格与明朝讨价还价了。
周正心里想着,道:“科尔沁那边,你想办法渗透一下。明天记得提醒我,以内阁名义,给科尔沁大汗写封信。”
刘六辙应着,而后道:“黄台吉的诸子都年幼,按照建虏的传统,可能会有两个人辅政,以建虏的声望来看,一个是济尔哈朗,一个是多尔衮。”
周正嗯了一声,道:“宁完我还在京里,还得再试探,看看建虏的情况,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
刘六辙道:“他估计现在还在我们府上门外候着。”
周正双眼一眯,道:“马车走慢点,绕道后门。”
第六百五十四章 谈妥
周正回府后,带着一群孩子玩了一会儿,就自顾的看书,休息。
等到天色渐黑,周家开始吃完饭,饭桌上,刘六辙低声道:“二少爷,还在外面。”
周正摆了摆筷子,继续吃饭。
几个小家伙狼吞虎咽,没多久,一堆筷子,扔下一句‘我吃饱’,全部跑走了,包括最小的小恪儿。
周正有些好奇的看向上官清,道:“他们干什么去?”
上官清嘴角一抿,道:“城里有个西夷人,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周正会意,笑着道:“他们想玩就让他们玩吧,别拦着。”
上官清瞪了他一眼,擦了擦嘴,也跟着走了。
周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吃完饭,周正与刘六辙在书房里下棋,说着各种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六辙忽然道:“二少爷,那宁完我还在外面。”
周正端起一杯热茶,轻轻喝了一口,道:“看来,建虏的情况,比我们想的要严重。”
刘六辙点头,道:“老孟传回来的消息不假,加上黄台吉快不行了,肯定想要安排后事,不然他一死就等于亡国了。”
周正看向外面,道:“叫他进来吧。”
刘六辙起身,在门外找来一个人,耳语几句。
那校尉急匆匆跑向门外,不久就领着浑身湿透的宁完我进来。
宁完我被冻僵了,浑身发抖,僵硬的抬着手,道:“征西伯。”
周正笑着道:“给宁先生倒杯茶。”
宁完我脸色苍白,谢过之后,在周正对面坐下,看着残局,道:“征西伯这盘棋,有深意。”
周正拿起茶杯捂手,道:“整个大明都知道,我棋力不佳,宁先生,这样的马屁功夫,是坐不上高位的。”
宁完我一本正经的抬头,道:“征西伯的布局上没有问题,大气磅礴,但就是差了一步,总是慢了一步,失了先手。当然,如果还有什么其他的,恕宁某眼拙,看不出来。”
周正眉头挑了挑,这位看到倒是清楚。
周正喝了口茶,淡淡道:“宁先生在我门外守了几个时辰,想必是有什么话说吧。”
宁完我接过刘六辙递过的茶杯,没有喝,抱在手里,盯着周正的双眼道:“征西伯之前提的,我们都答应,陛下四子入京为质,多尔衮率五千骑兵陪同。疆域,按照你说的,但你们不能驻兵超过五千。”
已经到了这个关头,再搞什么试探,打心理战,宁完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了。
连这样苛刻的条件都能答应,周正心里大概猜出建虏的情况了,轻轻转着茶杯,心里思忖着,是否来一战试试。
很快,这个念头就被周正压下去,临死的老虎要是发威,明朝这边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反而给建虏苟延残喘的机会。
周正沉吟了好一阵子,道:“这件事不能公开,不签任何东西,你们给我的,是我大明取得的,你们的质子也是自愿的。”
宁完我的目光一直盯着周正,道:“征西伯答应我们的,怎么兑现?”
周正道:“你们在朝鲜那边的走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西口也是。”
宁完我听着,明白周正没有真正互市的意思,眉头拧紧,道:“我希望征西伯能出十万石粮食作为诚意。”
“可以。”周正毫不犹豫的答应。
宁完我嘴角抽了下,周正要是迟疑,他还抱希望,周正这么痛快,他感觉到了绝望。
“什么时候?”宁完我咬着牙道。
周正道:“现在我大明也没有粮食,等夏收吧。”
宁完我立即道:“不行,必须在年前!”
要是能熬到夏收,他来大明求和干什么?
周正眉头挑了挑,道:“年前我也抽不出十万石。”
宁完我根本不信,别人调不出,周正肯定可以!
宁完我深吸一口气,道:“年底之前,五万石,不能再少。”
周正再次毫不犹豫的道:“好。”
宁完我心里充满了不安,眼神闪烁一番,道:“立即解除对我们的封锁,西口,朝鲜那边都是。”
周正哪里不知道宁完我打的注意,故作迟疑的道:“等你们的质子到了之后。”
宁完我这才松口气,只要有口子,他就有办法将明朝的粮食弄到沈阳!
周正看着宁完我的表情,眼神藏着深深的笑意,转向刘六辙,道:“领着宁先生去见张贺仪,商定好具体的细节。”
宁完我连忙站起来,道:“多谢征西伯。”
周正懒得理他,只希望到时候别恨他咬牙切齿就好。
刘六辙领命,将宁完我带走了。
周正这才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起身转向卧房。
周延儒哪能料到周正与建虏的‘议和’会是这种行事,还准备好好的与周正谈一谈,谈不拢就强势拒绝。
现在他与周正是彼此需要,周正要借他的势,他要借周正的权,两人已经谈不上水火不容,合作更多。
他怎么能想到呢?
朝局是纷纷扰扰,熙熙攘攘,转眼就到了年假休沐的时间。
但因为新皇刚登基,二来事情太多,大部分官员都没有休假,依旧忙个不停。
周正一样没闲着,变法是千头万绪,他得总揽,尤其是大方向不能动。
不过三天,张贺仪就与宁完我敲定了‘议和’的细节,等周正稍作修改后,便带着宁完我去辽东见卢象升。
这件事,还需要卢象升统筹,细致安排。
建虏这次‘议和’,未必没有暗藏其他心思,需要小心应对。
随着年关渐渐逼近,周正在内阁的时间越来越多,与周延儒,钱谦益,李邦华等人的见面非常频繁,讨论,争论的事情越来越多。
偌大的内阁,经常争吵,甚至是开大会争吵,几十个人你来我往的吵。
太多的事情无关党争,纯粹是事情的看法与处理不同,各自陈述利弊,争论要害,是乐此不疲,好不激烈。
到了后面,要制定明年改元,以及明年的预算,政务等等方针大略,又是好一顿争吵,这里面就有的争了。
众人也不管什么党派,谁官大官小,为自己为自己部门,是脸红脖子粗的争。
这种时候,周正,周延儒也没办法板着脸,拿气势压人,纷纷扮演和事老,来来往往的劝和。
第六百五十五章 浮荡
车水马龙之下,好坏也都要快过年了。
周延儒,周正,钱谦益,李恒秉等阁臣前往乾清宫,与朱慈烺最后定夺。
朱慈烺坐在椅子上,绷着脸,听着周延儒,周正四个阁臣断断续续的叙说。
他其实听不懂,或者说,不能完全听懂,只是偶尔故作沉思的提问一句,然后就不再说话。
多听少说,这是朱慈烺目前做皇帝的心里准则。
周正说的最多,哪怕进行了一大半,还是他在说:“朝廷的变法革新,主要围绕四大方面,第一,是礼法,时移世易,朝廷要移风易俗,礼法要适应当前的需要,同时周全未来。第二,吏治,闯贼破入京城,天下奸贼的嘴脸是暴露无疑,必须严加整肃。第三,是税赋。我大明之难,皆出于此,弊端丛丛,厄需解决。第四,土地。我大明的田亩,十之七八在士绅,勋贵,宗室等手中,百姓几无活路,百姓死,则国亡,不可不重视……”
周延儒,钱谦益,李邦华等都在默默听着,不管他们对周正的强横霸道有多少不满,却不得不承认,周正是做事情的人,这些,也唯有周正能想到,敢去做。
到了最后,朱慈烺笑着勉励道:“朕托政务于内阁,望请诸位戮力同心,中兴我大明。”
周延儒,周正等齐齐站起来,抬手道:“臣等遵旨,定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朱慈烺勉励再三,周延儒,周正等一群人这才出宫。
内阁有五个阁臣,杨嗣昌刚刚去了江西整顿兵务,只有四个。
周延儒,周正,钱谦益,李邦华四人漫步向大明门,嘴里也先谈着,事情告一段落,众人都轻松不少。
周延儒背着手,佝偻着身体,笑着道:“今年虽然风波迭起,好在平稳渡过了,今晚,去我府上喝一杯?”
今年,大明过的十分漫长,李自成冲天而起,攻破京城,逼死崇祯,周正率兵勤王,收复京城,鼎定乾坤,年底李自成又败亡于西北,一桩桩一件件,目不暇接,众人压力如山,喘口气都压抑。
现在,终于是过去,雨过天晴了。
周正也想维持一下短暂的平静,笑着道:“我家里又在辽东酿的好酒,我带几坛给元辅尝尝。”
周延儒大喜过望的笑道:“好,我也尝尝辽东的酒。就这么说定了,晚上都来我府上。”
钱谦益,李邦华存在感极弱,哪里还能拒绝,笑着应下。
周延儒府上的这顿酒席,四个人吃的倒也开心,言谈举止间,不动声色的划分势力范围,一副‘井水不犯河水’模样。
钱谦益,李邦华也分的了一些权力,本就没有话语权,拿到好处,就更不会说话了。
一夜宾主尽欢,也预示着朝局架构的暂时稳定。
明人并不怎么过年,最重要的节日,是上元,也就是元宵节。
不管怎么样,总归是有了年假朝休,周正索性就在家里带孩子,任由外面的热闹。
而今的大明,简直就是一锅粥,沸沸扬扬,没有半点太平,西北平定,朝廷暂时稳固,看似一片欣欣向荣,实则有暗潮汹涌,令太多人忧虑不安。
元宵节的前两天,府里的四个小家伙,就不停的在周正面前晃悠,一个个跟个猴子一样,已然迫不及待。
周方近来对孩子们的课业十分重视,逐渐严厉,即便小景瑗也没能跳掉,在周正身前撒娇一会儿,周方就黑着脸来了,将四个孩子都提走了。
周正倒是想和他的孩子玩一会儿,可周方二话不说都带走了,他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能出声,只能摇头叹气。
到了元宵节前一天,出京近一个月的,孙传庭,高弘图等路线回京,稍稍休息,就来周正府上了。
周正书房里,四个人一边喝着热茶,一边说着事情。
孙传庭先说,道:“目前,大明律基本修正完毕,明年可以颁发,其他配套律法,可以慢慢来。礼法较为复杂,还需要时间,预计明年下半年刊出。吏部对于新的考核办法,抵触比较大,一个是内部,还有其他各部,地方上试了试,反对声也不小。”
高弘图道:“户部对地方上基本上是失控,想要对税法,土地进行有效的变革,不止要加强户部的权力,也要加强对地方的影响,需要地方上的全力配合。”
张贺仪道:“我在北直隶四周走了走,裁撤卫所问题不大,但要按照近百万人,需要一步步来。另外,杨阁老在江西那边,动作比较大,他的不少亲旧进入军队,已经有不少人给我写信了。”
刘六辙跟着说道:“杨嗣昌的动作十分的直接,没有暗动作,锦衣卫一直在悄悄盯着,左良玉曾经悄悄派人去见杨阁老,被杨阁老大骂而走,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周正听了好一阵子,抱着茶杯,道:“我们那几省的巡抚,总督,还是可以信任的,要进一步遴选各府知府,知县,要确保政令通畅,大家全力以赴,而不是上行下效,人浮于事。”
孙传庭道:“吏部这边一直在做,但李尚书掺沙子也不手软。下官还是寄希望于明年的恩科,若是录用个三百人,足够填补空缺。”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这些只能是后备力量,他们初出茅庐,没有经验,固然一腔热血,可也会容易犯错。还是要从我们当前去找。”
孙传庭思索着点头,道:“大人说的是。下官回去之后,再仔细查找一番。”
张贺仪道:“下官觉得,京察也可以看出来,或许还能看的更清楚。”
高弘图摇头,道:“京察耗日长久,我们等不得,用来消除阻碍就可以了。”
刘六辙道:“二少爷,不能一昧的我们出力,各省巡抚,总督也得加紧物色,人才难得,事情紧迫,还得多上上心。”
周正喝了口茶,道:“嗯,都不能闲着。户部要加强对地方权力,对内对外都是。地方上,我想办法给户部弄一个附加考核,户部这个不通过,不得升迁调任,半年内如故的自动革职。”
高弘图双眼一亮,道:“谢大人。最好,户部能对一些机构能控制一二。”
周正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道:“你回去商议下,看看那些机构,部门可以户部,地方双重管辖。”
高弘图大喜,抬手道:“是,下官记下了。”
周正又看向孙传庭,道:“李日宣是有些碌碌无为了。我找机会与元辅谈一谈,让你们分一分,互不干扰。”
孙传庭神色平静,道:“一些小阻碍,下官能应付,无需大人去给元辅送人情。”
周正摆了摆手,看向张贺仪,沉吟再三,道:“杨嗣昌到底是有能力的,先观望,不要动。”
张贺仪点头,杨嗣昌入阁,本身就是为了平衡,润滑朝局关系的,并非不能动,却也不能轻动。
第六百五十六章 轰轰烈烈
元宵节一过,乾清宫的旨意就接连下发。
第一道,就是追思先帝,改元‘安和’,并向上天祈求大明和清,风调雨顺。
第二道,就是下旨变法,诏令内阁以及天下臣民支持,革除弊政,中兴大明。
第三道,就是托政务于内阁,全权处置国内外大小事宜,暂停朝议等大会。
第四道,就是追功,大肆封赏去年以来的功臣,包括周正在内,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赏赐,不管是名是利,远胜过小气抠搜的崇祯。
周正的班房内,姚童顺在叙茶,道:“大人,第四道,是皇上改的。”
周正嗯了一声,道:“都准备好了?”
姚童顺放下茶壶,道:“吏部那边没问题了,孙侍郎很快会主持吏部关乎考核一块,李日宣不会干预。户部那边,高尚书已经准备了一千万白银,委托了南直隶的八家大商户,组建‘土地管理司’,已经在着手了。”
周正听着,静静的思索了一会儿,道:“告诉三司,东厂,锦衣卫,跟进配合。”
姚童顺道:“是。兵部那边,也已经到位了。”
所谓的‘到位’,是十三省总兵已经抵达制定位置驻扎,稳固地方。
周正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道:“制定一个计划表,我要去南直隶走一趟。”
姚童顺一怔,旋即道:“大人,建虏那边,应该快来了。”
周正眉头一皱,道:“那就推迟一点吧,先请户部侍郎走一趟。”
姚童顺记下,道:“元辅那边,给了西北赈灾二十万,由陈演去。”
周正不意外,摆了摆手,道:“不用管他们,咱们专心我们的事情。”
姚童顺抬手,躬身告退出去。
内阁这边,看似风波不动,六部,都察院则大动作连连。
首先是吏部发出邸报,更新了吏部新的考核标准,要求各级官员沉心用事,专心于‘民生’,并且制定了严格的考核明细,落实责任到人头,一个个降罚十分清楚与严苛。
这邸报一出,整个京城就炸开了,不知道多少人叫苦连天,一时间谣言满天飞。
更是除了一个‘一言错,管帽落;一步错,牢狱坐’儿歌,在满京城的传播。
随后,户部丢出重磅炸弹,令京城窒息。
户部发出盖有玉玺,内阁首辅大印的邸报,邸报明确指出了大明的问题根本在‘土地’,将着力改革,计划用三年时间,收购天下六成以上的土地,由户部管理,租给百姓,并禁止交易。
这个邸报一出,偌大的京城一时间竟没有半点声音,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反应!
接着,刑部发出邸报,加大对匪患等的治理,垂直管理地方的缉捕。
随之,是都察院,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再次复位,将要交叉迅速地方,严厉打击贪腐,不作为,潜规则等官场现象。
兵部,工部,礼部等迅速跟进,一道道邸报发出,传遍京城,而后通传天下。
各省巡抚,总督是早就知道这些的,他们之前已经在制定收购的土地的范围,多少以及预计的时间。
周氏票号现在不差钱,几千万的现银,无数的资产没有处理,可以说极其的财大气粗。
有银子的支持,各地的巡抚是甩开膀子干,豪气干云,踌躇满志。
‘逆案’并没有结束,真有头铁的,三司以及锦衣卫,东厂直接拿下,干脆利落。
一边是糖一边是大棒,周正坐镇京城,挥舞的整个大明生风。
正月没过,京城里就压力如山。
不止地方上叫苦连天,不知道多少人纷纷辞官,更有些人公然跳出来反对变法,引经据典,脱不开‘祖制’二字,却也令很多人无法反驳,有些理亏。
收购田亩一事,也遇到了抵制,田亩,向来是最重要的私产,谁人愿意卖给朝廷?哪怕是活不下来的百姓,也是卖给乡里,熟知的士绅!
可以说,周正的‘变法’,除了兵改还有些,其他的都遭遇了强有力的抵制。
这会儿,钱谦益就坐在周延儒的班房里,面沉如水的道:“元辅,京城,南直隶也是沸沸扬扬,百姓携家相哭,士绅道路以目,这变法,弊大于利啊。”
周延儒神色不动,神情平淡。
钱谦益继续说道:“下官总览古今,变法之图,鲜有裨益,事后无不被推翻,皆是虚耗国力,于国于民无益啊……”
周延儒见钱谦益一副忧国忧民模样,淡淡道:“这些话,你怎么不去找征西伯说?”
钱谦益眼神尴尬一闪,道:“元辅是总揽朝政的总理大臣,此事,终究是须元辅点头的。”
周延儒神情漠然,道:“你觉得,我能说服得了征西伯?还是你以为,我与他斗起来,于你有好处?”
钱谦益脸色微变,连忙道:“元辅,下官绝无此意!”
周延儒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变法是朝廷的态度,在外面,你要坚定的表达出来,你若是三心二意,或者打什么别的主意,别管我不念同乡之谊!”
钱谦益的面沉如水变成了猪肝色,他原本以为,随着周正的推进,触及到了周延儒这么多的利益,周延儒不应该无动于衷,起码要表达一下存在,制约一下周正才是。
周延儒,这是什么意思?
钱谦益带着猪肝色的满心疑问走了,范文景送他出门,看着他的背影,暗自摇头。
只有范文景才会明白周延儒的态度为什么会是这样——除了与周正‘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还有交换!
这一次的追功,周正并没有加封国公,主要就是交易。周正不加公国,换取周延儒在变法的‘沉默’。
沉默,就是支持!
与此同时,在京外的新兵营中,周正见到了黄台吉的第四子,叶布舒。以及护送他来的多尔衮。
之所以是叶布舒,因为他前面的三个哥哥,全都死了。
按理说,他最有资格继承黄台吉的满清皇帝位,偏偏他的母妃身份卑微,在沈阳皇宫不受重视。加上建虏人没有嫡长制,使他变得可有可无,成了最佳的质子。
十四岁的少年,白白净净,也有些畏畏缩缩。
周正不在意他,目光落在多尔衮脸上。
这是一个很是坚毅的人,从脸角就能看得出来。
第六百五十七章 风起云涌
在周正看多尔衮的时候,多尔衮一样的审视着周正。
他与周正还没有打过交道,周正与黄台吉血拼的时候,多尔衮还没有冒头。
多尔衮表情坚毅,眼神有声,心里却暗自凝重。
他从周正身上感觉到了明人没有的一样东西——自信。
明人面对他们,获得不少都会郑重其事,外强中干,这周正则不同,他是完完全全的没有将他们当做一回事,神情中还有丝丝的轻蔑与不屑!
周正与多尔衮对视一阵,忽然笑着道:“听说,你与科尔沁是姻亲?”
多尔衮与黄台吉是兄弟也是连襟,分别娶了科尔沁的二位格格,大小玉儿。
多尔衮神色不动,道:“不错。”
周正笑容越多,看向张贺仪道:“给他们安排好了,再告诉曹变蛟,两万骑兵,跟这些建虏人好好学学,一年后,我有大用。”
张贺仪倾身道:“是。”
多尔衮眉头动了下,没有说话,实则内心万分警惕。
至于叶布舒,则一直绷着脸,显得十分的紧张。
周正安排一番,便转身回京了。
多尔衮与叶布舒对视一眼,两人没有说什么,任由张贺仪安排。
明天对他们警惕非常的大,将五千人打乱重分,布置在七个方位,还有重兵监视。
曹变蛟与满桂,分别领着周正要求的一万骑兵,正在日夜不怠的训练。
周正回到京城,直接招来孙传庭与高弘图,在内阁说着事情。
孙传庭道:“吏部与都察院借着京察名义,对京内外所有官员进行考核,尤其侧重于变法,观察百官对变法的态度。同时肃清吏治,任用能做事情的官吏……”
高弘图道:“大人,目前命令已经下到十三省,由巡抚,总督下军令状,而后,府,乡村,县层层如此,下定了任务,责任落实到每个人头上,限期完成,定期考核,懈怠,完不成,一律连坐,绝不容情!”
周正点头,沉思着道:“要进一步的充实地方官场,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我们现在的短板就在于可用的人手不够。京察是一个好书段,一定要雷厉风行,果断干脆,任何事情,不要拖泥带水,给他们糊弄的余地。我们现在,着重解决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土地,力争三年完成。土地问题解决了,那么就等于解决了一大半的问题。第二个,就是税赋,尤其是商税,那么,也能解决相当一部分人。其他的问题,基本上都是围绕着这两件事来的,我们抓住重点,不要纠缠,埋头苦干,争取在五年内有一个初步的框架,十年,基本的解决问题!”
孙传庭,高弘图对视一眼,兴奋又肃色的道:“是!”
周正看着两人的表情,道:“前期我们一定会遇到很多的声音,更多的反弹,毁誉参半,一定要恪守本心,不动摇。‘变法’,是朝廷的决心,任何人都不能改变,不管朝野,凡是不能一心变法,三心两意,暗中使绊子的,都可以请他们回家!”
孙传庭与高弘图都明白,这是周正再次向他们阐述坚定信念,不被外界所动摇。
两人抬着手,沉声道:“是!下官谨记。”
周正摆了摆手,让两人坐下,开始细细的说一些事情。
孙,高二人也将遇到的问题说出来,三人在一起商量,出谋划策。
在三人商量着的时候,皇帝,内阁,六部颁发的圣旨,诏令,邸报在京城渐渐被消化,逐渐有了一些声音。
这些声音终归不大,还在一种‘思考’阶段,并没有沸反盈天。
周延儒的沉默,令朝野非常多的人摸不着头脑,还在观望。
境内这边含糊,京外的十三省却不含糊,巡抚,总督联合的邸报一道接着一道,而后就是召集各级官员进行谈话,逼着立军令状,凡是抗拒的,当场罢黜!
这样的场景,在整个大明不断的上演。
各地相继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反对声,不止是上书批驳,弹劾,士林之间大躁。
‘动摇国本’,‘违反祖制’,‘亡国之举’等词汇铺天盖地,几乎淹没了朝野。
整个朝廷面临了巨大的压力,这些压力随从一个个人身上汇聚而来,最后到了朝廷,到了周延儒,周正身上。
周正自然是无所畏惧,视若无睹。周延儒则感觉身上背了一座大山,举步难行,夜不能寐。
正月一过,周延儒就有些扛不住了,先是是要给官员们加俸禄,而后又要减税,随后公布今年开恩科等等,企图拉拢人心,减少骂声。
但这些丝毫没有削弱士林间的骂声,尤其是南京的复社,北京的燕台社,二者合二为一,人数过五千,从者数万。
‘二张’在虎丘开大会,以八千人的联名信,抨击朝廷的‘变法’,要求周延儒,周正等人‘悬崖勒马’,恢复朝纲。
八千多人,复读科举的是极其少数,大部分是入仕或者曾经入仕的,不乏曾经的六部官员,加上钱谦益等从中呼应,声势着实浩瀚。
周延儒当年的二次入阁,就有复社的拱鼎,这一次复社明摆着要与‘变法’死磕,也没有再顾忌,手里握有的周延儒的把柄,再次成为利器,半藏半漏。
就是这样藏而半漏才最具威力,在如此汹涌澎湃的非议声中,稍一不慎,就可能折戟沉沙,周延儒哪敢大意。
他先是给钱谦益施压,而后又要调‘二张’出京,同时补录今年恩科的科考名单,一系列手段,强硬的很。
周延儒预计的这些人会因为‘官位’而屈服,却没想到,极其更大的怒火。
无数道奏本飞入通政使司,冒头直指周延儒,指他是‘窃国大盗’,‘碌碌无为’,‘素位尸餐’。
因为变法的缘故,很多人找不到矛头,或者说最终的‘罪魁’,一时间,群起而上,疯狂的攻击周延儒。
朝野弹劾不说,堵周延儒大门,在内阁大院外叫骂的不计其数,周延儒能出门,却回不去,只得躲在内阁大院不出。
不止是他,朝廷里的各个大官,无一幸免,几乎就没有人没被攻击,但凡出门,一声吆喝,就是一大群人撸袖子要打群架,还不管是谁。
第六百五十八章 口中人
过了元月,地方上的越发的混乱,从全国报上来的数据显示:
被‘村民’直接打死的官吏多达七十多人,其中还有两七品县令,一个五品通判。
在路上遭遇‘盗匪’的各级监察官员,更是多达两百多,死伤几十人。
南直隶解压向京城的运粮船,‘遭遇大雨’,倾覆了六艘,失踪四十多船员。
而撂挑子不干的官吏,高达三百多,还有称病告假,躲着不做事,使绊子,甚至是直接对抗的更是不计其数。
各省巡抚,总督衙门,天天有人陈情,抗议,在门口撞墙的,服毒的,还有直接带人冲击各级衙门的。
偌大的一个天下,一片混乱,事情层出不穷,五花八门。
这些都变幻成压力,一波一波的涌入京城。
周延儒起初还能抗一抗,最后也扛不住了。
带着钱谦益,李邦华,将周正堵在班房里,要‘认真应对’。
周正班房内,四方桌,四个阁臣各站一角,气氛十分凝重。
周延儒自然不会第一个开口,李邦华又有游离在外,只好由钱谦益第一个说话。
钱谦益苦着脸,忧愁满面的看着周正,道:“征西伯,你也看到了,天下大乱啊,这样下去,不说朝廷会瘫痪,就是再来一次‘十年不了之局’,也是未尝可知啊……”
周正好整以暇,道:“我不要听问题,我要解决问题的办法。”
钱谦益瞥了眼周延儒,越发苦涩的道:“征西伯,下官这些天也是苦思冥想,并非是反对变法图强,只是,方法可以变一变。第一,我朝向来宽仁,你的那考核细则太过严苛,是否可以废除,松一松也行。其二,土地买卖应该全凭自愿,不能强买强卖,否则朝廷与盗匪何异?其二,我朝国政凋敝,本应该减税,休养生息,怎么还能加税?不妨,也松一松……”
周正看了眼钱谦益,淡淡道:“朝廷法度在乎统一,长久,岂能朝令夕改?再说了,这是秋千大计,遇到一点问题就退缩,朝廷的颜面何在?开了这个口子,朝廷以后还能做成什么事情?我大明体统还要不要了?”
钱谦益嘴角抽了下,这是‘小问题’,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了!
钱谦益见周延儒还是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道:“征西伯,下官并不是反对变法,只是,不要那么的,急躁,我们完全可以慢慢来,徐徐图之。现在下面官员压力太大,他们成了反对变法的主力,这样下去,迟早会天下大乱的……”
周正神色如常的瞥了眼周延儒,道:“魏忠贤那么不得人心,擅权禀国那么久也没让天下大乱,我这变法才开个头,就天下大乱了?是觉得我太宽仁,软弱了,还是你们,不他们欺软怕硬?”
周延儒,钱谦益嘴角都抽了抽,周正就是当面打他们的脸。
李邦华瞥了两人一眼,认真的与周正道:“征西伯,我希望你能三思。士绅是我大明的根基所在,你一面要收他的税,一面要他们的地,两头都是要他们的命,他们不会坐以待毙,发生民变,甚至是兵变都是可能的。”
周正对李邦华点头,道:“你总算是说了点有用的话。士绅确实是我大明的根基,但也是他们腐蚀了我大明根基。六成以上的土地收归国有,巩固国本,这件事没有商量。制定合理,长久的税务体系,这也是国泰久安的保证。”
钱谦益,李邦华神色动了动,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没想到周正是半点都不让。
周延儒坐不住了,叹了口气,道:“我之前是有些冲动,火上浇油了,现在必须想办法,降降温,否则我们迟早会被撕碎。”
人言可畏,现在满天下的非议,谁能承受得住?
周正又漫不经心的喝口茶,道:“这样吧,恩科提前,全部在京城科考,四月中。”
周延儒之前放话,要革除很多人的科举资格,听到周正的话,不由得神色微变,道:“你要怎么做?”
周正道:“考的是他们,中不中在我们。”
周延儒这才放心,要是阻止那么多人科考,非得出大事不可。
李邦华还是很不安,道:“这怕是不够,还得给地方上的官吏一些甜头。”
现在闹事的,一个‘士子’,一个就是入仕的官吏。
周正道:“吏部那边考察各级管理局很久了,过一阵子,会大规模提拔官吏,尤其是南直隶。”
想要提拔,那就得有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大规模提拔’之前,必然要大规模罢黜了。
李邦华看向周延儒,钱谦益,将两人的表情倒是平静,眉头一皱,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很显然,‘二周’早就商议过,也达成了默契,怕是对各个官位已经瓜分完毕了。
周延儒默然片刻,道:“再等等,以京察的名义更为妥当,减少一些非议。”
周正随意的点头,道:“那就先科考吧。”
周延儒与钱谦益对视一眼,没有再坚持什么。
眼下这个节骨眼,他们也不想退让,哪有朝廷退让的道理,即便是错了,也要错到底!
在周正等人商议的时候,京城里突然出现了一件大事情。
顺天府尹不知道怎么回事,派出了大量衙役弹劾满街抗议的‘士人’,更是查封了一个复社经常集会的书院。
这犹如烈火烹油,京城瞬间大乱。
数百人冲入了顺天府,见到人就打,见到东西就砸,顺天府尹如果不是见机得快,也少不得一顿打。
这群人砸了顺天府不顺,成群结队的奔向内阁大院。
随着消息不断扩散,加上谣言,一路走来,人数迅速破千,带着各种‘武器’,就要杀向内阁大院。
周延儒吓了一大跳,连忙调集人手,将总理大院,甚至是皇宫团团围住,阻止这些人侵入,同时又严令不得动手,不能再出乱子。
钱谦益站在班房的窗户前,看着外面,听着不断的呐喊声,心惊肉跳。
他犹自记得,顾秉谦回到杭州,被愤怒的百姓冲入院子,打死了十几口人,更是一把火烧了院子。
第六百五十九章 民愤
之后的顾秉谦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丧家之犬四处流窜,没人敢收留,也无处可去,最后只能租一条船,躲在江上不敢靠岸。
可以说是狼狈至极,声名尽丧。
也由此可见,民愤的力量有多么可怕!
钱谦益神情凝重,心里挣扎,他害怕——想辞官。
认真算一算,他入阁还不过三个月!
内阁大院被围,连朱慈烺也坐不住了,不断召见朝臣。
内阁的压力陡然增大,不止是周延儒坐不住了,六部尚书等也倍感压力,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京城尚且如此,地方就更可想而知。
风起云涌,暗潮澎湃!
周正若无其事,在内阁大院溜达,陪同的是刘六辙。
刘六辙看了眼外面,听着呐喊声不断,道:“二少爷,科尔沁以及喀尔喀那边的态度十分暧昧,对于我们发过去的诏书,全部收下,对于使者也客气招待,就是没有一句准话。”
周正慢慢的踱着步子,道:“年初的时候没派人来,我已经猜到了。他们大概还是不死心,还想再看看。”
刘六辙脸色冷漠,道:“哼,估计还是在等建虏东山再起,认为我大明垂垂老朽,根本不放过在眼里。”
周正站在一处亭子里,看着外面道:“我们的骑兵还是太少,远征蒙古还够呛,再得等一两年,加上蒙古那边不熟悉,需要再准备准备。”
刘六辙道:“我已经不断派人渗透,用银子,粮食以及盐,丝绸等收买,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我们想要的很多情报。”
周正背着手,右手食指一直在轻轻敲击,道:“与建虏互市的消息,传出去了?”
刘六辙道:“嗯,瞒不住。”
周正双眼微微眯起,道:“与建虏的互市是假的,是为了稳住建虏,拖延时间。但蒙古不一样,尤其是科尔沁,这样,通知户部,在张家口与蒙古互市,限定交易品类,兵器,铁,粮食等严禁交易,其他的,盐,丝绸,瓷器等都无所谓,你暗中布置一下,趁机多安排些人,给我将漠北的方方面面摸透,漠西也要准备了。”
刘六辙立即点头,道:“是。”
周正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有些烦,转身道:“吴三桂等人有什么动作?”
刘六辙跟着周正,道:“之前想要逃入琼州,被堵了回去,现在应该是安南,缅甸等交界一带,与当地的土司混合,势力颇大,不容小觑。”
周正嗯了一声,道:“杨嗣昌,有没有反应?”
刘六辙仔细想了想,道:“有,史可法,左良玉等人目前在他手下,本来有意征剿,最后不了了之,目前专心整顿军务,没有其他动作。”
周正踱着步子,道:“辽东呢?”
刘六辙道:“这里主要是孟贺州,楚金在管,我知道的不多。卢总督已经接管了辽东大部分区域,恪守我们之间的约定,没有冒进,但在距离沈阳不足两百里的地方,东面,南面都在准备建一座大城,建虏那边甚至威逼要发兵,最终也没有动。”
周正神色沉吟,道:“传话下去,对于辽东的支持,要不遗余力,钱粮,武器,火炮都要给充足了。新兵也发过去一部分,好好锻炼锻炼。”
刘六辙应着,转头看了眼外面,低声道:“二少爷,有些人想要趁机邀名,正在不断的组织人,很是有些士林领袖的模样。”
周正哦了一声,有些感兴趣的道:“不是‘二张’?”
刘六辙道:“不是,号称什么江南四大才子,有冒辟疆,陈贞慧,方以智,侯朝宗,他们都是复社中人。这冒辟疆六次乡试不中,愤恨填胸,尝尝抨击朝臣,议论国政,其他人也是差不多。不过背景深厚,家中三代都有高官,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官宦世家。”
说白了,这些人就是士绅反对变法的代表,是先锋。
周正踱着步子,想了想,道:“阮大铖最近在干什么?”
阮大铖是个二五仔,先是东林,后投阉党,被江南士绅深恶痛绝,尤其是冒辟疆,两人几乎是水火不容。
冒辟疆在苏州甚至做了很多骂阮大铖的诗词歌赋,小曲小调。
刘六辙道:“元辅那边似乎察觉到他是我们的人,所以一直压着,有些郁郁不得志,小心谨慎的很少冒头。”
周正笑了声,道:“给他递给话,要他给我收拾一下京城的乱象。”
刘六辙一怔,道:“二少爷,他能做得好吗?”
刘六辙不担心阮大铖不做,而是担心阮大铖的能力。
周正背着手,道:“不是要他做事,是要他坏事。他也是出自江南大族,冒辟疆就是看准这一点才敢跟他叫板。不然一个无功名的士子跟堂堂工部侍郎做死对头?”
刘六辙还是有些不太理解,道:“二少爷,这件事沸反盈天,他要是一个不好就是火上浇油,能放心吗?”
周正摆了摆手,道:“做得好就好,做不好,就扔出去给他们,也能为我们拖延一点时间。”
刘六辙明白了,道:“是,我待会儿就去办。”
周正点头,刚要回班房,就看到内阁大院的一群差役提着水桶,急匆匆向前院跑去。
刘六辙一看,连忙上前拉住一个询问。
刘六辙回来,与周正道:“说是有人在皇城墙写了‘奸臣当道,天下奇冤’八个字,是红色油漆,乍看上去血淋淋的。”
周正眉头一挑,感慨的道:“等着瞧吧,这才是开始,好戏还有的瞧。”
刘六辙瞥了眼里面,低声道:“二少爷,我担心元辅,钱阁老等会坐不住,会突然出手。”
周延儒,钱谦益毕竟是首辅,阁臣,真要是当众承诺什么,那就会是内阁的态度,对变法有着不可预测的影响!
周正轻轻点头,道:“你近来不要动,咱们都先看看。”
刘六辙应着,心里则有些感慨,他们要真的是奸臣就好了,当初魏忠贤权倾天下,依附着无数,再看看他们,靠过来的人十分的少,再甄选可用之才,就更是不多了。
第六百六十章 十害
南直隶,应天府。
南直隶巡抚吕大器将周氏票号南京分号的掌柜以及委托收地的八大商户以及南直隶的总督,参政参议等全部叫了过来。
听到的,却是一阵阵苦水。
“大人,并非小人不卖力气,毕竟我们收了您的银子。只是,南京的田亩大部分在那些士绅手里,我等努力了半个月,也只收了一些荒地,偏地,着实是没人要的……”
“很多士绅不愿意卖,也有些张口愿意的,原本十二两的地,一下子翻到了三十两,大人纵然有银子,我等也不会让大人做那冤大头不是……”
“还有就是,他们只要成色上好的现银,不要朝廷的新币。南京的商户,大部分人如此,百姓也不太喜欢……”
轮到周氏票号的掌柜沈云畅,他一向镇定的神色有些忧虑,道:“周氏票号近来也遭遇了大量的挤兑,全部要旧银,若非抄没的那些暂存在我们那,根本应付不了。即便勉强应付,我们的发展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想要在各地设立分号的事情,我得写信去京里问问几位大掌柜了。”
吕大器身旁的总督齐言道:“整个南直隶现在是一片大乱,尤其是小地方,杀人越货,入室抢劫,甚至公然打杀官差比比皆是,我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人手很不足,有些人也心思叵测,暗中鼓动……”
吕大器深深的拧眉,表情肃重。
这还是李恒秉等清理一番的结果,若是当初的六部九寺,勋贵公卿还在,南京就别想做成一点事情!
吕大器心里吐口气,语气平静坚定的道:“无需担忧,我已经上书征西伯,获得内阁的授权,对南直隶五品以下的所有官吏,不需吏部批准,可以直接罢黜。你们摸一摸情况,给我一个名单。另外,各参政,参议做好新的选拔,要在四月底前,完全控制住局势!”
参政,参议总共四人,连忙起身抬手,神色振奋。
吕大器又看向其他人,沉声道:“不能因噎废食,要全面的做准备,继续推进,有问题解决问题,我们时间紧迫,凡是就是一刀切,绝不啰嗦!”
屋子里十几个人齐齐起身,抬手朗声应道:“我等领命!”
吕大器这里是如此,周正一系的各路巡抚,总督遇到的情况也是大同小异,问题是层出不穷,压力如山。
京城之内,内阁发布了提前恩科的邸报,却丝毫没有阻止反对声浪,反而更加激起了朝野的反弹。
二月初七,这一天着实轰动。
工部侍郎阮大铖与三十多在野的名望之士联合上书,痛陈时弊,将大明的弊政,面临的问题,分析了个遍,而后大声疾呼,支持朝廷‘变法’,否则就会亡国。
同时,他也将反对变法的人列为‘十害’,指责这些人食民脂民膏如吸骨髓,视百姓为猪狗,终日高谈阔论,碌碌无为。国难不见踪影,国艰雪上加霜,于国于家皆是大害!
所谓‘十害’,自然有名录,他将‘二张’以及复社的十个头头脑脑,包括所谓的‘四大风流才子’,全部列入其中。
阮大铖不止是工部侍郎,还是有名的文学大家,在江南甚至整个大明影响力巨大。
他这一出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当初阉党炮制东林党的‘东林点将录’,一时间甚嚣尘上,惹怒了不知道多少人。
复社很快反击,罗列了阮大铖三十条大罪,在整个京城散播。
阮大铖也不是吃素的,围绕在他身边的大有人在,更是上书列出了‘结社’的危险,请求朝廷予以取缔,并且追究一些人的‘大过’。
这下子,更是惹毛了复社,‘二张’的张博更是写了一篇:风骨论。追思东林先贤,痛批当今的奸佞,矛头直指阮大铖。
似乎有意将阮大铖作为突破口,以撬动变法的铁幕。
双方以京察为战场,迅速向全国各地蔓延。
随着不断的发表文章,上书,双方的观点也渐渐为人所知,朝野,士林迅速分化,双方的阵营日渐清晰,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民间争论’,没有闹到朝堂上,双方在大江南北开战,各种各样的辩论会层出不穷,冒出了不知道多少个书院。
常常无法驳倒对方,撸起袖子就打群架,场面着实热闹。
阮大铖是不遗余力,除了正面交锋,暗地里的小手段层出不穷,将‘十害’的底全都给气了,而后添油加醋,满世界散播。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问题,都能归结到‘品德’二字上,不管事实怎么样,只要在品德上打倒对方,那就是绝对胜利!
‘二张’等人也不会坐以待毙,以复社庞大的力量,将阮大铖三代都给查了个遍,尤其是阮大铖的‘阉党’履历,更是成为攻击的最大把柄。
双方从政务上的相互敌视,攻击,转变到了人生攻击上,乌泱泱的一片混乱。
复社转移焦点,变成了一种‘内讧’,朝廷的压力骤然减轻,纷纷松了口气。
到了四月初,周正总览‘变法’,强力推进各项事宜,锦衣卫的缇骑纵横天下,抓了不知道多少人,单单流放到琼州的就高达六千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官绅,在变法上强硬阻挠,不知进退。
这一晚,阮大铖府。
阮大铖殷勤的给周正劝酒,一脸讨好。
他能从牢里出来,做到工部侍郎,全是周正一手操持。而今与‘复社’大战也是周正的意思,阮大铖不怕复社,却担心周正将他抛弃。
周正喝了几杯,道:“你做的不错,复社以及朝野都转移了注意力,给我腾出了不少时间。最迟明年,我会重新安排你。”
阮大铖大喜,连忙站起来,抬着酒杯道:“多谢大人,下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着,就一仰而尽。
周正只是微笑的抿了一口。
阮大铖重新坐下,看着周正,忽然双眼微动,道:“大人,下官听说大人好戏文,特意从苏州请来了名妓为大人演唱一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