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启变色
福伯弄不清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来路,神色恭谨,道:“回公公的话,二位少爷出门拜年去了,并不在府里。”
天启听着‘公公’二字一愣,旋即又笑道:“好,那我们进去等。”
天启说着就径直迈步进去,大明,还有什么地方能让他止步的吗?
福伯哪里敢拦,一边让人去将周清荔找回来,一边领着天启进入府内。
天启看着相对寒酸的周府,神情越发开心,信步在院子里逛起来。
周府的家丁,婢女看着福伯如此恭顺,纷纷见礼,而后匆匆离开,各自忙事情。
王体干见天启如此高兴,瞥了福伯,淡淡道:“还不找个地方让我们公子坐坐?”
公子?
福伯又看了眼天启,依旧猜不透他的身份,刚要开口,天启就指着前面的一个房间,道:“这是什么地方?”
福伯眉头一紧,道:“回公公的话,这是我们老爷的书房。”
天启对周正的家里情况不太了解,感觉确实有些累了,直接上前道:“那我在书房里等你们老爷回来。”
福伯刚想阻拦,王体干推了他一下,趾高气扬的道:“还不去准备些吃的,我们家公子,你们老爷寻常是没资格见的。”
福伯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非同一般,但周清荔书房里有很多东西不能让外人看到,他一面吩咐准备,一面连忙跟过去。
天启来到周清荔书房,走几步就看到了周清荔一直挂着的那件给事中官服,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清贵世家,难怪一身傲骨。”
福伯有些听不懂天启的话,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道:“公公,老爷和二位少爷很快就会回来,您稍候,喝杯茶。”
天启看着周清荔堆满书的书柜,暗自点头,径直在周清荔的书桌内坐下,伸出袖子里的双手,道:“你们家周御史平时都喜好些什么?”
福伯站在桌子前,躬着身,隐约明白这位宫里人是为了周正而来,神色渐渐平静,眼神越发警惕,道:“二少爷平时喜好看书,练字,无事一般不出门,朋友也不多。”
天启隐约响起周正在奏本里的字,笑道:“确实要好好练练。”
他说着,就看到桌上左手边有一堆奏本,习惯性的随手拿过来。
福伯看的心头一跳,却不敢阻止。
天启翻开,却是周清荔上书整顿漕运的奏本,只不过他现在没有资格上书,都只能摆在桌上。
不是不得不看的看,天启看的认真而且舒爽,对于周清荔的一些建议倒是笑着点头。
他信手看了几本,都是关于朝局各方面,希望朝廷有所改革的奏本,字里行间,一片拳拳之心。
福伯神色越发紧张,他都不知道天启都看到了什么。
王体干立在天启身旁,一如在宫内,抱手垂眼,目不斜视。
天启对周正的爹周清荔这些奏本十分满意,心里倒是真有了见见的想法,微笑着随手又拿起一本。
这一本天启看了没多久,神色忽然渐渐凝肃,双眼里笑容敛去。
周清荔书房仿佛陡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天启的表情。
王体干识字不多,也看不到周清荔的奏本,但见天启的神色,忽然目光锐利的盯着福伯。
福伯神色不变,但双腿有些发颤。
周清荔的书房里有很多东西他也不是尽知,有不少是不能让外人看到的。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公公’看到了什么,只能低着头,强自镇定。
天启看着这道奏本很久,表情木然的抬起头,看向福伯道:“你们老爷平时是一个什么人?”
福伯抬起头看着天启,分不清他的表情,压着内心的不安,道:“我们老爷是平日不苟言笑,做事一丝不苟,从不收受贿赂,为官正直清廉。”
“不苟言笑?”
天启仿佛能想到周清荔的面容,脸上严酷,藏着一颗慈父的心。
天启默默的合上奏本,放回去,还甚至帮着整理整齐,站起来道:“回吧。”
王体干看着天启的动作,张大嘴,一脸不可思议。
‘万岁爷什么时候会整理奏本了?’王体干心里震惊无比。
福伯看着天启的神色,心里则是惧怕,背后甚至出了冷汗。
天启心情不好,径直的走了。
王体干连忙跟着,不敢问。
福伯送着三个人出府,直到门前才忍不住的小心问道:“公公,可是有什么不高兴?”
天启脚步一顿,僵硬的表情有了一丝笑容,与他道:“没事,你们家老爷,周御史回来,就说我来过了,下次再来拜访。”
福伯心下多少有些放松,不敢大意,道:“公公可否留下姓名?”
天启瞥了眼王体干,道:“王体干。”
王体干连忙低头,不敢言语。
福伯记下这个名字,道:“小人一定转达,公公慢行。”
天启似乎重重出了口气,表情再次变得平静,转身大步离去。
福伯看着他的背影,不敢大意,等走远了,匆匆转身回到周清荔书房,将天启看的奏本都看了一遍。
除了那道周清荔要替周正顶罪的奏本外,其他的倒是没什么问题。
周正第一次在朝堂舌战群儒,闯下大祸,危机迫在眉睫,周清荔就写了一道奏本,准备上书认罪,称周正所说都是他教的,企图替周正顶罪。
福伯神色凝重,自语的道:“宫里人?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怕是要出大事。”
福伯在意的不是里面的父子情,而是涉及朝廷之事,再小的事情,可能在乾清宫看来就是大逆不道!
福伯忧虑,焦急的等着周清荔回府。
周清荔本是在拜访一些大人,想要给周正去辽东提供一些便利,听着有宫里人来府,急匆匆的赶回府。
听着福伯说完,周清荔看着他那道‘请罪书’,眉头也是紧皱。
这道奏本如果细究那自然是欺君枉法,是重罪。但这道奏本还在这里,并没有被拿走,那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如果传到宫里,传到皇帝耳朵里,会怎么看?
会不会认为周正真的是狂言邀功,还令父顶罪?
不忠那是大错,不孝那是没救!
福伯是一脸忧色,道:“他说他叫王体干。”
周清荔眉头渐渐放松,神色如常,道:“既然留名,想必是要找征云做些什么事情。等征云回来,你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他,这道奏本简短洁说。”
第一百三十七章 田尔耕登门
周正很快回来了,听着福伯的转述,一阵狐疑。
“难道是李实的人?”
周正自语,他拿不准,李实不应该派人来找他,但他宫在宫里没有其他认识的人。
思索了一阵,周正想不透,不过也判断出,来人应该没有恶意,便不多想,准备着去辽东之事。
魏希庄的那六个人已经提前去了,时间差不多,周正也快要离京了。
……
王体干跟着天启回了宫,景阳宫,书房。
天启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恍惚,怔怔的看着门外。
王体干看着天启的神色,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天启怎么看了几道奏本就恍恍惚惚。
外面一个内监端进来一叠奏本,如往常一样放在天启左手边。
天启神思不属,习惯性的拿起来,放到眼前。
第一道就是吏科给事中弹劾周清荔的,老生常谈,还是大谈特谈周清荔贪污受贿,徇私舞弊,给周正买官,让周正一个小小举人,十九岁少年就位居监察御史高位。
天启眉头拧起,表情厌恶,猛的甩了出去,大怒道:“朕不是说过,凡是弹劾周征云的奏本,一律不要拿给朕看吗?你们的脑子被狗吃了吗!”
那个内监吓了一大跳,噗通跪地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王体干一样一脸惊色,虽然天启之前说过,但辽东事已经尘埃落定,为什么还是不看?
王体干第一次对天启看不透,猜不透他的心思,这让他有些惊慌。
天启满脸厌烦,直接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王体干连忙要跟着,天启忽然怒喝道:“不用跟了!”
王体干脚步立停,眼神恐惧的看着天启的背影。
天启变色,让整个皇宫都惊动了,没多久,魏忠贤,客氏都匆匆赶来,但天启一反常态,没有让他们靠近,一个人坐在一座小桥上,静静的看着河水发呆。
天启的这个作态,令魏忠贤,客氏等人十分惊慌。天启是他们看着长大,从来没有这种反应。
没多久,天启今天的所有去处都被魏忠贤问了出来。
魏忠贤刚要派人去抓周正一家人,天启已经面无表情下了桥,瞥了眼魏忠贤道:“不准乱动。”
魏忠贤越发慌乱,还没来得及说话,天启已经走了。
这一会儿,天启的皇后等也被惊动,整个皇宫仿佛都乱套了。
……
天启七年,正月初七。
随着元宵节渐近,京城的热闹气氛在增加,处处都是花灯,欢声笑语。
周家可能是因为没有女主人,亦或者周方的婚事出了变故,也可能是周正即将远行,周家的热闹气氛不是很浓。
周正对元宵节没什么特别感觉,依旧埋头练字看书,同时收集一些辽东的各种情况,以备不时之需。
在快入夜,周正准备休息的时候,刘六辙急匆匆的跑进来,一脸惧色的低声道:“二少爷,后门有个人找你,他说,是诏狱来的。”
周正神色微动,放下笔道:“你跟我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后门。”
刘六辙本身就惧怕诏狱那些人,听着周正的话,连连点头。
周正快速到后门,在门外,漆黑一片中,有两个幽小的灯笼,映照着一张幽冷的脸。
周正已经猜到来人锦衣卫都指挥使,田尔耕。
田尔耕人高马大,偏脸色给人一种阴森感觉,他看着周正走出门,抬了抬手。
他身旁的校尉灭灯,顿时周府后门外再无一点光芒,凄冷的月光提供不了多少光亮。
田尔耕上前两步,看着周正的脸,审视了一阵,忽而笑着道:“你做的不错。”
田尔耕曾经在北镇抚司狱与周正达成一个协议,周正将李恒秉送入天牢,田尔耕将锦衣卫一些事情交给魏希庄。
现在李恒秉被抓入了天牢,自然是周正完成了当初的约定。
周正自然不是为了田尔耕才将送李恒秉入牢,对于田尔耕的话置若罔闻。
田尔耕看着周正这张年轻,不符年龄的从容的脸,不禁又笑道:“我确实小看你了,我们再做个交易如何?”
周正神色不动,道:“田都督看不出来?如果我不是要出使建虏,现在多半就在牢里,回来肯定不会再有什么前途,最好也就是辞官回乡。田都督的事,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田尔耕看着周正,阴森表情仿佛有某种深意,道:“小小年纪就有那么大的野心不好,容易夭折。但我很想看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能走到哪里。只要你答应了,我可以给魏希庄更多的权利,甚至我也能给你你想要的。”
田尔耕尽管是个武将,是偏离朝堂的锦衣卫指挥使,但他的实力没谁会怀疑。
周正至始至终都不希望与田尔耕有什么牵扯,直接道:“我对田都督的提议没有任何兴趣,从辽东回来后,我不会再掺和朝堂之事。”
田尔耕丝毫没有因为周正的拒绝而不悦,仿佛自说自话的道:“你回来后,我会告诉你具体的事,想好你的要求,别太高,你不值,也别太低,那是看不起我。”
田尔耕说完,又看了眼周正的侧脸,转身就要走。
对于这位明年就要被抄家灭族的锦衣卫指挥使,周正没有一点好感,避如毒蛇,却总是被屡屡找上门。
周正看着他就要转身,忽然道:“我想试着拒绝一次。”
田尔耕身形一顿,眼角寒芒骤闪,转过来,盯着周正的脸,阴森的道:“试着拒绝?你知道你这试一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周正暗吸一口气,面色不变,道:“我知道。”
田尔耕神色微异,认真的看着周正,双眼阴森,却又不掩饰好奇的道:“为什么?”
周正道:“微表情。”
他前世的工作很无聊,加上性格上有些问题,所以刻意的学了一些心理学。
从田尔耕今天亲自来与他说话的表情,语气以及细微动作上来看,田尔耕这次与上次在诏狱明显不同,有一种‘防备’,警惕。
周正这句话田尔耕自然听不懂,但从周正笃定的态度中也明白了一些,双眼如毒蛇,慢慢凑近周正的脸,道:“你以为,有皇上的庇护,你就能万事大吉了?就敢拒绝我了?我要想弄死一个人,皇上都管不了!”
周正现在还不知道今天来的是天启,只以为田尔耕说的是天启的关注。
周正脸色不动丝毫,道:“如果田都督这么自信,完全应该将我抓进诏狱,先兵后礼,而不是大晚上亲自跑到我周府后门,还在门外等着。”
田尔耕眼神冷色一闪,满是杀意的表情缓解,道:“你果然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入山海关
对于田尔耕的‘赞美’,周正没有回应。
田尔耕看着周正在黑暗中没有变过的脸色,背过身,在漆黑一片中,语气冷淡又霸道的道:“你回京后,我会告诉你要做什么。别多想了,你拒绝不了我。”
田尔耕说完就走了,没有半点迟疑。他的校尉没有点灯,黑暗中脚步声异常响亮,如同来自地狱的催命声。
周正看着他们走远,深深吐了口气。
田尔耕给了他太大的压力,这个人,太危险,不能靠近一丝!
周正没有立即进门,望着田尔耕消失在黑暗中。
周正心里在思索着明年可能发生的人与事,他不知道田尔耕想要做什么,但肯定不一般,上次是不得已的顺手而为,这一次,周正不想,也不能答应!
好一阵子,周正平复心情,转身进府。
刘六辙一直在不远处悄悄守着,见周正回来,连忙低声道:“二少爷,没人来。”
周正嗯了声,道:“这件事不要说出去。”
刘六辙知道轻重,道:“是二少爷。”
周正回了房间,躺在床上,依旧难以平静。
明天他就要离京去沈阳,深夜田尔耕突然出现,这让他越发觉得京城是个吃人的磨盘,充斥着魑魅魍魉,想要活命立足,真是片刻不能掉以轻心。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穿好衣服,与周清荔,周方等拜别,而后上了马车,前往长安街,出使的队伍在那集合。
周清荔,周方等人都站在屋檐下,目送周正离去。
每一个人的脸上的表情几乎都一样,那就是担忧。
建虏,畏威而不怀仁,辽东又战败,若是一个不好,周正可能就回不来了。
但谁也没说什么,除了祈祷周正能平安归来,说了反而让周正压力更大。
周正的马车来到长安街东门,立即有小吏上来,道:“周御史,一切都准备好了,你与黄大人同乘坐一辆马车,其他五位大人一辆,加上我们一辆,总共三辆马车。”
周正看着整整齐齐的三辆马车,嗯了声,将自带的包袱递给他,道:“都是些穿的,保管好。”
“是。”小吏答应一声,连忙接过包袱。
周正向着最前面的马车走去,径直上去。
黄维怀坐西朝东,闭着眼,对于周正上来,仿佛未觉。
周正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坐南朝北,找了个舒服位置,从怀里拿出《神宗实录》,自顾的看起来。
“启程!”没多久,外面一声喊,马车开始动起来。
没有人来送行,长安街静悄悄的,三两马车走的可以说是无声无息,好似没有人知道。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道走了多久,地面陡然平了下来,没有那么摇晃,黄维怀慢慢睁开眼,看着周正拿着《神宗实录》看的入神,淡淡道:“以史为鉴可以明理,知人,晓事,多看对你有好处。”
对于黄维怀高高在上的教育,周正只是翻了一页,道:“如果历史不真,从假的里面能看出什么?”
《神宗实录》是从泰昌年间开始修的,至今也不过六七年,这六七年朝堂都是些什么人,万历年间的事对现在的朝局影响又相当深远,里面的东西,有不少周正一眼就能看出真假来。
黄维怀最讨厌周正这种态度,冷哼一声,道:“年少轻狂,目中无人,迟早会害了你。”
周正慢慢看着书,本不想理,忽然抬头,道:“你之前不是要我听你的吗?现在怎么不说了?”
黄维怀看了眼周正,目光冷淡的再次微闭着眼假寐。
周正看着他的脸色,心里陡然警惕,审视他片刻,目光慢慢转到书上,继续看起来。
马车向着山海关,起码要六七天,三辆马车除了周正这一辆安静一些,后面两辆是议论纷纷,笑声不止。
周正等人的离京对偌大的京城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影响,仿佛也没人知晓,关心。
京城的热闹不会因为他们的离开而消停,只是在周正离开的第二天,王之臣以兵部右侍郎身份暂理兵部事务。
这件事,惊掉了不知道多少人的下巴,一个辽东经略,以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在不足一个月的时间,离兵部尚书就差半步距离!
而袁崇焕还是辽东巡抚,只是挂了个兵部右侍郎的衔!
同时,还有几道风声传出来,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崔呈秀,拟调任刑部尚书,礼部尚书李思诚上书辞官,礼部左侍郎来宗道即将进入礼部尚书班房。
官场的这些变动自然要引起下面的震弹,大明朝局的不稳,在不断的催化着大明吏治的恶化。
天启七年,正月十六,周正等人进入山海关。
现在的山海关总兵名叫杜栓,黄维怀,周正等人作为钦使,拿着朝廷诏令,关防等进入山海关,他面都没露。
黄维怀等人好像也没有在意,在山海关休整,准备第二天前往宁远,拜谒辽东巡抚袁崇焕。
周正没有休息,在山海关走动。
现在的山海关还不是后世的雄关,尽管也在修筑,依旧显得很是‘寒酸’,更像一个破落多年的小关隘。
周正观察着这里的军民,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斗志,或者说对危机感都没有什么意识,官兵们散漫,衣帽不正,嘻嘻哈哈在城内穿梭。
民众则忙于生计,奔波不断,满脸疲惫,双眼愁苦。
“这就是红夷大炮?”
周正站在城楼上,看着红布盖着的偌大的炮架子问向身旁的一个士兵道。
这个士兵是山海关派来‘保护’周正等人的,他连忙道:“回大人,正是。小人听说,这个红夷大炮在宁远威力巨大,炸死了无数的建虏。”
周正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铁硬,看着这个大小,估摸着怕是有十几吨重,也只能用来守城,或者破城,根本无法野战。
这红夷大炮来自澳门的葡萄牙人,笨重,威力不够大,价格昂贵,对明朝来说自然够用,可在周正看来,还是有些落后。
周正隐约记得,建虏过几年能自行建造威力更大的一种,那么,以明朝的能力肯定能制造更好更强的!
周正暗暗记下这件事,继续在山海关走着,看着。
若是想要将山海关建城后世的坚城,能够阻挡建虏的脚步,起码需要五年的时间,明朝退守山海关,只是一些人一厢情愿的说法罢了。
周正想以监察御史或者钦使的身份调查一下山海关的军备情况,都被需要‘总兵大人首肯’而拖延,实则拒绝了。
周正未下城头,迎面就走来几个高大的西夷人,他们一面走还一面用手势在急急的交谈,或者争论着什么。
他们来去无人管,很是自由。
第一百三十九章 钦使不值钱
周正看着这两个西夷人从他身边穿过,上了城墙。
周正目光微动,转头看着他们。
士兵一见,连忙道:“周御史,这两人从广东来的,听说袁巡抚是要购买更多的红夷大炮,宁远,锦州都要装这种大炮,威力非常大。”
周正嗯了一声,他想的不是红夷大炮,而是另一条赚钱路径海贸!
现在欧洲的大航海日渐成熟,与亚洲,尤其在大明周边日渐活跃,尽管大明采取了一种‘不理会’的态度,外加曾经发生过海战,海贸不显,但明朝出海贸易一直很活跃,从未中断过,尤其是福建一带的走私。
若是能谋划得当,将会是一条源源不断的财源!
周正看着两人上了城楼还在叽叽哇哇说个不停,思忖片刻便继续下楼。
山海关并不大,周正走了几个地方,便回到山海关给他们安排的住所。
黄维怀倒是悠闲,在一个小厅里,喝着茶,摆着一个残局,自顾的看着,下着。
周正瞥了眼,便要进他自己的房间。
黄维怀落了一子,头也不抬的道:“辽东的水比你想的要深,想要查辽东的钱粮,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周正停下脚步,向黄维怀道:“所以,你们投鼠忌器,什么也不做?同流合污,或者随波逐流?亦或者是分一杯羹?”
要说辽东的钱粮复杂情况,简直没人说得清,先是要加税,进入国库,加多少与征多少没关系,发到辽东多少与接收到多少没关系,而辽东欠饷,拖饷,挪用更是常事,甚至于闹出的大小事变几乎没停过。
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只怕朝野没人不清楚。
黄维怀对周正的话置若罔闻,继续下棋,淡淡道:“你在朝廷搞风搞雨我不管,到了辽东,你安分一点,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周正在路上已经预感到黄维怀要对他做些什么,神色不动,淡淡道:“你要怎么不客气?”
黄维怀再次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周正,道:“如果你不听话,我会将你留在辽东,等我回来再押你回京治罪。”
周正看着黄维怀,他本不想与他多废话,但这个时候,他忽然想问一些事情。
周正走过来,在黄维怀对面坐下,看了眼棋盘,沉吟片刻,道:“我看过很多书,纵观历朝历代,亡国无不与党争有关,党同伐异,不断内耗,说是亡于外实则亡于内,你读的书比我多,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比如东林书院,起初就是因为反对党争而成,为什么你们最终都变成了党人,热衷于操持权柄,党同伐异?”
黄维怀抬头看着周正,消瘦的脸上一片冷漠,道:“李恒秉说你不通庶务,好高骛远,现在看来果然不假。你以为,凭一个人能对抗得了那些邪党?若是能众正盈朝,涤荡乾坤,我大明何至于此?哼,你不过一个初入朝堂的庶子,懂什么!你最好听我进的话,否则我现在就可以让人押你回京,关入大牢!”
周正听着他的话,道:“当今刚刚继位时,不是众正盈朝吗?我也不曾看到大明有任何改观,党争比现在差多少?嗜血百姓,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吏治败坏不是更好,而是更坏……”
“那是时间不到!”
黄维怀猛的坐起身,沉声道:“若是能给我们十年时间,我们会比张居正做得更好!”
万历初,应该是大明最后的一个辉煌,从徐阶,高拱到张居正,三任首辅都致力于改革,张居正的改革是在他们二人基础之上,那时,吏治清明,国库日渐充盈,简直就是一个盛世的曙光。
可惜,张居正死后,他的改革被推倒了。
随着张居正被平反,一些人开始怀念那段时光。
周正看着黄维怀,心里暗自摇头。
这些人,顽固不化,梦想着众正盈朝,但众正盈朝之后,会是新一轮的党争,为权为利为名,党同伐异,不择手段,于国于民,无半点好处。
党争祸国!
周正再一次确信了这个观点,不论是东林党内,东林党与阉党,还是阉党党内,都一直在不断的内讧,消耗着这个国家,将这个国家拖入深渊。
“你们不会的。”
周正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站起来准备回房。
“我们一定会的!”黄维怀却好像被激怒,再次沉声道。
周正从容离去,不再多发一言。
一旦陷入党争,就如掉入漩涡里,还有谁能自控?由得自己?
黄维怀看着周正的背影,腰杆笔直,目光灼灼,神态盎然正气。
周正没有看到,进了房间,拿出纸笔,将一些想法记下来,回京之后要慢慢筹划。
黄维怀没有动他,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出发,前往宁远。
宁远是袁崇焕的驻地,作为现在的辽东巡抚,可以说是一手遮天,辽东最大。
周正一行人见到袁崇焕的时候,他正在巡城,所过之处军民十分热情,高呼着‘袁抚’。
袁崇焕穿着甲胄,一个书生穿着甲胄,难免有些不伦不类,他看着黄维怀,周正等人,没有说话,径直走过,继续巡城。
黄维怀不以为意,与周正等人道:“你们先休息,晚上袁大人会设宴招待我们。”
周正神色不动,暗自感慨。
怎么说他们也是钦使,杜栓避而不见,袁崇焕视而不见,这些将帅就是这么桀骜不驯的吗?
周正看着袁崇焕在一众簇拥下离去,向黄维怀道:“我能四处走走吗?”
黄维怀看着周正,神色比以往更冷,道:“如果你逾矩,就别想离开宁远城。”
周正从黄维怀的话里察觉到了,这黄维怀是真的不想他去沈阳,有意留他在宁远!
黄维怀没有与周正再说话,向其他人道:“你们收拾一下,不要乱走。休息一晚,我们明天直接出发去沈阳。”
其他人自然连忙答应,哪敢反驳黄维怀。
周正看着,等他们走了,这才迫不及待的在宁远城转悠。
宁锦,宁远、锦州是辽东最重要的一道防线,如果这两城失去了就等于失去辽东,大明只剩下一座山海关。
周正身边有一个士兵陪着,这个士兵很沉默,甚至是警惕,手里紧握着刀柄。
周正恍若未见,在宁远城城楼上走着。
宁远城其实并不大,相对于关内的大城来说,是非常的小,军民也不多,不超过三万人。
这样一个城居然能挡住建虏,是不是说,建虏也并没有朝野认为的那么强?
第一百四十章 荒谬之言
周正没有与建虏对战的经验,不清楚根底,瞥着四周的人,暗暗打算找个机会找这里的人问问。
周正继续在宁远城走着,观察着,相对于山海关,这里的器械,粮草肉眼可见的充足,振奋的情绪更浓。
宁远城确实不大,周正逛了一圈就能看到大概的全貌,这就是一座小城,是在一个堡的基础上匆匆建立,并不是专门攻战城池,四周也无险要之地,算不上要塞城池。
周正下了城墙,准备去袁崇焕给他们安排的临时驻地。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乱叫。
周正抬头看去,只见两个穿着似兽皮非兽皮,似棉衣又非棉衣的男子,叽里咕噜,浑身上下透着嚣张,大步向着巡抚衙门走去。
周正眉头一挑,道:“他们是什么人?”
陪着周正的士兵一路上很沉默,他看了眼,道:“是建虏人。”
周正心里隐约猜到,还是微惊,旋即也若有会意。
虽然明朝这次吊唁是以袁崇焕派去的名义,但事先肯定有所接触,只是,这么明目张胆,就不怕引来非议吗?
周正看着这两人进入袁崇焕的巡抚衙门,心里转念,神色如常的向着他的驻地走去。
黄维怀不在,周正收拾一番,躺着在小床上,闭目养神,推敲着一路见闻。
山海关,宁远的情况都不容乐观,城池破旧,思战之心不足,袁崇焕的这次胜利,很可能是一往无前的建虏的一次大意,加上朝廷的畏战情绪,宁远被守住,算得上是某种侥幸。
但即便守住宁远,明朝在辽东也已日渐成守势,孙承宗还能筹谋反攻,到了现在,只剩下一点点防守之心了。
防守并不能阻止建虏的不断坐大,蒙古已不能有效挟制建虏,东江镇也相当脆弱。
长此以往,大明还有何胜算?
“必须要想办法遏制建虏的膨胀速度……”
闭着眼的周正,轻声自语。
大明在不断的衰弱,建虏却不断在战争中获取资源,不断的飞速壮大,此消彼长之下,对大明实在太危险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将周正惊醒。
周正一不小心睡着,他睁开眼,揉了揉脸,看着窗外天色渐黑,坐了起来。
小吏在门外道:“周御史,袁大人准备好了酒席,请大人赴宴。”
周正心神骤然警惕,袁崇焕没有私下找他谈,公然宴请,是真的不怕周正在建虏破坏他的计划,还是真的打算将周正留在宁远,去不了沈阳?
周正嗯了声,冷静片刻,洗了把脸,整理好衣冠,打开门出去。
小吏连忙陪着,道:“周御史,其他几位大人都到了,袁大人也在等你了。”
周正来到巡抚衙门正厅,就看到一路来的除黄维怀外的人已经在了,还有不少人,周正并不认识,应该是辽东将领,他们对于周正的到来视若无睹,自顾的坐着,等着,偶有交谈。
周正被安排在他的位置坐下,而后不动声色的观察在座的人。
左排的第一个,是一个粗壮的大汉,毛胡脸,即便坐着也感觉粗壮高大,在明人中少有。
他下面的则是一些穿着甲胄的人,面容都有些干燥,但目光炯炯,显得颇有精神,不同于京城内的那些文官大人们的拘谨,内敛。
这些人对于周正置若罔闻,对于他的观察自然也不在意,自顾的坐着,等着。
没多久,袁崇焕从侧门出来,笑着与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伴随着他的,是那两个建虏人,还有就是黄维怀。
可以看得出,几个人的笑容很真,没有什么虚假,在客套声中,各自就位。
厅里的众人自然要见礼,周正也站起来,观察着建虏人,黄维怀,袁崇焕的表情,推断着他们到底聊了什么。
袁崇焕穿的是一身常服,更显得儒雅,但神态有种京城内那些大人们没有的坚毅之色。
“都坐吧,无需客气。”袁崇焕坐在首位,俯瞰下面众人,微笑着说道。
他一笑,厅里的气氛就好很多,众人抬手,坐下都是有说有笑。
周正看着,对于袁崇焕在宁远,甚至辽东的声望有了一个认识。
袁崇焕目光就没有看到周正,坐下后,各种酒菜就开始上,袁崇焕看过众人,道:“今天一是为钦使接风洗尘,二来也是犒劳诸位这段时间的辛苦。”
宁远诸将自然是纷纷感谢,黄维怀也客套的说着‘不敢有劳袁巡抚’之类的话。
酒菜上来,袁崇焕举着酒杯,道:“诸位,请放开吃喝,今天无所禁忌。”
众人自然要举着酒杯,纷纷是‘谢大人’之类的话。
三杯之后,热闹气氛愈浓,推杯换盏,笑语不绝。
这个时候,两个建虏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站起来,手里拿着酒杯向袁崇焕道:“袁大人,我国大汗命我代他转达他对袁大人的敬意。我汗说,袁大人雄才大略,有经天纬地之才,实是人中之杰,他十分钦佩。他愿表诚意,息兵止戈,我大金与你们明国结成兄弟之盟,永罢战事,互通有无……”
周正听着直皱眉,什么叫做兄弟之盟?什么叫做互通有无?
但令他惊讶的事,厅里没有人异议,甚至还有不少人点头。
黄维怀神色沉吟,在思索。袁崇焕则微微抬头,面上笑容不减,但对于这个建虏的人没有回答。
那建虏人说完,举着酒杯向袁崇焕,沉声道:“还请袁大人向你们朝廷,你们的皇帝转达我们的诚意,我大金愿与明国结成兄弟,划定疆土,互不侵犯,两国再无战事,百姓再不受兵祸之灾……”
周正已经听到一些人的议论声,还有一些人面带惊喜,忍不住的就想要向袁崇焕进言。
黄维怀沉吟的神色结束,表情有放松之色。
袁崇焕则是笑容不减,举着酒杯,隔空欲与这个建虏人对碰。
周正不清楚黄维怀与袁崇焕的心底盘算,但有些事情,他必须站出来说清楚。
“慢着!”
在袁崇焕与这个建虏人要碰杯的时候,周正忽然站起,朗声说道。
袁崇焕看着周正,眉头一皱。
其他人神色微异,很多人不认识周正,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站起来。
黄维怀腾的而起,站在周正身侧,向着周正冷声道:“周征云,当着袁巡抚的面,你要是敢胡说八道,我现在就能将你抓起来,送入京城治罪!”
“无妨,”
黄维怀话音一落,不等其他人说话,那个建虏人以一口流利的汉语,转向黄维怀与周正,一脸笑容的道:“我很想听听这位大人想说什么。”
黄维怀瞥了他一眼,眉头皱起,神色警惕,看向袁崇焕。
袁崇焕放下酒杯,神色平静,给了周正一个警告的眼神。
这个建虏人看着,面上带笑,心里却是冷笑,暗道:‘斗吧斗吧,大汗说的没错,只要你们明人不断内斗,我大金就有更多的机会!’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战略落差
这个建虏人面带和善的笑容,但周正还是将他眼底的冷笑看的一清二楚。
周正瞥了眼身边声色俱厉,目光冷漠的黄维怀,又抬头看向不远处已面无表情的袁崇焕。
再看了眼厅里的其他人,这些人表情各异,仿佛察觉不出这个建虏人话里的大逆不道!
周正心里有怒气,冷色的转向这个建虏人,沉声道:“众所周知,辽东乃是我大明国土,你的祖上乃是我大明之臣,但他们不尊王道,不知忠义,公然叛逆,乃至于建立伪国,实属十恶不赦的大罪!你今天怎敢大言不惭,说什么兄弟之盟!你们不过是叛逆之徒,被毛戴角的野畜,嗜血嗜杀的屠夫,我天兵迟早伐灭,你等何以猖狂,公然叫吠!”
周正一席话,满堂皆惊!
这话自然是对的,但建虏已经占领沈阳多年,建国多年,朝廷屡败,默认建虏建国已是事实,大明上下仿佛早已忘记了这件事!
黄维怀脸角狠狠抽搐,眼神森寒。
他不管周正说的对错与否,他这话一出口,他们还能去建虏吗?去了还能回来吗?袁崇焕筹谋的事情,还能成功吗!
该死!
黄维怀心头大怒,后悔没有将周正直接留在山海关!
袁崇焕神情不动,目光淡淡的看着周正,对于他的话,仿佛没有听到,亦或者,打动不了他。
厅里则响起了阵阵嗡嗡声,之前还意动的人脸色微变,纷纷缩回头,后怕不已。
若是他们真的支持什么‘兄弟之盟’,传回朝廷,那些激烈的言官会用奏本堆死他们!
那个建虏人更是神色大变,他身边那个随从突然跳起直接拔刀,怒声道:“南蛮子,你再说一遍!”说着,就要扑向周正。
当~
这个随从刚要动,突然间一把刀横亘过来,挡在他喉咙之前。
这个随从双眼通红,满脸狰狞,转头看去,只见是最前面的那个毛胡脸,他已经站到他们不远处,手里举着锋利的刀。
之前说话的建虏人目光冷冷的盯着周正,伸手按住出刀的随从,转向毛胡脸,道:“满桂大人,你想要与我大金再次开战吗?”
毛胡脸,也就是满桂,他手里的刀向着他们推近几分,嗤笑道:“要战就战,我满桂怕过谁!”
建虏人看着满桂的神色,以及不远处蠢蠢欲动的明兵,神色一片阴沉,抬头看向袁崇焕,昂然道:“袁大人,我们本是抱着诚意而来,莫非你们明人就是这么好战,非要与我大金不死不休吗?你要知道,我大金无往不利,若是倾力南下再来,你们都将是刀下之魂,绝无幸免!”
大厅里顿时响起一阵声音,这是怒意。
袁崇焕面无表情瞥了眼周正,看着这个建虏人道:“周御史说的没错,我希望贵使能够慎言。”
周正的话,是大义,大明任何人都不能反驳,否则会被口水淹死!
这个建虏人神色更寒,看着袁崇焕,沉声道:“袁大人,你应该知道,你这些话,我汗不会高兴,你们明国将要为此付出代价!我大金的大军不日将南下,攻克你们山海关,屠戮你们这些无礼的南蛮子!”
“你说什么!”
砰砰砰
有几个人拍着桌子站起来,甲胄震动,怒目而视。
满桂更是将刀锋放到了他脖子上,目光杀机如实质。
袁崇焕看着这个建虏人,神色第一次变了,严正而无惧,道:“你回去告诉黄台吉,他要来,必败!”
建虏人没有想到,周正的一句居然让明人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了!
他看着袁崇焕坚毅的脸角,心里怒气腾腾,一脸怒容,知道多说无益,转向周正,满是杀意的道:“我知道你,你要出使我大金,我希望你敢来!”
说完,他直接推开满桂的刀,大步向厅外走去。
他那个随从也冲着周正冷笑一声,锵的将刀收回,跟着离开。
两个建虏人很快就走了,大厅里剩下的就都是‘自己’人了。
黄维怀看着两个建虏走了,以及他们留下的威胁的话语,一脸铁青的看着周正,猛然喝道:“来人!”
他话音落下,出来五个侍卫,走向周正。
这是兵部派给黄维怀的,作为护卫。
黄维怀真的怒了,周正刚才那一番话,彻底坏了他的计划。他现在甚至都不能判断,他是否还能去沈阳,去了还能不能回来!
至于袁崇焕的计划,更是已经不可能了!
随着黄维怀的一句话,大厅里更加安静,没人说话。
黄维怀是出使建虏的正使,周正是副使,这属于‘钦使’内讧!
袁崇焕坐在椅子上,眉头拧起,眼神有一抹冷意的看着周正。
他承认周正的话是没错,但却不懂的场合,更不懂大局,这样的人,于国于家只有坏处,没有益处!
袁崇焕冷眼看着不说话,他的人自然不会开口,坐看周正被抓起来。
周正神色不变,早有所料,道:“抓我?不知黄大人为什么抓我?”
黄维怀脸色铁青,道:“我是正使,我没说话,岂容你胡言乱语,就凭刚才的一番话,我就能抓你回去,下狱论罪!”
周正道:“下官的话错在哪里?建虏人说要与我大明结兄弟之盟,黄大人没有只言片语,默认此事,此乃叛国,卖国之举,要说抓人,也应该是抓黄大人你吧?”
“国之重事,岂是你可以胡说八道的!是与非,对与错,朝廷自有公论,由不得你满口胡言!来给我抓起来,关入房间,明日送回京城!”黄维怀不想与周正辩论,直接向五个侍卫下令。
周正一抬手,阻止了那上前的五个侍卫,看向袁崇焕道:“袁大人,建虏北面是冰寒之地,东面是海,西面是草原大漠,辽东本就地贫人少,他们除了南下,别无活路,与我大明只能二存一。靠人不如靠己,大人切莫听信建虏之言,轻敌以遭不测。辽东,东江镇,朝鲜,蒙古是一盘棋,大人主政辽东,还需立足高远,切莫被建虏的花言巧语所欺骗……”
袁崇焕与黄台吉的默契造成的后果有很多,最重要的就是东江镇差点被黄台吉覆灭,但也不复往日能挟制沈阳的能力,这使得黄台吉敢绕过山海关,深入明朝腹地,肆无忌惮的酣战近一年之久!
从这上面来说,建虏的战略很清晰,先打垮了蒙古,而后除去东江镇,逼服朝鲜,而后就可无后顾之忧的全力攻明!
袁崇焕被一个比他儿子还小的年轻人当众‘教育’,脸色岂能好看,直接道:“本官也觉得你不适合去沈阳。”
黄维怀听着,再次沉声道:“带走!”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另一条路
周正听着袁崇焕的话,心里很无奈。
我还能怎么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袁崇焕半点没有听进去,非得要黄台吉打垮毛文龙,从喜峰口攻入大明腹地,才能醒悟几分吗?
以大明这种状况,如何与建虏斗?就算没有建虏,亡国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周正对于现在的朝局,算是彻底死了心。
没有等那几个兵部的卫兵过来,周正向着袁崇焕抬抬手,道:“下官是没有什么前程了,只希望袁大人能听进几句下官的忠言。”
说完,他径直向外面走去。
周正转身的时候,已经在心里叹了口气,继而规划新的路线了。
朝堂之路没有希望,还有另一条路!
袁崇焕面无表情,对于周正的话置若罔闻。
黄维怀则满是怒容,向护卫们下了死命令。
护卫们也不敢得罪周正,没有上镣铐,或者架着什么,只是围在周正两侧,小心的‘护送’他离开。
“慢着!”就在周正转身之际,忽然间安静的大厅里响起一声沉喝。
这一声响起的很突兀,令所有人都看向声音来源。
满桂!
只见他已经插回刀,站在厅中,毛胡脸看不清表情的看着黄维怀与周正。
袁崇焕看向满桂,眉头皱了下。
黄维怀转向满桂,瞳孔微缩,他知道满桂与袁崇焕不合,也知道朝堂上李恒秉就是用满桂来构陷周正。
黄维怀不给满桂说话的机会,直接道:“满大人,这是我们的事情,莫非你要插手不成?”
满桂回到椅子上坐下,喝了口酒,道:“我只是好奇,都是朝廷钦使,什么时候主使可以随意抓副使了?那岂不是说,辽东巡抚可以随意的抓辽东经略,还有总兵什么的了?”
钦使是见官大一级,代表的是皇帝,从规制上来说,辽东巡抚也得见之行礼。
满桂这话说的看似没有问题,实则是冷嘲热讽,说给袁崇焕听的。他现在是总兵,驻扎松山城。
袁崇焕仿佛什么也没有到,端坐不动。
黄维怀看着满桂,沉色道:“本官乃是皇上任命的主使,若是有人胡言乱语,破坏这次任务,当然有权抓捕,送入京城治罪!”
“你没有!”
本来已经转身的周正又转了回来,看着李恒秉淡淡说道。
“你说什么?”黄维怀神色严酷,盯着周正冷声道。
满桂拿起筷子,挑了块肉送入嘴里,嚼出了很大的声音。
周正看着黄维怀,道:“你无权抓我,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反而是你,面对贼虏狂言,畏惧不出,无只言片语,置大义于不顾,视江山社稷于无物,现在更是厚颜无耻的怪罪于我,可笑!还有,我也是皇上钦命的副使,即便你是主使,也无权直接抓我,你要做的,应该是上书朝廷,等待朝廷的决定。你若敢私自囚禁,那就试试我的笔锋够不够利!”
满桂刚才的话,是对袁崇焕的冷嘲热讽,也是在提醒周正,黄维怀无权抓他!
黄维怀脸色难看,双眼喷火,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周正说的自然是对的,若是周正不反抗,那就等于是认罪,黄维怀抓就没有任何问题。但周正若是反抗,那是非对错就难说了。
若是黄维怀强行抓了周正,不待入京,周正就会上书强辩,言官们也会添油加醋,倒霉的是谁还不一定!关键是,一旦周正上书,黄维怀可能就去不成沈阳了!
这件事没有袁崇焕的支持,黄维怀其实做不到,所以看到周正态度强硬,不由转头看向袁崇焕。
袁崇焕的目光却看向了满桂,有着淡淡的冷漠之色。
主副使都代表着皇帝,没有特殊理由自然不能擅抓,就如他不能抓满桂是一样。
满桂突然跳出来,等于是给周正站台,他要是强抓周正,满桂肯定要出幺蛾子。
满桂大吃大喝,浑然不在意。
对于朝堂上李恒秉构陷他与周正的事,满桂岂会无动于衷,虽然他没有查到李恒秉与袁崇焕有过通信的事,但他得罪的人中能使出这样手段的,只有袁崇焕!
袁崇焕又瞥了眼厅里其他神色各异的人,胸中有一股怒意升起,强压着,面色微冷的站起来,淡淡道:“散了吧。”
说完,他径直就要走。
袁崇焕还没走,满桂忽然放下手里的酒壶,站起来大声道:“好了,休息一下,明天早上一起走。”
一起走,自然就是与周正,黄维怀一群人一起了。
袁崇焕身形顿了下,心里怒火更多。若非是刚刚逼走了王之臣,令朝廷罢了经略,他非再次上书,赶走这满桂不可!
黄维怀见袁崇焕要走,神色越发铁青,等袁崇焕与满桂都走了,他冷声与周正道:“就算我不抓你,你还敢去吗?敢去,建虏一定将你生吞活剥!”
周正对今天这一出也是意外,但去沈阳看一看建虏的真实国力是周正的唯一目的,至于其他都是顺带。
周正心里飞速计较着这次去的危险性,淡淡道:“大道之行,何惧生死。”
对于这样明显是讽刺他的慷慨之言,黄维怀冷笑一声,一甩手,大步的向着袁崇焕已经消失的侧门走去。
主官们都走了,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的离开,看向周正的目光,不少人都很是怪异。
周正轻轻吐了口气,倍感压力。
朝廷的大人们一个个心思叵测,忙于争权夺利,边疆这些将帅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底线都已经含糊不清。
或许,只有走另一条路了。
周正默默思忖着,转身出了大厅。
他回到他的临时房间,犹自在思索。
他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建虏人,还有这么一出,去沈阳就更危险了,他得做些安排,可不能真的去送死。
在巡抚衙门的后院,黄维怀咬牙切齿,道:“我就该将那周征云留在山海关,现在倒是好,有满桂插手,想留也留不下了!”
袁崇焕心里更多的是盘算着辽东的事,淡淡道:“我需要时间整肃辽东,稳固宁锦,这一趟,你必须拿到黄台吉的准话!”
黄维怀与袁崇焕的想法是一样的,那就是辽东整体十分破烂,想要挡住建虏,必须修筑宁锦一线,而这需要时间。
黄维怀心里怒气难平,沉声道:“周征云要去也行,到了沈阳,我就找个理由将他关在房里,不准他见黄台吉以及建虏的任何人!”
“也好。”袁崇焕不急不缓的道。
实则上,袁崇焕对周正并不在意,也不觉得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能坏了他的计划,在袁崇焕看来,黄台吉刚刚继位,还需要时间稳固地位,摆平内部的各种问题,尤其是掌握军队。
可以说,‘休兵罢战’,是他们不约而同的必然选择,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而至始至终,东江镇都不在袁崇焕的考虑范围内,他只想巩固宁锦一线,确保宁锦不失,不让建虏打到家门口。
这正是周正所担心的,这种战略上的差距,会导致明朝一败再败,再无重返沈阳的机会!
……
第二天一大早,黄维怀与周正等出使队伍正常出发,不同的是,满桂带着一千多人,走在他们前面,不远不近的同行。
满桂没有与周正说过半句话,或许他心里并没有将小小的七品监察御史放眼里,到了松山城就直接进去。
黄维怀,周正的车队继续北上,跨过大小凌河,进入建虏的势力范围,稍作休顿,在正月二十四,一群人准时抵达沈阳。
第一百四十三章 城门逞凶
周正一行人下了马车,站在沈阳城南门下。
黄维怀看着城门,消瘦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双眼灼灼,闪烁着一些莫名的光芒。
周正站在他身侧,看着这个老旧的城门,城墙,暗自摇头。
建虏人是个渔猎民族,非常原始,落后,根本不懂得如何修筑城墙。这座老沈阳城,依旧老旧,饱经风雨,岁月斑驳。
很快,城门内有人骑马飞奔而出,挥舞着刀兵,高呼着一些怪声,径直冲出,围绕着周正一行人,刀兵飞舞,锋利的刀锋就在黄维怀,周正等人的脸上。
周正身后一些人惊恐万状,甚至已经吓的倒地,惊慌失措,大喊救命。
黄维怀脸色铁青,站在那,任由这些刀兵在眼前飞动,离喉咙只要咫尺之遥,身形纹丝不动。
周正双拳紧握,强迫他不动分毫。
他知道,这是建虏人的下马威,若是露怯,不是狼狈那么简单,后面很多事情将失去主动权,尽皆由建虏人掌握了!
“哈哈哈……”
这些建虏人绕到黄维怀,周正身前,看着他们身后一群人的狼狈模样,哈哈大笑,好不得意。
黄维怀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周正则打量几个人的脸色,不是在宁远见到的那两人,并且,他们穿着也不像位分多高。
这群人哈哈大笑了好一阵子,其中一个人跳下马,看着黄维怀与周正,道:“明国皇帝派你们来的吧?哈哈,吓破胆没有?你们这些南蛮子就知道读书,没见过吧?哈哈哈……”
黄维怀冷笑一声,道:“披毛带甲,飞禽走兽,岂知圣人教化,书香之礼,愚昧无知!”
“你说什么!”
领头人顿时大怒,拔出刀就架到了黄维怀的脖子上。
黄维怀挺了挺胸,沉声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动手吧。”
黄维怀神色凛然,面无惧色,一副从容赴死的模样。
领头的建虏人看着黄维怀的神色,恨不得真的砍下去,他身边的连忙拦住他,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这领头人收敛怒容,依旧一脸寒意。他的汉语极好,盯着黄维怀,不屑的冷哼一声,道:“我迟早让你跪在我的脚下,跟我走!”
说着,他收回刀,转身上马。
几个建虏人上马,打马就向城门内奔去。
黄维怀眼角跳了跳,而后回头看了眼,见不少人神色狼狈不堪,他脸色难看,倒是见周正面无惧色有些意外,淡淡的哼了声,道:“走。”
他大步走在前面,其他人连连应声,知道丢人,却也顾不得,硬着头皮随在后面。
周正迈入沈阳城,第一时间感觉的不是热闹,而是一种荒凉,人烟稀少,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入眼可以分辨的都是女真人,极少看见汉人,穿着怪异的衣服,竖着奇怪的辫子,每一个都很嚣张的模样,对待周正一行人鼻孔朝天,叽里咕噜,偶尔还夹杂汉语,‘南蛮子’、‘假模假式’之类,还有一些人喊打喊杀。
黄维怀无所觉,抬头挺胸,怡然不惧。
虽然周正对于黄维怀等人的迂腐,不思进取等深为不满,但这不怕死的勇气还是令他佩服,至少比他身后这些人强。
但很快,周正刚升起的那一丝好感就烟消云散了。
刚到建虏人给他们安排的客栈,黄维怀就冷声对周正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出这间房,你们将他给我看住了!”
说完,黄维怀就大步离去,没有与周正废话的意思。
两个护卫看着周正,露出讨好的笑容,道:“周御史,还请别为难我们。”
他们只是兵部派来的卫兵,也看过周正与黄维怀针锋相对,若是周正硬来,他们还不敢真的将周正关在房间里。
周正微笑,转身进去,没多久又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递给其中一个卫兵道:“看到这个图案了吗?你们的人上街的时候,给我注意一下,看哪里有告诉我,应该挺醒目的位置。”
两个卫兵伸头,只见是一个‘’字,连忙道:“是,周御史放心,我这就告诉他们,看到了立马告诉你。”
只要周正不为难他们,什么都好说。
周正道了声谢,转身回房间。
一路都是马车,紧赶慢赶,路上又不好,周正是腰酸背痛,简单在房间里看了一圈,便躺在床上,闭着眼假寐。
他们这次来的旗号是‘吊唁’,吊唁的是老奴,努尔哈赤。
按照计划,他们明天会去努尔哈赤墓地吊唁,后天黄台吉设宴招待他们,大后天就可以走了。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与黄台吉的谈判了。这个谈判,还是黄维怀与黄台吉之间的,黄维怀代表袁崇焕。
周正不清楚袁崇焕要与黄台吉谈什么,但这场谈判的主动权不在获得宁远保卫战胜利的袁崇焕手里,而是在还表演着人畜无害的黄台吉手里。
只是,袁崇焕未必认识到这一点。
袁崇焕若是被黄台吉忽悠,对辽东各处放松警惕,让黄台吉轻松剪除东江镇,就真的上了大当了!
周正忽然睁开眼,看着蚊帐,目光闪动,低语道:“还是太被动了。”
周正坐起来,看着不远处桌上的文房四宝,心里飞速计较。
一直以来,他都是见招拆招,因为是事发突然,并且他能力有限。现在,他总算有些能力,一些事情,可以做在前面!
比如,辽东的一些事情,比如东江镇!
在蒙古已经垮了之后,东江镇对大明太重要了,若是没了东江镇,不啻于断了大明一条极其重要的胳膊,甚至是生死攸关也不为过!
若是东江镇一直在,威慑建虏,或许大明的国运将要改变!
周正从床上起来,来到桌前,铺好纸,拿起笔,开始写一些东西。
他掐头去尾,写的只有他能看懂。
他写的,涉及东江镇,朝鲜,蒙古以及辽东,林林总总,不胜其繁。
他越写越多,到后面甚至无法收笔,都是他对辽东等的一系列思考,想法以及期望的,可能的改革方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在周正一声‘嗯’后,一个卫兵推门进来,笑着道:“周御史,你的晚餐我送来了。”
周正瞥了眼,道:“黄大人在吗?”
卫兵将饭菜放到桌上,道:“黄大人据说去拜访几个旧友了。”
周正神色微动,黄维怀在沈阳有旧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吊唁
周正不知道黄维怀是真的有旧友在沈阳,还是朝廷或者袁崇焕在沈阳有人。
他也没有多问,吃完饭又看了一会儿书,洗漱一番准备休息。
天色都已经黑透,黄维怀依旧没有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正的门外响起脚步声。黄维怀醉醺醺的回来,看着两个卫兵道:“周征云没有出去吧?”
其中一个卫兵连忙低声道:“大人放心,我们看着呢。”
“我是问你们,他有没有出去过?”黄维怀声音大了些,神色严正。很显然,他也不认为这两个卫兵能够看的住周正。
“没有没有,连房门都没出。”另一个连忙答道。黄维怀这个主使权利还是很大的,别的不说,回去告他们的状那是一告一个准。
黄维怀审视两人一眼,这才满意的离开。
周正睡的迷迷糊糊,听了大概,却也懒得管,继续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周正被叫醒,洗漱,吃完早饭,本以为要出城去参观努尔哈赤的坟头,却没想到,建虏这边改主意,不让黄维怀,周正等出城去,而是在城内,建虏人的祖庙祭拜努尔哈赤。
所谓的祖庙,就是仿照汉人的宗庙所建,里面供奉的是爱新觉罗家的祖宗,包括刚刚死去的努尔哈赤。
并且,建虏人不允许去太多的人,只允许黄维怀与周正二人。
黄维怀不知道为何,今天的心情是似乎很好,瞥了眼四周甲胄鲜明,腰佩长刀的建虏人,与周正低声道:“顺利的话,我们今天就能走,你不要惹事。”
周正眉头微挑,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你昨天是去见黄台吉了?”
黄维怀没有回答,反而威胁道:“你应该知道你得罪了建虏人,不想死就不要乱开口。”
周正深吸一口气,预感成真了。从黄维怀的表情来看,应该是从黄台吉那得到了一些承诺,一些让黄维怀,或者说让袁崇焕放心,开心的承诺。
是袁崇焕想要的那种承诺!
只是,这种承诺百分百是骗局,是战略上的误导。等袁崇焕反应过来,必然是大势已去!
周正面色不动,没有理会黄维怀的威胁。他心里已有定计,从容不慌。
黄维怀见周正不说话,心情就更好了。
两边的建虏人在‘押解’周正,黄维怀二人,没多久就来到沈阳城内,建虏人的祖庙。
这个祖庙是仿照汉人所建,风格很像,但规模极小,样式也有些不伦不类,显得颇有些寒酸。
黄维怀与周正进了这祖庙,直接来到灵位前,看着那一个个灵牌,两人都是面无表情,一丝敬意欠奉。
这次来吊唁只是幌子,黄维怀打量一圈,与周正低声道:“站站就走,多余的事情不要做。”
周正低低的嗯了一声,努尔哈赤是大明士林憎恨的对象,他们要是祭拜,哪怕有一点名目,回京之后还不知道成为多少人的靶子。
两人就这么站着,过了一阵就要转身走。
忽然一个彪形大汉进来,挡住周正,以蹩脚的汉语,沉声道:“你们,跪下,磕头!”
自然不是要周正,黄维怀向他磕头,而是向努尔哈赤的灵位。
黄维怀神色不变,道:“我们中国人跪天跪地跪父母,从不跪其他人。”
眼前这个彪形大汉一怔,似乎有些费力的在理解这句话,没多久,他一拔刀,冷声道:“不跪,就死在这里!”
黄维怀抬着眼皮,直视着他道:“我昨日才见过你们大汗,休得放肆!”
“你!”
这个大汉脸色铁青,气的鼻孔喷白气,怒声道:“要么跪,要么我打断你的腿!”
黄维怀眼神有警惕之色,没有说话,余光看向周正。
周正看到了,抬头向这个大汉,淡淡道:“打断了还能站起来,你直接砍断吧。”
跪是不可能跪的,有本事你就真的砍断我的双腿!
这个大汉转向周正,目光闪烁着恼火之色,手里的长刀微微颤抖,蠢蠢欲动。
他听着周正的话,猛然一声喝,怪叫一声。
立刻,灵堂外涌出六七个人,站在门口,一脸虎视眈眈,充满煞气的盯着周正与黄维怀。
黄维怀头皮发紧,死他不怕,打断腿也无惧,但是要是被打断腿跪向努尔哈赤,那就是奇耻大辱,他不能接受!
他没辙,只能继续看着周正。
周正瞥了眼那几个建虏侍卫,弯腰卷起裤子,对着大汉笔画道:“这里是膝盖,正面下刀比较困难,这里,看到没有?骨头毕竟脆,一刀就能砍下来,不跪也得跪了,来吧……”
那大汉看着周正卷起裤腿,露出的光洁小腿,神色越发难看,双眼有狰狞之色。他胸口起伏,怒气不断在累计,鼻子里喷出的白气越来越多,越来越长。
他自然不是真的要砍周正,黄维怀的腿,他是奉命来给下马威,要让明朝所谓的‘钦使’知道他们大金国的厉害!
可这两个明人不知死活,居然还敢激他!
简直是找死!
大汉是黄台吉的女婿,他心里评估着砍断这两人的代价,手也慢慢的举起来。
黄维怀身体忍不住的一抖,已经转过头,神色凝重,眼神有惧色的看着周正。
周正还弯着腰,又卷起另一条腿,道:“砍下来,最好要对称,不然不好看,跪着一长一短,你们的祖宗看到也不开心不是?对了,不要用你们手里的刀,不够锋利,砍的时候要快准狠,这样切口整齐,我还不会那么的痛……”
这大汉脸色铁青一片,咬牙切齿,猛的一挥手,叽里咕噜说了一句。
那六个侍卫立即冲进来,同时还拔刀,就要向周正,黄维怀二人身上招呼。
黄维怀神色大变,心里更是大恨,他就不应该指望周正,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同时心里飞转,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他们不能真的被砍腿,跪在努尔哈赤灵位前,否则一定成为千古的笑话!
周正怡然不惧,从从容容,还在比划着,告诉这个大汉怎么砍。
就在这六个侍卫要到周正身前的时候,一声冷喝从外面传进来。
六个侍卫身形一僵,哪怕是黄台吉的那个女婿,这个彪形大汉也神色微变,转头看向门外。
第一百四十五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外面冷喝的人走进来,是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脸角有着风霜烙印,双眸炯炯,一身的凛冽。
黄台吉的女婿神色一变,连忙走过去,单膝跪地道:“见过贝勒。”
他一说完又转向周正,黄维怀两人,冷声道:“还不过来拜见济尔哈朗贝勒。”
黄维怀脸色微变,看着这个男子,居然是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在建虏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尤其是与新汗黄台吉关系极其密切!
周正立着不动,心里却暗惊,济尔哈朗,现在不是应该在攻打朝鲜吗?他怎么回到沈阳了?
济尔哈朗没有理会黄台吉这个女婿,直接道:“出去!”
这个女婿丝毫不敢有反对,连忙爬起来,道:“是。”他说着就快步跑出去,那几个侍卫也跟着离开。
济尔哈朗脸角如削,身上有着从军多年的煞气,他向前走了几步,没有看黄维怀,而是对着周正,道:“你就是周征云?就是你说的,我大金要绕过山海关才能攻入明国腹地?”
周正心神凛然,大明朝堂的话,这么快就传到建虏这里了?
周正不动声色的瞥了眼黄维怀,淡淡道:“你们建虏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吗?”
济尔哈朗看着周正的脸,冷喝一声,道:“放肆!我大金的军队所向无敌,你以为宁远能挡得住我们?”
绕过山海关,那路程增加了上万里,而且极其危险,不到万不得已,建虏是不会冒险,辽西走廊,依旧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很快建虏就会到那万不得已的时候!
周正现在担心的是,济尔哈朗为什么回来,为什么来见他?
是因为黄台吉已经有了这个预案,被周正点破,所以特意来试探周正,试探明朝是否有了准备吗?
黄台吉之前是轮流理政的四大贝勒之一,现在更是建虏的大汗,他对建虏的情况十分了解。
有了解周正不意外,只是,黄台吉已经看得那么远了吗?
如果是这样,袁崇焕根本玩不过他,绕到喜峰口可能真的已经在黄台吉,甚至是建虏高层的不得已计划之中了!
建虏从喜峰口入关,不止是重创大明,劫掠的人口、牲畜对建虏同样十分重要,甚至是他们的根本目的!这些能够帮助他们熬过眼下的困境,并且不断充实建虏的根基,与大明进行长期的战略消耗!
周正心底一时间闪过无数念头,神情不禁的有些凝重。
黄维怀看着周正的脸色,似乎怕他说错话,忽然接话道:“济尔哈朗贝勒,我已经与你们大汗商讨过,他向我承诺,不会再发动战事。”
济尔哈朗看了他一眼,冷峻的脸色没有半分松懈,道:“大汗说的话当然作数,我希望你们明人也能说话算话,不要散播谣言,损害我们两国的和睦相处。”
黄维怀紧张的神色稍松,道:“当然,贝勒请放心,我会约束我的属下。”
济尔哈朗目光又看着周正,见周正神色凝重,眉头紧拧,居高临下的冷哼一声,道:“妖言惑众!”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了灵堂。
黄维怀见他走了,这才彻底松口气,转头看向周正,沉声道:“周征云,祸从口出,难道你就一点不知道吗?这里是建虏的地方,他们杀人不眨眼,莫非你就真的想死在这里!?”
周正没有理会他的教训,而是目光幽幽的看着外面,道:“你有没有觉得,济尔哈朗这个高高在上的贝勒,特意来为我们解围,有些屈尊了?”
黄维怀不是傻子,眉头一拧,道:“你是说,建虏真的要绕过山海关?他们疯了吗?”
建虏攻打宁锦一线,是要拓展生存空间,消灭大明的反击力量,占据主动,那绕过山海关,万里之遥的抵达大明长城的其他关隘,他们要干什么?能得到什么?
黄维怀一想就摇头,道:“你莫要胡说八道,建虏即便要战,那也是冲着辽西走廊,攻打宁远,锦州,袁大人去年刚刚击败建虏,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来。我已经与黄台吉谈妥,晚上他们就会设宴招待我们,明天我们就可以走了,你不要横生枝节,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黄维怀说完,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周正心里叹了口气,黄维怀说的有道理,大明朝廷也都是这么认为的,但他们不了解建虏的真实情形,他们就快要吃不上饭,又打不下宁锦一线,除了绕道拼死一搏外,他们就只能等着活活饿死!
周正心神凝重,暗吐一口气,见黄维怀已经出去了,他也迈步出了努尔哈赤的灵堂。
周正一出来,两个卫兵过来,道:“周御史,黄大人让我们送你回去。”
不言自明,黄维怀还是要关着周正。
济尔哈朗已经回到沈阳,周正心里已经越发急切,哪里还会由得黄维怀关他,看着其中一个卫兵,问道:“我昨天让你留意的图案,你找到了吗?”
那卫兵一愣,旋即连忙醒悟,道:“看到了看到了,就在城里,沿着我们住的地方,向西走就能看到,是一个卖草鞋的。”
“卖草鞋?”周正嗯了声,道:“好,你们回去吧。”
说着,周正就抬脚向那个地方走去。
两个卫兵连忙拦住他,陪着笑道:“周御史,你就别为难我们了,我们没办法向黄大人交差的。”
周正一把分开两人,道:“他就是个员外郎,我还是监察御史,回去我就带人去他衙门监察,要不,我也去趟兵部?”
两个卫兵脸色顿时僵住了,再也不敢拦周正。
监察御史位卑权重,别说他们这种小吏了,就是黄维怀被查出什么也吃不住。
还有就是可怕的京察,天下百官都在都察院,吏部的考察范围内,天启三年**星仅仅用了‘浮躁’二字,就一口气罢黜了三百多大小官员,可见其恐怖!
周正出了灵堂,直接奔着卫兵说的那个草鞋地方走去。
没多久,周正就找到了。
这是一个十分简陋的铺子,李啸滨穿着布衣,衣衫褴褛,坐在门前,编织着一双双草鞋,头也不抬。
一个草织成的‘’挂在一个木头上,随风摇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安排
周正脚步没停,走近的时候,低低的咳嗽了一声。
李啸滨抬头,看着周正,神色微惊,旋即瞥了眼四周,若无其事的低头,继续编着草鞋。
等周正走进拐角的一家茶楼,李啸滨才不紧不慢收起草鞋,进了门,挂上了一个‘休’字,飞速换了身衣服,从后门出,进入那家茶楼。
包厢内,李啸滨站在周正身前,一脸肃然,道:“大人,有人跟着你!”
周正面上平静,道:“我知道,有人上来,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说说你查到的情况。”
李恒秉这才放心,道:“大人,建虏的情况,有些严重。”
周正招手,让他坐下,道:“详细说。”
李啸滨坐下来,低声道:“大人,建虏立国虽然有些年头,但屠戮过甚,人口并不多。尤其是种地的人很少,街上根本就没有卖粮食的,加上他们连年征战,消耗非常大。我听说,建虏的很多大户人家已经吃不上饭,去年还闹出不少事情,饿死了不少人……”
这个在周正的意料之中,道:“继续说。”
李啸滨思索着,道:“不止于此,他们的布匹,盐,铁等基本的生活用品也是严重不足,市面上十分萧条,建虏人原本是渔猎活口,现在什么也不做,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属下觉得,这样下去,迟早要出大事情!”
周正默默点头,压着心里的不安,道:“建虏的军队有什么情况?”
李啸滨比周正先来沈阳有近十天,确实做了不少事情,闻言道:“这个月中旬,四大贝勒中的阿敏率兵五万进攻朝鲜,沈阳剩下的可能有三四万,暂时没有什么动静。但属下觉得,东江镇没有与建虏硬碰硬的势力,帮助不了朝鲜,朝鲜多半要败。”
不止是毛文龙无力援救朝鲜,就是袁崇焕也没有。
朝鲜落败是必然的,那么东江镇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周正心里飞速计较着,道:“你手里有锦衣卫的令牌吗?你们的身份,有用吗?”
李啸滨不知道周正要做什么,点头道:“我们是锦衣卫的暗卫,有令牌,如果是在关内,办一些事情,没人敢阻拦。”
“那在关外呢,我是说东江镇或者辽东?”周正紧追一句,眼神有希冀之色。
李啸滨皱眉,继而摇头道:“锦衣卫是皇上的亲卫,在关内可以,但是关外……那些将帅未必认,而且如果闹到皇上那里,会很难看。”
暗卫做的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若是被摆到了金銮殿上,愤怒的百官足以将暗卫撕碎,天启也偏袒不得。
周正眉头紧拧,思索着还有时间,道:“若是由你们总结在沈阳的情报,上报给辽东,或者皇上,能有作用吗?”
李啸滨看着周正,脸色肃重,道:“大人,这件事,属下劝你莫要碰,不管是朝廷还是辽东。”
“为什么?”周正问道。建虏的威胁迫在眉睫,周正不能再等了。
李啸滨道:“大人,我们暗卫只是在关内,关外没有。这要是捅出去,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关外有,朝廷也不会相信我们,而是会征询辽东巡抚。如果袁崇焕大人不信,谁都没办法。要是再扯出大人,那必然是天大的祸事!”
小小的监察御史,居然敢干涉军政,那是谁也救不了的死罪!
周正暗暗点了点头,食指拇指轻轻摩擦,眼神闪烁着,忽然一定,道:“那就让袁崇焕相信!”
李啸滨吓了一跳,连忙道:“大人,辽东之事十分复杂,千万别轻易触碰。您在朝堂上说话可以,诸位大人也都能忍耐。但若是你插手到了具体事务,没人会放过你的!”
辽东是大明朝野关注的最重要的地方,对一些人来是说是捞取功劳的地方,对一些人来说是捞取钱财的地方,对一些人来说是一种圈定的势力范围!
‘外人’如果贸然去触碰,这些人会撕碎了他!
周正自然明白,辽东从地方到朝廷,那并不是‘复杂’二字能说得清楚的,牵扯到的人与势力,没谁说的清楚。
周正深深知道这一点,心里的想法还不够成熟,道:“换记号,你的地方也要换。你将其他人召集起来,今晚或者明天,我会找时间见你们,教你们怎么做。”
李啸滨不知道周正要做什么,还是道:“大人,这里是虎狼之地,万事要小心。还有,我们的动作不能太过,惹起建虏的注意是小,坏了辽东大事,那我们就是千古罪人了。”
周正嗯了声,深吸一口气,道:“等我想好我会找你们,告诉你们怎么做。对了,我让你试图发展细作,做的怎么样了?”
李啸滨心里有些忐忑,本以为只是来帮周正做些事情,或者方便脱身,没想到卷入这些大事情里,尽管如此,还是道:“我们已经在物色了,进行直线管理,名单都用密语,目前……还没有什么成效。”
才来十多天,情况没摸清,有成效就该周正担心了。
周正默默思忖一番,道:“好,要想办法开辟出一条通往辽东的消息通道来,主要用来传递建虏的一举一动……”
这个李啸滨熟悉,道:“这个简单,属下在沿路多安排些人,多养一些鸽子,明处暗处都行,反正地广人稀,只要不频繁,不容易发现。”
周正嗯了声,道:“回去后,我与你们魏都督说,给你们详细安排。记住了,你们安全第一,要藏的深,发展的人也要可靠,凡是最好不好亲自出面,收集情报为主,非重要事情,关内不会轻易派人联系你们,即便联系了,也要做好甄别……”
周正到底只是个监察御史,有些事情不能伸手太过,还要假借魏希庄的手。
李啸滨听着周正的话,心里反而放松,要是让他们做那些太冒险的事,他们反而更不安心,连忙应着。
说完这一句,周正心里计较一番,道:“找个与我身材相近的人,让他穿我这身衣服,在必要的时候,给我做掩护。”
济尔哈朗的突然出现让周正心里有了危机感,要留一些后手。
李啸滨道:“这个不难,属下待会儿就去办。”
周正仔细的盘算一番,站起来道:“差不多了,你先准备。我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有什么事情,在我客栈外划记号,我看到了找你。”
李啸滨跟着站起来,沉色道:“是!”
周正没有再多说,喝了口茶,转身向外面走去。
李啸滨看着周正离开包厢,在包厢里又坐了一阵子,将衣服反穿,悄悄从后门走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客栈被围
周正出来,跟在他后面的那两个建虏人立即跟上来。
他们只是远远的跟着,刚才并没有上楼。
很显然,建虏也就是跟着,没有将周正放在心上,不然肯定要上去刺探一番。
“你去哪里了?我不是让你待在房间里吗?!”
周正刚刚回到客栈,迎来的就是一脸铁青,满是怒色的黄维怀的质问。
周正还要在沈阳做些事情,不能总被这个黄维怀限制,面色淡淡的道:“我愿意被你关的时候,你才能关我,我不愿意的时候,你最好不要说话。”
这还是周正第一次对黄维怀说这么重的话,黄维怀顿时脸色大怒,喝道:“周正,你不要嚣张!这里是沈阳,是建虏的地方,你要是乱来,休怪我将你绑了!”
周正目光瞥向那五个卫兵以及其他几个人,这些人哪敢正对周正的眼神,纷纷低头。
周正到底是监察御史,是这次来沈阳仅次于黄维怀的副使,实则上,他们也是拼凑而来,在京城是互不统属。
黄维怀是礼部员外郎,权柄有限。但周正是监察御史,一个御史要是找麻烦,不止是上书弹劾那么简单,京城内外大小事,就没有御史插不上手的!
他们都是低级小吏,哪里够一个监察御史折腾的。
凭白得罪,谁愿意干?
最重要的是,周正表现出了与黄维怀互不相让的能力,这一来,他们哪里真的敢关,敢捆绑周正?
黄维怀看着一群人的神色,眼神阴沉,转向周正,怒气冲天的道:“周征云,你最好想清楚,你要是乱来,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周正心里压抑,看着黄维怀暗吐了口气,道:“你若是但凡能听进我一句话,也就不会看我这么不顺眼了。”
黄维怀气的要爆炸,哪里还能听进周正的话,冷笑道:“我已经与黄台吉谈妥,晚上你最好一言不发,你若是坏事,我告诉你,你回不到京城!辽东兵荒马乱,死个人根本不算什么事!”
周正本以为黄维怀只是刚愎自用,迂腐,却没想到,为了达成目的居然连杀人的威胁都用出来了!
周正眼角跳了跳,已经不打算劝说了,黄维怀,袁崇焕根本不相信黄台吉几个月内会率大军进攻宁锦一线,更不会相信东江镇即将被打残!
事关如此大事,他们为什么就不肯信那么一点点,周正到底还要怎么说,怎么做他们才能冷静一点,向前走一步!
周正内心的怒火被点燃,脸角肌肉紧绷,沉声道:“你们的议和大梦还是早点醒吧,黄台吉是不会守着这点地盘做土皇帝的!”
周正丢下这一句,大步离去。
黄维怀的固执,像极了朝野那些大人们。而袁崇焕的目光只盯着宁远,锦州一线,丝毫不顾及东江镇的死活!
没有了东江镇的掣肘,辽东如何安稳!
黄维怀见周正越发无礼,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盯着他的背影,怒道:“袁大人只是需要时间修整宁远,锦州城,他岂是朝廷那些人,你一个庶子懂什么!”
周正头也不回,神色一片冷笑。
袁崇焕眼里根本就没有东江镇,没有毛文龙,他身为辽东巡抚,却只盯着锦州,宁远一线!就凭这一条,他就不配做辽东巡抚!
黄维怀见周正进了房间,目光冷冷的看向那五个卫兵,喝道:“如果他今天没有我的允许出了房门,我要你们的脑袋!”
五个卫兵吓了一大跳,纷纷站直,一句话不敢说。
黄维怀又看了眼周正紧闭的房门,一脸阴沉的匆匆大步离去。
济尔哈朗突然回来,黄维怀也担心要坏事,他要走动一下关系,打听清楚黄台吉是否改变了心意。
周正入了房间,坐在椅子上,不断的平复着心情,难看的神色没有半分好转,紧锁的眉头越发拧紧。
已经不能指望袁崇焕等人改变心意,还得他再推一把。
周正坐在椅子上,强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慢慢的理清辽东的思绪。
阿敏现在正率军攻打朝鲜,回师,休整,再发兵攻打宁锦一线,起码要等到五月份,这与历史上的倒是相合,即便黄台吉想快也快不了多少。
但距离五月只有几个月时间,不管是对皮岛上的毛文龙,还是宁远的袁崇焕,时间都太短。
如果他们没有准备,黄台吉突然发兵,大明承受的损失会很大,宁锦能守住,但东江镇是彻底的败落!
东江镇的败落,是黄台吉倾国之力,肆无忌惮绕过山海关,深入大明腹地的最重要的原因!
东江镇若在,黄台吉不敢!
周正渐渐冷静下来,将各种思绪,线索逐渐理清,一些想法在不断的完善,统合。
周正没有写,只是在脑海里不断的过滤,一条条的拉扯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想法。
周正这一坐,再等他醒转过来,已经是晚上了,天色渐黑。
周正看着窗外,深吐一口气,起身打开门,看着门旁陡然紧张的两个卫兵,道:“宴席是什么时候?”
其中一个连忙道:“还不知道,得等建虏人的通知。”
周正眉头皱了下,道:“黄大人呢?”
卫兵道:“黄大人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这一场‘吊唁’原本应该很简单的,但黄维怀,袁崇焕等人‘议和’之心坚定,将事情越发的复杂化了。
周正不清楚黄维怀在沈阳有多少‘旧友’,但黄维怀如此不顾忌的奔波,一切都会落在建虏眼中,能有什么作用?
周正点头,道:“知道了,将饭菜送到我房里。”
两个卫兵见周正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自是大喜,连忙应声,去准备饭菜。
等周正再次打开门,取饭菜的时候,就看到黄维怀一脸铁青的回来,瞥了眼周正就要进房间,在房间的最后一刻,他头也不回的道:“宴席推迟了,今晚不用去了。”
周正眉头一,刚要问,黄维怀已经进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周正看向眼前的卫兵,道:“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卫兵茫然摇头,道:“小人不知。”
周正接过他手里的饭菜,道:“去打听一下。”
能让黄维怀动怒成这样,多半是建虏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令周正心里有些不安。
卫兵答应了一声,连忙向外面走去。
没多久,卫兵就回来一脸忐忑,惊恐的告诉周正,道:“大人,我们客栈四周有建虏士兵,他们好像把我们包围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黄台吉要岁币
周正神色微变,出了房门,走到窗前,推开一点,向下看去。
只见客栈两边的街上有建虏士兵巡逻,盘查来往的人,客栈大门前也有建虏士兵站着,盯着进出的客人。
周正眉头皱起,心里狐疑,目光看向黄维怀的房门。
黄维怀一脸铁青的回来,莫非与他有关?宴席取消了,为什么?
周正看着紧跟着他的卫兵,道:“将饭菜送我房里。”
说完,他直接走向黄维怀的班房,伸手敲门。
黄维怀打开门,依旧一脸难看,看到周正就更加难看了,冷声道:“没什么事就待在房里,有安排我会通知你。”
周正面上有一丝凝重,道:“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客栈被建虏士兵包围了。”
黄维怀显然知道了,眉头越皱,刚要张口呵斥,旋即脸角抽了下,道:“进来吧。”
周正心下预感不好,迈步进去。
黄维怀顺手关门,看到不少目光,沉声道:“没什么事情,安生待着。”
说完,他关上门。
外面与他们一起来的人不少,不由得面面相窥,继而神色慌乱的窃窃私语。
他们这一趟本就充满凶险,现在,是应验了吗?建虏要杀他们,他们回不去了吗?
外面慌乱一片,屋内黄维怀与周正在小桌上对坐。
黄维怀一片凝色,眉头紧拧,目中尽皆是愤怒之色。
周正等了片刻,见他不说话,问道:“与济尔哈朗有关?”
黄维怀深吐了口气,道:“黄台吉改了口,他要求袁大人退出大小凌河,明金边界在松山一线。还要求朝廷每年给‘赏赐’五万白银,十万石粮食,还要求撤除东江镇……”
周正眼皮不禁跳了跳,连忙问道:“你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
黄维怀本不想与周正说这些,但周正毕竟是副使,现在事情有变,两人可能要死在沈阳,也就索性开口道:“没有具体约定,就是双方休战,袁大人需要时间修整宁锦等城池,布置防御。黄台吉刚刚上位,也需要时间,双方约定了两年休战的时限。”
周正听着,越发不安。
济尔哈朗突然回沈阳,继而黄台吉狮子大开口,这预示着黄台吉整顿内部非常顺利,已经基本掌握大权,与袁崇焕的两年之约,可能已是一句废话!
周正不知道黄维怀是否意识到这一点,还是只是因为无法完成和谈,被建虏扣押而恼怒。
周正思索一阵,看着黄维怀道:“如果黄台吉的要求得不到满足,他会不会发兵攻打宁锦?”
黄维怀一怔,顿了片刻,摇头道:“建虏的大军现在在征讨朝鲜,想要回师,再进攻宁锦,起码也要七八月。那时袁大人已经准备差不多,皮岛的毛文龙也恢复过来,建虏不敢放肆。”
周正神色凝重,打仗都要这么算,努尔哈赤哪里能起得来?
大明朝的知兵能将不少,但军队的一举一动却由不得那些将帅,而是朝廷的那些大人们。
甚至于,那些大人们也不能做主,而是舆论,比如,眼前的黄维怀,若是他上书对一战事发表看法,跟风云集,那么前线的将帅就不得不按他们说的做。
孙传庭当初固守潼关,结果言官疯狂上书弹劾,指责孙传庭‘畏战’不前,崇祯,朝廷一个劲的逼迫孙传庭出战,孙传庭不得不出,结果大败而死。
死后,言官们继续弹劾,说孙传庭是诈死脱身,不但一点追封没有,甚至于还逼死了孙传庭一家。
大明朝廷的昏聩,无过于此!
周正心里越发不安,看着黄维怀道:“建虏的情况很不好,他们不事生产,只靠劫掠为生,若是从朝鲜得到足够的粮食,会不会直接发兵进攻宁锦,以劫掠粮食?”
周正的暗示已经很明白了。
黄维怀却还是摇头,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是建虏没有足够的粮草不会发动战事,如果有,他们也要救济灾民,不会妄动站端。行了,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我问你,现在建虏包围我们,可有脱身之法?”
周正神色微冷,黄维怀这是什么狗屁理论,岂不是粮草够与不够建虏永远都不会发动战事?
还有,不思建虏为什么态度大变,反而想着脱身?
“没有!”周正随口就道。
他脑海里飞速的转悠着他的想法,已经不指望黄维怀传消息回去,黄维怀自己都不信,如何让袁崇焕,让朝廷相信?
黄维怀听着周正如此干脆利落的话,冷哼一声,道:“我原本也没指望你!明日我会想办法见黄台吉,你老实呆着!”
周正站起来,道:“我明天有事要出去。”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
黄维怀脸色一沉,愤怒无比,猛的狠狠一掌拍在桌上。
他知道奈何不了周正什么,只能锤桌子。
周正懒得理会他,径直回了班房。
他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屋梁,思索着他的计划。
正面路劲行不通,只能从侧面。
“我就不信,这样了你们还会无动于衷!”周正低语,目光幽幽。
或许是因为黄维怀与周正这对主副使的安静,这间客栈也很静谧,没有一丝异响。
站在客栈前后的建虏士兵已经换班,一个个神色凛冽,刀兵出半鞘。
街道两边巡逻的士兵依旧在,他们的目光不时看一眼周正所在的客栈。
偌大的沈阳城,街道上没有一个人,仿佛被戒严了一般,静的听不到一丝声音。
周正所在的客栈,同来除却黄维怀与周正的几个人聚集在一起,没有碳炉,裹着被褥,在那窃窃私语,担忧着,生怕真的回不去。
第二天一大早,黄维怀穿好衣服,饭也没吃就匆匆出门,临走前还再三交代。
建虏人并没有禁止进出,但黄维怀一走,立马就有人跟着。
周正坐在大厅里,看着黄维怀走了,眼见建虏士兵堂而皇之的跟着,眉头皱了皱。
一起吃饭的还有其他几人,他们看着周正欲言又止,脸上都是忧色。
周正将几人表情尽收眼底,淡淡道:“没事,吃完饭就在客栈待着,最多几天就可以回去了。”
其中一个一听,连忙道:“周御史,你昨日进了黄大人的房间,可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他几人连忙伸着脖子盯着周正,沈阳如今是虎狼之地,他们都害怕死在这里。
周正喝完碗里的粥,道:“没什么事情,等着吧。”
周正说完,擦了擦嘴站起来,进了房间,过了足足一个时辰,他才出来,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门前的兵部卫兵想拦没敢拦,都到了这个时候,拦着还有什么意义?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入沈阳皇宫
周正出了客栈,立即有两个建虏士兵不远不近的跟着,与昨日的便衣不同,是明晃晃的甲胄士兵。
周正心头微沉,建虏这么做,很可能预示着黄台吉已经不打算与袁崇焕虚以为蛇,一切,都还是按照历史模样在走。
‘一定要保住东江镇!’
周正深吸一口气,开始在沈阳城里东走西逛。
两个建虏士兵跟着,毫无避讳,紧跟不舍。
沈阳城很清冷,根本没有几个铺子,连卖包子的都没有。
周正信步走着,一直到中午,口渴了才在一个茶铺坐下,要了壶茶。
小二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破着脚,在不大的茶馆里有些艰难的来来去去。
那两个建虏士兵跟过来,坐在周正隔壁的茶桌,要了壶茶水,目光一直盯着周正。
周正喝了几杯茶,休息够了,再次起身,在沈阳城漫无目的的逛起来。
沈阳城刚刚下过雪,路上潮湿,空气寒冷,周正穿着厚厚棉衣依旧觉得浑身冰冷。
两个建虏士兵跟着周正半天了,周正就这么瞎走瞎逛,几次还走近死胡同,与他们脸撞脸。
好在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即便四目相对,也没有多余的话。
周正这一次走进的是一个巷子,人烟稀少,雪水滴答滴答。
两个建虏士兵跟的近了一点,生怕跟丢。
周正七拐八折,拐过一个弯,门口的李啸滨立即神色严肃,低声道:“大人?”
周正将怀里折叠好的几张纸递过去,低声道:“按照我上面的做,看完立即烧掉。”
周正说完,步履快几步,而后如常,继续向前。
李啸滨接过来,连忙无声的关门。
建虏士兵很快追过来,看着前面的周正,对视一眼,再次跟上去。
门内的李啸滨侧耳听着,等建虏士兵脚步声消失,这才悄然离开这里。
没多久,他出现在另一个房子,与他同来的五个人都在。
他们打开周正送来的几张纸,上面是密集的,甚至有些笔墨未干的字迹。
一群人认真的看完,神色紧张,李啸滨审视再三,开始与他们低语。
这些人脸上渐渐的浮现出兴奋之色,低语不止,蠢蠢欲动。
李啸滨面露笑容,又看了一遍,将周正这几张纸放到灯火上,然后扔到火盆里,看着烧光,这才道:“走,时间紧迫,分头行事。”
“是!”其他五人答应一声,从暗门鱼贯而出。
周正离开这个巷子,依旧在乱转,直到傍晚才回到客栈。
两个建虏士兵这才放心,耳语几句,站在客栈门旁。
周正好半天没回来,同行的人都担忧不已,当然,不是担心周正,而是担心他们自己。看到周正回来,脸上都是长松一口气的表情。
周正看向一个人,道:“黄大人回来了吗?”
那个人连忙道:“回来过,说是宴席定下了,就在今晚。”
周正神色微异,旋即面色微沉,道:“嗯,都准备一下吧。”
昨天推延,今天又突然确定,周正隐隐觉得,是建虏高层决定了什么事情,不再犹豫了。
是黄台吉决定不与袁崇焕媾和,准备再次攻打宁锦了?
周正心头有些凝重,没有在乎这几人的表情,走入房间。
周正坐在椅子,目光闪动,轻轻低语:“希望能有所改变……”
此刻的周正,内心对权利的**之火,如同春风遇火,前所未有的疯狂滋长。
若是他手中有权利,何须这样费尽心思的旁敲侧击!
“若是一朝权在手,我要让大明随着我的意志转动……”
周正的声音极低,低的他都听不见。
他的声音未落,沈阳城上空忽然响起一声炸雷,轰鸣如在耳畔。
黄维怀此刻正在回客栈的路上,被吓了一跳,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色,神色很是惊恐莫名。
客栈里的一群人更是如此,地上摔碎了不知道多少碗碟。
这声炸雷来的很是突然,沈阳城不知道多少人抬头看天,面露疑惑不解。
周正也是被吓了一跳,推开窗户看了眼,见没有下雨,这才关上窗,躺到床上,准备假寐一会儿。
黄维怀没多久就回来了,径直推开周正的房门,神态有些轻松,看着床上的周正,道:“今晚就我们两个人去,到时候你不用说话,回来后收拾一下,我们明天一早离开沈阳,回京复命。”
周正坐起来,看着黄维怀没有之前的凝重之色,眼神里似乎还带有莫名笑意,周正心神越发紧绷,道:“你以为黄台吉会守约?”
黄维怀知道周正不信建虏人,脸上的那丝笑意没了,冷着脸道:“不用你管那么多,晚上跟我去,一句话也不要说。还有,不要再提你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没人喜欢听!”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周正心头压抑,太阳穴有些疼。
黄维怀太固执了,固执的只肯走一条路,其他的一点一丝都看不到。
“由不得你们!”
周正双手揉着太阳穴,脸色沉着,眼神坚定。
没有多久,一辆马车停在客栈前,有一排建虏士兵立在两旁。
黄维怀与周正一起出门,看着眼前这辆黑漆漆的马车,黄维怀深吸一口气,低声与周正道:“记住我的话。”
周正一样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一次的宴席不简单,不止决定他们这行人能不能活着回去,还影响着大明国运!
周正神色平静,道:“只要你们不违背大义,还顾着大明的尊严,我不会让你难做。”
黄维怀一怔,周正还是第一次这么好说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见周正没有诳他的意思,这才上前。
他却完全不知道,周正哪一次开口,不是他们枉顾大明的利益与尊严?
见黄维怀上了马车,周正压着心头不安,抬脚刚要上前,忽然有人拦住了他。
就是在宁远被周正怼走的那个建虏人!
他挡在周正身前,声音很低的冷笑道:“你还真敢来,你给我等着,等你出了皇宫,我就弄死你!”
周正瞥了他一眼,一副被关心模样,声音不大不小的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小心,你也小心一点。”
说完,周正就进了马车。
这个建虏人一怔,不等他反应过来,四周的建虏人都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顿时大急,叽里咕噜的似乎在解释着什么。
他四周的人也在叽里咕噜,但语气显得有些不紧不慢,这个建虏人就越发着急。
随后,领头的似乎冷哼了一声,这个建虏人才戛然而止。
马车随后缓缓动起来,向着沈阳皇宫行去。
马车内的黄维怀将周正在外面的话听的一清二楚,淡淡道:“大丈夫不争一时之气,小不忍乱则大谋。”
周正神色如常,道:“我信奉的是,别人打我一巴掌,我会更重的扇回去,让他知道下次再打我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黄维怀眉头皱了皱,脸色有烦躁之色,似不想与周正争辩,闭上眼假寐。
周正自然也不想与他争辩什么处世哲学,暗吸一口气,等待着进入沈阳皇宫。
第一百五十章 范大人,面皮何在?
马车很快就进入沈阳皇宫,并没有停,一直向里面走。
直到一声‘到了’,马车才停下来。
黄维怀,周正相继出了马车,抬头看向眼前的建筑。
牌匾上面是一种奇怪的字体,周正虽然认不全,但这个地方,他却是知道的大政殿。
这是类似于明朝乾清宫的地方,用来处理建虏政务与祭祀,之前的四大贝勒就是在这里轮流理政,是建虏最高权力所在。
领头的建虏人面无表情,看着黄维怀与周正道:“在偏殿,走吧。”
说着,他向前走去。一身白色铠甲,一举一动有着厚重的摩擦声。
黄维怀看着这座不大的大殿,消瘦的脸上出现一抹肃重的冷色,瞥了眼周正,抬步走去。
周正心头沉沉,暗秉着一口气,迈步向里面走去。
那个憎恶周正的建虏看着周正的背影,冷笑一声,道:“你今天出不来了!”
周正与黄维怀进入偏殿,入眼就看到有几个人已经在座,主位之上还空缺。
没有人引领,更没有人介绍。
殿内有四个人,纷纷转头看向周正与黄维怀,表情各异。
黄维怀脸角紧绷,从容的向里面走,不远不近的刚要抬手,忽然侧门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而出,朗笑着道:“明使已经到了吗?快上座,本汗来迟了,还望勿怪。”
周正抬头看去,这是一个脸角方正,有些儒雅的中年人,一眼看去,人畜无害,双眉有一丝翘起,仿若剑眉。
黄台吉。
周正眼神微紧,他不会被黄台吉这张脸骗到,这是一个野心勃勃,胸中有方略的危险人物。
黄维怀自然认识黄台吉,神色不动的抬了抬手,向前走去。
周正要跟着,刚抬脚,前面忽然有一个人站起来,呵斥道:“放肆,见我国大汗,为何不下跪!?你们明人不是最守礼的吗?这点礼节都不知道吗?”
黄维怀脸色微变,看了眼说话的人,道:“本官见我朝皇上也不用跪。”
“那是你国,我国面见上官都需下跪,更何况是我国的大汗!还不下跪请罪!”说话的建虏人语气咄咄逼人,居高临下的训斥。
黄维怀双眉紧拧,他自然不会下跪,也知道这是下马威,没有理会这个说话的人,而是抬头看向已经坐下的黄台吉。
黄台吉端着茶杯,低头吹着茶水,仿佛没有听到下面的声音。
黄维怀只好再次看向说话的建虏人,顿了片刻,道:“本官乃是天朝使臣,代天子行事,你可见过天子跪过他人?”
说话的那建虏人一怔,旋即冷笑一声,转向周正,道:“你就是周正?我记得你说过,想要你下跪,就得打断你的膝盖是吗?”
周正已经将殿里所有人的脸暗暗记住,推测着他们的身份,并且在判断着这场宴席的目的,听着这个建虏人的话,淡淡道:“我大明是礼仪之邦,事无巨细,皆讲‘礼’字,比如,人人有字,姓名不显,喊一个人姓名的时候,无异于在祭奠,不知你的名讳是?”
这个建虏人一口流利汉语,显然也读过书,听着周正连消带打,神色顿时阴沉,刚要再说,黄台吉放下茶杯,笑呵呵道:“好了,明使远来,莫要争辩这些,贵使请坐,来人,上菜。”
黄维怀眉头松开,又抬了抬手,向前走去,在黄台吉右手第一个坐下。
周正在第二个坐下,端坐不动。
宫女很快酒菜端上来,斟好酒,伺立在身后。
黄台吉端起酒杯,笑着道:“贵使远来,满饮一杯。”
黄维怀的神色松了不少,露出一丝笑容,端着酒杯相迎。
周正拿起酒杯,审视着黄台吉的脸。
这个人一举一动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好似一个温厚长者,但周正不会被他骗到,至始至终都心神警惕,不敢有一丝放松。
喝完一杯,黄台吉看向他的左侧,与黄维怀、周正,道:“给二位介绍一下,这位是范文臣,是本汗的左膀右臂,来自你们明朝。”
范文臣是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一脸的和善,看着周正,黄维怀微笑点头。
“这个是济尔哈朗,你们见过了。”黄台吉看着第二位说道。
济尔哈朗面无表情,神色冷淡。
“这是图扎礼。”
就是刚才给黄维怀,周正下马威的人,盯着二人,目光不善的冷哼一声。
接着黄台吉看向第四位,道:“这是本汗的大哥,代善。”
代善是一个瘦高的中年人,一直在闭眼假寐,闻言睁开眼,看了眼周正与黄维怀,而后又闭上眼。
周正一一看去,看到代善不禁神色微异,代善是四大贝勒之首,在建虏权势很大,他怎么坐在最后一个?
是不是说,黄台吉已经压下四大贝勒,连代善都要低头,俯首称臣了?
黄台吉介绍完,刚要介绍黄维怀与周正,范文臣突然笑着说道:“二位,你们的皇帝还喜欢扒大臣的衣服,当众打屁股吗?”
黄维怀眼神立变,目光看着范文臣,没有说话。
范文臣说的是‘廷杖’,在大明也是饱受争议,但这是皇帝唯一对群臣发泄怒气的手段。
黄台吉高坐,微笑不语。
图扎礼端着酒杯,神态轻佻,一脸的冷笑。
黄维怀将一群人表情尽收眼底,淡淡道:“皇上乃是君父,君父打臣子,何须赘言?”
范文臣笑容不减,道:“刚才黄大人不是说,大明是礼仪之邦,扒衣服打屁股这是何礼?出自何处?莫非,你们都喜好被人当众扒衣服,打屁股不成?”
“哈哈哈,说的好!”图扎礼突然大声说道,一杯酒一饮而尽,好不嚣张。
济尔哈朗神色漠然,目光一直看着黄维怀与周正。
假寐的代善这个时候睁开眼,眉头微皱,有些厌恶的看着黄维怀。
黄维怀脸角抽搐了一下,心里涌起怒气。
范文臣明明是汉人,现在却帮着建虏人给他难看!
黄维怀神色难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话。
黄台吉看着黄维怀的脸色,眼神有笑意,端起酒杯,想要打圆场,笑呵呵的要开口,周正却突然抢话,看着范文臣,淡淡的道:“范大人可知面皮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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