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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彭卿越     化红尘txt下载     化红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零九章 偏惹牵扯

    元空翎看似柔细,却是削之难断,还扭绕如蛇反缠上了墨冰剑。剑难抽动,翎毛却不受影响继续迸射出五彩光刃。

    程浩风催御灵气,墨冰剑腾出寒气,寒气瞬间冷凝,光刃皆冻为雪花飘落。

    纷扬雪中,孔雀王手腕轻旋,拉回元空翎放开墨冰剑,然后再挥出光刃击向地面观战的胡仙仙。

    胡仙仙抖开红雪拂尘扫飞几道光刃,而程浩风也急忙应手化出黑盾帮胡仙仙抵挡。

    可谁知孔雀王此次用的只是虚招,这些光刃既不够多,威力也不算大,在他们接招之时,他左手迅速掐诀,元空翎彩光凝实为一柄青紫光刀,他真正要攻击的对象是程浩风!

    光刀杀气完全笼罩住了程浩风,直劈他颈后,若挨此刀,程浩风必然会被斩落头颅!

    他要躲避已经来不及,闪念间就召出长眉老道与笑面和尚分身,平天长剑和并天法杖齐齐挡向光刀。

    但他们本属分身,此种情况下自然要因本体的弱势而连带弱几分,好在即将抵挡不住时,胡仙仙腾身入空,慧心玉剑击向孔雀王左眼。

    眼睛是身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也是极容易影响心神的部位之一,孔雀王眸中映出慧心玉剑倒影,本能地眸子转了转,下意识就收元空翎回护眼睛。

    慧心玉剑刺偏,朝地面坠去。胡仙仙趁机拉程浩风落身地面上,抬手召回慧心玉剑再与程浩风同往空中看去。

    程浩风只是趁孔雀王一心想杀胡仙仙时,突然来援才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待得孔雀王全力迎战他时,他就渐渐落于下风。

    这一刻只剩两道分身与孔雀王相斗,更是难敌。他们对视一眼,正以眼神询问对方,是趁孔雀王暂时被缠住快些逃跑,还是联手再战?

    犹豫间,两道分身先后被击中,身影化融本体。

    程浩风和胡仙仙各自御起武器,却在即将发招时,见夜空中金光大盛,苦昙赶来阻止孔雀王了!

    “神王,末神性命无碍,还请不要再起争斗!”

    苦昙与孔雀王功力相差无几,又因他灵气精纯,隐隐还胜上一分。而且,孔雀王先前缠斗时也消耗不轻,此刻是难胜苦昙的。

    正难抉择,只见秦沐风、列御风、鬼王和杜婉芷神色焦急赶来,若再争斗,势必难以收场。

    孔雀王冷哼一声:“哼,不看僧面看佛面,且饶过你们!”

    列御风和秦沐风、杜婉芷落地站到胡仙仙身旁,询问一番又再说苦昙见扎措举动异常,感应到国宾馆外留有胡仙仙气息,猜测到她要诱杀扎措,才通知众人赶来。

    孔雀王、苦昙功力高些,因此先到,而程浩风则是心太急,不顾命地催御灵气才抢先赶到。

    说起这些,胡仙仙歉疚地看了看程浩风,又低头沉默着。

    不一会儿后,毛日渥率着随从们来到,扎措躺在藤榻上由四个人抬着跟来。

    此时扎措已经苏醒,但肩颈处裹满纱布,面无血色,嘴唇乌紫,一副气虚体弱的模样。

    见了儿子这般,孔雀王心头火起,他性格向来是:他可以对那些没出息的子孙非打即骂,但谁要是敢欺凌他的子孙,必会护犊到底。更何况,扎措如今是他寄予厚望的一个儿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朝正准备离开的胡仙仙他们高喊:“愿听苦昙大师调解饶过你们,但必须得让那狠毒女子给我儿道歉!否则,此仇此怨难以了结!”

    此话一出,胡仙仙他们全都霍然转身,程浩风反斥道:“你应该清楚是你儿子有禽兽行径,才会惹得她想报仇血耻,我们绝不可能道歉!”

    孔雀王斜眼看着胡仙仙说道:“听说不是没把她怎样吗?就算怎样了,她那是想让我儿子死啊!我儿子的性命重要还是她的贞??操重要?”

    听了这般责问,程浩风和列御风、秦沐风都抢着要反驳,胡仙仙两手往两边一拦,跃到他们前面。他们被她举动惊了一跳,就没来得及说出来。

    胡仙仙冷冷道:“不管什么对对错错,什么重要不重要,我就是想让他死!你最好立刻杀了我,否则我还要寻机会杀他,直到他死彻底为止!”

    说着就跃到孔雀王面前,做出引颈待戮的样子。

    这样一来,孔雀王也不好意思真的杀她,含怒问道:“我儿就那么不堪?真心实意想娶你,你还不乐意。再说都因你两度受重伤了,还不肯放过他?”

    “就是不肯放过!总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胡仙仙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如木石般无情绪。

    这扎措因有锁心玉瓶碎片的巧合,以后也会和她有斩不断的纠葛,若是一死能了断,死又何惧?

    孔雀王气得肉颤,只觉得她报复心实在太重,斥问:“他都没享受到,你凭什么该杀他?”

    “凭我讨厌他。”

    这简单几个字,让扎措的脸顿时胀红,又顿时惨白,孔雀王见他这般,更想要给儿子挽回颜面。

    但孔雀王没再黑着脸斥责,而是怪笑着拖长语调指向胡仙仙说:“你们本来没发生什么吧?可你这么喊打喊杀的,是要让天下人都以为,他在你身上把所有花样儿都玩儿了个遍?”

    这样的话,胡仙仙不知道该怎样应答,程浩风他们也只会骂孔雀王卑鄙无耻之类。

    扎措的脸色和缓了些,很快明白了父亲意图,涎笑着看了看胡仙仙,再对孔雀王说:“父亲有所不知,儿子其实算享受到了。那树上的果子将熟未熟,舔上一舔,尝了尝鲜,真叫是别有滋味儿的享受!何必非得把果子摘下来才算吃了果子?”

    胡仙仙气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冲,可她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没了魂魄般呆站着,周围一切都仿佛与她隔开了般。恍惚中听到有愤怒喝骂声乱哄哄响起,吵着闹着似乎又要打起来,可劝来拉去又都没打成。

    她从小的生长环境算和美温馨,受的教育也算正统,长辈们对她虽疼爱却从不娇惯,她觉得为人处事的模板就该是这样。

    哪怕后来发生了很多意外,可有三叔公、母亲和如同兄弟姐妹的大牛、二胖、三花他们帮衬,日子过得虽艰辛,但绝不屈辱。

    及至后来遇上程浩风,人生转折了,有很多奇遇,但她骨子里仍是最初的为人处事方式。

    扎措之事,是孔雀王一方的护短行为与她所认可的为人处事方式相悖,才使得她难以放下怨恨心,而她又是刚烈任性的人,怎么想的就得怎么做。

    几种因素叠加,才让事情一再偏离本可妥当解决的途径,矛盾一再激化就成了不共戴天的死仇。

    胡仙仙忽而头晕脑胀完全陷入一片空白,忽而自己理智地分析起原因,全不知身边情况。

    “你怎么不管一管?都是因为你才闹成这种局面!你应该调和矛盾!”苦昙在乱斗中拉架受了轻伤,蓬乱的头发都被削去了一撮,急得在胡仙仙耳边怒吼起来。

    一吼之下,胡仙仙回过神来,愤愤应声:“我不管!我就是要扎措死!要他死!同归于尽都无所谓!就是要他死……”

    一声声嘶哑的“要他死”砸在扎措耳朵里,再看胡仙仙眼中满是他非死不可的怨恨火焰,扎措脸色灰败得全是死气。

    鬼王看着一声不吭的扎措,指着他鼻尖儿骂:“你,不是男人!”

    骂完还不解气,理了理被扯破的猩红长袍,又说:“你不肯认错,还一再挑事,真他娘的不是男人!”

    扎措只扯扯嘴角冷笑,孔雀王哪容他这样说自己儿子,狠推鬼王一把:“你算什么东西?你又懂什么?难道她要杀我儿子,就得任由她来杀才算男人?”

    “我是什么东西都不算,可我分得清是你儿子有错在先!”

    鬼王被推得差点儿摔倒,稳住身形就亮出腿骨法器,见孔雀王挥出元空翎迎战,程浩风立即掣出墨冰剑去助鬼王。

    眼看又要打起来,苦昙跃到双方中间,以渡魔金光将双方都震退几步。再朝胡仙仙大喊:“你还愣着干什么?是不是想看他们都因你而死?”

    胡仙仙飞身而起去拉程浩风,咬牙道:“你住手!从这一刻起,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的事不要你管!”

    “你是我未婚妻,你的事我就要管!”程浩风气哼哼甩开她的手。

    胡仙仙只得让列御风去拉开他,又说:“既然都已经出了青丘国,你们就快走吧,别再因我生事了。”

    因女子而起的争斗,女子要么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哭喊着别打了;要么掩面哭泣不知所措;要么不断鼓动一方去打另一方;甚至还有为此沾沾自喜的。如她这样阻拦自己未婚夫的倒是少见,众人惊讶之下倒真都停了手。

    对她此举,苦昙极是认同,赞叹道:“女子就该这般温柔和善、隐忍宽容才对,才有家国天下的亲睦安乐。胡施主,切切牢记,莫再自恃美貌挑起纷争……”

    苦昙没料到他最后那句话又点燃胡仙仙怒火,胡仙仙回头怒视他:“我从来没有自认貌美,更从来没想过要挑起纷争!”

    “不……不是要指责你什么……是想劝你别再记仇记怨了……”苦昙急得结巴起来。

    “我就是个记仇的人,不可能放弃复仇!可我不想让别人插手,只想凭自己能力报仇!你也别以为夸我几句,我就真会照你所说的那么做。”

    苦昙咧咧嘴,皱紧眉头再劝:“你这样我行我素下去,是不行的……”

    胡仙仙横他一眼,没再接他的话,而是对扎措喊:“你要是个男人,我们的仇怨,就只是个人仇怨,不许再攀连其他人,更不许扯上门派和邦国!”

第七百一十章 情丝散尽

    胡仙仙是想用这话激扎措答应用单打独斗的方式解决恩怨,而扎措从没认为那些恩怨是“恩怨”,他也从没想过要好好解决什么,如何达成他自己目的才是最重要的事,怎么可能答应这有些幼稚的要求?

    “你说不许就不许?你命定就该是我的人,没有我,你复原不了锁心玉瓶。就算你躲开,天意都会拉着你跟我在一起。”扎措这话是对胡仙仙说的,说话时眼角余光却瞟向程浩风。

    程浩风侧转头,避开他目光。冲动的莽撞劲过后,冷静下来,一想就能弄清楚扎措他们就是要让矛盾借此事完全爆发。

    已冷静的程浩风不会让矛盾就这样爆发的,一是法朝才平定叛乱,国力难支撑接连战争;

    二是军政体系正在革新,他还不能绝对掌控大权;

    三是不能把兵祸源头归到胡仙仙身上,明明是番邦及一些小邦国早有狼子野心,扎措他们偏要弄出“红颜祸水”的说法。这样恶意把舆论矛头指向胡仙仙,既损胡仙仙清誉,也会影响法朝将士的士气。

    要征战,也得是占主动,有胜算才战,程浩风在重大决策上不会意气用事。

    见程浩风没因自己的话有什么激烈反应,扎措自觉没趣儿闭了嘴。

    两方的人闲扯几句就要各自离开,苦昙见扎措安静下来,以为他终于想通了,就唠唠叨叨说教起来:“末神能够想明白,实在是自身有福,众生有福。

    我们处在世间,本就要以无常眼光看美色才不会迷蒙在尘垢中,再美的红粉佳人终也是骷髅一具啊!

    大欢喜即是大寂灭,在迷途中而不自知,还乐而忘返,等到被红粉骷髅敲骨吸髓,就悔之晚矣。”

    这些话,随从们听了就哄笑起来,还有人打趣苦昙:“大师有没有被红粉骷髅‘敲过骨’,‘吸过髓’?要是没有,可以去试试呢!说不定到时候不会‘悔之晚矣’,还后悔没有早点儿去试。”

    苦昙懒得和他们争辩,也不想纠正他们对自己所说生的粗鄙理解,只反复在扎措耳边念叨。

    听得烦了,扎措就想用什么话堵住苦昙的嘴才好,见胡仙仙他们即将启程,他忽然冒出个阴狠点子想多留他们一会儿,丢出句:“大师,你是没尝过滋味儿才那么说。有些人的滋味儿,比如她……”

    他食指遥遥指向胡仙仙,邪笑道:“真是尝过就忘不了,勾得人非要想吞了她!你要敢找她试我就听你劝,我倒要看看等她变骷髅之时,你是会难过,还是恐惧?”

    这明显带了污蔑意思的戏弄话,其他人要么听得怒火攻心,要么听得不怀好意浪笑。

    苦昙却还老老实实给扎措解释:“阿弥陀佛,‘红粉骷髅’之词只是让人不要对表象迷恋,并不是说女子都会马上变骷髅……老衲试与不试,都清楚胡施主并非那敲骨吸髓的恶魔,只是劝末神你……”

    苦昙话还没说完,扎措抢白道:“你的意思是,她不会把男人敲骨吸髓,是个好的红粉骷髅?难怪你总劝我放手,原来是暗里打主意要把好的留给自己。”

    那些随从们都纵声大笑起来,苦昙又急又气,说话都端不起高僧态度了。

    跺了两下脚后,朝着那些随从嚷嚷起来:“我是告诫他,不是和他争抢!怎么扯上我和胡施主了?我说的是末神心中欲??念像‘红粉骷髅’,并不是说胡施主这个人是‘红粉骷髅’……”

    可苦昙越是辩白,那些人越要歪扯。

    胡仙仙实在忍不下怒气,飞身往前到他们那边,朝苦昙怒喝道:“你不准再劝!就算你能口吐莲花劝得顽石都点头,也劝不了一心要诬蔑你的人!”

    众人皆是静了静,胡仙仙再向扎措放言:“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将你剖腹剜心!”

    这“剖腹剜心”的话与“锉骨扬灰”、“千刀万剐”这些词同样,只是胡仙仙表达自己愤恨之意。

    可扎措听来,就想起自己的确终有一天要受“剖腹剜心”之苦,且是这个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被胡仙仙偶然说中,心底里难免泛起悲凉感。

    扎措装做满不在乎地笑起来,配上眸底难掩的悲凉之意,反倒让他少有的流露真情。他语气淡淡答应着:“好,我等着呢。”

    他身边的人和孔雀王都疼惜看向他,再又愤懑看向胡仙仙。见他们目光不善,程浩风急切飞身而至,要拉走胡仙仙。

    苦昙忽然横臂拦住程浩风二人:“程施主……唉,程?真人,你也要切记‘千劫万苦,惟情最苦’,莫要太过执着呀。情执最是难堪破,若是堪破便成佛……”

    这些话本也说过无数遍,但在此时说起,让程浩风觉得格外刺耳,冷声回一句:“我是道门中人,不求成佛。”便使劲拨开他的手。

    苦昙追了上去,喋喋不休再说:“佛道本同源,修行法门不同,救世人脱离苦海的慈悲心是一样的!道门纯阳真人吕洞宾曾有诗,‘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也正同‘红粉骷髅’之意……”

    这首诗,胡仙仙在没修道之前就听过,修道后更是会背,会理解其中意思,但在此种情境下由苦昙念出,她忽然觉得字字句句都是在指责自己。

    那些随从们又哄笑起来,用各种浪荡言语来歪曲苦昙的话。胡仙仙更因此听得如被架在火上烤、如被丢在锅里煎、也如被钉在囚笼里示众。

    程浩风几次让她别管那些人说什么她都没听见,要拉她,她偏要挣扎着固执站在原地。

    程浩风只以为她又犯倔耍小脾气了,却不知自己的手在她感觉当中已如烫人的火炭,她只想甩脱。

    “放手!放手!你放开我!”

    胡仙仙哭喊着使劲掰开程浩风紧握的手,程浩风见她手都扯红了,只得松开。

    “好了,我不拉着你,你自己乖乖儿的快走好不好?”

    “对的,我们各走各路!”

    程浩风一愣:“仙仙,你说什么?”

    胡仙仙擦净泪、昂起头,环视周围一圈后高声说道:“我们的婚约解除!我不缠你,不害你,不阻碍你了!”

    “仙仙,你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程浩风气得脸色铁青。

    列御风他们见情形不对,赶紧靠拢过来劝解。

    “你听不懂吗?你我婚约解除!从此你的一切再与我无关,我的一切你也不必再管!”胡仙仙心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

    “我不答应!”程浩风坚决反对,若不是早比常人能克制情绪,他真会在狂怒中捏碎这个浑身是刺的女子。

    胡仙仙可不管他答不答应,转身向苦昙认真开言:“听你说来,这个世界都是女子各种不好,好吧,的确是我们不好。那就还你们清平世界,纯净乐土,使你们不生情障,不生绮念,不受其害!”

    言罢,召出慧心玉剑在手中摩挲抚看。

    “胡施主,你要做什么?”苦昙以为她想自尽,着急道:“可千万别为了赌气做傻事。”

    “我要做什么?”胡仙仙迷茫而决绝地轻笑,”我刚才说了的吧?既然女子各种不好,那就让女子都从你们面前消失好了。别人走不走我不知道,至少,我可以先走……”

    程浩风早就气得不知该说什了,只是死死拽住她衣袖不放。

    她轻拍程浩风的手,放缓语气说:“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泼辣,那么刁蛮。这世界本来如此,只是我从前没看透,他们才是对的,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程浩风的手攥得太紧,骨节都泛白了,他已经无法思考,只是想抓紧不放。他不放,胡仙仙也不再催逼。

    胡仙仙转过头又在对扎措言道:“法朝与番邦是战是和,那是你们的事!别再说是因我而起,给我扣什么祸国殃民的罪名!既然别人都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你,那我们就立个约,只要你不再纠缠,我就不再主动寻机杀你,也放下对你的仇怨心。”

    众人以为胡仙仙只是气头上说些怨愤的话发??泄不满,说完后就该和程浩风一同离去,她却突然御起慧心玉剑飞刺向空中,使出斩情断缘的绝招。

    剑光透着淡黄炫目的色彩,照亮了夜空,而刹那间剑光又弱了下去,金红的阳光洒遍大地。

    初升的旭日下,慧心玉剑如一颗流星划出凄凉哀艳的弧线坠落,一缕晶亮透明的柔丝般光线萦绕几圈后消失。

    这一幕,只有胡仙仙、程浩风,和修为精深的苦昙及孔雀王看出,那柔丝般的光线是封印在慧心玉剑中的情丝,已被化入天地间飘散无迹了。

    程浩风心口传来钝钝的、闷闷的痛感,脑海中混沌一片,只觉得有些累,就木然地松开紧攥着的手。

    “唉……”胡仙仙怅惘一声叹,收起慧心玉剑,纵身入云朝山中密林飞去。

    其他人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苦昙已是清楚了,他讷讷自语:“胡施主……老衲不曾想过要毁人婚姻……”

    常言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苦昙真没料到事情会成这样。暗自嗟叹,自己这个”因”种得太大了,真不知会结出怎样的业果。

    鬼王见程浩风目光呆滞,就笑着戳他肩膀一下,“仙仙真是把无情的刀子,专伤人心。诶,不过你还是别怨她,快追上哄哄。”

    “追什么?女人的脾气就是惯不得,越惯越不听话。”秦沐风愤慨反对。

    程浩风似乎没听见他们说什么,眨一下眼睛,脸色僵了僵,偏了偏头又再眨一下,想要抓住什么感觉可又抓不住。

    见此情景,杜婉芷白了秦沐风一眼,怨声说:“谁要你惯着了?你爱惯谁去惯好了!我要去找胡姐姐,你们这些男人不许跟着来!”

    ??

第七百一十一章 错已难改

    见杜婉芷追胡仙仙去了,列御风和秦沐风放心了些,可程浩风还是木木呆呆的模样,他们又为他悬起心来。

    鬼王低声埋怨着苦昙,苦昙愧悔答道:“我确实错了!只因我所见劝渡人的,自来都是这般劝,也就有口无心跟着劝,何曾懂过被劝者感受?以为记住道理,理解意思便是懂了、悟了。其实,何曾真正领悟到讲这些道理的先贤们所悟到境界?”

    没有说教别人,只是不断自责,倒引得毛日渥的随从们都认真听他说起来。

    见这些粗鲁汉子不再嘲笑自己,苦昙向他们庄重施礼后再说:”阿弥陀佛,莫要因老衲没有学精佛法就轻慢佛法。

    佛门戒律不是为戒而戒,以俗人最关注的‘色戒’来说,若是皆因女子种种不好才断情缘,岂不是认为女子就是天生魔障?

    连人与人都要用分别心去看待,更何论众生平等?是老衲着相了,你们莫要因此歪解佛理、犯口孽。”

    这些话,随从们听得半懂不懂,但也没多问,更没嘲笑,只是有些期待地看向苦昙,盼他再说。

    苦昙却是仰望着晨曦,久久都不开口,后来怅然自问:“千劫万苦,惟情最苦,俱在彀中,谁能得脱?”

    这话更让随从们听得一头雾水,他们觉得无趣就侧开了头,想着苦昙还是叨叨那什么“红粉骷髅”、“二八佳人”的话好玩儿。

    苦昙又沉默思索起来,然后对孔雀王说:“令郎此次死劫已过,老衲先行告辞。虽是有心阻止战争,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就不必再追随神王。看来老衲当年不去灵山,留在世间磨砺是对的。虽说有佛心就可成佛,可那只算有慧根,而有慧根有法力并不是真有大智慧,老衲还需修行不辍。”

    “多谢大师几番救护犬子。”孔雀王合十回礼,他们无需多言也能明白彼此想法,所以也就没说客套话挽留。

    苦昙走后,孔雀王和毛日渥也带着扎措往番邦出发。鬼王说要再等等,等探出胡仙仙情形如何再走。

    见他往胡仙仙飞走的方向去,扎措谑笑说:”杜婉芷撂话男人都别跟去了,你还去?”

    “我是男人吗?我不是,我是男鬼!”鬼王轻飘飘一句话就噎得扎措翻白眼儿。

    鬼王刚走,秦沐风就要跟去,程浩风拉住他:“六师弟放心,鬼王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你们要去云华观,我该回京城,趁着没分开,还是商谈一下以后安排为好。”

    因程浩风发呆了半晌,秦沐风和列御风都担心他傻了,听他突然很平静地冒出一段话,都惊愕盯向他。

    “你们还是不放心?”程浩风见他们如此,就又说,“六师弟你发道灵符给杜师妹,提醒她多加小心就是。她办事沉稳,不会让胡师妹再闹出乱子的。”

    “三师兄……你、你、你……还好吧?”列御风以为他因胡仙仙的那些话伤心过度了,才有些反常,想安慰他又不知该怎么说。

    “五师弟是担心我因胡师妹要解除婚约就难过?”程浩风自己直接说出来,“解除也好,对彼此的压力都要小些。”

    列御风听了后皱眉不语,秦沐风睁大了眼睛,随后低声附和着:“是,也好,也好。”

    细想之后,列御风倒是真的赞同程浩风说法:“你们暂时解除婚约确实能让彼此压力减轻,当初我就不该把红儿留在身边的,后来才知道她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她总认为是因了她才让我多年没立王后,及至娶了尚蔚然也不肯接受尚蔚然的感情,她觉得是她耽误了我一生。她不在了,我才见她件件般般东西都备好,是早存了死志的。

    三师兄,你也别责怪七师妹,两人若是深爱也就不必计较,她也是不想让事情复杂化,她心里的负罪感太重了。”

    程浩风点点头,看一眼列御风再看一眼秦沐风后,平静浅笑道:“你们不必担心我,我真的不悲伤。胡师妹定是怨我无能,只会让她忍气吞声才离开我。可她一定不会移情别恋,此间事了,她还是我的。”

    “三师兄……”列御风还要说什么,秦沐风拉了拉他,他会意没再说下去。

    “三师兄,我先给五师兄把脉,看看有没有减轻毒发痛苦的办法,我们稍后再议事。”秦沐风找了个借口。

    程浩风答应着,坐到旁边石头上,自己先从袖里乾坤中拿出一张地形图来看。

    假借把脉之事,秦沐风拉列御风背过程浩风,以传音入密之法告诉列御风:程浩风刚从五感尽失,即将身死魂消的绝境复生时,情况就如这般。

    他让列御风不要反复劝说,也少提胡仙仙,就算程浩风有什么想法不对,也不要和他争执。

    列御风表示明白了之后,两人再过去和程浩风商量起正事。

    而胡仙仙飞入密林中后,却是迷茫不知该往何处去,落地在林中乱跑一阵,发髻都被刺藤刮散了。直到杜婉芷追上她后,才带她到林中小溪旁重新梳洗。

    后来,鬼王也寻了来,见她坐在溪边石头上发愣,就询问情况。

    闷想许久,胡仙仙情绪已平复,向他们说:“你们都各自去忙,我只是心里憋得慌,在山林里散荡散荡就舒服了。鬼王,多谢你几次帮我,可你毕竟和毛日渥他们是盟友,还是快跟他们回迷窟为好。”

    “能听到你这么真诚跟我说谢谢,可不容易啊。”鬼王抬眼四望,“清秋风光正美,我也不怕敲骨吸髓,好想和两位佳人共游大好河山,可惜你们不肯赏光。唉,我还是只得形单影只流浪了。再见,后会有期。”

    看着那一抹妖艳的猩红在青碧林梢消失,胡仙仙硬撑起的笑脸又垮下来。

    杜婉芷在她身边陪坐,说来之前,秦沐风已告知扎措之事,但来了后事情繁多,来不及劝解,才没能打开她心结。又问胡仙仙,是不是因有心结才那么对程浩风。

    “那件事的心结只是个诱发点,最关键的原因是对我来说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时时刻刻在左右我人生的命运,那不得不面对的宿命。解除婚约,可以减轻彼此压力。扎措的事,我没有觉得受污辱,只记得那仇恨的感觉,只是仇恨。”胡仙仙平静答着。

    杜婉芷见她也确实没有哭哭啼啼,猜测她只是情绪剧烈起伏后冲动说出那些话,等她和程浩风都冷静后,应该就重归于好,所以不再多说,提议在溪水中一起沐浴放松。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赞成。胡仙仙撒开雾隐无隙网遮挡周围,网眼能透进阳光,网内光斑如星光点点,一点也不昏暗,但外人却不能透过网眼窥见里面情形,两人惬意地安心沐浴。

    “婉芷,你帮我看看后背有什么脏东西沾着?怎么搓都搓不掉?”胡仙仙背转身退到杜婉芷面前,让她帮忙看。

    “哪有?没看到啊。”

    “有的有的,你仔细看看……”

    杜婉芷睁大双眼细看,肯定地说:“没有,真的没有!肌肤莹润光洁,别说脏东西,一点瑕疵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瑕疵?那个伤疤呢?被黑娃獠牙刺的那个伤疤呢?”胡仙仙着急地侧过头自己看。

    “这……看不到了啊……”杜婉芷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低声嘟哝。

    “你还说没有脏东西?伤疤肯定是被脏东西盖住了!你骗我,连你也骗我!”胡仙仙语气突然严厉起来。

    杜婉芷被她说糊涂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而她等不来杜婉芷回答,就自己使劲儿扭头看,看不到背后,就恼怒起来。

    既然看不清,她就用手乱抠乱抓,抓得肩胛骨处那刚复原的嫩皮破了,而后再抓得半边背都是横七竖八的血痕。

    看着交错的狰狞血口,听她不停念叨要搓掉什么脏东西,杜婉芷突然想到:可能是扎措用什么使那伤疤消失了,其他人并不清楚这些细节,而她对此几乎在意成了心魔。

    杜婉芷赶紧抱住她,知道她精神状态在疯狂边缘,又怕她再受伤,就一边柔声安慰着她,一边召出寒月芷梦琴。

    琴声起,杜婉芷柔和灵气携着舒缓琴音传出,胡仙仙的情绪平稳下来。

    因杜婉芷抚琴安神,胡仙仙神智渐复清明,她撩溪水洗净后背血污后,迅速穿好衣服,收了雾隐无隙网,抱膝坐在石头上。

    秋天的艳阳明媚而不酷热,蛮山气候温暖,快到中秋,树木枝叶还是青翠欲滴。看山景清幽秀美,听琴曲悠扬婉转,胡仙仙思绪万千。

    她想得出神,脑海中往事纷纷重现,她和程浩风迈过了那么多坎儿,怎么就突然成了这样?

    一曲终了,杜婉芷见胡仙仙脸上满是懊悔之色,就轻声劝说道:“你已经后悔对程师兄说那些话了吧?你向他诚恳道歉,好好弥补他,相信他不会跟你计较,你们会和好如初的。”

    “不可能了……”胡仙仙用尽所有力气才说出这几个字,此时才知道要面对这个结果比自己想像的难多了。

    “程师兄是大度之人,只要你诚心诚意去找他……”

    听了杜婉芷劝说,胡仙仙不停摇头,想解释又说不出话来。最后挥出灵气在空中写下几行字:使出那招‘斩情断缘’不是要威胁苦昙,是把封印在其中的一缕情丝给散尽了

    杜婉芷记起她是朝天用出过这一招,但还是没明白意思,再以目光询问她。

    胡仙仙挥出灵气再写:他抽尽情丝万缕后还能如往常待人,只因他当年封印了一点‘杂念’在慧心玉剑中,这一点杂念就是一缕情丝。如今,这最后的情丝都没有了,我们再无可能在一起

    空中的字迹渐渐消散,杜婉芷回想种种往事,又加推测后才完全明白胡仙仙的意思。真正明白后,她的心似被刀割般疼,一时之间脑袋嗡嗡作响,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怎么能这样?”许久后,杜婉芷才脱口而出责问着,“胡姐姐,我该怎么说你?程师兄什么都没做错啊,为什么要受这些伤害?”

第七百一十二章 重归平静

    杜婉芷性情温和,认识这么久以来,胡仙仙还是第一次见她责怪别人,怔了怔之后才再挥灵气写下:我就是怕他受伤害,才散尽情丝的,无情不就不会痛苦了吗?

    见了这段话,如此逻辑让杜婉芷哭笑不得,反问:“可那样就算能永生不灭,无情无爱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胡仙仙低垂眼睑思索起来,自己那么做,是又做错了?

    杜婉芷放缓语气说:“你先前和祖师谈条件,要那么做是情非得已,上天既然留一缕情丝在慧心玉剑中,你怎么还负气散尽这最后的情丝?程师兄本源特异,你还记得祖师说过吗?他若无情丝,不是无情无爱,是会把所有情感都视做多余。那不是没有痛苦,是痛而不自知,还也许会很变得很可怕……”

    听着劝说,反复思量,胡仙仙的脸色渐渐变白,浑身轻颤,呢喃自问:“我又错了?我又错了……”

    看她这样,杜婉芷不忍心再说,轻抚着她手臂:“胡姐姐,对不起,我不是要责备你。听你说出实情,我实在太惊诧了,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胡仙仙摇摇头,又攥紧拳头捶向自己膝盖,“脱口而出的话才最正确,不用解释……你说得没错……我真是混蛋,都做了些什么事啊?”

    “胡姐姐,我提醒你,不是想让你自责,我们快想想办法怎么补救。也不知道程师兄这时情形如何,会不会同意解除婚约,要是他能不同意就好了。”

    胡仙仙竭力克制着自己情绪,失魂落魄地看向远山,低声说:“他若真的无情……是会同意解除婚约的……”

    “唉,你以为你们婚约解除后彼此压力会减轻,可你该怎么对胡婶他们说?”杜婉芷想起些细节小事。

    胡仙仙懵了,当时脑海中只想着不要任何人跟自己有牵扯,就让自己一个人面对宿命好了,完全没想过这些。

    此时再一细想,突然退婚,本来就为自己以后归宿担忧的父母得多难过?订婚约时的议婚主婚之人三叔公,媒人二胖,也会心里不舒服吧?程浩风堂堂国师被人退婚,更会颜面无光……

    一件又一件的小事翻涌出来,胡仙仙完全茫然了,只有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些,仿佛如此就可以永远缩在小溪边,不用面对种种问题。

    “胡姐姐,想哭就哭出来,哭完了,我们一起再想补救办法。”杜婉芷安慰她的时候,侥幸地想着,程浩风或许会不同意解除婚约。

    胡仙仙心里堵得发慌,可能是憋泪憋得太久,这时不用再担心谁嘲笑,可以放肆哭的时候倒反而哭不出来了,哑着嗓子苦笑自问:“我有什么资格哭呢?”

    怕她情绪不稳再出意外,杜婉芷不再说她的事,而讲起自己前世身为林芷君时的事。

    杜婉芷说男子终究不如女子细腻,林芷君受师父逼迫要和秦沐风分开,秦沐风只知道和洛玄心对呛,而林芷君练功走火入魔后变得嗜血好杀,秦沐风也只知道劝告,不懂如何安慰。

    “胡姐姐,程师兄要是对你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你可别再跟他赌气,男人就是那样。”杜婉芷说这些,就是怕胡仙仙会走偏,那会让事情更糟糕。

    胡仙仙笑了笑,让她放心,要是程浩风真说些难听的话,应该还好受些,就怕程浩风根本不理自己。

    见胡仙仙愿意听自己说,杜婉芷又讲,女人提出要分开的时候,男人会以为是自身条件不够好,认为只要条件够了,一切都会好。这种时候,就不要再去强调自己其实不在意那些条件了,越强调,男人越会认为就是因为那些。

    胡仙仙点点头,表示要牢记这点,不在程浩风面前提及和各种条件有关的事。

    杜婉芷又感叹,不管曾经发生一切是好是坏,不在一起了,女人想的是抹除和遗忘,就算不能真正忘,也要压在心底最隐蔽的角落。而男人在过了情绪最激烈的阶段后,还能再去回想,并在回想中分析当时哪些做错哪些算对。

    她还感慨说,女人在感情里天生就败了一分,就是因为始终无法理智面对感情,所以就连尚蔚然那样的女人也无法真正把感情当筹码。

    胡仙仙自嘲一笑:”那我们就都认命吧。我们几个在女子中已算刚强,可终究有软弱处,用再多的刺武装自己,可还是就如荆棘丛中有一株小小含羞草。”

    荆棘丛中有株小小含羞草的比喻让杜婉芷听得好笑,感觉胡仙仙应该是真稳定情绪了,“那我们就好好护着心灵深处的含羞草!目前该让心静一静,想想未来该怎么办。”

    两人又闲坐一会儿,见太阳升高,应是辰时了,胡仙仙起身道:“八月十五之夜,五师兄肯定会第二次毒发,我们还是快去跟他们汇合,赶到云华观早做准备吧。”

    她们回到先前的那处小山坡旁,见那师兄弟三人正在议事,忐忑地对望一眼才过去打招呼。

    见她们过来,程浩风收起地形图说:“我们先不谈这些,我准备随你们一同到云华观,待五师弟安然无恙后才回京城,到了云华观后再慢慢谈。为免再生事端,先把我和胡师妹的私事安排好。”

    胡仙仙点头表示听他安排,其他人也都安静等他说。

    他不疾不徐、有条不紊地说起来:“首先,胡师妹不要为此事自责,内心不安就心境难圆融。一切是非恩怨,都是因果互换,没有谁对谁错。

    当年你因怕四师妹妒恨,又偷听了师父的那些话而生气,就故意疏远我,让我伤心,这是你负我;

    我因想和你在一起,就设局改命,还逼你下凡受苦十世,害你蒙在鼓里暗自伤心,这是我负你;

    我择机来寻你,你不信任我,还以为我把你当承载前世的躯壳,步步紧逼使我很快就走到要身死魂消的地步,你又负我;

    待我真要消失于这世间了,你又伤心不已,宁愿斩断和我的情缘使我误会你,也要换我留于人世,我复生后待你冷落,我又再负你。

    好容易捋清往事记起婚约,眼看一步步靠近,你却要彻底断了牵绊,我先伤了心,你随后也伤心,可终究我再也不会伤心。你该怎么办呢?”

    没料到他比来比去比一通,最后还是要为胡仙仙着想,杜婉芷觉得心下一松,见胡仙仙又不知如何回答,就欣喜接话:“程师兄还是关心胡姐姐的,对吧?你们还是别解除婚约了,反正那只是气话。”

    可程浩风的反应又让杜婉芷没料到,他看着胡仙仙说:“应该解除婚约,只不过不该赌气,我已经把这事怎么办想好了。”

    听程浩风毫无情绪波澜地说应该解除婚约,胡仙仙脸色突然煞白,杜婉芷握住她的手,她摇头示意自己能控制好情绪,就细听程浩风具体安排。

    程浩风的安排是回京城后就派曹备道和血无仇去胡家退婚,找三叔公和二胖做证当面撕毁婚约,然后传告天下。

    至于退婚原因就说是,国师想专心修炼,也想专心辅政,无暇谈情说爱。如此,免得旁人议论婚约解除是因谁对谁错。

    程浩风考虑得还很周全,怕胡大仓夫妇为此伤心,要让霍图给胡勇刚派一次到陵州的轻松公务,让他借机带妻子回去看望父母。儿子儿媳归家团圆,老人就能减少因女儿之事带来的烦恼。

    先前胡仙仙和杜婉芷担忧的小事,程浩风已经解决了,可她们并没因此开心。杜婉芷以眼神让胡仙仙说几句软话,盼着能让这一切都只是哄别人的把戏,别真分开。

    胡仙仙眼神坚定地摇头拒绝杜婉芷提议,杜婉芷着急了,自己对程浩风说:“程师兄你同意退婚,就是说以后你和胡姐姐再无可能相守了?”

    “她是我的,以后我们当然得相守在一起。”程浩风很肯定地答复道。

    杜婉芷一愣,秦沐风和列御风也疑惑看向他,而胡仙仙直直盯着他眼睛。

    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觉得自己的话奇怪,程浩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说过,不管什么天命,既定的事情我会做到底,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认为用一人之悟而转悟给所有人的方法是错的,永恒之心能永恒稳定空间是无稽之谈。我之所以敢和臧玄蛟赌,就是我明白他是要以神佛自身累积的业力来对付神佛,使神佛自堕俗尘。

    用胡师妹一人来炼就永恒之心,承担那所有业力,不仅不公平,还很荒唐,我所要做的一切才是有可能实施的,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想法,绝对行之有效。

    五师弟,你以后就全心全力做关于天行炁镜的事,大功告成后,我会还你一个更好,而且没有任何限制的青丘国。

    当然,到时候也没有谁再敢对胡师妹施加压力,我留她在我身边,就谁也阻挡不了。”

    说完后,他们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些,程浩风就反过来狐疑看向他们。

    见他这样,列御风问:“你不怨七师妹,要分开也只是想更好地安排事情?还有,三师兄,你以前不是交待别让七师妹知道‘天行炁镜’的事么?”

    “哦……”程浩风才想起这回事,又说,“我已经给她提过要建一个类似青丘国的地方,如同人间的镜像一般,可以做为空间动荡时的避难所。只是没有具体提过天行炁镜。她早晚要知道,给她说清楚更好。”

    他们都觉得这样也对,程浩风又再问胡仙仙还有没有要说的,没有的话该启程往云华观了。

    胡仙仙心里有些别扭,提出要自己绕行另一条路。因程浩风没有责怪自己,也没有冷落自己,还件件事情都安排妥当,本应该感激他,可胡仙仙总觉得这样的他,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对劲儿之感,想自己单独呆会儿想想清楚。

    其他人都劝她一起走,程浩风却说:“且让她绕行吧。目前跟我同行,她还不适应,可能会紧张得无法呼吸。”

第七百一十三章 且就任性

    这颇似玩笑的一句话让胡仙仙红了脸,其他人都低头轻笑。

    程浩风又说怕胡仙仙再出事,让杜婉芷随她绕行另一条路线。

    “就一起吧,何必让婉芷陪她走另一条路?”秦沐风有些不乐意了。

    “知道你向来和杜师妹双宿双飞,一时半刻都舍不得她离开。可我和五师弟都形单影只,你们若在我们面前恩恩爱爱,我们可就更难受。再者,我还要在路上顺便安排正事,与她俩同行可没法说正事。”程浩风笑着给秦沐风解释。

    说好后,就互道珍重告别。他们师兄弟三人出山直往朝秦州的方向飞去,而她姐妹俩要先往山下去再绕道秦州。

    “胡姐姐,程师兄没因情丝散尽改变什么呀,上次还冷漠如冰过了两个月,怎么这次反而待人更温和?”杜婉芷实在纳闷儿。

    胡仙仙也想不通,自己要放手,要他别管自己的事,怎么倒成了他大包大揽把所有事都给安排好?

    “是上天垂怜,我们以为他没有情丝了,其实还有?”杜婉芷她们飞得很慢,走神乱想也不怕从空中跌落。

    想着想着,她突然说:“程师兄和从前还是有不同,你听他说那些话,要做什么事的标准,不是想不想、愿不愿怎么做,而是该不该怎么做。”杜婉芷有些激动,表达得语无伦次。

    胡仙仙不明白她的意思,就问:“他做事标准不是想不想、愿不愿怎么做,而是以该不该来衡量?不考虑想不想愿不愿,只考虑该不该?……”

    多念叨几遍后,胡仙仙终于明白觉得程浩风不对劲儿的地方在哪里了,她心神受剧震,险些从空中坠下,急忙御气缓缓飞几步再落地。

    杜婉芷担忧地跟着落地,胡仙仙紧抓着她的手,咬了咬下唇后苦笑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为情丝散尽后,他就会淡忘我们的恋情,一心一意建功立业。可如今,他只是把情感当成了多余东西,对抗争天命、对得到我的执念反而有增无减。”

    “得到你?”杜婉芷皱眉想了想,“是了,以前他想帮你摆脱宿命,你们去一个世外桃源相知相守到最后。如今他似乎想要的不是相知相守,是把那些阻碍你们在一起的势力都当对手,把你当成一个目标了。”

    胡仙仙无奈又懊悔地揪揪自己头发,苦涩道:”说我是一个目标都还不准确,该说是他要和诸天神佛下一盘棋,我不过是个彩头,他很想赢得我这个彩头。我实在无法原谅自己,以后还不知会如何,真是自作自受……”

    说着又再强打起精神飞入空中继续往前行,她闷闷不乐,杜婉芷也跟着闷闷不乐。

    后来她又想通了什么似的,说要唱首歌给杜婉芷听,以解旅途烦闷。

    说唱歌,并不是胡仙仙真要自己唱,她勉强会弹琴,因了前世白回风的记忆而会舞蹈,但唱歌真是要人命的难听。

    那歌声是用灵气引动风声而出,以心音幻出的歌声。歌声初起,似有是甜美的小女儿情态,后来渐渐生出沧桑感:

    看流星,娇女心愿不可诉与他人听,不愿金尊玉贵入豪门,愿得郎君一世长情

    初相遇,浅浅微笑淡淡语、暗许芳心,辗转相随不畏艰辛,无需多言自会心相印

    醉花阴,曾是情深意浓繁花似锦,刹那芳菲落尽,到头来是谁无情

    想曾经,走过了多少风雨的曾经,抵不过流言蜚语的入侵,这宿命是无法摆脱的阴影

    太任性,只能怪我太任性,深深地伤了你的心,把别人的罪过、转加成给你的酷刑

    任性、任性太任性,是我太任性,不怪上天给我寂寞的宿命

    最后那一句“太任性”的词反复吟唱,杜婉芷明白这是胡仙仙借此抒怀。

    不愿她太难过,就笑着调侃:“这歌儿有趣,与那些押韵掐律的词不同,虽有悲意,却又别有直抒胸臆的洒脱感。就是不知歌名儿是什么,我且记下来,以后用寒月芷梦琴奏给天下人听,也好给胡姐姐传个名。”

    “歌名儿?就是《任性》。”胡仙仙随口答道。

    “《任性》?还真是任性。”

    说着话,两人飞得更慢了,胡仙仙无意中瞥向下方,见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她们飞得慢,此时刚出蛮山地界,那个眼熟的人正在莽荡群山边上一个平坝小镇外,慌乱朝天张望。

    这人是甘如桃,胡仙仙不知怎的想弄明白她为何会在这里,就落地询问她。

    “我追随苦昙大师进山,可到了离这儿三百里的小山坡,他一下子就不见人影,等不到他,只有自己先出山。今天刚走到这儿,就偶然望见他在天上飞,我喊他,嗓子快喊哑了,他都不理我……”甘如桃委屈地说着。

    甘如桃本是唱戏的,后来又到顾府为妾,从前,胡仙仙见她只觉得她俗艳。

    今天她头发只用丝带束着,穿一身半旧灰白僧袍,倒觉得她如山野小桃花般,质朴中透着娇美。

    因胡仙仙不接话,只打量自己,甘如桃有些不自在地摸摸脸问道:“仙姑你怎么这样看我?是不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只是有些好奇。以你的姿色完全可以再找个富贵人家改嫁,为什么要一路跟着苦昙流浪?”

    “就觉得跟着他走才心里踏实,我也不图他什么,也没想把他怎样,就是想追随他。起初他还好,还给我说道理,讲故事,后来就不理我,看到我就跑。他跑什么呢?”甘如桃百思不得其解。

    胡仙仙和杜婉芷相视一笑,杜婉芷说:“一个蓬头垢面的和尚带着一个娇艳动人的少妇,别人会怎么看?你说他跑什么?”

    稍一提醒,甘如桃就明白过来,可她仍然没有放弃追随苦昙的意思,”他是法力无边的高僧啊,还会怕别人说闲话?他可以渡世人,我也是世人之一,怎么就不先渡不了我?”

    “你说为何不先渡了你?”胡仙仙微笑反问着,笑容里暗带狡狯之意。

    甘如桃不解地望向她,胡仙仙说,苦昙可能去了边城、河城、邛州、夜城这几个地方,而苦昙的外形又很有特点,应该很容易打听。

    听她告诉自己这几个地名,让自己大大缩小寻找范围,甘如桃高兴地道谢。

    胡仙仙还提醒甘如桃,以后向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别说曾是富翁小妾,也别说追随苦昙是想向救命恩人学佛法,就说自己是从小长在寺庙里的孤女,苦昙算自己半个师父,是有事去寻她。

    胡仙仙所说这几个地方的人都崇奉佛法,这样说能给她带来很多便利,也能免去很多潜在的危险。

    甘如桃颔首低声念:“从小长在寺庙里的孤女,苦昙算我半个师父?这个新身份好,虽说不该打诳语,可这么说就能更容易找到他,以后留在他身边也省了很多口舌是非。”

    再次谢过胡仙仙她们后,甘如桃朝离此最近的邛州行去,而她俩也飞身入空。

    “胡姐姐,这女子能为苦昙洗净铅华,不辞辛苦万里追随,定是与他缘份不浅。你再刻意让这女子多些寻到苦昙的机会,是想捉弄苦昙,让他结段尘缘?”

    杜婉芷知道胡仙仙提的几个地方都是法朝和番邦交界处,战事难免,苦昙肯定会在这几个地方游说军民尽量守住和平,提醒甘如桃去这几个地方寻人,多半能寻到。

    被猜中支甘如桃去这几个地方的原因,胡仙仙也不否认,长叹道:“唉……我是想报复他,可不是捉弄他,可真这么做了,又于心不忍。倒不怕他会被甘如桃所诱??惑,念头随他起不起,与我无关。只怕甘如桃会真的对苦昙生情,要是痴心错付,我可又造业了。”

    杜婉芷也跟着叹息几声,尘网密不透风,要想逃脱何其难也,说什么身在红尘中还纤尘不染,定是骗人谎话。只要与人接触,本不相关的事就会无形中串起来,单线的事交织成大网,无孽也生孽。

    她们其后赶路飞得快了些,在八月十五申时末刻到达云华观。那师兄弟三人先到了两个时辰,已经把房间都洒扫干净。

    虽说云华观殿宇多半破败,但供祖师的大殿和后院住亲传弟子那几间屋子还没倒塌,勉强能住。

    站在后院天井中,胡仙仙见院子没变多少,就那一株银杏树长得大了许多,恍惚觉得千载时光、无数纷扰都只是一梦,梦醒后,她仍是那个悄悄去后山偷看三师兄练剑的小狐妖。

    不过,院外的喧嚷声传来,她很快清楚一切不是梦,他们回不到过去了。

    列外和唐彩儿赶到了,本来他们该最先到达云华观的,在路上遇见翠儿和马烁耽搁了行程。

    马烁是凡人,全靠骑马赶路,又还带着个跑不快的大耳朵驴,他们帮着翠儿带马烁和驴飞到山下,才又急着上山。

    这会儿,翠儿和马烁还在想方设法赶那不肯上山的倔驴往山上爬。

    见了胡仙仙后,唐彩儿化为人形,拉着她亲昵说话。她又介绍唐彩儿认识其他人,杜婉芷见着唐彩儿后真是疼爱得不行,把袖里乾坤中能送的东西都给送完了。

    到了戌时末刻,马烁和翠儿也牵着听风驴到达,因是听风驴天性胆小,感知后山还残留有臧玄蛟龙气不肯上山,马烁和翠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哄它上山。

    人多了,岑寂多年的云华观又热闹起来。因唐彩儿化为人形后,容貌身姿看起来虽有十二、三岁,心智却只有五、六岁,众人都逗她说笑玩耍。

    她心智虽不成熟,天生感应力却灵敏,忽然撇开说笑的众人,拉着程浩风问:“浩哥哥,你为什么心里很难过也不哭?”

第七百一十四章 如此也好

    有些事,秦沐风他们刻意在回避,马烁他们则还弄明白,但总之是不会直接说什么的,唐彩儿却全然不懂,问得众人脸色一僵,而程浩风脸色茫然。

    屋里气氛压抑到极致,片刻后,他答着唐彩儿:“我真不难过,为什么你会觉得我难过?”

    唐彩儿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你就是很难过,可你自己不知道。嗯,你还记不记得你给我做的那个小花蛇?那小花蛇像真的一样可好玩了,我们一起来玩,可能玩会儿,你就不那么难过了。”

    她那纯真可爱的样子实在令人难以拒绝她请求,程浩风虽然坚持自己并不难过,还是无奈同意和她去玩会儿。

    看着他们出门的背影,胡仙仙实在忍不住眼泪了,扭身就跑进自己房间,还没关好门,泪珠就“啪嗒啪嗒”直滚。

    知道她是个倔犟不听劝的人,且列御风又将毒发,就任她哭去,都围着列御风打转。

    秦沐风认为子时中刻是“离人叹”之毒毒发最猛的时候,可列御风只觉得轻微腹痛。

    众人都有些慌,因为如果是突然痛起来,痛得满地打滚后很快又止痛,那么捱过毒发还能撑撑。要是痛的烈度慢慢加大,痛的时间又耗很长,那真难熬。

    不是太痛,但等待毒发的内心煎熬让列御风急得满头大汗,翠儿慌慌忙忙去烧热水给他擦洗,不小心又把盆儿打碎了。

    看着满地碎片,翠儿认为不是好兆头,焦虑惊恐中“呜呜”大哭起来。

    盆碎声和哭声听得胡仙仙心惊,她竭力让自己从情绪泥淖中走出来,毕竟是因自己疏忽大意才使得尚蔚然中毒,才逼得列御风去以毒解毒,自己必须为他做点什么才对。

    待得情绪稳定,胡仙仙去烧好热水端进列御风屋里,再问列御风想不想吃点什么。

    列御风扶额苦笑,对众人涩声说:“你们别紧张兮兮围着我转,弄得就跟我要生孩子了一样。”

    “哇呜呜……国主不要开玩笑啊……你以前从来不开玩笑……这就跟回光返照交待遗言似的……要说些和以前不一样的话……所以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真的不要开玩笑啊……”翠儿半跪在列御风床边变哭边说。

    场面悲伤又滑稽,列御风看看端热水的胡仙仙、备着剪刀和银针的杜婉芷、还有捏着好几样瓷瓶的秦沐风,“啧啧”几声后笑起来。

    “国主,你笑什么?你是不是……痛得麻木不知道在痛了……要哭反而又笑了……”翠儿的眼泪鼻涕横流在一起。

    “我是笑我们这模样真的很像我要生孩子了,喏,连热水、剪刀什么的都备好了。这会儿就像在阵痛,待会儿可能就得分娩那么痛,嗯,说不定会比分娩更痛……”也不知是痛糊涂了还是怎么的,列御风说话全不似平常。

    在翠儿眼里,列御风是再落魄都能温雅谦和的高贵国主,见他形象变样,更认为这是他命不久矣的预兆,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快背过气去。

    马烁安慰她,说秦沐风是仙医,定有办法救治的,她这样哭泣,反而会让大家心乱。

    “你别来装好人!你肯定巴不得国主死了……就没人拦着你跟我在一起……我告诉你,要是国主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翠儿哭嚎几声,猛咬了咬自己手背才缓过气,说出话来。

    可说出口的话很伤人,马烁瞅瞅她后,默默转身出屋。

    他出屋,程浩风就正好和唐彩儿玩累了,准备进屋。

    他们错身而过的时候,程浩风拍拍他肩膀说:“女人都是吼得凶,别跟她们计较。”

    马烁眉头紧锁,“嗯”两声算回答,列外走过去拉着他一起走了,说反正也帮不上忙,就别再添乱。

    他们走远,程浩风笑向列御风说:“这样躺在床上干等着毒发也不是办法,还越等越心焦,我去安置红儿的时候,看呼风河还跟从前一般,不如我们去河边一起赏月?”

    红儿化成的小树苗,已由列御风带出,再由程浩风种到了呼风河河畔灵气充沛的一个小山坡。列御风想去看看红儿,也觉得赏月闲谈比这么干等着要好受些,就同意了。

    众人也赞同,都往河边走。程浩风却说人多了吵吵嚷嚷的,会使列御风心情紧张,更增加痛苦,提议他们师兄弟三人去小坡下,而几个女子另去别的地方。

    到河边玩了一会儿,翠儿和唐彩儿都困倦起来,她们又不肯回去睡,杜婉芷就押着她们往回走。

    河湾处只留胡仙仙一人,她看着圆月如玉盘,想着今夜本是喜庆团圆的佳节,更因处境生出悲意愁思。

    想当年,云华七真、玉真三英在修仙门派中那是响当当的名号,当时的他们个个意气风发,哪曾料到如今会离散各处,尽皆过得不如意?

    一个人独对圆月,凄清中更添凄清,胡仙仙觉得这么下去更难保持心绪平和,就想偷偷去瞧瞧列御风情形如何。

    她用隐身之法,缓步走到小山坡旁,看看红儿化成的小树苗,再潜行到河畔芦苇丛边。

    “这所谓的‘离人叹’之毒,也许没传说中那么可怕吧?也许捱过第一次毒发后,以后会疼得越来越轻微。”列御风暗暗祈祷着就这般才好。

    “说不清,我只是从医典中了解过这种奇毒,从前没有真接触过,没医治的经验。”

    听秦沐风这么回答,列御风长嘘短叹起来。胡仙仙暗想,原来五师兄并不是真的能对毒发不当回事儿,是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显得沮丧和软弱。

    难怪程浩风要提议就他们三个在一处,只他们三个在的时候,既能及时救治列御风,列御风也可以不用掩藏情绪。

    “五师兄,这会儿还受得住痛吗?不如我给你扎银针试试能不能缓解?”

    “不用,就跟吃得太撑似的疼,也有点儿像浸在冰水里一般,很不舒服,可也不是忍不了。”

    听了他们对话,程浩风忙转开话题:“别总说这些,说多了之后,不疼也要疼起来。又到中秋,我们再来比谁抓鱼抓得多。”

    从前在山中清修,日子过得很枯燥,一年当中只有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能放松些。他们师兄弟几个在中秋的时候,不和那些外门弟子抢月饼吃,跑来河里比捉鱼。

    比赛后,在一定时间内谁捉的鱼最小又最少,那就得受罚,被罚者要脱得一丝不挂。可能是平常都太端方严肃了,他们几个才想出这古怪粗俗的惩罚方式。

    说着这些,他们都笑起来,笑声就和那些放浪形骸的花花公子类似。

    听他们又小声议论,胡仙仙才明白他们笑的原因是上百年里反复比捉鱼,久而久之都有输的时候,皆是见过对方私处。于是这马鸣风、龙啸风、程浩风、列御风、秦沐风五个人居然比起长短大小来。

    听他们叽叽咕咕所说,胡仙仙明白他们所谓的“比长短大小”当然不是比胳膊,又气又羞之下捂紧耳朵,差点儿气息不稳让他们发现。

    晁玄同七个亲传弟子当中,两个女弟子凌若风和白回风因为算是情敌,私下没有交情,那五个男弟子比亲兄弟还亲,皆知他们五个凑一处后会暗里淘气,没想到会淘气成这样。

    因不知有旁人在听,三人说话没了顾忌。说起往事,就笑大师兄马鸣风当年自吹自擂“金枪不倒”,夸口要娶足三妻四妾,生八子七女。

    结果,马鸣风至死没成亲,听说对洛玄心的大弟子蔡莲君有意,但蔡莲君对他无意。如今,马鸣风虽是地仙,却只有魂体,而蔡莲君去了紫气福地后出福地的自由都没有,他们两个应该是再无可能。

    龙啸风和殷可盈的情仇颠覆当年整个朝堂,使得政局都发生变化,他是五个师兄弟当中最先有情爱纠葛的,却也是向道之心最坚定的,只想着自己“一柱擎天”,不娶妻生子。

    可也不知为何,殷可盈转为叶赛英这一世之后,他们之间又生出牵扯,尽管如今那情意若有似无,也说不准以后会如何。

    程浩风和列御风都是因情苦不堪言,只有排行老六,年纪最小的秦沐风倒真正成亲了。

    其实秦沐风也不顺利,也是几经生死离别才终于和心上人团聚,并且杜婉芷如今是寿尽而强留人世之身,不知哪天就会彻底留不住了。

    说到如今种种烦难,他们都神色黯然,而列御风已经痛到虚脱躺在河边。原来刚才说从前淘气糗事之时,就是列御风真正毒发之时,他们是以此来让列御风缓解疼痛。

    给列御风扎银针安神后,又让他躺着好好休息复原,秦沐风再问程浩风是不是真打算在事情未了结前就疏远胡仙仙。

    “她从来没有信任过我,我不疏远她,她也得疏远我。”程浩风遥望明月,眼中古井无波。

    “三师兄,别怪我直说啊,你在法朝当国师已经惹人非议,以后朝中大事再照你所安排的那样做,得让天下很多人对你生厌。”秦沐风的话带着劝诫意思。

    胡仙仙不知道程浩风具体安排了些什么大事,想来不会是利国利民的事,要不然秦沐风不会这语气。

    静默好一会儿后,听程浩风答道:“天下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招人喜欢。能够解决好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别人怎么说不重要。”

    秦沐风又问:“听婉芷说,你是真正情丝散尽了。你本源特异,我们只能尽量忘情,却不可能抽情丝,真不知你此时感觉如何……不知是否……还能如从前相处?”

    “哈哈……你把我当什么怪物了吗?所谓无情丝,也不过是因我本是集天地间情丝万缕化生出意识,最终投胎为人的,无情丝就改了宿命而已。”

    程浩风朗声笑答后,又伸手与秦沐风有力相握,列御风也缓慢抬手与他们握在一处。他看着两位师弟郑重道:“没了情丝也好,男人不需要那些无用的东西。可不论有情无情,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第七百一十五章 点燃烽火

    见他们兄弟情深,胡仙仙有些失落,果然是男女情容易放,而兄弟情不容易放。察觉有自己失落情绪,她又惭愧,那情是自己让他放的,有什么资格对他生怨言?

    怕被他们发现,胡仙仙悄悄退走,可又不想回去睡,就信步走到镇龙囚玄阵旁,看着废弃的石阵发呆。

    云华观几位弟子的命运都从镇龙囚玄阵被破后,开始发生转折,胡仙仙正感慨万千之时,恍惚中看到侧前方一道熟悉身影靠近。

    见是程浩风,她莫名其妙慌乱起来,转身就走。

    “胡师妹别急着走,我只是交待几句关于镇龙囚玄阵的事,不说其他。”程浩风料定她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才转身。

    听他这样说,胡仙仙松了一口气,程浩风见她停步,才继续说:“我回京城就退婚,宣告天下我们之间再无关系。不过,你不要以为这种形式能改变什么实质的东西,事情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你不能去当永恒之心。事情怎么能让女人担着,更何况还是我的女人……”

    不是说和镇龙囚玄阵有关吗?怎么又说偏了?可胡仙仙望着他,才见他说“我的女人”四个字时就和说“我的属下”神情差不多,只是表明自己要护短,没有其他情感波澜。

    他深蓝的道袍在夜风中飘动,双目明亮如星、清澈如泉,真是更有出尘气质了。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见胡仙仙听得不认真,他有些生气。

    原来他已经说到石阵所刻神器图案各有寓意了,而胡仙仙还在回味那四个字。

    胡仙仙赶紧收束心神,认真听他说。程浩风说阵法外围圆一圈正是十二样神器,却独独没有锁心玉瓶的图案,让她注意镇龙囚玄阵中那块黑色石头上有没有和锁心玉瓶相关的线索。

    听她答应后,程浩风又再说永恒之心必须是处子身,若是诸天神佛想培养颗永恒之心出来,就不可能出现必须要和扎措结合才能得到锁心玉瓶碎片的事。

    而扎措心上既已有锁心玉瓶碎片,又何必多此一举再给胡仙仙下绝欲夺情咒?扎措应该没有说真话,或许会有其他解咒方法,让胡仙仙趁着在山上静修多琢磨琢磨。

    胡仙仙一一答应,暗想着是他一直在承担自己该担的责任,也操心着自己该去思考的事,不确定将来会如何,不敢接受他的爱意,至少也该给他一个努力的机会,那就且听他安排。。

    八月十六清晨,程浩风他们互相告别,秦沐风夫妇回海底圣境,程浩风归京,胡仙仙和其他人留在云华观静修。

    归京后,程浩风派血无*曹备道去做退婚之事,血无仇惊愕望向他,想问详情,最终又没问。

    待得国师和福慧天妃解除婚约的消息传出,多数人惊讶又疑惑,少数人烦恼难过,还有极少数的人很开心茶儿就是那极少数的人。

    自从当了太皇太后的义女,身边也有两个小丫头使唤,这天她遣走小丫头,约酒儿到仙缘圃外游玩。

    “据说圃内很多奇花异草,是国师特意为那人修的,还以为她能受宠多久,结果是没成亲就退了婚。”茶儿本来嗓音柔细,她此刻故意大声说话,声音就从柔细变得尖细。

    杭无一正在为师伯与师父退婚的事心里不舒服,听到这声音就三步并做两步跑出来,打开月洞门吼道:“这哪儿的猫跑来叫春了?真他娘的晦气!”

    “你,你怎么说话的?”茶儿的脸都绿了。

    “我怎么说话的?你又怎么说话的呢?”杭无一敲敲门旁的楹联说,“看到没有?国师亲笔题辞送给我阿姑的,他们两个彼此对彼此的好不是谁宠谁,是自然而然就为对方着想。他们的心思,别人根本就不可能弄懂。你这会儿在这里幸灾乐祸,说不定马上你自己就祸到临头。”

    “真是粗鲁师父教出的粗鲁徒弟,难怪你们师徒都惹国师厌烦。”茶儿不甘示弱,对杭无一冷嘲热讽,“国师早晚会选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当夫人,到时候你可没法赖在仙缘圃里不走了。”

    她们两个斗嘴,酒儿听了几句后插话道:“茶儿,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像胡天妃那样成天忙来忙去、不围着夫君转的女子少得很,要是再换来个把国师守得死死的夫人来,我们更没接近的机会了。”

    听酒儿这般说,杭无一撇撇嘴不再搭腔,茶儿则瞪着她不停冷哼。

    “你乱接什么话?”茶儿耍心机故意来挑衅杭无一,为的就是撵她走,并且盘算着自己当国师夫人,酒儿还说什么换个夫人来会如何,这不反倒让杭无一看笑话?

    两人说来说去,茶儿和酒儿自己人互掐起来,杭无一乐得在旁边直笑。

    “不许吵嚷喧哗!”血无仇忽然走到她们背后冷喝道。

    两人立刻噤声,见程浩风就站在血无仇旁边,更吓得变了脸色。

    “三师伯、血师兄,你们总算有空了。”杭无一将半开的门完全大敞开,“我等你们来验看呢,等你们验看好有没有物件损坏,我就该走了。”

    “验看什么?这本来就是给你们住的。”程浩风和蔼对杭无一说,又淡淡扫一眼茶儿。

    “多谢三师伯收留。可是,我阿姑既然已经与你退婚,还住在这观中就有诸多不便。”杭无一不卑不亢说着,“我只收拾好了自己的随身用品,其他一概没动,你们还是去验看一下为好,我怕我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追出来说我偷拿什么东西。”

    血无仇眉毛拧了拧,含怒说:“师父就是特意来让你安稳住下的,你又胡闹什么?谁敢说你偷拿东西?”

    盯着茶儿看了看,杭无一嘟嘴说:“我要是不走,肯定就有人会说我偷东西……”

    “不许再多说!”程浩风觉得这些争来争去的事吵得他头疼,“不论如何,无一你安心住下就是,不许再提什么搬出去的话惹我心烦。”

    冷声交待完,程浩风带血无仇回书房,在案桌后坐定,就吩咐他停止查郭师爷账本上那些所记贪贿证据的事,但仍然要尽快寻到郭师爷,并暗中保护好。

    血无仇有些不解,但还是毫不犹豫应承下事情。见他对自己命令有疑虑还是要坚决执行,程浩风赞他忠诚,又说定会帮他渡过折寿夭亡的劫数。

    “师父,徒儿不求什么,只是相信师父绝不会是得了好处才不查那些贪官污吏,定是另有隐情。师父不说,我就不问。”

    程浩风淡淡一笑:“我要备战番邦,军队体系暂时不能革新,否则会无人听我指挥。既然革新之事暂停,查贪腐的事也只能暂停,要不然牵涉到军中之人,处理起来也难。”

    备战番邦之事,本该至少要等休养生息两年之后再做,可程浩风不想再等,只有打败番邦和与之结盟的势力,扎措才没有倚仗,也才可以任由胡仙仙处置。

    为了这事,程浩风推迟革新军政的事,等战胜后再来革新又成另一种局面,最终使得法朝军政弊端越来越多,多到革新也无法再起作用。

    九月十五,程浩风和陆焕邦、霍图互相妥协,在朝争中各让一步,他们在不损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愿意支持程浩风政见,听从韩泽熙政令。

    这之后,他们达成一致的第一条政令就是同意褫夺扎措沙城侯的封号和爵位。

    扎措对此大怒,九月二十接旨后,扎措就把沙薨之城地陷后形成的沙湖水引出,断了边城外的商道,又让人偷袭边城。

    九月二十二,程浩风暗令边城内客商撤走,麦塔哈带一部分人绕道去了边城与另一小城邦交界的浮克城,而卓鹊村和卓无傲父子带一部分人回京城。

    如此一来,边城当中只剩驻军和极少数不愿撤走的人。扎措就算要攻击边城,也会难以攻下,攻下之后也是空城。

    九月二十五,番邦派军支援扎措,两方军队在边城西门互相对峙,但在麦家带的客商代表和苦昙带的僧人代表斡旋之下,没有真正开战。

    十月初一,见在边城讨不着便宜,番邦就袭扰法朝与番邦接壤的其他地方。

    法朝巴蜀省边缘与番邦接壤的战事展开,本来法朝军队坚守阵地不败,后来滇邦又来与番邦结盟夹击,这才败了。

    番邦的涡洛城、汶山城与巴蜀省的邛州接壤,而滇邦的遂久城也与邛州接壤,滇邦本不同意帮助番邦夹攻,是受了威胁才不得不同意。

    这滇邦一边与邛州交界,另一边与娭姥邦勐纳城交界,与勐纳城同属沧水、黑水、丽水三江并流之地。

    孔雀王令属下在勐纳城训练飞禽为兵,往这三江中投放毒雾,若是遂久城的滇兵同意相助,就给沿河中毒的人解药,若是不同意当然不解毒。

    滇邦就算能自己试出解药都没办法,因为不可能是全河段投毒雾,也不可能全河段去解毒。你不知道那些飞禽往哪儿投毒雾,等毒发作时再去,施救也来不及了。

    因此,滇邦被迫和番邦结盟,法朝邛州的峤县、泸县、台县接连被占领。

番一 甜蜜的梦

    这个番外故事不是喜庆的应景番外,可真正的人生都十之八??九不如意,能直面糟糕的生活也是另一种喜庆吧。

    男主角且就名为山猪,因他小时候特能哭,又哭得特大声,都喊他“pang、jian、zhu”,这是方言类似音,不知道具体怎么写,就以山猪代称。

    山猪小时候为什么爱哭呢?不是他娇气,而是他太倔犟,但人小没有发言权,只能以哭声表达不满。据他长辈回忆,他哭起来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嚎,一点不惹人可怜,反倒是狼嚎似的瘆人。

    女主角且就名为小兔,不是因她如小白兔纯真可爱,是她有点儿傻气的意思。方言里有“看,兔儿来了,开宰”之说,指的是商贩看到憨傻人来了,可以狠宰一笔钱,她就如那憨傻的兔儿。

    山猪的家在红苕市郊区,小兔的家在地瓜市外小山村,这两个市隔得很远,分别在蜀川省的北部和南部。但是,小兔可算从小就认识山猪,因为几乎每年春节他们就会在蓉城相聚。

    红苕市和地瓜市是没多少人知道的小地级市,蓉城却是历史文化名城,也算大都市。

    春节期间,他们都去蓉城走亲戚,而他们的亲戚又正好在一个大院儿里住着,因此相聚。

    山猪的爷爷当年被抓壮丁离乡,后来随部队起义投诚,解放后安置在厂里当工人。

    山爷爷虽只是机缘巧合才成了军人,后来又只是个最基层工人,可他爷爷的弟弟,也就是山猪的二叔公却在部队里真有权有势,并且提拔山猪的大伯升官。

    天有不测风云,在那场浩劫动乱中,山二叔公被打倒后没了权势,最后更被诬蔑成潜伏的特务。

    因受牵连,山大伯先被迫离开部队,接着又被下放到一个极偏远的地方看守林场。

    山二叔公受不住没完没了的审训折磨,上吊自尽。为了不出更大的事,山爷爷带着年纪小的儿女和年幼的侄儿侄女回到老家红苕市郊落户。

    政局平稳,山二叔公雪冤平反了,他的孩子们也陆续回蓉城参加工作,山大伯也回到蓉城工作。

    在那些艰难年月里,是山爷爷帮助侄儿侄女渡过难关,为表示感谢,就接了山爷爷和山奶奶到蓉城生活,并非常支持山大伯各项工作。

    在别人支持和自己努力下,山大伯当上了蓉城某城区的区委书记,算是六个兄弟姐妹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山猪的父亲排老幺,一直生活在农村,开粉丝作坊、承包鱼塘、承包果园之类的事都做过,就是都没成功,算是最没出息的一个。

    小兔的爷爷那辈儿算名门望族,兔爷爷在解放前是富商,兔三叔公是军官,另几位叔公也各有产业。这位兔三叔公和山二叔公算朋友,但不同的是,兔三叔公在起义投诚后就去教育界了,没参与军政方面的事。

    刚筹备建国,蜀川省还没解放时,兔三叔公就曾提醒兔爷爷该把家产主动捐出。可兔爷爷不肯捐,后来又不肯答应公私合营,把产业都变卖成现钱,去了比蓉城偏远很多的地瓜市。

    当年局势不稳,土地非常便宜,兔爷爷买了很多地,认为再乱的世道这穷乡僻壤都不会乱起来。再等世道太平了,不就可以抬高地价赚来很多钱?再回蓉城时可能就当蜀川首富了。

    兔爷爷没想到自己算盘打错了,不到五年的时间,中国就彻底改天换地了,他的财产被收了不说,还成了当地最大的地主。

    最先的时候,他没觉得“地主”这个成份划分有什么不好,还盼着哪天退他家产。

    后来,因戴上地主帽子,经常挨批斗,他才绝望了。

    在女儿病亡,小儿子重病,又听闻妹妹饿死,还有侄儿自杀未遂致残的境况下,兔爷爷被气死。

    小兔的父亲就是那重病小儿子,虽说拣回一条命,但一直身体不好,还有轻微残疾。

    政局稳定后,在兔三叔公帮助下,小兔的伯伯和姑姑们进城工作,而小兔的父亲因年龄还小身体又不好,就留在农村。

    这就是两个大家族的背景,因为山二叔公和兔三叔公的友谊,而使得家族中人都交好。

    到了九十年代,留在农村的下一辈们都约定俗成地到蓉城过春节,也许是因为彼此父亲都属于家族中最没出息的那一个,山猪是小兔惟一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伙伴。

    那时的小兔记不清自己几岁了,反正刚能收拾好自己,不至于尿裤子,也不会拖鼻涕乱跑。

    小小的她已经能明白被岐??视是什么感觉,而且能觉出山猪同样被岐??视。当然,那时的她脑海里还没有“岐??视”这词儿,只是能觉出城里的亲戚不拿正眼看自己。

    后来大了些,小兔才清楚她和山猪受岐??视的程度不同,只有她自己才是这大院儿里真正的异类。

    因其一,山爷爷和山奶奶健在,不论别人如何,老人是真心疼爱山猪,而她的爷爷奶奶都去世了;

    其二,山猪的伯伯姑姑们全是同父同母所生,家人之间没什么激烈矛盾,而她的伯伯姑姑有些不是一母所生,别说有没有矛盾,根本就没真把她当过亲人;

    其三,山猪有几个同是来自红苕市的堂兄弟,受城里亲戚欺负了也有人帮他,而她在亲戚当中只有她自己从农村来。

    其四,最重要的是山猪已经开始工作养活自己,而小兔是来“打秋风”的。

    小兔很讨厌过春节,开始都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要送自己来蓉城过春节,那么淡薄的亲情何必去维系?

    长大一点后,小兔知道来蓉城过春节的真正意义是为了钱。不管她的亲人们多讨厌她,总要出于面子给她点儿压岁钱,这东家西家凑来的压岁钱就够她学费和生活费了。

    还有,表姐堂姐穿剩下的衣服也会送给她,这又省了添新衣服的钱。

    她记忆中,和山猪真正有交流的开始在小兔七岁那年,那时的山猪快十七岁。

    那天,在兔大姑家看电视的时候,幺表姐故意不停换台,还扯她头发。

    小兔不敢在大姑家哭,小小年纪的她已经知道,大正月的新年里在别人家哭,会给别人家带来晦气,那更招人不待见。

    她跑到大院角落里偷偷哭,哭着哭着就听到有人笑,抬头就看到是山猪在笑。

    山猪那时候再过十个月就十七岁了,而且早早就辍学工作,在他眼里小兔就是小破孩儿,小破孩儿有什么可哭的?

    他以为小兔肯定是和小伙伴抢糖吃没抢着才哭,他不知道小兔从来不和小伙伴抢东西吃,因为抢着了也得还回去,还了也要被说,不如不去争那些。

    为了哄这个小妹妹高兴,山猪特意买了一大包果汁软糖,那时候的果汁软糖真正有水果香味儿呀。

    小兔不随便接受别人礼物,要接受的话必须经过长辈同意,而且很多时候礼物接过手就交给长辈了,自己并没得到。也许是出于一直把山猪当同类的原因,小兔收了他的糖,还悄悄把糖藏在自己衣兜里。

    初春的夜里还是很冷,小兔和幺表姐挤在小床上睡,棉被常常只能盖住她半边身子。

    冷得睡不着,又因怕吵着幺表姐不敢乱动,她就悄悄摸出一颗糖,嘴里甜了心里也甜了,似乎身上也因此暖和了。

    那时,山猪并不知道自己能给小兔带去甜蜜的梦,他当时心心念念的人是小熊。

番二 缘去缘来

    小熊是山猪的女朋友,常说女孩不是因美丽才可爱,是因可爱才美丽,小熊就是那种看着不算惊艳,和你说笑时就会渐渐觉得她可爱的女孩儿。

    山猪还没读完初二就辍学,他成绩本来很好,家里经济条件虽比不上城里亲戚,但供他上学也没问题。

    他辍学的主要原因是爱惹祸,弄得好几次都和老师打起来,他就不肯去上学。他父亲也由着他,以为让他在家干几天农活,他吃过苦后就会自己主动去上学。

    山父没想到,山猪趁着在地里割麦子时没人注意他,就跑去蓉城找山大伯了。

    山大伯拿他没办法,要送他回去,他又在路上偷跑,跟人去了外省工厂打工。

    那时虽有规定说不准用童工,可还是有很多小厂偷着用童工。山猪在厂里呆了大半年,还勉强能受得住苦,可他实在忍不了老板乱找借口打骂工人,就又偷偷跑回蜀川,到蓉城找大伯。

    山大伯只得托人让他去一所职中插班学习,让他学的专业是财会。

    山猪还真专心学了几个月,但他对那些账目可不感兴趣,是对一个女同学感兴趣。

    这个女同学姓熊,又喜欢穿有小熊图案的衣服,戴有小熊娃娃的发卡,所以就叫她“小熊”。

    花季里的少男少女很容易坠入情网,他们恋爱了。可那时的风气还没那么开放,一位老师偶然看到山猪在课堂上偷偷抚摸小熊的手,就嘲讽他想吃熊掌。

    山猪大怒,他可以忍受老师嘲讽自己,不能容忍老师用“熊掌”来比喻心爱女孩的手,先是和老师吵起来,后来又动手打了老师。

    事情闹开,山大伯出面解决,山猪赔礼道歉并送了老师钱,才没被送去派出所,也保得小熊没被开除,但山猪只能退学了。

    好在,这时的山猪快十七岁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打工,山大伯安排他到某有名的宾馆当库房管理员。

    宾馆的库房都分类有很多,山猪只需管好酒水就行。那份工作挺轻松,下了班后他就骑自行车载着小熊在蓉城的大街小巷乱逛。他们一起吃小吃,买小工艺品,还嘻嘻哈哈打情骂俏。

    因山大伯另分了房子就搬出大院儿,山猪就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大院老房子里,既免得他另外租房子,又顺便照顾了老人。

    山猪的爷爷奶奶非常和善,爷爷更是会讲很多故事,自卑的小兔安静到有点儿自闭,山爷爷就主动和她说话。

    听着那些故事,小兔脸上的笑容总算多了一些。也因此,小兔和他们相处得比亲人还亲。

    在山爷爷家玩儿,碰到山猪的时候也不多,但只要碰见,山猪就会带小兔玩游戏机。

    那时的电子游戏比较简单,小兔记得有什么魂斗罗、坦克大战双人版、忍者神龟之类。山猪说这些游戏太简单了,只是为了哄小兔才带她玩。

    每次玩儿的时候,山猪都要习惯性地告诉小兔说:你跟着我走。

    这么说是因为他觉得小兔实在太菜,他在前面开路,小兔跟在后面就行。

    小兔的游戏手柄常常是只需按前进键,反正跟着走就完了,就那么走着也有可能被误伤杀死,于是连前进键都不用按了。

    其实小兔不喜欢玩游戏机,可山猪认为七八岁的孩子肯定都爱玩,只能任着他安排。

    小兔喜欢看书,勉强能认些字后,她最喜欢看的就是缩写版有绘图的《安徒生童话》。她自己没有这书,是去书店翻来看的。

    当时小小的她觉得自己就是小美人鱼,山猪是王子,而小熊是邻国公主。她并没有真正弄懂人物关系,只是下意识地代入故事。

    她印象最深的是小美人鱼最后变成泡沫那一幕,她在想:我会不会也变成泡沫?

    小兔在蓉城无法融入家族,回到地瓜市外的小村也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她*静太爱看书了,村里的孩子们都喜欢欺负她。

    在上学和做农活之余,小兔最喜欢的就是带一本书爬到山上去,找个僻静角落看书。

    山上有很多废弃的崖墓,有些墓中还有残骸,大人们都很少去。小兔不怕那些有各种恐怖传说的崖墓,也不怕蛇,她喜欢那里,那是能让她觉得自由自在的地方。

    看书看倦了,她就在山上疯跑,或是对着山崖乱踢乱打,把岩石当成坏人、把自己当成侠女。

    她家有习武传统,太爷爷据说可以飞檐走壁,这是她没见过的。兔三叔公确实武艺不错,曾亲眼见过年纪很大了的叔公一个鞭腿扫出,打得钵盂粗的木桩裂开。

    还有一位堂伯的武功也很好,什么前空翻、后空翻就跟玩儿似的,可以在茂密的竹林里蹬着竹竿如燕子掠行。

    其他表兄表姐、堂兄堂姐都多少练过点儿套路,只有她是半点儿没学过。

    兔爸除了种地就是在农闲时收些鸡毛鸭毛去卖,后来羽绒厂不收散户的毛了,就再没弄钱的门路了。

    靠种庄稼是难维持生活的,兔爸只得再去四处打零工挣钱。打零工做的都是如把石头用机器打成粉末,给泥瓦匠调灰,帮人挖藕之类又辛苦又挣不着钱的活儿,连温饱都只能勉强解决,当然没财力和精力学武艺了。

    很快又到春节,小兔得去蓉城了,虽然要有半个月不能在山上痛快玩儿,她还是有点儿期待去的。去了那里,就能见着山猪。

    那个年代交通还不太方便,她自己一个人坐村里给蓉城某厂送原料的货车去,她有位姑父就在那厂里上班。到厂里后,再和姑父坐公交车回大院儿。

    小兔回忆起当年,就觉得父母还真是心大,就不怕一个小孩子跟着并不太熟的人到几百里之外去会出事?但当年的人确实也淳朴,还真没出过事。

    八岁的小兔长高了一点,可还是比山猪矮很多,因为山猪也长高了一点。

    见着小兔,山猪还是带她玩游戏,可他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小兔以为他不想陪自己,就说要走了,山爷爷留下小兔,还训斥山猪不懂事,年纪轻轻为个女人弄得跟掉了魂似的,也不好好工作。

    从他们争执中,小兔得知山猪和小熊分手了,原因是小熊太爱去娱乐场所玩儿,那些场所又很乱,山猪为她打过好几次架。

    山猪这边家长怪小熊不懂事,小熊那边家长说女儿还小,都是让山猪这小混混带坏了。家长吵,他们自己也吵,就吵得分开。

    挨了训之后,山猪笑着安慰老人几句,然后不再带小兔打游戏了,说是对眼睛不好,要带她出去玩儿。

    热闹的街上,小兔怯生生走着,衣着光鲜的人们让她自卑,川流不息的车辆则让她害怕。

    山猪看出她不开心,就骑自行车载她去昭觉寺。位于蓉城北郊的昭觉寺和他们所住大院儿相隔十几里,到了之后正是开斋饭的时间。因怕浪费,寺里的饭菜有定额,没有他们那份儿。

    做菜的居士婆婆说把自己那份让给他们,山猪摆手拒绝,说带小兔出去吃。

    他们出门走得急没带钱,到哪儿去吃?要再骑回去家去吃,还不得饿扁了?小兔不知道该怎么办,瘪着嘴要哭又不敢哭。

    山猪笑她被这么一顿饭都给难住了,带他进了游人不能进的僧人所住后院,悄悄钻进一位大师的屋子。

    大师的屋子里陈设简陋,山猪径直走到一个抽屉前,拿出里面的芝麻饼就递给小兔。

    小兔的脸都吓白了,她外公外婆信佛,常说寺里的东西不能乱动,就算花木落叶了,都得把落叶扫到固定地方堆放而不能带出寺,这偷吃大师的食物得有多大罪过?

番三 来来往往

    小兔不敢接芝麻饼,山猪就塞到她手里,还把她拽进屋子。

    这可把小兔吓得真哭起来,边哭边说,偷了寺里的东西会下地狱,会被反反复复不停剁手。

    山猪愣了愣,随后笑起来,说自己没偷。又说这位大师称明师,算他师父,早就交待过哪样东西放在哪儿,要用就自己取,只要不乱浪费就行。

    见小兔不相信他所说,他又连翻几样东西出来,很清楚某样物件在某处。

    虽说最终信了山猪,小兔吃着芝麻饼还是坐立不安。直到明师回来,笑眯眯和他们打招呼,她才放下心来。

    明师和山猪闲聊,就说等山猪十八岁就给他把皈依证办好,也就是正式的弟子。

    山猪说那什么仪式什么证不重要,自己愿意听明师讲佛法就行,再说自己可不愿意入佛门,万一哪天想不开真来剃度了,可就想反悔都不行。

    对于这些话,明师听了也不生气,转而问小兔家是不是有人信佛,说她有“慧定”之态。

    小兔说了外公外婆的情况,说到外公家的中堂供着从峨嵋山请来的普贤菩萨画像、旁边是太上老君画像、案桌上是观音菩萨瓷像,明师皱了皱眉。

    再说到,案桌下还有地府紫英夫人画像,梁上贴着“百无禁忌”,畜圈门口贴着阳公和春神的画像,每一扇门都贴着秦琼、尉迟恭、赵云、马超等等历代武将画像当门神,明师又无奈地笑。

    说完后,明师告诉小兔,最好劝说外公外婆只供一位菩萨就好。听说普贤菩萨画像是真由峨嵋山一位高僧开过光的,就说那只供这幅画像就好,其他画像、瓷像可以请到对应的寺院宫观供奉。

    小兔回地瓜市后,到了外公家就当真说起这事,结果外公一家人不同意,还说多供些神总是好的,遇到难事儿的时候,这个不灵那个总灵。

    说不服他们,小兔只得算了。毕竟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学习好,她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

    九岁这年的春节,她已学会做很多事,因她成绩好,还勤快帮着做饭洗衣,伯伯姑姑们对她的脸色总算好了些。

    因她父亲是兄弟姐妹中最小的,还结婚很晚,大点的表哥表姐们就比她大很多,有一个表姐的孩子只比她小两岁。

    成年人就算心里厌恶也不会做得太直接,这个表侄儿就半点也不掩饰,会大声让她“滚”,还会抢她的铅笔、撕她的本子,她写寒假作业都只能等别人睡了,躲被窝里写。

    这些情况不能告诉父母的,因爷爷奶奶有遗言让其他兄弟姐妹照顾幺弟,并且据说兔爸曾有到某厂当临时工的资格,结果被某位姑父收了别人的钱让别人顶替,兔爸兔妈就认为城里亲戚理所当然会善待小兔。

    村里的小伙伴还羡慕小兔过年进城,以为那是多好玩的事,其中隐情说了也没人理解,只会让人以为她不懂事才招人嫌。

    这年的春节,小兔见着山猪也只是打招呼,没有时间一起玩儿,因为山猪又有新女朋友了。

    山猪的这个女友名叫冰儿,冰儿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教师,虽然长得不算倾国倾城,但自有一种书香门第的清雅文静感。

    对于比山猪大一岁的冰儿,山爷爷山奶奶十分满意,认为山猪就该找个稳重些的女孩成家,小熊那样的太闹腾,两个爱玩儿的人在一起得弄得家不成家。

    冰儿在蓉城上大学,因她父母都出差有事,就没回家过年,山爷爷山奶奶知道后,坚持要把冰儿接到家里来住,说是方便照应,其实也有早些落实婚事的打算。

    因为山猪虽然年纪还不大,可老人太怕他惹祸了,就算暂时还不能办结婚证,能让冰儿管管他也好。

    看着冰儿,小兔心里的自卑感又加重了。冰儿就像是冰雪公主,自己就像是烂泥巴,人和人的差距怎么会那样大?

    她不再出门玩,成天帮亲戚们做这做那,这样她心里会舒服点儿,可以安慰自己是凭劳动赢得资助,而不是伸手讨钱的叫花子,如此才不至于见着冰儿时连腰都直不起来。

    十岁那年的春节,到蓉城后听别人说山猪当和尚去了,大院儿里的人都在谈论这事儿。

    小兔去山爷爷家问候,顺便问起这事才知道,只是明师给山猪皈依证了,山猪去昭觉寺去得更勤只是帮忙做修缮建筑的事,并没有真正出家。

    见到山猪,小兔觉得他沉稳很多,认为这是受冰儿影响,就问起怎么没见冰儿姐姐。

    山猪说冰儿跟他分手了,因为冰儿父母最初同意他们交往,是看重他的家世,弄清楚他本人只是个农村出来的小混混后,就坚决反对他跟冰儿在一起。

    想安慰他,小兔又不知道怎么安慰,结果是山猪看她苦着一张脸的样子反过来安慰她,带她去网吧玩游戏。

    那时网吧还很少,也没有限制。在网吧里,山猪玩一款名为《仙剑奇侠传》的游戏,那游戏才刚刚推广,没想到后来成了经典的一系列游戏。

    小兔记得游戏画面里的人物形象挺假的,像纸剪的小人儿般机械地走来走去,后来版本不断升级,就不是那样了。

    对游戏本身,小兔不感兴趣,她喜欢听里面的音乐,喜欢那种古风古韵的飘逸出尘感。

    后来出的《剑侠情缘》、《古剑奇谭》音乐,都是小兔喜欢的,而且只喜欢没歌词的纯器乐版。直到快二十年多年过去,小兔心烦的时候仍然要听着这些音乐才能平静。

    十岁和十一岁的春节给小兔留下很深印象,也几乎影响她一生。这两年里,山猪换了好多个女友,因没有固定交往对像,小兔对她们都记不住。

    这两年里,山猪带她看了很多电影和碟片,山猪喜欢《古惑仔》系列,还学主角留中长直发。他眼眶下有颗泪痣,说自己小时候都是因为这颗泪痣才爱哭,显得不阳刚,要祛痣。

    医院祛痣没祛成,那泪痣反而长得更明显,他就去找巷子背后的小摊儿。那摆摊游医见他祛痣的心很坚决,又愿意花大价钱,就用稀释硫酸给他点痣。

    痣没了,脸被烧伤,游医也早跑路了。山猪脸上包纱布包了一个多月,好在留下的疤不明显。

    山爷爷气得拿拐棍儿打他,千方百计总算制止了他去纹身。对于这些事,明师笑笑也不说什么,而山猪在外面不管多混,在明师面前总很听话。

    十二岁那年的春节,山猪又没时间陪小兔了,他和一个名为“甜甜”的女孩儿交往,感情如胶似漆。

    小兔也没心情玩儿,因为她二舅出事儿了。小兔的二舅有三个孩子,分别是大秀姐、二富哥、三贵哥。小兔和父系的城里亲戚没什么亲情,和外公家的亲戚们还有些亲情。

    大秀姐出门打工被拐卖到了安徽,四年后因连生了两个孩子,终于允许她出门了。在镇上买东西时,偶遇一个服装店老板娘竟是同学!

    大秀姐的同学是在工厂里和丈夫相识相恋,可不是被拐卖去,并且夫家经济条件也比大秀姐夫家好很多。得知同学竟遭遇这种不幸,就答应带信回乡。

    买老婆的那些人家,是连警察都不怕的,但是怕本乡本土的能人。大秀姐能碰上同学,还恰巧同学丈夫家在当地能说得上话,归乡有望了,本来是好事,可好事又连着来了坏事。

    兔二舅接信后,急忙去安徽接失踪几年的女儿,可过了两个月后,大秀姐回乡了,兔二舅又失踪。

    原来,大秀姐等不到亲人来接自己,就苦苦哀求夫家,放自己和同学回乡见见亲人,而她同学保证了会带人回来,才终于一同回乡。

    她们回乡后才得知兔二舅出门了,可又去哪儿了呢?到过年时,已过了大半年,兔二舅都没有音信。

    为这事儿,二舅妈还埋怨是外公外婆信佛,说佛就是“糊”的意思,脑袋糊涂了才那么倒霉。(蜀川某些地区佛、福、糊的音发音一样)

    小兔过年过得不高兴,山猪也不愉快,因为甜甜跟山爷爷山奶奶不和。

    甜甜的样子很甜美,比起小熊和冰儿,她更漂亮,性格却是十足的辣妹子。

    她和山猪很恩爱,但山爷爷山奶奶讨厌她,因为她比小熊还会惹祸。

    可甜甜不在乎老人怎么看,还直接住进山猪与老人共住的家,在老人面前晃来晃去,老人越是说她,她就越是做得过份,故意气老人。

番四 当时不知

    十二岁时的暑假,因小兔一位堂兄的孩子出世,四伯母就让小兔到蓉城帮着洗尿布。

    那年暑假,她第一次看到蓉城的夏天是怎样,以前只见过腊月底和正月初的灰蒙蒙蓉城,没想到夏天的蓉城真是美如锦绣,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诗人为蓉城赋诗。

    也幸好是夏天,洗再多的东西也问题不大,要是冬天可就得手全皴裂。

    婴儿用的东西得用手洗,就算是夏天,也洗得小兔两手发白起皱。

    每天中午,堂嫂带着婴儿去睡午觉的时候,是小兔最轻松的时候。她可以溜去山爷爷家看书、看电视、看碟片。

    她不喜欢当时引起收视狂潮的什么格格,喜欢《半生缘》。她对剧情不是很懂,就是喜欢那种情调,有那么一点点悲愁却又不是过于忧怨的文艺情调。

    有时候也陪着老人看戏曲节目,对于她乐意看戏曲,还能看懂里面的故事,山爷爷觉得很惊奇。因为年轻一辈都没耐心,不愿意从“咿呀”半天的唱词里去慢慢听所叙述的故事。

    为这一点,山爷爷还说小兔长大以后肯定是才女。可惜山爷爷说错了,小兔长大以后不但不是才女,还给山家惹事。

    有一次,两位老人和小兔正看川剧里芙蓉花仙的片段,山猪和甜甜嬉闹着从房间里出来,山猪只穿了平角内裤,甜甜只穿着吊带睡衣。

    山猪爷爷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朝孙子砸去,甜甜忙推开山猪使他避过烟灰缸。

    甜甜救了他,山猪没感谢甜甜,反而没好气地拽着她回房换衣服。

    他们换好衣服出来,小兔正和老人告别,因为别人家里闹不愉快了,哪好意思再坐下去?

    山猪让她先别走,反正一回去她四伯母就得给她找事做,没一点空闲,不如多在这里闲耍一会儿。

    见山猪和甜甜挽着手坐在旁边,老人觉得很碍眼,爷爷和奶奶都下楼去棋牌室了,就剩他们三个在客厅里。

    甜甜说那些电视节目都不好看,要放好看的碟片,等她拿出碟片正要放入影碟机,山猪一把抢过她手里好几张碟片,还把她吼了一顿。

    小兔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凶,只是后悔刚才留下来了,该早些走的。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小兔正为难,甜甜拉着小兔很委屈地哭诉起来,还说山猪可以看淇淇老师和丽珍老师的片子,为什么她们就不能看。

    这事儿直到多年后,都把看苍老师的片子当调侃,小兔才知道那些碟片是什么内容。

    山猪扬起手想打甜甜,说她明明知道碟片内容还让小兔看,可最终没真打,只狠狠拍桌子。

    见两人吵起来,小兔吓得想偷偷溜走,可甜甜又把她拉回来,说就是要让她看看山猪是什么样的人。说山猪在老人小孩面前笑眯眯,实际上又凶又不讲理,不能被他这两面派给骗了。

    山猪让她放小兔快走,甜甜偏不放。理由是,山爷爷山奶奶总在别人面前夸小兔是怎么的勤奋努力,让他们都学学,甜甜就说真要留她下来好好学学。

    说学就真学,甜甜要小兔教她拌凉面。等拌好凉面后,两人身上都沾了很多汤汁、酱渍,甜甜就要和小兔先去换洗,让山猪先吃着。

    洗澡的时候,甜甜说小兔已经开始发育了,应该戴胸罩了,要不然以后影响形状,小兔完全不懂她说什么。

    换洗好,坐一起吃面,甜甜跟山猪嘀咕什么还跟苦李子似的又小又硬,等长成水蜜桃不知得等多久,又说爷爷奶奶再夸也没用。

    小兔好奇盯向他们,山猪瞪甜甜两眼,让她不许瞎说,还解释爷爷奶奶夸小兔是因为城里孩子都太娇惯了,并没有企图,让甜甜别胡思乱想跟小孩儿比。

    这一解释,小兔更没弄明白意思,因为山猪和甜甜都不是小孩子了,城里孩子乡下孩子如何对比跟他们没关系,甜甜为什么显得这么不满?

    看她呆呆的样子,山猪擦擦她嘴角残渣,催她快些吃,吃完该回四伯母家洗衣服了,要不然又得挨骂。

    暑假后,小兔就读初中了,到春节时又到蓉城。过了年后,她就快十三岁了。

    她是农历四月生的,山猪说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她一定会有最美的人生,到过完半辈子才知道,“最美的人生”没有,“最霉的人生”还差不多。

    山猪还说要去地瓜市陪她过生日,因为十三岁是很重要的人生阶段,满了十三岁就不是小孩子而是少女了。

    那年春节的正月初二,山猪和甜甜携手出门去往晋西,因爷爷奶奶身体不好,亲戚们都说是山猪气的,让他离开蓉城。

    等到四月,小兔生日的前一天,山猪打来电话说,不能陪小兔过生日了,因为他正在筹备婚礼。

    那时,小兔家没有电话,只在村口小商店有公用电话。当商店老板娘喊小兔接电话时,小兔还以为是老师通知她要准备交资料费,因为除了老师临时要让她再交什么资料费外,从没有其他人给她打过电话。

    想着资料费就让小兔犯愁,听到是山猪的声音后,她惊喜万分,可听完事情后,她心里又有一点点失落。

    有一点失落,她还是礼貌地祝他新婚快乐。本来也没有特意办过生日会,有没有人庆祝都无所谓,只是觉得这个大哥哥会因结婚和自己疏远,只是为能聊几句的人更少了而失落。

    好几天后,小兔才想起自己没告诉过山猪自己生日是哪天,更没留过电话号码给他,他怎么恰好在生日前来电话呢?她当时不知道为了这个电话,山猪把小兔的亲戚都快询问遍了才问到。

    暑假的时候,小兔又去了蓉城,继续帮堂兄带孩子。

    没见到山猪,见了山爷爷山奶奶后觉得他们都衰老很多,和他们聊起来,小兔才知道山猪的母亲病逝了,老人为儿媳早逝悲伤。

    爷爷奶奶讲起山猪这半年来的情况,说他真是过得艰难。山猪和甜甜到晋西后不久,山猪的母亲就查出白血病。

    山猪的母亲才刚四十二岁,为了给母亲凑治病的钱,山猪没日没夜地工作,可家里积蓄很快花光,还欠了外债。

    经济压力大了,和甜甜的生活开销就不断缩减,陪甜甜的时间也少了,两人争吵不断,分手了。

番五 人生岔路

    分手后,山猪离开山大伯朋友所开的矿,去了另一家矿场。去了之后,才知道这家矿场之所以工资那么高只因是黑矿,矿工都是骗来的苦力。

    他们哄山猪去,明着是让他管材料采购,其实看中的是他人脉资源,让他和当地黑白两道的人搞好关系。

    对黑矿了解得越多,山猪就觉得越害怕,这幕后老板不仅有黑矿,还黄??赌??毒的生意都在做。喜欢看黑帮电影是一回事,真沾惹这些是另一回事。

    直接举报是行不通的,山猪知道这矿里有某局长夫人的干股,而局长本人是清楚这些事的。

    母亲的病情和情感的不顺,让山猪面对这些事时没法冷静,矿上老板看出他想捅开这里的事,就威胁他。

    山猪清楚那些威胁不只是口头威胁,因为矿上好些打手都是真背了人命案的狠角儿。

    为了离开这里,山猪冷静后观察发现局长夫人偶尔会来“分红”,而这位夫人爱财是真的,信佛也是真的。

    山猪就借机和她论佛理,还和她一起参加佛事活动,矿老板对于山猪出门就没看那么紧了。

    一天,山猪寻到机会,混上火车,回到蓉城。因没座位,在车上站都只能曲腰弯腿站着,到爷爷奶奶家后,他腿都肿了。

    他把黑矿的事跟山大伯讲明,大伯有一个儿子山虎是晋西某军校毕业,退伍后又留在晋西某军任职的。

    山大伯把事情告诉山虎,山虎通过关系,想办法处理好了这些事,让黑矿老板再也威胁不到山猪。

    两年后,那个黑矿被彻底端掉,清查有多少受害者的时候,竟查到兔二舅也是被害者之一。

    当时很多受害者都分不清谁不谁,兔二舅的银质佛牌背面刻了地址姓名,而且参与此案的山虎知道兔二舅之事,这才能对上号,得以让兔二舅落叶归根。

    说起来,能让尸骨归乡都是兔二舅幸运了。后来兔外公得知此事,觉得欠了山家的人情,山猪却自责当年没处理好那事,如果处理得好些,早端掉那黑矿,也许兔二舅不会受折磨至死。

    其实山猪当年也没能力做什么,而且因为他母亲没有治愈希望了,他情绪那么不好的情况下,能自己脱身就不错了。

    山猪的母亲希望在死前看到儿子成婚,山猪的弟弟山猫要小他两岁,当然主要是希望山猪成婚。

    说要成婚,还真就很快找到新娘。新娘名唤阿玲,住在和他家相隔不远的小镇上,是一个朴实农家姑娘。

    他们从见面到办婚宴只用了七天时间,因为阿玲还没满二十岁,就只办宴席还没领证。

    之所以这么仓促,一是山猪母亲病重,已经撑不了几天;其二因阿玲的父亲是酒鬼加赌鬼,需要婚宴收的礼金来还债。

    听了这些,小兔心里难受得像堵了块大石头,她还不懂爱与不爱,只是觉得山猪和阿玲是人啊,人怎么能跟处理货物似的甩卖掉?

    十三岁翻十四岁这年的春节,山猪和小兔又见面了。这年是迈入00年代的一年,从99到00的千禧概念炒得火。

    可笑的是,不明白“千禧”为何物的偏远农村竟造起“千年虫”谣言,就连小兔外公和外婆都把千年虫当成恶魔似的虫形怪兽。说千年虫要在跨年之时吞噬一切,弄得惶恐不安。

    小兔解释说千年虫不是怪兽,是计算机系统升级带来的问题,他们就要她具体解释。小兔也说不清具体如何,反正知道那不是怪兽。他们见小兔说不清楚,也就不信她,继续恐慌着。

    恐慌感是会传染的,就算小兔明知没有什么怪兽带来末日,还是很不安。那年冬天很冷,蜀川的川西平原很少下雪,还都是下小雪,那年冬天的雪却很大,仿佛世界末日真的会来,但不是被千年虫吞噬,是整个世界被冻住。

    纷纷扬扬的飘雪中,山猪笑着向她走来,没听清他打招呼时说了什么,只看到他的胡子变长了,头发变短了,眼睛里刻下沧桑。

    小兔伸手给他拂落肩头上的雪,轻轻一笑,他也一笑。他不再继续长高,而小兔还在长,从前努力伸手都够不到他肩膀,现在微抬手就搭上他肩膀。

    互相问候,很快告别,山猪得去上班,小兔得去帮三伯一家做饭。

    时代在变,住进这种大院儿不再是身份的象征了。很多人都搬出老旧院落,小兔的亲戚只有三伯一家还住在这里。这时候的人们都以住别墅为荣,如果住不起别墅,高层的电梯公寓也可以。住在大院儿里的多半是政府退休干部和国营企业工人,虽然没有以前那种荣耀感,但他们多数人还是自认为高人一等。

    因孩子们都忙很少来看山爷爷山奶奶,小兔去看望他们的时候,他们就特别高兴。

    闲聊中,他们又聊起山猪的事。山母在他婚后两月去世,葬礼之后他想和阿玲分开,可阿玲怀孕了。堕胎对于骨子里很传统的山猪来说无异于犯罪,并且山爸也想抱孙子,就不再提分开之事。

    为了迎接将出世的孩子,也为了还因给母亲治病欠的债,山猪可不敢乱花钱了,每天认真工作,还盼着加班。

    这年春节,小兔也不去找山猪玩了,她有空就去书店蹭免费书看。站在书架边,一次看十分钟,换一家书店再看十分钟,这样又能看书,又不怕店员来问她到底买不买。

    书籍给小兔打开了一扇窗,让她在琐碎而憋闷的生活几得以呼吸到新鲜空气,属于另一个更美好世界的空气,虽然虚幻,但令人向往。

    十四岁的暑假到蓉城时,小兔没见到山猪,听说是去外省打工了。转眼又是年底,过春节的时候见到他一次。

    那时候,山猪的孩子都半岁了,可小兔没见到阿玲和他们的小宝宝,只在爷爷奶奶家的相册里看到过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阿玲面带愁容,衣着朴素、容貌清秀,是个小家碧玉型的女子。小宝宝小名儿就唤大仔,大仔长得白白胖胖,笑得一脸灿烂。

    听爷爷奶奶说,山猪和阿玲还没办结婚证,为了给孩子上户口,阿玲求他办证,可他偏要一推再推。

    山猪只给阿玲寄钱,不肯带她在身边。从母亲葬礼后出门,就只在孩子出生时回过家,孩子满月后又走。阿玲来蓉城找他,他又躲去外省。

    尽管山爷爷山奶奶对这桩婚事不满,也没去参加婚礼,可还是希望山猪安安稳稳过日子,毕竟有孩子了,再说阿玲也是个老实女人,不会给山猪惹祸的。

    见到山猪后,小兔想起爷爷奶奶说的事,就低声嘟囔阿玲和孩子太可怜了。她不敢直接劝,只能自言自语似的说。

    山猪说阿玲没什么可怜的,比起大多数农村妇女幸运多了,又不用辛苦劳累做农活,又不用担惊受怕四处打工,哪里可怜?

    没想到他会这么看待冷落阿玲的事,小兔声音又低了些,嗫嚅着说,就算阿玲不可怜,大仔见不着爸爸也可怜。

    山猪撇嘴笑笑,说自己正在修大学自考课程,不想听阿玲唠叨那些家里的杂事才躲着她,以后有空了就回去看他们母子。

    他说了借口,小兔就不再继续说,先回三伯家了。小兔知道山猪的确在自学,可小兔知道那不是冷落阿玲的真正原因,她见到过甜甜来找山猪。

    甜甜还来找小兔玩儿过,给她吃泡泡糖,然后吹很大的泡泡给小兔看。小兔只嚼嚼甜味,不愿意吹泡泡,自己嘴里吐出泡泡,会让她担心自己像小美人鱼那样变泡沫消失。

番六 他很遥远

    甜甜吹完泡泡就扔了糖胶,不会像小孩子那样吸回嘴里反复嚼,她又放一颗新的糖进嘴,边嚼边问小兔。

    她问小兔山猪好不好,问山猪给小兔买过什么东西,问小兔关于山猪的很多事情。

    可小兔说不清这么多问题,虽然认识山猪很多年,但也只是逢年过节见面,和山猪直接交谈并不多,好多事都是从爷爷奶奶那里听说。

    甜甜听她这样讲,就叹气,不停地叹气。然后,吹出一个很大的泡泡……泡泡太大了些,吹开就破了,黏乎乎的糖胶沾了她一脸。

    撕着糖胶,甜甜狼狈地苦笑,笑着笑着就哭起来。她哭诉着,她真是后悔死了,山猪对她太好了,她不该在山猪有难处的时候分手。

    甜甜说,她要什么,山猪就给她买什么,有一次没钱了,甜甜又看上一条裙子,山猪把手链低价处理给了金店,然后去买了那裙子。

    这件事听得小兔心里冒出酸味儿,因为她从来没主动要求过山猪买什么,而山猪给她的也只是糖、水果、书本文具之类东西。即使只有这些东西,小兔也会尽力带些桔子、红薯、花生给山猪当回礼。

    不过,酸味儿只冒一瞬就消失,山猪和山爷爷山奶奶对自己那么和善,对比亲戚的刻薄,自己哪能再奢望其他?

    甜甜拍拍走神儿的小兔,让她认真听自己说。小兔就抬头望着甜甜听她说,阳光洒在甜甜的脸上,看得小兔发痴。

    甜甜真的很美,甜美和野性揉在一起的那种美,此时她脸上又是泪又是糖胶,却不会让人觉得肮脏,反而沉淀出有岁月感的风情。

    甜蜜的忧伤这个词很矛盾,甜甜那时的眼神就偏偏是这样。她用这样的眼神斜望着天空说,跟山猪这几年交往,用四个词形容就足够,那就是:帅呆了、酷毙了、爽翻了、悔死了。

    这几个词儿,小兔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甜甜就解释,说帅呆了的意思,就是觉得山猪帅呆了。

    她和山猪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一群年轻人比赛骑死亡机车,山猪连超几辆车,车轮都快和路面成四十五度角了也没摔,最后拿了冠军。

    甜甜当时就大喊着“我爱你”,飞快跑到山猪身边亲了他一口。当时甜甜有个追求者,但甜甜没答应。当时那追求者也在场,甜甜这一行为当然引得追求者不满。

    那个追求者是某领导的儿子,一声吆喝就召来十几辆机车包围他们。山猪镇定自若地揽过甜甜的腰,让甜甜上了车坐好后,才轰油门开跑。

    那十几辆车居然没拦住他们,还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就在距离都吊了一公里左右时,山猪突然调头往回开,靠近追他们的车队时,一个急刹车,刹得机车回旋出一个半圆。

    追的人没想到他们逃掉了又还敢转回来挑衅,惊诧慌乱中也都刹车,可他们人多车乱,有几辆车在混乱中撞上。

    看着那些人的狼狈模样,甜甜笑起来,银铃似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什么都没说就已是对那位追求者间接的藐视。

    甜甜因那个急刹车有些头晕,整个人像是在空中不停旋转一般,那种晕不是头痛的晕,而是幸福激动得快要晕眩。

    因这个突然调头的“回马枪”,震慑得那个追求者的车队没有继续来追,但最后真正让那个追求者放弃甜甜,还是山大伯出面摆平。

    甜甜在回忆这些的时候又哭又笑,小兔听得半懂半不懂。首先她就没弄懂什么是“死亡机车”,她知道机车是摩托车,那或许是赛摩。这个“死亡机车”是什么,小兔很多年后都没真正弄明白,只能推测是以赛摩进行的豪赌。

    而酷毙了的意思是说山猪正气凛然时更帅,不是耍酷,装酷,是真的酷。

    山猪的叔伯们和青城山一位道长很熟,这位道长称“清道长”,他想收山猪当徒弟。可山猪没答应,就算没正式答应,还是情同师徒。

    那几年造谣说有僵尸,还说是从青城山上没向游人开放的九老洞里跑出来。尽管几次辟谣,还是有些好奇又爱惹事的人去私自探险。

    观里的道士和旅游管理人员多次规劝无效,其中有一伙人里有两位据说是从泰国来的高手,专门降妖抓怪的。这两个人挑头闹起来,还推搡清道长。

    当时山猪和甜甜就站在旁边看着,甜甜正帮着自己这方高声理论,突然觉得身边冷风刮过,随后看到山猪“嗖”地跃起身,飞脚侧踢就把其中一个泰国高手踢翻在地。

    另一个泰国高手快速反应过来,抬腿踹向山猪后背。

    惊愣担忧之下,甜甜张开的嘴都忘了合拢,喉咙里本能地发出尖叫声。

    山猪感觉到背后有劲风袭来,没有急着收回踢出去的腿,而是单腿撑地向后一倒,踢出的那条腿在空中一旋,身体就腾空翻了一转。

    他翻转身体的同时,双手往后伸出,恰好攥住另一个泰国高手踹来的腿,借着腾空翻滚之势把那人脚踝拧脱臼,拧得那脚掌差不多成了直角侧弯。

    惨叫声响彻山林,而山猪在将要背部着地,可还隔了一粒米的距离时,松开那人的脚,以左手撑地借力,鲤鱼跳龙门般跃起身站直了。

    见真动手了,双方都磨拳擦掌准备开打,可对方的气势弱了很多,不像要真打,应该只是为了不丢面子才装模做样。

    山猪逼近他们两步,高声斥道,不管有没有僵尸,都不许再来捣乱!有,青城山的人会自己解决;没有,就更不许再乱传谣言。

    那些人说不来捣乱了,但为了维护青城山的名誉,他们想去九老洞一带拍几张照片,帮助他们一起辟谣。

    清道长说不能去拍照,前山后山的风景可以随便拍,但不许去的地方就是不许去。

    那伙人还要借着要拍出照片才能让外界的民众相信为由,死缠烂打着要去。

    山猪高声吼了一句,要去拍也可以,谁把他打趴下就放谁进去!还拍着胸脯保证,让他们一个个来,他被打趴一次就放一个进去。

    结果,还真有人跃跃欲试。但是,接连三个出手的都是一回合就被撂倒,就再没人敢上了。最后,那伙人只得灰溜溜下山。

    那些谣言,小兔也曾听过。清道长,小兔也在山爷爷家见过一次。但这个事,小兔从来没听其他人提过,或许是甜甜夸大其辞了。小兔听来总觉得像武侠电影里的情节,不像熟人做的真事。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小兔觉得山猪的世界离自己太遥远,与那些已逝去的长辈们种种传奇同样遥远,且就当故事听了。

番七 再无机会

    提起清道长,甜甜说他什么都好,就是老爱劝山猪出家,还说不拜自己为师也行,就跟着明师也好。清道长还说山猪得离女人远点儿才行,要不然会因为女人弄得做什么事都成空,到老一事无成。

    说着这些,甜甜忽然脸红了红,还说清道长的话也算对,也正因为对,甜甜才用“爽翻了”这词评价山猪。

    甜甜说山猪对女人真是拒绝不了,他那小弟弟一挑逗就昂首挺胸,非得要耀武扬威和人打一架才会听话缩起来。

    和甜甜在一起时,不需要很露骨的挑逗,往往只要发丝从他脸上拂过,或是勾勾他手指,甚至嗲嗲唤他一声,就能引得他抱着不放。

    说这些话的时候,甜甜不怀好意地捏捏小兔的耳朵笑问她,能不能听懂。

    小兔只听清前几句,后几句没在意听,而且甜甜说的时候红着脸越说越小声,小兔就只听了清道长说了什么,又是什么小弟弟。

    “小弟弟”这个词让小兔想起山猫,山猪的弟弟山猫因在老家上学,和小兔见面的时候很少,有印象的就是山猫笑起来比山猪温和。

    甜甜这么问,小兔就回答,能听懂的,自己也见过山猫,但觉得山猫要斯文些,不会喜欢耀武扬威和人打架。

    甜甜愣了愣,不知道她怎么扯出山猫如何的话。然后似乎是想明白了,爆笑起来。

    笑够了,甜甜又抽泣着说自己如今真是悔死了,当时并非不想和山猪共渡难关才和他吵,是父母让她离开山猪,而山猪总忙自己的事,不愿意和甜甜一起哄着甜甜父母。

    甜甜被父母强制带回蓉城,等到两个月后再去找山猪,已经没办法再联系他。再到重新联系上的时候,就得知他已经结婚了。

    尽管还没领结婚证,但是已经举行婚礼,还很快有了孩子,甜甜觉得这一切实在太突然了,连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甜甜抱怨阿玲又土又老,为什么要霸着山猪不放?一定是山家的长辈太封建守旧,逼山猪结婚的。

    这种说法,小兔并不认同。首先,阿玲虽然是有点儿土,显得老气,但实际年龄比甜甜还小一岁半。其次,山猪非常倔犟,没人能逼他做什么。

    应该是他很听长辈的话,是自己顺从长辈安排,而不是被逼迫。

    小兔说几年前,有一次看到山猪跪在楼梯转角处,路过的人都笑他,那时他都满十八了,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就那么一动不动跪着。

    问起原因,才知道是院儿里有两口子打架,就在角落花坛边打,男的揪着老婆头发打,女的趴地上哭嚎。山猪看到后,一脚踹得男人倒在花坛里。

    那男人腰伤了,他老婆反而又哭喊的拉住山猪,嚷着赔医药费。山猪搜完了钱后,又有个邻居说把花坛里的兰花给砸死了,要山猪给买兰花的钱。

    山猪身上没钱了,那邻居又逼得紧,就只得去找山爷爷要。山爷爷掏了钱后,就气得让山猪跪在那儿。

    一直跪到山猪的嘴唇起焦皮开裂,整个人都因忍受疼痛被冷汗浸湿全身,山奶奶实在不忍心看了,哭着求了山爷爷,才让他得以起身回屋。

    这种小纠纷,山猪并没有做错什么,换其他人就会争辩解释了,他却不会多说,老人让他跪也就跪了。

    还有一次,山猪下棋的时候不肯让着爷爷一位老友,这位老友输棋丢了面子,就说山猪和某个地痞一起去某地收保护费了。

    山猪虽然有时候耍横,但是一直都靠劳动挣钱;并且和那些真的小混混就只是朋友,从来不会做欺凌弱小的事,更不会靠强取豪夺来弄钱。

    那天,山猪刚一进门就被山爷爷拿拐杖打了两下,被打懵了的他也不躲开,站在门口不动。

    见他躲也不躲,山爷气愤中又带点儿心疼,不再打他,而是吼着让他说清有没有做坏事。

    山猪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这样问,傻愣愣地摇摇头。

    山爷爷见他没有很干脆地否认,而是这般神情,就认定他心里有鬼,以为他不敢承认又不好意思撒谎。

    暴脾气的山爷爷顺手抓起椅子就朝山猪砸去,那是很结实的柏木椅,砸得山猪当时就倒在地上,腿上的血流了一地。

    山爷爷气昏了头,又被吓慌了,差点儿晕倒。山奶奶赶紧跑过来,一边数落山爷爷,一边叫人来扶山爷爷和山猪去了医院。

    后来,山爷爷觉出蹊跷,让人细打听,才知道山猪根本就没做什么,莫名其妙被打一顿。

    山爷爷道了歉,还问这傻小子明明闪得开,怎么就不躲避?山猪说,老人打自己,肯定是自己有错,躲来躲去的让人更气,不能让老人气病了,得等老人气消了才行。

    这件事,小兔并没有亲眼看见,可这是山爷爷亲口说的,小兔还见过山猪腿上那个疤。

    山爷爷说十几个孙子孙女当中就这个山猪最让他操心,可偏偏又是他最贴心,真不知道该怎么管这孙子。也正因如此,才想着让他早些结婚,好有人约束。

    曾经,冰儿是山爷爷理想的孙媳妇。可冰儿的家长认定山猪是个粗鲁又不负责的小混混,激烈反对婚事,山猪又不愿意放下面子讨好未来岳父岳母,只能以分开收场。

    说起这些,甜甜也不得不认可小兔的说法,她亲自体会过山爷爷有多想让山猪少惹祸,跟甜甜在一起时,就总担心山猪会横死街头。

    可她就是想不通,爱得那么轰轰烈烈的恋人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并且,山猪和阿玲过得也不幸福,为什么就不给她重新开始的机会?再者,甜甜觉得阿玲根本就管不了山猪,如果能和山猪重新开始,她一定会改改脾气,当一个贤妻良母。

    小兔这才知道,甜甜虽然找过山猪很多次,可山猪都礼貌待她,没有再亲密相处。

    她用各种东西来贿赂小兔,只因想跟山猪和好,要让小兔从中撮合。

    不想掺和这些事,可小兔实在抹不开情面,就去找山猪说这了甜甜的想法。

    山猪答复道,还可以和甜甜一起玩儿,但永远没可能再成恋人。

    虽然没完成甜甜交托的事,小兔却松了一口气,说这才正确,才对得起阿玲。

    可山猪说这和阿玲无关,是因为甜甜在他最难熬的时候离开他,他无法再接受这样无情无义的女子。但毕竟曾经相爱过,还是愿意把她当成朋友,而不是变成仇人。

番八 世事难料

    说透了这些之后,甜甜来约山猪去玩儿时总要带上小兔,一起逛逛街、喝喝茶、聊聊天,不亲密也不疏远,看起来普通朋友。

    虽然甜甜说了从此就只是朋友,还总是让山猪带着小兔,以免别人猜疑,可小兔知道她没放下山猪。

    这时的小兔也不像两年前真正啥也不懂了,她不喜欢那种暧昧气氛。一起玩了几次后,他们再来邀请时,小兔就借口三伯家事多,不出去了。

    又过完年,开学后小兔就回了地瓜市。很快就到四月,小兔十五岁了。

    十五岁这年的暑假,小兔初中毕业,她没有考高中,准备读中专。

    有一所农技中专的实习指导老师与她一位表兄是朋友,说那所中专有直升大学的名额,只要表现优异就能不经过高考经选送上大学。

    而且,全日制读书只有两年时间,第三年就开始实习,半工半读。这学校有熟人、学费不高、还可以早些工作可减轻小兔家经济负担,并且只要足够优秀,还有升学机会,小兔就报考了这所学校。

    小兔顺利被录取,就趁着暑假到蓉城帮一家小饭馆打杂,挣点生活费。这饭馆老板是三伯朋友,当然也不用签劳动合同什么的,算不上用童工。她也不怕辛苦,只想少向亲戚们伸手,自己能凑一点是一点。

    那家小饭馆早上卖包子、馒头、油条、八宝粥之类,中午卖各类烧菜和凉拌菜,下午三点就关门收拾。

    因每天早上三点要去准备清早卖的食物,下午回去后,小兔得补补觉,睡到晚上七点再起床吃晚饭。

    晚饭后,是小兔最闲适的时光。蓉城的夏天少有酷热时候,到了晚上更有凉风习习。

    十五的小兔、二十五岁的山猪会在晚饭后相约去天台闲聊。一起坐在老旧大院儿的楼顶上,四周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多,曾经气派的大院儿像是被围在井中。

    小兔指着那些新修的房子说,自己和山猪就像是两只蹲在井里的青蛙。

    “坐井观天”的调侃本是小兔说自己,山猪所经历的事有很多是小兔所不知道,但能猜到的,他怎么都不算井底蛙。不过,他以前总是天塌下来都不怕地爽朗笑着,如今很少笑了,小兔就连他一起说,逗逗他。

    山猪果然笑了,还说小兔是小青蛙,自己是只大癞蛤蟆。小青蛙总有一天会蹦出深井变飞龙,大癞蛤蟆只想蹲井里发呆。

    觉出他话里的颓废感,小兔就说以前小时候的事,又说自己一直向往远方。

    山猪告诉她,外面的世界也并不精彩,不但不精彩,还很危险。

    天台上很杂乱,那些横七竖八的电视天线扯得像一个个蜘蛛网。山猪说,如果眼下的生活像这杂乱天台,远方的梦就像电视剧,当你到达远方的时候,才知道那里不过是另一个杂乱天台。

    这似乎深奥,又似乎疯傻的话,小兔听不懂,但是记住了。

    那一个多月里,山猪和小兔聊了很多,比以往十年说过的话所加总和还多。

    当一个向你敞开心扉诉说,那就是对你真信任了,是真拿你当朋友。朋友,是美好的关系,但小兔和山猪是处在悬崖边的朋友,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会万劫不复的。

    多年后,小兔真想让时光就凝固那个阶段,能亲近但不亲密的那个阶段。

    当时年少,后来才觉得真不该多管闲事的,尤其不该管别人情感上的事。那种事听着就行,关心过多就把自己陷进去了。

    山猪却不那么认为,他觉得该来的始终会来,该走的早晚会走。就像他总是想改变99年和00年的事一样,改不了的,那两年年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很多事不接受也得接受。

    那两年里,不仅是山猪结婚了,母亲病逝了,有孩子了,还有大伯退休了。

    山大伯在知道晋西的事情后不久退休,后来的后来,山猪说若不是大伯退休了,那黑矿的事不会拖到过了两年多才解决。

    而也是山大伯退休后,山猪才明白很多事解决好了,并不是自己有多能耐,而是山大伯帮他解决好后患。要不然,很多事就不是当英雄,而是闯大祸。

    也是在那两年里,他真正看到很多以前所无法想像的事。

    十三岁跑出去时,在小工厂打工的时候,老板很刻薄,但并不拖欠工资,山猪因老板吐工人口水就看不下去。

    可他在黑矿里的时候,看着那些打手打得逃跑的苦力皮开肉绽却无能为力。以前觉得自己很强大,可以锄强扶弱,那时才知道自己很无能。

    那些干着活儿的苦力都神情呆滞得跟木头人一样,然而那些矿里的人本来并不痴呆,再说哪找那么多痴呆人来集中在一起?

    那些人本来都很正常,都是反抗不了,又跑不了,只有麻木活下去。

    还有,山母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他在家的时候少,还总惹祸,山母偏爱弟弟些,他们母子关系挺僵。

    但山猪从没想过如何让母子关系缓和,他觉得以后慢慢来就行,因为他爷爷奶奶都快九十了还活得好好的,他从没想过母亲会早逝。

    山父是山奶奶四十三岁那年才生的幺儿,山奶奶身体这么好,他怎么想像得出母亲会还没满四十三就去世?

    说起来,小兔跟山猪一家人也算熟了,但并没见过他母亲。后来的后来,连照片也没见到。

    山爷爷的儿女们,小兔都见过,连带儿媳和女婿也多半见过。除了山母,还有没见到过的是大女婿,可大女婿是常年在外省军队里时间少而归家少,山母则完全是因为不愿意见公公婆婆才不到蓉城。

    据说山父当年本有当兵离开红苕市的机会,只要当了兵,在部队不出大事,以山家当年的人脉关系,至少不用留在农村了。而山母舅舅是当年乡上管征兵的人,故意卡了山父的条件,让他没当成兵。

    “卡条件”这件事本来只是传闻,山父山母结婚几年后,有两个儿子了,山母自己承认了这件事。

    这么做的原因,是山母和山父当年还只是刚提起谈对象时,玩笑似的问他,离开红苕市后还想不想回来。

    而山父回答说,还回来干什么呢,离开这破地方就不会再回来。山母怕他抛弃自己,就央求舅舅别给他离开红苕市的机会。

    “离开这破地方就不会再回来”,山父说这话时想的是,我在外面安家了,肯定得把心爱的人接到身边,不用再回来。而山母以为的是,你不肯再回来,一定是想着娶城里姑娘,要狠心抛弃我。

    因了这事,山爷爷和山奶奶对幺儿媳不满;因了这不满,在爷爷奶奶身边呆得多的山猪,与母亲关系真的很不好。

    可当母亲一天天衰弱,到最后饭吃不下、汤喝不下、连输液都没法再扎针的时候,山猪真想能有让时光倒流的能力,返回童年去多陪陪母亲。并且,自己要很乖巧懂事,再也不惹母亲生气。

    所以,当母亲提出希望看着他成家,他没犹豫就答应了,都没多想成家之后会面临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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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红尘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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