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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官笙     明廷txt下载     明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禽兽不如的东西(求订阅)

    范文臣也是饱读诗书,更清楚他是投靠建虏的人,对于周正的潜台词是心知肚明,脸上依旧不变,笑呵呵的道:“不知周御史有何见教?”

    偏殿里的人被周正的话吸引,目光落在周正身上。

    黄台吉好整以暇,微笑相对。

    图扎礼的笑容更多,阴冷的笑着,在等好戏。

    代善看了周正一眼,再次假寐。

    济尔哈朗默默的端起酒杯,轻轻喝了一口。

    黄维怀见周正说话,神色微凛,侧身低声警告道:“不要乱说话!”

    周正面色如常,看着范文臣,道:“范大人,我读书时先生教过我一句话,不知范大人可愿意听一听?”

    范文臣微胖,脸上都是温和的笑容,看着周正如同看待晚辈,一副要指点学问模样,笑着道:“说来听听。”

    周正看着他,目中泛着冷光,道:“衣冠富贵能几时?唯有名节得千古。还请范大人指教。”

    范文臣抛弃名节,为了富贵,卖国求荣,跪在建虏面前口称主子,已经是无耻无德,毫无节操!

    周正这句话,是当面打他的脸,揭他的痛处!

    果然,周正话音落下,黄台吉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双眼看向范文臣。

    范文臣倒是从容不迫,微笑如常,显然早就料到周正要说这类似的话,赞许的微微点头,道:“这句话确实不错,也应该如此做,你的先生教导没错。那你可知,为何明朝的朝廷没有几人记得这句话?或者他们知道,为什么不依着做?或者他们依着做了,为何明朝还会如此腐朽不堪,已有亡国之兆?”

    周正眼角跳了跳,心中怒气涌动,这范文臣还真是无耻,直接道:“朝廷有些人确实无耻无德,败坏朝纲,祸乱天下,但这就是范大人比他们更无耻,更卑鄙,投靠异族叛逆,戕害同胞以换取荣华富贵的理由?”

    黄维怀听到周正这句话脸色大变,慌忙转头看向黄台吉。

    黄台吉脸色已经淡漠,看向周正的目光没有一丝情绪。

    济尔哈朗,图扎礼的神色更冷,周正居然当着黄台吉,他们的面,说建虏是异族叛逆?

    这是找死!

    代善依旧在假寐,脸色不动,仿佛没有听到。

    黄维怀有些急,侧头与周正冷声警告道:“你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周正没有理会,双眸一直盯着范文臣。

    范文臣脸上有一丝诧异,他也没有想到,周正居然如此大胆,将话给挑明了。

    但他旋即就笑着道:“在我看来,天下本无异族,无高低贵贱,有德者居之。”

    这范文臣当真是无耻至极,建虏杀伤抢掠,无恶不作,如同恶鬼一样,哪里看得出有‘德’了?为了他的荣华富贵,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当真是一点面皮不要!

    周正怒气上涌,气急而笑,道:“范大人说的有德之人在哪里?不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占了几样?”

    主位上的黄台吉没了笑容,但也没有怒容,看着周正,听着他的话,一脸平静,展现了极好的涵养。

    但济尔哈朗,图扎礼的脸色就不好看了,盯着周正,目露杀意。

    黄维怀神色凝重,眼神慌乱,想要打岔,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满心不安,不断的给周正警告的眼神,要他闭嘴。

    范文臣将殿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低头沉吟了片刻,又抬头看着周正笑着道:“乱世之中,德行各有不同。诸葛孔明视刘备是德,周瑜视孙权是德,郭嘉视曹操是德,你说,他们谁对谁错?”

    三国是一片混乱的时代,礼法无存,谁说得清谁对谁错?无不是各为其主!

    但大明与建虏,是一个主,一个是叛逆,礼法尚存,对错怎么就辨不明,分不清了?

    周正对这个人真的是厌恶至极,深吸一口气,压着内心的愤怒,淡淡道:“列祖列宗在前,千秋史册在后,大人熟读史书,应该比我清楚对与错。不知范大人祖上可还在?范大人可有面目见他们?范大人认为史册会怎么写大人?还是说范大人出了关就不要祖宗,也不管那史册怎么写?”

    中国人敬奉祖宗超过神明,大明的读书人视名节大过天,自然不能不在乎祖宗,史书,但范文臣却是一笑,道:“家父家母早逝,我从未曾断过祭拜。至于史书如何写,我相信后人自有公论。我观周御史言辞犀利,有理有据,是个难得的人才,良禽择木而栖,不如留在沈阳,协助大汗,共谋大业如何?”

    黄台吉听着范文臣的话,脸上露出微笑,与周正点了下头。

    范文臣确实是从关内叛逃而来,按理说是理亏,操守有失,但范文臣的一番话,让黄台吉十分的舒心。

    图扎礼看着周正,眼神冷意越多。如果周正真的敢留下来,他就会天天拿着周正刚才的话去奚笑周正。

    黄维怀神色紧张,近年投靠建虏的不在少数,双眼紧紧的盯着周正。

    周正对于范文臣这套歪理邪说深为痛恨,抬起头,直视范文臣,沉声道:“我中国人历来追求的是‘杀身成仁’,为公为义,功名利禄如粪土,若世人皆为功名利禄而不择手段,毫无廉耻,道德无存,那与禽兽何异?!范大人这种良禽,周某做不来!”

    周正一番话,直接拍打在范文臣脸上,就是在骂他是禽兽,禽兽不如!

    范文臣脸色第一次变了,先是阴沉,后是冷漠,继而是面无表情,眼神直直的盯着周正。

    他口才并不比周正差,但他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周正!

    黄台吉自然知道范文臣对大明来说,礼法有亏,道德有损,脸上再次露出笑容,与黄维怀道:“黄大人,你们明国还真是人才辈出,本汗佩服。”

    黄维怀一直忐忑不安,见黄台吉打圆场,连忙道:“周御史年少冲动,让大汗见笑了。”

    图扎礼见周正驳倒了范文臣,眼神里有一抹阴沉。

    济尔哈朗还是那副冷漠表情,始终无动于衷。

    倒是代善慢慢睁开眼,看了周正一眼。

    黄台吉笑着,一脸的不以为忤,道:“明国天华物宝,人杰地灵,着实令人羡慕。”

    黄维怀配合着脸上露出笑容,道:“大汗客气了。”

    黄台吉微笑,又拿起酒杯,道:“再饮一杯。”

    众人自然举杯相迎,但酒的滋味再不如前一杯。

    范文臣那温和的笑容没了,皱着眉头,面色平静的有些僵硬。

    周正则神色如常,一直在观察黄台吉,济尔哈朗两人。

    黄台吉到底是否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面上丝毫不漏,看不出一点。

    济尔哈朗始终面无表情,一身的煞气,更是瞧不出。

    周正暗暗吐了口气,只希望他的计划能成,能保住东江镇。

    黄台吉确实有儒雅之风,含笑宴宴的与黄维怀寒暄,说着欣赏袁崇焕,希望能有机会当面一会等等话语。

    至始至终,黄台吉都没有提及‘岁币’,东江镇等事情。

    范文臣不再说话,图扎礼,济尔哈朗也不吭声,代善更是如同局外人。

    这场宴会,仿佛就黄台吉与黄维怀两人,在唱着各自的独角戏。

    周正冷眼旁观,黄台吉表现的越沉稳说明越是有底气,刚刚继位不过几个月,居然就理顺了建虏的权力关系,果然非同一般人!

    不知道两人喝了多少杯酒,黄台吉放下酒杯,与黄维怀笑着道:“还请黄大人回去转告明朝皇帝与朝廷,本汗刚刚继位,不想再与明朝战事不断,只要明朝能够表现出诚意来,本汗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两国永世修好,互不征伐。”

    明朝要表现的诚意,就是岁币,还有撤出东江镇,大小凌河以北尽归建虏。

    黄维怀的任务是完成袁崇焕与黄台吉的约定,两年之内不开战,但绝无岁币一说。

    袁崇焕也未提及东江镇。

    黄维怀想着要拖延时间,便道:“大汗突然改口,我无法做主,还要回京禀报,请大汗等我消息。”

    黄台吉一笑,道:“当然,本汗有绝对的诚意,还请黄大人转达,两国的和平,对我们两国都十分重要,我期待黄大人的回音。”

    黄维怀脸上也有了笑容,道:“大汗说的是,我一定会原话转达。”

    周正将黄维怀与黄台吉的对话,表情都看在眼里,暗自摇头。

    大人物哪有什么诚信可言,黄台吉这些鬼话,黄维怀估计也不信,怕只是为了完成袁崇焕拖延时间的计划而假装不知。

    但是,黄台吉怎么会让袁崇焕如愿?

    战略的落差,是战术弥补不了的。

    周正不曾插言,他在等,等黄台吉开口问。

    但直到宴席临近尾声,黄台吉或者其他人都没有说话,没有提及建虏会绕过山海关,只言片语都没有!

    黄台吉与黄维怀依依惜别,道:“若非国事缠身,真希望能与黄大人彻夜长谈,本汗对明国之盛十分向往。”

    黄维怀似乎是解决了一件事,心情十分轻松愉快,道:“我也是如此。”

    黄台吉笑着,瞥了眼周正,没有再说话。

    黄维怀拱了拱手,转身上马车。

    周正记下几人的脸,跟着上去。

    等马车走远,黄台吉依旧遥遥看着,道:“范卿,你觉得周征云此人如何?”

第一百五十二章 周正出招(求订阅)

    范文臣因为被周正怼的半天没说过话,闻言沉吟片刻,道:“思维敏捷,有胆魄,临危不乱,是一个人才。”

    黄台吉自信一笑,道:“确实,不过明国朝廷不会用人,人才,迟早是本汗的。范卿,你再去劝劝。”

    范文臣知道黄台吉爱才,却道:“大汗,我观此人似对我大金有怨气,恐难成。”

    黄台吉背起手,望着南方,笑容越多,更加自信,声音温厚如初,道:“不急,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只要是人才,本汗也能三顾茅庐。”

    范文臣见黄台吉意已决,便道:“是,臣待会儿就去他们的客栈。”

    黄台吉笑了声,目光悠远的看着天空,心里道‘本汗与明人看的是同一片天空,在山海关内看,是否风景一样?’

    济尔哈朗本想劝黄台吉杀了周正,毕竟周正提及了他们绕过山海关攻入明朝腹地的事,这个计划,还只是他们几个人口头讨论过,根本没有定计!

    一个能看破他们国运大计的人,怎么能留!

    但看着黄台吉自信的笑容,济尔哈朗便没有说出口。

    周正与黄维怀的马车缓缓离开皇宫,一出宫门,马车就停下来,外面的建虏人语气相当不客气的道:“下车吧,我们就不送你们了。”

    黄维怀眉头一皱,面有怒容,旋即深吸一口气,与周正道:“走吧。”

    说着,他起身下了马车。

    周正跟着下来,看着说话的人,已经换了一拨人。

    那建虏人看着黄维怀与周正两人冷哼一声,拉着马车转身,又进了皇宫。

    周正脸色如常,看着黄维怀道:“你还相信黄台吉吗?”

    黄维怀居然露出笑容,瞥了眼周正,道:“信与不信有什么重要,只要他不开战,袁大人就有时间。”

    周正摇头,道:“黄台吉不傻,不会给你们时间的。”

    黄维怀对于周正的话不置可否,转身向客栈方向走去。

    周正深吐一口气,罢了,反正他已有计划,说这些无谓的话做什么。

    黄维怀一到客栈,就与一直在等着的众人微带笑容的沉声道:“准备好东西,我们明天一早离开沈阳,回京。”

    “啊,真的吗?”

    一群人大喜,还以为要死在这里,没想到峰回路转,他们居然能回去了。

    黄维怀点了下头,径直回房间。

    总算完成了这件事,他心里也是长松口气。同时,回京之后,不止朝廷会赞许,有现在炙手可热的袁崇焕的举荐,他将能更进一步!

    至于,黄台吉要求的那些事,无非就是扯皮,拖延,他不傻,朝廷断然是不会答应的!

    周正回了房间,却没有丝毫放松。

    从黄台吉今天的做派来看,建虏高层显然已经有了对明作战的清晰规划,历史无意外的还是一样进行。

    周正没有企图阻止黄台吉攻打宁远,他要做的是保住东江镇!

    周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明朝陷于党争,无暇多顾,建虏则有着清晰的战略规划,战略的高低决定着成败,他们十分有耐心,一步步的在走。

    大明除了党争,还有**,天灾等引起的民乱,今年起就会越演越烈,如此情形下,大明如何能不亡国?

    周正长吐一口气,披衣坐起来,点上灯,拿出《神宗实录》,开始翻看起来。

    烦躁的时候,读书最能静心。

    砰砰砰

    周正还没看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同时有小吏的声音响起,道:“周御史,有人来拜访你。”

    周正一怔,他在沈阳根本不认识什么人,哪里有人会来拜访他?

    周正放下书,打开门,就看到一身棉服,显得十分臃肿肥胖,一脸笑容的范文臣站在门口。

    范文臣笑着道:“周公子,深夜来访,还望勿怪。”

    周正对这个大汉奸一点好感欠奉,淡淡道:“范大人深夜拜访,不知有何见教?”

    隔着门,周正丝毫没有请他进来的意思。

    范文臣能清晰的感觉到周正对的厌恶,笑容不变的道:“有些事情,我想请教周公子,没有恶意。”

    小吏见周正堵在门口,察觉到了什么,悄悄的退后走了。

    周正拉扯了一下衣服,道:“不知道范大人要问什么?周某明天还要赶路,还请长话短说。”

    范文臣楞了下,他话都说到这里,周正居然还堵着不让他进门。

    不过范文臣转瞬就恢复如常,笑着道:“周公子,大汗是非常惜才之人,只要你愿意投效,不管要求什么,大汗都舍得。再说,大汗新立,正是缺人的时候,将来荣华富贵,位极人臣也未可说。”

    周正听的直反胃,道:“范大人,我有一则寓言故事,你愿不愿意听?”

    范文臣就怕周正不接话,接话就好办多了,脸上笑容越多,道:“周公子请说。”

    周正张口就道:“以前池塘里有一群青蛙,有一只因为游的慢,掉了队。他不想着努力游上去,而是后退跟一群癞蛤蟆一起,这群癞蛤蟆想要占有青蛙的池塘,这只青蛙就上赶着帮忙,还费尽心思的拉拢其他青蛙加入。”

    范文臣哪里听不出周正这是在讽刺他,脸色微沉,刚要开口,周正打断他,继续说道:“但是青蛙就是青蛙,与癞蛤蟆为伍太过扎眼,会让那些癞蛤蟆不舒服,他也担心癞蛤蟆会排挤他,于是,他就让身上长满了毒瘤,变得无比丑陋,混迹在癞蛤蟆之中,竟然十分相似,难以分辨。范大人,你读书多,你告诉我,这只青蛙还是青蛙吗?是癞蛤蟆吗?他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到底是为了什么?”

    范文臣之前就被周正怼了一通,现在周正又用这个寓言指桑骂槐,骂他是人不人鬼不鬼,哪怕是佛陀也要动怒!

    范文臣神色阴沉,却又强行按耐住,脸上挤出难看的微笑,道:“终究是太年轻,日后你就会明白,圣人教的不能当饭吃,你更会知道,明廷不是一个值得报效的地方。大汗说了,他永远为你留一个位置,欢迎你随时来。”

    “范大人劝我良禽择木而栖,我也劝大人迷途知返,回头是岸,莫要让祖宗蒙羞,后代耻于见人。”周正淡淡的道。

    范文臣看着周正的神色,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一脸可惜之色。

    周正神色平静,平静的没有一点表情。

    对于这样的人,任何表情都是浪费。

    范文臣见周正冥顽不灵,欲言又止,片刻道:“罢了,话我已带到,希望你有明白的一日。”

    说着,他就转过身,迈步离去。

    他还没有转身完,嘭的一声,周正已经关上了门。

    范文臣被吓了一个激灵,旋即失笑的摇头,伸手阻止身边欲发怒的下人,道:“回去吧。”

    下人一脸愤恨,不甘的将伸出去的脚又缩回来。

    范文臣向门外走,肥胖的脸上有一些异样之色。

    这些年遇到不知道多少指责他的人,他们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与目的,但身后这个少年人似乎并没有,只是单纯的厌恶。

    ‘单纯吗?’

    范文臣心里自语,旋即晒然一笑,他要是这么容易说动,又何必跑到这东北的苦寒之地来。

    那些人,真是,可笑!

    范文臣走出客栈的门,抬头看了黑漆漆的天色,准备上马车,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人骑马飞奔过来,一跃而下,走近范文臣低声道:“范大人,大汗急招你入宫,现在就去!”

    范文臣认识这个人,是黄台吉贴身亲卫,立即神色微变,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来人神色焦急,道:“边走变说吧。”

    范文臣明白了,事关重大,连忙上车,道:“快,去宫里。”

    客栈外,响起急切的马嘶吼声,一阵乱响后,飞速回归平静。

    黄维怀这才打开房门,看了眼外面,走向周正的房间。

    周正刚躺下就又听到敲门声,听着敲门声都能判断是谁,只好起身打开门。

    “离他们远一些,都是些背宗弃祖之人,再无廉耻可言,无需劝说什么。”黄维怀道。显然,他将周正与范文臣的对话都听在了耳朵里。

    虽然周正屡屡与他为难,但对于周正的忠义之心,他十分佩服,心里有些欣赏周正了。

    周正哪知道黄维怀居然还起了欣赏之心,淡淡道:“早点睡吧。”

    黄维怀感觉不出这种这句话里的赶人意味,正色道:“嗯,明天一早我们就上路,你也好好收拾。”

    周正眨了眨眼,黄维怀还是第一次这么好声好气与他说话。

    不过周正也懒得多想,关上门,再次躺到床上,脑子里依旧不停,胡思乱想。

    黄台吉等人肯定有了各种打算,范文臣这样的人日后还会不断增加,袁崇焕会不会有所警觉,改变?李啸滨等人能不能完成他的计划?他的计划施展了,能不能起到预想的作用?

    在种种思绪纷纷扰扰的时候,范文臣终于赶到皇宫,进入黄台吉寝宫的偏殿。

    范文臣匆匆赶来,就看到济尔哈朗,图扎礼在座,刚要行礼,图扎礼就向黄台吉,神色有些惊慌的道:“大汗,真是三贝勒传出来的?”

    济尔哈朗冷哼一声,道:“不是他还有谁!”

    范文臣听着,反而冷静下来,站在原地,沉吟不断。

    努尔哈赤时代有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黄台吉,莽古尔泰排行第三,故被称为三贝勒。

第一百五十三章 范文臣焦急(第三更,跪求订阅!)

    黄台吉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一边,看向范文臣,道:“范卿怎么看?”

    范文臣抬头看向黄台吉,语气平静的道:“问题是,就算是三贝勒有意传出去的,又能如何?”

    外面不知道为何突然传出一则谣言,那就是他们大金国要在五月初倾力进攻明朝,要一举攻克山海关。

    经过调查,源头出在三贝勒,莽古尔泰府邸。

    对外是谣言,但高层的几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是定计。知道的人除了在场的,就只有除黄台吉外的三大贝勒,阿敏在率军攻打朝鲜,代善如今在修炼闭口禅,除了莽古尔泰还能有谁?

    原因也很简单,黄台吉上位是莽古尔泰‘谦让’,现在黄台吉越来越不听话,他自然要给出点颜色让黄台吉瞧瞧!

    范文臣一句话问住了在场的三人,是啊,就算确定是莽古尔泰,又能如何?

    莽古尔泰是多年的四大贝勒,排名还在黄台吉之上,手里更掌握正蓝旗,黄台吉还要借助他来压制二贝勒阿敏,若是戳穿了,对黄台吉没有任何好处!

    黄台吉神色从容不变,看向图扎礼,声音温厚如常,道:“莽古尔泰人在哪里?”

    如果是正常的君臣,莽古尔泰哪怕是被冤枉的,现在也应该立马来请罪。

    图扎礼不安,道:“据说喝醉了,还在府里睡觉。”

    黄台吉转向范文臣,道:“这件事一定是有人恶意散播谣言,与莽古尔泰无关,你亲自彻查,尽快消弭干净。”

    范文臣应是,继而又瞥了眼济尔哈朗,道:“大汗,不管消息是谁传出来的,如何居心叵测,但是消息已经传出来,袁崇焕那边?”

    五月攻打宁锦,甚至打下山海关是黄台吉与其他三大贝勒的定计,名头是就是为他们父汗复仇。

    现在消息突然传出来,明朝那边,尤其是袁崇焕是否会怀疑黄台吉的承诺是虚晃一招而有所准备?

    如果袁崇焕事先准备了,那他们之前的计划就付之流水了。

    黄台吉不动如山,依旧自信的道:“无妨,我给袁崇焕修书一封,其他计划,一切照旧。”

    范文臣连忙抬手,道:“是。”

    相比于明朝辽东,建虏强大的太多,努尔哈赤的失败,在建虏高层来看就是大意,若是全力以赴,宁锦,甚至是山海关根本挡不住他们的大军!

    济尔哈朗这个时候突然开口,道:“明国那几个使者要不要留下?”

    ‘留下’,济尔哈朗的意思十分明显,留在地下!

    黄台吉顿了片刻,道:“不用,留的得了几天,也瞒不了几个月,让他们走吧。”

    现在满城都传遍了,想要再控制消息已然是不可能。

    济尔哈朗没有再说话。

    图扎礼虽然有不甘之色,但也知道周正到底是明使,现在还不能杀。

    至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将这件事与周正挂钩。一来,周正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二来,周正初来乍到,不应该有这样的能力。

    泄露军机如此重大,对建虏可能有不可预测影响的事件,在黄台吉平平淡淡的几句话中就收尾了。

    周正所在客栈。

    得到消息比黄台吉慢了一点,但也传到了客栈。

    黄维怀惊疑不定,将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吏喊过来,同时让周正在一旁,紧张的问道:“打听清楚了,是真是假?”

    建虏要是真的决定五月再次进攻宁锦,那么他这一趟就是个笑话!

    如果他回去告诉袁崇焕,告诉朝廷,黄台吉答应不起战戈,五月却突然来袭,那他必然百死莫赎,一个杀头不足以抵偿!

    周正看着黄维怀惊恐的神色,心里却是在暗自惊讶,这李啸滨的效率还真高,不过半天时间就让消息传开了。

    小吏有些紧张,看着黄维怀道:“黄大人,小的仔仔细细打听过了,外面传的有板有眼,说是先打宁锦,直逼山海关,而后掉头收拾东江镇……听说,什么三贝勒已经主动请缨,会在六月兵发皮岛。”

    黄维怀依旧半信半疑,难以镇定。

    他刚刚与黄台吉达成默契,怎么就传出这样的消息来?这个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

    军国大事,黄维怀哪敢擅端,忽然醒悟,又问道:“建虏那边有什么动静?”

    小吏道:“有衙役连夜出来抓人,辟谣说是有人恶意散播谣言,其他就没了。”

    黄维怀一脸凝重,心里千回百转,本来千辛万苦就要完成任务,那知临走了还出幺蛾子。

    他无法判断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一时间心乱如麻。

    周正倒是神色镇定,心里暗暗评估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后,袁崇焕以及毛文龙会有的动作以及应对。

    这两人但凡有点危机感就不会无动于衷,最起码,会派人紧张的盯着建虏人的举动,同时加紧备战,不会大意给建虏人机会。

    ‘你们可别让我失望,辜负我这一番心血。’

    周正心里暗暗低语,看着眼前的小吏,道:“沈阳城还有没有其他动静?有大规模军队调动吗?”

    小吏一愣,摇头道:“没有,城门没封,天亮我们应该能走。”

    “现在走不走不重要了。”黄维怀烦躁的说道。建虏突然传出的这种流言已经击碎了他的任务,将这则消息带回去,所谓的‘和谈’就是一个笑柄,不管是袁崇焕还是朝中的一些大人都会对他失望。

    到底是真是假?

    黄维怀心里反反复复的问,始终拿不定主意。

    周正却已经站起来,道:“该干什么干什么。”

    黄维怀几乎下意识的道:“就这样?”

    周正转头看向他,道:“不这样?你还打算去质问黄台吉真假?”

    黄维怀回过神,眉头紧拧,胸口起伏几次,却也无奈。

    周正说的没错,这个消息不管真假,他们都得尽快离开,不然可能真就走不掉了。

    至于这个消息的真假,只能交给朝廷,交给袁崇焕去判断。

    黄维怀本来还豪情万丈,现在颇有些将军白发的落寞。

    周正懒得理他,出了他的房间,站在厅里长吐一口气,轻声自语道:“让风暴来的更猛烈些吧……”

    ……

    客栈里的人几乎都是一夜未眠,但如同周正低语的那般,第二天一早,这则流言在沈阳城传播的越演越烈,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建虏男子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加入攻打明朝城池的大军中。每一次作战,他们都能有丰厚的战利品,寒冬日子不过好,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随着谣言的传播,很多消息变的乱七八糟,毫无本来面目,但却有一些建虏的详细作战计划冒出来。

    比如,若是进攻宁锦失败,如何攻破东江镇,何人率军,多少军队,什么人是先锋等等,有鼻子有眼,仿佛这场战事已经发生过。

    这个时候周正与黄维怀上了马车,正向着南门走,准备离开沈阳,南下,回京。

    黄维怀坐在马车内,从窗外看着沈阳城内稀稀拉拉的人,有些感慨的叹气道:“也不知道王师何日北定辽东……”

    周正看着书,眼皮不动,道:“五年。”

    黄维怀一怔,道:“五年?”

    周正随手翻了一页,道:“不是我说的。”

    “是谁?”黄维怀追问了一句,心里已经在想着一些人的名字。

    周正道:“不知道。”

    黄维怀顿时神色微沉,旋即不再理会周正,目光继续看着外面,一副忧国忧民又无可奈何的伤感之色。

    ……

    大政殿。

    黄台吉没有了昨日的沉稳,披着单衣坐在椅子上,双眼阴沉的看着眼前的济尔哈朗与范文臣。

    进攻宁锦,东江镇等方案,他只与济尔哈朗,范文臣口头上讨论,没有详细的计划,比如先锋,比如率军规模,但现在却传遍了全城!

    范文臣脸上有一丝凝色,看着黄台吉小心翼翼的道:“大汗,此事绝非臣与济尔哈朗贝勒泄露出去。”

    济尔哈朗神色淡漠,看着黄台吉一言不发。

    黄台吉满心怒火,看看济尔哈朗又看看范文臣,最后还是道:“那你们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过,酒后失言?”

    黄台吉没有泄露过,那么泄露的,就只有范文臣与济尔哈朗了,但他对这两人十分信任,还是给了台阶下。

    范文臣连忙道:“臣从不饮酒,此事从未泄露只字片语。”

    范文臣不认,就等于将这件事推给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还是不说话,神色漠然,镇定。

    黄台吉见没人承认,心里怒火越多,一拍椅子,冷哼一声,站起来,大步向里面走去。

    范文臣头上有冷汗,顾不得其他,转向济尔哈朗道:“贝勒,此事被泄露事关重大,还得做好其他安排才行……”

    建虏进攻宁远,锦州的计划被泄露出去,又箭在弦上,若是明朝掌握,那他们还如何进攻?

    济尔哈朗心里已经认定是范文臣走漏的消息,闻言只是冷漠的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就走。

    范文臣忽然慌乱无比,他能在建虏立足,全依仗黄台吉,若是黄台吉认为他泄露消息,不再信任他,那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范文臣头上冒出丝丝冷汗,急的六神无主,在原地转圈。

第一百五十四章 回京(第四更!)

    沈阳城一大早就一片乱哄哄,不少人甚至向跑到皇宫,向黄台吉主动请缨,要求尽快伐明。

    军情的泄露自然迎来建虏高层的震怒,沈阳城没多久就大规模抓人,甚至公开处决了一些街头混子,这才让这则‘谣言’渐渐平息下来。

    这个时候,周正的马车已经出了沈阳城,正以最快的速度南下。

    马车里的黄维怀脸上尽是铁青色,双手紧抓着大腿上的裤子,他也紧张了。

    沈阳本就是虎狼之地,建虏突然如此动作,他如何能不担心,不断的催促着马车快一点再快一点。

    周正神色如常,只是在担心李啸滨等人藏的够不够深,希望不要有人暴露。

    继而他就在想,他已经做到这一步,袁崇焕,毛文龙应该有所警惕,不会那么轻易上当了。

    至始至终,周正都没有想过,这则‘谣言’的散布,对建虏高层有什么影响。

    黄维怀与周正的马车飞速南下,离沈阳城越来越远。

    李啸滨等人此刻已经退出这件事,悄悄隐匿,各自静观事态发展。

    他们只是收买了莽古尔泰府邸的一个嗜酒如命的奴才,然后引他在酒楼醉酒,放肆吹牛,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才引起这则‘谣言’。

    现在这则‘谣言’已成,他们功成身退,切断所有线索,继续潜伏,再不冒头一丝。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建虏高层,则是一片风声鹤唳,肃然紧绷,弥漫着一股无声的肃杀之气。

    ……

    天启七年,二月十三,黄维怀与周正的马车终于回到宁远城,三辆马车的所有人都长松一口气,这才算真正的安全。

    袁崇焕第一时间将黄维怀等人迎进去,却没有管周正。

    周正也没有硬凑,到了给他安排的房间,倒头就睡。

    这个时候的马车,这时候的路,颠的他骨头都快散架,浑身肌肉酸痛,难以忍受。

    袁崇焕的密室内,只有他与黄维怀。

    黄维怀详细的将在沈阳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一一与袁崇焕说。

    袁崇焕没有打扰,等他说完又问了几个关键问题,而后陷入沉思。

    黄维怀更不敢打扰,沈阳发生的事情,尤其是那则‘谣言’,令黄维怀深受其扰。

    好半天,袁崇焕从沉思中回过神,自语般的道:“看来,黄台吉的停战是假,想要用军功立威是真。”

    黄维怀只是看着袁崇焕,没有接话。

    袁崇焕看了他一眼,道:“黄台吉是第四贝勒,威望不够,他会利用战事来消除异己,或者削弱他们的权利,停战是假的,那则谣言多半是真的。”

    黄维怀神色骤紧,道:“大人,那怎么办?”

    袁崇焕神色不变,但给人感觉却是发出了一声冷笑,道:“努尔哈赤做不到的事情,黄台吉也做不到!无妨,还有几个月时间,我要准备一下。”

    现在不过二月,等建虏从朝鲜撤兵,再发兵,越过大小凌河,起码要两三个月时间,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袁崇焕做很多事情。

    黄维怀松了口气,又问道:“朝廷那边,我该怎么回复?”

    袁崇焕看了他一眼,道:“春秋笔法,不用我教你吧。”

    黄维怀顿时明白,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袁崇焕镇定如常,没有因为被黄台吉欺骗而恼怒或者失去方寸,顿了片刻,道:“周征云你怎么看?”

    黄维怀脸上出现一丝笑意,道:“虽然年少冲动,常有狂言,但大义凛然,风骨如松,临危不乱,无惧生死,我看可以提携一二。”

    袁崇焕听着诧异,道:“你不是很讨厌他的吗?”

    黄维怀笑着,道:“现在也讨厌,人才难得。”

    袁崇焕看着他若有所思,旋即道:“你回去后,对周征云不要写太多,偶尔点一句就行。”

    黄维怀不解,道:“大人这是何意?”

    袁崇焕心里自有计较,道:“京城的水太深,他之前得罪了太多人,回去之后,不会有奖赏,能保住官位就不错了,磨磨他性子也好。”

    黄维怀作明悟状,道:“下官明白了,大人放心。”

    袁崇焕不管黄维怀想到了什么,心里却是摇头,他不喜欢周正,不管是周正在京城还是在辽东,他都不喜欢周正的作为,继而,他也不喜欢周正这个人。

    年轻人,应当老实听教。

    ……

    周正一觉睡到下午,袁崇焕不见他,他也没有主动求见,在宁远城四处走着。

    宁远城处处都有修筑的痕迹,并且在不断的加高加厚,来往军民匆匆忙忙。

    周正随意的逛着,能感觉到宁远城比上次来多了一丝紧张气氛,暗自舒口气,总算没白费他的一番心思。

    走了一阵,周正忽然问向身边的士兵,道:“我上次见到两个西夷人,他们还在吗?”

    这个士兵有些年轻,只有十七八岁模样,看着周正道:“大人说的是佛朗机人吗?他们走了,听说是去天津卫了。”

    ‘天津卫?’

    周正心里思索,天津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出海口,但不是合适的贸易港,想要海贸,最好还是在广东一带。

    而后又不禁在想,魏希庄是否离京了,上官勋对李实的那些产业消化的怎么样了……

    周正刚要下楼,忽然注意到这个年轻人似乎有些不一般,他穿的甲胄与其他士兵不同,好奇的问道:“对了,你叫什么?”

    士兵连忙道:“不敢,小人曹变蛟。”

    周正神色一怔,认真的打量这个年轻士兵,居然是曹变蛟,这个人未来是一员猛将,在剿匪,抵抗满清中战功赫赫,最后是壮烈殉国。

    他叔叔是曹文诏,更是一员虎将!

    周正诧异之后就微笑道:“嗯,前途无量。”

    曹变蛟现在籍籍无名,只是一个普通士卒,对于周正赞许,只是道:“大人说笑了。”

    大明的士卒地位非常的低,是文人统军,真正的军人上位的,少之又少。

    曹变蛟不卑不亢,举止有度,周正更欣赏了,心里记下,面上笑着道:“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曹变蛟只当是上位者的那种随口之言,没有放在心上,陪着周正下了城楼。

    周正下了城楼,回转他的房间,路过黄维怀房间,就看到他门开着,正写好了什么,抬起头观瞧,面带笑容。

    周正刚要继续走,黄维怀突然转过头,喊道:“你来的正好,我已经写好上呈的奏本,你是副使,来署名吧。”

    周正作为副使,当然要在黄维怀这个正使的奏本上署名。

    周正闻言走过去,拿起他的奏本。

    黄维怀的楷体写的非常好,看上去很漂亮。这道奏本通篇下来就是这次去沈阳很顺利,我们安全回来了。同时也写到‘奴性不训,其言难辨’,‘辽东之厄,当是自强’,‘沈阳如沸,谣言四起,是真如假,恐为陷阱’云云。

    大概意思就是,我去了,但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弄不清楚,事情就是这样,请皇上以及朝廷判断吧。

    而涉及周正的,就是很配合,帮了些小忙,一笔带过,周正的名字,总共出现了三次。

    前面是上奏的抬头,正文一次,署名一次。

    黄维怀一直在观察着周正的脸色,微笑着道:“这次很顺利,你那些事我也替你遮掩着,无需担心。”

    这次出使,只要没有谈崩就是有功,朝廷必然有赏赐。

    黄维怀这话就是说,功劳是他的,没有周正的份,同时还要卖周正一个人情!

    周正哪里看不穿黄维怀这点小心思,面上如常,道:“黄大人回去之后,高升哪里?”

    黄维怀脸上得意笑容掩饰不住,道:“我也不瞒你,户部郎中。”

    “这是一个肥缺。”周正点头道。户部的官职,大小都是肥缺,再穷穷的是国库,衙门是不会穷的,尤其是里面的人!

    黄维怀笑呵呵的看着周正,道:“你也不会差的,你之前惹的那些事差不多算过去了,至少你的监察御史是保得住,日后低调些,还是有前途的。”

    对于这种上位者关怀的话语,周正只是淡淡一笑,放下这道奏本道:“那我祝黄大人前程似锦,官运亨通。”

    黄维怀要升官了,心情格外的好,道:“咱们也算是共患难,回京之后,你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周正自然不会当真,刚要开口让李恒秉在奏本里加一些同行者的名字,忽然有一个人急匆匆跑进来,在黄维怀耳边低语了一句。

    黄维怀脸色突变,猛的站起来就要出门,临门一脚又转身将那道奏本揣入怀里,不及与周正说话就走了。

    周正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揣度只怕京城又出事了。

    果然,没多久就回来的黄维怀一脸阴沉,没有了升官的喜悦,关上门再也没出来。

    第二日,周正一行人准备离开宁远。

    袁崇焕没有露面,只是游击将军左辅来送了一下。

    马车内,黄维怀的表情依旧不好,一脸便秘色,不言不语,双眼通红,隐藏着无处发泄的愤怒。

    周正没有询问,自顾的看书。

    一路上十多天,黄维怀都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正多半也能猜到,无非是官场上的那些龌龊事,他已经对未来有了新的想法,因此对于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抱了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

    天启七年,三月初二。

    周正刚到京城,不及走下马车,刘六辙就飞速的跑过来,急声道:“二少爷,不好了,我们周记被顺天府的衙役包围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滚刀肉 (第五更,求订阅!)

    周正听着刘六辙的话,一只手按住他肩膀,道:“别激动,慢慢说,我走这两月,还有什么事情?”

    刘六辙瞥了眼周正身后的人,拉他到一边,神色焦急,道:“倒是没有其他的事情,二少爷你走之后确实有些麻烦找上门,都被魏公子打发走了。魏公子三日前去了江南,二少爷就要回京这几天,事情才多起来,但都没什么大事,就今天就要来封铺子了。”

    周正目光看向周记方向,淡淡道:“嗯,是冲着我来的。”

    刘六辙一脸慌乱,道:“二少爷,那怎么办?他们还要我们交出配方,神医已经被他们抓走了。”

    周正看了刘六辙一眼,道:“没事,你去打听一下,事情起因是什么,谁带的人,有什么关系。”

    周正现在要去兵部复命,交还通关文书等事情。

    刘六辙连忙道:“我这就去。对了,老爷,大少爷在府里等着了,二少爷你忙完先回府吧。”

    周正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等刘六辙走远,周正沉吟片刻,转过身就看到黄维怀依旧脸色难看,与一个小吏在争执着什么,没多久,这个小吏便有些怒意的离开。

    周正看着那个小吏,心想,这是哪家的?

    “走!”黄维怀忽然沉声说道,而后便大步向兵部方向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只好跟着。

    兵部与户部,工部等衙门都在大明门外,长安街南侧,来往的都是官吏。

    黄维怀一脸铁青难解,与周正一行人步入兵部。

    这次出面的还是一个员外郎,核验好各项东西与事宜,便让黄维怀,周正等人离开。

    临出兵部的门,黄维怀与周正,一脸厌恨的道:“这官不当也罢,你也趁早辞官吧。”

    说完,黄维怀就大步离去,背影尽皆是不甘与怒气。

    周正这下有些好奇了,黄维怀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刚要抬脚出门,忽然间有人叫住他,道:“周御史?”

    周正转头看去,只见是一个小吏,打量一眼,道:“有事?”

    小吏一笑,道:“王大人请你,请跟我来。”

    听着‘王大人’三个字,周正还在思索,小吏已经转身,这个间隙周正也想到了是谁。

    能在兵部被成为王大人的,也就只有王之臣了。

    这位原本是辽东经略,与袁崇焕不合,朝廷争议再三,罢黜经略一职,王之臣自然也就没了官,但转瞬他就升任兵部右侍郎,赶上兵部尚书冯嘉会辞官,左侍郎空缺,他理所应当的主持了兵部事务。

    有实无名的兵部尚书!

    依照现在六部堂官的更换速度,王之臣几乎在所有人的预料中,会在半年内升任真正的兵部尚书!

    这个升迁速度听起来很吓人,但在这个时候,却是再正常不过,等崇祯继位,这个速度还要继续提升!

    周正跟着小吏来到一处班房,小吏通报之后,里面传来一声笑声,道:“进来吧。”

    周正迈步进入,抬头看向班房右侧。

    一个颇为清隽的中年人,双眸明亮,脸上带着笑容,看着周正道:“不用拘礼了,上次我们见过了,来坐。”

    说着他就站起来,引周正到正门前不远处的小桌。

    周正自然不会失礼,行完礼,这才跟着王之臣来到不远处的小桌前。

    王之臣坐下,倒茶,看着周正依旧站着,笑着道:“坐吧,我们也算是有缘,不用客气了。”

    周正看着王之臣的神情,微笑道:“那下官就失礼了。”

    王之臣将周正身前的茶杯推了推,打量着他,笑着道:“外面的人都说你无知狂悖,与人为恶,我看着怎么不像?”

    周正已经坐下,伸手碰了下茶杯,而后道:“人以群分,道不同。”

    王之臣抱着茶杯,喝了一口,道:“你这话说得对,只有蛇鼠才一窝。听说,你厌恶党争?”

    周正倒是从来没有宣之于口,王之臣话语突转,周正斟酌片刻才道:“党争祸国,亘古之理。”

    周正回答的无懈可击,党争在这个时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词,不管下面多么公开,斗争多么激烈,‘结党’依旧是最危险的一种罪责,仅次于谋逆。

    “他们都说我是东林党,你厌恶我吗?”王之臣忽然转头,目光盯着周正道。

    周正神色有些诧异,没想料到王之臣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东林党其实是一个泛概念,不像阉党以魏忠贤为魁首,一些等级模糊可见。东林党范围极广,大概是以东林书院师生以及亲朋好友,外加各种乡党,师生串联,撒网而成。这也就造成了他们内部山头林立,内讧不断。

    周正不清楚王之臣是不是,道:“下官从不轻易厌恶一个人。”

    王之臣微笑,目光转向外面,道:“其实,在我看来,朋党倒也无所谓,关键是能做事,为朝廷做事,为百姓做事,而不是谋取私利,祸害天下。”

    周正微微点头,这话倒是对。

    王之臣见周正点头,却是摇头,道:“但入了官场这个大染缸,能够秉持自身,潜心做事的能有多少?不知道多少人要拉你下水,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将你赶出朝堂。没有朋党立不住,有了朋党又无暇他顾,如此往复,朝堂纲纪不在,百姓艰难求存……”

    周正眼神诧异一闪,这王之臣说的倒是透彻。只是,为什么与他说这些?

    王之臣转过头,道:“你初入朝堂,我希望你立得住。”

    “立得住?”周正有些不解这个词。

    王之臣认真的看着周正,道:“不党,不惧,不辞,不躲,不让。”

    周正心里思索着这个‘五不’,越发不明白王之臣的用意了。

    王之臣仿佛看出了周正的疑惑,目光又转向外面,道:“虽然黄维怀刻意隐瞒,但我也知道你在沈阳的一些事。”

    周正明白了,他们同行的有兵部的人,黄维怀能瞒其他人,瞒不过事实上的兵部尚书王之臣。

    王之臣继续说道:“你初入朝堂,经历这么多不堪污秽之事,难免会心灰意冷,萌生退意。我希望你能有信心。就是因为太多不党之人的退出才造就了朋党的坐大,若是我们坚持不退,不让,即便不党,我们也能让吏治清明,社稷安稳,百姓康泰……”

    周正感觉到王之臣的一些善意,警惕心减少,笑着道:“多谢大人,下官虽然对朝局失望,但还不至于心灰意冷。”

    周正原本就对朝局不堪有心里准备,尽管还是失望,却不会绝望。

    王之臣转头看着周正,见他双眸清澈,坚定,神色微动,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周正脸色微变,这么容易就被看出来了?

    王之臣见周正骤然防备,心里明白,笑着道:“狡兔三窟,不难理解。做人做官做事,不是一腔热血就行的,还得讲究一些方法手段。”

    周正看着王之臣,心头的诧异不是一点半点。

    这个时候,还有这样能理智看待事情,实事求是,乱中求清的人?

    “交浅言深了,”王之臣回头看着周正,道:“你怎么说也算是我的贵人,这些话就当我嗦了。刚从辽东回来想必想家了,早些回去吧。”

    周正不动声色的审视了一眼王之臣,站起来道:“多谢大人,下官告辞。”

    王之臣微笑着,目送周正离去。

    等周正消失在视野里,王之臣才摇了摇头,叹道:“希望我的话能起一些作用吧。”

    周正出了兵部大门又回头看了一眼,心里还在思索着王之臣的话,以及王之臣这个人。

    他对王之臣没有什么了解,但他的话倒是很中肯,是少有的有见识,开明的人。

    周正很快就压下了这些思绪,快步转向周记方向。

    周记是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根基,岂容他人抢夺!

    周正很快就到了周记,但还是来迟了。

    只见周记的六个伙计全部被顺天府的衙役看管在墙角,衙役们在店铺里肆意的打砸,将一些值钱的东西搬到门口,有一个官吏模样的人,坐在铺子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紫砂壶,看着不断搬出来的东西,一脸的满足笑意。

    不远处许多人在围观,窃窃私语。

    周正冷眼观瞧,应该就是一个末流小吏,可能连一个主事都不是。

    他心里计较着,脚步没停,径直向着铺子走去。

    有眼尖的衙役瞧见了周正,连忙在那个坐着喝茶的官吏耳边低语了一句。

    这个官吏转头看了眼周正,又转回身,一只手拿着茶杯,美滋滋的喝了一口。

    周正走过来,看着铺子前摆放的东西,其中还有他的笔墨纸砚,甚至他几文钱买的夜壶都摆放在一边。

    不等周正说话,这个官吏就悠哉悠哉的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不要问我,我就是奉命办事,你为难我也没用。”

    这是一个滚刀肉。

    周正神色不动,目光看向别处,他知道,暗中肯定有人在盯着,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在他回京这一天,迫不及待的给他难看。

    刘六辙忽然从人群中挤进来,跑到周正耳边,低声道:“二少爷,是有人举告说我们的洗发水有毒,害人秃头,顺天府这才派人来查的。”

    查?是查封吧。

    周正看着眼前依旧喝着茶,一脸享受,毫不在意他的这个官吏,刚要开口,这个官吏又惬意的笑着道:“你不要说什么,老实的认栽,你要是闹,你的官位保不了,还得去吃老饭,听得老人言,不吃亏。”

    “什么老人言,有多老,说来我听听。”

    这个官吏话音一落,不远处一道声沉喝响起。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有恃无恐(第一更)

    这个官吏听到声音,手拖着紫砂壶,转头看去。

    “你是谁?”这个官吏看了眼来人,抬着肥头大耳,一脸的令人讨厌的笑容问道。

    他不认识,周正认识田珍疏。

    田珍疏走过来,看着周记一片狼藉,铺子前堆满了东西,铜铃大眼尽皆是怒意,道:“本官江西道监察御史田珍疏。”

    这个官吏顿时笑了一声,又美滋滋的喝了口茶,转头看了眼周正又转向田珍疏,道:“又来了一个御史?你们御史还真是闲的慌?行了,别说两个御史了,就是你们御史都来了也没用,人证物证俱在,这个铺子必须得封!还有,周征云是吧,也得跟我回顺天府,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上好的牢房!”

    “跟你回顺天府,你有那个资格吗?”田珍疏冷哼一声,身形笔直,不怒自威。

    周正看着田珍疏,面上有些异色,田珍疏一向谨慎,两个月不见似乎有些不同了。

    刘六辙在一旁看到,悄悄在他耳边低声道:“二少爷,刘御史现在是江西道的主官。”

    周正更诧异了,田珍疏不但没有被罢官,还升官了。

    是因为那个‘同乡会’吗?在朝廷的力量这么大?

    这个官吏肥头大耳,就是个老油子,他也不看田珍疏,又吸了口紫砂壶,笑道:“有没有资格你们说了不算,我现在就是要封铺拿人,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田珍疏看着顺天府的衙役,神色冷冽的一挥手。

    随着他挥手,四周顿时涌出几十个都察院的衙役,将顺天府这些人通通给包围了。

    这个官吏看着都察院的衙役冒出来,不但不慌,反而更笑了,看着田珍疏道:“怎么着,吓唬我?要是你们都察院的的人抓了我们顺天府的人,那是要捅破天的!到了朝堂上,你们大人都要难做,来来,抓我吧?所有人都不准动,就让都察院的御史抓我们,让我们大人到皇上那要人去!”

    这个滚刀肉笑的好不嚣张,顺天府的衙役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真的就走到院中,还放下手里的刀,一副束手就擒模样,个个都带着得意的冷笑。

    顺天府这些人的做派,真的是有恃无恐!

    周正眼神微冷的看着这个滚刀肉,没有急着说话,因为田珍疏神色很从容。

    田珍疏确实很从容,看着这个滚刀肉,一挥手,沉声道:“全都带回去,再派人去顺天府,不用等明天了,本官现在就要与周御史进宫面圣,请顺天府尹一起。”

    田珍疏话音落下,都察院的衙役立刻就要上前拿人,有两个人拿着锁链走向那滚刀肉。

    滚刀肉眼见田珍疏真的敢抓人,慌忙躲到椅子后,向田珍疏大喊道:“你还真敢啊?你就不怕上了朝堂,你们大人丢脸,你们丢官吗?你你们是不是疯了!”

    田珍疏却站着不动,看着这个顺天府的滚刀肉官吏被锁链套住。

    都察院的衙役也将顺天府的衙役个拿住,锁住手,半跪在地上。

    不远处围观的商户,百姓纷纷低语,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官府的人抓官府的抓人的人!

    这也算是奇闻了!

    周正边上的刘六辙却看得心惊胆战,向周正低声道:“二少爷,田御史这是要干什么?”

    都察院的人抓了顺天府的人,还这么多,这是要出大事情的!

    “继续看。”周正神色平静的道。

    在人群中,有一个年轻人一直在盯着周记,眼前这滚刀肉被抓,眼神有深深的笑意,对着身边的一个人低声道:“去,告诉陈员外,就说都察院的人将顺天府的人都抓走了,还要闹上朝堂。”

    这个下人连忙应了声,转身挤出人群,飞速离去。

    滚刀肉眼见他套上镣铐就要被抓走,顿时急了,向着田珍疏大声道:“我不管你是谁,这件事没玩,你还敢闹上朝堂,我就不信你们都察院的大人能饶得了你,罢官都是轻的,等着坐牢吧你!”

    有个衙役上前,在田珍疏耳边低语了一句,田珍疏铜铃大眼又睁了一下,上前两步,看着滚刀肉肥胖油腻的大脸,沉声道:“我为什么不敢闹上去?周征云乃是都察院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就是都察院要查他,也得事先禀报皇上。你们顺天府有什么权力封他的铺子,抓他去顺天府?我告诉你,本官要在御前,当面弹劾顺天府尹!”

    滚刀肉愣住了,眨了眨眼,忽然道:“周征云他经营贱业,这就是犯法的!”

    田珍疏冷哼一声,道:“我说过了,就是周征云有罪,也要皇上首肯,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抓他!走!有什么话,到御前去说!”

    滚刀肉就是一个末流小吏,还是花钱买的,哪见过高不可攀的皇帝,要是到了御前他准吓的屁股尿流,还有什么话可说。

    滚刀肉怕了,硬挤着押他的两个衙役不肯走,一脸堆笑,讨好的看着田珍疏道:“这位大人,我也是奉命行事,我就是个小喽喽,你犯不着跟我置气,这样,铺子不封了,人我也不抓了,你放过我,放过我吧……”

    “你在我眼里算个屁!”

    田珍疏似乎将这个滚刀肉当做了出气筒,铜铃大眼尽是威严,冷漠。

    “是是,我是个屁,你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改天,我一定好酒好菜赔罪,保准让你满意……”滚刀肉死活不走,紧盯着田珍疏,明示暗示连连。

    田珍疏充耳不闻,只是一挥手,转身走向周正,压低声音道:“我们等等。”

    周正明白他的意思,都察院光天化日抓了顺天府这么多衙役,田珍疏还威胁要进宫面圣,这么大的事情,背后之人肯定坐不住!

    周正瞥了眼滚刀肉,凑近一点道:“有线索?”

    “可能是李家人。”田珍疏看着滚刀肉在那死乞白赖,侧头道。

    周正顿了下,道:“李恒秉?”

    田珍疏点头,眼中有一丝凝重,道:“李家入仕的多达几十人,遍布京中内外,小心些。”

    李恒秉出自江西饶州府,饶州李家是数一数二的豪门,田亩数万,房屋连成一片占地千亩,据说还有一整条街的铺子,一门曾出三尚书,显赫一时。

    李家子第众多,李恒秉其实算是不起眼的一个,毕竟小小七品官,只能算是仕途的起步。

    周正会意,道:“李恒秉怎么样了?”

    田珍疏眉头一拧,神色不满,道:“判了斩监侯,有人疏通,还关在牢里。”

    周正是一点都不意外,除非天启亲自开口说是死刑,否则都有转圜余地。

    “嗯。”周正只是‘嗯’了声,没有其他态度。以往他忌惮李恒秉,现在则完全不用在意。

    那滚刀肉躺在地上,打滚耍无赖,一时放狠话,一时又哭喊求饶,如同一只泥潭里的大猪,丑态毕露。

    田珍疏目光在围观的人群中看了眼,又低声与周正道:“有人弹劾冯嘉会贪污,结党,已经被留在京城。黄维怀与他有旧,就快要被罢官。你本来是有赏赐的,被人阻止了。”

    周正听着,明白黄维怀为何从宁远就铁青着脸,更是说什么这官不做也罢,原来是要被罢官了。

    冯嘉会原本是兵部尚书,上任不过一个月就要辞官,在周正走之前已经得到允准,没想到还是没能走掉。

    周正知道,这里面肯定涉及一些官场的明争暗斗,懒得深究,问道:“最后怎么样?”

    黄维怀与周正这一趟出使建虏本应该有所赏赐的,现在出了岔子,但也应该有个结论。

    田珍疏道:“没有,朝廷的意思,大概就是当没有这回事。”

    周正心头转念,脸色如常的问道:“那我的官职?”

    田珍疏道:“这个你得去问问你们浙江道的主官。”

    周正一怔,道:“任命新的主官了?”

    浙江道原本的主官是李恒秉,李恒秉入狱就一直在空缺,在周正出京之前是如此。

    田珍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你猜不到的人,胡清郑。”

    周正眼前浮现了那个矮胖墩,小眼睛,扣扣索索的胡清郑,瞥了眼在地上打滚的滚刀肉,道:“他的背景也不简单吧?”

    田珍疏道:“楚党。”

    周正若有会意的点头,楚党原本被东林党以‘邪党’之名赶出朝堂,但有一部人投靠了魏忠贤,变成了阉党。

    只是不知道,胡清郑这楚党是阉党之内还是阉党之外。

    但不管怎么说,沾惹‘朋党’二字,那就是有背景,朋党在这个时候,是杀不尽,灭不绝的。

    田珍疏瞥着不远处嘈杂的人群,目光冷色一闪,道:“差不多了。”

    周正嗯了声,是差不多了,有了这段时间,该有人出现了。

    田珍疏向前走了一步,沉声道:“全部带走,准备入宫!”

    “遵命!”都察院的衙役班头答应一声,旋即就道:“带走!”

    滚刀肉还死赖在地上,大声喊道:“你们不能抓我,我大哥是刑部郎中何齐会,我是有功名的,你们不能抓我……”

    衙役哪里听他的,就这么拖着他在地上走,发出嗤嗤的声音。

    滚刀肉惨叫不绝,大声喊疼。

    就在这个时候,一顶轿子不紧不慢的走过来,这顶轿子十分奢华,宽大,外面精致,一尘不染,里面起码能坐四个人。轿子靠近周正与田珍疏,一股胭脂味扑面而来。

    周正与田珍疏对视一眼,目光看着帘子。两人都好奇,这来的是谁。

    明朝的官员坐轿子的不少,但如此明目张胆奢华无度还是第一次见。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恭谨的掀开轿帘。

    那股难闻的胭脂味更浓了,一袭白衣,以白色手巾捂着嘴,白白净净,一个肥胖的中年人,迈步而出。

    田珍疏看着这个人,眉头顿皱,双眼流露出警惕之色。

第一百五十七章 盐的祸

    周正瞥见了田珍疏的神色,道:“什么人?”

    田珍疏暗自屏气,低声道:“待会儿你别说话。”

    周正眉头微跳,田珍疏敢在朝堂上弹劾阉党,居然会对一个普通人如此警惕?

    周正转过头,打量这个白白胖胖,很精致的中年胖男人。

    这个男人走过来,看着周正二人,放下嘴上的手巾,咳嗽一声,微笑道:“鄙人万千。”

    周正愣了下,眨了眨眼,这个精致的胖男人,涂着一嘴的口红不说,说话还是细声细气,反差巨大,

    被拖着的那滚刀肉一个翻滚居然站起来了,一身泥土,灰头土脸的跑向这个中年人,急声道:“万掌柜,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被他们抓走了!”

    万千眼神斜睨了他一眼,微笑着与田珍疏道:“田大人,些许小事,何必闹到惊动天听,不如今天我做东,二位在酒席上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皆大欢喜?”

    若是一个正常的中年人声音,这话肯定很有威慑力,但这是一道似男非女,细声细气的声音。

    说不出的怪异,别扭。

    如果是一般人,肯定忍不住发笑。

    田珍疏一点都不想笑,沉着脸,道:“万掌柜,这样的事你也要插一手?”

    周正眼神幽静的看着这个万千,心里在揣度他到底是什么人,让田珍疏如此忌惮。

    万千呵呵一笑,又拿着手巾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他的声音像女人,动作却不像,

    万千旋即放下手巾,看着田珍疏笑着道:“没办法,我做的就是这行的生意。田大人若是卖我这个面子,他日有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

    田珍疏脸上凝重不散,道:“万掌柜,这种事只要开头就必须要有个结尾,你做的了主吗?”

    田珍疏的意思很简单,既然有人找周正的麻烦,他们今天如果不计较,那背后之人继续算计怎么办?

    万千一笑,转向周正道:“周御史放心,这件事,鄙人可以保证不会有下次。”

    周正不清楚这个万千到底是什么来头,但话里话外的自信早已经溢出来,周正心下好奇,刚想试探,田珍疏抢先道:“我们先商量一下。”

    万千手巾捂嘴,道:“当然,两位大人尽管商量。”

    田珍疏推着周正走了好几步,又转头看了眼万千,沉色,肃然的与周正道:“这个人是一个官场牙商,拿人钱财替人做事,势力很大,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若是得罪了他,轻的丢官破财,家无宁日,重可能天降横祸,家破人亡,死于非命!”

    周正听明白了,这是一个官场掮客,这种掮客本身无官无权,但做的久了,关系网就会非常的大,他能利用的各级大小官吏就会非常的多。

    有钱有关系,权势一点也不比那些当官的小!

    周正神色微微变化,心里思索着这件事。

    对方就这么容易放弃,找官场牙商来说和了?是一种试探,还是只是为了应对眼前的困境?

    田珍疏看着周正的表情,越发肃色道:“这种官牙要么一下置于死地,让他不能反手,要么就不能得罪,来往陌路!”

    周正一怔,旋即也了然,田珍疏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君子,该狠辣的时候自然要狠辣。

    周正心里转悠着,道:“我在想开什么价。”

    这次轮到田珍疏一怔了,旋即明白了,道:“嗯,不要问幕后主使,官牙极有讲究,他要是不能做到守口如瓶,早就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周正嗯了声,迈步向万千走去。

    万千看到周正二人过来,拿下捂嘴的手巾,笑着道:“二位大人商量好了?”

    周正听着一个大男人细声细气,尤其是那一嘴殷红,浑身起鸡皮疙瘩,晃了晃头,周正道:“对方出什么价?”

    万千笑容满面,眼神里意味深长,道:“价格就是我欠周御史一个人情。”

    万千居然想要用他的几句话就将今天的事情揭过?

    周正瞥了万千边上还被捆绑着,一脸狼狈,但贱笑一脸的滚刀肉一眼,看着万千道:“万掌柜的这个人情值多少?”

    万千自信的道:“令尊的官复原职,令兄谋个肥缺,还有,周御史若想去其他衙门高升一步,都可以。”

    周正没有觉得万千在信口开河,不说万千的关系网,周清荔若想官复原职,花点银子运作一番完全不成问题;周方就更容易,无非是钱多少的问题。至于周正,想要跳出都察院,不论是走程序,还是先辞官后升官,有钱,都是小儿科!

    “万掌柜这个人情够大。”周正神色如常,淡淡说道。

    “看来周御史好像不太满意,”万千脸上的笑容减了一些,旋即又一笑,道:“也罢,周御史有什么条件,不妨说来听听,鄙人要是能答应就答应了。”

    万千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泛着冷意,细声细气的字句都带有寒气。

    田珍疏神色紧张,不断的眼神示意周正。

    这种人千万不能得罪,否则他有一万种方法让你难受,甚至可能牵累家人!

    周正注意到了田珍疏的眼神,他忍着万千身上难闻的胭脂味向前走了一步,低声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明知道我与魏希庄的关系,为什么还敢这样威胁我?”

    万千既然来周记说和,不可能不知道魏希庄在这里的影子。

    魏希庄,是一个官场掮客敢惹的吗?

    万千神色微变,似乎没有料到周正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旋即他的表情变了,没有刚才的冷意,也不复从轿子里下来的那种虚假,是一种很真实的笑容,看着周正道:“你果然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

    ‘难得一见的聪明人!’

    周正左眼皮不自禁的连连跳动,这句话,他之前听到过!

    就是他临出京的前一天,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亲自到周府后门,走前也与周正说过这么一句!

    “你是他的人?这次也是他安排的?”周正神色警惕的看着万千道。

    田尔耕是什么人周正十分清楚,被这个人盯上麻烦太大,死都未必知道是怎么死的!

    万千摇头,道:“恩公怎么会耍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不过是我恰逢其会。”

    周正懒得理会万千话里的真假,道:“你要做什么?”

    周正问的其实是,田尔耕要做什么?

    田尔耕曾经与周正说要再做一个交易,但被周正拒绝了。没想到刚回京就又碰上了。

    真是阴魂不散!

    万千见周正一脸防备,手巾捂嘴咳嗽了一声,而后才道:“一码归一码,我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自然要帮人家办事。你看,卖我个面子?”

    万千最后一句是好声好气,一副商量的口吻,不复刚才的冷意。

    万千的前倨后恭让周正心里越发警惕,田尔耕到底要他做什么,这个人见人怕的万千居然都对他如此客气!

    既然田尔耕打定主意要算计周正,周正也不放过机会,看着万千道:“我执意追究那幕后之人呢?你应该知道,即便你不说,我明天就能查到是谁。”

    万千自然也知道,这才是那位听说事情有变后,立即花钱找他摆平这件事的原因。

    周正是田尔耕要用的人,万千不敢硬来,何况还有魏希庄在后面,水太深,他不想招惹无名之祸。

    万千脸上没了笑容,道:“你想要怎么做?你应该知道,你们闹到皇上那,都察院,顺天府,甚至是内阁的颜面都不好看,你们会凭白得罪很多大人物。”

    周正,田珍疏本就没有要闹到乾清宫,无非是想逼出幕后之人,只是没想到来的是个官场牙人。

    周正看着万千道:“他给你多少钱,我要双倍,我还要京城里的五个铺子。另外,我要一万卷书,经史子集,四书五经,奇怪志异,野史传记,孤本残本等等都要。”

    万千神色有些怪异,看着周正道:“你要那么多书做什么?”

    万千没有提前面的银子,铺子,直接问周正书。

    万千能做主!周正深深地看了眼万千,道:“半个月,够吗?”

    万千有些看不懂周正了,书其实不值钱,一万本大概也就百十两的样子,周正多要些银子多好?

    “够了。”万千还是那样的细声细气,嘴唇依旧一片殷红。

    周正忍受着万千的恶心模样,道:“好,准备好送到周府。再转告那位,还有下次,就跟李恒秉去作伴吧。”

    万千此刻想的却是‘那也比去诏狱好’,脸上再次浮现笑容,总算是办妥了这件事,他道:“好,我一定转告。”

    周正说完,转头看向田珍疏。

    田珍疏就在周正身后,将一切对话听在耳朵里,见周正没有冲动,心里稍松,迎着周正的目光点了下头,而后一挥手。

    都察院的衙役将顺天府的衙役松绑,而后汇聚在一起,等着田珍疏的命令。

    那滚刀肉被解开,这会儿却不敢说话了,点头哈腰,一脸讨好笑容的看着周正。他从周正与万千的对话里听不明白了,周正背景不简单,不能得罪!

    与此同时,在周记不远处的一个铺子内,有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眼见都察院放人,恨恨的道:“魏希庄敢抓我的人,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身后有个小厮,看着万千与周正的谈判结束,小心的看向男子,道:“东家,这个周正好像也不太好惹,怎么办?”

    男子咬牙切齿一阵,冷笑道:“不好办又怎么样!那批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魏希庄居然敢随便抓人,哼!让人盯着这个周正,只要有机会就弄进牢里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动了盐商的奶酪

    万千坐回轿子,难闻的胭脂味顿时少了大半。

    田珍疏十分讨厌这样的人,见轿子走了,这才转向周正道:“没事吧?”

    他虽然不知道周正背后的事,但从万千的话里大致也猜到了一些。

    周正道:“没事,还能应付。”

    田珍疏没有多问,谁还没有点秘密。他看了眼都察院站好的那些衙役,道:“我得带他们回去了,你这里找人来收拾吧。”

    周正目光扫了下,走近他一点,低声道:“你这边不会有事吧?”

    都察院的人光天化日抓顺天府的人,就算占着理,上面那些大人们的颜面也不会好看,若是有人较真,说不得又是一番波澜。

    田珍疏却不在意,道:“没什么紧要,朝堂上现在是多事之秋,哪有空理会我。”

    周正与田珍疏是真正的患难之交,不多说,道:“好,过几日请你到我府上喝酒。”

    田珍疏笑着答应,然后就带人匆匆的走了。

    周正看着田珍疏等人的背影,与刘六辙道:“让人收拾一下,明天正常开售。”

    周记是历经风雨,刘六辙也是见惯了大小事,道:“好。对了二少爷,你赶紧回复吧,老爷,大少爷早就在等着了。”

    周正嗯了声,看着乱七八糟的周记门前内外,沉吟一声,道:“你通知成经济,明天来周记见我。”

    刘六辙应了一声,转身就让周记的伙计开始收拾。

    周记已经不生产,只是销售点,东西虽然凌乱,却也不多。

    周正看了一会儿便离开周记,回家。

    这时,福伯从外面进入周清荔书房,正在看书的周清荔猛的抬头。

    虽然没有说话,但周清荔的一举一动,脸色,眼神都是在询问:征云回来了?

    福伯看着周清荔手里半天都没动一页的书,笑着道:“不用担心,人已经回京了,不会有事。”

    周清荔放下书,拿过手边的茶杯,还没喝就道:“让厨房做些吃的,我也饿了。”

    福伯会意,道:“我已经让厨房做了二少爷爱吃的,快了。”

    周清荔喝了口茶,点点头。

    福伯见周清荔还是有些神思不属,道:“我去外面等着。”

    周清荔没有说话,随手拿起书。

    没多久福伯就喜色的回来,道:“老爷,二少爷进府了。”

    周清荔立即放下书,站起来,道:“吃饭吧。”

    福伯哎的一声,连忙转身去安排。

    周正回府,没有急着换衣服,就在周家后厅,与周老爹,周方,父子三人一起吃饭。

    周正知道他们都担心,捡着一路上一些事情说与二人说了,自然,略过了一些不可说的事。

    周清荔眼见周正完好回来,放下心,听着周正陆陆续续的话,放下碗筷,沉思一会儿,道:“建虏嗜血好战,察哈尔那边已经无法掣肘他们,只怕用不了多久又要卷土重来了。”

    周正看着周老爹,神色微异。

    建虏去年在宁远大败,老酋努尔哈赤刚死,新酋黄台吉初继不过几个月,大明满朝文武都不认为建虏短时间内会再次开战,周老爹居然会认为建虏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来?

    周正不由得认真看了周老爹几眼。

    周清荔对着周正有些诧异的眼光,道:“没什么奇怪的,早则五六月,迟着**月。”

    周正刚刚回京,除了辽东袁崇焕,朝廷高层,外人还不知道周正在沈阳散播的那则‘谣言’,周清荔的判断,让周正暗自惊讶,心里不由对周老爹的眼光进行重新认识。

    “哼,范文臣这种狗贼死不足惜,应该凌迟活刮!”周方忽然恨恨的说道!

    周方刚才听到了周正转述的范文臣的话,这般无耻的人,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周清荔喝了口茶,道:“气恼没用,现在朝局昏暗,建虏又惯于拉拢人心,日后少不了的。”

    周正重新定义了周老爹眼光,对他这句话倒是赞同,道:“能为大义慷然赴死的固然非常多,但为功名利禄惜命的也不少。”

    周方冷哼一声,道:“祖宗不要,大义不要,卖国求荣,屠戮同胞,这样的人,活着与禽兽有什么不同!”

    周清荔没有再说这个,与周正道:“你回来后,朝廷有什么安排?”

    周清荔显然还不知道黄维怀受到了冯嘉会案的牵累,连带着周正这个副使也倒了霉。

    周正没有隐瞒,将事情说了。

    周清荔还没说话,周方却愤愤道:“我看你也辞官算了,现在的朝局,哪里还有人能做事,除了算计,还是算计!”

    周清荔看了周方一样,目光看着周正。

    周正知道周清荔担心他,便道:“浙江道那边是胡清郑做了主官,与我的关系尚可。”

    周正现在大概就是没有免官,也没有停职,俸禄照发,就是不能去上班。

    周清荔倒是知道周正的处境,道:“那就多待在府里。”

    周正嗯了声,没有再多说。

    周家三父子都是感情内敛,不善言辞的人。周清荔说完一句,三人又安静的坐了一会儿,便结束了这场接风宴。

    周正回到房间,长长吐了口气,这一路累的够呛,还处理了这么多事情,他直挺挺的趴倒了在床上。

    这里才能给他安全感,真正的放松。

    周正脸埋在枕头上,深吸了几口气,闭着眼,很快就睡着了。

    与此同时,已经到了淮安府的魏希庄,此刻在客栈中,一脸的愤怒。

    他眼前有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他坐在魏希庄对面,丝毫不在意魏希庄的愤怒,一脸冷笑的道:“魏大人,是你想要在私盐里分一杯羹,还是朝廷里某些大人想要重塑盐政?不管是哪一种,我劝你收了心思!我不说京城和其他地方,单说淮安府,从知府衙门,到卫所,上上下下所有的衙门,都在吃这个饭,不够分!你要是乱插手,这运河下,沉着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差你一个!”

    魏希庄双手握拳,脸上愤怒的无可压制,身前的绣春刀微微晃动,似乎就要出鞘!

    何齐寿站在魏希庄身后,神色凝重,目光担忧,生怕魏希庄控制不住愤怒,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魏希庄死死的咬着牙,脸上青红交替。

    在屋子外,十个锦衣卫拔着刀,警惕的对峙着面前围着他们的几十个壮汉!

    这些人一脸的狠辣,模样就是亡命之徒,手里一样拿着刀,似乎屋里一有动静就会冲上来,将这里所有人杀个精光!

    魏希庄很愤怒,他极少面对这样的人,在京城也就是跟着人抄抄家,偶尔审讯一下,其他几乎的顺风顺水。

    什么时候有人这样威胁他,要将他沉河!

    他可是差一点就要封爵的人!

    魏希庄双眼都是杀机,他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这样想杀一个人,看着眼前的绣春刀,真的很想拔刀,将眼前的人一刀给劈了!

    这个人看着魏希庄的杀机,浑然不在意,瞥了眼客栈外面他的那些亡命之徒,越发冷笑道:“魏大人,没什么事今天就回京去吧,那里才是你该呆的地方,淮安府以后不要来了。我只是传话的人,别怪我不提醒你,错过今天,路上的那些匪盗不会管你是谁,锦衣卫这点人可不够他们塞牙缝!”

    魏希庄牙齿都要咬碎了,这些人太猖狂了!太猖狂了!猖狂的没边了!

    何齐寿脸色也是相当的难看,他没想到,这些盐商居然这么狠毒,眼中就没有一丝的王法!

    何齐寿看着魏希庄更加担心了,现在全国各处都是匪盗,这些真要是杀了魏希庄推到那些盗匪身上,朝廷除了下令严查,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这个人瞥了眼何齐寿,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从从容容的离去。

    他出了客栈,那些打手后退,很快就跟着他离开。

    砰!

    屋子里,魏希庄一把掀翻桌子,疯狂的用脚踢着,踹着,怒吼道:“我就不该听周征云的,这些人就是杀一百次也不嫌多!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光他们!一个不留!一个都不留!”

    何齐寿看着魏希庄在发泄,没有阻止。

    盐商是靠着私盐发家的,他们能硬生生的将大明的盐政给蚕食的一干二净,就可以想见他们的势力有多么庞大,别说是扣押他们几艘船,就是碰一点那反击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也就是魏希庄,沾着魏忠贤的光,一般人,早就沉河了!

    发泄了好一阵子,魏希庄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满头大汗,脸上的愤怒难消。

    何齐寿知道魏希庄对地方上势力的混杂不太了解,等了一阵子才上前道:“东家,现在还是先想办法应对吧。他们手里有的是亡命之徒,那些匪盗与他们的关系也是千丝万缕,真的可能会杀了我们。”

    魏希庄脸色阴沉,道:“那你说怎么办?放人?灰溜溜的逃回京城吗?”

    魏希庄这才南下,是跟随锦衣卫调查漕运**案的,他查到有漕运的船被用来走私私盐,刚扣下两艘,各种人就开始上门,甚至于这次负责巡查的指挥佥事赵睢瑾也收了好处,要他放人放船!

    在他拒绝后,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第一百五十九章 窥伺(求订阅~)

    在京城的时候,魏希庄需要银子,周正曾给他出过点子,那就是从盐上想办法。

    周正是想试探一下这里面的水深,毕竟盐税大明弥补财政最有力,最快见效的一种方式。

    日后若是有需要,周正希望能从盐税下手。

    周正绝对想不到,盐政已经败坏到这种程度,这些人居然连魏希庄都想要杀,都敢杀!

    魏希庄很愤怒,愤怒是因为他这次是为了公事,在规矩的做事,这些人却更加猖狂,居然上门威胁他。若是他刚才摇了下头,现在怕是已经是具尸体了!

    何齐寿不知道怎么回答魏希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魏希庄看着何齐寿的神色,猛的坐起来,冷声道:“走,回京!等我下次回来,我一定要找回今天的场子!”

    他们除了回京,别无他法。指挥佥事赵睢瑾已经被收买,魏希庄势单力孤,若是再不走,小命今晚就得交代在这里!

    何齐寿自然想希望魏希庄走的,毕竟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真的要是死在这,可能外面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魏希庄很快就与赵睢瑾‘告假’,赵睢瑾对魏希庄的‘告假’心里十分高兴,面上假惺惺的挽留几句,便准许魏希庄离开淮安府回京。

    魏希庄与何齐寿带着人,上了船,当天就北上。

    在魏希庄离开的码头不远处,那个年轻男子又出现了,看着船只北上,一脸的嘲弄之色。

    在他身边有一个随从,嗤笑道:“还是九少爷厉害,两句话将让这魏希庄灰溜溜的跑回去了。”

    ‘九少爷’面上有得意之色,道:“哪有不怕死的人,越是位高,越怕死。”

    “那也是九少爷你厉害,要是换做其他人来,肯定就像前面一样直接杀人了。”随从继续拍马屁。

    ‘九少爷’笑容越多,但旋即又冷笑一声,道:“去,给我盯着他们,要看到他们在京城登船,要是他们敢耍花样,立刻告诉我!”

    朝廷查漕运不是一次两次,也不乏一些抗拒得了威逼利诱的。

    随从神色一肃,道:“九少爷放心,我一直跟他们到河间府!”

    河间府,运河的尽头,已经到北直隶,离京城不远。

    ‘九少爷’看着他离去,直到魏希庄的船消失在视野里,这才自语的道:“还得去扬州走一趟,让他们安心。”

    ……

    京城里的周正还在睡觉,他绝对想不到事关盐课的力量有这么强大,更没想到,事先说好年底之前回来的魏希庄,这才三月就不得不回来了。

    周正美美的睡了一觉,直到晚上才醒过来。

    周正习惯性的喊‘六辙’,结果他在外面还没回来,正准备去厨房找些吃的,就看到上官清端着一盘饭菜走过来。

    周正一怔,道:“你还在这里?”

    上官清看了周正一眼,清脆的嗯了声。

    周正哦了一声,接过她手里的盘子,转身端进屋子,道:“进来吧。”

    上官清一袭白衣,跟在周正身后进屋。

    外面有丫鬟看到,双眼大睁,而后眨了眨眼,旋即似惊喜般的快步跑走了。

    周正饿了,坐下来就吃,眼见上官清还站着,就含混的道:“坐吧。”

    上官清于是在周正对面坐下,看着他吃。

    周正吃了几口,感觉心里有底了这才松口气,吃的慢一点,道:“住的还习惯吗?”

    上官勋被救出来后,上官清就一直住在周府,上官清的弟弟上官烈在周氏牙行,上官勋则去了苏杭帮助周正处理李实的那些资产。

    上官清俏脸清冷,声音也好像不带感情,道:“习惯。”

    周正嗯了声,道:“你爹去了几个月了,估计下个月能回京,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团聚了。”

    上官清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周正向来不善于与女孩子交流,上官清又是不怎么说话的性子,上官清一声嗯之后,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周正吃饭大点声都觉得有些不自然,咳嗽一声,抬起头道:“没事你先回去吧,我让其他人收拾。”

    上官清眨了下眼,说了声‘好’,然后就站起来,出了周正的房间。

    周正见她走了,这才吃的舒服,心里默念着‘我还能抢救’,飞快的吃饭。

    吃完饭,周正喊了一个丫鬟来收拾,便坐在书房礼,一边看书一边思索着一些事情。

    他原本希望从朝廷内部对大明进行改革,但从现今的朝局状况来看,这几乎是不可实现。若是崇祯上位,朝局只会更加混沌,寄望于朝廷革新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得有外力。”周正看着书,目光平静的低语。

    内部不行,就要借住外力,而外力还得要牢靠的在掌握在周正手里。

    大明朝廷现在的控制力在急剧下降,各种力量在不断涌现,选择哪一种呢?

    流寇肯定不行,指望他们不如周正自己亲自上了。

    商人集团也不行,这些人与士绅基本是一体,唯利是图,并且力量还太弱。

    至于勋贵公卿那些更不能指望,他们只顾着在大明身上吸血,看不到其他。

    再有就是军队了。

    “哪一种呢?”

    周正神色沉吟,心里闪现各种力量,慢慢的推敲着,不断的对比,分析。

    ……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陪着周老爹,周方吃完早饭,便出府前往周记。

    现在他不用去都察院,倒是可以专心做他的事情了。

    “大哥的婚事怎么样了?”周正问向刘六辙,刚才在饭桌上,周方还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刘六辙转头看向周正,道:“丁家还是有意退婚,但丁家大小姐不愿退,事情还在拖着。”

    周正嗯了声,心里思索着得想办法帮周方解决才行。

    暗暗记下这件事,周正道:“成经济什么时候来?”

    刘六辙道:“昨天我通知他了,他回话说,中午之前来周记见二少爷。”

    周正点点头,两人徒步向着周记走去。

    周记昨天收拾好,更加的整洁不少,新顾的伙计对周正十分恭谨,眼见周正进来,站在两边,齐齐的喊着‘东家’。

    周正对这个称呼在他身上既觉得新奇也觉得有趣,笑着道:“都做事吧,无需拘束。”

    几个伙计都是亲眼见过昨天那件事的人,能让都察院的人抓顺天府的人,这样的东家,谁敢小觑?

    六个人越发恭谨的道:“是东家。”

    周正看了一圈,见几个人手脚麻利,做事灵活,暗自点头的上了二楼。

    床褥,文房四宝都是新换的,房间也打扫过,周正很满意,坐了一会儿便开始磨墨,练字。

    不一阵子,刘六辙进来,抱着厚厚的账簿,道:“二少爷,这是周记以及周氏牙行这两个月的全部账簿。”

    周正看着几大落的奏本,随手拿过来一本,数字也都是汉字,字体竖着,非常的大。

    周正看着,道:“去吧,有什么事情我再叫你。”

    刘六辙刚要走,忽然一拍脑门,道:“二少爷,我想起来了,魏公子临走前给你留下了一个盒子,我这就去拿给你。”

    魏希庄给他留了盒子?

    周正心下好奇,坐着等着。

    没多久,刘六辙又跑上来,递过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道:“就是这个。”

    周正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眼,道:“好,我知道了。”

    刘六辙也是一堆事,转身便又下楼。

    周正打开盒子,入眼就看到是一块令牌,暗金色,上面有着‘御’字字样。

    周正拿起来,入手沉沉的,像是金子,背后是一个红色印章模样的东西。

    “锦衣卫暗卫的令牌?”周正看着这枚令牌,神色好奇。他曾经见过锦衣卫的令牌,不是这样的。

    魏希庄只留下这枚令牌,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周正无法断定,想了想,揣入怀里,将盒子放入柜子里,继续看账簿。

    周正手里的是周氏牙行的账簿,牙行现在统管着周记的分销,还有就是消化李实的那些资产。

    周正看着分销类目,京城大大小小的分销商居然有上百个,甚至于,还发展到了京外,山西,山东,河南几省都有,还有一些行商也慕名而来,少则定个十两二十两,多则上百两。

    周正细细的看着,令他惊讶的是,这些分销的利润十分可观,源源不断汇聚到牙行,每天收入少则几十两,多着数百两,一个月少说也有五六千两的收入。

    周正细细的看着,微笑点头,京城这边市场培育的相当成熟了,可以考虑向外拓展。

    不过大明的经商环境很不好,想要自行建立渠道或者搞加盟是不行的,还得有地头蛇的合作。

    “看来,还得与成经济好好商量一下。”周正自语。

    成经济是个牙商,对很多事情了解的比周正清楚,若是要向外拓展,还得成经济来做。

    蹬蹬蹬蹬

    忽然间,楼梯又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周正抬头看去,只见刘六辙急匆匆上来,走近低声道:“二少爷,有人在盯着我们。”

    周正一怔,起身从窗户向下看去,只见对面拐角一个人影忽然缩了回去。

    周正等了一会儿,就站在窗边道:“盯了多久了?”

    刘六辙站在周正身后,道:“伙计之前就有看到,但没有在意,怕是在我们来之前就在这里了。二少爷,要不要悄悄抓来审一下?”

    周正看着那个角落,沉吟一阵,道:“那老骗子回来了?”

    刘六辙顿了下,道:“昨天就回来了,人没事,但他那半份配方交出去了,现在躲着不敢见你。”

    卫怀德本就不是什么坚毅之人,不用大刑,吓唬一下就什么都招了。

    周正不意外,卫怀德只知道半份,道:“嗯,成经济还要多久?”

    刘六辙算了算时间,道:“快了,就到中午了。”

    周正看着那处拐角,那个人不再露头,但周正知道,他一直还在,没走。

    被发现了都没跑,看来是有心人。

第一百六十章 商业大计

    是有心人。

    周正心里自语了一句,而后就没有多管,转过身,道:“没事,让伙计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那么在意,刻意,有异动再通知我。”

    刘六辙应了一声,快速下楼。

    下午要开售,虽然量小,就是因为量小,所以经常会出事情。

    饥饿营销固然能短时间带来效应,但时间一长,会不断的涌出反弹情绪,每天都会出一些事情。

    周正则继续看着账簿,心里评估着京城的商业环境以及未来的发展规划。

    那角落里的人等了好一阵子,又悄悄探出头,看着二楼窗户空空荡荡,又瞥了眼如常忙碌着的周记一楼铺子,神情凝色,转身离去。

    午饭时间就快到了,成经济几乎是踩着点来。

    阳春三月,京城依旧寒意深深,但成经济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来到周正身前。

    周正随手给他倒了杯茶,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成经济端起茶喝了一口,平息急促的情绪,站在周正身前,十分振奋的道:“大人,我与山右人谈妥了,先在太原如法炮制的销售,利润对半分。”

    山右,也就是山西人。

    这倒是意外之喜,周正问道:“他们还提了什么其他条件吗?”

    成经济气息还是有些喘,道:“没有,我们的东西在京城买的非常好,很多人眼馋,如果不是山右是第一个,我都想将利润分成压到七三。”

    周正笑着道:“不错,坐吧。”

    成经济坐下,而后道:“谢大人。山右这边谈妥了,我过几天打算去一趟山东,济南那边有个商会,我想去谈一谈,如果能成,下半年我就打算继续往南发展,再在三个省卖!大人,咱们的生产不够了,得再进行扩大,最好还是在当地做,方便,省钱,也让这些合伙人安心……”

    周正一直在听,成经济显得有些野心勃勃,对周记的发展有了一种盲目的自信。

    “山右那边我打算先给他们价值一万两的货,让他们先卖,利润是三个月结一次。现在牙行这边不缺银子,我打算未来两年投入五万两用来发展,利润也都投入进去……当然,大人或者是魏公子要用就另说……”成经济双眼灼灼,神情振奋,话头滔滔不绝停不住。

    周正安静的听着,没有打断,等成经济说完,他才道:“嗯,先全力盯紧山西,太原你亲自去一趟,等稳定了再回来。工厂现在还放在京城,工厂,配方必须完全掌握在我们手上,这一点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三个月结一次没有问题,但必须提前十天将账簿送到我这,结账不能拖延超过三天。对于产品,我近期会增加,分为高中低三档。具体的销售策略,我会写给你,你结合实际情况进行操作。我们要做大,但也要稳妥,山西这一次十分关键,你要小心谨慎,有什么需要,你现在可以提,我会想办法给你解决。”

    周正说的都是底线,最后话里的意思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官面上的事情。

    成经济是一个牙商,最不喜欢就是与官府打交道,他选择的山西商人也是当地有实力的人,在官府有关系,不需要他操心。

    听着周正一系列的话,成经济思索片刻,沉声道:“是大人,我会谨慎小心。暂时不需要,我能解决。”

    周正见成经济信心满满,心里也放松一些,道:“那就好。对了,魏希庄的事,你知道多少?”

    成经济听到周正为问到魏希庄,神色肃然三分,道:“魏公子临走前见过我,他说这次他是打着查漕运贪污的旗号南下,然后去扬州,再到应天,为周记做一些人,会在年底之前回京。”

    周正脸上笑容增多,暗道这才好,想了想,又道:“昨天的事你知道了吧?帮我查出幕后的人是谁。谨慎一点,这个人不简单。”

    能事先预备官场掮客来说和,这个人显然是做了两手准备,不是鲁莽之人,心思缜密,凡事留有退路。

    成经济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沉色道:“是大人,我这就找人,应该不难。”

    周正随手拿起茶杯,那个滚刀肉,那个万千都是线索,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背后的关节。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成经济见这件事说完,道:“上官勋在苏杭那边处理的差不多了,该变卖,整合都已经完成,预计月底之前能到京。”

    周正听出了话外之音,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周氏牙行还是你做主,他给你做副手。周记,周氏牙行的具体架构,我会尽快重新安排,你无需担心。”

    成经济脸上难掩笑容,抬手道:“是,谢大人!”

    成经济如何能不高兴,不说周正,魏希庄的背景,周记,尤其是周氏牙行的资产已经达到几十万,这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

    周正这么一说,发现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做,想要看书练字是不可能了,顿了一会儿,道:“我这几天都在周记,有什么事情就直接来找我,还有,小心一点,有人在盯着周记,可能也在盯着你。”

    成经济眼神暗凛,道:“是大人,我会小心。”

    周正忽然觉得‘大人’这个称呼有些不舒服,道:“今后叫我东家。”

    成经济一愣,只当周正是为了避嫌,道:“是,东家。”

    周正心里立时舒服了,笑着道:“嗯,没事就去吧。”

    成经济应声站起来,道;“东家,我走了。”

    见到周正点头,成经济这才下了二楼,又在楼下与刘六辙交谈一会儿,十分兴奋的离开周记铺子。

    周正坐他的桌前,心里对这些事情理了理,再次拿起账簿看。

    事情再多也有轻重缓急,一件一件的来。

    周正看了有一个多时辰,身前的纸张写满了各种数字,公式,已经圈起来的计算结果。

    周正看着最后的数字,心里松了口气。从数据上看,周记还在飞速发展,膨胀阶段,京城市场远远没有饱和,还有很大潜力。

    周正做完这些,喝口茶,收拾好这些纸张,又开始写‘销售手册’,这些主要是为周记量身定做,未必全部适合大明的情形,需要成经济等人根据现实情况进行操作。

    这是一份指导手册,但不是硬性规定。

    周正想要尽量写的完善,这一写就是到天黑,刘六辙喊他回府,这才转醒过来。

    周正看着眼前写了大半的销售手册,转头看着边上的床褥,道:“你让人回去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去了。”

    刘六辙道:“那我回去一趟,再给二少爷带饭回来。”

    周正嗯了声,继续埋头写。

    等刘六辙回来的时候,这个销售手册周正已经写好,又在写周记以及周氏牙行的组织架构。

    对于周记以及周氏牙行的架构周正早有想法,周记主要负责生产,控制产品的源头,这是根本,周正不会放给外人管,只能由他亲自掌管,刘六辙执行。

    周氏牙行则负责销售以及渠道拓展,日后可能还有其他生意,都需要这个牙行来操作,‘牙行’也只是暂时的名字,日后肯定要更改。

    在周正写的架构中,这个周氏牙行由成经济为掌柜,上官勋,何齐寿为副掌柜,下面再设四个理事,组成七人管理团队。

    周正慢慢的写着,结合着大明的情况,对这牙行进行了详细的规划包括人员架构,责任分配,监督,以及待遇,发展方向,目标,眼前的任务与计划。

    周正手都写算了,依旧感觉还有很多要写。

    刘六辙这会儿已经从周府回来,提着饭盒道:“二少爷,饭来了,休息一会儿再写吧。”

    周正头也不抬的嗯了声,继续写着,道:“你饿了就先吃。”

    刘六辙已经了解周正的性格,在这些小事上他从来不计较,刘六辙应了声,在周正对面坐下,没开饭盒,就坐着等着。

    周正写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长吐一口气,放下笔。

    刘六辙手托腮正瞌睡,一个手滑慌张的醒过来,睡眼惺忪的看着周正,揉了揉眼,站起来拿过饭盒道:“二少爷,我去热一下,你等着啊。”

    周正坐了这么久,是腰酸背痛,摆了摆手,起身道:“你烧壶热水就行,大晚上不用那么麻烦了。”

    刘六辙一怔,连忙道:“不麻烦,铺子里有锅,我烧水蒸一下,很快的。”他说着已经提着饭盒下楼了。

    周正随他,活动了一下身体,转身来到窗口。

    他的动作陡然一顿,他看到楼下不远处一个铺子拐角,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周正放下手臂,看着那拐角暗处,神色凝重。

    如果是白天盯着,周正能理解,但要是不分白昼的盯着,那问题就严重了。

    “还是那个人吗?他是想要做什么?”周正目光幽幽的自语。

    万千那个掮客的话周正自然不信,背后之人肯定还会出手。只是,是同一个人吗?

    周正望着那处拐角,忽然想起怀里魏希庄给的那块御字金牌,必要的时候,他会采取一些手段!

    没多久刘六辙就将饭菜端上来,喜色道:“二少爷,好了,可以吃了。”

    周正又看了眼那处拐角,转过身,与刘六辙坐下来吃饭,刚吃一口,周正就道:“今后你出门小心些。”

    刘六辙饿急了,正狼吞虎咽,听着周正的话就知道是中午有人盯梢的事,嘴里含混的道:“嗯,我知道了。”

    周正吃的有些慢,心里想着明天成经济要是没消息还得催一下,被人这样盯着的感觉很不好。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周记铺子就开始忙起来,外加街道上的吵嚷声音,周正没办法安心睡懒觉,只能起来。

    他洗漱一番,下了二楼,铺子里的伙计连忙放下活计,殷勤的道:“东家。”

    周正环顾一圈,笑着道:“你们忙你们的。”

    六个伙计飞快忙起来,手脚比平时麻利的多了。

    周正看了一会儿,出门去吃早餐。

    路过那处拐角,周正特意看了眼,空空如也,要么是藏起来,要么是换了地方。

    周正神色如常,继续向前走,来到一个早餐铺子。

    吃了几个包子,要了碗茶,周正随意的观察街道两侧。

    因为他意外的打通了南北居贤坊,这条街日渐热闹,铺子的生意好了不知道多少,租金也是水涨船高。

    以前熟悉的几个人都走了,周正的周记在附近算是鹤立鸡群,显得孤僻。

    周正坐了一会儿,又要了七份包子,豆浆带回周记。

    “还没吃吧,七份,给六辙留一份。”周正将包子,豆浆放在柜台上与六个伙计说道。

    六个伙计都是动作一顿,看着周正有些不知所措。

    周正笑了笑,道:“吃吧,六辙回来了,让他到楼上找我。”

    一个稍微大一点的伙计忽然一笑,道:“谢东家,快,还不谢东家。”

    其他五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谢东家。”

    周正心情顿时大好,笑着上了二楼。

    他坐在桌上内,摆好笔墨,开始练字。

    练字是最能静心的,一笔一划,神情专注,下笔有神。

    周正练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轻吐一口气,放下笔。

    他的毛笔字依旧是在普通人眼里能看,在功名人眼中不堪入目。

    周正看着他的字,满意的点点头,将这张纸挪到一边,准备继续写。

    刘六辙从楼下上来,手里拎着一壶茶,道:“二少爷,你找我?”

    周正拿着毛笔,道:“嗯,我打算修缮那个小楼了,你找些人,后天这样动工。”

    刘六辙放下茶壶,道:“早就找好了,定金我也给了,待会儿我就通知他们,后天开工。对了,二少爷你打算怎么修缮?”

    周正道:“我中午会画设计图,什么时候你找那个修缮的人来,我跟他商量一下。”

    周正并不会设计,只是构想,画草图,还得要专业人士斧正。

    刘六辙答应一声,道:“好,我这就去。”

    周正看着刘六辙,这一天天的支使他好像有些故意不去,想了下道:“铺子再雇两个人吧,用来帮忙跑腿,不用你事事到处跑。”

    刘六辙咧嘴一笑,道:“不用花那钱,反正除了开售和那个院子,我也没有其他事。”

    周正道:“那就雇一个。”

    刘六辙见周正坚持,只得道:“好。”

    周正嗯了声,继续练字。

    刘六辙这才转身离去,其实他一天事情很多,已经顾不上府里。

    周正在辛苦练字,直到中午,他才从这种专注的喜悦中醒转过来,放下手里的笔,长吐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周正看着一下午练的字,总感觉进步很大,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他倒了杯茶,轻轻喝了一口,尽管是凉的,他也喝的开心。

    不一会儿,刘六辙端着饭上来,道:“二少爷,吃饭了。”

    周正嗯了声,收拾着桌子,随口道:“成经济有来过吗?”

    刘六辙将菜碟放到桌上,道:“没来过,也没人来传话。”

    周正眉头皱了下,接过米饭碗,道:“外面盯着的人还在吗?”

    说到这个刘六辙表情一肃,道:“还在,而且伙计还发现了一个,在我们后面,在河对岸的茶铺里,就在二楼,有两个人,几个时辰换一次。”

    周正眼神闪动起来,端着的碗没有动。

    一个昼夜不停的在前面监视,后面居然还有!这是什么人,要干什么?居然对他花这么大的心思?

    周正一边吃一边思索,即便是李家的人要为李恒秉出口气,也不至于用这样的手段,这不是官场里该有的报复方法。

    周正想不透彻,慢条斯理的吃饭。

    刘六辙看着周正,欲言又止,好一阵子还是低声道:“二少爷,丁家大小姐刚才从后面路过。”

    周正一怔,连忙道:“有没有过来?”

    刘六辙摇头,道:“我本来想去喊的,但又觉得不合适。”

    周正思索片刻,嗯了声。

    丁家大小姐显然与周方有感情,不肯放弃。但丁家家长不太愿意,丁家小姐的处境有些难。她这个时候来周正这个小叔子的铺子,肯定会引起非议,让丁家那边更不高兴。

    周正吃了口饭,心里飞转。

    丁家的悔婚是因为周老爹,周方的相继辞官,加上周正引起的风波太大,有所担心,倒是可以理解。但丁家大小姐与周方显然有感情,眼见鸳鸯被拆散,周正不能坐视不理。

    想了一阵,周正道:“你找人打听一下,丁家老爷都喜好什么,与什么人交往。”

    刘六辙立即明白周正的意思了,飞快扒了几口饭,含混道:“我这就去。”

    刘六辙的性子倒是风风火火,周正笑了声,没有拦他。

    周正吃完饭,收拾好,便继续看书,同时在等着成经济。

    总有个人在身旁窥伺,任谁都不能若无其事。

    一直到傍晚,成经济才来到周记,坐在周正对面,道:“东家,事情有些奇怪。”

    周正放下书,看着他,道:“怎么奇怪?将你查到的都说给我听。”

    成经济皱眉,似乎在组织话语,道:“顺天府那边打听不出什么消息,那领队的人是受他大哥刑部郎中何齐会的命令,但刑部没有下过命令,刑部也指挥不了顺天府做事。何齐会与李恒秉没有什么关系,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官牙万千那边倒是透露口风出来,但也没有名姓,就说了一个‘七少’。”

    “七少?”周正自语一句,道:“是哪家贵公子?”

    成经济摇头,道:“应该不是,那人说不是京城口音,像是南方人,本来住在长安东街的一家客栈,昨天突然退房了,现在不知去向。”

    周正右手捏着衣角,轻轻摩挲,眼神里有一种莫名的笑意,道:“事情有意思了。”

    不是李家报复,也不是京中某些周正得罪的人,却是南方的口音,这件事,透着怪异。

    成经济看到了周正双眼里一闪而过的冷意,连忙道:“东家,我这就去让人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京城也不大,一群南方人想藏都藏不住。”

    “一群人?”周正抓住了这个词。

    成经济一怔,道:“是,据说有十几个人,透露消息的人不肯多说,就这么多了。”

    周正脸上笑容越多,更加好奇了,一群南方人跑到京城来找他的麻烦,还前后日夜不间断的监视他,这是要干什么?

    成经济知道事情严重,道:“东家,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要悄悄把他们抓了,好好审一下,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成经济还是有些能量的,加上有周正,魏希庄做后台,悄悄抓了这些人完全不成问题!

    周正神色带笑,只是有些冷,道:“不用,我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你找些人,悄悄安排在周记附近。”

    成经济肃色点头,道:“好,我待会儿就去安排,保证都是好手!”

    周正拿起茶杯,拨弄着茶水,心里对这波人十分好奇。

    盯着他的铺子,是想对他的铺子做什么,还是要对他这个人做些什么?被发现了还不走,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做些事情了。

    “没什么事,出入小心些就是了。”周正喝了口茶,对着成经济平静说道。

    成经济哪敢放松,周记前后都有人昼夜盯着,这些人分明是要搞些大事情!

    成经济肃色道:“是东家,那我去安排了。”

    周正嗯了声,目送他离去。

    周正依旧抱着茶杯,从怀里掏出魏希庄给他的令牌,心里想着,得找人问清楚这块令牌到底怎么用了。

    坐了一阵,周正放下茶杯,拿出笔墨纸砚,开始画九江阁的设计图。

    九江阁就是周正买下的那座小楼,他打算做一个不一样的藏,自然就要好好设计一番。

    入夜,周记后面,隔着一条河的茶楼里。

    穿着紧身衣家仆模样的壮汉进入茶楼,来到二楼一个房间,瞥了眼周记方向,道:“有什么动静?”

    壮汉身旁站着一个瘦弱的,他道:“我眼都没眨,那小子除了早上出去买了几个包子,一天就没出来过,连家都不敢回,肯定是知道怕了。”

    壮汉盯着周记,道:“别放松,九少那边已经摆平,那魏希庄已经灰溜溜的在来京路上了。七少说了,周记那些东西的配方必须要搞到手,若是在七少手里,那肯定是一条财路!”

    瘦弱的道:“放心吧,我一直盯着,只等七少发话。”

    壮汉看着周记彻夜未熄的灯,道:“小心点,姓周的毕竟是当官的,不要着了他的道。”

    瘦弱的笑了一声,道:“怕他做什么,他现在都成缩头乌龟,已经两天不敢出来了。”

    壮汉冷哼一声,道:“给我小心一点,他在都察院那边还是有点能力,要是他动用都察院的人给我们设套,后果你担得起吗?”

    瘦弱的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微变,道:“是,我记住了,一点大意不能有!”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该动手了

    周正晚上看了很久的书,但醒的还是特别的早。

    如昨天一样,他下楼看了一圈,便向着不远处的包子铺走去。

    周正好似已经忘了还有监视的人,一如既往,在包子铺坐下,笑着与老板道:“一屉包子,一碗豆浆。”

    “好嘞。”老板应了一声,麻利的给周正弄好,端到桌前。

    周正喝了口豆浆,准备好酱醋,就准备吃,忽然一个年轻人大大咧咧的坐到周正对面,喊道:“老板,两屉包子,带走。”

    “好嘞。”老板应着。

    周正看了眼这年轻人,便继续吃包子。

    年轻人一只脚翘在椅子上,神色轻佻,瞥了眼四周,翻过右手向周正。

    那是一块令牌,上面有着‘御’字模样,与周正的很相似。

    周正神色不动,如常的吃着包子。

    这个年轻人低声道:“周大人,魏都督在淮安府遇事了,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周正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道:“跟我现在遇到的有什么关系?”

    年轻人神色轻佻,摇摇晃晃,眼神却冷色的道:“应该都是盐商,他们盯上了周大人的周记,可能想要弄到手,还有就是要以周大人杀鸡儆猴。”

    周正随手拿起豆浆喝了一口,道:“嗯,我知道了。”

    “你的两屉包子。”这个时候老板快步走过来。

    年轻人拍下钱,大步离去。

    周正看了眼他的背影,眉宇不自觉的皱了下。

    魏希庄只是稍微碰了一下盐课就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弹,连魏希庄都被逼的回头,由此可见大明的盐政已然被彻底的腐蚀,盐课上上下下相关的力量已经膨胀到这种程度!

    大明吏治是一片混沌,无可救药,这地方也是不遑多让,犹有过之!

    周正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对面的一个铺子前,有个人装模作样的在挑拣布匹。

    这个壮汉看似在挑拣布匹,但一直回头看着周正,见周正望来,与周正对视一眼,若无其事的转过头,继续装模作样的挑拣布匹。

    周正不由得笑了笑,转向包子铺老板道:“老板,七份包子,豆浆,带走。”

    “好嘞。”老板很忙,听着就答应一声。

    没多久就打包好了,递过一个油纸袋给周正,道:“客官,你的包子和豆浆。”

    周正从怀里掏出钱,提着油纸袋径直向那壮汉走去。

    那壮汉看到周正来,神色一紧,却没有动,反而转过身,等着周正走过来。

    周正走到近前,打量他一眼,又看了眼他身后的布匹,道:“这些布匹质量差了些,不如江南的好。”

    壮汉脸上慌乱一闪,沉声道:“我不知道你说在什么。”

    周正微笑着,道:“给七少带好。”

    说完,周正转身向着周记走去。

    壮汉脸色再也绷不住,眼神惊慌,神色阴沉。

    他没有想到,周正已经查到他们了。在京城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周正那天能调来那么多都察院的人,今天一定还可以!

    壮汉忽然后背一凉,暗道:不好,七少!

    周正能查到他们,那说明住的地方周正可能也知道了!

    壮汉转身就快步离去,没多久就跑起来,急色无比。

    正蹲在一处暗角吃着包子的轻佻年轻人看着那壮汉转头就跑,先是一愣,又看了眼周正的背影,猛的扔掉手里的包子豆浆,快速的追了过去。

    周正并不知道身后的这一幕,将油纸袋放在柜台上,与六个伙计道:“你们的早餐。”

    年纪稍大一点的看着油纸袋,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搓着手道:“老让东家破费,这哪好意思。”

    周正摆了摆手,径直上楼。

    周正的空余时间,基本上都是练字看书,这次也不例外。

    那壮汉徒步跑到了他们所在的客栈,观察一下见没有异样,这才压着紧张,快步进了客栈。

    轻佻年轻人看着这个客栈的名字,哼笑一声,悄悄站在一个拐角,静静的看着。

    那壮汉上了二楼,来到一个房间前,听着里面的男女**的声音,犹豫了下,还是敲门,低声道:“七少。”

    屋内安静了一下,有不满的声音传出来:“什么事?”

    壮汉道:“七少,那周征云已经知道是我们在盯着他,还点出了七少的名字,我怕他已经知道我们落脚这里了。”

    里面又安静了好一会儿,冷声道:“知道又怎么样,你安排一下,今晚做事,咱们明天一早离开京城。”

    壮汉面色一松,沉声道:“是七少。”

    壮汉转身离开,还没走几步,房间里又传来女人的娇笑的不依声。

    轻佻年轻人依靠在墙角,观察着这个客栈,不久就神色异样。

    这个客栈是被包下来的,楼上楼下不时有人观察四周,非常的警惕。

    年轻人摸了摸下巴,自语道:“这群人这么警惕的?”

    旋即年轻人猛的神色一变,身形向后缩。

    只见客栈里走出了有十个人,他们一身豪仆装扮,鱼贯而出,向着城南方向走去。

    年轻人面上凝重,从另一条路悄悄走了。

    午饭之后没多久,周记铺子开始忙碌起来。

    柜台分为三个,三个伙计在前面收钱,出货,后面三个伙计在取货,配货,忙的脚不沾地,一点空闲没有。

    队伍还是排的很长,不少人焦急盼着。

    周记出售的是最便宜的,数量有限,他们生怕被那些二道贩子抢走,加价转手。

    也有些是下人为了从中折扣,甚至于就是二道贩子等等。

    好不容易排到一个十七八岁女子,她十分激动,省了好久才有二十文钱,对这个其他人口里神奇的面膜,洗脸水早就十分向往,现在终于能买到了。

    她放下二十文钱,拿好面膜与洗脸水,神色激动,然后有些紧张的将手里紧攥着的一张纸条递过去,低声道:“有人让我送来的,给你们东家的。”

    伙计先是一愣,连忙接过来,在后面伙计送货的时候,塞过去低声道:“一个十八七岁女的,说是给东家的。”

    这个伙计也楞了下,连忙反应过来,趁着取货的时候,送到仓库里的刘六辙,道:“刘管事,这是有人在外面送给东家的。”

    刘六辙看着被捏的不成型的纸条,眨了眨眼,接过来道:“是什么人?”

    伙计道:“一个十七八岁女的。”

    刘六辙想了想,道:“知道了,你去吧。”

    那伙计答应一声,又开始忙碌起来。

    刘六辙又看了眼手里的纸条,出了仓库上二楼。

    这个时候周正还在练字,他现在只写一个‘永’字,神情专注,认真,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

    刘六辙悄步走到近前,看着周正一个字收尾,这才出声道:“二少爷,外面有人送来了一个纸条。”

    周正一怔,放下笔,顺手拿过来,道:“什么人?”

    刘六辙道:“伙计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的。”

    周正已经摊开纸条,入眼看去,神色微冷,旋即抬头道:“成经济的人你接手了吗?”

    刘六辙看到周正的表情,陡然明悟了什么,脸上一肃,道:“二少爷放心,我已经见过了,总共十个人,就藏在不远处的米铺里,我一招呼就能来。”

    周正嗯了声,沉吟着道:“十个人差不多了,不要声张。”

    刘六辙看着周正,不放心的道:“二少爷,要不要再加些人手?”

    周正一笑,道:“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他们再如何在江南称王称霸,这里也不会太放肆,不用那么担心。”

    刘六辙这才放松一点,道:“嗯,我听二少爷的。”

    周正道:“不用对其他人说,一切如常。”

    “好。”刘六辙答应一声,虽然依旧有些不安心,还是下去忙了。

    周正坐下,看着这张纸条,落款是一个‘御’字。

    内容是那些江南人已经准备对他动手,提醒他小心一些。

    周正知道是谁给他传的信,眼神里有一抹冷笑。

    想在京城里绑架勒索,这些人是猖狂的没边了!

    周正坐在椅子上,心里计较一番,自语道:“既然你们等不及了,我也想看看你们的后台有多硬……”

    周正轻轻吐口气,镇定心神,再次拿起笔,练字。

    周记的铺子开售很快就要结束,人影减少,没有一开始那么热闹。

    那壮汉带着十个人,出现在周记后面的一个茶楼里,近距离的观察着周记铺子。

    那瘦子道:“刘哥,那姓周还在铺子里,没出来过。”

    被叫做‘刘哥’的壮汉盯着周记,道:“好,今晚准备动手,给我盯好了!”

    瘦子双眼一亮,道:“太好了,我早就等不及了。”

    其他人也都摩拳擦掌,一脸凶狠色。

    不一阵子,周记铺子前门关上,伙计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收拾东西。

    再过一阵子,这些伙计们开始陆陆续续的从后门出。

    他们要去厂子里帮忙,搬运明天开售的货物。

    那茶楼里的瘦子看着,转向后面在喝茶的壮汉,道:“刘哥,他们那些伙计都走了,要不要让人盯着?”

    壮汉眉头一皱,道:“反正他们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用管,盯着周征云,等天黑。”

    瘦子‘哦’了声,揉了揉眼,继续盯着。

    没多久,周正铺子里又进入一个半百老头,看着一身的尘土模样,瘦子又道:“刘哥,那老头像个泥瓦匠,要不要抓来问问他们谈了什么?”

    壮汉道:“不用管,等天黑。”

    瘦子又哦了声,继续盯着。

    这群人坐在包厢里,一直在等着,终于等到天黑。

    周记后门打开,周正孤身一人出门,锁好,然后便向着周府方向走去。

    壮汉看着,目光冷森,道:“走,跟着他!”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网擒获

    周记在南居贤坊,周府在城东。

    周正出了周记,跨过桥,向着城东方向走去。

    路上很多都是大道,但也有不少小巷,周正走的都是大路,天色虽黑,但家家户户亮灯的不少,路上来往不绝,倒是不用担心有人行凶。

    壮汉等人跟在后面三两分开,不会显得那么扎眼。

    瘦子跟在壮汉身后,低声道:“刘哥,这姓周明知道我们盯着他,还敢一个人走夜路,他不是有埋伏吧?”

    壮汉淡淡哼笑一声,道:“放心,七少安排好了,都察院那边有人盯着,只要有动静我就会立刻知道。”

    瘦子还是真不放心,道:“他不会还有别的人吧?”

    壮汉道:“不用担心,顺天府的人就在后面,要是打起来,直接抓起来,名正言顺。”

    瘦子一听这才放心,拍马屁道:“难怪七少器重刘哥,刘哥做事就在稳妥!”

    壮汉仿佛没有听到,双眼紧盯着周正的背影,不敢放松丝毫,生怕跟丢。

    周正仿佛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人跟踪,脚步从容如常,甚至还在一个点心铺买了一盒酥饼,准备回去做夜宵。

    周正转过一条大路,顿时陷入了黑暗中,灯光只有那么一点点,连路都看不清。

    壮汉盯着周正的背影,看着这一条长长的黑路,神色一狠,道:“就是这里,将他打晕,套上麻袋带走!”

    瘦子一听,脸色更狠,道:“好!”

    说完,四五个人快步向前,追赶向周正。

    黑暗静寂的路上,这些人密集的脚步声格外明显,令人心慌。

    周正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

    瘦子冷笑一声,已经举起手里的木棍,盯住了周正脖子下的后背。

    这种弱书生,敲一棍子绝对晕倒。

    “都给我站住!”

    忽然间,四个人从周正身前的暗中冲出来,手里端着短弩,大声喝道。

    领头的,赫然是那个神色轻佻的年轻人,此刻他没有轻佻之色,一脸的冷漠。

    瘦子等人一惊,看着年轻人,在看着他们手里的短弩,脸色微变,却没有第一时间退走。

    几个人防备着,与年轻人对峙。

    身后的壮汉迅速跟了上来,看着年轻人以及他们手里的短弩,脸色凝重,道:“你们是谁?”

    短弩这种东西一般人可弄不到,而且在暗中还闪烁着黑金之色,更加不凡!

    年轻人没有说话,转头看向已经转过身,走过来的周正。

    周正看着中年人,道:“你猜猜看,你应该能猜到的。”

    中年人看到这短弩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心里飞转,忽然双眼大睁,失声道:“锦衣卫?”

    周正脸上露出笑容,道:“你是束手就擒,还是我先展示下这个短弩的威力?”

    壮汉迅速压下心慌,看着四把短弩,冷笑一声道:“你最多射倒我们四个,能把我们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四个短弩激射而出,不等惨叫声发出,四个人手脚利落,一根短箭又架了上去。

    “啊……”

    仿佛是他们架好了,壮汉两边的四个人才发出惨叫,继而倒地痛呼。他们有的被射中胸,肩膀,有的是腿。

    壮汉一见,神色难看,看着剩下的八个人,再看周正对面是五个人,眼神闪烁,心里怒恨交加。

    他身后的人没有带什么‘武器’,看着地上的惨叫的同伴,不由得有些害怕,想要向后退。

    周正看着壮汉,神色淡漠,道:“背过身,双手抱头,蹲下,否则就再挨一箭试试!”

    壮汉看着闪烁着寒芒的箭矢,心里恨的发狂。

    他从来没有遇到这种状况,这般无力。别说现在硬拼不过,就算将后手,顺天府的衙役招过来,那些衙役也不敢得罪锦衣卫!

    他太恨他自己了,大意了,周记那些伙计进进出出,肯定就是周正在与锦衣卫通信,若是当时他让人跟着,或许就能发现,而不是现在这个局面!

    瘦子颤巍巍的站在壮汉身旁,小心翼翼的盯着那短弩,又转头看着壮汉,脸色发白,嘴唇蠕动着不敢说话。

    壮汉看着周正,深吸一口气,脸色难看的道:“周御史,我承认小看了你,但我们七少不是你惹得起的,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周正大声喝道:“要么投降,要么我就再射一次,你自己选!”

    周正身旁的年轻人冷笑一声,道:“这些人在淮安府居然想杀我们大人,周御史,我看就别留了,将尸体送给他们的七少九少,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在京城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锦衣卫在现今是凶名传天下,别说一些无谓的打手了,就是六部堂官,被弄死的已经有十二个之多!

    锦衣卫的缇骑去年在苏杭一带就大肆抓人,死的不计其数,壮汉哪里不知道。

    听着周正与年轻人的话,再看看身边人一脸的惧色,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用,徒增伤亡。

    壮汉看着周正,咬牙道:“周征云,你会后悔的!”

    说完,他主动蹲下,双手抱头,转过身。

    那瘦子一见,连忙放下木棍,跟着抱头蹲下。

    其他人也害怕锦衣卫,纷纷背着周正等人抱头蹲下。

    年轻人看向身旁的一个人,眼神示意他上前。

    那个人收起短弩,拿出手铐,上前一个个拷起来。

    年轻人上前一步,拉起那壮汉,道:“走!”

    壮汉极力回头,看向周正沉声道:“周御史,我们七少是你惹不起的,我希望你识时务,否则你后悔莫及!”

    周正看着他,淡淡道:“我待会儿就回去见他,看看他能不能让我后悔。”

    壮汉脸色大变,急声道:“周征云,你不能动七少!七少是你惹不起的,你要是动了,你一定后悔!我保证你一定后悔!”

    周正心里就是想利用这个七少,试试盐课这潭浑水的深浅,面色不动的道:“你还是想想,魏希庄回来后会不会放过你们吧。”

    壮汉还要再说,年轻人一推,道:“待会儿有你说的,走!”

    壮汉神色焦急,想要反抗,但双手被拷,只能被周正一行人带走。

    受伤那几个,被直接用手铐串起来,硬生生拖着走。

    这几人如此大的惨叫声,早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不远处有一群衙役藏在黑暗中,领头的就是那滚刀肉,眼见周正等人将壮汉十多人抓走,硬是没动。

    他身边一个衙役看着他,道:“头,咱们就不管吗?”

    滚刀肉看着周正等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转头一巴掌拍过去,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前几天你忘记了吗?”

    那衙役连连点头,不敢说话,心里却委屈,白天你收人家银子的时候,不是还说拼命也保护他们周全的吗?

    周正等人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院,将这十一个人分房关押好,其他三人在审讯,周正与年轻人坐在门前看着黑漆漆的天色闲聊。

    年轻人手里玩着一把匕首,淡淡道:“其实我原本就是锦衣卫的人,世袭的,后来家父被人连累,抄家,魏大人于心不忍,悄悄救下了我与妹妹,后来我就改名换姓,跟着魏大人了。”

    周正已经知道,这个年轻人名叫孟贺州,与魏希庄的关系似主仆又似朋友。

    周正看着孟贺州在月色下远超同龄人成熟的侧脸,道:“老魏那个人看似没心没肺,实则最重义气,没用坏心,就是沾了一个魏字。”

    孟贺州一笑,道:“我不管他是什么人,我跟妹妹的命是他救下的,用我这一个还已经赚了。”

    他们背后的房间里传来一阵阵惨叫声,周正顿了下,道:“不用担心,我们不做什么杀头的事。”

    孟贺州收起匕首,依旧看着前面黑漆漆的门,道:“就是杀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正神色微异,暗自点头,魏希庄救下的这个人,倒是十分值得。

    屋内的惨叫声很快结束,一个人走出来,道:“孟头,周御史,问出来了。他们是山西杨家的人,但跟随的是移到扬州的那一支,那七少,是杨家家主收的十二个义子之一。杨家是盐商,在扬州是最大的盐商之一,家资据说超百万,在扬州,甚至京城有不少人。”

    孟贺州脸色不动,仿佛没有听到。

    周正倒是眉头一挑,没想到这个七少这么有背景。

    大明要说什么最赚钱,无疑就是私盐了,这种东西是生活必需品,通过种种手段又被少数人掌握,垄断了大明数千万人的大市场,可以想见,薄利多销,长此以往,是多么的富!

    出来的这个人见周正与孟贺州都不说话,道:“之前魏大人想要查盐课贪渎,惹怒了这杨七少,他走动了不少关系逼得魏大人收手。在扬州的那个九少,逼得魏大人回京。”

    周正思索一番,道:“那个杨七少在哪里,问出来了吗?”

    “问出来了,在一个青楼。”那人说道。

    周正看向孟贺州,道:“把他抓回来,秘密的,等你们魏大人回来再做处置。”

    不用周正说,敢如此欺侮魏希庄的人,孟贺州一定不会放过!

    孟贺州点头,与他的人道:“你们留下看守,我去将那个杨七少抓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波三折

    孟贺州还没走,就有人找上门了。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不厚的棉衣,发髻有些乱,气息还有些喘,显然是紧急赶过来的。

    就他一个人。

    孟贺州等人很色警惕,手里的短弩已经拿出来。

    “我是何齐会。”来人站在不远处,立在黑暗中,还不完全看清脸。

    周正立即就想到了这个人是谁,那滚刀肉曾经口中喊过的大哥,刑部郎中何齐会!

    来的好快!

    周正一行人的行动瞒不过有心人,显然何齐会就是一个!

    周正目光微闪,伸手压下孟贺州手里的短弩,看着何齐会道:“何郎中近前说话吧。”

    黑暗中的人上前,步伐有些急,露出的面容满是扭曲的愤怒。

    “周御史,你太过了!”何齐会沉声道。

    这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男子,很普通的那种,但这个时候,却有特别的气势,好似高高在上的俯视周正,如上官在呵斥下属。

    周正神色淡淡,道:“下官不明白何郎中的意思。刚才路上遇到几个不法之徒,现在抓来审讯一下,怎么就过分了?”

    何齐会一脸怒容,眼神阴沉,盯着周正,冷笑道:“周御史,明人不说暗话,这些人你现在放了,还有,杨七少那边你不准动,让他们离京,这件事,我们大家都当做没有发生过!”

    周正岂会吃这一套,毫不犹豫的回道:“我如果不答应呢?”

    何齐会冷哼一声,道:“周御史,别太高估自己,别说是你,就算是魏希庄也得乖乖从淮安府回来,你以为你在京城就能为所欲为了?我现在来是给你机会,等到明天消息扩散,有的是人收拾你!”

    周正脸上不动,道:“何郎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就是路上遇到了几个小毛贼,顺手抓了还在审问,明天一早会转交给顺天府,怎么会有人收拾我呢?”

    何齐会背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周正,道:“周御史,事情到了这一步何必再装蒜,你要知道,我现在就能随便给你个罪名,抓入进刑部大牢,魏希庄不在,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救你!”

    周正还没说话,孟贺州举着短弩冷声道:“你抓一个试试!”

    何齐会看了他一眼,道:“我不管你是谁,就算是魏希庄来了也是一样!现在立刻放人,否则我就抓人!”

    他话音落下,身后忽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刑部的衙役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迅速将周正等人给围了起来,甚至还拔了刀。

    足足有二十多人,一个个面色严正,眼中有凶厉之色,不是寻常的衙役。

    孟贺州神色微凛,向后退了退,目光十分警惕的盯着何齐会。

    周正面色如常,道:“何郎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是监察御史,你们刑部无权抓我。”

    何齐会嗤笑一声,不屑的道:“你以为我是那些人?你搬出‘监察御史’的名头就能吓到我?我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立刻放人!”

    周正捏着衣角,心念飞转。

    盐课的力量还真是可怕,他只是抓了一些小喽,刑部郎中就亲自出面,甚至于不顾一切,连他这个监察御史,锦衣卫的人都敢抓。

    这里面,是多大的利润,才让这些人奋不顾身?

    周正看着何齐会,忽然笑着道:“诏狱,都察院的监牢我都坐过了,还没有坐过刑部天牢,麻烦何郎中了。”

    何齐会眼角跳了跳,脸色越发阴森,道:“周征云,你真的想要鱼死网破?”

    周正看似是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但怎么说也是上过朝堂的人,如果真的被抓进天牢,不说都察院那边的言官会怎么反弹,上面一些大人物可能也会插手干预。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锦衣卫在,魏希庄再怎么不起眼,那也是魏忠贤的侄孙,闹僵起来,何齐会一个小小的郎中根本吃不消!

    周正微笑,道:“何郎中既然来了,肯定想过这个局面了,不知还有什么手段尽管来……”

    周正话音未落,一顶轿子忽然快步出现在视野中,还有那股难闻的胭脂味。

    不用说周正都知道谁来了,那个官场掮客,万千。

    周正看着轿子落下,目光转向何齐会。

    何齐会脸色冷漠,双眼怒火,作为一个郎中压不下小小的监察御史,他心里此刻是恼恨无比。

    万千摸着手巾出来,看着周正双眼的笑容。

    那股难闻的胭脂味更浓了,不少人都悄悄后退,远离他。

    万千放下毛巾,脸上还有醉色,拿下毛巾,看着周正道:“周御史,咱们又见面了?”

    周正鼻子动了动,忍着翻腾的胃,道:“万掌柜,你的招牌是砸了吧?”

    万千脸色一僵,旋即笑呵呵的,细声细气的道:“周御史见笑见笑,我这不是知道出事了,饭吃到一半就来了。”

    周正瞥了眼何齐会,没有说话。

    万千脸上都是笑容,看着周正身边几人的短弩,心里也能猜到他们的身份,又看了眼何齐会的大阵仗,笑呵呵与周正道:“周御史,万事好商量,别伤和气。”

    周正道:“何郎中要抓我去刑部大牢,这就是有事好商量?万掌柜,你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

    万千笑容不变,道:“周御史,这样,只要你放人,让杨七少安稳的离京,想要什么补偿尽管说,万事好商量。”

    周正已经看过魏希庄从淮安府发来的信,从信里来看,魏希庄真的是有杀人的心,在淮安府显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魏希庄拿周正当朋友,周正不会看不见他的委屈。

    看着万千一个大男人那细声细气的做派,周正心里充满了厌恶,道:“万掌柜,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即便是你那位恩公怕是也不能,一切都要等老魏回京再说。”

    “不行!”

    何齐会断然拒绝。他显然知道内情,若是等魏希庄回京,将怒气发泄在杨七少身上,抓他进诏狱,他们这些人根本没辙!

    万千脸上笑容减少几分,瞥了眼何齐会,依旧细声细气的与周正道:“周御史,这件事闹大对谁都不好,你就算不要前程,令尊,令兄还是要的,你不想他们被牵累吧?”

    周正双眼寒芒一闪,道:“威胁我?”

    万千笑呵呵的道:“我只是希望周御史能权衡利弊,不要因小失大。杨七少的背景有多大,就是我也估摸不透,现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想要什么补偿都好说,钱财,官位,女人,只要周御史说得出,我们都能做得到。”

    一个小小的盐商居然能引出这么多人,还真是令周正惊讶。

    周正心里早有计划,淡淡道:“万掌柜觉得我做的这些,是为了钱财官位女人?”

    万千眉头一皱,旋即又笑着道:“人生在世,无非这几样。周御史,不要再拖了,杨七少已经知道消息,如果你这边再不放人,我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听着万千不断的威胁,周正脸色始终不变,淡淡道:“既然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就更不担心了,这件事,一定要等到魏希庄回来!还有,那杨七少不能走,他要是敢溜,我就直接抓他进诏狱!”

    周正语气平淡,但在这种情况下,态度是相当的强硬了。

    何齐会脸色阴沉,他自然不能强行将周正抓进天牢,后果太严重,他不能冒险,只能看向万千。

    万千没想到前几天还好说话的周正,现在变得如此不好说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没了。

    万千是个官场掮客,严格来说就是个平民或者商人,本身来说没有任何权力,现在周正不退让分毫,他除了威逼利诱,也拿不出其他办法。

    何齐会见万千神色变幻,知道他没了注意,冷哼一声,一挥手。

    刑部衙役顿时分成两拨,一拨围住周正等人,另一波冲进屋子里,直接抢人。

    孟贺州神色微变,紧握短弩,目光看向周正。

    周正没想到何齐会会耍无赖,来这样一手,刚要说话,忽然就转头向左侧看去。

    那里突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有很多人来,非常多的人!

    何齐会跟着脸色微变,慌忙抬手,让他手下的人住手,目光看向万千。

    万千面上也有惊容,看着何齐会的目光,微微摇头。

    一群人,都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很快,有一个武将模样的人,下巴留着密集的胡子,大步而来,沉声道:“东城兵马司,何人闹事?”

    东城兵马司的人?

    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惊,相互对视。

    五城兵马司负责巡视京城,相对于其他京城‘司卫’,兵马司是更像军队。

    只是,兵马司极少涉足‘民事’,‘刑事’案件,他们怎么会‘恰巧’出现在这里?

    周正心里同样惊疑,这个位置很偏僻,一般人不到这里,除非是有心人注意。

    这个东城兵马司怎么就出现了?

    东城兵马司的人迅速将这个小院围住,看住所有人,他们足足有五十多人,全副武装!

    东城兵马司领头的人环顾一圈,沉声道:“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万千看着这个人,忽然走过去,笑着道:“在下万千,与你们副指挥李束有旧,不知道这位大人所为何来?”

    这个人,应该是个吏目,听着万千细声细气,再闻着他身上难闻的胭脂味,顿时做呕吐状,连忙挥手阻止他靠近,道:“你离我远一点,不管你们是什么人,都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何齐会这个时候走过来,道:“在下刑部郎中何齐会,奉命缉捕人犯,还要回去复命,请这位大人行个方便。”

    吏目看了他一眼,道:“刑部的人?行吧,你们去吧,回头让你们大人写个纸条到东城兵马司,我好交差。”

    何齐会眼神喜色一闪,道:“那我可以带走人犯吗?”

    这个吏目双眼一瞪,道:“我已经让你回去交差了,你是不想让我交差吧?那好,都跟我走!”

第一百六十五 不放!

    吏目瞪着眼,一脸不满。

    何齐会神色微变,连忙道:“我们走我们走。”

    他带来的人不止是刑部的人,真要是去了东城兵马司,上面很容易发现,露出马脚,闹大了就不是丢官那么简单了!

    何齐会明白,他现在捞不出被周正抓的那十几人了,现在他更担心的是那杨七少!

    如果周正做了两手准备,还有人去抓杨七少,那麻烦就大了!

    何齐会阴森的看了眼周正,与万千对视一眼,转身就走。

    万千这个时候也是无能无力,只能想着离开后再图谋其他。

    他看着那吏目,笑呵呵的道:“大人,我就是路过,如果没事,我也就走了?”

    吏部一脸嫌弃,连连摆手道:“赶紧走赶紧走!”

    万千笑着,意味不明的瞥了眼周正,捂着嘴,上了轿子。

    随着这两人的相继离开,小院之前,就剩下周正,孟贺州等人。

    这个吏目厌恶的看着万千的轿子走远,还在鼻子前扇了扇,自语的道:“什么玩意。”

    周正看着这个吏目,心里好奇,没有急着说话。

    这个吏目等了一会儿,似乎不那么恶心了,才看向周正道:“行了,人都走,你们换地方吧,小心点,这些人可不好惹。”

    周正有些会意,抬着手道:“多谢,不知是哪位大人援手?”

    吏目似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什么援手?”

    周正心里已经隐隐猜到是谁,依旧抬着手道:“失言,我们这就换地方,不给大人添麻烦。”

    吏目又捏了捏鼻子,道:“知道就好,走!”

    他说着就转身,同时一挥手。

    东城兵马司的人立即收队,跟着他,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只有密集脚步声不散。

    周正看着他们离去,与孟贺州道:“今夜应该算过去了,你们带着人换地方,等魏希庄回来再说。”

    孟贺州知道明天的事情怕是更多,但与他没什么关系了,他是黑夜里的人。

    “小心。”孟贺州只说了这一句。

    周正嗯了声,没有嘱咐太多,暗暗长吐一口气,转身从门槛上提起他那盒酥饼,继续回府。

    孟贺州迅速带出人,在黑夜里悄悄换去别地。他们还有不少落脚点,外人难以查知。

    周正回到周府的时候,其他人已经睡下了,周正自顾的洗洗也睡下。

    他明天还有一堆事要做,也有很多人要应付。

    周正睡下的时候,何齐会,万千来在一个青楼内,被一个中年人当做孙子一样教训。

    杨七少指着何齐会的鼻子,怒声骂道:“你一个堂堂的刑部郎中,带着几十个人,居然连四个人都奈何不了?你这个官是怎么当的!啊,我们家花那么多钱捧你上去,你就这么做事的吗?”

    “那周征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还被停职了,你居然都拿他没办法?还想做侍郎,你做梦去吧!”

    “还有你,万千!我给你三万两银子,你就是这么帮我做事的?昨天是谁信誓旦旦的说京城没有你摆不平的事?你这脸也打的太快了吧?”

    “哼,那些都是我杨家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人,周征云说抓就抓,还真以为京城是他的天下了!你们给我想办法,我一定要弄死他,否则传出去我们杨家还怎么在扬州立足!?”

    “还有,那个魏希庄就要回来了,一个周征云已经难对付,要是魏希庄回来,你们还不束手就擒?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想办法,快!”

    杨七少怒气填胸,一张脸扭曲的狰狞可怖,双眼尽皆是怒火。

    他真的是被气到了,本来想抓周正,却没想到反被周正抓走了人,简直是耻辱!

    何齐会被杨七少指着鼻子骂,一脸的难看,阴沉的要滴出水来。

    他能有今天全靠杨家,因此杨七少再如何怒骂他也不能还嘴,只能硬生生的听着,忍着。心里则将周正恨的死去活来。

    万千则与何齐会不同,他唾面自干,任由杨七少破口大骂,脸色一直不变,还悠然的拿着纸巾擦了擦嘴。

    杨七少气的坐在椅子上,一脸狰狞的盯着二人,逼着他们想办法,救出他的人,挽回他的面子。

    何齐会瞥了眼万千,犹豫着道:“七少,你有所不知,周正此人去年就得罪了朝野,仕途基本断绝,所以很多事情无惧无畏,不计后果。”

    何齐会看着胸口犹自起伏,怒气难消的杨七少,见他没有打断,继续说道:“他在都察院有些关系,这件事若是闹大,言官纷纷上书,可能引起朝廷一些人对盐课的注意。魏希庄还有两三天就会到京,若是他回来就能直接调动缇骑,到时候七少都可能有危险……”

    杨七少猛的转头,怒声道:“我让你想办法,给我说办法!”

    何齐会的意思很简单,希望这杨七少先走,救人的事可以徐徐图之,但杨七少显然没有狼狈而逃的意思。

    何齐会犹豫着看了万千一眼,道:“七少,我明天会联络一些人,迫使周征云交人。”

    杨七少冷哼一声,道:“你要是有办法就不用等明天了!万千,你呢?”

    何齐会顿时不说话,他就是一个小小的郎中,与周正互不统属,除了抢人,以势压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杨七少话里的意思十分明白,周正是用锦衣卫抓的人,万千那恩公是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田尔耕要是发话,还愁救不出人吗?

    万千脸上一笑,有些为难模样的细声细气的道:“恩公是我的恩公,我要是去找他要人,有些说不过去,再说了,恩公未必卖我的面子。而且,魏希庄是九千岁的族孙,要是恩公放了人,魏希庄在九千岁那告状,恩公也难做……”

    万千是一推二六五,完全不关他的事模样。

    杨七少被气的肝疼,看着两人一个字也说不出!

    平日里他来京城几乎横着走,没遇到什么事情,现在就是遇到了一点点小事,这帮人居然一点忙都帮不上,还尽往外推!

    杨七少看了眼身后仅剩下的两个下人,知道靠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咬着牙看向何齐会,万千两人,冷笑道:“不要给我推三阻四,我明天一定要救出人,你们给我想办法,我要是不好过,你们休想有好日子过!”

    何齐会无疑是最在乎这个的,眼神一狠,道:“我明天带人,直接将人抢回来,至于周征云,慢慢再炮制他!”

    杨七少怒气这才少些,道:“这还算是个人话。”

    说完,他又看向万千。

    万千手巾擦了擦嘴,似乎有些困了,张大嘴巴,配合着那股难闻的胭脂味,更是让人想吐。

    他打了个呵欠,细声细气又似漫不经心的道:“他在朝堂上两次,得罪了整个朝野,到现在还活蹦乱跳,没那么容易炮制的。”

    杨七少眼神阴沉,毫无顾忌的迸射着杀机,盯着万千一字一句的道:“我一定要炮制他呢?”

    万千笑了声,道:“那就得看七少的本事了,反正我恩公是不会听你摆布的,他不缺银子。”

    杨七少盯着万千目光闪烁不休,看重着万千,就是看中他与田尔耕的关系,偏偏这个人爱钱不假,却又是老滑头,不能尽用。

    何齐会现在竟然有些羡慕万千,这样的人不在官场,少了太多的顾忌,不像他只能任由杨七少摆布,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杨七少看着何齐会与万千两人的神色,心里大恨,暗知这两人也靠不住,还得他另想办法,并且他要赶时间,不能等魏希庄回京,否则他可能真的走不了了!

    说着,他忽然站起来,什么都不说,大步离去。

    何齐会与万千面面相窥,不知道这杨七少要干什么。

    万千拿着手巾擦了擦嘴,细声细气的道:“最好跟着,周征云的人正在找他,他要是被抓了,杨家肯定不会罢休的。”

    何齐会脸色骤变,立即追了出去。

    此时,运河之上,一艘船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北上,昼夜不停。

    魏希庄坐在船舱内,自顾的喝着酒,脸上依旧一片冷漠,眼神尽皆怒恨之色。

    他脑海全都是淮安府那一幕幕,尤其是那个杨七少威胁他的那些话,以及他只能逃回来的现在!

    何齐寿从外面进来,看着魏希庄还在喝,心里一叹。

    他这东家没受过什么挫折,这一次是真的被挫伤自尊了。

    何齐寿安慰了一路,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等到京再说了,上前道:“东家,后面那艘船还在跟着我们。”

    魏希庄放下酒杯,语气十分平淡的道:“还有多久靠岸?”

    何齐寿道:“大概还有一天左右的天时间,再过两天我们就能到京了。”

    魏希庄深吸一口气,双眼通红的道:“信都发出去了?”

    何齐寿道:“都是信鸽,他们应该已经收到了。”

    魏希庄一仰而尽,又喝了口酒,道:“上岸后,将后面跟着的人抓来,我要亲自给他上刑!”

    何齐寿点头,没有多余的话,道:“好。”

    魏希庄自顾的倒酒,眼神藏不住的阴郁。

    两艘船,一前一后,你追我赶,飞速的向着北直隶赶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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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廷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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