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攻势如潮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刚陪着周清荔,周方吃完早餐准备出门,就有人上门了。
周府的小亭子里,周正与胡清郑大眼瞪小眼。
阳春三月,京城还是很冷,胡清郑穿的比以往还臃肿,显得更胖,倒是脸角有些。
他看着周正,好一会儿,道:“你辞官吧。”
周正眨了下眼,道:“给别人传话?”
周正与胡清郑的关系还算不错,至少,胡清郑没少拿周正的银子,当然,也做了不少事情。
胡清郑道:“不是,以前弹劾你的人就不少,今天一大早,台里有人又开始对你调查,你的班房差点被挖地三尺。”
“来的好快,”周正自语了一句,而后道:“有人给你施加压力了?”
胡清郑本想绷着脸,与周正来一场上下级严肃的交谈,但他到底不是那种上位人,面对周正这个曾经的金主,不由得叹了口气,脸色也垮了,无奈的低着头,道:“哪里用得着别人施加压力,台里的大人们让我弹劾太康伯。”
太康伯,张国纪,天启皇后之父。
周正眉头一挑,看着胡清郑道:“你不想弹劾?”
胡清郑神色很无奈,抬头看了眼周正,道:“这件事涉及宫闱,谁掺和最后都可能讨不了好。”
周正点点头,不过据他所知,有天启的庇护,张皇后可能没事,但太康伯还是被免去爵位,发配回原籍了。
“那就辞吧。”周正道。对于胡清郑,周正没有那么多恶感,虽然畏首畏尾,遇事逃避,但没有坏心,相比之下,已经算是不错了。
胡清郑脸上动了动,明显的不舍。
辞了官,他就什么也不是,在位置上,不说银子什么的,面子总是有的。
周正知道他的心思,道:“你在这个位置上,朝堂上的是非你是躲不掉的,尤其是涉及宫闱,不管是哪一边都不讨好。这件事明摆着是阉党冲张皇后去的,你要么趁早抽身,要么等着倒霉。”
言官在这个时候很风光,这个风光可能从嘉靖朝,也可能是从万历朝开始,总之,朝堂大事都在言官左右当中。
但言官到底是官小,又受着上面或者各种关系的摆布,在朋党横行的当下,站队要鲜明,不然就做不下去。
阉党如今独霸朝堂,谁人能违逆?
胡清郑还是舍不得,胖脸变幻一阵,忽然低声道:“我听说江西道那边已经被约束,不能随意帮你了。户部一些人对你也颇有微词,有人在奏本里说你勾结建虏,你要小心黄维怀。”
周正神色一变,眼神警惕。
勾结建虏,在这个时候是死罪,谁也救不了!
黄维怀是出使建虏的主使,据说已经被下狱,他若是在供词里加上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就可能被断定周正‘勾结建虏’的证据!
黄维怀已经被下狱,那些人绝对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周正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出,皱着眉,心念如电转。
胡清郑看着他,又一次的道:“你辞官吧。”
周正看着胡清郑,微微点头,明白他的意思。辞官是力证他没有勾结建虏的办法,也是一条退路。
朝廷里京城上演这么一出,前不久就有顾秉谦,冯嘉会这样的顶级高官。
胡清郑见周正点头,小眼睛一睁,诧异的道:“你答应了?”
周正一怔,摇头道:“不是,你辞官,我不辞。”
人在其中很多事情才好做,如果周正辞了官,就任由一些人揉捏了。
胡清郑神色不满,道:“那你给我想个办法,不然我天天来你家。”
周正笑了声,这个胡清郑还耍起无赖了。
旋即周正神色沉吟,片刻,道:“张国纪无权无势,张皇后在宫里也是备受委屈,你不是阉党,两相无碍,除了辞官,就只能装病了。”
装病,是官场里的一个大套路,遇到事情,先装病躲在家里一阵,观察风向,再做决定。
这是无数人屡试不爽,久经验证的一招。
胡清郑双眼一亮,道:“这是个好办法!那我,装到什么时候?”
装病也是讲究技巧的,一个不好,就可能真的让你病退,再也回不来。
周正算计着时间,道:“张国纪抵抗不了多久,最多半个月。”
胡清郑顿时一脸放松的点头,道:“那好,我回去就装病。对了,你的班房我已经让姚童顺清空了,他们查不到什么,放心吧。”
周正哼笑了声,道:“别急着装,今天我那几个铺子肯定有麻烦,田御史那边帮不上忙,你总得给我照应一下吧?”
胡清郑现在是浙江道主官,背后又有人,加上是个老油滑,做事肯定比田珍疏有办法。
胡清郑看着周正,双眼更亮,道:“还是老价钱?”
周正道:“周记在内,六个铺子,今天要是平平安安,五十两。”
胡清郑身体一直,重重点头,道:“你放心,这就回去巡街,保证你们没事!”
周正嗯了声,看着胡清郑,又道:“我的位置,上面还是没什么说法?”
胡清郑神色似乎犹豫,皱着一张胖脸,道:“有些奇怪,上面有人想要你官复原职,甚至之前还有人提议你做浙江道主官,但后来被人压下去了。下面人闹的很厉害,但最上面的人,没说话。”
没说话,其实就是一种态度。当下面强烈反对一件事一个人的时候,上面却不说话,就意味着反对,至少不支持。
这种态度,令周正也是疑惑不解。
不过,总的来说,对周正还是有好处的。
周正点点头,道:“你帮我盯一下,照顾一下姚童顺。”
胡清郑毫不犹豫的道:“好,加钱!”
周正给了他个白眼,起身道:“不送。”
胡清郑抿了抿嘴,脸上是有些意犹未尽之色。
结果胡清郑还没走,又有人登门,这次是兵部的人,上来就很直接,要求周正将在沈阳的一切经过写下来,名义上是涉及‘黄维怀贪腐案’。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周正只能应下。
周正刚送走这个人,又有大理寺的人上门,声称是调查湖州府那边的一起冤案,要求周正去大理寺协助翻案。
大理寺要求周正去大理寺协查,如同就是要求周正主动认下‘同谋罪’。
周正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直接以‘若要翻案,须监察御史按履湖州,巡查详细’为由给推了回去。
周正知道,再在府里待下去,不知道有多少麻烦,直接让人关闭大门,他从后门出,带着刘六辙,来到九江阁。
周正身旁站着一个一脸褶皱,满是土尘的半百老者,他站在周正身前,看着眼前的九江阁的三层小楼,迟疑着说道:“周公子,按你说的也不是不行,只是挺耗费的,并且不够大,最好将左右的两个院子也买下来,而后再向后延伸一点,这样才能达成你想要的样子。”
周正对九江阁很上心,听着他的话,思忖起来。
昨天他们在周记铺子就商讨过,现在是实地考察。
思索一阵,周正瞥了眼两边的楼,一家是酒楼,一家是绸缎庄,生意貌似都不太好。
周正看向刘六辙,道:“六辙,你找人问问,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卖,价格高一点也无所谓。”
这里算是偏僻之地,两家加起来,只怕也就是一百两左右。
刘六辙连忙答应一声,道:“好,我待会儿就找牙行。”
周正又转向这位老工匠,道:“刘师傅,银子我给足,但质量你要给我做好,如果你以次充好,偷工减料被我查出来或者以后出了什么事情,你知道我的身份的。”
刘师傅顿时满脸笑容,道:“知道知道,周公子放心,我刘正山做事你放心,到时候如果有一点问题,你抓我去坐牢!”
周正微笑的点头,道:“我信得过刘师傅,你们先准备材料,等两边院子谈妥了,我们就动工!”
刘正山已经拿到周正的前期四十两银子,这么大方的客户可不多见,褶皱里都笑出花来,道:“周公子放心,我们今天就开始,保证按时给周公子做好喽!”
周正笑了声,抬头看着这个小楼,暗自期待着,抬脚要向里面走去。
刘六辙忽然上前,低声道:“二少爷,有人在盯着我们。”
周正转头一看,不远处的墙角一颗人头迅速缩了回去。
现在很危险,周正神色不变,道:“人都带着了吗?”
刘六辙低声道:“都跟在不远处,十个人。”
在京城,没有官面上参与,大白天,十个人应该足够安全了。
“不管他,我们做我们的。”周正道,迈步走入身前的小楼。
在另一边,杨七少一脸阴沉的从外面回到客栈,看着迎面而来的何齐会,越发的阴沉,直接冷笑道:“周征云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他要是再不露面,你就直接抓人,那些证据,足够让他在牢里待十年了!”
不说那些炮制的证据一下子就能被戳穿,单说要抓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刑部哪里有资格,又不是锦衣卫,东厂。
何齐会不会触杨七少的眉头,道:“我已经让人盯着他了,七少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杨七少站在客栈正厅,一脸阴郁冷笑,道:“他们一个个耍滑头,以为这样就能躲得过去了,可笑!对了,我的人找到了吗?”
何齐会神色微变,微微低头,道:“他们转移了,我的人还在找。”
“废物!”
杨七少怒哼一声,道:“我不管用什么办法,今晚之前,必须救出我的人!”
魏希庄昼夜赶路,可能明天就会到京,魏家的人,即便是他杨七少也不敢在京城招惹。
他得在魏希庄到京之前离开!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五彪拦路
周记的铺子,确实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麻烦。
胡清郑早有准备,在大街上当众打板子,很是震慑了一批人。
若不是担心引起都察院与刑部的对峙,已经出动的刑部衙役可能会直接查封周记,抓人。
而周府的门前来来往往是络绎不绝,周清荔被烦的干脆躲了出去。
周方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能猜到是周正在外面做了什么,只得闷在房间,充耳不闻。
周正没有去周记,那地方肯定很热闹。
周正先是拜访了田珍疏,郑守理二人,了解一下朝局动态,而后又想去拜访一下王之臣,感谢昨天的帮助,但王之臣进宫了,没能见到。
周正在一处小饭馆吃了中饭,与刘六辙来到了城西的一处,看似普通的宅子。
宅子很老旧,大门也不讲究。
周正打量一眼,上前敲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探出头,认真的审视周正与刘六辙,道:“你们找谁?”
周正手里拿着拜帖,微笑道:“学生周征云前来拜会王翰林,还请通传一声。”
少年眨了眨眼,道:“我们家老爷进宫授课去了,还没有回来。”
周正没想到今天第二次没找到人,递过拜帖道:“那我留下拜帖,改日再来拜访?”
少年犹豫了下,道:“你还是等我们家老爷在的时候再来吧。”
周正收回拜帖,道:“那麻烦了。”
少年没有多说,又吱呀一声关上门。
这位王翰林,就是当初举荐周正任监察御史的人。
无翰林,不入阁。翰林者,非进士前十不授。
周正转身离开,信步的走着。
刘六辙跟在周正身后,好一阵子,问道:“二少爷,咱们这是去哪里啊?”
周正瞥了眼不远处的茶楼,道:“喝茶。”
刘六辙看了眼,这分明是那何掌柜,也就是魏希庄的铺子,立即会意,没有再问。
周正上了二楼,要了壶茶。
没多久,一个小二送来壶水,同时低声道:“周御史,魏大人预计明天一早就能到京。”
周正神色不动,道:“你们安全吗?”
这个小二麻利的擦着桌子,道:“没事,就在诏狱边上,他们即便找到了也不敢乱来。孟头让我告诉周御史,要小心,他们可能狗急跳墙。”
周正嗯了声,道:“盯住那杨七少了吗?”
小二拿起毛巾,站起来,躬着身,陪着笑,语气却肃色道:“我们的人手不够,可靠的不多,要想完全盯住有些麻烦。”
周正思忖一会儿,道:“我来想想办法,你们藏好,他们最主要的还是冲着你们去的。”
小二应了声,而后大声道:“客官慢用,有什么事情就招呼。”
周正坐了一阵子,喝了几杯茶,起身与刘六辙道:“分出两个人,盯住那杨七少。”
刘六辙连忙答应一声,跟着周正下楼。
周正一下楼,就看到对面一个人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到他下来也是一脸冷色,不避不退。
周正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周府方向。
刘六辙神色警惕,给他们身后使了个眼色,快步跟着周正。
墙角的人看着周正身后跟着的人,冷哼一声,依旧跟在周正身后。
没走多久,周正就遇到了一个人,大街上遇到的。
来人是一个白白净净,四十出头的男子,不胖不瘦,一身常服,看着还有一股英武之色。
“在下吴淳夫。”
来人站在周正面前,笑着抬手道。
周正神色微变,双眼骤紧的看着这个人。
吴淳夫,五彪之一。但这个人有些特别,不同于其他人早早投靠魏希庄,得以飞黄腾达。
这个人,今年才会发迹,现在还不算!
要知道,现在已经三月,历史上离天启去世的八月只有五个月。
短短五个月就能成为五彪之一,由此可见这个吴淳夫是多么的不简单!
周正迅速收敛脸上的异样,抬起手,道:“吴少卿找我?”
吴淳夫现在是从四品的鸿胪寺少卿,三个月前他还是七品县令致仕在家的闲散人员。
吴淳夫微笑,从容,完全不是后世记录的那般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面相,他看着周正,道:“我来找周御史,是想周御史放几个人。”
周正面上如常,心里万分警惕。
没想到,连吴淳夫都出面了。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鸿胪寺少卿,但他的能量绝不容小觑!
“吴少卿可能有所误会,下官未抓任何人。”周正平静回道。
吴淳夫看着周正,眼神冷光一闪,依旧笑着道:“周御史可能有所不知,这个月底,我会调任都察院右都御史。”
右都御史,也就是都察院的二把手,到了那时,周正这个监察御史,就是他手里的玩具!
周正对大明官场这潭浑水有了更深的认知,暗吸一口气,道:“那下官先恭喜吴少卿了。”
吴淳夫见周正还是不松口,脸上的笑容没了,一字一句的道:“周御史,我现在就有办法将你抓进牢里,你会暴病突然死去!”
周正眼角跳了跳,直接在他面前威胁他的人不少,能做到的也不少,但眼前的吴淳夫,周正知道,不同。
不同在于,他真的能做到,并且下一刻,他就真的会动手!
周正绷着脸,心念飞转,没有立刻说话。
他身旁的刘六辙紧张不已,他极少看到周正如此凝重的神态,心里的慌乱可想而知。
吴淳夫将周正的表情尽收眼底,脸上再次浮现笑容,道:“我相信周御史已经有了正确的选择。”
周正暗吸一口气,看着吴淳夫道:“虽然我想帮吴少卿,但我手里真的没有抓什么人。”
吴淳夫的笑容顿时僵住,继而变得十分阴冷。
他盯着周正的脸,没有再说话,手慢慢抬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涌出了很多番子,东厂番子!
周正瞳孔一缩,他没想到,吴淳夫居然已经能调用东厂的人!
这些人与锦衣卫本没有什么区别,但东厂大狱比北镇抚司狱更可怕,那是更有进无出的地方!
如果说北镇抚司狱是诏狱,朝廷还能有所影响到,那东厂大狱就是私牢!
周正看着吴淳夫,知道今天没法幸免了,瞥着刘六辙,低声道:“让所有人不要动,也不用担心,我书房桌下有一封信,你送出去。”
吴淳夫看着周正的动作,不得刘六辙应话,神色阴冷,道:“今天你们谁都不能走!”
周正眼皮狠狠抽了下,脸上的紧张无法隐藏,心神第一次有些慌乱。
这是真正的危机,去了,可能真就出不来了!
东厂的番子早就准备好了手铐脚铐,当众就要给周正拷上。
刘六辙小脸煞白,浑身颤抖。
东厂啊,那是比诏狱还可怕的地方!
“没事。”周正暗吸一口气,安抚着刘六辙道。
吴淳夫想要他交出杨七少的那些人,那么这期间就有一个时间,足够周正转圜的了。
李实那张牌周正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动,现在,已然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了!
一个番子拿着手铐向周正走来,不屑的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谁敬酒不吃吃罚酒!?”
忽然间,不远处有急切的马蹄声,还有一声由远及近的大喝。
吴淳夫,周正都抬头转头的去看,看着来人,神色各异。
魏希庄从马上下来,手里的刀直接出鞘,劈在那个番子要给周正上的镣铐上。
锁链咣当掉地,街面上似乎一下子安静了。
吴淳夫脸色不动,只是目光更冷。
周正则诧异,魏希庄居然提前回京了。
东厂番子不知道是认识魏希庄,还是被他这么大胆的动作给吓到了,居然没有了反应。
吴淳夫看向魏希庄,脸上出现一抹平淡的笑容,道:“魏都督,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是胡闹,我连你一块抓了。”
魏希庄的刀直接架到了吴淳夫的脖子上,扬着头,冷声道:“要不是九千岁让我留你一条狗命,我现在就宰了你!还有,这件事你要再掺和,不用去东厂,你跟我去诏狱试试!”
吴淳夫眼神一变,魏希庄已经见过九千岁了?
这么一想,魏希庄的话可能是真的,魏希庄在淮安府受了这么大委屈,魏忠贤没理由不震怒。
吴淳夫想着他给魏忠贤送的钱,给他办的事,应该不影响他们的关系,心里这才安稳一些,脸上的笑容真挚三分,道:“如果是九千岁发话,我自然会听从,周御史,打扰了,告辞。”
吴淳夫说着,与周正抬了抬手,转身离去。
东厂的番子更是飞速离开,不留片刻。
周正看着魏希庄,刚要说话,魏希庄忽然龇牙咧嘴,一只手搭在周正肩膀上,咬着牙低声道:“别废话了,快扶我进这家酒楼,给我找大夫。”
周正目光一扫,这才看到魏希庄的股肱血迹斑斑,顿时若有所悟,扶着他不动声色的向酒楼走去,与刘六辙道:“六辙,让酒楼开好房间,找大夫。”
刘六辙慌忙应着,飞速跑向不远处的酒楼。
魏希庄疼的脸角不断抽搐,极力的保持正常行走,同时咬牙切齿的道:“马的,等我休息过来,我非要这帮孙子好看!”
周正扶着他,道:“你这是从水路改官道,一直骑马回来的?”
魏希庄被周正扶着进了酒楼,不用保持那般正经的姿势,表情越发狰狞的道:“心里恨得不行,水路绕的太远,我这辈子都没这么骑过马。”
周正扶着他上了客栈二楼,道:“你见过魏忠贤了?他怎么说?”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利益最大化
魏希庄一步一步的上楼,双眼看着楼梯,一步一小心,一步一咬牙,道:“见过了,九千岁大怒,现在谁敢惹我,我就杀了谁!”
周正看着他狰狞的神色,知道不止是疼,心里更恨,扶着他转进房间,道:“大夫很快就来了,孟贺州那边扣着十几个喽,那杨七少很快就会知道你已经到京,可能先逃跑。”
魏希庄小心翼翼的趴在床上,这才长吐一口气,掉转头,看向周正道:“我虽然在魏家不算什么,但摆出去也足够吓唬人,这两年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北镇抚司调出几十号人还是轻轻松松,跑不掉的!”
魏希庄现在是堂堂正正的复仇,又有魏忠贤在背后撑腰,完全可以无所顾忌,金刀大马的来!
周正想着今年的变局,道:“要掌握分寸,不能涉入……”
不等周正说完,魏希庄双手垫着下巴,看着眼前的床单,冷笑一声,道:“这次我不听你的,我就是要看看,这帮吸食朝廷盐课自肥的狗东西能有多大力量,我要把他们都从淮安府钓过来,然后全都捏死!”
周正知道魏希庄被激怒,现在没什么理智,思忖片刻,道:“你搅和搅和也行,说不定朝廷因此每年能多有十几二十万的税银。”
盐课已经被腐蚀的一干二净,闹大了,朝廷那些大人们即便为了颜面,演戏也要对盐课做出一些样子,挤出一些送入国库可以是预料中的。
当然,可能前脚送入,后脚就又没了,但总归是有所改变!
另外就是,魏希庄现在是‘无敌状态’,凭着他这股委屈,整个阉党都要为他让道,那些盐商在京城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既然魏希庄是安全的,他要肆意出手,周正就由他。
魏希庄现双眼通红,不知道是恨还是熬夜熬的,又转过头与周正沉声道:“老周,我知道是你冒险给我留着十几个小喽,还差点被抓进东厂,这份情,我老魏记下了!”
周正一笑,道:“我哪是为你,这帮人是先找到我头上的。”
魏希庄晒然笑了声,又转回去,道:“孟贺州都跟我说了,你放心,只要我在,谁也别想动你,保你升官发财!”
周正不在乎这些,他现在是头疼。
刚才在大街上魏希庄救下他,今后他‘阉党’的帽子是摘不掉了。现在不止是要想办法救魏希庄,还得自救!
崇祯那么小心眼的人,上了他的黑名单,一辈子都别想翻身!
大夫很快就来了,拿出剪刀剪开魏希庄的裤子,看到的都是血肉模糊,魏希庄更是疼的咬住枕头,浑身冒冷汗。
周正走到门外,思索片刻,与刘六辙道:“你让人告诉胡清郑,再有闹事的,一律抓起来,有多少抓多少!再给田御史家里捎个口信,晚上我们再聚一聚。还有,你让成经济找个中间人,找官场牙商买一些那杨七少等人的违法犯罪的证据,最后今天之前送到府里。”
既然魏希庄要搞事情,周正当然要配合。
刘六辙应着,找人去传话了。
好一阵子,那大夫才出来,与周正道:“公子,你这位朋友伤是无大碍,但需要好好养伤,切莫乱动,最好躺一个月。”
周正笑着应了一声,给了钱,转身进了房间。
魏希庄背着他,在艰难的要站起来,周正一把按住他,道:“先别着急,即便要报仇,也先要有个计划。”
魏希庄被周正按下,只得趴在床上,屁股上冰凉凉的,没有刚才那么痛,说话也正常几分,依旧怒气难平的道:“要什么计划,我就抓人,严刑拷打,抄家!”
这大概就是魏希庄的老本行,或许也只会这些了。
周正坐在他边上,问道:“抄谁的家?”
魏希庄一怔,那杨七少是山西人,现在住在扬州,怎么抄?魏忠贤的手能伸到扬州去,魏希庄可做不到。
魏希庄想了想,还是转头看向周正,不满的道:“那你说怎么办?”
周正刚才已经想过了,便看着他道:“咱们做事要先占着理,你让人查清楚杨七少在京城都干了什么?抢劫,杀人,绑架,勒索,行贿,哪怕是有违风俗,都能抓起来,只要拿到把柄,就任由你揉捏了,大小并不重要。”
魏希庄顿时明白了,哼笑道:“我知道,先堵住别人的嘴!好,我这就让人去查,这帮狗东西还不知道犯了多少事,一查一个准。”
周正道:“你做做样子就行,我找个人花点钱,从官场牙商那买一些,方便省事。”
魏希庄双眼一亮,急切的道:“那还不快去,我马上就要用。”
周正道:“我已经让人去办了。你呢,先盯着那杨七少,别让他跑了,不然咱们不但失去了主动权,后面的麻烦还会源源不断。”
魏希庄脸色发狠,道:“你放心,这个我已经让孟贺州去做了,敢在京城这么嚣张,我要让他们看看,马王爷究竟有几只眼!”
周正嗯了声,沉吟片刻,道:“吴淳夫这个人你不要小看,近来很得你爷爷看重。”
魏希庄转过头去,趴在枕头上,道:“这个我知道,放心,他现在不敢招惹我,不然我能弄死他!”
吴淳夫才刚刚冒头,但现在居然就能调用东厂的人,已经不可小觑了。
魏希庄是粗中有细的人,周正点过一句就不再多说,又道:“田尔耕那边,有没有麻烦?”
田尔耕始终是横贯在周正心头的阴影,他比吴淳夫的威胁更大!
魏希庄趴在床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没事,他去山西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会碍我们的事。”
周正神色微动,心道难怪田尔耕这么久没来找他,原来是去山西了。
周正坐在魏希庄边上,嘱咐道:“这件事你先慢慢来,我回去琢磨着具体怎么操作。”
他想要利益最大化,不论是商业,还是官场上!
魏希庄急得不得了,催促道:“你快点,我估计那杨七少已经准备跑路了,我一定要将他留在京城!”
杨七少在京城也有不少势力,他要是偷偷摸摸的逃走,魏希庄未必能在第一时间抓住他,所以,下手须趁早!
周正嗯了声,站起来,道:“你好好养伤,找些人过来,那些人真的会狗急跳墙。”
魏希庄脸色一狠,双眼通红的看着前面,冷笑道:“在淮安府我惧他们三分,在京城,他们的死活就看我的心意!”
周正知道魏希庄已经有安排,没有再多说,他可以回去了。
魏希庄看着周正要走,挣扎又道:“你让他们给我弄点吃的,这一路上我都没吃饭,快饿死我了。”
周正估计何齐寿还在后面,明天才能到京,便道:“好,我让他们做,对了,你成亲了吧?”
魏希庄又歪头回去,道:“那婆娘带着孩子回我老丈人那去了。”
周正哦了声,没有多问,下楼让客栈给魏希庄做吃的,等魏希庄的人来了,才带着人离开。
回到周府,周清荔刚刚送走一批人,见周正进府,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周正与阉党沾上,周家清誉难免要受到影响,一些人已经来说话了。
周方看到周正回来,更是哼了声,直接转身进了房间,门重重的关上。
周清荔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站在大门内就道:“你知道轻重吧?”
周正知道,阉宦在这个时代是最受人鄙夷的,哪怕是做到了九千岁,依然被士人不屑,大加贬斥。
阉党对清流,正人的肆无忌惮的迫害更是激起了普遍的愤怒,清流,士林间的反抗就从未停止过。
周正知道轻重,更知道崇祯上台后的大清算。
“嗯,我心里有数。”周正眼神坚定,语气平静的回答周清荔。
周清荔见如此,便点点头,没有多说,转头回去。
周正心里暗自摇头,跟在周清荔身后。
明朝的官场就是一个大染缸,不是你不想跟谁接触,跟谁结怨就能孑然一身的。
周正晚上约出了田珍疏,在周府不远处的小茶馆里喝茶。
“你想我上书陈述盐政之弊?”田珍疏听着周正的话,有些诧异的道。
盐政这件事在大明朝堂上反反复复说了几十年,早就说烂了,以至于无人再肯说。
周正道:“我的想法是,对盐政进行两头管理,一个是盐场,对出去的盐要进行标识,进出有数,严格控制。另一头就是盐商,要发放许可,凡是未经允许,一律查扣,并且重罚。”
田珍疏大概能明白周正的想法,却摇头道:“这件事没这么容易,盐场是军户的,要是动他们,会影响到几十万人。盐商更是早就横行天下,朝廷,地方无力去管,若是硬来,反弹之下,没谁能挡得住。”
大明朝廷被舆论严重裹挟,若是盐商反弹,还真没谁能硬抗。
周正神色不动,道:“我并不是真的要对盐政做什么,只是想开个口子,敲击一下。”
田珍疏这次会意了,周正这是要借此机会打个伏笔。
“好,我回去就写奏本,明天一早送入通政使司。”田珍疏也没问周正到底要做什么,直接应下道。
周正端起茶杯,道:“多谢。”
田珍疏端起茶杯,喝了口,道:“这个不提,听说江西近来多事,盗匪四起,地方上畏首畏尾,还可能与匪盗勾结,朝廷有意派巡按御史整顿,你要不要趁机出京避一避?”
周正一怔,若有所思片刻,摇头道:“不说都察院不会派我去,我手头上事情也太多,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巡按御史也是件危险的苦差事,被盗匪所杀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被朝廷降罪的更多。
田珍疏见周正不肯没有多说,道:“那也是,你在京城小心,黄维怀那边你最好走一趟。”
第一百六十九章 锁城
有些人要给周正冠上‘勾结建虏’,‘通敌’的罪名,这种罪名太大,足以毁彻底毁了周正。
与田珍疏分别后,周正打算着明天要去见一见黄维怀。这个人,将会是这件事的关键。
周正回府的时候,京城里的一些暗潮在涌动。
魏希庄的回来,对很多人来说是一场危机。尤其是魏忠贤震怒,阉党那些大佬齐齐息声的时候!
何齐会在官场中最能感受到这种变化,以往对他很热情的刑部侍郎,甚至是尚书都对他避而不见,衙门里甚至传出了一些流言蜚语。
何齐会一脸阴沉,出了衙门就急急的找到了杨七少。
天色已经黑了,杨七少现在住在一个‘朋友’家里,何齐会也是费了一番手脚才找到的。
何齐会神色焦急,慌乱,道:“七少,你知道了吧?那些人变脸了,不肯继续帮我们了。”
杨七少倒是从容自如,坐在亭子里,喝着酒,慢悠悠的道:“慌什么,魏希庄怎么说也是九千岁的孙子,被从淮安府逼回来,那是在打九千岁的脸,震怒也正常。”
何齐会看着杨七少的神色,心里越发不安,道:“七少,锦衣卫现在在满城的找人,城门口都是锦衣卫的人,你的那些人现在就被吊在诏狱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魏希庄是绝对不会放你离京的……”
杨七少依旧淡定的喝着酒,笑着道:“不用那么紧张,坐下,喝杯酒。”
何齐会在官场中深刻感觉到了那种变化,这种变化并不是一时的,可能会一直影响他的仕途,当然,最关键的是,杨七少必须立刻,马上离京!
只有杨七少离京了,何齐会才能安全,不然杨七少落到魏希庄手里,他肯定要被牵累!
何齐会坐在杨七少对面,道:“七少,魏希庄现在是恼怒之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又有九千岁做靠山,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杨七少见何齐会如此慌乱,心里不屑,嘴上却是笑着安抚道:“不用那么紧张,京城这么大,我要想走有的是办法,至于我那些人,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一挥手有的是。”
魏希庄没回来之前,杨七少咽不下这口气,想着从周正手里救回来,但魏希庄回来了,他就不会为了一些打手而让他自己冒险。
何齐会听着,心里多少有些放松,道:“七少,安排好了?”
杨七少端起酒杯,道:“明天有个镖队要离京。”
何齐会顿时松口气,只要杨七少离京,他就没事了,其他都能慢慢消化。
何齐会脸上有了笑容,端起酒杯道:“那我就祝七少天高任鸟飞,飞黄腾达。”
杨七少端着酒杯与他碰了下,继而双眼有些阴冷,道:“虽然那十几个人不值钱,但怎么说也是我的人,等我走后,你要想办法给我捞出来。还有,那个周征云,你要想办法给我弄死!不出这口恶气,我睡觉都不安稳!”
何齐会喝了口酒,放下酒杯,道:“这个你放心,小小的监察御史,过了这个风头,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弄进牢里,让他来个暴病而亡!”
杨七少这才满意,道:“我现在不方便露面,你再去告诉其他人,稳住不要怕,魏希庄又不是九千岁,不敢胡来,等风头过了,他们还是一样的升官发财!”
何齐会现在是彻底放松了,神态有些恭谨的道:“七少放心,又不是第一次遇到事,他们都知道该怎么做。”
杨七少脸上笑容更多,道:“好,等你哪天有空了去扬州,我带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我大明真正的繁华!”
何齐会去过江南,那里的纸醉金迷,简直令人难以自拔!
他想着昔日的场景,心里大为意动,但很快收敛表情,道:“那到时候就要劳烦七少了。”
杨七少看着他的表情,心里越发得意,同时鄙夷,这些做官的,想要高官厚禄,也想家资万贯,想着声名显达,更想着骄奢淫逸。
世上那么多的好事,怎么就能让你们全占了!
魏希庄虽然连夜赶路,屁股磨的血肉模糊,但精神却奇好,毫无困意。
客栈里,有五个锦衣校卫,站在他床前。
魏希庄小心翼翼的坐在床上,看着五人,道:“平日里我待你们不薄,我现在要你们做点事情,你们能不能尽力?”
其中一个立即抬手,笑着道:“都督说笑了,就是平时,我们何尝有不尽力的?”
魏希庄到底是魏忠贤的族孙,多少人想要巴结,也就是魏希庄不懂得培养势力,也不喜欢乱来罢了,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狗腿子。
其他人纷纷附和,要为魏希庄拼力效命。
魏希庄从边上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袋,道:“好!这里面的人,都给我抓进诏狱,一个不准漏!还有,我在淮安府的事,你们大概也听说了,那个杨七少,给我挖地三尺找出来!”
锦衣卫抓人,哪里需要什么证据,当然了,有证据就更好了。
一个校尉接过来,抱着拳头道:“都督你放心,只要在京城的,今晚就给你抓回去!那个杨七少,我们在找了,城门都有我们的人,连棺材我们都给撬开好好的查!”
魏希庄十分满意,忍着屁股的痛,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包裹,道:“里面是一千两,你们五人拿五百两,其他的分给兄弟们,就告诉他们,我魏希庄不亏待为我做事的兄弟!”
那校尉神色一喜,还是道:“为都督做事,哪里能要钱,我们这就去给都督抓人!”
魏希庄道:“拿去!本都督绝不亏待为我做事的人,事成之后,我请大家去醉仙楼!”
那校尉脸上有犹豫之色,还是拿过包裹,道:“那小的就替兄弟们谢过都督!”
魏希庄绷着脸,道:“要是有什么人与你们为难,直接给我抓了!我明天就搬去千岁府,看谁敢去告状!”
千岁府,也就是魏忠贤的府邸。
有了魏希庄这样的话,五个校尉更加底气十足,领头的那个沉声道:“都督放心,我们一定为你做好这件事,谁拦着都不行!”
有权有钱,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到他们?!
魏希庄很满意,看着他们离开,转向侧门道:“那杨七少的位置还没查到吗?”
孟贺州从侧门出来,道:“他们在京城势力虽然不大,但关系非常多,想要藏匿,一时间不容易找出来。”
魏希庄冷笑一声,道:“他肯定在想着逃跑,你给我盯住城门,就这一两天,肯定会铤而走险!”
孟贺州也是这么判断的,道:“好,我去把他找出来!”
魏希庄忽然疼的抽搐了下脸角,忍着痛,咬牙道:“找到了直接送到诏狱,我要扒他的皮!”
孟贺州知道魏希庄愤怒,应了声就出去了。
这一夜的京城非常的热闹,有些人忐忑不安,恐惧难眠;有些人作壁上观,等着看好戏;更有些人在谋划着,想要在这件事上浑水摸鱼,赚取好处。
魏希庄相对位置高,一般人还不容易找到,说客迅速分流向周正。
一个晚上,周府接待了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各种关系,杂七杂八,大大小小有十几波。
周清荔,周方自然不沾染分毫,都是在周正在应付,凡是能不见的,一律被打发走。
不得已见的几拨,周正一手太极打过去,将事情给推了干净。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就迫不及待的出门。
他没有去周记,九江阁,也没有去找魏希庄,而是直奔刑部大牢。
黄维怀的牢房是一个整洁的单间,他穿着干净的囚服,坐在床上,正在看一本书。
余光看到周正走过来,他目光从书移开,打量周正一眼,道:“是为了那所谓的‘通敌’来的?”
这件事周正不能大意,道:“我想知道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黄维怀又将目光放到书上,淡淡道:“虽然我不大喜欢你,但凭空捏造,构陷的事情我还做不出来。”
周正看着他,想了想,道:“我昨天打听到,冯嘉会要被抓了。”
冯嘉会被弹劾,被要求不得出京,但一直没有被抓入大牢。现在要被抓入大牢,预示着这件事已经没有翻案的可能了。
黄维怀顿时冷笑一声,道:“他们除了构陷,也玩不出别的花样。放心,我跟他们不一样,不会拉你下水的。”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暗松口气,道:“外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黄维怀眉头皱了皱,转头看向周正,旋即又转回去,道:“不用了。”
周正嗯了声,道:“告辞。”说完,他就转身欲走。
黄维怀这个时候忽然转骨头,道:“对了,李恒秉就在不远处的牢房,你要不要见见?”
对于这个人周正已经不在意,仿佛没有听到,大步离去。
与此同时,杨七少等人却在城门口不远处停住了脚步,杨七少身边的人看着城门口的严密盘查,不由得面色凝重。
杨七少身前站着一个半百老者,为难的道:“七少,城门盘查的太严了,别说箱子里了,就是马车都要被翻过来,只要是能藏人的地方都会被插几刀,不好过啊。”
杨七少一笑,道:“我早就料到了,你们走吧。”
半百老者一怔,道:“那七少?”
杨七少神色自信,道:“我自有办法。”
第一百七十章 抓到人了
杨七少与他的两个随从,看着镖车走入城门,被士兵拦下,锦衣校尉上前检查。
这些校尉将镖车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翻了个遍,箱子要打开,麻袋也捅上几刀,确保没有人可以藏匿,这才放行。
杨七少身旁的一个随从看着,皱眉道:“七少,锦衣卫盘查的太严了,怎么办?”
杨七少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道:“你们都是生面孔,锦衣卫不认识,你们留一日,明天出城。”
两个随从对视一眼,有些不解。
他们当然可以随便出城,又没人认识他们,关键是,七少怎么办?
就在他们疑惑的的时候,一辆马车慢慢悠悠的使过来,停在他们边上。
这里马车很普通,但跟随着一队官兵,衣服上有‘兵’字样兵部的士兵。
是士兵,不是衙役!
马车停在杨七少身前不远处,窗帘撩开,露出一个三十多岁男子的面容,他看着杨七少,笑着道:“七少,走吧。”
杨七少笑着,大步上前,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继续前进,直奔着不远处的城门。
杨七少的两个随从面面相窥,旋即有些惊喜,他们也不知道杨七少还藏了这一手。
这辆马车到了城门,还是被拦了下来。
马车没有动,一个士兵上前,看着围过来的城门士兵以及锦衣校尉,沉声道:“这是都察院佥都御史钱中庭钱大人的马车。钱大人奉旨出京,巡视陕西军备,你们让开!”
城门士兵一惊,看了眼马车,道:“文书呢?”
马车里的杨七少端坐不动,沉稳自如,与钱中庭微笑。
钱中庭更是自信,谁人敢查钦使的马车?
兵部士兵显然早有准备,直接递过去。
城门士兵看了眼,是真的,这是钦使,天使!
他们不敢乱来,看向锦衣校尉。
一个校尉瞥了眼,直接上前,对外面站着的兵部士兵审视几眼,来到马车前,道:“钱大人?”
钱中庭坐在马车里,沉声道:“我不管你们查什么,立刻放行,耽误了朝廷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校尉看着这里马车,目光闪烁,道:“钱大人,我们在追捕一名要犯,奉命来往都要严查,还请大人打开轿帘……”
“放肆!”
马车里骤然传出钱中庭的冷喝声:“连钦使你们都要查,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给本官让开!”
校尉站着不动,与其他人对视一眼,那几人好像忽然明白了,迅速走过来,将马车围起来。
兵部的士兵顿时竖起长枪,神色冷漠的与这些校尉对峙。
领头的士兵看着那校尉,一脸怒色的道:“大胆!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劫掠钦使的马车吗?”
校尉看着马车,心里冷笑,面上淡淡道:“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还请钱大人行个方便,只要打开轿帘让我们看一眼就行。”
一个小小的佥都御史,如何与魏家人比?加上钦使的名头也不行!
马车内的杨七少脸上笑容没了,坐在那,面无表情,眼神冷漠的盯着轿帘。
马车里的钱中庭脸色铁青,愤怒于这帮锦衣卫的大胆,也愤怒于在杨七少身前丢了面子。
钱中庭忽然起身,快速掀开帘子,站到了马车前,俯视着锦衣校尉,沉声道:“本官就在这里,看清楚了吗?是你们要抓的嫌犯吗?”
领头的校尉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轿子里,道:“钱大人既然已经出来了,那轿子里让我们看一眼应该没问题吧?”
钱中庭脸色铁青,双眼喷火,怒声喝道:“本官乃是钦使,让你们逼出轿子已经给足你们面子了,你们还想搜我的轿子,你们担得起吗?所有人给我听着,胆敢袭击钦使座驾,就地格杀!”
钱中庭的话音一落,兵部士兵齐齐竖起长枪,煞气凛冽。
要说强势,兵部士兵就更强势了,袭击钦使座驾如同造反,在这京城,有谁敢乱来?只有他们杀人的份,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
校尉看着钱中庭,越发觉得他可疑了。
要是以往,应该冷淡的打开车帘,让他们看一眼,但这个钱中庭表现的太过激了!
钱中庭站在马车上,色厉内荏。
他知道,若是杨七少在他马车上被查出来,那他的麻烦就大了!
面对兵部士兵,锦衣卫也有所顾忌,不敢乱来,场面不由得僵持。
杨七少坐在车里,神色不再淡定,有了丝焦急。
这样对峙下去,对他很不利。
但他没有说话,坐在车里,眉头紧拧,飞速思索着对策。
钱中庭更明白处境,看着那领头校尉,沉声道:“再不让开,休怪本官以袭击钦使座驾的罪名,将你们就地格杀!”
城门的士兵隶属于五门兵马司,他们可不敢跟钦使兵马作对,不动声色的后退。
锦衣校尉也有些迟疑,要是这些兵部士兵对他们动手,他们是反抗还是不反抗?
锦衣校尉没有说话,很明显的是在拖延时间,他们做不了主,只能等做的了主的人来。
钱中庭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直接一挥手,道:“走!”
兵部士兵竖着长枪,向城门推进。
锦衣卫自然不敢硬碰硬,步步后退。
很快,马车就到了城门下,就要进入城门内,一旦进入,就再也阻止不了了!
“站住!”
忽然间,马车后面传来一声大喝,有十几个缇骑骑着马,飞奔而来。
钱中庭一见,立即大喝道:“闯过去!”
只要出了城,外面安排好的人就能将杨七少带走,天高云阔,锦衣卫再也没办法!
车夫猛的挥动马鞭,啪的一声,马嘶叫一声,快速向前。
马车里的杨七少脸色凝重,紧紧抓着双腿,双眸盯着晃动的轿帘,心里的忐忑的呼吸都忘记了。
本就围绕着马车的锦衣校尉一见,立即大声喝道:“拦住他!”
有两个锦衣卫眼疾手快,直接将手里的刀插入了马车的轱辘里。
马车戛然而止,被马拖着硬生生向前走。
钱中庭一个踉跄,直接从马车上摔了下来,马车里更是响起嘭的一声,像是有人摔倒。
锦衣卫一见,飞速赶上来,一个拦住马,另一群纷纷大喝。
“停下!再不停下,格杀勿论!”锦衣卫现在找到证据了,底气十足,纷纷拔刀,对准了这辆马车。
钱中庭从地上狼狈而起,顾不得整理衣冠,冲过来怒吼道:“你们要造反吗?给我让开!让开!谁敢靠近马车,就地格杀!”
十几个缇骑在飞速赶来,加上城门下的有二十多人,兵部士兵才八个,怎么就地格杀?
兵部士兵面面相窥,缩在马车两边,不敢妄动。
钱中庭大急,爬上马车,急声道:“走,快走!”
那马已经被锦衣卫牵住,根本走不了。
马车里的杨七少头上出现丝丝冷汗,气息急促,双手狠狠的抓着腿,外面的马蹄声如同敲在他心脏上,令他无法呼吸。
一个锦衣百户骑着马飞奔而来,马没停他就跳下来。
之前的锦衣校尉上前,在他耳边快速将事情说了。
这个百户顿时冷笑一声,看着尘土满面,发髻狼狈,一脸铁青的钱中庭,转向马车车厢,淡淡道:“杨七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躲着吗?”
钱中庭脸色大变,立时喝道:“什么杨七少?这是我的马车,我是奉旨出京的钦使!你们锦衣卫疯了吗?袭击钦使座驾形同谋逆,是要诛九族的!”
吓唬别人还行,岂能吓到锦衣卫,这百户没理会钱中庭,看着马车,越发冷淡的道:“杨七少,这是要我们请啊?”
威胁之意,跃然于上。
马车里的杨七少脸上难看,双眼狰狞,死死的盯着窗外。
他知道,走不了了。
鼻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表情难看缓退,杨七少起身掀开帘子,站到了钱中庭身旁。
钱中庭脸色大变,道:“七少,你……”
杨七少这一露面,不止他要被锦衣卫抓走,钱中庭也要跟着倒霉。
可不是私匿逃犯那么简单!
锦衣百户一见,脸上顿时露出笑意,道:“请吧,我给你准备好了上好的牢房。”
杨七少深吸一口气,强力镇定心神,与钱中庭淡淡道:“给家里去信。”
说完,他就下了马车,向锦衣卫走去。
钱中庭脸色慌乱,伸手就要抓,嘴里喊道:“七少……”
那锦衣百户冷哼一声,道:“钱大人,你还是考虑下你自己吧,我手里的东西,足够你抄家了。”
钱中庭神色更加慌张,身体都颤抖起来。
杨七少看着这个百户,神色平淡道:“我要见魏希庄,你告诉他,让他想想,之前他是怎么收手的。”
锦衣百户看着他被上了手铐,脚铐,这才嗤笑一声,道:“今时非同往日,你还是先考虑你自己吧,带走!”
杨七少依旧平淡,尽管内心害怕,慌乱,却不是一点底气没有。
钱中庭看着杨七少被锦衣卫押走,惊慌失措,哪里还顾得要出京,掉头就往回跑。
杨七少那两个随从也看到了,更加不安,纷纷离开。
他们都要想办法,想办法营救杨七少。
不止是杨七少本身不简单,不能不救,还有就是他知道的太多,要是被魏希庄审讯出来,还不知道会引发多大的后果!
京城里,忽然间有些慌张。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复职?
魏希庄第一时间就知道抓到杨七少了,迫不及待的,让人抬着他就去了诏狱。
杨七少被吊在一个架子上,双手吊起,脚尖着地。
姿势别扭,难受。
他身前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刑具,尤其是一个火炉在噼里啪啦的响着,里面一块火红的烙铁异常的刺眼。
魏希庄坐在他身前不远处,他身后站着一个千户,四个百户,还有一群光着膀子,大着肚子的大汉。
杨七少被吊着,万分艰难,脸上被烤出汗,神色是一片冷漠。
魏希庄坐在椅子上,手里翻着一页一页的纸,漫不经心的道:“天启元年,在京城当街打死六人。天启二年,涉邪党案,行贿得免。天启三年,强抢民女,打死夫家三人。天启四年,勾结匪盗,抢劫漕运官船。天启六年,侵吞苏州七大户,夺资产五十万……”
杨七少听着,一个字都不说,双眼冷静异常。
魏希庄直接将手里的十几页纸扔到碳炉里,看着杨七少,压不住怒气的道:“我不需要这些东西,一样弄死你!”
杨七少晃悠着脚尖,艰难的站着,道:“值得吗?”
魏希庄眼神一冷,道:“什么值得吗?”
杨七少被吊的气息有些急促,伸着头看着魏希庄,道:“为了我得罪那么多人,你忘记了,上次你是怎么收手的?”
魏希庄自然记得,那是因为侯国兴等人插手,逼得他不得收手。
但这一次不同!
魏希庄想要站起来,屁股顿时一疼,他脸角抽了抽,咬牙坐着不动,双眼尽是怒恨,道:“没弄死你之前肯定有麻烦,但弄死你之后,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魏希庄到底是魏忠贤的族孙,侯国兴等人能把他怎么样?是抓了还是杀了?
杨七少被吊的晃晃悠悠,看着魏希庄道:“五万两,不,十万两!只要我你放了我,我给你十万两。”
十万两,对绝大多数人人来说是天文数字,当年东林党要救熊廷弼也就四万两。
魏希庄又不是没见过银子的人,嗤笑一声,道:“你的命不值十万两,你放心,我不会轻易让你死的!”
杨七少知道魏希庄是愤怒他那九弟,又艰难的晃动了一下,道:“二十万两,我再让九弟给你道歉。不过是一点小事,没必要伤和气,我们可以合作,你升官,我发财……”
对杨七少或者杨九少来说自然是小事,直接沉江沉河的不知道多少,魏希庄能回来,完全是因为他姓魏。
但对魏希庄来说,那是奇耻大辱,岂会说揭过就揭过了!
“和气?”
魏希庄怒声道:“那杨九少在淮安府嚣张无比要将我沉江,你在京城肆无忌惮的要抓周征云的时候,你想过和气?!”
杨七少知道魏希庄是难以交易了,盯着他,笑着道:“你会后悔的,就算在京城,你也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等着吧,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了!”
魏希庄自然知道,不是才开始,从他刚离开千岁府就有了!
现在他抓了杨七少,来施压的怕是更多!
魏希庄看着杨七少脸上难看的阴冷笑意,心中怒火更多,道:“将这里的刑具都给他用一遍,记住了,不要让他死了!”
“是!”那几个光膀子的大汉应道,熟练的拿起身前的刑具。
杨七少眼皮跳了下,越发阴冷的道:“你不敢弄死我,只要我不死,你一定会后悔!”
魏希庄双拳紧握,恨不得现在就弄死他!
不过,魏希庄还是压住了怒气,淡淡道:“温柔一点,每天给他用一遍!”
“哈哈哈……”
杨七少对这些刑具,表情狰狞,大笑不止。
魏希庄讨厌他这种笑容,直接道:“抬我到隔壁。”
那千户却知道魏希庄每次都受不了那种用刑的情景,连忙道:“快。”
魏希庄还没到隔壁,就听到了杨七少的惨叫声。
魏希庄心里的那股难以发泄的郁结愤怒,顿时减少大半,脸上涌出一抹醉红的快意。
魏希庄在隔壁听着,心里舒爽的不行,他还是第一次有这般强烈的报复快感。
没多久,一个百户匆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大人,光禄寺卿来了。”
魏希庄根本不记得这么一个人,直接摆手道:“就说我不在。”
百户犹豫了下,道:“他与都察院的催大人是同乡。”
都察院的催大人,左都御史崔呈秀,五彪之一,阉党的一大中坚。
魏希庄哼了声,道:“不见。”
百户这才应声,刚出去,又一个进来,道:“大人,客大人晚上约您吃酒。”
这就是客光先,奉圣夫人客氏的弟弟。
魏希庄眉头微皱,旋即道:“告诉他,就说我行动不便,改天我回请。”
这个百户答应着,快步出去。
很快,又一个进来,不等他说话,魏希庄直接问道:“又是谁?”
这个百户迟疑着,道:“是尚衣监的一个太监,他说他们公公欠了大人的银子,准备还给大人了。”
因为魏忠贤的关系,魏家与宫内的内监关系非常密切,魏希庄也认识几个,这个尚衣监的太监就是之一,偶尔会在一起小赌怡情。
魏希庄神色厌烦,摆了摆手,道:“不管谁来,就说我在养伤,不在诏狱,任何人不见,任何不准进来!”
这些人无非都是说客,魏希庄哪会给他们机会。
百户应着,快步出去。
千户在外面,已经大大小小接到好几拨人,头疼不已,进来与魏希庄道:“大人,刑部那边来说情,让大人不要抓刑部的人。另外,内阁那边也有些动静,说是大人不论如何也不应该当众拦截钦使座驾……千岁府,大人是不是去一趟?”
刑部不说,内阁都有不满了。
魏忠贤即便是阉党魁首,那些人唯他马首是瞻,但他们要是有意见,魏忠贤也不能熟视无睹。
魏希庄最烦这些事情,耳边的杨七少的惨叫也没那么开心了,皱着眉,鼻子喷出两道气,道:“周征云现在在哪里?”
千户连忙道:“周御史也躲了出去,不在府里,大人要是找他的话,小人这就去打听。”
魏希庄道:“去找他来,不,让他找个僻静地方,我去找他。”
魏希庄待过的地方都不安全了,他打算让那些说客都找不到他。
“是。”千户转身出去,让人去打听周正在哪里。
魏希庄坐在那,轻轻挪动下屁股,继续听着杨七少的惨叫声,心里想,若是换成了那杨九少就更美妙了。
在魏希庄陶醉的时候,外面自有一番紊乱。
何齐会,钱中庭等人四处活动,想要从魏希庄手里救出杨七少,这个人干系太大了,盐商与朝野的关系是千丝万缕,若不是控制事态,只怕会是一场大风暴!
周正这会儿正在九江阁,看着进展。
刘六辙欣喜的道:“二少爷,两边都同意卖给我们了,顺天府那边的批文也已经拿到,就等动工了。”
周正看着四处堆积的拆料,来来回回的工人,脸上满意,道:“嗯,你让人盯着点进度,有什么问题,及时告诉我,缺银子,你直接在牙行那边支取就行。”
刘六辙现在也算周正的大管家了,振奋的道:“好,二少爷你就放心吧。”
周正看着他,笑了笑,围着这块地转了一圈,心里踌躇满志,心想着要是盖起来,每天在这里看书,看各种没看过的珍惜古籍,残本,全本等等等,想想心里就别提多美。
周正知道他可能是职业病犯了,但不重要!
正美着,胡清郑忽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喊道:“周征云。”
周正见是胡清郑,下意识的看向刘六辙,道:“银子没给他?”
刘六辙还没说话,胡清郑就跑到近前,连连的道:“给了给了,跟你说正事。”
周正哦了声,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胡清郑压着急喘的气息,道:“上面说话了,让你回去上班,恢复你职务了。”
周正顿时一怔,旋即神色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让他回去上班,只怕是没安好心。
胡清郑看着周正的神色,瞥见四周没其他人,低声道:“你在外面晃悠他们拿你没辙,你回去了,他们就有办法向你施压了。”
显然,胡清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正思索着,嗯了声,道:“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动静?”
胡清郑摇头,道:“就是有人传话,你的班房解封了,你的那些事也发回去了。”
周正想了一会儿,道:“要我什么时候去上班?”
胡清郑道:“明天。”
周正神色微异,旋即明悟。应该是魏希庄抓到那杨七少了。
周正看着胡清郑,脸上露出笑容来,道:“时节交替,气温不定,我昨夜不小心染了风寒,卧床不起,须告假十日,还请胡大人批准。”
胡清郑一愣,眨了眨眼,旋即猛的一睁,怒道:“不准!你告假了,我怎么办?”
胡清郑这么急吼吼的跑过来,除了两人关系外,还有就是怕周正不去,周正不去,他在都察院能有好日子过?
周正看着他,疑惑的道:“你不是也称病告假了吗?”
胡清郑一脸急色,道:“就是不批,你明天要是不去,我带人押你去!”
称病告假这种事是对外的,自己人如何糊弄?上面有自己人压着胡清郑,胡清郑除了找周正,还能怎么办?
周正神色平静,杨七少要是被抓到,依照盐课的影响力,肯定有巨大的压力,周正可不会这个时候回都察院。
周正竖起一根手指头,直接开价道:“一百两。”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胡清郑看着周正的手指头,神色大怒,道:“一千两也不行!”
周正不理会他,道:“反正我之前的假是批了。”
周正从京城回来就一直告假,都察院那边本就不想周正去,自然配合的批了。
所以,周正目前还是告假的状态。
胡清郑小眼睛圆瞪,道:“你明天一定去上班,不然我真的带人去抓你!”
胡清郑之前因为躲避弹劾太康伯张国纪称病告假,现在上面找到他,要他让周正回去,胡清郑是不得不照办。
周正说完就自顾的继续的逛着九江阁,完全没有听到胡清郑的话。
胡清郑气的不行,但知道这件事逼不来,也不能真的去抓周正,跟着周正身后,擦着头上的汗,道:“你就去一次,去了就立马离开,其他的,我保证再也不管了……”
周正与刘六辙道:“对了,再顾些人,最好是那种落地秀才的,人品要好,吃苦耐劳,三五个这样。”
刘六辙也仿佛没有看到胡清郑,嗯嗯点头,配合着道:“二少爷,我记下了,待会儿就找牙行。”
周正走了几步,又道:“四周再种些树,最好是梧桐,松柏也行,梅花,梅花,种一片,桃花,还有竹子……”
刘六辙眨了眨眼,道:“可是我们的地方并不大,种不下那么多吧?”
周正认真的环顾一眼,道:“倒也是,那就梅花,桃花吧,梧桐少种几课。”
“诶好。”刘六辙记下。
胡清郑看着,胖脸皱成一团,道:“你倒是给句话,我回去不好办啊……”
胡清郑本来就一身麻烦,加上周正这一件,看似升官,实则如坐针毡,片刻没安宁,要不是舍不得面子,早就辞官了。
周正刚要说话,一个锦衣校尉飞奔而来,瞥了眼周正身边两人,走近他耳边低声道:“周御史,魏大人让你找个地方,他要见你。”
周正已经猜到魏希庄抓到那杨七少了,沉吟一声,道:“周氏牙行。”
那校尉记下这个名字,道:“小人告辞。”
周正看着他离去,瞥向胡清郑,道:“还要不要我去?”
胡清郑看着那锦衣校尉的背影,脸上越发愁苦。
周正与锦衣卫走的这么近,他要是回去了,胡清郑可能会更难做!
“告假吧,难就硬着头皮告。”周正道。
现在的朝局就是一滩浑水,没有一个干净之地,要么随波逐流,要么就只能远离。
想在里面做事是不可能,就是混吃等死都难如登天。
胡清郑瞥了他一眼,心里忽然有些羡慕周正,他要是这样保留官职还不用上班该多好?
周正看了眼胡清郑便离开九江阁,前往周氏牙行。
周氏牙行虽然是周正与魏希庄的共同产业,但两人几乎都没去过,外人绝对想不到他们会在那里碰头。
现在对周正来说依旧不安全,他带着人,七拐八折,小心翼翼的才来到周氏牙行。
魏希庄比他还谨慎,坐在牙行二楼,看了眼窗外,这才叹了口气的与周正道:“老周,麻烦来了。”
魏希庄以往几乎不做什么事,除了弄银子外就感觉不到压力,现在那么多人齐齐找他,快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了。
周正坐在他对面,给他倒了杯茶,道:“风险是与收获并存,扛过这一阵,你会得到你意想不到的收获。”
魏希庄一愣,转过头,道:“什么收获?”
魏希庄只顾着报复,根本没有想过其他。
周正喝着茶,目光幽幽的道:“围绕着盐课的人吞噬了大明不知道多少银子,这一次,应该吐一些出来了。”
魏希庄想起了周正之前与他说过的话,双眼一亮,凑近一点,道:“具体怎么做?”
周正放下茶杯,道:“什么也不做,等正主上门,然后,狮子大开口!”
魏希庄听着,忽然道:“那杨七少我不会放的!”
周正一笑,看着他道:“不但杨七少不用放,那杨九少,他们也会自动给你送来。”
魏希庄神色一振,道:“当真?”
周正道:“只要你扛得住,不出十天。”
魏希庄眼前又浮现了那日杨九少威胁他的场景,心里的怒火腾腾而起,脸色发狠,咬牙道:“十天,好,没问题!”
周正看着魏希庄的表情,担心他坚持不住,不动声色的道:“如果坚持不住就跟我说,就算现在收手,咱们也能获得极大的好处。”
魏希庄脸角绷直,哼了声,道:“只要能弄死那杨九少,别说十天,二十天我也能等!”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片刻,道:“我已经找人上书朝廷,整顿盐政,从上面再给他们一点压力。”
魏希庄心里已急不可耐,道:“你怎么做我不管,十天之后,我要看到那杨九少!”
周正嗯了声,凑近一点,低声道:“那杨七少关在诏狱也不安全,你想个办法,悄悄替换出来,别让人偷走了。他要是没了,咱们就前功尽弃!”
魏希庄神色一变,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转头向外面大声道:“来人,送我回去。”
说完,他低声道:“侯国兴,客光先等人在诏狱比我权力大,我这就去回去,将那杨七少换出来,关到别的地方。”
“小心,谨慎。”周正肃色道。魏希庄在北镇抚司的权力并不大,要想不动声色的狸猫换太子,须要费一番手脚。
魏希庄脸上有些急,答应一声,就催促着锦衣校尉抬他回去。
周正见他走了,坐在原地,拿起茶杯,脑海里依旧在飞速思索着这件事。
杨九少在淮安府不知死活的将魏希庄逼回京城,杨七少在京城更是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这两人到了现在都是小事情,后面要发生的才是重头戏!
周正盘算,怎么才能利益最大化,同时全身而退。
想从盐课上下分一块肉,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在周正与魏希庄商量着的时候,田珍疏的奏本已经到了乾清宫。
天启如往常一样,批示‘详议’后,下发到通政使司,而后转去户部。
没有任何意外,这道奏本,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魏希庄回到北镇抚司狱的时候,杨七少还在,他连忙安排,要将杨七少换出去。
北镇抚司狱不动声色的进进出出,杨七少被裹在一群尸体中抬了出去,然后被孟贺州等人悄悄带走。
魏希庄这才安心,在北镇抚司狱待了一阵子,再次出来,找了个地方藏起来。
周正没回周府,周府现在肯定也很热闹。
他在京城走着,想要再拜访几个人。
不知道是他运气不好,还是这些人在躲着他,周正一个没见到。
别人找他,他找别人,来回转圈圈。
“人找人的游戏吗?”
周正走的脚酸疼,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刘六辙刚要接话,忽然神色微紧,低声道:“二少爷,那万掌柜在附近。”
周正刚要问,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胭脂味,不远处万千捂着嘴,眼神带笑的走了过来。
周正皱眉,他不喜欢这样的官场掮客。
万千走过来,放下嘴上的手巾,越发的细声细气的道:“周御史,真是巧。”
周正知道,这也是个说客,直接道:“人不在我手里,我也没办法决定,万掌柜怕是找错人了。”
万千意味深长的笑着,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是想周御史给魏都督带个话。”
魏希庄刚刚抓了杨七少,该知道的还没有全知道,现在的开价,并不是周正的心里价位。
周正直接摇头,道:“魏都督不联系我我也找不到他,万掌柜找错人了。”
万千仿佛没有听到周正的连翻拒绝,笑道:“不管什么事情都好说,只要魏都督提条件,都好商量。”
这就是试探了,一点具体的条件都没有,简直等于白说。
这才刚开始,彼此都在相互试探,远没有到真正开条件的时候。
“我记下了。”周正淡淡道。
万千这才满意一笑,看着周正,道:“之前我答应你的银子,书籍等,这几天就到。”
周正仿佛才记得这事,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道:“那就麻烦万掌柜了。”
万千笑呵呵的道:“不麻烦,我万千言出必行,这几天一直在准备着。”
如果是一个正常声音周正还能接受,但这个,实在接受不能。
忍着想吐的恶心感,周正道:“如果没事,在下就告辞了。”
眼见周正要走,万千又笑着道:“周御史,上次杨七少的人不守约定,按照规矩我是要有所补偿的,有什么要求尽管直说。这些是规矩,万某人的声誉还是要的,周御史莫要推辞。”
周正看着万千,脸上慢慢浮现笑容,故作思忖的道:“我想给几个人捐个功名。”
刘六辙,成经济,甚至是上官父子,周正都想给他们捐个功名,功名,在这个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万千十分果断的道:“这好办,银子我出。”
实则捐功名,一个人最多就几百两的样子,如果是送入国子监,可能就几十两,上百两。
“我想黄维怀无罪释放。”周正接着道。
黄维怀是一些人构陷周正的关键,这个人要是被他救出来,那些人的计划就彻底落空了。
万千是调查过周正的,自然也知道黄维怀的事,神色微僵,表情有些凝重的思索起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周清荔被抓
黄维怀之所以坐牢,是受了冯嘉会的牵累,本身问题倒是不大。
但想要黄维怀无罪释放,眼下根本不可能。
冯嘉会刚刚被抓,朝野都盯着,谁敢去捞人?而且,这个案子是崔呈秀做的!
如果现在要给现在朝廷排一个权力顺序,魏忠贤第一,这个崔呈秀就能排到第二!
至于首辅黄立极,前五都算不上!
想要从崔呈秀手里救人,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万千看着周正,沉默了好一阵子,忽然笑着道:“没问题,两个月。”
黄维怀是被冯嘉会牵累,本身没什么问题,最多就是免官,罚银,或者就是坐几年。
等过一阵子风头过了,花点钱就能救出来,未必都需要两个月!
周正摇头,道:“如果是两个月,我不需要麻烦万掌柜。”
万千脸上没有笑容,手巾捂着着嘴,眼神闪烁不休。
这是与周正,魏希庄谈判的一部分,也是他们要给的好处,如果这个开局就不好,后面将会更加艰难。
万千心里将各种关系想了个遍,好半晌,抬起头,笑容有些僵硬的与周正道:“虽然有些困难,但我可以试试,周御史等我的消息。”
即便是万千这样的官场掮客都不敢打包票,可以想见这件事的困难。
周正笑着道:“好。”
周正确实想救黄维怀,但也是对万千以及背后势力的一个试探。
说完这一句,周正便神色不动的转身离开。万千答应的犹豫,这说明背后的人开价还不够高。
有些小觑周正与魏希庄了。
万千看着周正的背影,又捂着嘴,转身走了。
这件事他做不到,还得与背后的人商议。
周正与刘六辙在外面待到天黑才回府,刘六辙上前敲门。
里面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声音:“又是谁啊?”
“我。”刘六辙道。
门内的声音越发不耐烦:“你是谁?”
刘六辙一怔,大声道:“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门内静了一会儿,悄悄开门,一见是刘六辙,再见周正,连忙打开门道:“二少爷,你回来了。”
周正嗯了声,迈步进入,等门关了这才问道:“今天来了很多人?”
门房道:“是啊,有十多人,有来找老爷的,有来找大少爷的,也有来找二少爷的,还有来找六辙,福伯,林伯的……”
周正不等他说完,道:“老爷,大少爷呢?”
门房道:“老爷已经睡下了,大少爷好像是被一个朋友喊去了,还没回来。”
“知道了,关好门。”周正抬脚,向着他的房间走去。
刘六辙跟在后面,道:“二少爷,要不要再弄些吃的?”
周正晚上没怎么吃,但不怎么饿,道:“你饿了就自己吃吧,早点休息,明天也不要出去了,就留在府里。”
刘六辙应了一声,迅速跑去厨房。
周正到了房间,坐在书房里,平静了一会儿,便铺好纸,拿起笔,认认真真的练字。
不知道写了多少个字,周正放下笔,轻吐了口气。
坐在桌前,轻轻擦了擦头上的汗,脑子冷静下来,他开始思索事情。
魏希庄抓了杨七少,就等于掐住了盐课上下的七寸,想要稳妥的,安全的获得回报,必须要计划周全,缜密,不能有一丝破绽,还要防止他们报复。
周正倚靠着椅子上,默默的盘算着。
……
第二天一大早,周家三父子正在吃饭,周记的一个伙计急匆匆跑了来,一脸惊慌的道:“东家,不好了,我们周记,工厂都被顺天府查封了,铺子被关了,人也被抓走了……”
周正眉头一皱,而后道:“没事,他们就是伙计,我让人去救他们出来,这几天你们先休息,俸禄照给,不用担心。”
这伙计也是知道周正神通广大的,神色稍缓,带着僵硬笑容道:“谢东家。”
这伙计一走,饭桌上的周方就看着周正,烦躁的道:“早让你不要经营那些,你非不听。”
周清荔却不在意这个,看着周正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魏希庄抓了杨七少,传的是满城风雨,一些人紧张无比,周清荔自然也是知道的。
周正放下手里的稀饭,道:“我在等他们开价。”
周清荔听着周正的话,隐约会意,道:“谨慎一点,他们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也不是朝堂那些人,他们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周清荔宦海二十多年,虽然位置不高,但见识的阴暗,龌龊实在太多。
周记被封,周正也算有预料,点头道:“我这几天就在府里,哪都不去。”
周清荔看了眼周方,道:“你也留在府里,不要外出了。”
周方自去年从山东回来,就有些郁郁不得志的寡欢,闻言倒是没有在意,闷闷的点头。
吃完饭,三人便各自回房,周正继续看书,练字,心无旁骛。
胡清郑没有真的来押他去都察院上班,外面的人都被挡驾,周正是难得在府里专心致志的做他喜欢的事了。
周记被封,影响远没有周正在府里表现的那么平淡。
周正在都察院的同僚,胡清郑,田珍疏,郑守理等人都暗惊,纷纷派人询问周正,是否要他们出手。
待他们查明白,顿时感到棘手,这次是顺天府高层亲自主理的,不是那些低级官吏,即便是监察御史也无可奈何。
魏希庄听到后直牙疼,如果是以往他还能仗着姓魏去护着,现在他躲还来不及,哪能露面。
同时更知道,这是一些人的警告,是冲着他去的。
再有了周正的通知,魏希庄压着怒气,躲在一家民宅里不露头。
不等下午,似乎是终于有人发现杨七少被掉包了,锦衣卫忽然发生巨大变动,与魏希庄有关的人全数被派出了京!
到了晚上,顺天府再次做出命令,全城禁止销售周记的产品,见一个抓一个!
京城风声鹤唳,几乎凡是与周正,魏希庄有关的事,全都遭到了打压!
到了第二天,胡清郑,田珍疏,郑守理三人被停职调查。
第三天,周正,魏希庄还没露面,周氏牙行一早就被封了,上官勋在来京的路上被刑部的人抓走。
第四天,万千再次出现,敲响了周府的后门。
刘六辙来到周正书房,看着练字的周正,小心的问道:“二少爷,要见吗?”
周正放下练字的笔,笑着道:“他们这是双管齐下,还是来谈条件的,但也不是最后的,无非是个过程,让他进来吧。”
刘六辙应了声,刚要走,周正忽然道:“老爷,大少爷现在在干什么?”
刘六辙道:“大少爷在房里看书,老爷一早去会友了。”
周正眉头一皱,旋即嗯了声,道:“走吧。”
凉亭里,周正与万千对坐,丫鬟上了茶。
万千捧着茶杯,闻着茶香,笑着与周正道:“陈茶,看来周御史赚来的银子没怎么贴补家用啊。”
周正闻着他身上刺鼻的胭脂味,除了呕吐没有其他**,道:“我周家家风简朴,不好奢靡。”
万千喝了一口,而后一笑,道:“简朴是好事,但人来一世,岂能是为了简朴?若是富贵在前还一味简朴,那不是品性,是愚蠢。”
周正不想跟他打机锋,直接道:“万掌柜不妨有话直说。”
万千看着周正,细声细气的道:“周御史可考虑清楚了?”
周正脸色不动,道:“万掌柜打算反悔,银子,书籍都不给了?”
万千双眼突然出现喜色,笑着道:“只要周御史肯放手,我答应的绝不反悔!”
“包括救出黄维怀?”周正道。
万千笑容微僵,看着周正,道:“周御史,看来你还是没有想清楚。”
周正本以为万千是来加条件的,没想到却是来威胁的。
周正淡淡道“我听说魏都督审讯出了一些事情,正准备找御史上书朝廷。”
万千没了笑容,脸上还有些冷。
杨七少不是什么硬骨头,知道的事情也非常多,太多事不能拿到台面上,真要公开,绝对是一场大祸,会波及无数人!
万千知道周正话里的意思了,直言道:“周御史,这样下去除了两败俱伤,没有任何好处,你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周正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当事人是魏希庄。”
万千只是个官场掮客,做不了主。周正在等,等真正能做主的人。
万千是聪明人,若有所悟的轻轻点头,道:“我会转达的。我还是劝周御史一见,撕破脸,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他这话不是威胁,而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周正深吸一口气,目送万千离去。
想要虎口夺食,没那么容易啊。
“二少爷,二少爷,不好了,老爷被刑部的人抓走了!”忽然间,福伯从外面快步跑过来,与周正急声说道。
周正脸色骤变,猛的站起来道:“谁抓的?什么时候,在哪里?”
福伯气喘吁吁,一脸焦急,道:“在回来的路上,据说是吏部的人。他们说老爷参与了卖官鬻爵,人证物证确凿,马上就会移交给刑部!”
刑部!
何齐会是刑部郎中!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们也抓
周正之前听到周老爹出去会友就有不好的预感,没想到居然成真了!
周正站在那,眉头紧拧,心念飞转,忽然道:“福伯,爹出去干什么?见什么人?”
周老爹又不是年轻冲动的周方,这个时候怎么会出去会什么友?
福伯一脸的焦急,道:“是老爷的一个老友,听说今天不行了,老爷去见最后一面,应该没问题。”
周正没空分辨里面的真假,认真的盘算着这件事,道:“福伯,不用担心,我来安排,你让府里,还有大哥不要乱动,我去想想办法。”
说完,周正就大步离去。
周老爹被抓,周正强迫他冷静,快速回向他的书房。
福伯应了声,连忙也跟着走了。
刘六辙已经听到消息,站在周正书桌前,急色的道:“二少爷,老爷被抓了,现在怎么办?”
周正喝了口茶,压着心里的繁乱,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你什么也不要做,在外面等着,让我冷静一会儿。”
刘六辙一听,慌忙道:“是,我就在门口。”
书房门被关上,刘六辙就站在门口,满脸忧色不安的看着门,焦躁不安的等着。
周正坐在书房里,目光幽幽,手里轻轻的转着笔。
周老爹被他们抓走,这件事出乎周正的预料。但也说明,随着一天天过去,那些人的压力越来越大,抓周老爹,这是铤而走险了!
周正心里推敲着这件事,理着思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正郁结的神色忽然渐渐明朗,脸上还露出笑容来,自语道:“既然你们已经铤而走险,那我就看看你们还能撑多久!”
说完,周正拿过一道文本,磨墨,拿起笔,开始写奏本。
扉页上,写着大大三个字:辞官书。
周正斟酌着措辞,尽力的写好字。
这道奏本大概意思就是,他周征云一腔热血,满心为国,但年少冲动,不知分寸,以至于招来嫉恨,惹来祸事,连累老父,实是不孝,请皇帝允许,以子代父,承受这突来横祸。
周正写好,认真端详几遍,等墨迹干了,这才向门外喊道:“六辙!”
刘六辙在周正话音未落就推门进来,急切的道:“二少爷,有办法了?”
周正将奏本递给他,道:“悄悄让人带出去,交给魏希庄,让他想办法给我送进司礼监去,尽量走正常程序。”
围绕盐课的势力太强了,也就魏希庄才有能力在这个时候避开那些力量,直接将奏本送到乾清宫去。
刘六辙接过来,疑惑的道:“二少爷,这是什么?”
周正微笑,道:“做给那些人看的,放心吧,老爷过几天就能回来。”
刘六辙这才高兴,道:“是,我这就安排买菜的带出去。”
周正嗯了声,坐在书桌前,抱着茶杯,目中一片冷色。
他上书辞官,就是告诉那些人,他周正绝不妥协,辞官书我都上了,敢动我老爹分毫,那就等着鱼死网破吧!
而那些人,没有一个有鱼死网破之心!
“我吃定你们了!”周正冷哼一声。
与此同时,周清荔已经从吏部被转交到了刑部。
刑部一个房间内,何齐会看着周清荔,一脸笑容,倒着茶,客气的道:“周兄,你应该与我是同年吧?岁月蹉跎,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面。”
周清荔神色如常,黝黑淡漠。
他没有去碰茶杯,看着何齐会道:“那一届有几百人,我记住的人不多。”
同年在官场也是一种非常亲密的关系,但同一届中进士,少的一百多,多的数百,不可能所有人都认识,抱团。
何齐会一笑,越发客气道:“那是当然,我们走动的少了。今后周兄若是看得起我,何府的大门永远为周兄敞开。”
周清荔心里隐约猜到了一些,道:“何大人将我抓来,有话就直说吧。”
大家都是聪明人,确实没必要继续绕弯子,何齐会笑容收敛,肃色的看着周清荔,道:“周兄,你家的麒麟儿抓了不该抓的人,我希望你劝说他放人。”
周清荔道:“你想用我换那杨七少?”
何齐会道:“也不是那么说,只要令公子收手,我保证既往不咎,还能送你们一场富贵。”
周清荔哪里会信这种鬼话,淡淡道:“若是要富贵,我的官会比你做的高。”
何齐会看着周清荔,眼神有些冷,道:“周兄,我也是好意。如果令公子不收手,后面要发生什么,我就不敢给你保证了。”
周清荔坐着不动,道:“我知道你们的手段,该炮制的你们应该炮制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已经有人上书弹劾我了?”
何齐会知道周清荔也是宦海多年的人,直言道:“不错。明天朝廷就会有命令,大理寺那边一过,你们全家都得削籍,是流放还是砍头,全在我们一念之间。”
“让我想想。”周清荔依旧平静的道。
对于这种拖延手段,何齐会直接戳破,道:“你只有一天的时间,如果明天傍晚之前周征云还不放人,休怪我不念同年之谊了。”
周清荔没有说话,目送何齐会离开。
他没有被关入大牢,只是关在刑部的房间里,这说明何齐会以及背后的人还有所顾忌,没有想要撕破脸。
‘也不知道征云会有什么反应……’周清荔担忧。他担心周正因为他失去方寸,会主动与这些人谈和,那就大错特错了。
何齐会出了周清荔的房间,又出了刑部,要再去见一些人。
抓周清荔,已经是他们能做的最后一步了,若是这样周正还不放人,那他们还能做的事情就不多了。
他们不会真的逼周正鱼死网破,他们承受不起!
周正的奏本,在魏希庄的安排下,迅速从通政使司进入司礼监,而后转去乾清宫。
近来天启心情很不好,张皇后之父太康伯被言官交相弹劾,一副要严厉问罪的架势。
他与张皇后的关系极好,张皇后虽然没开口求情,但天启还是觉得十分对不住她,因此头疼不已。
所以这几天他那也没去,不管是咸安宫还是坤宁宫,亦或者其他地方,就待在乾清宫。
他百无聊赖的批复着奏本,这些奏本几乎是千篇一律,今天这里大旱,那里受灾,明天那里有贪官,这里又请嘉赏。
天启慢慢的看着,批复着,早就做习惯的事,简直如同机械一般在运作。
忽然间,天启神色动了动,坐直了身体。
他看到了‘周清荔’三个字。
周清荔那道认罪书曾经给天启极大的刺激,看到‘周清荔’三个字,不由得认真看起来。
这道奏本,其实还是老调重弹,指责周清荔买官卖官,为子周正谋得监察御史之职等等,只不过这次语句平淡,显得更加有底气。
天启看着厌烦,刚要扔到一边,忽然转向不远处的内监,道:“有周征云的奏本吗?”
内监连忙跑过来,从里面找出来,递过去道:“万岁爷,有。”
天启连忙接过来,打开看去,看完,终于长松一口气,面露笑容。
周正这道奏本虽然是辞官的,但意思也差不多,是他连累父亲,愿意代父受过。
“父慈子孝……”
天启看着周清荔与周正这两道奏本,脸上微笑不减,轻声的感叹。
李实从外面进来,听到天启的话,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一动,上前道:“万岁爷,奴婢听说宫外很热闹。”
天启正高兴,头也不转的笑着道:“什么热闹事?”
李实道:“奴婢听说,前一阵子顺天府为了一个铺子与都察院对上了,几十个衙役差点当街打起来。”
“两个官府打架?”天启也觉得新奇。
李实跟着笑道:“是,据说顺天府赢了,都察院现在看到顺天府的人都绕着走。”
天启也觉得好笑,却没有在意,道:“对了,周征云现在是什么官职?”
李实故意顿了一会儿,似在认真的回忆,道:“周御史前一阵子从建虏回来就一直闲置,也没有去都察院上班,奴婢听说,外面有谣言说是他勾结建虏,有通敌之嫌。”
天启气的哼了声,道:“周征云勾结建虏?哼!他们除了这点伎俩就不会别的,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李实观察着天启的神色,不动声色的道:“万岁爷,外面那些大人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了,奴婢还听说,他们为了构陷周御史,将周家上面几代都查清楚了,抓了不少与周御史有关的人,连家仆,伙计都不放过。”
天启眉头皱了皱,又看着眼前的两道奏本,表情渐渐缓和,愉悦,道:“你去找个时间,将周清荔带来见朕。”
李实心里顿时一喜,他猜对了!
李实心里窃喜,脸上却疑惑,迟疑着道:“万岁爷,要见周清荔?奴婢记得,那周清荔现在没有官身,辞官之前好像才六品……”
“六品吗?”
天启自语一句,道:“你去安排吧。”
李实这才连忙道:“是,奴婢遵旨。”
天启说完就摆了摆手,将周清荔,周正的两道奏本整理好,放到一边,继续批阅起来。
相比于之前的烦闷,现在心情是愉悦多了。
李实恭谨的退下,出了门,目光闪烁的看着宫外,心里自语道‘看来,周征云值得拉拢一番了。’
魏希庄虽然将周正的奏本送走了,但面对那些人的动作,恶气难出,眼见天黑,越发难忍,看向身前的孟贺州,道:“咱们不能这么等着,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你说,咱们抓谁?”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给老子放人
孟贺州听着魏希庄的话,不由一怔,继而思索。
对面跳出来的人很多,从顺天府到刑部,户部,吏部都有,那何齐会是最活跃的,其次是钱中庭。
但抓人也不是随便抓的,尤其是对方抓了周正之父周清荔,明显是要逼周正就范,他们这边要抓人,也得抓关键之人才行。
孟贺州到底不是官场之人,对于这些分不清楚,看着魏希庄道:“大人,一来我们人手不够,二来也不能乱抓,这件事,是不是给周御史通个气?”
魏希庄近来躲的有些怒气难出,哪里忍得了,直接道:“不必了,这样吧,就抓那个何齐会,我看他上蹿下跳,简直活的不耐烦,抓到诏狱去,严刑拷打!”
孟贺州知道,魏希庄就是要做给那些人看,道:“可是我们的人都被调走了,我们几个不方便出面。”
孟贺州等人是暗卫,还不在册,若是公然露面,那麻烦就大了。
魏希庄脸上有得意的冷笑,道:“他们还真以为我在诏狱那么久就这么点人,可笑!拿着我的令牌,你去找一个叫王珩的,他是我妹夫,让他去抓何齐会,就在刑部抓,明天一早就动手!”
孟贺州都不知道魏希庄还有这么一个关系,立即道:“是大人!”
魏希庄心里这才舒服一些,眼见孟贺州要走,忽的又道:“对了,将杨七少的那审讯笔录给老周送去,他脑子比我们好使。”
孟贺州道:“好。”
……
周清荔被抓,周府一片肃静。
周方在周正书桌前走来走去,一脸急色的道:“就算只是关在刑部,没有关进大牢也不行,得快点将爹救出来……”
周正道:“别慌,明天我想办法去见见爹,摸清楚他们手里到底有什么证据。”
周方眉头紧皱,内心慌乱,道:“不行,我得去拜访几位大人,请他们出面……”
周正眼见他要走,连忙道:“等一下!等我明天见过爹再说,不然你不准出府!”
周方顿时大怒,道:“我是你大哥,你得听我的!”
周正知道周方有些乱了阵脚,站起来,给他递了杯茶,道:“你先冷静一点,你这样莽撞的出去,要是再被抓了怎么办?我已经在疏通关系了,明天能见到爹,你跟我一块去。”
周方一脸焦躁不安,听着周正的话,眉头皱了又皱,接过茶杯道:“明天一大早就去。”
周正心下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好。”
周方刚喝了口茶,满心焦虑的走了。
不等周正坐下,刘六辙急匆匆进来,身后还领着一个人。
孟贺州!
周正眼神微变,道:“出事情了?”
孟贺州上前,道:“周御史宽心,没有。是魏大人准备抓人,给周御史出口恶气。还有,这是杨七少的审讯笔录。”
周清荔已经被抓了,要是杨七少没了,那等于满盘皆输!
周正接过杨七少的审讯笔录,随口道:“老魏要抓谁?”
孟贺州道:“何齐会。”
周正不在意的嗯了声,看着这份笔录。
没看多少,他就暗暗惊讶,咋舌。
杨七少虽然只是杨家的一个养子,但涉及的还真是多,其中盐是最多的。
从盐场与军户的勾结,到户部的盐引,再到盐课司,地方相关部门的管理,设甚至于宫里内监,外廷内阁,中间运输的车队,漕运,驿站,再到地方上的各大盐商的商会等等,简直是无所不包,每一处都渗透的彻彻底底!
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大明官场内外!
周正一页一页的看着,心里震惊的无法言喻。
他知道盐课上下早就被腐蚀了,但真的见到这些手段,涉及的人与事,还是令他惊异不已,不敢置信。
别说哪个大臣了,就是天启想要动盐课,那也绝对做不到!
这张网太大了,笼罩了太多人,太多事,真要掀开,绝对是一场无比可怕,不啻于让大明天翻地覆的大事件!
里面的人不允许被掀开,外面的人更不会允许!
孟贺州已经看过了,倒是没有多少意外,看着周正不断变幻的神色,心里暗自道‘这位周御史,倒是与我们不同。’
周正看了很久才看完,闭着眼,慢慢的消化这些内容。
由此,他也算对盐课有了真实的了解。盐课是官场混沌下结出的一个恶果,这个恶果反过来促使官场更加的混沌,相互促进,越走越深,无法回头。
‘救不了了……’
周正心里再次确定了这个想法,想要从大明内部改革,真的是难如登天。
孟贺州一直看着周正,等他神色平静了才道:“周御史,可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给魏大人?”
周正轻吐一口气,看着他,道:“不用抓那何齐会了,抓户部清吏司员外郎,姜。”
孟贺州好像记得这个名字,道:“这个人有什么特别吗?”
周正顺手拿起茶杯,道:“他是负责将盐引审核,发出去的人,也是收取盐商的钱,分给朝中各级官吏的人。”
孟贺州顿时明白了,道:“好,那是明天抓,还是现在就抓?”
周正喝了口茶,淡淡道:“明天一早,在街上抓。”
孟贺州道:“好,小人告辞。”
周正嗯了声,看着他离去。
刘六辙一直在一旁听着,等孟贺州走了,道:“二少爷,我们也抓人,老爷还能回来吗?”
周正一笑,道:“不用担心,我们的筹码比他们多,他们的顾忌也比我们多,老爷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周正手里握有杨七少,加上魏希庄的身份,那些人除了投鼠忌器,没有其他办法!
现阶段,无非就是试探,不会真的出格。
刘六辙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道:“二少爷,那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去刑部见老爷。”
周正轻轻点头,道:“你去吧。”
刘六辙哎的一声,转身出去了。
周正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审讯笔录,心里犹自转悠不停。
盐课这张网太大了,想动太难,那么,他眼下可以做些什么?能为他的商业计划带来什么好处?
……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与周正,刘六辙,福伯等人坐着马车,赶去刑部。
何齐会之所以让周正见周清荔,无非也是施压,希望周正就范。
周正等人很快就见到了周清荔,不约而同的放下悬着的心。
他们没有虐待周清荔,住的地方很有书香气,床铺,座椅,茶水等一应俱全,干干净净,不像被关,更像一个不错的客栈。
周清荔看着一群人进来,不等他们说话就道:“我没事,你们照顾好自己就行,多行少言,莫惹是非。”
周方听出了周清荔的暗示,还是忍不住的道:“爹,你没事吧?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周清荔轻轻点头,目光看向周正,道:“你没做什么吧?”
周正言简意赅,道:“没事,快了。”
这已经那些人的最后一步了,还能怎么样?如果对周清荔用刑,甚至是杀了,那就是逼周正鱼死网破!
周清荔会意,道:“我没事,昨天刑部有位大人见过我了,不会有事。”
周方听得有些不解,周正却明白,何齐会在刑部就是个郎中,还不是一手遮天。并且,刑部在这件事中的立场,究竟是偏向那帮盐商,还是九千岁家的魏希庄,这就难说了。
福伯上前,关心的道:“老爷,要不要给你送些东西来?”
周清荔与福伯相处了二十多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道:“不用,什么也不缺,不要麻烦了。”
福伯没有再说话。
这个时候,何齐会笑呵呵的进来,道:“我怎么会亏待周兄,我们可是同年。”
周清荔看着他,与周正,周方等人道:“行了,早点回去吧,没事不要出来晃悠。”
周方心里有很多话,知道这里不方便说,只得道:“爹,你保重,我们很快就会接你回府。”
周清荔嗯了声,神色平静如常。
周正等人转身离去,何齐会一脸笑容的陪着。
走出没多远,何齐会看向周正,道:“周御史,聊几句?”
周正脚步顿住,看着周方等人道:“你们先回去吧。”
周方眉头皱了皱,没有多说,大步离开。
等人走远了,何齐会才与周正笑道:“周御史,令尊明天就要过堂,你可有什么想法?”
何齐会在笑,一脸的得意,掩饰不住的冷意威胁。
周正敢要说话,忽然一个主簿急匆匆赶过来,瞥了眼周正,在何齐会耳边低声道:“大人,姜大人被抓了。”
何齐会一怔,道:“哪个姜大人?”
那主簿又看了眼周正,道:“户部的姜,被锦衣卫当街抓走,押去了诏狱。”
何齐会神色大变,双眼圆瞪的看着周正。
杨七少只是个盐商,一切都还好说,但姜不同!
他是户部清吏司的员外郎,负责盐引的发放以及盐商银子的进出,是一个十分关键的人物!
而且,今年发放盐引的时间就要到了!
姜不容有失!
何齐会脸上笑容没了,一脸的铁青,瞪着周正道:“周征云,你这是在玩火!”
周正走近他一点,目光冷漠的盯着他,道:“我今晚要在家里看到我爹,我的那些朋友要官复原职,我的铺子要恢复正常,我的人要全数放回来,还有,我的耐心有限,你是要是继续耍花招,下一个,我就抓你!”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终于来了
何齐会脸色难看,与周正对视,心里怒火与恐慌并存。
愤怒于周正的大胆,无视他,威胁他,恐慌周正真的敢做,能做!
同时他也明白,周正这些话,并不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是说给背后那些人的。
周正的话,大概就是一句话能总结:我的耐心到头了。
周正说完,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大步离去。
那主簿在一旁听的分明,眼见周正这么嚣张的走了,不由得怒道:“大人,这周征云太嚣张了,不如我们将他也抓了吧!”
“愚蠢!”
何齐会低喝一声,一脸阴沉。
如果抓了周正,那就是真的撕破脸,谁知道魏希庄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何齐会目光闪烁的看着周正的背影,心里恼恨至极,道:“你在这盯着,我出去一趟。”
这主簿自然知道何齐会要去做什么,连声应着。
周正出了刑部,与周方等人一起回府。
已经过去好几天,该给的压力都给了,有他刚才那句话,该有分量的人出现了。
周正回府的路上,周方还在说着什么,但周正没心思听,他知道,这一两天,就要有人出现了。
周正回了府,继续看书练字,静心等着。
果然,不到中午,刘六辙就带来了好消息。
“二少爷,周记所有被查封的铺子,工厂都解封了,人也都放出来了。”刘六辙站在周正书桌前,一脸惊喜的说道。
周正坐在书桌内,一笔一划,专心练字。
等一字写完,周正端详片刻,道:“嗯,好生安抚,其他的情况你也盯着。”
刘六辙哎的一声,转身又跑出去。
周正继续练字,在午饭之后,周记的禁令也解除了,上官勋被放出来,被周家姐弟接走。
再等傍晚的时候,胡清郑,田珍疏等人的‘停职调查’被撤销,魏希庄的那些人陆陆续续被招回。
由此,那些人对周正,魏希庄的手段算是全部解除。
等到晚上,周清荔终于从刑部离开,回府了。
福伯看着周清荔突然回来,总算彻底放心,道:“谢天谢地,老爷,你可算是平安回来了。”
周清荔是见惯官场龌龊的,看着迎接的一群人,平静的道:“没什么事,都回去吧,征云跟我来。”
周方,福伯等人倒是有很多话想与周清荔说,听着周清荔的话,只好看着周正跟着周清荔去了他的书房。
周清荔这一天一夜倒是没怎么受委屈,坐在椅子上,看着周正道:“跟我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周正站在他桌子前,沉吟片刻,道:“我手里握有那些人致命的东西,但我不能放出来,那些人忌惮这些东西以及魏希庄,估计这一两天就会来求和。”
周清荔从周正短短一句话中听出了很多东西,跟着默然一阵,道:“你想周全了吗?”
涉及到盐课的人太多,即便周正这一次让这些人投鼠忌器,但他们日后的报复,绝对可怕。
他们不限制于朝堂争斗,而是无所不用其极!
若非魏希庄姓魏,在淮安府早就被沉河了!
周正生轻轻点头,道:“暂时没事。”
周清荔能猜到周正的一些依仗,神色前所未有的谨慎,道:“要小心。”
周正嗯了声,道:“放心。”
两父子的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心照不宣的没有多谈。
与此同时,在长安街,一家最为奢华的酒楼内,何齐会,钱中庭等一群人,恭恭敬敬的站着。
满桌的酒菜,香气扑鼻,主位上还空着两个椅子。
何齐会是刑部郎中,钱中庭是都察院佥都御史,两人的官位看似不高,但随时都可能迈步九卿副官的行列,大明官员更替极其频繁,几年内步入五卿之列,位列朝班都未可知!
但他们两人都没有任何不满之色,站着恭恭敬敬的等候。
其他人就更不敢说话了,甚至脸上,眼中还带着急切的希冀之色。
不一阵子,一个脸角森硬,双眼凹陷,表情十分冷漠的半百老者走进来,他环顾在场的人,脸角肌肉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见过三叔。”包厢里的一群人齐齐出声,整齐划一,简直像是排练了无数次。
这个老者嗯了一声,漠然的进来,在一个位置上坐下。
他刚坐下,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快步赶过来,笑着与众人道:“诸位大人都来了,小人来迟,莫怪莫怪。”
何齐会,钱中庭一看来人,神色微变。
杨九少!
他怎么来京城了!
一群人心里都是大惊,转头看着已经坐下的‘三叔’。
杨九少旁若无人,在这‘三叔’身边坐下,笑着道:“三叔,还以为你在后面,没想到你先到了。”
‘三叔’,叫做杨湖致,是杨家家主的三弟。
他脸色冷漠,甚至有些阴鹜,尤其一双眼,阴沉沉的,不知道藏着什么,令人心畏。
杨湖致看都没看杨九少,淡淡道:“都坐吧。”
杨九少的突然出现,让包厢里的气氛陡变,一群人小心翼翼的坐下,目光都在杨杨湖致,杨九少两人身上转悠。
这件事的起因就是杨九少威胁魏希庄,将他从淮安府逼回来。现在杨七少已经被魏希庄抓了,这杨九少不有多远躲多远,跑京城来做什么!
杨湖致看着众人的表情,语气漠然的道:“京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不用担心,今年的事情照常进行,魏希庄那边我来处理。”
众人顿时都是松了一口气,一脸彻底放心的表情,眼前的这位杨三叔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据说他刚刚之前是去拜访了首辅黄立极!
这样人物的手腕,绝非他们可比!
众人都感觉这件事就要解决了,纷纷对视,点头,脸上露出笑容。
他们要的是升官发财,可不想与魏希庄撕破脸,那九千岁要是震怒,他们都得死在诏狱里!
杨湖致见安抚住众人,道:“我得到消息,朝廷要对盐课做些事情,不大,无需担心。日后行事谨慎一点,漕运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他们会做些掩饰。其他的,你们也藏一点收尾。”
何齐会等人连连点头,就是杨湖致不说,他们也要这么做。
杨九少瞥着这群人,心里冷笑,吃相难看,还想装清高,要面子。
杨湖致看着一群人的表情,拿起筷子,道:“吃饭吧。”
何齐会一见,连忙端起酒杯,站起来道:“三叔,难得您老来京城,晚辈敬您一杯,祝您老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杨湖致端起酒杯,轻轻的啜了一口。
其他人自然连忙跟着,继二连三的敬酒。
杨湖致的表情始终淡漠,或者说平淡,但其他人的热情丝毫不减。
在座的都是官场之人,最善言辞,东拉西扯,天南海北,与杨湖致攀扯起来。
杨湖致偶尔应一声,也算是给足了这些人面子。
杨九少在一旁看着,心里冷笑不止。官场中人的丑态他见过不少,这些人还不算什么。
这场酒宴名义上是给杨湖致接风洗尘,实际上是杨湖致来安抚京城这些人,免得这些人心慌意乱,影响他们的生意。
酒过半酣,终于散场,杨九少陪着杨湖致回到他们的客栈。
杨九少对杨湖致倒是没那么敬重,送他到房间,就问道:“三叔,这件事怎么办?那魏希庄抓了姜,对我们影响太大了,还有七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说出什么来……”
杨湖致坐在椅子上,正喝茶,闻言瞥了他一眼,道:“明天你跟我一起去。”
杨七少不但没有惧色,反而兴冲冲的道:“好,就等三叔这句话了。”
杨七少一直在争取在杨家的地位,若是他这次能摆平魏希庄,救出杨七少,那他的地位必然大大增高,至少证明比杨七少强了!
杨湖致继续喝茶,没有说话。
杨七少兴冲冲的走了,心里盘算着怎么让魏希庄答应他的条件,消弭了这件事。
……
这帮人既然表达善意了,魏希庄也不再藏着,公然出来,回到他常住的茶楼。
如果是前几天,肯定登门人如潮,但现在却是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魏希庄养了几天伤,屁股没那么疼,但还是行动不便,他坐在软椅上,看着身前的何齐寿,道:“咱们没什么损失吧?”
何齐寿一如过往那般陪着笑,道:“我们的生意倒是没事,周公子那边怕是损失不少。”
魏希庄冷笑一声,道:“老周损失的,我让他们十倍赔!”
魏希庄话音落下,忽然有人上来,敲门道:“东家,有人送来一份请柬。”
何齐寿一怔,转身过去开门,接过来看了眼,脸色微变,连忙送给魏希庄,道:“是一个叫做杨湖致的人请柬,他请东家明天去聚贤楼。”
魏希庄看过杨七少的审讯笔录,自然知道这杨湖致是什么人,神色越发冷漠,道:“还真被老周猜对了,告诉来人,我明天准时赴约。”
何齐寿答应着,转身吩咐下人。
几乎在同时,周正也收到了杨湖致的请柬。
打量着这份请柬,周正神情不动,目光幽幽。
这份请柬很平常,简直就是街边的东西,但就是这样才显得不寻常。
这场宴,是城下之盟,还是鸿门宴?
第一百七十七章 手腕高明
第二天中午,周正与魏希庄站在聚贤楼下,看着这个有些老旧的牌匾。
这家酒楼有百年多的历史,勋贵公卿都未必能在这里订到位置。
杨湖致送了一张普通的请柬,却将位置定在这里。
一场鸿门宴啊。
周正心里感叹着,脸上带着微笑。
魏希庄已经知道那杨九少也来了,脸上一片阴沉,与周正道:“我带了足够多的人,如果那杨湖致,杨九少还敢乱来,我直接弄死他们!”
如果不是还有理智,魏希庄早就冲进去抓人了。
弄死肯定是不行的。
周正心里对这一趟有着清晰的认知,低声道:“不管那杨湖致,杨九少,你今天一定可以带走!”
魏希庄心里对那杨九少恨极,低低的应了声,道:“待会儿摔杯为号。”
周正嗯了声,道:“我也带了人,不过,他们应该不敢乱来。”
这也是以防万一,这群盐商真的是什么事都敢做。若不是周正在京城拿住了杨七少,魏希庄的憋屈只能自己吞了,哪怕他是九千岁魏忠贤的孙子!
两人交谈几句便迈步进入聚贤楼。
小二已经在门口候着,一见就道:“魏大人,周大人,杨三叔已经在等着了,二位请跟我来。”
周正,魏希庄听着这个称呼,神色不动,跟着上前。
刚走到楼梯口,杨九少一脸笑容,好似老友重逢般的快步走过来,看着周正,魏希庄二人大声笑道:“魏公子,周公子,我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魏希庄看着他,双拳紧握,眼中不掩饰的杀意,脸角铁青。
杨九少察言观色,看着魏希庄的表情,当即道:“魏公子,之前多有得罪,今天我就是来赔罪的。我在京城有六个商铺,都在长安街上,在城外还有一处茶庄,一并给魏公子赔罪。魏公子要是还有什么不满意,只要我有,魏公子尽管直言!!”
在淮安府,杨九少可以尽情逞威风,但在京城就不同。
大明生意场要论赚钱,第一是盐,第二就是茶,衣服可以一年,甚至几年做一件,但盐和茶,再穷的人家都要买,都要用!
尤其是在相对垄断的情形下,那简直是源源不绝的暴利!
长安街的铺子在有权有势的人眼里其实并不值钱,城外的茶庄才是重头戏,这几样加起来,可能价值超过万两!
魏希庄眼神冷漠,压抑着怒恨,道:“杨七少的保命钱是十万。”
杨九少脸色微变,十万两,那基本上就是他一半的身家了,不过旋即他就笑着道:“好说,只要魏公子消气,区区十万两算什么。”
魏希庄冷哼一声,十万两,也买不了他的愤怒!在他眼里,这笑嘻嘻的杨九少已经死定了!
周正在一旁看着,暗自摇头,这杨九少的眼界到底是差了些,只盯着自家的窝,若是当初在淮安府与魏希庄打好关系,靠上魏家,那是多大的助力,又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就是眼下,这杨九少还是没有认清状况,居然想用几个铺子一个茶庄就把魏希庄打发了。
京城这么大的动静,如果这样就可以摆平,哪里用得着等到现在?
“二位大人请。”那小二等了一会儿,再次说道。
周正瞥了眼这小二,这个地方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
这小二脸色如常,恭谨,低着头,握着毛巾的手势如同握刀。
周正目光微紧的看了眼魏希庄,迈步上楼,魏希庄却没注意到,一直双眼冰冷的盯着杨九少。
杨九少看着两人的背影,眉头皱了皱,双眼里有恼怒之色。
他什么时候这样对人低声下气过?
“二位大人请。”来到一处包厢,小二推开门道。
周正与魏希庄站在门口,看到包厢就一个茶桌,清新的茶香弥漫,在茶桌之后,一个半百老者,面无表情,神情专注的正在煮茶,热气腾腾,茶水滋滋的响。
“进来吧。”杨湖致头也不抬,淡淡的说道。
魏希庄神色一冷,冷笑道:“你一个商人好大的架子!”
杨湖致专心致志的泡茶,道:“当官确实有权有势,但权势也不是尽在官场,你们既然来了,想必想好条件了,进来说一说吧。”
周正神色暗动,这个人,不简单!
魏希庄被杨湖致气到了,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这么装,不由得怒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抓去诏狱,给你上一遍大刑!”
杨湖致泡好了茶,不紧不慢的将两杯茶放到对面,这才抬起头,看着外面的魏希庄,道:“这件事之所以闹到现在,是因为我们理亏,并不是我们能力不够,如果魏公子要抓我去诏狱,很多人会不答应,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些人。”
魏希庄立时脸色铁青,双眼喷火。
杨湖致说的没错,他抓杨七少没问题,那是因为他在淮安府受了委屈,魏忠贤必然撑腰,侯国兴,客光先等人只能不说话。但魏希庄报复也要有度,如果超出了杨七少的范围,比如抓杨湖致,那性质就不同了,侯国兴等人绝对不会允许。
毕竟,他们在里面有极大的利益。
魏希庄在魏忠贤面前到底不如侯国兴等人,若是让魏忠贤觉得是魏希庄另有所图,偏向谁就难说了。
周正神色一直不变,心里却警惕到了极点。
这个人,不简单!将事情看得极其透彻,拿捏住了他们的软肋。
“我们确实不能抓你。”
周正抬脚走进去,在杨湖致对面坐下,看着晶莹剔透的茶水,拿起来轻轻喝了一口。
魏希庄知道今天来的目的,压着怒气,跟着坐在周正的身旁。
杨湖致看着周正,表情淡漠,双眼凹陷,有丝丝阴鹜。
周正放下茶杯,抬头看着他,道:“姜在我手里。”
姜,户部清吏司员外郎,负责今年盐引事宜,同时收盐商的钱,分给那些涉及这件事大大小小的官吏。
他被抓了,肯定会影响今年的盐商计划,更何况,姜知道的太多!
杨湖致仿佛没有听到周正的话,又看了眼魏希庄,道:“说条件吧。”
周正伸手,拿过杨湖致身前的茶壶,续了一杯,道:“你找我们来,应该是想好条件了,说来听听。”
杨湖致看着周正的动作,道:“只要不过分,我能点头。官位,银子,女人,你们想要什么?”
周正又喝了口茶,道:“我相信你比我更着急,直接开门见山,说出你们给的条件吧。”
杨湖致一直在掌握话语主导权,这种事发生在谈判桌上简直是致命的,周正怎么可能一直允许。
杨湖致静静的看着周正,好一阵子,道:“难怪老七折在你手里。”
周正道:“他回不去了。”
杨湖致好似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看向魏希庄,道:“老九给你,死活随便。另外,那几艘船的盐也给你,值五万两,每年五万两。”
每年五万!
魏希庄听着色变,这是天上掉钱了!如果真的能一直有,他就算什么也不干,也足够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相比之下,杨九少都已经不重要!
周正注意到了魏希庄的神色,双眼骤紧的看着杨湖致。
这杨湖致手段真是高明,远不是那杨九少可比。每年五万两就将魏希庄拉上船,不说魏希庄的能力,就是魏家这个招牌,就远不是每年五万两可比的!
杨湖致看到魏希庄意动,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表情,转向周正,道:“周记的东西,我每年买十万两,帮你卖出去。”
周记的东西成本非常低,毕竟不是严格的后世配方,工序,效用,十万两,那利润可能有七八万两之多!
就是相当于,每年白给周正七八万两银子!
好大的手笔!
周正眼角微颤,眼前的杨湖致,比杨七少,杨九少的手腕高多了!
魏希庄心里激动了一会儿,迅速冷静下来,尤其是看到周正没有说话,脸色一正,没有接话,心里在思索着这里面的陷阱。
杨湖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周正道:“你还想要是么?”
杨湖致已经看出来,这件事的关键不在魏希庄,而在于周正。
周正心内飞转,看着杨湖致的表情,道:“老魏的条件不变,我的要改一改。”
“说来听听。”杨湖致直直的看着周正,从容不迫的道。
周正抬起眼皮,神色平静,道:“我不需要你买我周记的东西,我要从你这里,每年二十万两,买五十万石盐。”
大明的盐价各地不同,均价大概是一石一两银子左右,周正要用二十万两,买五十万两的货!
杨湖致身体坐直了一点,看着周正,神情依旧淡漠,没有惊讶,没有生气,眼神幽冷,看不见底。
魏希庄知道价格,心里暗自惊讶,没想到周正居然真的这么狮子大开口,一年就等于是白要三十万银子!
“还有吗?”杨湖致伸手拿起茶杯,漠然道。
周正道:“让你的人安静点。”
杨湖致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坐在椅子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周正。
周正说用二十万买五十万的盐,实则上刨去他们的利润,二十万与成本很接近,不算亏多少。
问题的关键在于,周正居然将主意打到盐上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全胜
房间里,除了茶水的咕咕声,腾腾的白气,没有其他声音。
魏希庄似也察觉到周正这个要求的危险,神情有些凝重,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抱在手里。
周正目光平静,说完就在等。
杨湖致脸上没有一丝异色,斜着身子,除了偶尔眨两下眼睛,没有其他动作。
过了不知道多久,隔着腾腾白雾,杨湖致道:“换一个。”
他的语气从来没有变过,淡漠,冷静,还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坚定。
“不换。”周正的语气没有杨湖致那种经久岁月的沉稳,但有着年轻人特有的一往无前的决心。
魏希庄抱着茶杯紧了几分,双眼紧盯着杨湖致,只要他敢乱来,魏希庄就摔杯,下面埋伏的锦衣卫会立刻冲进来!
杨湖致斜着身子,目光幽漠的看着周正,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好一阵子,他道:“我加到三十万,盐你不能碰。另外,你在苏杭要是有什么生意,我可以照顾,赚多少不说,保你不亏,没人找麻烦。”
“我只要盐。”周正道,语气如常,透着斩钉截铁。
杨湖致身体移动了一下,认真的看着周正,道:“私盐虽然赚钱,但没有我给的多,省时省力,又与你的生意无关,告诉我,为什么?”
周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还有什么比私盐更赚钱的吗?”
周正自然不会告诉杨湖致,他是要在盐课钉一颗钉子,彻底的了解他们是如何运作的,以待将来。
杨湖致看向周正,顿了片刻,道:“如果是魏公子,我会答应,你不行。”
周正不知道杨湖致顾忌什么,心里揣测着,道:“我的要求不算过分,如果不答应,我一样有其他办法弄到。”
“我知道。”杨湖致淡淡的道。
以周正与魏希庄的能力,弄到私盐其实是小事一桩。大明那么多盐场,所有的盐,几乎都是军户堂而皇之‘偷’出来的。
杨湖致说完这一句,又看着周正默然了一阵,道:“好,我可以答应,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周正道。
杨湖致坐正身体,前倾,凹陷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周正,语气越发冷漠的道:“五年之内,你的生意不能越过长江。”
周正眉头一挑,道:“为什么?”
周正已经察觉到,杨湖致对他有忌惮,这种忌惮好像没有任何道理。
即便是魏希庄也不过是魏家不得志的人,盐商这么大的势力,无需忌惮才对。
杨湖致眸子越发冷漠,道:“只有你答应我,我才能答应你。”
不过长江?
周正脸色不动,心里思索。
大明最富裕的就是南直隶,南直隶的发达可以这样说,南直隶的钱粮占据整个大明税赋的一半以上,将近一半的官吏来自于南直隶。
如果说,周正的生意局限于长江以北,那就等于只能在大明的三分之一,甚至是五分之一发展。
这如何让周正答应。
“不行。”周正道。
杨湖致盯着周正,淡淡道:“不想想?”
周正神色不变,道:“不需要想。”
杨湖致看了眼一直抱着茶杯不放的魏希庄,身形后移,斜坐在椅子上,双眼漠然的看着周正。
“你还有没有其他要求?”好一阵子,杨湖致道。
周正道:“其他的我自己能做到。”
杨湖致看着周正,又坐起来,倾着身,道:“周记的东西我看了,不错,应该能在江南卖的不错,我加到三十万,每年买你三十万两的货。”
周正心里就奇怪了,这杨湖致的态度有些说不通。他这个意思,是堵不住后的选择合作吗?
“成交。”周正不管杨湖致打的什么主意,一年几十万的银子,他没理由不要。
“不送。”周正话音一落,杨湖致就面不改色的说道。
周正直接站起来,道:“明天我会让人来与你谈具体的细节。”
魏希庄有些愣神,这就谈妥了?
眼见周正站起来,他连忙抱着茶杯起身,目中还是警惕,生怕杨湖致突然翻脸。
杨湖致恍若未觉,手里拎起茶壶,自顾的煮茶。
周正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外面走去。
魏希庄抱着茶杯,跟在周正身后。
周正下了楼梯,那小二进来,看着喝茶的杨湖致,疑惑的道:“三叔,你这么就答应他们了?”
五十万石盐,三十万两银子,这么大的生意,家主都需要与人商量吧?
周正,魏希庄虽然占据上风,但他们也不是没有反击的力量。周正要的实在太多,他们有足够的的底气讨价还价。
杨湖致喝了口茶又倒掉,道:“我见过首辅,他说皇帝很看重周征云。”
小二脸色微变,旋即低头不再说话。
一个皇帝看重的人,那是一座大山,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周正与魏希庄出了聚贤楼,走出好远,魏希庄才一把扔掉手里的茶杯,看着周正后怕的道:“我刚从真怕那杨湖致翻脸,我注意到,那楼里起码藏着几十号人。”
周正嗯了声,背后凉飕飕的,早就起了一身冷汗,但他脸色如常,道:“嗯,我原本也不是这个想法,临时改的主意。”
魏希庄啧啧称奇,道:“还是你胆子大,一口气就是五十万石私盐,那帮人只怕足够肉疼。”
私盐的份额,利益早就被瓜分殆尽,周正硬生生的要五十万石,不知道影响多少人的利益。杨湖致表面淡定,从他犹豫再三的话头就看得出,确实肉疼了。
周正心底还在疑惑杨湖致的态度,沉吟片刻,与魏希庄道:“人先扣着,等我这边谈妥,他们给了定金之后再放人。”
细节还没有敲定,杨湖致还没有给足前期的‘诚意’,周正要确保没有万一。
魏希庄突然受惊一样,忽然掉头,大步,不,是跑了起来。
周正一怔,喊道:“你干什么去?”
“抓人!”魏希庄咬牙切齿,大声回了一句,继而沉声道:“所有人,跟我来!”
周正这才醒悟,转身看了看,在一家茶楼坐下。
魏希庄脸角铁青,双眸喷火,带着几十个锦衣校尉,浩浩荡荡的直接冲向聚贤楼。
他们还没走近,就看到几个伙计绑着杨九少出现在门口。
杨九少剧烈挣扎,转头看向里面,急声大喊道:“三叔!三叔!我可是老九,干爹最喜欢的老九!你不能出卖我,我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聚贤楼内很安静,连回声都没有。
魏希庄一见,冷笑着一挥手,怒声道:“给我抓回去!”
锦衣校尉如狼似虎的扑过去,将杨九少架的死死的,拖着就走。
杨九少慌了,扭着头,向着魏希庄大喊道:“魏公子,魏大人,求求你放过我,我的全给你,银子,女人,钱庄,铺子,我有二十万的家资,全都给你,求你放过我……”
魏希庄哪里听得见,跟在后面,一脸的恨意,心里已经在想着如何炮制他了。
周正看着聚贤楼,那里安静的可怕,表情平静,神色若有所思。
大明的官场是龙潭虎穴,拼命想进的太多,但能善终的,寥寥无几。这官场之外,比龙潭虎穴还可怕,蛇虫鼠蚁,哪一个都致命!
这是一个混乱至极,龙蛇并起的末世!
周正等魏希庄走了,也跟着离开。
刘六辙跟在他身旁,刘六辙没有进去,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看着周正肃谨的神色,担心的问道:“二少爷,没事吧?”
周正看了他一眼,道:“嗯,没事。对了,你待会儿请上官勋到府上,何齐寿也请来。”
成经济去了山西,不在京城。
既然杨湖致答应了,那就要好好谈谈细节。
刘六辙答应一声,道:“那,以后也没事了吧?”
周正看着他,笑容有些意味深长的道:“不用担心,谁有事还说不定。”
阉党现在占据了朝堂,盐课上下自然也依靠着阉党,一旦阉党倒台,东林,清流复来,清算的可不止阉党,还有阉党的一切附属。
包括,围绕着盐课上下的所有人!
虽然可能还是换汤不换药,但有这个时间,周正完全可以谋划对他有利的局势,谁有事,真的说不准!
刘六辙虽然不了解,但总算松口气,笑着道:“那就好,老爷他们也不用担心了。”
周正微笑,向着府邸方向走着。
周正回府没多久,上官勋,何齐寿就来了。
周正与二人在书房里密谈了一个多时辰,二人喜忧参半的出了周府,先是分开,各自不知道忙活着什么,第二天中午,赶去去聚贤楼。
杨湖致已经走了,与他们二人谈判的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胖子。
在聚贤楼里待了近一个下午,上官勋与何齐寿带着笑意的离开。
他们谈妥了,确定了每年给魏希庄银子的方式以及今年第一笔的时间。
采购周记的产品,定在五月中,陆续发往苏州,每一次价值六万两银子,聚贤楼先付后货。
最关键的私盐,定在六月初,五万石一次,一个半个月内全部到货,先货后钱。
这一次的谈判,可以说是周正与魏希庄大获全胜,不但赚取了每年的定额的‘贡银’,还渗入了私盐市场。
不过两天,魏希庄神气活现的来到周记,一脸舒爽与正在二楼练字的周正道:“你不知道吧,杨九少,杨七少的家资不菲,两人加起来,起码有四十万,能弄到手的有二十万,我已经让上官勋去做了,这下,咱们再也不愁银子了……”
周正不意外,继续练字,魏希庄刚要继续说,刘六辙急匆匆跑上来,看了眼魏希庄,走到周正耳边低声道:“二少爷,李实来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给你十万两
周正的笔头一顿,抬头看向刘六辙。
魏希庄脸上一样变色,看了眼刘六辙,与周正对视。
李实与他们的关系,应该是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随时都可能被打破。周正与魏希庄刚刚拿住了那帮盐商,李实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
周正沉吟片刻,道:“请他上来吧。”
“好。”刘六辙也知道这个人敏感,有些谨慎的应着。
魏希庄神色严肃,在周正左侧坐下,腰上的刀拿出来,放到桌上,做足了威势。
周正不由一笑,道:“不用那么紧张,他还没必要与我们撕破脸。”
魏希庄这阵子受足了惊吓,神色不变的道:“以防万一。”
周正随他,收起桌上的文房四宝。
李实上来了,相比于以前的高傲,这一次他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笑呵呵的看着周正与魏希庄道:“二位大人,久违了。”
魏希庄端坐不动,李实虽然是地位很高的内监,但他也不怵。
周正看着李实,揣摩着他这句话的含义,脸带微笑的道:“李公公请坐。”
李实坐下来,看着空空的桌上,道:“不给咱家倒杯茶吗?”
周正看着李实,伸手给他倒茶,道:“李公公,请。”
李实脸上笑容越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周御史,这一次,你又捞到了多少好处?”
周正心里一直在思索着李实来的目的,至少从眼前来看,不是找麻烦的,言简意赅的道:“几十万两。”
李实笑容不变,仿佛在他意料之中,道:“那你可知道,你后面麻烦就多了?”
就算眼下周正与盐商达成了和解,彼此生意交错,但盐商不可能咽下这口气,等他们缓过来,报复只是早晚。
那报复,必然是狂风暴雨,不会给周正任何生机。
周正道:“现在是我放过他们。”
李实看着周正,啧啧称奇,道:“真不知道是说你胆大还是无知无畏,之前得罪了朝野,仕途基本算是断绝;现在又得罪了盐帮,生意肯定不会持久;周御史,你这放着大好前程,升官发财不要,折腾什么呢?”
“居安思危。”
周正随口回答,旋即就道:“李公公不是来关心我的吧?”
李实脸上没有胡子,声音很尖锐,笑起来如公鸡一样,道:“我当然是来关心你的,毕竟咱们一损俱损,我可不想跟着你倒霉。”
周正手里有他的把柄,如果周正真的倒霉要死了,没理由还保着他。
周正好奇李实的来意,道:“李公公想要怎么关心?”
李实瞥了眼魏希庄,道:“令尊若要复起,六部郎中可以任选。令兄若想出仕,上等县的县令,京中七品官可以任选。”
六部郎中,上等县的县令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任选’的,即便是李实也做不到。
周正看着李实,脸色不动,道:“李公公有话不妨直言。”
李实道:“我时常在皇上那说令尊的好话,皇上对令尊十分欣赏,准备让我找机会,带他进宫见一见。”
周正哪里会信李实的鬼话,但也想不透其中的关节,眼神异色的道:“皇上要见我爹?”
周清荔宦海那么多年,也就去年跻身吏部员外郎,在朝野是透明的不能再透明,天启为什么会见他?
李实,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有什么目的?
不管如何,这件事,透着怪异。
李实心里自然有一番盘算,看着周正笑容满面的道:“就这一两天吧,我等皇上有空,就会通知你,让令尊准备一番。”
周正心里惊疑不定,看着李实道:“李公公要什么回报?”
李实又拿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道:“好说,我要你生意的一成干股。”
“就这样?”周正审视着李实,他还是弄不清楚,李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这样。”李实道,一脸笑容。
周正目光波澜不惊,心里转悠飞快,李实的突然来示好,让周正很怀疑,揣测里面暗藏的陷阱。
但如果真的是天启要见周老爹,这对周正眼前的处境来说肯定是雪中送炭,会有力震慑一些人,有大好处。
周正沉吟良久,看着李实,道:“我准备做私盐生意,算你一成,年底分红。”
李实眉头一动,神色有不满。
私盐虽然已经公开化,没人会管,但怎么也是‘违法’的,并且周正明摆着是利用他,加他进去,谁还敢找麻烦?
他一个皇帝的近身内监,曾经的苏杭织造提督,就值这一成?
不过李实也明白,周正不信他。
李实看着周正眼中的警惕之色,笑着道:“好,咱家就看看,周御史一年能赚多少银子。”
周正道:“十万两保底,不足十万我给你补齐。”
有了五十万石盐,杨湖致每年还要买周记三十万的货,还要之前的种种,十万,周正眼都不眨的就说出了这个数字。
这次李实诧异了,十万,那可不是小数字,他之前在苏杭抄了七八家大户才弄到十万两,这周征云张口就来?
李实旋即心底就在怀疑,周正从那群盐商哪里到底弄到了多少好处?
李实目光闪烁的看着周正,笑着道:“那咱家就谢周御史的好意了。”
周正微笑着,拿起茶壶给他续了一杯。
魏希庄一直坐在两人中间,听着他们的对话,脸上没有异样,心里却奇怪。
魏希庄可是有些了解周正的,别看周正平时看似大方,实则小气的很,三五两的花费都要登记在案,能省则省,现在,张口就给李实十万,那帮盐商才给他五万!
李实又喝了口周正倒的茶,站起来道:“好了,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哪天令尊准备好了,通知我一声,我领着他去见皇上。”
周正十分客气的跟着站起来,道:“有劳公公,我送公公。”
李实一拦,道:“不用了,咱家来的秘密,可不能给外人说咱家勾结外廷的口实。”
这句话就扯淡了,有魏忠贤在,谁敢提这个罪名?
不过周正笑容更多,道:“公公说的是。”
李实似乎已经看到周正给他的十万两白银,脸上笑容更多的看了眼魏希庄,转身走了,蹬蹬下楼。
等李实走了,魏希庄才转向周正,道:“你真的要给他十万?那可是十万两!”
周正拿起茶杯,道:“希望他到时候还有胆子拿。”
魏希庄听不懂周正的话,但明白周正肯定是不给了,这才放心,道:“那就好。对了,忘了正事。田尔耕在山西遇到了麻烦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暂时不用担心。”
“山西?山西出什么事情了?”周正疑惑的道。能将田尔耕绊住,事情肯定不小。
魏希庄道:“具体不知道,好像是有一个县令投靠了乱匪,牵扯不少人。”
县令投靠乱匪,也就是所谓的起义,这是叛逆!
想来,还得牵扯省级,甚至朝廷军政两方的人,又一场明暗较量。
大明现在的政治就是不管多大的事,最终都会演变成朝堂争斗。
东林党未成势之前,是各种势力大乱斗;东林党独霸朝堂,是东林党内讧不休;阉党起来,是阉党,东林两党大乱斗;阉党独霸朝堂,就是阉党内讧不止。
周正知道,朝堂又要热闹了,懒得理会,与魏希庄道:“江南去不了了,你去山东吧,找个合适的盐场,咱们的盐不能全靠着那帮人。”
周正其实就是找个理由打发魏希庄出京,日后好保他。
魏希庄却不想离京了,拿起刀就起身,道:“这个我让别人去做,对了,我还有其他事情,先走了。”
周正看着他落荒而逃模样,眉头皱了皱,没有拦。
现在不止是魏希庄,他也得想办法摘掉阉党标签,不然就等着倒霉了。
周正在傍晚的时候就离开周记,回到周府。
饭桌上,周清荔听到天启要见他的消息,脸上是一惊,道:“真的?”
能得到皇帝的单独召见,这不止是荣幸,里面还有很多不同寻常的意味。
周正没有细说李实在里面的作用,道:“嗯,这一两天吧,内监透露的消息。”
周清荔神色异样的看着周正,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不知道天启曾经来过周府,看过周清荔那道未上的认罪书。周清荔惊讶于,周正居然事先得到了内监的消息。
他不能不惊讶这个次子了,这几个月来的动作,哪里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周方倒是没有想那么多,看着周清荔,惊喜的道:“爹,皇上要见你,肯定是要重用你了!”
周清荔看了他一眼,沉默无话。
他无功无绩,官位又不够高,皇帝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见他?
这么想着,周清荔又将目光看向周正。
周正似乎会意,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内情。”
周清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忽然起身,道:“你们吃吧。”
周正与周方都是一愣,看着周清荔就这么走了。
“应该去沐浴了,”周方倒是明白,看向周正道:“我也不吃了,你吃吧。”
周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动,自语道:“是时候帮你解决这件事了。”
周正匆匆吃几口,也离开了饭厅,回向他的书房。
第一百八十章 去见天启
第二天,周正在周记,九江阁等转悠了一圈,晌午饭后,来到了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小院。
院门很是斑驳,牌匾也是饱经风霜,门前冷落,久无人光顾。
周正打量了一阵,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半百的老者,看着周正,似有些疑惑的道:“公子找谁?”
周正抬着手,道:“学生周征云,特来拜会景湖先生,还请通传,望先生不吝一见。”
老者看着周正,笑着道:“我家老爷好多年不见客了,公子若是无他事,还请回吧。”
周正从怀里拿出一本有些老旧的书,道:“这是阳明先生的手书,学生好不容易借来,想请景湖先生当面指教。”
老者神色微变,看着周正手里的书,双手伸出袖子,道:“真的是阳明先生的手书?”
阳明先生,王阳明,‘心学’的创始人,儒家集大成者,儒学最后一位大家。
这是周正找牙行,花大价钱借来的,与老子道:“确实是。”
这个老者认真的翻看几眼,而后就舍不得松手,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周正道:“老朽就是韩铖。”
周正一怔,怎么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景湖先生居然还兼职门房?
似乎看出了周正的诧异,韩铖道:“家里没什么人,我刚好在门边看书,让你见笑了。”
周正连忙抬起手,道:“学生不敢。”
这位韩铖是万历二十二年的进士,在翰林院当了几年编修就致仕,而后便一直潜心读书,著书,偶尔出去讲学。
因为他的书斋有‘景湖’二字,所以受教之人皆称之为景湖先生,是当世大学问者。
韩铖念念不舍的看着手里王阳明的手书,看着周正道:“你找我,不是专门为了讨教学问吧?”
韩铖虽然未入仕二十多年,但是名望卓著,想以他做台阶抬高身价的人不知道多少。
周正站在门口,道:“不瞒先生,求教是其一。其二,学生准备筹建一座藏,一来收集,整理各类书籍编撰成册,以告世人,后人。二来,学生知道如今寒门着众,求学艰难,拟以公开,允许所有人进来看书,抄书,借书,无贵贱门第之别,无贫富高低之差。”
前面一条倒是没什么,后面一条令韩铖脸上微异,不由认真看着周正。
现今士人,哪一个不是敝扫自珍,自私自利,还有这样肯牺牲自己为他人的人?
“没有其他目的?”韩铖看着周正道。他虽然足不出户,但不傻。
周正道:“若为名利,比先生更合适的很多,学生来拜访先生,就是想请先生能偶尔去坐坐,绝无其他。”
周正原本是打算请韩铖做副阁主之类,但似乎有些不敬,想想作罢了。
韩铖看看周正,又看看手里的阳明手稿,似乎犹豫,好一阵子,叹了口气,道:“罢了,为了阳明先生的手稿我就上一次当,你将地址告诉我,我每个月去一次。你这手稿,借我三天没问题吧?”
周正连忙道:“没问题。藏目前在建,等建好了,学生亲自来请先生,不用一个月一次,先生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
韩铖似乎有些看不懂周正了,片刻道:“好。”
周正没有多说,抬手道:“学生告辞。”
韩铖看着周正转身就走,目露异色,自语道:“现今这个世道,真的还有这样的人?”
周正离开这一家,没多久又去拜访另一家。
九江阁若是建好了,总得有些人站站台。
除了像韩铖这样周正特意准备了东西的,其他人相对随意一些,即便如此,还是吃了不少闭门羹。
一个下午,周正只邀请到了五个人,但总算有五个人,开业后,这五个人若是常来常往,名气自然渐来。
吃过晚饭,周正来到九江阁。
这里已经被拆的差不多,堆满了各种材料,工匠也有二十多,来来回回,忙碌不休。
刘师傅站在周正身边,神情颇为激动的道:“周公子,两边都拆了,后面的草地也都清理了,再过几天就能动工,三个月建好!”
周正看着,心里颇为期待,道:“三个月能建好?”
刘师傅道:“虽然设计的有些麻烦,但工程不大,三个月绰绰有余。”
周正有些诧异,但更高兴了,道:“好,保质保量。”
刘师傅道:“放心吧,绝对不会有问题。”
刘六辙在一旁看着,与周正道:“二少爷,那万掌柜派人来说了,他准备的书籍就快到位了,问你什么时候要。”
周正想了想,道:“现在就要,放周记,应该能堆下吧?”
刘六辙道:“如果是万册的话,可能不够,不如放府里?”
周正也没有其他地方,道:“那好,你来安排。”
刘六辙答应着,刚要说话,周正忽然道:“他有没有说功名的事?”
周正让万千给刘六辙,上官勋,成经济等捐功名。
刘六辙倒是不知道周正要给他捐功名,摇头道:“没说。”
周正嗯了声,道:“我找机会与他说。”
刘师傅在一旁,等他们说完,道:“周公子,你还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
周正一愣,道:“特殊的要求?”
刘师傅瞥了眼四周,低声道:“比如暗室,暗道之类?”
周正立时恍然,谁家还没有个暗室,地下室密室之类藏重要东西的地方。
这提醒了周正,想了一会儿,周正道:“地下室要,另外,你再给我留几个地方,我来安排。”
刘师傅顿时一笑,道:“好嘞,周公子放心,都按照你的吩咐做。”
周正又交代几句,这才回府。
一回府就被叫到周清荔书房,周清荔坐在椅子上,神色严正,道:“为父准备好了,后天进宫。”
周正看得出,周老爹有些迫不及待,等不及了。
“好,我来安排。”周正没点破,干脆的说道。
周清荔嗯了一声,随手拿过桌上的书。
周正见如此,便悄悄退出来。
出了周老爹的书房,路过周方的房间,就从窗户里看到他在喝闷酒,一杯一杯,愁眉不展。
周正推门进去,道:“大哥,一个人喝酒不闷吗?”
周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理会,自顾的又倒了一杯。
周正在他对面坐下,看着桌上几乎没动的小菜,道:“你跟丁家小姐有情有义,不用担心那么多。”
周正已经打听好丁家老爷的一些事,正准备这几天想办法不动声色的促成这件事。
周方喝了口酒,道:“你不懂。”
周正这个大直男理论倒是可以,做就够呛,周方这事也不是嘴上说就能解决的,坐了一会儿,道:“我正在筹建一个藏,你要没事就去帮我盯一盯,省的在家里闷的慌。”
周方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听到还是没听到,点点头,道:“嗯。”
周正不管他听到没听到,反正他答应了,又嘱咐一句少喝酒这才离开。
第二天,周正例行的前往周记坐了半天,而后去了工厂,周氏牙行,再去一趟九江阁,而后就在周记的二楼看书,练字。
刘六辙在外面忙了一圈,跑上来,低声道:“二少爷,魏公子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杨湖致离京了。问是不是该放人?”
魏希庄手里还扣着杨七少,杨九少以及户部清吏司员外郎,姜。
周正没想到杨湖致说走就走,人还没放就走了,一个招呼都不打。
“还是有底气啊。”
周正感慨一声,放下笔道:“嗯,放吧。”
放,放的是姜,至于杨七少,杨九少那就不可能了。
刘六辙答应一声,掉头就要跑下楼。
周正忽然喊住他,道:“大哥去九江阁了吗?”
刘六辙又转过身,道:“好像没有,大少爷昨晚喝了酒,应该还在睡觉。”
周正收拾着桌上的东西,站起来道:“你回去将他拉起来,押他去九江阁,我出去有点事。”
刘六辙连忙道:“去哪,要带人吗?”
周正道:“不用,你去吧,不用人跟着我。”
杨湖致既然放心走了,那就表示暂时不会有事,何况,他是要去李实,要是盐商在这个时候找他麻烦,那就真的是不知死活了。
刘六辙应了一声,与周正一前一后下楼。
周正已经约了李实,在大明门不远处的一个茶楼。
坐在二楼,李实看着外面的人潮,笑着与周正道:“周御史,我给你带来了另外一个好消息。”
周正从李实这里得到的消息都不认为是好,神色如常的道:“李公公请说。”
李实笑眯眯的,道:“皇上不止要见令尊,还要见你。”
“见我?”
周正神色微惊,天启见周老爹已经是奇怪,为什么还要见他?
他们两父子有什么特别吗?还是时候,朝野要发生什么与他们有关的事?
李实看着周正的表情,笑容越多,道:“无需担心,准备一下,明天早上随我入宫吧。”
周正看着李实,默默点头。
他不指望从李实嘴里问出什么,即便问出来,他也不信。
周正与李实问好了时间,一些面圣的细节就各自离开。
周正回到周府,与周清荔说了这件事。
周清荔神色倒是平淡,道:“那明天就一起去。”
周正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想通了什么还是怎么样,轻轻的应了一声。
周正说起来是与天启见过的,在金銮殿上。
两次。
遥遥相对,周正没看清过天启的脸,有珠子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