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四章 现身(四)
极招相对,爆发出一阵刺目白光,使众人不得不微微闭上眼睛!而在一片刺眼白芒中,少女从容镇定,旋剑身姿恣意逍遥,所发剑意再无一丝禁忌,超然洒脱,万千星剑一一钉住急驰而来的匕首,发出琉璃破碎的细密声响······
只一瞬间,众人在炫目的白光中突然听闻一声惨叫,而后光芒渐弱,直至消失于无。
寻声望去,只见藏云子倒在地上,裸露在外的额上旧伤,赫见插着一枚银色发簪!
只见藏云子满目错愕,双唇甚至未能盒起。平凡无奇的面孔开始冷却,变得僵硬。他的周身遍布着银色呈液态的奇怪物质,发出“嘶嘶”的怪声,似乎是那些从他身体里“分泌”出来的匕首。
再看韩月昙,撑持至此,功力耗损极大的她缓缓站起来,“唰唰”两声,双手紧握的伏天纵星应声回到剑鞘。
一步一步,走向藏云子,最终站到那一动不动的人面前。
韩月昙就这样静静注视着这张悄无声息的面孔,最终确定藏云子是真的死了,才将银月寒昙簪取回。
宿主死了,就在异铁打造的银簪被取下时,诡异的银色物质开始汇聚,犹如一滴滴水珠滚向同一个方向,最终汇聚成一颗手心大的银白色圆球,直至滚到一人脚下才停下来!
男子弯下腰,将银色的小球捡起来。
一双浓眉英武不凡,曾经如阳光般温暖的双眸如今只剩稳重狰然。他死死盯着手中的球体,一会儿又望向藏云子的尸体,千言万语,终是凝结成一句承诺:“待战争平定,黑天······便是我华炎唯一国教!”
话语落,藏云子的双眼竟缓缓闭上,似乎最后的一丝残念也得到了解脱!银白球体当即化作一缕蒙蒙轻烟,飘然缠上韩于天背负的缚龙魔剑,一眨眼便钻进了剑鞘上的龙雕鼻孔!
一声龙啸冲天,血瞳怒睁,缚龙魔剑铮铮出鞘,落入韩于天手中!
天空乌云密布,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叹,谁也没想到,韩于天会亲至武林大会,可转念一想,连一国丞相都已被妖女当场击杀,黑魔龙王亲自到场也不足为奇!
“是黑魔龙王······”
都道魔剑出,血成河!看着韩于天手上那把魔氛缭绕的黑剑,周围的人不禁胆怯的后退了几步。也有人吓得匍匐跪下,战战兢兢道:“拜见德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震天,可至始至终,韩于天都没有看周边的人一眼。于他而言,蝼蚁一般弱小的,根本不配进到他的眼中!等身边属下妥善收走藏云子的尸体后,他冷冽的目光才落到韩月昙等人身上。
“好久不见,昙华公主。”韩于天的声音是生疏的,冷漠的!从他知道韩鼎天与赵灵溪的纠葛后,他便再没有把韩月昙当做是自己的妹妹。于他而言,眼前的少女是与璃冰紫瑞关系匪浅的外人,一名强大的对手,是敌非友。
而他为数不多的知己——藏云子刚刚才死在她的手上!
韩月昙望着他,嘴唇微动,曾经钦佩敬仰的大哥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相认。
少女踟蹰着,对于这名曾经的亲人,她终是问出藏在心底许久的怨念:“晓晓之死,你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随同韩于天来武林大会的几名属下听了,心中暗道不好!皇宫上下,谁不知自从洛晓晓撞剑自尽,曦妃便成了韩于天的禁忌!韩月昙不知道,从来没有人敢在韩于天面前提起洛晓晓的名字,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骤闻晓晓之名,韩于天有一瞬间的愣住,随后又很快平定下来,道:“曦妃善解人意,温柔懂事,自尽之举本王着实未能料到······”
话语或有亏欠,可韩月昙望着他那张冷酷无情的俊脸,心里只有一阵好笑,道:“德王陛下,你欠她的,岂止这一件事!你可知在晓晓心里,你就是天,是地,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你却毫不留情地伤害她,糟践她,如同对待一只微不足道的玩物!”
说着说着她心痛难抑,泪水涌进眼眶:“那一日,你站在城墙上,亲手将她的心摔得粉碎,到现在,你竟只有一句未能料到?难道缚龙魔剑还能把你的心变成石头不成?”
韩于天听着韩月昙指控,心中没有一丝动摇,面上依旧冷漠如初,只回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么多前尘过往,可惜本王一向健忘,眼前事情尚未解决,无心与你叙旧。”
缚龙魔剑蓦然指着她,韩于天下了最后的忠告:“韩月昙,念在过往的情分上,我可以不杀你!只要魔殇灭境肯归附华炎,随我屠灭璃冰,你依旧还是华炎的昙华公主。”
韩于天此言并非出自真心,他对韩月昙的厌恶不曾因为她的力量而减少些许,只不过藏云子骤毙,他急需一个强大的助力填补此空缺。
韩淑芬哪里肯同意韩于天招揽韩月昙?当即眼泪汪汪,努力挪去韩于天的方向,一边控诉道:“于天哥哥!救救淑芬!淑芬的脚好疼······”又趁机道:“于天哥哥,您看看她手里的东西!那可是璃冰紫瑞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啊!她和璃冰歹人情深意切,怎么可能投降归附······啊!”
没等韩淑芬说完,只见缚龙魔剑忽然带起一阵狂风,直将韩淑芬卷至半空,又扫飞到后边的人群中!韩淑芬没想到韩于天竟然会这么对待自己,摔倒在地上的她两眼一晕,随即晕了过去。
可怜如韩淑芬,周围竟没有一人敢救助于她!
连对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都能下如此狠手,众人脸色惨白如雪,仓惶地一退再退。他们盯着德王手上的缚龙魔剑,心中只道:“看来魔剑魔化剑主心性的传闻,是真的!”
韩于天厌极了韩淑芬这个庶妹,到底是血脉相连,所以刚才那一剑也只是警告罢了,并没有取她性命的意思。
不过其他人可不会这么想,韩月昙看着冷酷的韩于天,至此才明白,眼前的少年,眼中除了权谋,再无其他!
她道:“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德王二字竟成了恐惧的别名?让华炎子民生活在恐惧中,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看来你是拒绝本王的提议了。”韩于天没有一丝犹豫,决绝一剑劈向韩月昙!
得到半部无字天书加持的缚龙魔剑,魔力暴增数十倍!轻轻一剑直接把武林大会的擂台劈成了两半!
剑起剑落,不曾停歇,韩月昙只得不断跳至半空,翻转,再跳起,再翻转,趁机发出的昙婆飞簪也都被韩于天一一打飞!
无奈之下,韩月昙只得抽出双剑,却依旧近不得韩于天的身!反观韩于天身手稳健而灵敏,待韩月昙乍一落地,一记快剑斜劈去,落到地上,激得阵阵魔氛弥散!
方经大战,韩月昙功力不济,又流了不少血,面对如此强敌,自是难以应对。即便如此,她仍是气化万千,一脚立于地,携两袖清风,左右滑退,好几次躲过韩于天的逼命之剑!
一会儿韩月昙忽然跳下擂台,见此韩于天亦跟着往下跃去!
这时,韩月昙单立于地面的左脚突然换做右脚,右脚发力一转,整个身子猛然一侧翻,右手的伏天便刺进了韩于天的左肩中!
周围旁观者一片哗然,只听见韩月昙淡淡道:“晓晓,这一剑我替你还了。”
韩于天抚上血流不止的伤口,面无表情:“一时大意,你没有第二次伤我的机会了。”
两人的战斗从台上延续到了台下,韩于天越杀越勇,眼中闪烁着凶残嗜血的光芒,与时不时出现的魔龙幻影一模一样!更甚至,那缠绕在缚龙魔剑上的魔氛已然覆盖了他的半部身体。
三剑争鸣,伴随着魔龙声声低沉的咆哮,韩于天杀红了眼,狂态毕露!少女隐隐展露出败势,观战者更是一退再退,唯恐无端被卷进魔剑的残忍掠杀中!
而在人群中,一名带着帷冒的女子轻轻问道:“你说,他们两个,谁会赢呢?”
纵使帷帽将女子的容貌挡得严严实实,可那黄莺出谷的声音足以,浑身散发的淡淡牡丹花香,都足以成功诱惑身边的任何一名男子,心甘情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只见她身旁站在一名高大伟岸的男子,黑衣冷肃,同样是一袭黑色帷帽遮住了真面目。
望着眼前的战局,他的身体绷得僵直,藏在袖中的双手已不知攥了多久。听了女子的问话,他微微弯下腰,低声回道:“无字天书加上缚龙魔剑,德王已是天下无敌。”
“哦?”女子发出一道意义不明的感叹,黑纱下的倾城面容似乎展露了一缕微笑。又道:“那你要不要去救她呢?”
男子微微愣住,随即看向女子,眼神与口吻都无比认真:“只要是你的命令,我绝不推却。但若只是试探······大可不必如此。”
男子转头看向韩月昙,接着道:“只要明凰一句话,我现在就可以助德王一臂之力,杀了那人!”
“难得微服私访,开个玩笑罢了,熙泽哥哥怎么真跟我认真起来了呢?”帷帽下,韩鸣舞巧笑倩兮,声音却听不出有多高兴,多欢喜。
洛熙泽不再言语,望着韩月昙和韩于天,目光深沉。韩鸣舞心里想什么,他一清二楚。可他心里在想什么,她却是一无所知!
另一边的郑观急得满头大汗,奈何胡漫蝶未曾有一丝松懈,一直不肯放手。且说凭他如今这副残败的身体,只怕连韩于天的一剑都挡不住!就算想要支援韩月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眼看着伏天纵星就要架不住缚龙魔剑的欺压,一旁的无名急忙对韩月昙喊道:“刹那昙华曲能压制魔剑!”
上次曙王和韩于天在北郡大战一场,无名与紫瑞狐犹及时赶到,他虽然没有现身加入璃冰的军队,却是亲眼目睹了紫瑞狐犹以刹那昙华曲降服缚龙魔剑的过程!
无名是紫瑞狐犹的人,韩月昙完全相信他的话,当即双手往后一掷,伏天纵星双双嵌入一棵粗壮的树杆中!
顺着韩于天一剑竖劈,韩月昙整个人往后一仰,翻身躲过,双足轻轻点落到剑柄之上!
洁白无暇的天启笛眨眼间便凑到了少女的唇边,优美空灵的音律冉冉飘向上空,传至众人耳中,也传入了韩于天的耳中!
却见韩于天面不改色,手中缚龙魔剑依旧狠戾!
见此韩月昙惊然一跃,落到旁边另一棵树上,隐没在浓密的枝叶中,刹那昙华曲不曾间断!
只见韩于天无有动容,剑上魔龙一声呼啸,急速在林中追逐着那抹笛声!
听着林中狂乱的躁动,韩月昙一边急急避退,一边竭力吹奏着天启笛,心中却不免疑惑着:怎么会这样?无名不是说刹那昙华曲能够克制缚龙魔剑么?可我怎么觉得,自笛声响起,缚龙魔剑凶性未减,反而大增呢?
韩月昙的感觉没有错,她躲藏在林中,只消失了一会儿,韩于天一路追寻,每过一处,那里的树木便被砍倒一片!
众人惊叫着逃窜,只为躲过一片片倒下的树木!没过多久,人兽皆散,场地被清空,韩月昙再无处可躲!
而此时,一首完整的刹那昙华曲也已经吹奏完毕。
无名见之亦大感意外,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刹那昙华曲无法克制缚龙魔剑!
韩于天看着韩月昙,冷笑道:“你以为,这首破曲子是万能的吗?告诉你吧!藏云子把所有的幽影之力传给了缚龙魔剑,你的笛曲再也影响不了我们分毫!不仅如此,魔龙尊听得厌烦,恨这首曲子入骨!你完了!”
韩于天没有说谎,句句属实!魔龙尊果然因为韩月昙演奏的刹那昙华曲而越发失控!
韩月昙只能收回天启笛,想要取回双剑!
“嗜罪·魔途!”韩于天高喝一声,发狂的魔龙陡然扑向韩月昙······
第八百四十五章 现身(五)
剑气朝着韩月昙的方向席卷而来,磅礴之势一路将周边倒在地上的断木抛至半空中!
少女看着这股足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心中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来不及了······
是的,她来不及躲开了。
现场一时间天地失色,狂风大作。
风声震耳欲聋!韩月昙只得双眼一闭,高举伏天纵星,竭力以双剑一挡······
缚龙魔剑的创造至今为谜。可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持有此剑之人的实力!只因魔剑威力过于惊人,谁也不知道在魔龙尊被激怒的情况下,剑下之人还能不能活下去!
只见魔龙张牙舞爪眨眼便扑到韩月昙跟前,双剑虽然绽放处强烈的白芒,对面的黑色魔氛却还要重多数倍,更是不断施加威压!
一会儿,韩月昙突得半跪下来,一只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嘴角也开始渗出不甘的血珠,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见此韩于天面上浮起自负的笑容,道:“萤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还不明白吗?我才是上天选中的天之骄子!名副其实的天下共主!”
酣战至此,韩于天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紫麒翱雄亡故,紫瑞狐犹也是残烛之躯,在他看来,原先世上仅存的两个会对他造成威胁的人都已不复存在。又得了半部无字天书的力量!现在的他可不是天下无敌?
现在,就连玄天宗圣主也要折损在这儿!
杀!杀!杀!对手还是敌人,一个不留!韩于天分不清是魔龙尊的声音传到了心底,还是他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只见韩于天身上魔焰猛得腾蹿起数米,魔龙怒吼一声,一头撞向双剑营造生成的无形屏障!
“噗······”韩月昙直接吐出一口血!虽然伏天纵星挡住了绝大部分魔龙的冲击,可还是有些许力量波及到后面,对韩月昙造成不少内伤。
“还不求饶么?”韩于天手腕一转,又加了一把劲,重剑骤降,万钧之力直压得韩月昙呼吸一滞,心头如遭重击!
少女听出他声音中的不屑与嘲笑,艰难地抬起头,直视他狂妄的双眼,只道:“星移斗转,沧海桑田。一千七百年了······灭境独立于三国之外,从前是,今后······亦是!”
韩月昙态度坚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哪怕危在旦夕,弹指间灰飞烟灭,也要固执肩负着玄天宗圣主的指责!
“呵······”早失了本心的韩于天根本无法理解韩月昙的逞强,明明那娇弱的身躯已经忍不住微微颤抖,明明已经没有力气支撑,却还是不惜堵上性命,也要坚持到最后!
“本王成全你!”
刹时,魔龙双眼通红,又狠狠向前撞了几次,连番力量波动使得周围碎木直接被激飞!即便如此,韩月昙还是没有被击败,反而咬紧了牙关,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撑住!撑住!我······还不能死!玉衡······还在等着我······”
任由魔龙狂影缭乱,压力不断加重,少女不动如山,另一只膝盖骨久久不肯跪下,直至血管破裂,鲜血直流!
郑观,大黑小白目中含泪,韩月昙情况危急,可他们却无法插手。只因此时他们若三人强行插手,非但帮不了韩月昙,还有可能害她分心受伤!是而只能无声在心里祈祷着,暗自为韩月昙加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注视着眼前的旷世决战,心中除了担忧,恐惧,更是为少女顽强不屈的精神所震撼——她是拼了命,不计代价也要守护住魔殇灭境啊!
或为利欲驱使,然良心未泯!韩月昙的拼命震惊了众人,原先参加武林大会,讨伐魔殇灭境的誓言渐渐开始动摇!
谈不上幡然醒悟,良心发现,只不过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一名女子尚且有如此强大的精神,遑论其他灭境之人?而他们只是一群唯利是图的乌合之众罢了!如何敌得过魔殇灭境?
无名脸色惨白,以为自己就要害死了韩月昙。眼看着韩月昙就要撑不住,无名来不及多想,当即便想要冒险干预,大不了替韩月昙死了,也算报了紫瑞狐犹救助他和曲青桐两姐弟的恩情!
常青梧拿定主意,便想要从韩于天身后掠去。此举甚为冒险,韩于天只需回身一剑,缚龙魔剑的可怕力量便会立即转移到常青梧的身上!
可常青梧不怕,常年替洛连城执行刺杀任务的他早不记得恐怖的滋味。只见少年清秀的面容镇定自若,全然不顾魔龙血瞳已经将他的身影收入眼中!
韩于天微微转过头,眼角瞥向身后的常青梧,正想回手一剑断他性命时,神情竟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他蓦地把头转向另一边,赫见一人,黑巾缠目,黄色袈裟如微风轻带,在魔龙肆虐的场地中静止若幻觉!还未等韩于天看清来人的长相,那人已经如幽魂一般,来到韩于天的身侧!
韩于天惊异于这名突然杀出的碍事者,看着他光亮无发的头顶,还有那被黑巾缠住的眼睛,心中暗道:“奇怪,这名盲眼僧人,我竟莫名感到熟悉。”
没等韩于天开口问清,就见盲眼僧人一掌打向韩于天的胸口!
后有无名双匕逼杀,左有盲眼僧一掌袭胸,一者武艺卓绝,一者功力深厚难测,韩于天当机立断,缚龙魔剑猛然顺着盲眼僧人的方向劈去,横扫身前身后!
却见盲眼僧人没有一丝惊慌,转掌竟然将缚龙魔剑挡在手心之中!
韩于天微微愣住,只因这满眼僧人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功力深厚远远超出了他的判断!韩于天怎么也没有想到,此人竟然能一掌挡下他的缚龙魔剑!
无名见了心中一喜,自以为是个机会,手中匕首直刺向韩于天后心!韩于天断然不肯让他得逞,发了狠,忽然双手握住缚龙魔剑,固执地往后一挥!
只见这一剑的威力可怕极了,剑未至,剑气已劈向身后,连同地上也被刮出一条巨大的裂缝!
裂缝直延伸到盲眼僧人和无名的脚下!无名应变灵活,见此凌空一跃,险险躲过魔剑威势,翻落至韩月昙身后,随即架起她一只手臂,瞬间跳离缚龙魔剑数丈!
盲眼僧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待他松开手,跳离危险时,缚龙魔剑顺带将他的衣袖割去一半!只要缚龙魔剑再快一点,被削下的就是盲眼僧人整只手臂!
“你是谁?”韩于天定定望着他,直觉告诉他,他一定认识眼前的这名僧人!
盲眼僧人却没有回答他,举掌再攻,步步紧逼,不给韩于天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僧人拳法绵长,刚柔并济,对上韩于天时而翻山倒海,正气凛然;时而又状似痴傻,身形倾斜,宛若“水底捞月”,欲夺下他手中的缚龙魔剑!纵使功力深厚,可僧人行气运招犹略带些许稚气,不像一名修行已久老僧,倒像一名刚遁入空门,此刻重返红尘,意气难平的少年公子!
越是和盲眼僧人过招,韩于天越是对他倍感熟悉!而从盲眼僧人的出招应对,也分明十分清楚韩于天的武功路数!
“你究竟是谁?”韩于天再问,可那盲眼僧人就像故意在卖关子,固执地不肯告诉面前有些急了的男子。
韩于天狐疑不解,站在暗处的韩鸣舞与洛熙泽又何尝不是心有疑虑?他们看着盲眼僧人,同样觉得熟悉,偏偏怎么也想不起这号人来。只料想他穿着袈裟,武功高强,应该是歧黄山东帝寺的僧人!
倒是韩月昙,看着那身着淡黄色袈裟的身影,泪珠儿止不住地往下掉。
“圣主,你的伤很疼吗?”大黑不知韩月昙因何流泪,还以为她是因为伤口太痛才会如此,转而对小白道:“你身上还有糖葫芦没有?快些拿出来给圣主含着。”
孩子的想法总是如此天真,若是一根糖葫芦就能排遣悲,那世上哪还有那么多的纷纷扰扰,悲欢离合?
韩月昙接过小白递来的糖葫芦,又望向那与韩于天缠斗的身影,低声道:“很久以前,也有一小孩很喜欢吃糖葫芦,总是跟在我身后,缠着我给他买。”
大黑小白一头雾水,不知她因何突然这么说,于是说道:“那这小屁孩也太顽劣了些,怎么能缠着圣主要糖吃呢?自己买不是更好吗?”
韩月昙愣愣看着盲眼僧人,只道:“从前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才知道他根本不喜欢吃糖,只是见我这个姐姐日子过得孤僻冷清,这才故意找借口缠着我,免我寂寞。”
“啊······”大黑小白惊得张大了嘴,心想这世上竟然还有人不喜欢吃糖葫芦的!又见韩月昙一直望着盲眼僧人说话,便问道:“圣主,那人便是从前磨你要糖葫芦的孩子么?”
“是他······”话音截然而止,韩月昙看着他清净的后脑,愣了片刻,又道:“不,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现在我便是把糖葫芦递给他,他也不会收下了······”
自从韩笑失踪后,韩月昙便托了泠雪花还有紫瑞狐犹,紫麒翱雄······动用了所有可用的人脉,只为打听寻找韩笑的下落。
和韩于天一样,他们只差没派人出到驹风海外寻找了。神胤大陆几乎翻了个遍,两人始终都没有韩笑的消息。
但,她与韩于天的目的不同。韩月昙这么做只是担心韩笑的处境,纵使她已经得知韩笑实际上不是韩鼎天的孩子,可韩月昙仍旧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洛晓晓已死,她只想保护他不再受到韩于天的迫害。
当时遍寻韩笑无果,为此,韩月昙心灰意冷,曾经一度以为韩笑已秘密落入韩于天手中,甚至想要单枪匹马闯进华炎皇宫秘密搜寻······
任谁也没有想到,消失大半年的韩笑早已脱发为僧,更让韩月昙没想到的是,那日之后,韩笑的确死了。现在救下她的人不叫韩笑,而是庆空!
人群中混着几名偷溜下山的东帝寺和尚,只见他们一下子就认出了庆空的身份,纷纷惊奇道:“佛祖啊!那不是庆空吗?”
“他怎么会出现?他不是被住持赶下山了吗?不对,他不是软脚虾么?这一身武功······”东帝寺的和尚瞠目结舌,原来庆空在接受了无忧大师的毕生功力后并没有立即接继住持之位,而是开始了闭关的日子,日夜钻研东帝寺的武学,一来是不想在武林大会丢了东帝寺的脸,二来也是因为他答应了无忧大师,绝不让世人再对魔殇灭境有所误解!
庆空料准此次下山会遇到过往的熟人,所以哪怕他的眼睛现在不瞎了,也执意要给双眼缠上黑巾。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紧随庆空下山来的庆明跳到几名小和尚面前,直接在他们油光滑亮的脑门赏了几个弹指,道:“还庆空庆空的叫呢?你们现在应该尊称他为庆空住持!”
“什么?”闻者无一不惊:“他······他是东帝寺住持?”
庆明骄傲地点点头,“数日前,无忧住持坐化,特意宣庆空入禅房,不仅传授了一身武艺,更是把东帝寺全全托付给他。”
“这怎么可能呢?”庆空当住持,他们只有一百个不服气,直言道:“庆空才入门多久?一个扫雪的,他怎么配······”
“配不配的,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庆明突然拿出一根长棍,杵于地面,又道:“庆空为人清正,乐善好施,住持没有看走眼。寺中一百零八名武僧皆认同无忧住持的决定!你等若有不服,尽管挑战便是。”
话音落,忽地一百零七名武僧陆续赶到大会会场,各个手持铁棍,牢牢围住众人!
只见他们一身正气,无形威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震慑当场!就连韩于天带来的人马在他们面前也不敢有所微词。
第八百四十六章 现身(六)
“德王在此,你们想做什么?造反吗?”此次韩于天只带了十几名随身侍从,根本不是一百零八名武僧的对手。
“阿弥陀佛。”庆明解释道:“想必这位将军是误会了。碧海山庄虽为此次武林大会东道主,可毕竟是在歧黄山下召开,山下出了大动乱,东帝寺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刘庄主,你说是不是?”
庆明看向一旁坐在地上休息的刘一峰,韩于天带来的侍从也看向他求证。
只见刘一峰微微一愣,脑子转得极快,立即点头应道:“大会召开前,刘某确实传了信给东帝寺,邀请无忧大师来此主持。只是没想到大师忽然坐化,刘某连大师的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当真遗憾······”
其实不但德王属下有疑虑,就连刘一峰心里也直犯嘀咕:早前他确实亲笔书信,相邀无忧前来参加武林大会,只不过无忧直接回信拒绝,还委婉地劝说他不要针对无辜之人。
无辜之人!他最疼爱的儿子——刘盛海就不无辜吗!当时的刘一峰正沉浸在刘盛海的死亡阴影中,急需一个宣泄恨怒的机会。
为此,他不惜得罪无忧大师,冒犯东帝寺也要在岐黄山下召开武林大会。
他想着,无忧便是再固执己见,也总不致于公然在天下人面前,维护魔殇灭境吧。
很明显,刘一峰赌错了!来人虽然不是无忧,却依旧代表着东帝寺!而眼下,这名新主持不知何故,竟选择站在了灭境的一边!
庆空当着德王韩于天的手下救了灭境妖女,简直和叛国无异!而他刘一峰作为此次大会的主办者,亦是在劫难逃。正是唯恐事后被德王怪罪,所以刘一峰才借坡下驴,想把一切根源都推到东帝寺的头上。
庆明等一百零八名武僧不是傻子,对刘一峰这表里不一的一套说辞极为不满。铁棍重重一杵,直言道:“刘庄主,东帝寺无意掺合武林大会!要不是你在歧黄山下弄出这片大动静,我们也不会下山来!”
刘一峰脸色又青又红,闷闷看向还在和庆空激战的德王韩于天。树倒台毁,山石崩陷!这不是德王搞出来的骚动么!然刘一峰是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见东帝寺与刘一峰互相推托,德王亲信恼了,硬着头皮,一剑指向岐黄山巅,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是歧黄山还是东帝寺,都是陛下的领地。尔等对陛下动手,那是大不敬!”
“难不成让我们眼睁睁看着歧黄山被拆不成?”
“有何不可?”谈不拢的两边人都急了,中间夹着一个冷汗淋漓的刘庄主,现场气氛剑拔弩张,仿佛又将掀起另一场腥风血雨!
另一边,韩于天和庆空已战了二百回合,仍是平手。然缚龙魔剑终究势大,在一次横劈中,庆空仰胸躲过,正要起身时韩于天伸手去抓他眼睛上的黑巾。
庆空不愿被韩于天识破身份,出掌一挡,却见缚龙魔剑忽然往回一拍,正中庆空背部!
换做其他人,这一拍该是直接断了后背的两肩胛骨,可庆空为了蒙眼黑巾不被摘下,已然习得金钟罩,竟生生承受下这一剑。
饶是身上没有大碍,魔龙澎湃剑气还是震得庆空呼吸一滞,后退动作也慢了一拍。
就在这一瞬间,韩于天抓住机会,剑尖往上一挑,黑色巾布登时为剑气划断,飘飘落到地上。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是你······”韩于天定定看着韩笑,目光复杂,只见面前少年稚气已褪,满眼冷淡生疏,倒真像一名清心寡欲的出家人。
“原来你一直躲在东帝寺。”韩于天又道,庆空没有说什么,静默的他只是捡起地上的黑巾收进怀中,人群中韩鸣舞与洛熙泽双双露出讶异的神情,实在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想过,那个爱笑爱闹的少年竟然选择了遁入空门。可转念一想,他们又十分理解韩笑的选择——生流洛氏血,养在韩府门。
大约唯有断尽尘缘,韩笑这份与生俱来的痛苦挣扎才有可能终止吧······
但,真的能完全终止么?
众人紧紧盯着庆空,只见这名年纪不大,无欲无求的新住持微微捻着佛珠,轻声道:“半世真假浮沉,如梦初醒,贫僧庆空见过德王。”
“庆空?庆空?呵呵······”韩于天念着他的法号,冷笑道:“因为洛晓晓死了,所以你的心便空了,是吗?”
捻着佛珠的手突然停住,庆空抬眼看向他:“法号乃师傅所赐,与他人无关。”
“若真无关,你现在又是做什么呢?”韩于天冷笑不止,道:“难道不是想为她报仇,杀了本王?”
庆空却道:“杀了你,无辜之人就能活过来么?既然不能,贫僧又何必徒增杀孽。”又看着韩于天手上的缚龙魔剑,道:“陛下可知,封印在剑中魔龙只要嗜尽一千零八万人命,便可脱胎换骨,重归人世?”
“哦?你如何得知?”韩于天瞥了一眼剑上魔龙活灵活现的两只血瞳,眉头微不可见地皱起,这件事魔龙尊从来没和他提起过。
“东帝寺典藏,无所不有。现在,还差数万人命,剑中魔龙便可逃出封印。而且魔剑克主,非但不断蚕食剑主生命力,还会扭曲持剑者心性,这些德王应该早就察觉了,不是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韩于天语露不耐,怪不得魔龙尊一直怂恿他征战杀人,原来还有这一层缘故。不过韩于天一点也不后悔。
庆空言之凿凿,韩于天却是不肯醒悟,他只得道:“陛下,您仇恨的人,都死了。想要的,也都已握在手中,何必执着于开疆拓土,一统神胤?此等害人魔剑,不该现世。”
“呵呵,又是一个劝本王丢剑的!”韩于天明白了庆空的意思,只道:“没有缚龙魔剑,就没有本王,更没有现在的华炎!”
魔剑龙啸不断,赫然指向庆空,韩于天又道:“还有,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一个乱臣贼子,漏网之鱼,也敢这样和本王说话!韩笑,你骗得自己,可骗不了我!你劝我抛弃缚龙魔剑其实也只是想趁机打败我,好为洛晓晓报仇吧!告诉你,除非本王死了,否则缚龙魔剑绝不可能易主!”
韩于天神情变得狂乱起来,他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只要大败璃冰灭境,一统神胤指日可待!而这一切绝大部分都离不了缚龙魔剑的功劳!他怎么可能在这重要的关头,丢弃缚龙魔剑!
一路走来,韩于天为了这份荣耀已不知牺牲了多少,哪怕魔龙尊将他的生命吸食殆尽,韩于天也是肯接受的!又岂会因为庆空戳破了真相,便半途而废?
庆空摇了摇头,不再多劝:“不管陛下如何想,韩笑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的只是出家人庆空。”庆空往前走了一步,又道:“德王,无论朝堂还是江湖,东帝寺皆无意参与。言尽于此,请您带着所有人立即退出岐黄山。”
少年的目光耿直纯然,虽然因为那故人的名字而有所微动,却还是很快平复了心绪,坦然以对。
随后,庆空转向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众英豪,朗声道:“诸位,古语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灭境不曾进犯华炎,亦不曾迫害过我华炎的子民,现在如此,十数年前亦如此。正因如此,无忧大师坐化前,曾嘱咐贫僧,不可让悲剧重演,不可无端造杀!这是无忧住持的遗愿!也是东帝寺上下,势死履行职责的理由。”
“誓死捍卫东帝寺!”庆明与其余武僧振臂高呼,响应庆空之语。东帝寺沉寂了许多年,可也不代表随便由人欺负!
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群侠这时候才深感懊悔,他们这是摊上大麻烦了呀!早知东帝寺和德王会插手武林大会,他们说什么也不来了。
“冥顽不灵!”见此,韩于天厉声一喝,只一百零八名武僧罢了,他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就是全场的人一起上,他与缚龙魔剑也只会越战越勇,无人匹敌!
就在大战准备重新掀起时,韩鸣舞站不住了,缓缓走上前,道:“兄长,笑弟,都是一家人,何故闹成这样······”
魔剑微顿,韩于天转头看向韩鸣舞:“你也来了······”
帷帽随手一丢,露出一张惊天绝艳的娇容,韩鸣舞莞尔一笑,道:“与兄长约好的,鸣舞可不能失言。只怪鸣舞来得太晚,没能救下藏云丞相······”
说着,韩鸣舞满怀歉意地望向藏云子的尸首,忽然看向韩月昙道:“月昙妹妹,好歹你也是在丞相府长大的,怎么能如此忤逆兄长,还杀了他的丞相呢?难道不是我们韩家冒死保你性命,而是魔殇灭境的功劳不成?”
“明凰陛下,您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么?”韩月昙面色淡然:“韩家厚恩,我一世不忘。但我也绝不会因此退缩,任由你们残害灭境众生。”
庆空沉默地挡在韩月昙身前,如磐石坚定,看来是护定韩月昙了。
韩鸣舞只得道:“月昙妹妹,笑弟,你们当真一点旧情都不讲么?”
“这时候倒讲起旧情了,却不想当初在驹风,你是如何迫害我们圣主的!”大黑小白无情嘲讽起来。
庆空对着韩鸣舞深深一鞠,或是为韩府的悲剧深感愧疚,或为感恩韩家对他的栽培······一切尽在不言中。正如韩月昙所说,无论他现在说什么,落到他们耳朵里,意义也都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与其这样,他庆空宁可无话可说!
却不想韩鸣舞咯咯笑了起来,道:“早知你们铁了心要和作对兄长作对,也罢······”
玉指摇摇指向东方,韩鸣舞趾高气昂:“三千神风骑就在三百里外候着!刚才我已放出信号,很快他们就会赶到岐黄山下!”
原来韩鸣舞看有东帝寺给韩月昙撑腰,局势免不得要两败俱伤!前方璃冰未灭,韩于天若有差池,联盟必破!所以韩鸣舞才行此缓兵之策,一直拖延时间。
等到神风骑包围整个会场,韩月昙等人插翅难逃!别说一百零八名武僧,就是东帝寺所有弟子都下山来,他们也是不怕的。
韩鸣舞自信地笑着:“笑弟,事到如今,你还要和她站在一块么?为了一个灭境异族,而对抗天下人,值得么?”
韩鸣舞存心想给韩笑机会,除去东帝寺在江湖上德高望重以为,还因为在她心里始终存着一份对亲情的渴望,即便她知道韩笑与韩府没有一丝血脉关联。
“灭境不是异族。”韩笑抬眼看着韩鸣舞,无比认真道:“他们的存在,是为了替创世神守护封印那足以摧毁和平人世的力量。韩丞相正是因为知道这个秘密,才会不顾一切收留莎曼尼母女。”
此话一出,现场诸人无不大惊失色。世人只知灭境神秘,暗藏无数财富,稀世药材,武功秘籍······却从来没过这些东西从何而来!更不知在那片广袤的森林里封印着创世神遗留下来的可怕神力!
如今乍一听闻,各各面露痴狂,更不惜交头接耳起来。在他们看来,那可是创世神留下的财富!若非是擎天之力,玄天宗怎可能守护至今?
若他们能得到这股力量,岂非比现在的玄天宗圣主,德王韩于天更加强大?
到那时候,谁做这天下的主人还说不准呢!
此时人人都不禁幻想着那被玄天宗隐瞒了一千多年的秘密,完全听不进庆空后半句的“摧毁人世”。
韩月昙着实没想到韩笑竟然早就知道了玄天宗的秘密!看来东帝寺内藏书果然不少!
秘密被说破,大黑小白脸色无比难看。只因他们从小就接受宗内灭境之秘不可泄露的思想教育,如今突然这么多人都知道了这个秘密,一时间竟不禁动了灭口的念头······
第八百四十七章 救命之恩
然韩月昙心中早有定见,都说纸包不住火,秘密终究有一日会被揭破,她抬起头对众人道:“不错,玄天宗确实封印着创世神遗留下来的力量。”
“圣主!”大黑小白惊讶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韩月昙要把玄天宗世代守护秘密告诉这些贪心的野蛮人。
却见韩月昙继续道:“封印之地只有身为圣脉后裔的我才知道,你们大可不必急着去灭境。不久之后······我会破解封印,让这股力量重现人间。”
“圣······圣主······你在说什么呀?”大黑和小白已经完全呆住了,看着眼前的韩月昙仿佛才刚刚认识她一般。
韩月昙微微垂下眼,避开他们不解的目光,只道:“大黑小白,还记得我曾经问你们关于战争的问题么?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大黑小白又是一怔,回想起来,原来当初韩月昙想到的——避免战争的方法竟然是这个!
“可是天水地火院的长老们不会同意的······”小白情急之下更是把楚光流搬出来:“圣主,楚哥哥知道了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韩月昙了然一笑,要是楚光流知道了,大概会杀了她吧。
“不需要他们同意。”韩月昙态度坚决,又道:“灭境诞生之始,创世神命玄天宗圣脉一族守护。千年过去,玄天宗除了诽谤和污名,又得到了什么呢?圣脉血统一再凋零,人心难测,自相残杀,皆因灭境而起······”
想起苏琅的悲剧,韩月昙目光复杂夹带着一丝怜悯:“玄天宗累了,与其让外人糟践灭境,倒不如由我亲手解开封印,还灭境,玄天宗一片自由天地。”
听了韩月昙的一席话,大黑小白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身为圣脉旁系的他们从小就被灌输着守护玄天宗,守卫魔殇灭境的责任观,韩月昙这番话无疑深深冲击了他们幼小的心灵。或许是因为和韩月昙感同身受,冲击过后,竟又逐渐产生了一丝丝的理解与认同。
“说够了吗?你想解开灭境封印,也要看看自己能不能离开这里!”
看着韩月昙已是穷途末路,仍是一副清风明月,生机盎然的谪仙模样,韩鸣舞心中莫名涌起一阵不快。
曾经他们二人站至一起也是明珠皓月,两相辉映!可现在韩鸣舞站在韩月昙面前,眼对眼,面对面,只觉自己黯然失色,重温上次在驹风重逢时的自残形愧!
韩鸣舞目光渐冷:“韩月昙,庆空大师,看在曾经相识一场,本凰劝你们束手就擒,不要再挡着德王和本凰的路。如此······灭境和东帝寺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寸草不生。”
韩月昙与庆空等人没有低头,两人微微一对视,准备联手力退德王。无名,大黑小白还有一百零八名武僧也做好了准备,随时可杀出一条血路。
现场气氛越来越冰冷,一触即爆!就在众人屏住呼吸,准备全力以赴之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众人转头一看,只见一名驹风军官打扮的人骑在马上,满身是血,待来到韩鸣舞两丈外的地方,气息不稳,猛然摔落下马,溢血的嘴仍念念不忘道:“明凰······”
“怎么回事?!”韩鸣舞花容失色,只因她认得眼前的男人,他正是驻扎在歧黄山不远处的三千神风骑将领。
看他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想必是中了埋伏,拼死逃出报信:“三千将士·····没······没了。”
闻言,韩鸣舞如遭晴天霹雳,双手不惜沾染血污,一把抓住男子胸前的衣襟:“谁干的?谁干的!”
只见男子疲惫的面容突然露出极大的惊恐,满眼绝望道:“亡灵战士,少神将军······”
此话一出,不仅德王,明凰大吃一惊,就连韩月昙也开始神色恍惚起来。
“璃冰玉衡?这怎么可能?”韩鸣舞神色慌乱,道:“罗轩廷明明跟本凰保证,那人绝无可能再使出紫瑞秘术。”
若非如此,她也舍不得让神风骑精锐全出,加入藏云子所谓的三国联盟!
而那名军官因为伤势过重,说完这句话后便永远没能阖上那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
真的是他么?韩月昙面有疑虑,藏云子不是说他已经把晨极蛊母渡给她了吗?此事若为真,那使出紫瑞秘术,控制亡灵战士袭击三千神风骑的一定不是紫瑞狐犹······
韩鸣舞美目怒睁,猛然瞪向韩月昙,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满腔愤恨:“所以在驹风,你一直没有中毒!故意和紫瑞狐犹演了一场戏,蒙骗我们!”
韩月昙也不辩解,手中伏天纵星双双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倒映着韩鸣舞已然扭曲的面容,此时她再说和紫瑞狐犹没有关系,也决然不会有人相信。
这也在你的谋算中吗?玉衡。韩月昙不禁在心里问道,同时也忍不住一阵自嘲。她总算知道为何世人如此畏惧璃冰玉衡之名!非是因为紫瑞秘术,而是因为那防不胜防的算计,深藏不露的手段!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他紫瑞狐犹仍能将其玩弄于鼓掌间!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韩月昙皆无意再辨,这一次她要自己寻找答案!执剑的手凛然握紧,不等群起而攻,韩月昙道:“东帝寺与灭境无关,你们只管冲着我来。”
又对周遭的侠客道:“该说的我都说了,灭境子民与世无争,一旦封印解开,正如预言流传的那样,人世大变。或许,这就是宿命。你们若不想被这股力量反噬,便助我离开这里。”
众人听了无不愣住,她这是公然怂恿他们背叛德王,背叛华炎啊!可灭境的秘密——无穷无尽的神力,又深深吸引着他们。
帮还是不帮?众人面有豫色,韩月昙莞尔一笑,道:“你们不插手,也算是助我了。”
只要这些人不插手,韩于天韩鸣舞在场的人马便拦不下韩月昙等人。说着,韩月昙带着大黑小白,还有无名往泠泠兽的方向走去。
见此韩鸣舞对着周围的人群吼叫起来:“怎么了?几句话就把你们哄住了?刚才不还是灭境妖女,人人喊打么!怎如今一个个都跟中了邪,傻子才会相信她的话!”
若只有韩月昙一人声明,他们定是不肯信的。可如今整个东帝寺都选择站在了灭境那一边,这才使得这些人不得不反思起自己这么多年来针对魔殇灭境的作为。
众人没有吱声,却也默默做出了选择,没有丝毫阻拦韩月昙等人离开的意思。
韩于天威信大失,怒不可遏,缚龙魔剑一声龙啸,庆空却比他出手更快,突然一拍,将拔出一半的魔剑又按回了鞘中!
韩于天猛然抬头,对上庆空坚定的目光,握剑的手未离,两人由此展开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内力拼搏——一个欲拔出缚龙魔剑,一个则竭力阻止,两者意念争执不断,被困在剑鞘内的魔龙尊不由得在韩于天心里咆哮着:“快把本尊放出来!你是没吃饱饭吗?连个臭和尚都比不过!早知如此本尊就不该和你缔结血契······”
“闭嘴!”韩于天青筋暴起,他本可以一掌拍向庆空,这样即便伤不了庆空也能将人逼退,缚龙魔剑也能趁机拔出。可韩于天不愿如此,他的骄傲,王者的尊严使他不愿出手!
他要让所有人看清楚,看明白!他德王韩于天才是世间最强者,武名盛如东帝寺,也不是他的对手!他韩于天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共主!
所有人在他面前,唯有臣服残喘一途!
分不清是受魔龙尊的横霸影响心性,还是突如其来的少年意气,只见韩于天的目光越渐凶狠,握着剑柄的手放弃了僵持,转而往庆空手上一按!
无穷压力顿时笼罩至庆空身上,压得他消瘦的身子一个踉跄,膝盖也弯了下来。
“笑弟!”情急之下,韩月昙没能叫出庆空的法号,不管韩笑变成何种模样,何种身份,在韩月昙心里,他始终一直是她的弟弟,从未改变。
原以为庆空不会回应,却见他微微回过头,看着韩月昙笑道:“不必管我,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话音刚落,周身压力骤增,庆空的膝盖便又弯下一寸!
“抓住他们!”韩鸣舞一声令下,乔装打扮成普通人的亲兵当即奔向韩月昙,只见他们手里拿着一张大网,是特意为泠泠兽准备的!
泠泠兽见此就是一张嘴,水柱从它的嘴里激喷而出,将就要冲到跟前的驹风士兵全部击飞出一丈外!
泠泠兽到底是性情温和,只是这样还不足以吓退他们,下一秒做好心理准备的驹风士兵很快再次行动起来。
见此东帝寺的武僧,郑观,百蝶门人亦加入战斗,暂时将韩于天,韩鸣舞的人拦在外围!在东帝寺的号召下,更有不少良心未泯的武林人士开始加入混战······
看着眼前的一幕,大黑小白这时候才完全认同了韩月昙的想法。灭境之外还是有很多明白事理的人,有他们在,相信今后灭境一定能和外界和平相处。
眼看庆空就要为韩于天逼压跪下,他又是一回头,对着韩月昙道:“走!”
少女泪流不止,此刻她强留下也只能是拖累庆空罢了。猛地一闭眼,少女狠心跃上泠泠兽的背部,就要带着大黑小白,无名一同飞离歧黄山!
“你们走不了!”却见韩于天一声怒喝,足尖一踢缚龙魔剑,魔剑倾斜,左手顺势拔出,狠狠飞掷向韩月昙的后背!
小心!郑观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心底里的话还未能喊出,人已义无反顾,挡了上去!
“师兄!”胡漫蝶绝望一吼,韩月昙惊愕转身,就见眼前漆黑一片,一个染血的娇小人儿飞撞向她!
等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胡漫蝶,而郑观胸口赫然插着一把魔气蒸腾的黑剑,此刻正躺在胡漫蝶怀中,微笑地看着她!
韩月昙当即明白,是郑观替她挡下了这致命一剑!
胡漫蝶泣不成声,郑观却一直望着韩月昙,似乎有话想对她说。
韩月昙蹲下身,既愧疚又是悔恨!若非当初在沙漠中与郑观相遇,这名翩翩公子必然是前途大好,一片光明,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韩月昙哽咽半晌,道:“郑观,你何必如此······”何必为她做到这种地步?他们甚至还不是朋友!
郑观笑了笑:“我没想那么多,这一剑终究要死一个人,能救下你,我这条命就不算白搭。更何况,你不是也在沙漠中,救过我们么?”
原来缚龙魔剑的力量过于强横霸道,直接冲破了韩月昙加注在郑观身上的一眼通心。记忆之门被打开,如今的郑观已经完全记起了所有事情。
韩月昙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没办法和你相比,你是真君子,而我只是顺势而为。”说到底,郑观的恩情早远远超出她在玄天宗保下他们的那一回!
眼看着心爱之人越来越虚弱,胡漫蝶狂吼道:“师兄!你不是喜欢这个女人吗?现在你救了她,按照江湖规矩,她必要以身相许!只要你活下来,漫蝶就同意你娶她!师兄!你不能丢下漫蝶一个人啊······”
胡漫蝶声声呼唤,心中既痛苦又不甘心,可为了留住郑观,她只能是这么歇斯底里!只要能让郑观活下来,别说娶一个韩月昙,就是娶一百个,一千个,她也同意!
郑观笑得苦涩,抬起手摸了摸胡漫蝶的头:“漫蝶,总有一天你会遇上一个真心喜爱的男子。到时你就知道了,喜欢一个人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韩月昙无心于他,郑观如何看不出来,且不说他就要死了,就是不死他也不会强求韩月昙委身于他!
这时魔剑像是吃饱了一般,绽放的猩红光芒陡然消失,郑观望着韩月昙的眼睛也开始缓缓闭上······
第八百四十八章 计中计
“大师兄······”胡漫蝶微微张着口,她终究是来不及,也不敢向郑观袒露心意。当郑观永远闭上眼睛时,胡漫蝶的哭声震彻会场!
少女猛然看向韩于天,大喝一声:“黑魔龙王,我要杀了你!”
正当她欲飞扑向韩于天企图同归于尽之时,韩月昙一记手掌劈晕了她,并交到无名手中。
郑观救她性命,她不可能坐视胡漫蝶白白牺牲,便想带着她一起离开。
泠泠兽越飞越高,韩月昙看着底下,心中一片冰凉凄清,却不知与此同时,洛熙泽目光闪烁,无语相送。
等到天空中再也看不到泠泠兽的身影后,韩于天恨从中来,突然发了狂,更是下了死令:“都给我杀!一个不留!”
只见魔剑一挥,三名东帝寺武僧登时血溅当场。
“明凰,德王好像要失控了······”趁没有人注意到他,洛熙泽悄悄来到韩鸣舞耳边道。
韩鸣舞咬着唇,韩月昙再一次从他们的手掌心逃脱!她心中的愤恨不比韩于天少,只是碍于风度无法发作罢了。她微微瞥了洛熙泽一眼,问道:“熙泽哥哥,刚才你为什么没有出手?”
他若出手,韩月昙他们一定走不了!
洛熙泽看着浴血而狂的韩于天,只道:“德王陛下在此,我若抢了他的风头,还能活命么?”
韩鸣舞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洛熙泽没有说错,韩于天本就痛恨洛家人,他这时候贸然出手,很可能会引起韩于天的猜忌和盛怒。
也罢,只要他人没跟在韩月昙走就好······韩鸣舞打算放过自己,不再怀疑洛熙泽的用心。又问:“三千神风骑无一生还,你可有什么想法么?”
“璃冰知晓我们的行军路线。”洛熙泽看着已故军士的尸体,伸出手,抚过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道:“只怕是有人故意向紫瑞狐犹透露这三千神风骑的消息。”
“哦?听你的意思,已经猜到是何人所为?”
“臣······不敢说。”洛熙泽微微垂下眼,收敛的目光中却隐隐藏着一丝不满。
“但说无妨。”
“陛下,素闻璃冰玉衡狡诈,他没有了晨极蛊母无法御行亡灵战士,如此惊天大事自然要瞒得严严实实。如今却轻而易举为宰辅知悉,实在是匪夷所思······”
“不可能,罗轩廷不可能骗我!”韩鸣舞一声低喝,罗轩廷弃封寒宵而选择她,为的就是一展抱负,诛灭璃冰紫瑞,怎么可能背叛她?韩鸣舞不相信,也不接受这番怀疑!
却听洛熙泽解释道:“明凰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宰辅素知璃冰玉衡诡计多端,是而故意以三千神风骑为诱,以此试探璃冰战力,还有紫瑞狐犹的情况。”
洛熙泽缓了缓,见韩鸣舞已然陷入深思,又继续道:“陛下您想,三千神风骑驻地离灭境不远,就算不是紫瑞狐犹亲自出马,换成紫麒王师来,宰辅亦可推算出璃冰营地藏在何处。只可惜璃冰玉衡早料到宰辅的算计,因此才不惜秘密被揭穿,亲自上阵,唤醒亡灵战士。”
“那罗轩廷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韩鸣舞蓦地瞪大了眼睛:“他这是······以本凰为饵!?”
若非韩鸣舞亲自前来武林大会,慧眼如紫瑞狐犹怎可能相信罗轩廷透给璃冰的三千骑兵消息!
韩鸣舞猛然反应过来,愕然,愤怒,不可置信······种种情绪一一落进洛熙泽眼底。
洛熙泽心底在笑,面上却露出一副惋惜沉痛,道:“陛下,原来我亦不愿如此妄议宰辅,只是三千骑兵一夕被灭,说明紫瑞狐犹一定猜到了明凰您的行踪。您多留在此地一刻,您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危险!速速离开,方为上策啊······”
洛熙泽看向正和东帝寺纠缠不休的韩于天,又道:“不仅明凰,德王陛下也要尽快撤离才好。”
“不对,若是如此,璃冰玉衡又何必设计,让我们以为他修为尽废?”
洛熙泽直言道:“不如此,明凰岂肯加入三国联盟,微臣想,这紫瑞狐犹只怕是故意引我们北上,意图一网打尽,重创三国。”
诚然,此次三国联手北上,两王一后,若有一人被俘,三国联军必然溃散,届时不等紫麒铁骑南下,她刚在驹风建立的新政权便会顷刻化作一滩散沙!
细密的冷汗渐渐布满了韩鸣舞的额头,打心底里她是不愿意相信洛熙泽毫无破绽的推测,毕竟她是君,罗轩廷为众臣之首!他怎么能以一国之君的性命为饵!他怎么敢!
可转念一想,心中又道:罗轩廷为达目的,一向都是惊涛骇浪般的手段,只是瞒着本凰,以我为饵!他有什么不敢的!?他既可抛弃封寒宵认我为君,又如何不能弃了我,另择明主?
韩鸣舞不禁看向韩于天,心道:三国联盟即成,我若是死了,驹风大抵会落到于天哥哥手上吧······
“明凰,不可再拖延了!”洛熙泽突然跪下来,诚恳道:“陛下信也好,不信也罢!臣都不能让您冒这份风险!请您······立刻撤离岐黄山!”
洛熙泽态度坚决,一心为韩鸣舞着想,而韩鸣舞思虑再三,终于为他眼中越渐加重的忧急所打动,作出决定道:“好。我听你的······”
另一边,庆空和韩于天已经大战了五百回合,每一次出手庆空都留有余地,而德王韩于天见他如此,反而怒极恨极,步步紧逼,招招欲至庆空于死地。
就在两人还有一招就能分出胜负时,韩鸣舞突然叫道:“于天哥哥,住手吧!”
韩于天怒气未消,猛地转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韩鸣舞鼓起勇气走上前,缓缓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于天哥哥,你看看周围。”
闻言韩于天望向周遭,只见无关百姓目光躲闪,或缩在擂台后面,或藏于林间,全都身形瑟瑟,竟无一人敢对上韩于天充血的瞳孔。
看着这些人恐惧躲藏的模样,韩于天心中怒气略微消减了几分,忽然意识到自己最近······越来越容易失控了。从前的他,再不注重自己的形象,也不会屡屡出格,好杀好战。
韩鸣舞见他面上有所松动,道:“于天哥哥,紫麒王师就在附近,我们必须走了。”
韩于天沉默不语,目光转回庆空身上,只见他的僧袍随风吹起,沉而微扬,犹自镇定如山,难以撼动。
“韩笑,总有一天,本王会让你后悔的。”心有不甘的他看了看手中的缚龙魔剑,忽然好像听到了魔龙尊在心底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嘲笑,就在怒气即将上扬之际,韩于天果断将剑插回鞘中。
“阿弥陀佛。”庆空淡淡念了一声佛号,他早就不是韩笑了,至于后悔······
庆空露出一丝苦涩,道:“我已不知在佛前忏悔多少次,佛祖看着我,拈花淡笑。可每每到了梦里,那人却是血泪难止。德王陛下,你可还记得她的哭声,可能听得见这天下人的悲泣?”
韩于天脸色有一瞬间的发白,很快便又镇定下来,孤高冷冽道:“东帝寺,本王记住了。走!”
一声令下,德王,明凰的人纷纷转身撤出歧黄山。
两人错身离开,韩于天目视前方,再不看庆空一眼。韩鸣舞急走几步,跟上韩于天,等经过庆空后,却不禁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她道:“笑弟,只要你肯认错,我和于天哥哥还会把你当亲弟弟······”
只见庆空秀目低垂,手上念珠转动不止,细语喃喃。她屏住呼吸一听,发现庆空竟是在念驱魔的楞严咒!
“你真是疯了······”韩鸣舞无语地摇了摇头,紧追韩于天而去!
等韩于天,韩鸣舞等人终于完全撤离歧黄山后,庆空才停下念咒。
“住持,他们不会再回来吧?要不要我让弟子到山下布控?”庆明有些担心德王等人卷土重来。东帝寺公然忤逆国君,这罪名可不小。更何况,庆空前身——韩笑还是德王之前急于追捕归案的“逃犯”!
“不必。小小东帝寺,暂时还入不了德王的眼。”
庆空睁开眼,不理会周围仍未散去的众人的异样眼光,越过刘一峰,飘然掠向上方。
岐黄山巅,东帝寺隐,足下无痕,声渺无踪。庆空的身影没入清烟缭云,声音却轻轻飘了下来。
“骁骁尘落,无边寂寞。神也好,魔也罢,天意人为,且听风吟。”
没有人能听懂庆空的话,只有刘一峰觉得他的话语仿佛是一则新的预言,连忙仰着脖子追问道:“庆空大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庆空一纵上九天,云海茫茫,刘一峰哪里还能见到他的身影呢?他就是声嘶力竭,声音也传不到歧黄山巅。
而另一边,韩淑芬幽幽醒来,众人才发现,这名德王,明凰的胞妹,曙王的皇贵妃“淑芬公主”!竟然被自己的哥哥姐姐彻底抛下,置之不理!
在众人的嘈杂的议论中,韩淑芬终于完全清醒,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华贵的马靴。
“于天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等她艰难地支起上半身,才发现站在她面前根本不是韩于天,而是一脸怒容的刘一峰。
“舅······舅舅!”韩淑芬大惊失色,急忙想要爬起来,身子刚支起一点就轰然倒下!两边脚筋刺痛不已,她转头一看,才想起来自己的双腿已经被韩月昙废了!
若无奇迹,她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不过这并不是最让韩淑芬感到恐惧和绝望的。
“我问你,我的亲妹妹刘玉容,我的儿子刘盛海,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只见刘一峰脸色阴沉,仿若乌云密布,暗藏万伏惊雷。
韩淑芬心跳如鼓,强自镇定,露出一个僵硬且不自然的笑容,道:“舅舅,你老糊涂了?我不是说过了吗?娘亲,还有表哥是被璃冰暴君和韩月昙这个妖女害死的!”
“看来······你是不肯说实话了。”刘一峰眼中飞速闪过一缕毒辣,道:“从前你机敏乖巧,老夫才会对你的解释深信不疑。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我确实是老糊涂了!竟不知一直疼爱有加的侄女竟然是这么个阴险歹毒的货色!就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亲表哥都下得了手!”
“我没有!我······”韩淑芬张口欲辩,刘玉容,刘盛海的确是因她而死,可这并非她的初衷,这个罪名她不担!
刘一峰却不给她机会,恨声道:“你个狠心的毒妇!我妹妹武功高强,却死于酥骨针!除了你,还有谁下得了手?而盛海对你一贯痴心,你担心他会影响曙王对你的宠爱,所以毫不留情地杀了他!对不对!?”
“不!不是这样的······”韩淑芬慌了,她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事情竟会演变成这样!要怪就怪她太贪心,觊觎整个碧海山庄。韩淑芬错算了,她以为韩月昙和她一般心狠手辣,毫不犹豫就替她杀了刘一峰!
却不想韩月昙非但没杀刘一峰,在铁笼中好几次故意替刘一峰挡下了藏云子的杀招。正因韩月昙品行端正,昭昭如日月,所以刘一峰才会选择了相信她。
“哼,还嘴硬!来人,给我把这疯婆子拖回碧海山庄!”
倘若韩淑芬不惦记着碧海山庄,刘一峰或可网开一面,可今日他差点就丢了性命!这才如此狠绝,视韩淑芬为蛇蝎毒妇,心中再无一丝亲情可言!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华炎的公主,是璃冰的皇贵妃!你们不能这么对我······”韩淑芬胡乱拍打着不让其他人靠近。她若好好的,碧海山庄的人尚且不敢放肆,伏首听令。
可是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刘一峰,是碧海山庄真正的主人!之前还眼睁睁看着庄主被困笼中的奴仆此刻是恨死了韩淑芬,只想要将功赎罪!所以不管韩淑芬说什么,这些人都不可能再听之任之了。
第八百四十九章 同生共死
再说,从韩于天,韩鸣舞离开岐黄山却没有带上她的那一刻起,众人也都心领神会,韩淑芬头上的公主光环已然完全破碎,毁于一旦。
只见几个女婢上前压住韩淑芬,便想要将她抬上碧海山庄的马车里。韩淑芬本就受了重伤,被韩月昙废了武功后如今连几个毫无功力的女婢都挣脱不开!
绝望的她只能寄希望于刘一峰,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哭喊着:“舅舅!舅舅!我可是你的亲侄女啊!你从小看着我长大,怎么能如此狠心······”
刘一峰恨极了韩淑芬,狠狠甩了一把袖子,直道:“我狠心?你刚刚可是差一点杀了我!不要叫我舅舅!我没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侄女!带走!”
求刘一峰已是无望,韩淑芬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跟着自己耀武扬威了一段时间的粟儿!
“粟儿救······”只可惜没等她把话说完,粟儿直接捡起韩淑芬蹬落的一只鞋子,用它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韩姑娘,你可别叫了,还嫌碧海山庄丢脸丢得不够么?一再激怒庄主,你以后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粟儿柔柔地“劝”着,若不是她一双如黑葡萄的眸子闪过狡猾而隐秘的嘲笑,韩淑芬还真以为她是真心为自己设想!
“你叫粟儿?”刘一峰问她。
“是韩姑娘强改的名,奴婢一点也不喜欢。而且她还经常虐待奴婢······”粟儿唯恐被韩淑芬拉下水,连忙拉开自己的袖管,露出一对伤痕累累的玉臂。
马车上,刘一峰当即做了决定:“那好。等回到碧海山庄,这疯婆子就教给你来管教。”
平日韩淑芬对粟儿非打即骂,要多苛刻有多苛刻,仿佛是把对“真粟儿”的仇恨都宣泄在这名“假粟儿”的身上。
闻言韩淑芬面上再无色,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粟儿则是喜不自胜的应下。
有道是天道好轮回,韩淑芬做梦也没想到,她精心为韩月昙设下的圈套,到最后却是自食恶果:明明没有杀母弑兄,百口莫辩,无端罪名全由她担下!因为谋害亲舅,曾经的归属也变成了受刑的炼狱!
分不清这是来自韩月昙还是粟儿的报应,韩淑芬宛如陷入一场噩梦,一滴眼泪从她紧闭的眼角忽然滑落。她清楚的知道,这场噩梦永远都不会有醒来的那一天了······
夕阳的光辉映红了云霞,泠泠兽驮着几人遨游无边天际,众人却没有因为身边的美丽景象而舒展愁容。
“圣主,我们去哪?这不是回灭境的方向。”大黑忍不住问道。
只见坐在最前方的少女玉容清冷,藏于眼底的忧伤尚未被风吹散,她缓缓回过头,看着无名手上的胡漫蝶,道:“璃冰。在天启以前,我要安顿好她。”
而且,她必须去确定一件事情!不确定这件事,她无法安心回灭境。
无名面色不比韩月昙好多少,只道:“百蝶门掌门之女,刁蛮任性,你救了她,她未必会感谢你。”
韩月昙默默一笑,她当然知道,但胡漫蝶是郑观的师妹。郑观侠义,她欠他的,这辈子是还不了了,只能转移到胡漫蝶身上。
当最后一丝夕光投落进雕花镂空的窗户,紫瑞狐犹正站在书桌前,执笔轻描。画上的女子姿容绝世,一袭白衣随风拂动,好似仙子玉落凡尘,栩栩如生。
女子笑容清幽,却唯独少了一双眼睛。紫瑞狐犹看了未完的画作许久,久到砚墨半干,也不敢落笔。
一会儿,他执着笔,望着窗外,目光喜忧参半,似乎在思考着,究竟要怎样落笔才能重现那一对如梦含烟的灵眸。
骤然一阵狂风吹进,繁雪零落。暗紫广袖连忙抬起,挡住风口,唯恐飘雪沾湿了画像!
这阵风来的莫名,停得及时。看着无损的画像,紫瑞狐犹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身便想要关上窗户。
却望见窗外,一人亭亭而立,天地皆白,仿若他画中的女子已然从纸卷中走了出来!
饶是无心无情的璃冰玉衡,此刻俊容也要凝结成冰雕,星眸倒映着佳人清影,一缕微弱的光芒在夕阳中缓缓升起,企图遮盖心底那份暗藏不住的欣喜。
再看韩月昙,一张小脸说不清是喜是悲,仰望他的目光满是复杂。
紫瑞狐犹心中七上八下,如有鼓响,就见那人白裙蝶起,飘然掠至,闯入他的书房。
“你······”看着少女满身是伤,紫瑞狐犹眼底飞快划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心痛,忽然转过身,背对着她,道:“你来做什么?”
“还剑。”韩月昙将伏天纵星递给他。
然那人只肯给她一个孤傲又冷漠的背影,不愿转身,亦不肯接过伏天纵星,只道:“原来是为这事。这两柄剑你留着吧,我已经用不着了。”
“为什么?”少女不肯放下,手上双剑固执地举在半空中。
却见紫瑞狐犹走向书桌,蓦然从一个暗盒里拿出了紫麒翱雄交给他的紫麒王盾,抬头道:“有了它,我可号令全国,整个璃冰唯我是命,有的是人为我执剑拼命,自然就不需要伏天纵星了。”
“你想做璃冰的王?”
“有何不可?”紫瑞狐犹装出一副倨傲的模样,自以为天衣无缝,不曾想却惹得韩月昙大笑出声······
“你撒谎。”少女笑出了眼泪,突然朝他走向前一步:“既然想做璃冰的国君,何必命宫中裁缝按照长生的尺寸缝制王袍?”
紫瑞狐犹着实没想到韩月昙把宫里的消息打听得这么清楚,面无表情道:“长生贵为紫麒王族正统血脉,国君之位非他莫属,但你也知道,他不懂朝政,真正掌控璃冰的人······是我。”
韩月昙微微一笑,道:“演得很好,只可惜······刚才我先去找的长生。他说,他本不想坐这个位置,全因某人说自己命不久矣,璃冰无人可继,他只得无奈答应。”
“我骗他的,这话你也信?”紫瑞狐犹有一丝慌张,狡辩着。
“是啊,刚才的话我是诈你的。”韩月昙又朝他迈进了一大步,道:“你不也信了吗?”
紫瑞狐犹呆住了,这时候他才知道韩月昙有备而来,急于想要逃走的他找了借口:“信不信的,我去问长生不就知道了吗?韩姑娘,你请便。”
说完紫瑞狐犹便想绕过她,往外面走去。
韩月昙也不拦他,只是走到他的书桌面前,将伏天纵星放置一旁,一边欣赏起他的画作,一边轻轻研起了墨:“睹画思人,以笔寄情?”
“还是······你打算让这幅画陪你走?”少女目光灼灼,望着他,紫瑞狐犹一阵心虚,耳根子也开始悄悄变红。
“不是······”紫瑞狐犹伸手欲夺回画件,韩月昙见此,趁机一把搭上他的手腕。
紫瑞狐犹急忙收回手,然仍是被韩月昙将他的身体情况探了个究竟!
面上固执不再,转而变得绝望与落寞,目中冰泪摇摇欲坠,她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紫瑞狐犹低着头,事已至此,他再也瞒不过她了。
他望着她,温柔的目光露出一抹安慰的笑意。
“你以为,你不说,我今后就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吗?紫瑞狐犹,你真的好自私,这件事你怎么能瞒我······”
“对不起。”紫瑞狐犹忍不住张开双手,将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拥入怀中:“对不起······”
除了道歉,紫瑞狐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从他开始瞒着这件事情,他的心就一直煎熬着,愧悔着,是他在让她受尽伤害,尝遍痛苦。
这一刻,紫瑞狐犹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招惹她,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她。虽有自知之明,可还是难敌天意,动了心,触了情,自此越发不可收拾······
“月儿,你不恨我了吗?”紫瑞狐犹轻声问道,却见韩月昙猛然从他怀中抬起头,继而狠狠推了他一下:“恨!我恨死你了!你就不该救我!你不救我,我就不用认识你了!今生也不必欠下你这份情债!紫瑞狐犹,你可真是好算计啊······”
韩月昙所指乃是紫瑞狐犹少时带着狐狸面具救下她于歹人之手······两人的缘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
紫瑞狐犹知她这是气话,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道:“刚才你不也骗了我吗?”
“怎么?只准许你骗人,还不能别人骗骗你么?”韩月昙不服气,又道:“你倒是自己算算,骗了我多少回?千年狐狸,告诉你,这就是报应!老天爷就是要让你临走前,也尝尝这种被人玩弄的滋味!”
气话不停,眼泪不断。泪水如珍珠一般从少女的脸颊滚落,使得那被打湿的紫色衣襟黑了一大块。
紫瑞狐犹抱着她,听着她的无声抽泣,幽幽叹了一口气:“想我这一生恩怨浮沉,但凡想要的从未有过失手。却不知感情这种东西是算也算不得,算也算不准的。现在想想,还真是报应。”
韩月昙听得一阵心酸,沉默了片刻,问道:“当真没法子了么?”
“嗯。”紫瑞狐犹不想再骗她,轻轻应了一声。
韩月昙的医术不比紫瑞狐犹差多少,她刚才伸手一探便知他全身经脉武骨一直处于不断枯竭的情况!如果一直持续下去,紫瑞狐犹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废人,先是再也站不起来,再后来连进食都难!
如同一棵被丢进荒漠中的大树,等待他的只有缓慢又痛苦的死亡过程!
不同的是,紫瑞狐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人有七情六欲,换成其他人,只怕躯体尚未完全枯竭,他的生存意志就先行崩溃了。
这种奇异的病况闻所未闻,皆因晨极蛊母突然身亡的缘故。
紫瑞狐犹强行将蛊母化药渡给了韩月昙,这是晨极蛊母的终极报复,是他无力逆转的结局。
也正是因为紫瑞狐犹清楚这么做的后果,所以他才想逼走韩月昙,以免她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痛苦煎熬的模样,如现在一般伤心欲绝。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韩月昙望着他眼睛,忽然道:“魔殇天启!师傅说过,灭境封印着创世神的力量!都说这股力量能够逆转乾坤,说不定······”
韩月昙寄望于灭境中找到治疗紫瑞狐犹的方法,可紫瑞狐犹却道:“月儿,我非圣脉后裔,如何能通过魔殇天启?还是算了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韩月昙执起他的手,十指相握,道:“我会和你一起接受天启,到时候所有危险全都由我扛下。”
“不成,我不能再连累你了。”紫瑞狐犹想要拒绝。
韩月昙紧紧扣着他手,认真地看着他,道:“你以为你死了,我还能活着么?是,我不是那种会自尽殉情的人。但,我的心会因为你,每跳一次痛一次。因为是你亲手把它丢进的油锅。玉衡,你想看着我生不如死么?”
韩月昙字字剜心,紫瑞狐犹知道,她说得没错。如果他就这么走了,她这一辈子只会活在煎熬当中。
他闭上眼,问:“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了,我们就一起死!”韩月昙的目光无比坚决,见他没有再反驳,她缓了缓,又道:“你身上还有一半的灭境的血统,天启未必会失败。你赌了一辈子,怎么到现在反而胆小如鼠了呢?说出去,连长生都要笑话你。”
这是激将法,紫瑞狐犹知道,他的心是纠结的。一方面他不想连累韩月昙同他一起受苦,可另一方面,他的私心还在劝他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他们就还有未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做出了抉择。
这一次,紫瑞狐犹没有算计,没有考量,而是听从了自己内心的选择。
他痴痴望着她,好似怎么也看不够一般,温柔道:“同生共死,不负今生。”
第八百五十章 贺王
数日后,紫麒新宫的大殿内,群臣跪拜,满目堂皇。紫瑞长生身着绣着紫金麒麟的王袍,头顶四方帝冠,一步一步,迈向那至高无上的王座······
望着眼前那从前不曾敢直视的位置,他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每一步都仿佛有千斤之重,走得小心翼翼,无一差池。谁让他现在已经是璃冰的贺王——紫麒长生呢?
长生忍不住回想起几日前,他与他的父亲紫瑞赢最后一次面对面地交谈。
曙王薨,在紫瑞狐犹和紫瑞赢的操纵下,他被立为下一任的璃冰国主。然那时的他根本不在乎王位落到谁的手上,只是一味追问着紫瑞赢:“父亲,月昙姐姐,真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姐姐吗?”
从韩月昙离开虹城雪山,紫瑞赢一瞬间好像老了数十岁,一双桀骜有神的鹰眼也变得苍凉颓废,而长生过于震惊的目光更是使他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事已至此,紫瑞赢心知自己再也无法挽救自己在长生心中的父亲形象,只愧歉道:“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
再一次得到确切的答案,长生说不出是喜是悲,呆楞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眼含泪水,开口对紫瑞赢道:“爹,我们亏欠月昙姐姐,真的太多了······”
“我知道。”紫瑞赢同样老泪纵横,抱住自己唯一的儿子,哽咽道:“所以我才会悄悄地跟着你们身边,想要赎罪,弥补她······”
尽管韩月昙并不会因此减少些许对他的恨意,更不会因此认他这个不合格的父亲。
长生伏在他身前痛哭不止:“爹,你说月昙姐姐有一天能原谅我们吗?”
紫瑞赢摸着他的头,道:“好孩子,你姐姐是明白人,她是不会怨恨迁怒你的。”但他就不一定了,终其一生紫瑞赢都不可能得到韩月昙的原谅。毕竟她的母亲可是他亲手害死的啊!
紫瑞赢心里的痛苦与负罪感只有比长生更重,只是现在的他已经想明白了,往事不可追,想要赎罪唯有负重前行。
只见紫瑞赢忽然扶住长生的双臂,神情认真,斟斟叮嘱道:“长生,以后你就是璃冰的王,可不许再轻易掉眼泪了,否则旁人会以为你是个软柿子,随便拿捏,万不可辜负了璃冰的万里江山。”
“爹,王位不是应该由你坐更合适吗?”长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要推给我?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紫麒长生。”
“孩子,现在的你已经不能再任性了。爹老了,不适合这个位置。而你还年轻,你才是璃冰的希望,这是你的宿命,从你出生之日便已注定。”
“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长生望着他,只觉得紫瑞赢欲言又止。
紫瑞赢不再隐瞒,道:“多年以前我夜观天象,想要为你占卜未来祸福。却发现,你命中紫薇非凡,有一日必将登临至尊。那时候黑天教最喜与我紫瑞一较长短。他们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竟想要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为了保护你,我只能对黑天教赶尽杀绝,改变预言,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灭境妖星,月儿的身上!不仅如此,我还故意栽培玉衡,想着若有一日秘密曝光,便把他推出去,做你的替死鬼······”
长生听得目瞪口呆,脸色惨白,全然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处心积虑到这般地步!偏偏这一切又全是为了他!
原来,预言中的“北紫帝”从来都不是紫麒翱雄,而是一直被世人忽略的紫瑞二公子长生!
呆怔许久,长生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缓缓道:“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您这么做,让孩儿以后如何面对月昙姐姐,还有兄长?”
“长生,我知道是我过于固执,连累了你们。”紫瑞赢满眼愧疚,哑着嗓子道:“可我怕再不告诉你,就没有机会了。孩子啊,以后的路,爹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爹你要去哪?”长生着急了。
“我······”紫瑞赢顿了顿,望向宫殿外面:“人啊,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长生,爹打算去扭转自己做过的错事啊······”
这句话颇有诀别意味,长生一把拉住父亲的手臂,道:“不行!爹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你就这么放心把我丢在这座冷冰冰的皇宫里吗?”
紫瑞赢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从前是我误会玉衡了,以为他对你心存不轨。现在······我很放心。在你坐稳这个位置前,他不会走的。”
“那也不行!我们是一家人,要走一起走!”长生固执地不肯放手,热泪盈眶,虽不知紫瑞赢到底想做什么,却隐隐感觉到不安。
却见紫瑞赢无动于衷,将自己的手从长生的禁锢中拔出来,缓缓后退了一大步,然后俯身拜下:“还请陛下容臣出宫。”
“爹!你做什么?不要这样······”长生吓了一跳,连忙想要将紫瑞赢从地上拉起来。见此,紫瑞赢直把头压到地面,身子也紧紧地贴着地面,坚决道:“请陛下容臣出宫!”
“······”长生暗自咬牙,无言以对,这是在逼他吗?!难道说他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他不要这个王位行不行?
可正值多识之秋,他若不要这个王位,璃冰分崩离析,不用三国联军打过来,璃冰的千秋基业必然毁于一旦。
长生额上青筋暴起,闭上眼凝思了很久,而紫瑞赢伏在地上,一直不肯起身。
两人僵持不下,长生终于低下头,满不甘心地咬牙道:“准!”
“谢陛下成全!”紫瑞赢这才肯起身,目光如渊深远,望着长生深深一鞠,道:“南方遗患未除,臣预祝陛下旗开得胜,春秋永定。”
说完,紫瑞赢再无留恋,转身向外走去
长生望着那不断走远的背影,心中百味陈杂,他是悲伤的,至此一别,父子两不知是否还有机会相见。同时他又不得不为紫瑞赢感到高兴,因为他知道,就在紫瑞赢做下某个决定后,他的父亲容光焕发,走路的背影甚至退怯了几丝苍老,腰板挺直,宛若新生。
如此,便是成全了他吧?长生默默想着,思绪渐渐回到现在。就在那金灿灿的王位离紫麒长生只剩几步之遥,宫殿的顶梁上突然飘落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正正挡在了紫麒长生的面前。
“护驾!”隐在暗处的曲青桐心中大惊,尚未看清那名“刺客”的面容便已掠至长生身边:“保护贺王!”
殿内侍卫纷纷围住整个大殿,不想那名“刺客”的武功非比寻常,只见曲青桐还未放出青羽暗刺,“刺客”便已经伸出一手抓住她的手臂,往后一甩,将她扔出数丈!
曲青桐没料到那人出手这般快,直直撞上殿内的龙柱,虽然没受重伤,可也因为岔了气,坐在地上急喘不止。
“青桐!”比起自己,紫麒长生更担心意中人的安危。刚想奔过去,却见“刺客”直接飞扑进他的怀里,大声哭喊道:“王兄!银霜总算找到你了!”
“银······银霜公主?”长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眼前蓬头垢面,邋遢得像个乞丐似的少女,他又惊又疑,只能试探性地唤了她的名。
“王兄,这是你的新王袍吗?真好看!”只见紫麒银霜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拉起长生两只手臂,左看右看,眼中全然是小孩子一般的好奇与兴奋。
“大······大哥,月昙姐姐······”长生僵直着身体,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微微转头看向另一边,向紫瑞狐犹和韩月昙求救。
“是银霜······”韩月昙惊愕地看着她,紫瑞狐犹目光复杂。
自从那日虹雪祭祀后,银霜公主就消失了,连同紫麒翱雄的遗体。长生和紫瑞狐犹派人再三寻找,始终没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后来韩月昙回来,告诉紫瑞狐犹,自己在新王宫与银霜分别。可就算他们翻遍了整个新王宫,也仍旧没有银霜和曙王遗体的下落。
韩月昙以为,银霜心中悔恨,一定没有离开璃冰。只是让紫麒长生等人没有想到的是,银霜不仅回来了,还······疯了?
介于从前银霜有过伪装心魔缠身的经历,所以此时的她神色癫狂,举止失礼,众人都不敢确定她是真疯还是假疯。
紫瑞狐犹看了她半晌,缓缓走上前,从袖中拿出一物:“银霜公主,你是在找这个吧?”
紫麒银霜猛然抬起头,望着紫瑞狐犹手里的东西,目露痴迷:“对对对!就是这个!”
说着飞身一扑,脏兮兮的爪子转眼就把紫麒王盾夺了过来。
看着银霜把紫麒王盾握在手中,长生朝紫瑞狐犹使了个眼色,无声问道:你怎么能把这东西交给紫麒银霜呢?
紫瑞狐犹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满脸眷恋之色的银霜。只见她正轻轻触碰抚摸着手中的冰冷物件,低声喃喃道:“就是这个,有了紫麒王盾,谁也伤害不了王兄······”
说着银霜把紫麒王盾交到长生的手上,满是污垢的小脸露出一抹天真烂漫的笑容。
她真诚望着眼前的男子,充满期盼道:“王兄,你要保护好自己,只有这样璃冰才越来越强大。银霜,也会好好的,不被别人欺负。”
这一刻,长生相信,在银霜眼里,他的面孔就是紫麒翱雄的面孔。他不忍心伤害身前的少女,只有模仿着曙王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肩膀,哽咽道:“你放心,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嗯!银霜相信王兄。”得了“紫麒翱雄”的承诺,银霜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会儿她的眼尖望见一抹白衣,活泼可爱的小脸瞬间凝结。
韩月昙走近她,试探地轻声问道:“银霜,还记得我吗?”
紫麒银霜不禁轻轻颤抖起来,见韩月昙向她走来,直接夺到长生的身后,道:“王兄救我······”
见此韩月昙再也忍不住了,追问道:“紫麒翱雄在哪?你把他藏哪了?”
紫麒银霜冷汗淋漓,似乎分外惧怕韩月昙,哆哆嗦嗦道:“我不知道!王兄······王兄不就站在这里么?”
“你看清楚了,他不是紫麒翱雄,更不是你的王兄。”
若银霜是真疯了,韩月昙心知这般刺激她未免太过残忍。可她急于想找到紫麒翱雄,让其入土为安,情急之下,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不是王兄?银霜的面上闪过一丝疑惑,呆呆看着紫麒长生的脸良久。
看了一会儿,她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惊慌失措道:“你不是王兄!你是谁?为什么穿着王兄的衣服?”
众人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她。若是告诉如今纯然如白纸的紫麒银霜,是她亲手设计害死了自己的哥哥紫麒翱雄,那才是真的残忍!
一些画面从银霜的脑海里转瞬即逝,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没想起什么,只知道泪流满面。
“银霜······”韩月昙伸出手,想要安抚她,却见紫麒银霜突然嫣然一笑,赤脚冲出宫殿,一边大叫着:“哦!我懂了!是躲猫猫!王兄!你可藏好了!银霜现在就去找你······”
一眨眼,殿中再不见银霜人影,速度之快,连紫瑞狐犹和韩月昙都没能反应过来,一代天之骄女再次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夜色仓皇,一处隐秘的沙丘后面,紫麒王师的营地整齐密布。
一阵风沙吹过,沙丘之上的脚印很快被抚平,却也荡起了空荡荡的袖管。
只见雷行将军齐殷独立于沙丘上,望着璃冰的方向,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眉头皱起,似有烦忧。
之前北郡城的战役,齐殷被韩于天断了右臂,身受重伤。好在他从前亦不缺乏左手的练习,所以即便失去了惯用手,齐殷仍可为曙王领兵打仗。
而齐殷也没有因此自暴自弃,他奉曙王之命前来灭境部署,此地进可攻退可守,正对华炎凤都后方,只要韩于天统御的三军敢北上,他齐殷就敢率军直捣华炎皇城。
韩于天也正是因为顾及这一点,哪怕现如今华炎,北狄,驹风三军齐聚,在没有确定进入灭境中几拨紫麒王师的位置时,仍是不敢轻举妄动。
第八百五十一章 突袭(一)
而齐殷也没有因此自暴自弃,他奉曙王之命前来灭境部署,此地进可攻退可守,正对华炎凤都后方,只要韩于天统御的三军敢北上,他齐殷就敢率军直捣华炎皇城。
韩于天也正是因为顾及这一点,哪怕现如今华炎,北狄,驹风三军齐聚,在没有确定进入灭境中几拨紫麒王师的位置时,仍是不敢轻举妄动。
从来到灭境驻扎那日起,齐殷就一直心神不宁,总感觉璃冰那边会有大事发生。这一晚上,他依旧是心里乱糟糟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个沙丘之上,即可远眺北方,又可监察整片沙漠。
忽然,一个人影从沙丘的阴影中突然蹦出,急速朝齐殷奔来。
只见齐殷未断的手臂反应极快,剑起剑落,利落的,只差一点儿就把那人的头颅斩下!
“将军!”那人惊呼了一声,齐殷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架在他脖子上的剑蓦然收回。
“皇城可是发生大事了?”齐殷握着那人的双肩,手心紧张得直冒汗。原来这鬼鬼祟祟摸来军营的男子不是外人,而是齐殷留在紫麒皇城的心腹。
心腹看着齐殷,眼泪“唰”的一声淌下来:“将军,陛下······薨了!”
“什么?”骤闻紫麒翱雄噩耗,齐殷怎么也不敢相信,却又仿佛遭受了五雷轰顶一般的绝望!
想起连日来的忧心烦躁,莫非便是因为这件事?齐殷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愤怒,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虹雪祭祀那日,银霜公主,紫麒翱翔以及诸位郡王联手,阴谋叛变,陛下不敌,中毒而亡。”心腹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都直戳齐殷心脏。
中毒而亡!齐殷瞳孔一狰,他英勇无敌的王竟是死于这种卑劣小技!可若不是这种阴险的手段,谁又能至曙王于死地呢?齐殷心痛欲裂,他是为紫麒翱雄感到不值,为他毕生崇敬的君王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
“啊······”佩剑猛然劈向一旁,沙丘直裂开一条深不见底的痕迹,又道:“距离虹雪祭日已有六日之久!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我!”
心腹道:“将军啊,事发后,整个璃冰都落入了紫瑞一族手上,他们紧锁城门,不准任何人离开皇城。我也是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才在第三天后逃出来······”
“紫瑞一族?”齐殷不解:“为什么是紫瑞一族?是了,紫瑞狐犹那混账娶了银霜,谋害陛下自然也有他的一份!”
齐殷恨死了紫瑞狐犹,心想当初在北郡,自己就应该找机会杀了他!
“难道就没有人阻止他们的阴谋吗?我记得离开皇城前,曾有一支紫麒王师被秘密调走。”
普天之下能调动紫麒王师的只有璃冰的主人!难道这一支紫麒王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皇城落入贼子手上?!
面对齐殷的疑惑愤慨,心腹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军,曙王······把紫麒王盾交给了紫瑞氏。”
“为什么?”
“国师紫瑞赢······是先王的堂兄。离开皇城前,我听说国师无意王位,已自行遁去。如今坐在那王殿上,头带帝冕的是紫瑞家的二公子——紫麒长生,贺王。”
“贺王?”齐殷眼底萦绕在水光,笑了,是因为这王位从天而降,所以才叫贺王吗?还是······在为曙王之死而庆贺?!
齐殷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心中怒火越烧越旺,一定要找那些背叛者复仇才行。只见齐殷突然收回剑,大步走下沙丘。
心腹知他是想带着数万王师杀回皇城,为紫麒翱雄报仇,连忙拦住他,劝道:“将军,这会子你可不能回去啊,你要是回去了,南面的三国联军没了掣肘,一路北上,到时候北方可就守不住了······”
“滚开。”独臂的雷行将军雄力不改,一把将挡路的心腹推落到沙地上。
跌坐在沙丘上的心腹惊呆了,不是因为齐殷的气力,而是目光所及——仿佛是沙漠的尽头,烟尘漫天,万马奔腾,黑压压一片直朝着紫麒王师的方向赶来!
“将军,快看······”顺着心腹所指,齐殷看到了沙漠那面的恐怖景象,瞳孔收缩,渐渐变得锐利······
月色微凉,齐殷虽然看不清那在风中摇摆不歇的旗帜,却认得那在月光下熠熠生寒的北狄弯刀!
这般规模,这般速度!齐殷连忙冲下沙丘,对着各营大喊道:“备战!备战!雄鹰大军来了!”
“火炮,神弓营,摆阵!”
“铁蹄营做好准备,迎上!”······
齐殷到底是老将,在他从容不迫的指挥下,紫麒王师很快就进入了应战状态。
沙丘为垒,暗影藏杀。故布迷踪,引敌入瓮。齐殷选择在此地立营是有道理的。
只见北狄的雄鹰大军果然如齐殷所愿,穿过一条狭道,进到了他们事先布置好的陷阱中。
轰然一声,只见安排在狭道两旁的火炮突然发动猛烈袭击!
此次夜袭军营的北狄人约有七,八万众,都是雄鹰大军中的佼佼者,在突然遭到冰璃火炮的一番轰炸后,当即有一万多人受伤跌落马下。
而进入狭道的雄鹰大军似乎早有预料,见此他们熟练地跳下马,手持弯刀,分散跑开,灵活避开火炮持续不停的袭击!
雄鹰大军如潮水一般,纷纷涌向周围紫麒王师藏身的沙丘,已经成功给北狄人造成第一波伤害的齐殷满意地扬起手:“神弓营,放箭!”
话音落,耸动的黑影齐齐站上了包围着北狄人的沙丘顶端,宛如神明一般俯瞰着底下的北狄士兵。
箭雨无情,无数北狄人纷纷中箭倒地,最勇猛的战士也只是爬到了沙丘的半山腰上!
箭雨不断,北狄人损失惨重,随即便想要退出狭道逃生。
刚闻曙王噩耗,齐殷心情沉重,只想着速战速决。环顾四周,见并无北狄援军或伏兵,当即下了死令:“追!”
他要让这些不知死活的北狄人为紫麒翱雄陪葬!
齐殷眼含热泪,就想骑上战马,带领其余铁蹄营众军急追退散的北狄大军而去。
这时一名副将忍不住提醒道:“齐将军,陛下曾言我们只要守住此地便可······”
“不长脑子的糊涂东西!这话是陛下说的吗?”齐殷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直骂道:“紫瑞氏的混账羔子,难道没有他,我们泱泱璃冰就要完蛋了吗!?”
原来驻地掣肘的计谋是紫瑞狐犹提出来的,当时曙王颇为赞同,便让齐殷藏兵于此,时机一到,直插向三国联军的心脏——华炎德王的皇城!
只不过这消息不知怎么就被三国联军晓得了。齐殷当然想过,这七八万人也许便是韩于天派来探路小羊羔,可他心中急于返回紫麒皇城,只想对北狄大军赶尽杀绝,不留后患,便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只要三国联军折了这些人马,后面绝无力再与紫麒王师对抗!
更何况齐殷恨毒了紫瑞狐犹,副将的好意提醒更像是一支利箭,直插中他高傲无比的自尊!
于是乎,他没有听从其他人的劝告,一意孤行,带着五万骑兵奔向了北狄落荒而逃的部队······
夜风很大,呼呼打在齐殷等人的脸上,比骤然落下的冰雨还要荡人心魂。
齐殷的军队紧紧注视着往东窜逃的雄鹰大军,任由雨水糊住他的眼睛,心里渐渐泛起了嘀咕:“不对啊,这不是奔回北狄草原的路线······”
要知道,自从三国正式结盟,草原上的北狄皇宫便成了联军的驻地,也只有那里水草丰美,才供养得起华炎,驹风的人马。
雨越下越大,仿佛警告一般!齐殷却不想回头,只见眼前的“猎物”越跑越快,一会儿竟在密雨夜中彻底不见了踪影!
齐殷大吃一惊,急忙拉住了马儿,定定看着前方,似乎不明白雄鹰大军怎么会突然消失!
骤然,齐殷的后背爬上一抹瘆人寒意,他缓缓回过头,眼前的一幕让他与紫麒的士兵面比纸白。
月光清冷,仿佛一把悬在众人脖颈上雪亮的匕首,迫使人,马无一者敢发出一丝动静,只因久经沙场的他们都能感受到危险来临。
被雨水浸湿的沙漠变得黝黑,黏腻,这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很久,马儿逐渐变得不安,直到一个奇怪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一切!
“滋滋······滋滋······”可怕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又似乎来自地狱,直传到每一名英勇无畏的璃兵汉子心中。
“将军,这······”副将心里七上八下,倒不是他怕死,只是他们奉曙王之命镇守南边,若是不明不白中了敌人圈套,全军覆没,到了地底只怕无颜面对紫麒翱雄!
齐殷目中闪过一抹坚定,当机立断:“全部调头,回去!”
闻言,数万铁蹄骑兵无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纷纷调转马头,就想往原路返回。却不想就在这时候,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骚动!
“救······救命!救······”
齐殷一听,驾着马奔去一看,只见呼救的士兵连人带马,几乎全身陷入沙中,只剩半边头颅!仿佛是被什么怪物拉下去的一般。
齐殷刚想把人拉出来,下一秒,士兵整个人便被彻底拖进了黑秋秋的泥沙洞中,再也不见踪影!
齐殷脸色难看,知道自己果真是落入别人的圈套中。
“分开走!立刻回营!”
紫麒王师当即马不停蹄,直往原路返回。
饶是众人拼了命地往回跑,惨叫声还是接二连三响起,齐殷满面大汗,眼中尽是愧疚,心里直道:“紫麒王师不能折在这里!我还要杀回皇城,给陛下报仇······”
这么想着,突然齐殷就感到地底下有一股异力往上涌来!求生的本能促使他瞬间跳下了马!
与此同时,两只黑乎乎仿佛沙子凝结而成的手掌突然伸出地面,抓住齐殷战马的前肢,猛然往下一拉!
齐殷眼疾手快,瞬间明白此地是埋伏了魇儡秘术,一剑一戟直砍向那一双丑陋的手掌!
伴随着沙漠下一声可怕的嘶吼,一对黝黑的手掌被砍下,发出滋滋的黑色烟雾。
这时候,雨终于停了。齐殷来不及重新骑上马,就见藏在沙漠底下的怪物一一从地上蹿了出来!
只见这些怪物个个身长手脚长,足有七尺之高!通体漆黑,却目如铜铃,平坦的脸上挂着嗜血残忍的笑容,正是黑天教秘术的五魂魇儡!
他们手牵着手围成一圈,将紫麒王师的逃生之路全然堵住。至此,除了奋力一搏,紫麒王师再无任何生机!
一滴冷汗从齐殷的额头上滑落,紫麒王师勇猛精进,便是面对兵力十倍的敌人也未有退怯的。可眼前的怪物不一样,他们是没有生命,却力大无穷,凶残如兽。只一两只便难以抵抗,更何况,现在这里有近一百只!
“下马!杀出去!”无计可施的齐殷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他心里极度不甘,悔恨莫及,却仍凭着坚定的决心将所有的怨愤化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剑,身先士卒,朝着挡在面前的沙漠魇儡砍去······
其余士兵也都紧接着加入战斗,既然无路可走,那他们就杀出一条血路来!
紫麒铁骑英武不凡,人人都加入这场厮杀,奈何人魔殊途。一些魇儡刀枪不入,除了齐殷这样的神将,再无几人能克制住它们!不一会儿,齐殷的人马便伤亡惨重,不少人进了魇儡的血盆大口!
面对强大凶残的魇儡,紫麒王师没有溃散,反而誓死如归,能拖住一会儿是一会儿!就是在这样固执的血战中,几万士兵终于拼出了一个缺口!
副将冲着齐殷喊道:“将军,你先走!我们随后便到······”
眼前的一幕是何等的似曾相识?齐殷忽然想起来,当初紫瑞狐犹在红叶谷附近擒获燕南荣,他曾远远目睹了一切。
如此可怕的魇儡,也只有少神将军的亡灵战士可与之一战!
第八百五十二章 突袭(二)
这时,越来越多的魇儡在沙漠底下苏醒,朝齐殷伸出手······
齐殷与众人杀之不尽,斩之不绝,力有竭时!
“将军!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眼看着弟兄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在魇儡的手下,副将又是一声痛心大喊。
齐殷终于死了心,发了疯似的解决了面前的两个黑色魇儡,飞身骑上战马,往那两边堆满了紫麒士兵尸体的缺口冲去。
齐殷如此非是弃了紫麒王师,只有他安全撤离这片危险的沙漠,带回援军,众将士才有更多存活下来的可能!
只见战马飞驰如箭,载着齐殷在黑夜中狂奔,企图在黑暗中寻找到一缕光明!
就在马儿奋力一跳,终于越过了周围想要拦路的魇儡时,一支冷箭从暗处袭来,正中马前蹄!
齐殷猝不及防,连人带马重重的摔进沙丘当中。
湿漉漉的沙子黏了齐殷一身,他滚了几圈,手上的长戟深陷沙中,这才停下翻滚。
正当他拄着长戟想要站起来时,一个阴影落到了他的面前。齐殷抬头一看,只见罗轩廷手中的弓箭正正瞄准着他。
齐殷轻轻笑了几声,笑声包含了无奈。忽然长戟从沙中抽出,便想要飞掷向罗轩廷纤细的脖颈······
可惜!罗轩廷的下手速度比他更快,更准:一箭中肩,长戟铿然掉落到沙地上。齐殷忍痛,粗重的喘息声未停,望着罗轩廷孑然又往前踏了一步。
果不其然!罗轩廷没有手下留情,紧接着一箭射伤了齐殷的右腿!
身中两箭的齐殷疼得青筋暴起,他咬牙忍痛,一双怒目紧锁罗轩廷,道:“本将军就是死了,这场仗你们依旧赢不了!紫麒王师无敌!”
罗轩廷嘴角轻轻勾起,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他走至离齐殷半丈远的地方,问道:“少神将军紫瑞狐犹,他在哪?”
齐殷不禁愣住,原来罗轩廷没有立刻杀了他,只是为了打探紫瑞狐犹的消息!也是,三国忌惮那人的亡灵大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看了看那边仍旧被魇儡困于绝地的紫麒王师,悔恨莫及,于是便想要瞒骗罗轩廷,道:“哼,他啊······早离开了璃冰。你们就等着凤都变成一座死城吧!”
言下之意,紫瑞狐犹已越过南面三国的重重防卫,如今正身处凤都!
“不可能。”罗轩廷根本不相信他的话,道:“河口,冶城,北安州,三条南下的必经之路都已布下重兵,紫瑞狐犹不可能越过去!”
闻言齐殷心中一喜,心道罗轩廷毫不自知已经透露了华炎的布兵。方才他们不惜以北狄人为饵,引得驻守在灭境的紫麒铁骑几乎全部出动!由此看来,那占据在河口,冶城,北安州三大关卡的,一定是驹风和华炎的人马!
这时,罗轩廷笑了笑,道:“雷行将军,你现在一定沾沾自喜,为自己探得三国联军的军事机密而感到高兴吧?可惜啊······你没机会通风报信了。”
罗轩廷说着,缓缓举起的弓箭,这一次他瞄准了齐殷的心脏!
就在罗轩廷欲放箭射穿他的心脏时,一个不容置疑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切:“住手。”
罗轩廷微微一愣,随即很快垂下弓箭,转身深深一鞠:“明凰陛下,齐殷乃是璃冰大将,非死不可。”
“非死不可?”威严与高贵并重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探究。
柔和的月光下,一双足以惊艳世人的眼睛此时显得过于凌厉,那美丽又严肃的面庞更是暗含了一股隐怒!
也许是因为韩鸣舞的目光步步紧逼,罗轩廷微微垂下眼,沉吟道:“那陛下以为,如何处置才好?”
“既是军中大将,我们何不留着用以威胁璃冰?”
罗轩廷看着齐殷,道:“陛下有所不知,此人与璃冰玉衡结仇已久,紫瑞狐犹巴不得我处置了他,璃冰不可能赎回他。”
齐殷脸色一沉,曙王离世,璃冰也换了新主人,他是生是死,确实没有人在乎!只可惜连累一干信任他的紫麒铁骑!
“那就更不能杀了。”韩鸣舞坚持道:“你若杀了他,可不正合了璃冰紫瑞的心意?”
“陛下······”罗轩廷的头又低下去几分,口吻诚恳而谦卑:“前几日,暗中保护陛下的三千神风骑全部阵亡,无一生还!齐殷必须死,这些铁蹄骑兵也是一样!”
她望了望那边,仍被困在魇儡包围圈中的紫麒王师,目光变得深邃而幽暗,道:“呵呵······是啊!难为你还记得那三千名枉死的神风骑战士······”
却不知那日再迟些,本凰的性命也要一同下了黄泉!
只见罗轩廷跪了下来,道:“明凰陛下,是臣失算才害了三千神风骑,臣自知有罪。但天地可证,微臣问心无愧,对您更是绝无二心!”
韩鸣舞心中恼恨,罗轩廷如何不知?
要知道,韩鸣舞对他态度的转变,是从那日参加完武林大会回到北狄后开始的。虽然韩于天和韩鸣舞没有因此多加苛责于他,但罗轩廷能明显感觉到,韩鸣舞对他的信任依靠已大不如前!
只是正如罗轩廷方才所言,他对韩鸣舞,乃至驹风都是问心无愧!直到现在,罗轩廷还不敢完全确定,那消失无踪的三千神风骑真是为亡灵大军所消灭!
是的,为了确定三千士兵的死亡之谜,罗轩廷曾带着唐勉一同前往他们遇害的地点调查。却除了一丝零碎的痕迹,再没有找到其他线索。
在罗轩廷看来,此事绝对另有蹊跷,可北狄太后宋茵兰却说那地方狐狼成群,秃鹫扎堆,说不定三千士兵便是被它们分食去了也说不定。连燕南荣也是如此说辞!
原来罗轩廷还指望燕南荣能为他辩驳几句,不曾想他早和宋茵兰搅合到一起,自然是女唱男随!
因着宋茵兰,燕南荣两人常流连灭境一带,得到他们的确定,所以韩于天兄妹就更加认定了紫瑞狐犹并没有失去召唤亡灵战士的能力!
罗轩廷百口莫辩,这才不得不认下这桩“失算”!
却不想,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也促使韩鸣舞越发怀疑起他的用心······
这时候,沙丘投下巨大的阴影,一大一小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者俊貌绝世,伟岸高大;一者矮小丑陋!纵是两人站在同一地平线上,却犹如天神与恶鬼,云泥之别,天差地远!
只不过在这一刻,他们二人的目光无一不投注在那烈焰红衣的绝美女子身上。
“我知道,三千士兵是你所为。”轻飘飘一语,忽然掷到洛熙泽面前。
洛熙泽转头,只见唐勉的目光仍未曾从韩鸣舞身上离开。
他笑了笑,微微展露着些许愕然,道:“唐少府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唐勉终于转过头看着他,又道:“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知道,那件事只有你才做得出来。”
“唐少府,你不觉得自己太武断了么?”洛熙泽仍是笑得风轻云淡,手中摇光一开一阖,道:“既然你认定了是我,何不去告诉明凰?以你典察府之名,料想明凰不会不信。”
唐勉嘴角微勾,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是生了根!没有证据他想要铲除韩鸣舞心底的阴影只会难如登天!他若此时为罗轩廷说话,只怕韩鸣舞连带着他也要一同疑心!
唐勉定定望着洛熙泽的星眸,一双幽暗的厉眼寒光凛凛,寸寸逼压,惹人生畏。洛熙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忽然觉得唐勉的身影高大了不少!
“洛熙泽,我会盯着你。”唐勉如是警告道:“你若敢伤害明凰,我会杀了你。”
另一边,罗轩廷仍旧跪在地上。
君臣离心,最是大忌。
可这根生在韩鸣舞心中,却是怎么也拔不干净了。她不理会罗轩廷,忽然转头看向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洛熙泽,问道:“洛指挥,你以为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洛熙泽对着唐勉无情一笑,随即缓缓从沙丘的阴影中走向韩鸣舞,道:“陛下与德王乃是仁君,只要这些璃冰的士兵肯投降,饶他们一命,又能如何?依臣鄙见,不如将他们送给北狄为奴,也好还了北狄太后的招待之情?”
此次结盟,北狄为了招待华炎驹风两军,可是费了不少牛羊粮草。韩鸣舞低头思索一番,只觉得这办法极好。既可再立驹风明凰的贤名,又能巩固加深三国联盟之谊······
“如此甚好,就按你说的办吧!”韩鸣舞想了想又道:“此事交给你来办。”
“是。”洛熙泽缓缓鞠下身,目光正好与罗轩廷对上。
洛熙泽朝罗轩廷讪笑了一下,罗轩廷同样回以一笑。谁都知道,韩鸣舞这是故意给罗轩廷下马威呢。
随即,摇光轻摇,洛熙泽以一身潇洒倜傥之姿,款款走向齐殷,问道:“齐将军,你降是不降?”
只见齐殷因为腿伤,半跪在地上,瞠目堂堂如火,声音沉稳:“璃冰的勇士,只有战死,没有投降!”
“很好。”洛熙泽猛然合拢扇骨,甩手往后一掷,狮爪镖当即取下一命!非是齐殷,而是跟随齐殷已久的副将!
眼见副将殒命,齐殷怒吼一声:“此非英雄所为!”
“英雄?”洛熙泽笑颜如光,直刺伤齐殷愤怒的双眼,道:“带着一群部下送死,你就是真英雄了么?笑话!”
闻言,齐殷惭愧地低下头,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洛熙泽说得没错!落到这般田地,是他咎由自取!是他连累紫麒铁骑营的弟兄······
“我再问一次。齐将军,你降是不降?”
齐殷双手握拳,恨声道:“不降!”
话音刚落,又有一名璃冰的士兵轰然倒下!
“齐将军,你降是不降?”洛熙泽再次问道,齐殷仍是同样的答案。就这样重复了七八遍,洛熙泽连杀数人,雷行将军的答案也从一开始坚定的拒绝变成了沉默······
“齐将军,你降是不降?”宛如梦魇一般的声音于耳边再次响起,热汗从齐殷的额头上流下,脸上分不清哪里是汗,哪里是泪!
这些人,全都是因他而死!齐殷恨得双手捶地,却仍是不肯开口,嘴角,舌头也因气急被他自个咬破了,鲜红一滴一滴落入沙地上。
另一边的紫麒铁骑心中滋味比齐殷更加痛苦,个个眼含热泪!他们是不怕死,但却无法眼睁睁看着洛熙泽如此折磨雷行将军。这不仅仅是对齐殷一个人的折磨,也是对全体璃冰士兵的酷刑!
就在洛熙泽打算再杀一人时,其中一名璃冰士兵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精神折磨,轰然放下兵器,哭着跪下道:“不要再折磨齐将军了······我投降,我愿意做北狄人的奴隶。”
一人起,而个个效仿。
“我投降。”
“我也投降······”
没一会儿,所有的璃冰士兵就都全部抛盔弃甲,放下兵刃,跪成一片!
都说璃冰的汉子只有站着死,没有跪下生。却不知男儿有泪不轻弹,皆因未到伤心时!
“你们······”齐殷愣愣看着他们,眼中说不出是恨是怒,或者更多的是后悔!
璃冰男儿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齐殷知道。他不是,他们更不可能是!既然他们能为了他下跪,他又为何不能为他们,丢了那毫无用处的骄傲?
悲戚绝望爬上齐殷坚毅的面容,那只固执撑着的膝盖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齐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洛熙泽问:“难道是想要投降不成?”
“降······”
“你说什么?声音太小了,明凰陛下听不清楚。”
“投降!”齐殷猛然抬起头,朝着苍凉大地一声嘶吼:“我齐殷投降了!愿做北狄人的奴仆,做他们膝下的一条狗!你听清楚没有!”
看着齐殷的骄傲终于被现实击碎,洛熙泽微笑着走向韩鸣舞,问道:“明凰陛下,是否饶过这些璃冰降兵?”
第八百五十三章 封印之地(一)
红唇勾起,只见韩鸣舞十分满意地笑了,道:“饶!洛指挥,你做得很好。”
她的目光微微往下,掠过罗轩廷时不禁露出一丝嘲讽,罗轩廷,看到了吗?就算没有你,本凰也依旧可以达成所愿!
罗轩廷把头又低了低,一对俊眉皱得厉害,站在沙丘影子里的唐勉亦然。
一会儿,罗轩廷看向眼中充满挣扎和仇恨的齐殷,不甘心地对韩鸣舞道:“陛下,狼群无首,则更容易控制。齐殷不可留······”
洛熙泽却道:“一个断臂的蛮人竟这般让宰辅害怕么?还是宰辅担心齐殷活着,德王因此不悦?”
洛熙泽的话直戳中韩鸣舞萦绕心头的疑虑,北郡城一战齐殷曾和韩于天有过交手,齐殷的一只手臂更是为韩于天砍下,两人水火不容!
韩鸣舞早就疑心罗轩廷逼杀齐殷是为了德王,只是碍于君臣旧谊,不愿扯破最后的情面罢了。
“你······”罗轩廷终于被惹怒了,站起身就想与洛熙泽一番唇枪舌战!却见韩鸣舞流金广袖一甩:“够了!本凰心意已决,宰辅不必多言。押送战俘回北狄的工作就交给洛指挥和唐少府你们二人。”
就这样,四万璃冰将士投降,他们活了下来,只是不得不屈辱地戴上了俘虏的镣铐,跟随驹风和北狄联军前往草原,至此为奴为仆,生不如死······
幽夜丛生,整座璃冰皇城静悄悄的,就在众人的酣眠中,终年无休无止的冰雪忽然停了。只是家家户户的屋檐上仍旧铺满了厚雪,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皎洁明亮。
就在这一片雪白天地中,一人于檐上奔走不歇,白衣从风,足起足落,不留一丝印记,就仿若雪中孕育的洁净精灵。
终于,经过几夜连续的暗寻,雪之“精灵”找到了她的目标。
韩月昙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翩然落至檐上。
就在此时,躺在床上闭目休息的楚光流忽然睁开了眼睛,等他转过身时,只见那如月清冷的人儿正站在他的房中,目光隐忍,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还是被你找到了······”见了韩月昙,楚光流笑了笑,便想要穿上鞋子。
没等他站起来,韩月昙随手一抛:“惊鸿剑,还给你!”
楚光流抬手一接,就听韩月昙紧接着问道:“之前玻璃秋狩无故出现一批魔兽,是你所为?”
“是。”楚光流不假思索,一口应到。
闻言,韩月昙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见此楚光流解释道:“你也知道,灭境灵兽入魔发狂,玄天宗一直没有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正好那时候璃冰有人想要一大批具有攻击性的魔兽,把灭境的魔兽卖给璃冰,如此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楚光流缓缓解释着,虽说玄天宗的驭兽术有法子抑制住魔兽的凶性,可那也是暂时的。随着远古森林中失控的魔兽越来越多,玄天宗的压力也越来越重!
当时的楚光流急于转移玫达奇森林中失控入魔的灵兽,这番作为也是逼不得已。
“至于魔兽的买家是谁,我并不清楚,也······不想知道。”
楚光流当然知道,入魔的灵兽凶恶无比,买下它们的人只会别有用心,别有用途!但那是璃冰自己的事,他原是巴不得灭境之外的世界一片混乱······
看着楚光流坦荡的目光,韩月昙知道他没有撒谎,只是她心里仍有疑惑:“我听大黑小白说,灭境入魔的灵兽越来越多了,可有查明原因?”
楚光流沉默无语,半晌他抬起头,道:“具体原因不明,只知道和创世神留下的力量有关。”
果然如此······韩月昙心中暗道,能于无形中扭曲,改变众生灵的精神,**,这种事情也只有天启神力能做到了。
韩月昙看着楚光流,神色严肃,道:“楚长老,我会解开灭境的封印。”
楚光流坐在桌旁,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道:“你在武林大会上的宣言,早传遍了整个神胤。就算玄天宗拦着你,也拦不住外界人的向往,所以你以为,我们就只能配合你,是吗?”
韩月昙默认了,尽管灭境封印之事是庆空提出来的,然而韩月昙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见楚光流目光冷然,她道:“若不如此,不仅灭境灵兽全部魔化,就连玄天宗也要受魔气侵蚀。难道你想看到灭境子民也都失了心智,成为他人驯化的兽奴吗?”
“那你又如何知道,解开封印,所有问题就能全部解决呢?”楚光流反驳着,心中亦有一丝挣扎。
“楚光流,你知道的。创世神力至高至阳,只要天启时解开封印,一定可以净化灭境各个角落的魔气!”
这股魔气来的莫名,唯有神力可阻。身为玄天宗最年轻有为的长老,楚光流当然知道此方法可行,且一劳永逸!但是······
他猛然站起身,直直望着韩月昙的眼睛,固执道:“你可知道解开封印,灭境封印的神力足以改变整个神胤!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想,敢这么做!”
“那就让我来做这个人!骂名也好,谴责也罢,统统由我来背负。”韩月昙无比认真地看着他,又道:“楚长老,这是唯一能救灭境,玄天宗的办法了。”
两人对视许久,目光在幽暗中擦出激烈的雷电火花,同样的顽固与坚持,却也是同样一颗想要挽救灭境的心!
终于,在韩月昙的坚持下,楚光流败下阵来:韩月昙说的没错,事到如今,玄天宗也只能如此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楚光流看着她,后退一步道:“韩月昙,今晚的话我只当没听到。反正天启秘卷也在你的手上,你想怎么做,我更是无权阻止你。”
楚光流这是答应了。韩月昙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谢意。
沉默良久,她道:“玄天宗,以后就拜托你了。”
楚光流微微侧过身,不愿面对韩月昙,道:“你是打算和紫瑞狐犹同生共死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解开封印,也是想要救他性命!可真是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好典范!告诉你,要是失败了,你就是玄天宗的罪人!我会告诉灭境子民,你是最荒诞,最失败的玄天宗圣主!”
男子晶莹的侧脸高高扬着,翘起的下颚桀骜不羁,脖颈的线条利落而完美,宛若一只高傲的天鹅,心明气清,不染风尘,却非要说着最尖酸刻薄的话。
“楚长老,后会有期。”
韩月昙转身往外走去,这样她也算对整个灭境有一个交代了。明日她便要带紫瑞狐犹出发灭境,寻找俱轮创世神留下的封印。
“等等。”楚光流突然叫住她,问:“你就不想问问这些天我为什么要躲着你吗?”
韩月昙停住脚步,垂眸看了一眼系在腰间的伏天剑,道:“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对吗?”
楚光流不禁咬了咬下唇,道:“泠圣女回灭境后一直扬言玄天宗应由你来统领。为了深入了解你,所以,我用那批魔化的灵兽,换了你身世的秘密。”
是的,从楚光流第一次见到韩月昙,他便已经掌握了她的所有信息,包括连韩月昙本人都不知道的——她那神秘未闻的生父其实是璃冰国师紫瑞赢!
正是因为韩月昙有着一半紫瑞氏的血脉,所以楚光流才会在一开始如此憎恶她,更甚至不认同她的圣脉血统!之所以一直没有戳破,是因为他想看着,万恶之源的紫瑞赢有一日会不会真死在自己亲女儿的手上!
楚光流看着自己的惊鸿,幽幽道:“我把剑借你了,可你却没有杀了紫瑞赢。”
韩月昙背对着他,玉脸猛然一沉:“不杀,不代表我就原谅了他!”
不原谅么?楚光流微微笑了起来,再回头,门口已不见那抹月白色的身影。
又过了几个时辰,太阳很快再次从东边升起。温暖的金色阳光洒在雪上,格外明媚,实乃一个难得的晴天。
为曙光光笼罩的宫殿折射出圣洁的光芒,昙梦宫中,庞大又轻盈的神兽翩然而至,在宫殿广阔的花园里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
“大哥,月昙姐姐,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啊。没有你们,我可是抵御不了三国联军。”紫麒长生说着,不禁吐了吐舌头。自从坐上这个位置,天天上朝,夜夜批折子!他一张阳光明媚的俊脸硬是板着成了一张严肃无比的苦瓜脸,也就今天在紫瑞狐犹和韩月昙面前,他不需要装模作样,摆帝王架子。
“放心吧,长生。”韩月昙对他柔柔一笑,安慰道:“就算我们回不来,有曲姑娘在,她是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别人就算了······臭木头她不欺负我都不错了······”长生快速瞥了一旁的曲青桐一眼,小声喃喃着。
“你说什么?”曲青桐慢慢走了过来,俏丽冷冽的目光满满都是威胁。
“没······没什么!”紫麒长生连忙陪笑道:“我说多亏有青桐你在一旁协助监督,本王不曾落下一日政务!多谢!多谢!”
紫麒长生是真怕了曲青桐,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他不是贺王,还能和曲青桐斗斗嘴,打闹嬉戏,但现在每每他想做一些“出格无礼”之举,曲青桐就会立刻更正他,不让他有一丝丝松懈的机会!
对此,长生只觉得这日子是越发无趣了,同时又无比钦佩起堂兄紫麒翱雄,也只有坚毅如曙王才能担得起这种枯燥无味又沉重无比的生活吧!
长生感叹着,却又不得不接受身亡君王所要面对的孤独命运!
思及此,长生握住紫瑞狐犹的手,目中带泪,道:“偌大的璃冰,唯有大哥你能为弟弟我分担重量!兄长!爹走了,你可不能再丢下我了······”
紫瑞狐犹却是轻轻拂去长生的手,道:“长生,你的能力我从不怀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的心智,能力,早已足够担起整个璃冰。天下这盘棋,我布局六分,下了八成,最后的落子我也已经交到你的手上。你,当心中有数才是。”
心知这摊子是撂不成了,长生只得讪讪收回手,道:“哦······我知道了。”
见不得长生失望难过,韩月昙笑道:“长生,要对自己有信心,知道吗?”
长生点头如捣蒜:“我等你们回来······”
这时候,一串银铃声从花园林中突然冒出来,伴随着残缺不全,东拼西凑的歌声。
听到这阵歌声,曲青桐立即全神戒备,下意识挡在紫麒长生的面前。
紫瑞狐犹与韩月昙沉默着,望着歌声的方向,只见一个满头上戴满鲜花的姑娘走了出来。小脸沾着些许黑泥,目光天真无邪,不是银霜又是何人?
长生看着紫麒银霜,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与不忍,道:“昨夜宫人们好不容易逮住她,给她洗了个澡,如今又脏得不成样了。”
说着,长生捻起一块手帕为银霜擦去脸上的污泥。曲青桐紧跟他身后,以免银霜突然出手,害了紫麒长生。
“王兄······”银霜看着一身王袍的长生,惊喜道:“你快看,蝴蝶······”
赫见一双满是黑泥的手张开,手心里静静躺着一块石头,哪里是什么蝴蝶呢?
紫麒长生深深叹了一口气,从银霜重回皇宫那日起,就一直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
看见银霜,韩月昙心中仍是不甘,走上前问道:“紫麒翱雄的尸体,你到底藏哪去了?”
如今的银霜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害怕韩月昙了,只是往旁边躲了躲,怯怯道:“王兄,我们玩捉迷藏吧。我藏起来,你来找我······”
莲裙再次摇曳起来,在昙梦宫中飞跑着,躲藏着,仿若一只真正自由自在的蝴蝶。见她终于远离长生,曲青桐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算了吧月昙姐姐,这事逼不得的。”长生劝道。
第八百五十四章 封印之地(二)
旧宫,新宫上下,虹雪圣城······整个紫麒皇城哪里没被翻了个底朝天,紫麒翱雄的遗体仍旧没有一丝蛛丝马迹。若不是韩月昙确认了紫麒翱雄已然身亡,长生还真是想把这身衣服脱了,皇权王位全部都还给紫麒翱雄!
看着小孩子一样银霜渐渐跑远,韩月昙颓然转开眼,心中悔意更坚,只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打银霜那一巴掌。
她对长生道:“银霜······拜托你了,不要放弃她。”
“放心吧,银霜还是我的堂姐,我不会丢下她不管的。”只见长生忽然犹豫了一下,望着韩月昙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月昙姐姐,我能······叫你一声姐姐么?”
闻言,韩月昙愣了片刻。就在这一片刻的时间,她思绪万千,激流涌进,一时竟忘了回复紫麒长生。
见状,长生知她还是心有芥蒂,只道:“月昙姐姐,爹爹走了,说是要去赎罪,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我只能替他向你道歉·······”
韩月昙微微瞥开眼,这些天她故意避着紫麒长生,就是不想看见他这副模样,二来也是心结未除。于是便想打断他道:“长生,你不必说这些······”
“不,我必须说。”少年面色严谨,望着她:“我知道,月昙姐姐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爹了,那日之所以没有动手也是因为顾及我的缘故。我只希望,下一次你见到他时,千万不要拔剑相向。”
紫麒王袍给少年增添了几缕威严,却盖不住他对亲情的向往,长生红着眼眶,几乎恳求一般哽咽道:“姐姐,长生真的不能失去你们······”
韩月昙一阵晃神,身影正好背对着昙梦宫的大门。这时候只见一人猝不及防,猛然蹿出奔向韩月昙。
“妖女!为我师兄偿命来!”凛凛寒光朝着那不曾回头的背影狠狠直刺去,原来是胡漫蝶。
却见韩月昙看也不看,猛地轻袖一挥,胡漫蝶便已经摔倒在地上。
韩月昙回头道:“胡漫蝶,这是你第一百二十五次偷袭,不累吗?”
“不累!”胡漫蝶坐在地上,双目隐隐含恨,又道:“除非你韩月昙死了,否则我会一直缠着你!”
“御前行刺,该杀!”曲青桐冷眼旁观,常青梧一早把胡漫蝶的事情跟她说了,对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曲青桐只想让她立即消失。
紫瑞狐犹则是看不出心情,淡淡道:“杀郑观的是德王韩于天,你找错人了。”
“就是,要不是月昙姐姐,你早死啦!”长生也忿忿不平。
紫瑞狐犹和贺王的话就像是在胡漫蝶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她只好望着韩月昙,道:“一群罪人!韩于天要死!你,也要死!”
若不是韩月昙,她的大师兄怎么可能会为其挡剑!
韩月昙心中有愧,也自知对胡漫蝶这种任性的小姑娘讲不了道理,便无视了她,扶着紫瑞狐犹掠上泠泠兽的后背。
泠泠兽扬着一双雪亮的翅膀,逐渐起飞,长生站在底下感受着神兽掀起的狂风,微微眯着眼,却又不舍地睁开,望着韩月昙与紫瑞狐犹二人的背影。
即将进入云端,忽然,韩月昙回过头,望着底下的人道:“长生,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亲弟弟。”
少年笑逐言开,心底慢慢升起一阵欣悦,直到天空中已经望不见那庞大的兽影,他轻声道了一句:“我知道。”
一会儿,只见无名突然飞跳进昙梦宫,将一封密信呈给紫麒长生,道:“军情急报。”
紫麒长生连忙拆开信封,待看完里面的内容,目光仍自镇定,不露一丝胆怯,道:“传令众臣,本王要上朝,开大会!”
“是。”常青梧看了一眼旁边的胡漫蝶,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此女?听闻现在江湖上,百蝶门正到处打听少门主的下落。”
“她?”这种关头,丢是丢不得,还是暂时留在宫里吧!省得她出去乱说话,兴风作浪!
“暂时留在宫里吧。”长生看向胡漫蝶,清了清嗓子,道:“胡小姐,现在外面乱成一团,还是等战争平息后,本王再派人护送你回华炎。”
“哼。”胡漫蝶也知道紫麒长生不可能这时候放她走,冷笑一声,把头一转,直接不搭理他。
好歹我也是堂堂璃冰贺王,竟然这么不给面子,真是岂有此理!
长生也不愿和胡漫蝶打交道,和曲青桐等人无语走出昙梦宫。
见众人终于走了,胡漫蝶这才慢腾腾地站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尘。
心里极为不甘的她,根本没想过离开紫麒皇宫。因为她知道,虽然没有人贴身跟着,可这皇宫里到处都长着眼睛,牢牢盯着她,凭她一人之力,根本走不出这座雪山上的皇宫!
就在胡漫蝶想要离开昙梦宫时,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只见紫麒银霜对着胡漫蝶浅笑吟吟,精致的莲裙上布满污泥,却浑身散发着不可正视的高贵气质。
“你是谁?”也许是因为眼前少女身法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吓了胡漫蝶一跳,又或者是因为她的笑容太过莫名,胡漫蝶不禁后退了一步。
紫麒银霜看着她,走上前一步,答非所问,莫名其妙道:“你也想变成蝴蝶飞出去吗?”
说着,紫麒银霜摊开了洁白如玉的手心,里面仍旧是握着一团黑乎乎的泥块:“像这样。”
“疯子。”胡漫蝶鄙夷地说了一句,转身要走,却见紫麒银霜猛地突然抓住她的腰封,提着她狂奔起来!
“疯子!快停下!放开我······”尖叫声顿时传遍了宫中各个角落,只见紫麒银霜时不时松开手,让胡漫蝶逃跑,没跑几下又重新抓回手上,如此来来往往,就跟猫捉老鼠一般。
没一会儿可怜的花季少女就被紫麒银霜玩得晕头转向,而这游戏的主人仍是不亦乐乎,再接再厉!
不管胡漫蝶是谩骂还是求饶,紫麒银霜就是不肯放过她!宫里的眼睛见闹不出大事,也就放任不管了······
另一边,泠泠兽驮着韩月昙和紫瑞狐犹直往灭境的方向飞去,企图找到那神秘的创世神力封印之地。
而那个地方更是历来圣脉后裔接受天启的地方,只有泠泠兽才知道的圣地!
只见泠泠兽在天际中翱翔,穿过了冰雪地带,无边沙漠,茫茫草原······最终停驻在一片汪洋大海上。
“这里便是封印创世神力的地方吗?”望着底下的碧蓝大海,韩月昙疑惑地拿出上下两卷天启密卷,放在泠泠兽背上拼凑,看着上面描绘的景象,喃喃道:“玉衡,这皮革上画的不是湖泊吗?怎么变成一片海?”
紫瑞狐犹看了一眼天启秘卷,又环顾了周围一圈,道:“此皮乃海金苍的兽皮制成,水火不浸。海金苍是几千年前的水生海兽,或许从前就生活在这片海域附近。千年以前,这里恐怕也不是大海,而是湖泊。”
这片大海位于魔殇灭境东南方,远古时候这里说不定还真是一片大陆!不管怎么说,泠泠兽带他们来这里一定自有道理。
“那就试一试吧。”韩月昙说道,缓缓拿出伽罗圣盒和天启笛。
这时泠泠兽也慢慢降落,将半身沉入大海中,庞大沉重的身躯直惊起一阵波涛骇浪,陆续打向四方······
再将伽罗圣盒打开,摆放至泠泠兽头顶时,韩月昙忍不住对紫瑞狐犹说道:“玉衡,你说刹那昙华曲对天启至关重要,为何无人铭文记录,反而要刻在玄黄矿内的画壁上呢?”
紫瑞狐犹回答道:“那是因为玄黄矿的存在,也是创世神对圣脉一族的考验。要知道天启神曲从不外传,如若不是圣脉直系后裔只剩你一人,按照玄天宗的规矩,谁能进入玄黄矿找到曲谱,谁就有资格接受天启。”
沉吟了一会儿,紫瑞狐犹似有感慨,道:“想当初我进入玄黄矿,真是九死一生。或许真是创世神见我心诚,所以才让我这不是圣脉后裔的人也能一睹天启曲谱。”
“谢谢你做了这么多。”韩月昙由衷感谢道,要不是紫瑞狐犹,她只怕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与玄天宗的关系,更不会来到此地。
“玉衡,你说解开封印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韩月昙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执着白玉笛的手亦微微颤抖着。
“也许变得更好,也许更糟,也许什么都没有改变。”紫瑞狐犹轻轻道,“但我会永远陪着你,是好是坏,我们一起承受。”
韩月昙心中微微一叹,有你这句话,够了······
少女屏住呼吸,珠唇终于覆上玉笛······
天海一线,悠然仙音响彻寰宇,直达九霄云外!随着神秘笛声,周围的环境也终于有了变化。
只见泠泠兽身处的海水竟然渐渐变得沸腾,如热水烧开一般翻滚不歇。
韩月昙心中闪过一缕诧异,笛声未停,不仅海水,连天空也出现了异象——一抹刺眼的白光冲破穹苍,自云端投照在泠泠兽的独角上,随即一双冰蓝色的兽眼猛地睁大,渐渐被这股神秘白光染成了同样的色泽!
见此情景,紫瑞狐犹和韩月昙纷纷吃惊于泠泠兽的变化,他们不是这股力量的承接者,却能够感受到这道白光所蕴含着强大的,足以毁天灭地的可怕力量。
这种力量他们只在韩于天手中的缚龙魔剑感受过,可在这道白光面前,魔龙的力量简直微不足道!
若非心思至纯至净如泠泠兽,贸然承接这股力量,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与此同时,伽罗圣盒的秘密也终于被打开!
当泠泠兽一双蓝色眼睛完全被白光渲染,发出莹莹白光,伽罗圣盒也起了变化:只见盒中猛然迸发出一道金色光芒,冲向天空,金光的尽头逐渐出现海市蜃楼一般的幻象!
一曲刹那昙华已到尾端,吹完最后几个音调韩月昙蓦然收回天启笛。
她与紫瑞狐犹一样,为着这半空中突然出现的宏大宫殿震惊不已。
原先伽罗圣盒中也精雕细镂着一座华美超然的神宫,和这半空中幻象有五分相似!这幻象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存于世间!和眼前的“实物”一比,伽罗圣盒根本展现不出这座宫殿万分之一的辉煌!
却不知,这座奇异的神宫里面是否有人居住。
此番异世景象深深震撼了韩月昙和紫瑞狐犹两人。此时泠泠兽好似受到感应,扬起翅膀,带着他们二人缓缓飞向云中的堡垒······
随着泠泠兽越飞越近,紫瑞狐犹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宫阙,直喃喃道:“如此宏伟,非人力能造!这大概就是从前创世神居住的神宫吧,能见到这一切,我紫瑞狐犹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你不会死。”说完,泠泠兽停落在一扇宫殿的大门前。
韩月昙扶着紫瑞狐犹站起来,一并跳到“地”上,那“地板”虽然呈白云状,却和人类生活居住的地上一样坚硬。
眼前的一切难以分清虚实,韩月昙只能带着紫瑞狐犹,一步步迈向那比山还要宽大数倍的玉门!
手心微微渗出了些许冷汗,韩月昙抬起手,正想要推门而入,无暇玉门倒是自己打开了。
玉门之后,放眼望去,谁能想到,这里面竟然一片浩瀚星海,虚无混沌!
韩月昙没有犹豫,与紫瑞狐犹十指相扣,缓缓步入这无有边际又无穷无尽的星空宇宙。
两人漫步其中,从难以计数发光发热的星辰身边经过,时而感觉炙热临身,时而又阴寒逼人。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不论身处何方,都如履平地,清气环绕,一片寂静。
而且,若韩月昙和紫瑞狐犹没有猜错,这里的时间应该是停止的。
因为从他们进入这里的那一刻开始,两人就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于他们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瞳孔中竟然没有对方的身影!
第八百五十五章 封印之地(三)
紫瑞狐犹和韩月昙就这样一直走了很久,因为在这里的时间是停止的,所以他们反而有些心急起来,谁也不知道离开这里以后神胤大陆变成了什么样子的。
情急之下,韩月昙对着这片大得让人目瞪口呆的旷古星宇大喊起来:“此地主人可在?”
刹时,回声充满了整个辽阔空间,传至每一颗神秘而斑斓的星球上······
世界又沉默了片刻,终于,目之所及的所有星辰陨石渐渐开始躁动震荡,发出细密而多的声响。
原来它们正是这个奇妙世界的守卫者,没有生命,却岁月永恒。因为外来者的声音,它们这才从长久的沉睡中惊醒。
不一会儿,只见韩月昙和紫瑞狐犹周围的数十颗星石就都醒了过来,在二人周围快速运行着,将他们牢牢困在星阵中!
“怎么回事?”看着眼前的一切,韩月昙不禁问道:“它们想要做什么?”
就在韩月昙疑惑当头,一颗陨石率先发动了攻击,朝着韩月昙以极速冲撞过来。
那速度宛如流星过境一般,韩月昙用尽浑身解数,敏捷一跳,这才险险避开!
“月儿,你没事吧。”
“没事。”一只手偷偷背着紫瑞狐犹,藏在身后,韩月昙不想他担心,所以没告诉他,虽然自己刚才躲开了,手却被星球夹带的红色无名烈焰燎红了一片,手上伤痛直至钻心!
没等两人平复惊异,紧接着又有几颗星陨红的,黄的,绿的,紫的······一一掠向两人!
韩月昙赶紧和紫瑞狐犹分开,避免这些星球集中攻击,自身也难以施展!
因着晨极蛊母的反噬,紫瑞狐犹只剩一成功力,在这番危急的情况下,这点功力形同虚设。
所以他使出了紫薇行令中的步法,此步法暗合天地阴阳,五行八卦之理,变化万千,无穷无尽,倒也可暂时支撑一番。再加上韩月昙一直留心他的身体,许多时候在他出手以前,韩月昙便先一剑刺破了袭向紫瑞狐犹的星陨!
见此紫瑞狐犹转攻为守,与韩月昙配合无间,两人同心协力,不仅把许多星陨顶抛向远方,更甚至在韩月昙的双剑齐下,不少星球在伏天纵星的威力下爆破,变成漂浮在星海之上的细碎和灰尘!
两人在异世界大闹一通,好不容易才将围堵他们的星陨全部解决。望着周围的空荡荡,两人松了一口气,对视一笑,发现对方皆是狼狈不堪,衣袖袍角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
“这便完了吗?”韩月昙往周围看了看,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道:“可我并没有感觉自己的功力有所提升。”
韩月昙又道:“玉衡,你可有感觉身体好多了?”
“没有。”其实不用紫瑞狐犹回复,韩月昙也能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只见那一张清峻的脸在动武之后更加白了!毫无比血色的模样直教韩月昙心口揪起。
她当即想要伸手,为他输送功力,却被紫瑞狐犹按住了手,他拒绝道:“天启的考验应该远不止于此,你不能再为我浪费功力了。”
“用在你身上,就不算浪费。”韩月昙坚持道,这时候两人平行而立的星宇突然掀起一阵眩目狂风!
“这又是怎么了?”只见这阵突然出现的狂风席卷了周围的星陨碎片,围绕着韩月昙和紫瑞狐犹两人飞速凝旋起来,两人仿佛身处龙卷风的中心一般。
一会儿,风终于停了。只见狂风过处忽然出现了十个陨石巨人!
这些陨石碎片堆砌而成的巨人每一个约莫都有一丈宽,三丈之高!每一个都长着一模一样的硬朗又刻板的面孔,一对对又圆又凸的大眼睛足以震慑每一个入侵者!
唯一不同的,便是他们每一个“人”手上各自持着不同的武器:刀,剑,斧,锤······
没等韩月昙数清楚,巨人们目中迸发出星星怒火,五花八门的兵器随即直线劈向站在中心的两人!
这些巨人由陨石碎片组成,却比刚才出现的陨石庞大不少倍!不必想,这一斧头的威力有多么可怕,多么令人震惊!
还好韩月昙反应及时,立即抱起紫瑞狐犹往上一跳,下一秒石斧轰然落到他们的脚下。果然,虽然这一斧没有直接碰到韩月昙一分一毫,可石斧向周围释放的强大威力,还是免不了波及震荡。
感受到周围空间的异样,韩月昙连忙转身,用自己的背部挡下了这股可怕的力量余波!
“噗······”韩月昙终究还是见了血,原本她想压下内伤的,却不想陨石巨人霸道非常,只是劈空了斧头,这小小余波便已是凡人难以抵抗的重伤了!
“月儿······”紫瑞狐犹心痛如绞,要不是为了救他,凭她一个人,刚才一定能避开陨石巨人的攻击!
后背那一下让韩月昙疼得说不出话,要不是紫瑞狐犹仍在她身前站着,她还以为自己的五脏六腑早已经被陨石巨人打了出来!
陨石巨人虽然庞大,却一点也不笨拙,反而灵敏非常!很快他们就发现韩月昙受了重伤,于是趁热打铁,连抛带丢,对韩月昙进行着最野蛮,最原始的攻击!
韩月昙来不及喊痛,带着紫瑞狐犹左挡右避,抓住其中一个巨人的大意,便想要从它的胯下穿过去!
而这名巨人刚好在韩月昙等人原来的位置落下石锤,借着余力,韩月昙带着紫瑞狐犹顺势从巨人的胯下穿出包围圈,两人不断向前跑去······
由于两人对巨人而言过于渺小,直到他们已经逃出数丈外,巨人们才重新找到了他们!
陨石巨人们也不着急,“慢慢”地跑了起来。说它们慢,实在是因为它们的动作太过于优雅,就像是在参加某种舞蹈比赛,步伐轻飘飘,要不是它们手上拎着的尽是凶器,倒真像是在跳舞一般!
不过这些巨人的步伐迈得极大,就是动作再慢,两三步下来,前面急急逃窜的两个人也近在咫尺了。
而这时候紫瑞狐犹的情况也越来越不好了,自从那些星辰球体发动攻击,他就开始感觉自己身体的消耗变快,甚至比在外面的真实世界还要快上十数倍!
眼见巨人们就要追上来,紫瑞狐犹轻轻喘着气,道:“月儿,我跑不动了,你自己走吧。让我来挡它们一会儿。”
韩月昙转头瞪了他一眼,问道:“你想叫我把你丢了?”
紫瑞狐犹微微瞥开眼,不敢对上韩月昙的眼睛。说好了同生共死,结果他还是后悔了,道:“世路无常,总归少不了牺牲。丢下我,你就少了一个累赘的包袱。也能······”活下去!
“好!”韩月昙笑着满口答应,心中直气得想要吐血,没等紫瑞狐犹把话说完,素手一拎,一抛······
紫瑞狐犹便被韩月昙丢到了“九霄云外”!
“月儿!”紫瑞狐犹惊叫着落到远处,回头一看就见韩月昙停在原地,双剑在手,被追上来的陨石巨人团团围住。
伏天纵星发出夺目寒光,少女环视四周强敌的目光却还要冷上数倍。她道:“玉衡,有句话你说错了。我才是那个累赘的包袱。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紫瑞狐犹顿时语塞,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知道,一定是自己刚才的话太过无情,又一次伤到了她!
另一边,正如韩月昙所料,此地光线稀缺,陨石巨人对光芒极为敏感。是而她在剑上以寒气凝生出不少冰晶雪花,其折射出来的璀璨光芒瞬间就吸引住了所有陨石巨人的注意力!
它们再不管紫瑞狐犹,只对眼前的“猎物”势在必得!
就在巨人们的刹时愣神,少女手上双剑寒气森森,霜花叠出,左右横甩,身似蛟龙出海,灵动向上,渺然落到一名巨人的肩膀上!
剑上寒光犹自耀眼,其余巨人见了纷纷举起自己手上的兵器,或砍或劈,恨不得把韩月昙轰成粉末!
在这神乎其技的绝对力量面前,韩月昙没有丝毫犹豫,连忙从那名沦为“替罪羔羊”的巨人身上滑了下来,双剑撑在陨石巨人的皮肤上,擦出滋滋星火。
即便是这样,陨石巨人的皮肤光滑如初,伏天和纵星仍是没能给它造成任何伤害。
不过一眨眼,那些本该落到韩月昙身上的刀斧便全部由它全部承下了。只见其他巨人来不及收收,一顿乱刃狠砍,直接就把自己的同伴劈成了一堆废墟石坟!
乱石轰然倒塌,纷纷坠向脚下的未知黑暗!韩月昙一边灵活避开周围崩裂的飞石,一边微微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心道:“幸好之前在驹风,和上古魔蛇狂食大战了一场。这些家伙虽然拥有极恐怖的力量,却不比狂食聪明多少!愚蠢的对手,相同的经验,老天待我不薄!”
韩月昙心中暗喜着,忽然听见紫瑞狐犹的声音传来:“月儿,快往前跑!”
韩月昙来不及向后看,连忙向前扑去!下一秒,一个庞大的脚掌轰然踩在刚才韩月昙短暂停留的位置!
韩月昙转头一看,心头直吓了一跳。原来那些巨人的眼睛是严肃中带着一些呆板的。如今却是横眉竖起,凶光大绽!
韩月昙看了看那堆已然变成废墟的巨人残骸,默默咽了一下口水,看来她的自以为是彻底激怒了这群陨石巨人,所谓的“老天待她不薄”转眼也变成了一道催命符!
同伴被杀,只见陨石巨人们暴跳如雷,他们开始丢下手里的武器,徒手空拳,狂奔向韩月昙,似乎要把她撕成碎片,亦或者揉成了肉泥,才能泻下心头怒火!
韩月昙真是没想到,这些陨石巨人居然还有“心”!同样是创世纪古神遗留下的怪物,陨石巨人却是比狂食高级不少!
逼不得已,韩月昙只得正面迎上战斗!不过任伏天纵星在它们身上划出横七竖八的花火,陨石巨人仍旧巍峨不倒,没有一丝一毫力竭之势。
韩月昙心中渐渐开始焦急起来,她识图找出这些怪物的命门,却在数十次尝试后发现,这些创世神留下的遗物可谓完美至极!
就算是身为圣脉后裔的她也根本无从下手!
眼看着韩月昙出剑的速度越来越慢,奔走的脚步也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紫瑞狐犹一双秀眉也越皱越深。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对韩月昙朗声喊道:“快,在剑上抹一点你的血。”
闻言,韩月昙有一刹那分神,但她没有犹豫,只和从前一样信任着他。
她将双剑并拢,一只手猛然抓住两柄锋芒毕露的雪刃,由上往下一划,顿时小手鲜血淋漓,剑上也沾满了触目惊心的血光!
那些巨人不知她为何这副模样,只知道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对视了一眼,当即几人从前,后,左,右四个方位进攻,带距离韩月昙还有半人距离时,同时飞扑而起,压制中心方向!
一时间,天上地下哪里都布满了陨石巨人!韩月昙已是无路可退!
她微微闭起眼,心中默念口诀,再一次将紫瑞氏和玄天宗的功法凝聚于丹田之中,又流转至四肢百骸······
又是一次破釜沉舟的对决,只是这一次韩月昙的对手不再是魔人藏云子,而是创世神精心打造的陨石守护者!
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韩月昙,想想那些为你牺牲的人,你是背负了他们的希望才走到这里的,是他们曾经活在这世间的见证!无论如何,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只见韩月昙蓦地睁开眼睛,为血沾染的双剑依稀迸发出天地之初,万物之始的洁白圣光,那光芒越来越强,或许是太过熟悉,又或许是太过刺眼,那些飞扑而来的陨石巨人仿佛“石化”了一般,竟纷纷定格在原地!
韩月昙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一簇火苗,随着白芒照亮了整个寰宇,火苗仿佛也要从她的嘴里蹿出来:“解开封印吧!创世神!”
第八百五十六章 创世神(一)
随着韩月昙豁尽全力的一喊,天地皆被圣芒完全笼罩,星陨崩灭,砂石纷飞!陨石巨人亦沙化般逐渐消失在少女的视线中······
片刻后,万籁俱寂,世界终于回归成一片纯白,再无一星半点的杂质,唯剩韩月昙与紫瑞狐犹两人漂浮在这虚无天地间。
韩月昙环顾周围一圈,过一会儿,仍旧没有发现出现其他威胁,于是连忙向紫瑞狐犹跑去。
“玉衡······”她坐在地上,将已经气若游丝,虚弱无比的男子托在腿上,轻轻呼唤着:“坚持住!玉衡!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紫瑞狐犹半阖着眼,纤长的睫毛挣扎了几下,还是无力垂落。只是那眸底仍是强撑着一片情深,迟迟不愿放下。
“月儿······”只是一句再熟悉不过的轻喃,紫瑞狐犹几乎已是用尽全力。即便身体疲累如此,他还是豁出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轻轻抚上韩月昙的额心。
盈盈泪水在少女眼底滚动着,始终不肯落下。
她紧紧望着他的眼,只见那琉璃一般的水晶眸子竟渐渐映现出她的倒影。
韩月昙看着紫瑞狐犹眼底的倒影,悲伤之余也发现了异常,只见那倒影中,自己的额心处竟然生出一白底金边的图纹!
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像文字,又似昙花叶绕的图形,这正是玄天宗圣脉后裔独有的标记。而这个标记韩月昙曾在紫瑞狐犹所造的假伽罗圣盒,还有莎曼尼手上的花蔓画纹中见过。
韩月昙不知道自己的额心为何突然出现这个纹样,她也不在乎自己变成什么样子,她只知道现在的紫瑞狐犹的生命流逝极快,就算她把自己体内涌动着的无穷无尽的力量传输给他,也堵不住这可怕的无底洞!
紫瑞狐犹只是微笑着看着她,眼中千言万语却再也说不出来了。他心道:或许,能在这无边无际又空无一物的世界中沉眠,也是不错的选择。
最终,男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玉衡!”绝望终于压垮了韩月昙的理智,她紧紧抱住紫瑞狐犹的身体,生怕他像陨石巨人那般沙化消失!
声声呼唤,唤不醒紫瑞狐犹,力量充沛的韩月昙宛如置身于太阳底下,可怀中人的温度却是逐渐下降,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冷,好冷,宛如冻结成冰,每跳动一次便要碎上几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最后一次。
紫瑞狐犹骤然亡故,韩月昙悔恨不已,痛苦得几乎想要同他一起去了。很快,这样极致的伤痛就找到了宣泄口。
一声叹息从周围的白茫,轻轻地飘了过来,落到韩月昙耳中,于异空间中回荡不止。
韩月昙微微一愣,随即浑身颤抖着,仰头对着一片虚无空白破口大骂:“俱轮创世神!你就是这般对待自己的创造物吗?我知道你在看!出来,把玉衡还给我!”
原来此时的韩月昙已经通过天启,现在的她力量充盈,功力直达巅峰,自身所学的“炼情”也突破至前人从未到达的境界。只是这一切都建立在紫瑞狐犹的牺牲上!如果可以,韩月昙宁愿用自己这一身修为换回紫瑞狐犹!
“咦?”半空中那浑厚清朗的声音有些惊疑,紧接着又道:“你这小娃娃胆子可真不小啊,竟然直呼本神王的名讳。难道你不知,来到这里的每一个圣脉后人都要尊称我一声万物之主吗?”
“万物之主?”韩月昙低声喃喃几声,忽然痛苦道:“既是万物之主,那您可有复活此人的法子?我······”
没等韩月昙把话说完,俱轮创世神的声音便再次响起,打断道:“本神王没法子。”
只一句就堵死了话头,韩月昙无语凝噎,放下紫瑞狐犹,对着眼前的一片虚无缥缈,深深拜下,道:“万物之主,适才无礼,都是小女子的过错。我恳求您,救救玉衡吧。只要能救活他,我的修为,性命,您统统皆可拿去!”
“不救。”原来苍老而缥缈的声音刹时大变,竟带着些许傲然怒气,宛如一年轻公子所发!
俱轮创世神道:“这里本就是非圣脉一族而不可入的禁地!你私带他人进入,本神没怪罪惩罚你就已经很仁慈了。”
韩月昙却不肯放弃,抬头问道:“若无玉衡,我亦不可能走到这里。万物之主,您既能创生万物,又岂能见死不救?”
声声咄咄,实乃哀求。非是韩月昙蛮横无礼,而是她已别无选择。不过俱轮创世神也确是个好脾气,并没有因此愤怒失态,只是道:“唉······你怎么不明白呢?不是我不想救他,是他命该如此。”
声音顿了顿,创世神又道:“实话告诉你吧,适才种种,不仅是你一人之考验,也是此人的天命之劫!他早已算到自己难过此关,索性将天意彻底违背,不惜牺牲自己,助你通过考验。你当知强行扭转乾坤,必有代价!而这,就是他的代价!”
韩月昙细细思索着,脸色逐渐变得苍白,陨石巨人为神力所造,自然也只有正主的力量可破。而圣脉后裔体内留存着部分俱轮创世神的力量,所以她的血才能破解这一难关。
她早该想到的!早该明白的!
“不!”少女失声痛哭,只恨自己没能早点领悟:“这样的代价不该由他来承受!不该是这样啊······”
俱轮创世神却道:“此人一直都知道,你生来就是他的劫。天地真理,宿命轮回,从来如此。一命换一命,一念换一愿,现在的你,确实已有能力破解本神留下的封印。”
说到这里,万物之主的声音颇有感慨,又道:“一介凡人,不以私心而谋,爱至成全,亦是难得。”
韩月昙不愿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只道:“你一定是在骗我的。你是神!怎么可能没有办法救人?”
“我是神,可你何曾见过我?”俱轮反问一句,道:“神也有难以办到的事情啊······”
“这里是我的意念空间,沉眠此地,他是幸运的。”
“这样的幸运,我们宁可不要。”韩月昙冷冷回道,若玉衡无法醒来,她就一直留在这里陪着他!
这里是俱轮创世神的精神世界,韩月昙心中所想自然也落入了他的耳中。
只听见这名万物之主微恼道:“本神的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没听说过天无绝人之路吗?”
闻言,韩月昙的眼睛重新恢复了光彩,道:“不管什么路,什么代价,只要能救他,韩月昙在所不惜。”
“这可是你说的。”只见苍白的天地中幽幽飘下一缕紫魄,在韩月昙的注视下,猛然飞进紫瑞狐犹的灵台中。
“此人残存的一丝魂识,本神现在已经还给他了。至于他什么时候醒,十年,百年,千年亦有可能,一切终归还是要看天意。”俱轮笑了笑,问:“本神可没有骗你,而且,你也等得起。”
“什么意思?”
“作为交换,你要留下来,替本神守护这一方世界的宁静和平。不生不死,直到永远······”
“这便是我要付出的代价了?”韩月昙不禁握了握手里的剑。
不想万物之主却道:“不,这是我要付出的代价!你不会以为,当封印破解后,我还能留下,守护此地吧?说到底,我也只是俱轮的一丝残念罢了。但是,你还是要代替我,守护这里。”
韩月昙这才明白,原来和她交流的只是创世神的一丝精神残识,难怪这么久这名“万物之主”都不曾现身。
原来整个异度空间都是一丝神识的载体,而正是这一丝强大的神识封印了神胤地底下的所有力量!毫无疑问的,当此地封印解开,便是俱轮神识消散天地之时!
韩月昙有一点不明白,问:“如果解开封印你就会消失,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呢?”
白茫茫的空间陷入一片沉默,许久之后,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言的寂寥:“大概是因为······太寂寞了吧。”
韩月昙一怔,转念一想便又明白了。千年守护,又何尝不是画地成牢,沦为囚徒?牲畜尚且成群为伍,更何况这是一缕强大得足以催生万物,变化无穷的意念?苍天有灵,却不见人间繁华,不受万物供奉······
这一回,轮到韩月昙沉默了。
俱轮淡淡笑了起来,只道:“别想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与你无关,你只说肯不肯吧?”
过了一会儿,韩月昙问道:“灭境近来受魔气侵袭,多有灵兽变异,可是和此地封印有关?”
“好吧,我就不瞒你了。不错,就算你不来,这里的封印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
创世神气恼道:“还不是因为那条罪龙,日日想着逃出剑鞘的封印,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宿主,哪能不竭力蛊惑人心,每一次都搞得神胤生灵涂炭,魔气陡生!这下好了,神胤怨念丛生,汇聚成魔,飘到灭境,底下被封印的那位最稀罕这种机会了!”
韩月昙听不懂创世神的话,只知道灭境底下好像封印了一个极厉害的角色,就连创世神也无法将其击杀毁灭,只能以神力封存。
神识继续尾尾絮道:“我知道,你们玄天宗一直以为,当年俱轮收回众生灵力,是因为人兽滥用灵能,破坏了这个世界的秩序。其实不然,当年世界陷入混乱,全是因为底下的那位。俱轮倾尽神力,尚且无法镇压,不得已,他只能收回众人身上的神力,用以封印。至此,这地底下的魔人已被封印了几千年。”
能让创世神倾尽一切,神魂消散的竟然是一名魔人么?韩月昙心中震惊难以言表。
“可是就在前不久,我发现底下用来封印的神力越渐稀薄,仔细查探之后,才明白那魔人似乎修成一套能转天地灵气为魔气的功法,那些日渐减少的神力便是为他所玷污!你说,身为俱轮一丝残念的我能坐视不管吗?所以,我不得不抢在他之前,释放所有神力,还给这个世界!”
“那魔人岂不是要突破封印······”韩月昙担心问道。
“不用担心。或许俱轮正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他留下了我。封印解开时,我会拼尽全力,重新加固对那名魔人的封印!”
如此,创世神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残念真是要化作虚无了。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这是最后的办法。”神识淡淡回道,这样的结果他等待了很久。
“好,我答应你。”韩月昙凝望着虚空,“我会留下来,继承你的守护。”
“好极了,不愧是我看中的圣脉一族。”悦耳的笑声传遍苍茫寰宇,仿若发自内心深处,又如一少年得志。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笑声止,创世神最后问道。
韩月昙想了想,终忍不住问道:“万物之主,其实小女子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的声音要变来变去?”
一会儿苍老年迈地像名老者,一会儿变成潇洒倜傥的公子,现在又是一副略显稚嫩的少年嗓音。
只听俱轮创世神清了清嗓子,道:“不好意思,习惯了。我一直待在这里,不变些花样,一个神自言自语,很奇怪的。”
闻言,韩月昙能够想象出俱轮的神识在这里派遣寂寞的方式:或是将这里变成一片星辰大海,又创造出一群陨石巨人;或是自导自演,以不同的声音跟自己对话。
或许不久后,她也会被这里的寂寞逼疯,变得和这一缕神识一样,自言自语,自娱自乐吧!
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和他一样,有一日甚至记不起自己本来的声音······
听到韩月昙心声,万物之主不禁自嘲道:“只是声音罢了,记不记得起的又有什么关系?倒是对付邪佞魔物的办法,本神从来没有一刻忘却。”
第八百五十七章 创世神(二)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等你出了冥灵世界,便按我说的去做······”原来镇压灭境封印的奇异空间叫做冥灵世界。
伴随着一道金光飞速窜进韩月昙额心的印记中,许多信息如潮水一般涌入她的脑海。
等她回神时,人已经瞬间被转移到了冥灵空间之外,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泠泠兽背上。
她抬头一望,半空中的宏伟神殿并未消失,刚才发生的一切更不只是一场梦!
目光一转,落到泠泠兽身上的伽罗圣盒,韩月昙打定主意,一步一步走过去,双手轻轻将圣盒捧起,举高,而后对准了泠泠兽头上的独角,狠狠一砸!
只见泠泠兽的朝天独角直接贯穿了伽罗圣盒的底部,中心······
磅礴无匹的力量随着一阵夺目的金光向四周喷涌而出,离得最近的韩月昙亦受到冲击,一瞬间就被这股猛然迸发的力量推进了大海中!
与此同时,四分五裂的伽罗圣盒也从半空中一块接着一块,跌落海水。
韩月昙漂浮在海上,眼睁睁看着海浪吞噬了伽罗圣盒的碎片,过了一会儿,海上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海水微微震荡,开始搅动,冥灵世界下方的海水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海水似为异力吸引,源源不断涌向漩涡的中心,又似是伽罗圣盒并非是解开了封印,而是在海底下面砸出了一个无底洞一般······
而眼前的这番奇异还不是最可怕的景象,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了韩月昙的心头,只见急流暗涌的漩涡中忽然出现一双黑色的眼睛,藏在海水的后头,隐隐约约,又无比真切。
漩涡仍在不断扩大,那双充满魔力的黑色眼睛很快便惊喜地发现,它的附近有着一位灵力异常充沛的少女。
这时韩月昙的面前,一个大浪凭空跃起,蓦地向她席卷而来,如同一只狰狞魔爪。
已知这是创世神也无法彻底根除的魔物,又刚在冥灵世界中对战过陨石巨人,韩月昙临危不乱,手臂一挥,被海水浸透的袖子对着“魔爪”一甩,“魔爪”当即冻结成冰,下一秒又裂成了无数碎片!
海中魔物似乎没想到韩月昙竟有如此能为,隐在海水后边的双瞳猛然一睁,映现血色红芒,直透过海水,摄人神魂。
只见韩月昙深深被那一双血色魔瞳吸引住了,神情平静淡泊,仿佛一只失去了灵魂的人偶,缓缓游向漩涡的方向······
魔瞳展露出一丝笑意,不知是得意还是讥讽。就在韩月昙即将被卷入漩涡当中,一道白光如流星骤降,眨眼间便从冥灵世界冲向漩涡中心!
而这时韩月昙也不用再伪装出受魔力控制的样子,抽身一退,转身掠出海面。泠泠兽长鸣一声,便将她驮回了背部。
天际同时响起万物之主的声音:“魔物,这一次彻底本神一定打得你魂飞魄散!”
海中魔瞳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一名人类少女给骗了,又听到与俱轮创世神一样的声音,惊怒躁动,海中漩涡竟急速缩小,急欲缩回海底!
却见白光的速度比其更快,猛地扎进水中,悄无声息间,海底突然传出一声轰隆巨响,海水仿佛被什么炸开了锅,一时巨浪滔天,光芒亮彻深海,紧接着传出一阵似怪似兽的咆哮······
韩月昙伏在泠泠兽身上,紧紧盯着下面,只见白芒过后,海面终于又恢复了平静,漩涡中的魔瞳也再不见踪影!
结束了?韩月昙惊疑不定,骑着泠泠兽缓缓降落至海平面上,却怎么也看不穿这片碧蓝的海水。
一会儿,海水再次有了异动,只是这异动相较之前未免太过微不足道:阳光折射出七彩绚丽的光芒,只见海上的浮沫忽然变成绝美的泡泡,一个接着一个缓缓脱离大海,上升,数不清多少,直飘向四方天地!
韩月昙看着眼前的缤纷泡沫,缓缓伸出一根手指,任泡泡停留在手指上。
感受着指间的灵力波动,韩月昙心道:果然,这些就是创世神封印在灭境的神力了。
原来先前万物之主便与韩月昙说了自己的计划:韩月昙以己为饵,诱魔物现身并拖住片刻,万物之主的神识则趁机释放地底下的所有神力,最后再用自己所有的力量重新封印住海中的魔物。
轻轻收回手,七彩泡沫随风而去。韩月昙望着底下,低声说道:“万物之主,如你所愿,我们成功了。”
话音刚落,一只比其他泡沫足足大了五倍,如饭碗一般大小的金色泡泡从海底冒出来,飘啊飘的,直到飘至韩月昙面前。
因为韩月昙身上流淌着部分俱轮创世神的力量,所以她能立即感知到这只金色泡泡出自万物之主。
对着金光闪闪的泡泡,她道:“万物之主,我替整个苍生谢谢你。”
“谢什么?不过都是我这个创造者应该做的······”顿了顿,他道:“这是我最后的神力了,送给你。这样,你对上那条顽劣的恶龙才不至于吃大亏。”
韩月昙有些愣住,又听金色泡泡语重心长道:“知道你担心那些凡人对付不了魔龙魔剑,也是,那条魔龙修炼至今也快要脱出封印了。你可速战速决,再回冥灵世界。”
此时韩月昙心如明镜灵湖,却还是照不透这位神秘多变的创世神,问道:“缚龙魔剑每隔百年便要兴风作浪,为祸人间,为何创世神当初不彻底消灭它?”
“此话差矣。剑作兵器,可杀亦可救,全在人一念之间。你说,这到底是剑的错,还是人的错?可不能是铸剑者的错吧。”金色光芒渐渐变弱,又道:“不过你放心,那条魔龙的天劫很快又要降临了。哈哈哈哈······”
神识似乎是想到一件极高兴的事情,哪怕即将消散天地间也乐得笑出了声,金色泡泡在半空中颤颤巍巍,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道了声别:“圣脉传人,冥灵世界本神就托付给你了。”
说完抢在最后的关头,金色泡泡突然撞向少女秀美灵动的额心,化作一阵细碎的金雨,淋淋洒洒,消散天地,再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半空中,一声悲鸣响彻云霄!原来是泠泠兽感通天地,在感察到万物之主的离去时,不禁发出了哀鸣!不仅是泠泠兽,水里的鱼,林中的兽,天上的飞禽······但凡神胤中有灵识,懂修行的生灵无一不哀鸣悲泣,一反常态!
兽类尚且如此,人族就更不必说了,就在七彩泡沫飘向大地时,许多人都在同一时间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好似被什么焕发了生命力,又好似整个人已经截然不同!更有人惊奇地发现,自己体内隐隐流动着一股温暖又奇异的力量······
这些人惊喜非常,都称最后的预言已然应现:魔殇天启,人世大变!
至此他们心中都知道,每一个人都不再平凡······
因为韩月昙破解了封印,神胤不少人都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变化,虽知悉体内有一股力量,却暂时还不知如何发挥运用。
北狄草原上,一边华炎驹风的将士们惊异地讨论着自身的变化,另一边北狄勇士吃着美酒佳肴,对他们讨论的内容浑然不感兴趣,亦或者不屑一顾。
也难怪,在他们看来战场上,士兵,战士就讲究个敢拼敢杀,他们北狄人体格强壮,身手敏捷,向来无所畏惧,在战场上便是最勇敢的战士,又何必和这些“南蛮子”一般见识呢?
不仅如此,华炎驹风两军驻留草原已有一段时间,草原上的所有物资都要分这些外族人一半,北狄人是敢怒不敢言,一腔愤恨更是无地可泄!谁让三军之首的韩于天一直按兵不动呢?
粮草日渐减少,却不见增加,也难怪北狄人那么不待见华炎驹风了。
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昨日夜袭了紫麒王师的军营,结果北狄人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是“饵”一样的存在,高高兴兴地去,凄凄惨惨地回!功劳也全部都被驹风的人马全部抢光!当真是悔不当初!
哪怕后来驹风明凰做主,将战俘全部归入北狄为俘,可那也没用啊!既是俘虏奴隶,那还能不给一口吃的吗?都是些消耗粮草的废物,北狄人倒是更情愿驹风当场把这些人全杀他个干干净净!
不过像这种破坏联盟和睦的话,北狄军士们是一个字也不敢说不敢提的,倒不是因为害怕三国联军解散,而是谁也不敢在黑魔龙王面前搬弄是非!
而就在北狄土堡内,韩于天一人在房间里静心打坐。别人打坐是为了修身养性,德王韩于天则不然。
只见他光裸的上身满是热汗,一对俊眉皱得隆起,额上青筋与汗水密布交错,面容痛苦而扭曲,似在强忍着什么。
杀!杀!杀!你需要更多的血,更多的力量!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神胤唯一的君主!
震耳欲聋的呼喊与濒死哀嚎不断涌入他的耳朵,只有韩于天自己知道,这样的折磨实非常人能忍受,而他更是忍耐已久,几乎已达底线,就要克制不住暴走的冲动······
房门外庞志高焦急无比,紧紧守在门外,始终不敢叩响德王房门。只因韩于天进去前,曾告诉他不准任何人进入这间房间!
作为心腹看守,庞志高自然懂得韩于天进去是要干什么。而这也已经不是韩于天第一次以打坐压制缚龙魔剑的反噬了。
缚龙魔剑本就是上古魔物,虽已认主,却也是时时刻刻想着翻身做主人。韩于天纵是难得一见的天才,独自面对,何其危险?可是他没有办法,身为三军主帅,他的异状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轻者军心大乱,重者被璃冰钻了空子,趁火打劫······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是韩于天想要看到的!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我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少年死死咬住下唇,强忍杀人的**,满脸通红几欲滴出血来!一旁的缚龙魔剑放在床边,在韩于天的压制下,微微颤动着,发出金戈振鸣之魔音······
就在韩于天以为自己即将撑持不住时,忽感一抹清凉,轻轻飘到了他的额前。
韩于天睁开眼睛一看,竟是一只七色泡泡!
诧异间,七彩泡泡遁入了他的灵台!
那速度极快,韩于天来不及制止,就发现耳边的噪音瞬间消失无踪,全身的燥热感也缓解了不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清醒过来的韩于天第一眼先是看了旁边的缚龙魔剑,如此强大又圣洁的力量不禁让他联想到了玄天宗圣主。
难道真如韩月昙和韩笑所说,灭境之下当真埋藏封印着创世神力?
即便刚刚解除了危机,韩于天仍是无有禁忌,再一次握起缚龙魔剑,进入心之谜境。
心之秘境中,魔龙尊浸泡在一片清凉的湖水里,首尾乱拍,咆哮如雷:“俱轮老贼!你个王八蛋!我就知道你没死······”
“你怎么了?”韩于天站在湖边,漠然问道。
“没看见么?这破湖刚刚加了三重禁制!三重禁制啊!”
韩于天望向湖中,果真看见荡漾的碧波中隐隐浮现着像雷电一样的网状物。
“那又如何?”韩于天能感觉到,这三重禁制并没有多大能量,魔龙尊想要挣脱出来亦不是什么难事。
“不如何!”粗重的龙息喷向韩于天,魔龙尊忿忿道:“换成全盛时期,别说三重禁制了,就是七重,十重禁制,本尊也不担心!从前没有这三重禁制,剑封破解,本尊便是真正的自由了!现在不一样了,这三重禁制把本尊的一道龙魄永远扣在了这里!”
“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本尊永远都逃不出这把破剑了!”吼着嚎着,一滴包含心酸魔龙之泪缓缓滚落湖中,两滴,三滴······到最后洪水决堤!
第八百五十八章 反攻(一)
魔龙尊哭得稀里哗啦,韩于天却在心里闪过一丝窃喜。只因韩笑曾说魔龙离脱出封印之日不远,韩于天虽说不屑却还是信了,亦是担心封印解除后,自己的力量会被魔龙尊收回。
如今看来,他的这份担心可以完全撤去了。只要这三重禁制一日不除,这条魔龙就得依附与之缔结血契的剑主!
韩于天在一旁暗自打着自己的算盘,魔龙尊怎有可能听不到他心底的声音?只见它猛地一甩龙尾,一大捧水花直接洒向韩于天。
韩于天抽身而退,便想要离开心之秘境,耳边魔龙尊的咆哮直追着不放:“别以为本尊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彻底破解封印的······”
房间内,韩于天定定望着手上的缚龙魔剑,嘴角勾起,挟着一抹邪魅不屑的轻笑。
创世神所下之禁制,又岂是轻而易举能够破解的?
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韩于天仔细一听,原来是燕南荣和韩鸣舞在外面起了争执。
就在韩于天刚刚进入心之秘境时,燕南荣和韩鸣舞正巧撞上,两人都称有要事求见德王。
饶是德王亲妹,尊贵的驹风明凰陛下,庞志高仍是把他们二人双双拦下,只道韩于天在练功不宜打扰。
从武林大会回来后,韩鸣舞就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哥哥,她早知道缚龙魔剑对心性影响甚大,因此对韩于天既是担心又是提防,唯恐他有一日突然如魔,还未剿灭璃冰,便已自毁!
是的,韩鸣舞便是收到了典察府密探的情报,于是故意在这时候找上韩于天,只想亲身一探究竟。
北狄眼皮底下,韩于天数次打坐以求静心,这事自然也瞒不过燕南荣。
两人对视了一眼,无不知对方来意。不同的是,在北狄地盘上,驹风的兵力最是弱小,若韩于天有差池,韩鸣舞独木难支,他们的处境也就危险了。
韩鸣舞看着燕南荣,笑道:“燕世子,你也是来和德王报捷的么?”
燕南荣同样回以微笑,道:“自然是了。昨夜奇袭功成,北狄兵士以己身为饵,功劳最大,难道明凰忘了不成?”
燕南荣这话说得颇为不满,韩鸣舞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他这是为北狄兵士打抱不平,只是“扑哧”一声,掩嘴一笑道:“瞧燕郡王这句话说得,本凰倒是不想依仗北狄士兵,只不过我的神风骑最是迅捷,若以他们为饵,只怕中不了紫麒王师的陷阱,紫麒王师更不可能追来!你说,我们若不给足了那些璃冰蛮人甜头,昨夜一役能大获全胜么?”
理是这个理,只是如今燕南荣和茵兰王妃每每温存时,宋茵兰总是会在他耳边吹过许多韩鸣舞的坏话。其中就有韩鸣舞净让北狄人打前锋,作诱饵的事儿······
风流如燕南荣,只当宋茵兰是在吃韩鸣舞的醋。谁让韩鸣舞来到北狄后,他那一双多情的花花俊眸总是不由自主地粘上韩鸣舞呢?
原来燕南荣也没把情人的话放在心上,依旧馋着眼前这位高不可攀的驹风女王,只不过昨夜奇袭,竟牺牲了一大批燕南荣的北狄心腹,这不得不让燕南荣怀疑——韩鸣舞在针对他!
“所以,明凰陛下的计策便是牺牲他人将士,成就自家功劳?”
“他人将士?”韩鸣舞轻轻念着这四个字,笑得颇有意味,又淡然处之:“燕郡王,我怎么记得,你是华炎北郡生人?北狄的雄鹰大军何时变成了你的将士?还是说,那位北狄的太后娘娘以自家江山为聘,让你入主了北狄?”
闻言,燕南荣非是羞愧难当,而是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和宋茵兰的事情一直瞒着众人,想不到还是让韩鸣舞这小娘们给发现了。
就算燕南荣不说话,韩鸣舞也不打算放过他,继续刻意道:“都说北狄之主,唯有射日弓以证。瞧你也没把射日弓弄到手啊,怎么就敢替北狄人说起话来。不对,本凰大约是记错了。北狄太后确是封了你燕平郡王啊。就是不知她的册封是为着郡王你的哪一番功劳······”
“你!”燕南荣被惹恼了,不过他更震惊的是韩鸣舞竟然把他与宋茵兰的关系摸得如此清楚!这还是在北狄的地盘上!驹风典察府的实力当真令人不可小觑。
韩鸣舞非是尖酸刻薄之人,如此不留情面的讽刺只是为了将燕南荣激退,省得发现韩于天的异状!
眼见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渐渐加重,韩于天“哐当”一声推开门。
两人抬头细看,无不大感意外。只见德王韩于天神清气爽,一张坚毅俊朗的面孔容光焕发,俨然是极佳的状态。
“参见德王陛下。”燕南荣垂下狐疑的眼,对着韩于天恭恭敬敬一鞠。
韩鸣舞则是一改刚才天下至尊的威仪,对着韩于天亲昵一笑:“鸣舞见过兄长。”
方才韩于天在内早把两人的对话听了八成,他没有多说什么,只不动声色地让他们跟进来。
待两人落座,韩于天佯装不知,问道:“昨夜奇袭如何?可探到紫麒王师在灭境的驻扎地?”
燕南荣看了韩鸣舞一眼,站起来道:“回德王,多亏了驹风宰辅神机妙算,紫麒王师确实驻扎于西北方的沙丘谷中,昨夜奇袭损两万雄鹰大军,俘虏了三万余紫麒铁骑还有雷行将军。”
听到齐殷的名号,韩于天有一丝惊讶,又问道:“紫麒军营可捣毁了?”
“沙丘谷地形复杂,且屯有诸多璃冰火器,是而未能拿下。”为了探得这一情报,他可是牺牲了不少北狄勇士!
“还是亏了。”韩于天直接得出结论。
因为韩于天闭关修养,此次沙丘战役主要由韩鸣舞领导,驹风北狄两军执行,是而韩鸣舞觉得有些面上无光,辩驳道:“兄长,怎么是亏了呢?此番紫麒王师可是受了重创,齐殷又是的璃冰大将,我们亦可用他来要挟迫退紫麒王师。”
却见韩于天摇摇头道:“倘若璃冰的主人还是紫麒翱雄,活捉齐殷确实有用。不过如今的璃冰之主是贺王,新王上位,首先便是要排除异己。齐殷身为璃冰旧部,贺王只怕巴不得我们处决了他。”
“那那些紫麒铁骑呢?他们可都是璃冰的子民啊,贺王总不能一点都不在乎吧?”韩鸣舞道:“他若坐视不管这些俘虏,便是有伤天和,失了民心,如何还能教国人信服······”
韩于天变了脸色,韩鸣舞连忙止住话头,缓缓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韩鸣舞急于挽回颜面,却不想她刚才的话就像是一根刺,一不小心就插进了韩于天的心脏。
原因是自上次武林大会召开后,黑魔龙王的名号可谓传遍了神胤大陆!从前只有北狄百姓因为敬畏称呼他为黑魔龙王,可如今,就连华炎的国民也都对韩于天谈之色变,直称呼其“黑魔龙王”,亦或是以寥寥两个字就概括了一切——魔王!
眼见韩于天脸色许久都没有回复过来,韩鸣舞小心翼翼道:“对不起,兄长,鸣舞说错话了······”
从曾经的骄阳君子,到后来的多智德王,再到现在的灭世魔王!韩于天想不起来自己最初受万人爱戴的样子,他只记得每当他扭转乾坤,再创奇迹时,众人的敬佩欢呼声总是堆满了他的耳边。
可奇怪的是,当他成为了这世上最强大,最有权势的人,人们反倒不喜欢他,像金小艾那般将他抛弃······
很奇怪不是?可他这就是真真正正的韩于天,无论世人喜欢他也好,厌憎这样的他也罢!这条孤独的王者之路他都会走到底,走到头,反正他也已经习惯了,更没什么东西可以失去的了!
尽管韩鸣舞隐藏得极好,可韩于天还是看出她那一丝藏在心底的提防与恐惧。他伸出手,放在韩鸣舞的肩上,道:“怎么了,兄长吓到你了吗?”
“没有······”韩鸣舞摇了摇,垂下眼,只道:“鸣舞口出狂言,违扭了兄长的意思,是鸣舞的错······”
韩于天放下手,道:“无妨,那些璃冰战俘留着便留着吧。送给北狄人为俘,也是极好的。”
大家心知肚明,韩于天完全是考虑到韩鸣舞的面子,所以才没有继续争论这个问题。
当哥哥的一定向着自家妹妹,这个道理燕南荣不是不明白,只不过三军汇集在北狄草原上消耗极大,突然又来了几万敌军俘虏,真真是雪上加霜!
燕南荣受茵兰太后之托,不得已只能道:“敢问德王陛下,三国联军何时北上璃冰?突然多了三万余降兵,北狄的粮草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这话是北狄太后让你问的吧?”韩鸣舞瞥了一眼燕南荣,快人快语,又对韩于天道:“兄长,昨夜我们大获全胜,悬在凤都左后方的紫麒势力已不足为惧,趁着璃冰丧期未过,我们正好可以乘风直上,大破璃冰。”
“北狄太后也是这个意思。”燕南荣也附议,无论如何,他只想尽快拿下璃冰,夺回北郡城。
韩于天沉吟不语。自刚才七彩泡泡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后,他的体内就莫名流转着充沛的灵力,也正是因为这股莫名的力量,他才能在危急时刻,将那险些彻底吞噬他的魔念镇压下来!
韩于天不敢保证自己下一次失控会在什么时候,他只知道这股清圣灵力确实让他暂时摆脱了魔剑怨念的纠缠!
北狄等不了,他亦是如此。
心头滑过一片黯然,韩于天却又不禁想着:若藏云子还在,我如今倒是能听听他的见解。
“兄长?”韩鸣舞轻轻唤了一声,韩于天回过神,只道:“你们说得对,是时候乘胜追击,反攻璃冰了。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一队直接北上,另一队绕弯,从灭境进入璃冰。”
“兵分两路?”韩鸣舞和燕南荣双双对视了一眼。
韩于天看着桌上的地图指画道:“虽说昨夜我们夜袭了璃冰驻于灭境的营地,可难保他们没有其他埋伏。兵分两路正好解决了这个难题,绕道灭境一则可以杜绝他们的后手,二则也可以防止璃冰的其他人马黑虎掏心,偷袭凤都。”
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两军齐出,就算是紫瑞狐犹也分身乏术,他的亡灵大军也只能是支援一边!再说这段时间的准备也让唐勉制作了数量充足的破尸药粉,只要两队人马分配齐全,亡灵大军就更加不足为虑了。
燕南荣眼轱辘一转,只道:“此法甚好,只是谁走直路,谁又绕道灭境呢?”
这真是问到点子上了!经过昨晚的试探,众人皆知灭境的璃冰军营里屯积着大量火器,又是在玄天宗的地盘上,如此就算璃冰昨夜损了数万铁骑,绕道灭境仍是危险重重。
反观直接北上的路就容易得多,左不过途经一个红叶谷适合埋伏,可那里地势平缓,进退皆宜,历来南北之争都发生于此地,北郡北狄更是无比熟悉此地地形,只要联军过了红叶谷,剩下的难关都算不上问题,是而北上也更容易一些!
韩鸣舞没读过什么兵书,可是哪条路更好走,她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只道:“神风骑最擅直奔追击,似乎更适合北上。”
韩于天也是这般认为的,手指微动,桌上象征驹风的金色棋子便落到了地图上红叶谷的位置。
盯着地图上红叶谷的标记,燕南荣喉头一动,对韩于天道:“恳请陛下恩准,让南荣带领五万雄鹰大军随明凰陛下一同北上!”
“哦?你好像期待去红叶谷?”
“不瞒陛下······”燕南荣沉沉道:“红叶谷乃是家兄阵亡之地,这条路,直接北上,却也是家父错信奸贼,逃往璃冰的不归路!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璃冰埋伏!只求陛下信我,允许南荣为父兄讨回公道,为北郡世代忠良重振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