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九章 人以群分
两人正商议着,正巧秦沐风来诊视血无仇,还带了胡仙仙喝的药来。
胡仙仙喝完药,秦沐风才对他们说:“你们要去见雷大帅就趁早去,早结交早安心。藩王争权已经不可避免,但必须尽量控制战争波及范围,朝廷的助力越多,藩王造成的动??乱就越小。”
他说得程浩风和胡仙仙都颔首赞同,程浩风做出决定:“明日巳时就去见雷大帅。”
第二天是腊月十四,胡仙仙未到卯时就起床到厨房。程浩风问她要做什么,她说:“做一道菜,给雷大帅当礼物。我们要是送金银财宝去,就有贿赂他的嫌疑,要是空着两手去,又显得没礼貌。”
“你这么早准备做什么?我们巳时再去。再说,也不能提菜去,等菜提到雷府就该冻成冰坨了。”
胡仙仙把他往厨房外推,笑说:“这菜费时,得早些开始做。还有,你可以用灵气保温嘛,提去雷府不会凉的。快去做你的事,别来打扰我。”
将近巳时,程浩风在厨房门口踱步徘徊良久,她还没开门出来。也不知是什么菜,要耗费两个时辰去做。
巳时准点,胡仙仙开门笑着让程浩风进去。他入内之后,只见重叠得高高的几层蒸笼,揭开一层看看,蒸笼中是热气腾腾的南瓜!
胡仙仙笑着让他将这几大蒸笼的南瓜都收入袖里乾坤中,他下撇眉毛摇摇头。他觉得那么携带,就跟自己变成一口大锅般,很别扭。
他叫来个小道童,让小道童推个小推车把蒸笼搬上去,他再将灵气灌入一张毡毯,覆盖蒸笼上保温。
他们两人在前慢行,小道童推车随后,从闲云观到雷府一路引得很多人好奇观望,都在想他们是要做什么?
到得雷府递上拜帖,看门的老伯也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让他们等,直接就领他们往内院行去。
程浩风和胡仙仙倒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见着雷狂,还以为他府上跟其他富贵人家那般光是通传、等候就得半天。
雷府没有多余的繁琐规矩,府中建筑格局和婢女奴仆也跟其他豪门不一样。
府邸占地广阔,但没有假山水池之类,只见一排排整齐的两层砖楼,楼旁栽着松树、杉树和梧桐。楼与楼之间空地没有铺石板,可比铺了石板的地面还显得平整坚实。
他们很快就知道泥地那般平整坚实的原因,是有很多小孩子在地上练武,年深月久踩踏形成。
这府中没有健仆艳婢来往,做着杂事的都是瘸腿、断臂残疾男子,偶尔见着女子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妇。
程浩风和胡仙仙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白这雷府中为何会这样。
他们快到正堂之时,只听爽朗大笑声传来:“哈哈,不知国师来访,有失远迎!哈哈,鸣鼓!起围!”
他们猜出这是雷狂的声音,可还没见着他人影。突然,那些残疾仆人和练武的小孩子快速向他们围拢!
程浩风和胡仙仙一怔,没料到看似平静的雷府藏龙卧虎,那些残仆和幼童可以瞬间爆发出森然杀气!
随同他们来到的小道童吓得惊叫一声就往推车底下钻,程浩风弹开护体灵气罩住己方三人,警惕细看雷府的人要做什么。
缺胳膊少腿的奴仆们虽说身体残疾,行动却不缓慢,他们早扔了先前在手中的扫帚、畚簊、菜篓等杂物,挥拳踢腿打向灵气光罩。
孩子们则是用木刀、竹剑对着光罩乱劈乱砍,稚嫩的嗓音呼喝着助威。
这些攻击对程浩风他们造不成伤害,但那些奴仆在铿锵鼓声中被激发热血豪情,拳脚带着浓重煞气;那些孩子则是带着满满的纯阳正气,这二气相加冲击得程浩风有些支撑不住灵气光罩。
灵气光罩一破,难道要直接拼杀?别说本是来结交朋友不是来结仇的,就算是仇人,程浩风对老弱病残和小孩也下不去手。
胡仙仙环视周围,瞅到斜对面楼顶上有人隐在盆景后观战,那人正是雷狂。
她想了想之后,断定他并无恶意,就对程浩风说:“雷大帅可能是想试探我们,你直接邀他对打,摆脱目前窘境。”
程浩风长舒一口气,朗声道:“雷大帅,贫道冒昧来访,请恕打扰之罪。雷府中的人待客实在热情,可贫道师妹重伤未愈,小童儿又胆小,受不起这般热情。雷大帅,能否现身相见,你我单独切磋较技?”
“哈哈……鸣锣!收!”朗笑声再度传来,雷狂如飞鹰般从楼上跃下。
锣声响起,那些奴仆和孩子全都退开,他们退回去后继续做各自的事情,就似刚才围攻客人的一幕没发生过。
“雷大帅。”程浩风向雷狂稽首。
“雷大帅。”胡仙仙也向他稽首。
他没理程浩风,而是向胡仙仙走去:“好丫头,老夫本想去会会你,没想到你倒主动来了。”
程浩风飞速闪身挡在胡仙仙面前,沉下来脸说:“她重伤初愈,身体虚弱,还是由贫道来动手。”
“谁说要跟她动手啊?我听说了她受伤的事。”雷狂答着话,又向小推车踢了一脚,“嘿,没见过这么胆小的人,快出来让我瞅瞅到底啥样儿,咋这么怂?”
那个缩在车底下的小道童连忙钻出来,不停地朝雷狂打拱作揖。
雷狂对那小道童好一顿奚落,然后让他先回闲云观去,说见着他就心烦。
那小道童怯生生看向程浩风,程浩风挥手让他且回去。
小道童走后,程浩风正欲开口和雷狂谈话,雷狂竟直接无视他,伸臂邀请胡仙仙去正堂喝茶。
这般举动让程浩风窘迫不已,胡仙仙也左右为难。
见胡仙仙不肯挪步,雷狂笑说:“老夫的府上只招待英雄,不招待懦夫,也不招待骗子。以前虽不认识胡姑娘,却听说过你的事,你是个刚毅坚贞的女英雄,老夫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他顿了顿之后,又对着程浩风说:“老夫从来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事儿,你仗着有点儿小聪明就蒙骗皇上和万民,老夫虽然管不了,但也看不惯!今天本来想给你个下马威,让你狼狈出丑,没想到你还真会些邪门歪道的东西……可那又怎样,还是没能真刀真枪的胜过他们!”
这一席话说出来,程浩风总算明白了,雷狂就是见他文弱,以为他没有真本事!
“贫道已经说过,愿与雷大帅单独切磋较技!雷大帅迟迟不应战,是怕了贫道么?”
程浩风并不擅长人际交往,更不喜欢求告他人,若不是确实需要结交雷狂,他才不会主动登门拜访。万万没想到,自己对他彬彬有礼,他却屡屡挫辱自己,不由的也言语偏激起来。
“哼,老夫岂会怕你?只是你会那背后阴人的法术,老夫担心着了你的道儿,掉在你设的陷阱里。”
听得这话,程浩风真有些气怒攻心,逼近雷狂身前说:“贫道不用灵气,不用法器,就与你比拳脚如何?”
雷狂想了想,有些赖皮地答道:“老夫也不懂法术,你用没用阴招儿,谁知道呢?”
听雷狂这么说,胡仙仙看出雷狂分明是知道程浩风法术厉害,又偏要认为法术都是玩虚的,硬要标榜血肉相搏才是真功夫。又见程浩风脖子上青筋鼓起,胡仙仙知道不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这口气可能会憋得他吐血。
“雷大帅,我有个法子能保证他不用法术,你们可以公平比试。”胡仙仙笑着对雷狂说,又向程浩风眨眨眼。
“哦?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你们比试三场,赢多输少就算胜!让府里的人都来围观,让他们做个见证,确保公平。
这第一场呢,比力气。我看这府里有很多石墩、铁锁之类,你们就比谁举的物件重。以灵气举重会看到物件上灵气光弧闪耀,只要注意有没有光弧在闪,就知道我师兄是否调御灵气。
第二场,比摔跤。也不管是用哪种摔法,把对方摔倒在地就为胜。你们双方都不能腾跃而起,必须至少要有一只脚沾地,免得说我师兄用法术闪躲。
第三场,比器械。以缴获对方武器算胜利,打斗都是点到为止,不能伤及皮肉。雷大帅仍然用他常用兵器,我师兄就随意择选你们这里的武器。还有,调御灵气需要左手掐诀,右手御器,你们绑上我师兄的右手,他就不能以灵气御器。
如此比试,你们双方可否都愿意?”
这三条可以说条条都在限制程浩风,再不答应比试,可就真显得雷狂不敢应战。雷府的人都高声为雷狂助威,山呼海啸般的声浪让他们不自觉地就铆足了劲儿想一较高下。
程浩风和雷狂都没回答愿不愿意比试,但他们不约而同地直走到孩子们练功的场地,询问着最重的物件是什么。
他两人同时往一对铁制的锁形练力器具走去,各自轻松拎起一只铁锁。那一只铁锁有一百五十斤左右,雷府的人见他们拎在手里还一荡一荡地甩手玩儿,都惊呼出声。
雷狂眉梢上挑,指指程浩风手里的铁锁,意思是他提两只都没问题。程浩风只得将铁锁递给他,他略沉肩就双臂稳稳提牢铁锁。
程浩风不服气地斜他两眼,伸出双手表示他也能提。雷狂递给他后,他提起铁锁,倏地身形微蹲,猛然将两只铁锁都高高举起来。
同样的重量,提和举所需的力气可不一样,雷府的人都惊呼出声,他们看程浩风的眼神都从轻蔑变成尊重。
雷狂冷笑两声,拍拍两手,让程浩风把铁锁递给他。接过铁锁后,他也将铁锁举过头顶,但是他脸都涨成紫红色,显然比程浩风吃力。
胡仙仙暗想,照他们这般比下去,可能得去寻什么千斤大鼎来举,到时候都倾尽全力来比试,弄出内伤来怎么办?为了颜面那么斗气,毫无意义。
“这第一场比试难分胜负,就算是平了吧!”胡仙仙向程浩风递去个软软眼神安抚他,虽说其实是他胜了,但也没必要争。
雷府众人也担忧雷狂年纪渐老,力气不如当年,怕他受内伤,都连忙同意胡仙仙说法,嚷着进行下一场比试。
摔跤,要有力气,更要有技巧。雷狂平时没少教雷府的孩子们怎么摔跤,他们都满怀期待地看着场中,期待能见识高手是怎样的沉着观察对方破绽,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对方。
然而,他们还没看清那两人是怎么起步之时,那两人就扭打在了一起!没错,就像是倔犟孩子闹翻了那样扭打起来。
雷狂和程浩风都脱了外袍,上场就互抱着头,扭臂、扳肩、绊脚,用毫无技巧的蛮办法来摔对方!
他们扭缠在一起,眼见有一方要倒,又没倒下去,转来拧去的好几圈,仍是谁也制不住谁!
观看的人先是紧张万分,后来就渐渐轻松,再后来有人微露笑意,最后,有个约五岁的孩子憋不住笑出声。
有人开始笑,引得众人都笑起来,胡仙仙也捂着脸笑。这两位真的、真的脸丢大了,一位虬须豹眼的威猛名将,一位仙风道骨的潇逸国师,怎么就这么摔跤?
笑声让雷狂和程浩风都有些恼怒,他们本来都想先发制人,程浩风是想甩雷狂一个背摔,雷狂是想给程浩风一个过肩摔,可他们起手的动作太快,别人都没看清,只看到他们意图没得逞后的互相绞缠。
他们都很心急,再没个结果出来,得当他们是顽童在打闹了。程浩风左脚踮了踮,脚背反勾,想绊雷狂的同时再按他肩膀,摔趴他。
眼见雷狂重心不稳就要倒地,本来抠着程浩风右肩的手顺着倒的力道下滑,滑至程浩风臂弯处,雷狂用尽全力扯他手臂,再起脚勾向他腰部……
雷狂重重倒地的同时,程浩风也扑倒了!
本来窃窃私语的人群瞬时安静,又立刻惊呼一片,再爆发各种议论声!
胡仙仙定了定心神,一本正经地高声说:“双方同时倒地,这一场比试,还是平!”
倒在地上的雷狂和程浩风你瞪我、我瞪你,看着对方不服输的神情忽然都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两人同时跃起身,再比器械!
第五百八十章 相谈甚欢
前两场都平了,这最后一场的比试就格外重要。胡仙仙还真想他们再平一次,可他两人虽然已经惺惺相惜,但若不分出个胜负也不都甘心。
雷狂先绰了他的电光戟在手,再让程浩风去挑选武器。这里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备,程浩风随意扫了两眼,拿起把大砍刀。
见他选好武器,一个跛足老伯拿了绳子来将他右手捆在背后。
“你右手被捆,就先出招吧。”雷狂横戟摆出防御姿势。
程浩风也不推让,举刀劈向电光戟。这电光戟虽不是神器,却有段儿神异来历。
此戟是紫铜所铸,长一丈二,重三十六斤,雷狂从十五岁起就用它南征北战。当年的雷狂只是个孤儿,让他随军参战本让做点喂马、煮饭的杂事。可他凭借自己的英勇,硬是从小杂役变成先锋官。
雷狂十七岁那年,孤军深入大漠追敌被围困。他们又累又饿又渴,只盼能下场雨解解渴。也许是祈求应验,忽然就乌云翻滚、雷声阵阵。但同时,敌军也冲过来要击杀他们。
被围困多日的士兵们早没了战斗力,全依靠雷狂武艺高强才勉强能杀退敌人。可是,就在雷狂搠死又一个敌人,举戟向天的时候,雷电顺着戟直劈而下!
雷声轰鸣,紫电闪耀,雷狂的头发都炸立直竖而起!
敌军认为雷狂必死无疑,大笑吼着:“天助我也”。
然而,雷狂不但没劈死,还持戟拖曳电光向他们冲来!
当时的雷狂真是犹如天将下凡,神威凛凛!他以一人之力,杀出血路,保得同袍脱离重围。
从那以后,这戟就名为”电光戟”,至今戟上仍有紫黑色的雷电劈痕如一条衮龙蟠曲。
此刻,程浩风的大砍刀还未挨近电光戟,雷狂已经抵住刀锋趁势一拨,将大砍刀力压在下。只等程浩风手腕受不住力,这刀也就该掉落地上。
雷狂万万没想到的是,程浩风没有抽刀回手脱离压制,也没有被一直往下压,而是猛运腕劲直接抗击雷狂往下压的力道。
两人较力处于胶着之势时,程浩风突然翻腕,以手背几乎拧转向下的动作扣住电光戟,再夹住一拖,送至腋下。
程浩风手指抓刀,手背和手肘配合腋、肋挟夹用力,将电光戟从雷狂手中扯了过来!
当电光戟从手中脱出的那一刹,雷狂目瞪口呆,手上还保持握戟姿势,就如化成石雕。
雷府的人定定看着程浩风,暗叹先前真是小觑了此人。
程浩风松手将大砍刀和电光戟都掷在地上,落地的响声让雷狂回过神来,他郑重向程浩风抱拳施礼:“国师,老夫输了,心服口服!”
“雷大帅武艺高强,是贫道取巧了。”程浩风含笑答道。
一个小孩来给他松绑,他伸手向那小孩说:“来,你来掰我左手。”
小孩狐疑地瞅瞅程浩风,然后用力扳了扳他左手,只见他手腕就如骨折般曲折翻转,小孩吓得倒退几步。
程浩风甩甩手,手自动复位。他对众人说:“贫道天生骨骼如此,虽没有用灵气,却也算取巧,这次比试仍是平局。”
那小孩听他如此说,又凑近他,好奇地翻来覆去看他的手。
雷狂拍拍孩子的肩说:“快去让厨房的人准备,今天中午宴请贵宾,好酒好肉都端出来!”
见这情景,胡仙仙知道雷狂是很乐意结交他们了,笑指着小推车说:“我给雷大帅备了礼物呢,刚才都忘了送上。”
说着,她让雷狂和程浩风先去正堂等着,她让人拿来大盘子帮她盛上。
看着大盘子里的南瓜,众人面面相觑。胡仙仙挑眉向他们神秘笑了笑,慢慢揭开南瓜蒂,瞬时香味四溢。
雷狂深深吸着香味,眼眶有些发红。他听有些孩子在吞口水,就只留了一个南瓜在桌上,其余的都让府中上下人等分着吃了。
“胡姑娘,有心了,老夫还真是心心念念想吃这南瓜煲。”雷狂用勺舀起瓜中肉块,慢慢咀嚼,眼角渐渐湿润。
“雷大帅吃过南瓜煲?我还以为你没吃过这粗糙菜肴,想让你尝尝鲜呢。”胡仙仙有些忐忑地看着雷狂,就怕自己没做出他记忆中的味道。
雷狂叹了两声说:“你做菜手艺很好,我以前吃的味道可没这么好。唉,府里的娃娃们可比我有口福喽。”
听他说起府里的那些孩子,他们就问这府中为何有这么多小孩和残疾人。
雷狂给他们慢慢讲起来,他家世代行伍,但在他之前没出过将军。他的父兄都战死沙场,母亲也多病早亡,他是父亲的战友养大。
养大他的叔叔家境并不富裕,可待他很好,见他练武消耗体力大,就把肉都让给他吃。他见家中其他人都忍饥挨饿,不肯吃独食,婶婶就想出个法子。
婶婶的法子是将南瓜蒂起开,掏挖出籽儿,填入米粉和猪肉块儿蒸熟,让叔叔送到他练功的地儿给他吃。
叔叔婶婶骗他说,他们都已吃过,他见他们和其他孩子确实在吃南瓜煲,也就心安理得吃起来。
后来,叔叔的亲生孩子说南瓜煲很难吃,怎么会难吃呢?他生了疑心,就悄悄注意他们的南瓜中塞了什么,才知道他们的南瓜煲中只有糠屑和烂菜叶……
雷狂从那时候起就发狠练功,誓要身边亲人都不再吃糠咽菜。可是,他成了马军都督,叔叔、婶婶早已亡故,一同长大的兄弟姐妹们也离得远,难以报答恩情。
他经历大战小战无数,能活着得封高位,是自己有勇有谋,也是许多生死兄弟一次次的保护了他。他将烈士遗孤都尽量接到身边抚养,教他们修文习武。那些因伤致残的部下,愿意留在雷府的,他也都收留。
听雷狂说着这些,程浩风和胡仙仙都对他心生钦佩。他功成名就后没有自己贪图享乐,而是恩哺故旧,这样的人值得结交。
三人谈话间熟络起来,见程浩风和胡仙仙愿意听自己讲以前的事,雷狂更有得遇知音之感。他打开话匣子,讲了一件又一件的事。
讲了不少战争的事后,他顿了顿才说:“说起打仗的事儿,最让我糟心的事还不是遇到强敌,是有一年行军途中的事,真是这会儿想起来都后怕。”
他们都竖起耳朵细听,还以为会是多惊险刺激的事,然而不算惊奇,可真是“糟心”。
那一年,雷狂带部追剿匪徒,行军到了荒山沟里。那时正值春末夏初,又遇上大旱,士兵们在山里转了十几天都没见着匪徒,又热又乏累。
最难受的是他们迷路了,又找不到水源。天旱得连野菜、野果都枯了,想润润嘴唇都不行。在天热、干渴、心焦的几重煎熬下,很多士兵都病倒,病得无力行走不说,连小便都是滞涩肿痛。
雷狂也生病了,他受过吃不好、睡不好的苦,还真没受过“拉撒不好”的苦。比之**的痛苦,他更觉得憋屈,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上,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天无绝人之路,他们总算从鬼门关闯了过来。有马匹在沟底啃食野草,那种草也蔫了,幸亏沟底的泥土没干透才能保得草没有完全枯萎。
马能吃的草,人也能吃,他们吃下之后不但稍解干渴,病症也减轻。
后来,绕出山沟,他们寻了很多那种草来熬水喝,将士们都得以痊愈。身体康复,再入山沟追剿匪徒,全胜而回。
“幸好发现那种野草,要不然真死得不值。如今回想那感觉都糟心得很……”
听雷狂连连感叹,胡仙仙笑问:“那种草是不是车前草?”
“车前草?也许是吧?呵呵,我只会舞刀弄枪,分不清这样那样的药草。”
说着话,吃完午饭,雷狂让府中的人都集结起来。
他指着程浩风和胡仙仙对雷府的人说:“从今往后,国师和胡姑娘就是我朋友,他们的吩咐你们做什么就要做什么,得像对我一样对他们。”
那些人都高声答应,再齐声问程浩风和胡仙仙有何吩咐。程浩风向众人稽首说:“贫道愿与各位英雄共进退,待有保家卫国之事,就该倚仗各位。”
众人齐声回答:“义不容辞!”
雷狂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让众人散去。程浩风和胡仙仙向他告辞,他没有多做挽留,但亲自送两人出了大门。
出门后,程浩风牵着胡仙仙的手缓缓向碧洗宫行去:“得了雷大帅支持,又了一件事。仙仙,我先送你回去,再去找陆开尊谈事。你回去后要安心静养,得尽快康复。”
胡仙仙点点头,挨他更近了些。他问需不需要带她飞掠回去,她摇摇头,顿住脚指指身后。
这条路行人稀少,薄雪之上留下一串串脚印,其中就有他们同路并行的踪迹。
程浩风知道她的意思是愿与他一路走下去,永不分开。他将她拥入怀中,动情说道:“不论怎样都要携手到最后,就算前路是悬崖,我们也要一起跳,绝不放手!”
是的,不放手。两人之间不论是谁先放手,都必将对方的心伤透,无论如何,不能放手。
回碧洗宫后,胡仙仙就闭关静修,她是得尽快恢复才行。
腊月二十七,身体初愈的血无仇前来送衣饰。他说皇上大宴群臣,也邀了胡仙仙师徒二人前往,程浩风特意让他来送赴宴所需衣饰。
第五百八十一章 华宴封赏
韩泽熙登基后第一次大宴群臣选在春节前,是遍施恩泽,也是分辨亲疏。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改元之后必定会有官员职务大变动。
“宴来宴去不过是劳民伤财……我去做什么?还为赴宴弄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我不需要。”
胡仙仙瞟了瞟那些衣饰,故意把话说得刻薄些,好躲了这宴请。
血无仇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只是强调:“师父说此次大宴涉及许多重要之事,还请七师叔按时赴宴。”
“可我没接到去赴宴的圣旨,也没人来传口谕啊……可能是你师父记错了,皇上怎么会邀我赴宴……”
胡仙仙还在嘀嘀咕咕找借口推托,杭无一高声说皇宫来人。她起身向外望去,见是阿绿带了八个宫女前来。
“胡元君,皇后娘娘传谕,请赴今日午宴。”阿绿双手递上烫金红底请帖,再微躬行礼。
“哦……好。”胡仙仙借过请帖看了看,有些发愣。
“胡元君,娘娘念叨你好久了,特意让奴婢来传话,不仅是请你赴宴,也是请你掌厨。今天晚上,娘娘要留胡元君在毓盛宫再办个小型夜宴。”
胡仙仙苦笑道:“看来我是不得不去了。”
阿绿知道她的性子,也没有计较她言语不恭,转而去看那些衣饰。
“这就是国师备的衣饰?这些衣衫不仅华丽昂贵,更难得的是国师心意。这是国师亲自选料,亲自监工做出来的,那些工匠都说难得有国师那般细致用心的人。”
听阿绿这般说,胡仙仙有些诧异地看向她,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阿绿微笑给她解释:“衣衫是国师求皇后娘娘让御用织造师做的,奴婢当然知道。”
原来如此,胡仙仙不由咂舌,做几件衣衫都要动用皇家的关系,自己也算是“荣宠至极”了吧?想着以前在慎郡王府与沈竹君差点儿因为言语偏激被撵、被捆,再想想如今,她“哈哈”笑几声,真有点小得意呢。
阿绿又细细介绍起这些衣衫,说那内衬薄衫是西域棉花所织。棉布本是寻常织品,这薄衫的特异之处乃是只采在正午之时??爆??开的棉花所织。
棉桃要是没爆??开就遇上阴雨天,就得手工剥开棉桃,待晴天再将剥出的棉花晾晒,这样的棉花不可能蓬松柔软。
而棉桃成熟在烈日下??爆??开,蓬在桃壳外的那缕棉花是最柔韧又阳光气最足的。这薄衫布料就是只取那一缕棉花,不用其他杂棉。
薄衫没染色,浅白带浅黄的颜色看来格外质朴温馨。胡仙仙与杭无一各备一套,两人各自收好后,又看那外袍。
胡仙仙的外袍颜色是月白透青,领口、袖口、襟边、袍边绣有青紫火焰纹。
杭无一的外袍颜色是玉白透粉,领口、袖口、襟边、袍边绣有桔黄火焰纹。
另有外披大氅,胡仙仙所披是青紫色,雪白绒毛镶边。程浩风交待工匠,胡仙仙不喜禽兽皮毛,这绒毛乃是采选芦花反复揉制出纤维,最后由程浩风以灵力团出绒毛镶上。
杭无一所披大氅是桔黄色,镶边仍是雪白绒毛。
再看衣带、鞋袜等物都是做工精美,杭无一连连感叹没想到三师伯考虑如此周全。说着,她深深看了血无仇一眼,血无仇神色淡淡,全没注意她目光。
阿绿与胡仙仙说笑几句后,告辞离去,血无仇也随后离开。她们师徒两人就开始穿戴打扮起来,准备赴宴。
出门后只见沿途街巷都是张灯结彩,原来是皇上开恩从腊月二十七到明年正月十五都满城设灯会、夜市,通宵欢庆。今日是头天开庆,临街商户还在忙着装饰,但也可预想入夜之后的盛景。
忽然,空中飞过一队人,莲台纱帐飘飘,俊美少年与娇丽童女随行。那些少年与童女手提花篮,撒下各色鲜花花瓣。
因这花瓣雨飘落,街上行人纷纷仰头,继而纷纷跪下拜祝称:“圣德天妃,万福金安。”
胡仙仙与杭无一相视摇头,这段梦柔好大的排场!胡仙仙又想起段梦柔的念力玉如意所布金光罩,暗道她所得的信仰之力果然广博而纯正。
不久之后,号声鸣响,胡仙仙记得那是圣音螺号的声音,她回头看去,果然是法略让人抬号为前导,他乘坐肩舆在其后行来。
法略的随从们没有撒花,而是让人洒水。水中加了香料,洒得所过之处都是浓香扑鼻。
胡仙仙捏捏自己鼻子,这香味她有些闻不惯,鼻子痒痒。
片刻之后,只听众人惊呼不断,再听空中传来清亮鹤鸣声。抬头望去,只见程浩风御剑而飞,他身后立着血无仇,再之后是一群丹顶鹤随飞。
街道上散落的花瓣被踩踏后成了脏污垃圾,而那香水凝结为薄冰使得路面更湿滑。
程浩风悬停空中,扬手指挥丹顶鹤。群鹤倏然俯冲,喙中皆衔纱囊,转眼之间街面变得洁净无尘。鹤衔污物飞往城外,他们师徒自往皇宫而去。
“多谢国师,国师护国,万民之福……”他们的背影已远,老百姓们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都高声道谢。
杭无一还望着空中,出神地呢喃:“他们真是各显其能呢……阿姑,我们该怎么显显神通?”
“神通?我功力才恢复五成,何必耗费灵气?”
胡仙仙拽她前行,她央求着:“要不然,撒铜钱吧?来个钱财满天飞?”
“好啊,你来施法。”
杭无一听胡仙仙这么挤兑自己,瘪瘪嘴说:“还别激我,等我法术高了,就真下一阵儿铜钱雨给你们瞧瞧。”
“嗯,等着呢。”
“阿姑,咱们可以不显什么神通,总也得好好在百官面前亮个相吧?你带我飞进皇宫,好不好?”杭无一扯扯胡仙仙袖子。
胡仙仙耸耸肩说:“皇上午时准点会见赴宴宾客,午时中刻才正式开宴,时辰还早,慢慢蹓跶。”
杭无一长叹着垂下头,说话的劲儿都没了。
到得宫门外,递上名牌,小太监引她们师徒二人入内。
胡仙仙以前曾三次进入皇宫,第一次是跟在段梦柔身后只管走路,除了记得皇宫房子挺高挺大,德元帝病怏怏的,就再无其他印象。第二次偷芙蓉花和第三次救太皇太后都只在慈安宫,还不敢乱看乱走,更对皇宫没什么印象。
这一次,随小太监慢慢前行,总算得以细看宫殿。京城难得晴朗的天空下,皇宫尽展宏伟壮丽。
光灿灿金黄琉璃瓦,威赫赫漆朱红围墙,莹润润雕龙白玉栏,无一处不在昭示皇权神圣。蹲脊兽、飞檐角、画藻井,目之所及皆是华美精巧,就连门框、窗棂、瓦当均有细刻花纹。
还未到得会见群臣的西花厅,已听得丝竹管弦奏响,妙音入云。进得西花厅后,早有宫女浅笑盈盈迎候,引宾客往各自座位而去。
进入皇宫之后在路上走着,因都是各走各的,就只当是来游玩,也没觉出多少皇家威严。杭无一东张西望,颇有兴致的观赏。
落座之后,只见其他宾客言行举止都很符合礼仪,杭无一不由得有些紧张。她想要优雅得体,偏偏又想不起来该怎么才能优雅得体,只得浑身僵硬挨近胡仙仙坐着不动。
厅中隔了几扇大屏风,男宾女宾分开坐,官职高低不同的也分开坐。与胡仙仙她们相邻的几桌客人都是陌生人,别说杭无一坐立不安,胡仙仙也有些局促。
到得午时准点,太监高呼:“皇上驾到!”
大多数人都起身在座位旁跪下,杭无一有些懵了,不知该怎么行礼。胡仙仙传音入密告诉她:“稽首就好,无需跪拜。”
韩泽熙笑着虚抬了抬手,朗声道:“众卿平身。此次宴饮,乃是家宴欢聚,与众卿同乐,不必拘谨。”
众人谢恩之后,韩泽熙坐上主位,再请众人入座。而后,他说了些众臣勤勉辅政、如今国泰民安的套话,就让党本安宣读封赏旨意。
因是春节前的团年节庆封赏,多是封的虚衔,赏的金银珠宝之类,并没有加官进爵、封赐土地这样的实质升迁。
众人都或多或少的得了赏赐,各自欢喜。然而,念到胡仙仙的封赏时,多数人都不自觉地轻“唈”出声。
“封清定子胡飒风为福慧天妃,赐闲云观中仙缘圃为驻停鹤驾之所,赏玉如意一柄、夜明珠一对、云锦两匹。”
赏的物件不重要,因为都有类似赏赐,让他们惊奇的是“天妃”封号。法朝立国两百余年,只有段梦柔得了“天妃”封号,乔楚诗都没有得,这哪里冒出个胡飒风突然就受封“天妃”?
念的时候,胡仙仙全没注意听,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清定子胡飒风”,直到程浩风传音入密说:“仙仙,快领旨谢恩。”
她这才想起自己的道号是什么,也想起圣旨之上不可能写她的闺中小名,连忙谢恩。
待得各种过场走完,终于正式开宴。因知道了胡仙仙就是新封的“福慧天妃”,同桌和邻桌的人都主动与她攀谈,气氛融洽许多。
上第一道菜,竟是太皇太后亲自端了一盘菜引着宫女入内,众人又都离席行礼。太皇太后让众人免礼后,走向女宾席的主位。
第二道菜和第三道菜则分别是沈竹君和柯雅洁亲自端菜,引着宫女入内布菜,众人再度行礼。而后,沈竹君坐到太皇太后左下方,柯雅洁坐到右下方。
胡仙仙暗叹,还好她们端菜只是表现亲民的一种形式,要真让她们亲自端,这顿饭就别想吃了……
“胡天妃,闻名已久,今日才得见面,幸会。”一位满头珠翠的美妇来向胡仙仙敬酒,神色间隐带傲慢。
胡仙仙起身举杯相问:“恕我眼拙,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美妇笑而不答,德妃柯雅洁移步过来说:“这是家姐,她夫君即是诚郡王。”
胡仙仙笑称:“王妃安好,幸会幸会。”
两人碰杯,各抿一小口酒。胡仙仙心内疑惑,这德妃长姐、诚郡王王妃柯雅润怎么会主动来敬酒?
第五百八十二章 闺中闲说
不容胡仙仙细想,柯雅润已再度开言:“胡天妃是第一次参加国宴?莫要拘束,跻身高贵阶层后,这样的机会很多,慢慢就学会交接应酬。”
“呵呵。”胡仙仙干笑两声,不想与她唇枪舌剑打嘴仗,转身坐下。
“呵呵,胡天妃法力高强,自然是不屑与我等俗人为伍的……诶,你这妹妹还是徒儿,哼哼,还真是……有趣得很呢!”
柯雅润见胡仙仙不搭理她,讪讪强笑着走开,无意中瞥见杭无一的动作,又回身讥嘲起来。
“阿姑……我……”杭无一听她这么说,就知道自己可能丢脸了,窘迫的埋下头扯胡仙仙衣襟。
“嗯?何事?”胡仙仙刚才没注意杭无一做什么了,扳着她的肩头询问她。
杭无一抬头张开嘴指了指,胡仙仙见她门牙上沾了点肉筋,也就明白过来。定然是杭无一吃着肉筋后,想硬嚼烂,偏又没完全嚼烂,就嵌了一丝在牙缝里,然后下意识地用手去抠,正巧被柯雅润看到。
“这有何难?”胡仙仙将灵气渡到杭无一手指上,“阿姑教你个小法术,轻松清洁唇齿。”
说着,她引导杭无一的手指在嘴角点了点,嵌入齿缝的肉筋消失。
做完这些,其他人都不自觉地互相对看。饮食之际嘴上难免会沾上食物残渣,因此被人嘲笑可就糗大了,要是也能这般自洁那真是太好。
柯雅润僵着脸往自己座位上去了,柯雅洁向胡仙仙报以歉意的轻笑,也回座。
这时,沈竹君又端着紫玉杯向胡仙仙娉婷行来,还未走近就笑语如莺:“胡姐姐倒和她们亲近了,要与本宫生疏么?”
“娘娘金安。”胡仙仙微微鞠躬举杯,她知道众人都在看她,尽量遵从礼仪。
从宣读封赏,到柯雅润姐妹来敬酒,再到沈竹君来敬酒,本来只是想应个景儿的胡仙仙莫名其妙就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心内暗暗叫苦。
“本宫与胡姐姐亲厚,胡姐姐倒要拿套话来敷衍?”
见胡仙仙有些接不上话,沈竹君挑眉扫视众人,眉目间隐透威严:“世事变幻,参加国宴习以为常的人未必有机会一直来,初次来的人也许又会渐渐习以为常。君臣同乐,各位吃好喝好,莫要为些繁文缛节的事惹烦恼。”
说罢,沈竹君举杯向各方敬酒:“预祝太皇太后及诸位王妃、夫人、元君、小姐,新春佳节喜乐安康。”
除了太皇太后之外,众人都离座举杯,谢过皇后娘娘之后再抿酒。
到得未时,这顿饭总算吃完,来到厅外胡仙仙长呼几口气,急步出了宫才觉得胸中舒畅。
杭无一则是更夸张地粗喘,瞧瞧街边没有多余的人,嘟囔起来:“皇帝请客,荣耀是荣耀……可这饭吃得真够难受的……”
话音未落,有人接话:“那今晚就吃顿轻松、热乎的?”
“阿绿姑娘……”胡仙仙见来者是阿绿,有些疑惑。
“胡天妃忘记皇后娘娘所邀之事了?”
经阿绿提醒,胡仙仙才想起沈竹君要她掌勺夜宴之事。先前众人在谢恩后,就都往宫外走去,她只想着快出宫透口气,也就随众走出。
随阿绿再度入宫,在毓盛宫的小花厅闲坐不久,沈竹君就回来了。
沈竹君邀她师徒入内堂坐,进得内堂日常起居的地方,沈竹君先进入堂侧套间中。她换下礼服、放下凤冠、卸去艳妆,而后随意绾个髻、穿着碧绿锦袄、笼着银手炉走出。
”今儿中午吃得累吧?菜也是皆不及胡姐姐做的味道好,油腻腻的看着好看,吃着不香。”
见她们要起身行礼,沈竹君忙轻摇了摇头:“不必讲那些虚礼,这里都是自己人,无需拘束。”
闲聊几句从前的事,胡仙仙问起诚郡王妃怎么会赴宴?
沈竹君说德元帝在时,每年腊月二十四之后,都要召诚郡王入京过年,直到过了元宵节才回廓州。
今年韩泽熙也依例召诚郡王入京,但他推辞有病在身,没有入京。又奏,为了不负皇上厚意,就让王妃代夫入京,顺便探望胞妹。
听了这情况,胡仙仙沉吟一番后说:“诚郡王果然有异心,但为了稳住皇上,他就荐妻入京拉拢关系。”
沈竹君微颔首:”泽熙说他不来也好,有些事情晚解决不如早解决。他既然要让妻子入京,那我们也可以拿她妻子当人质。”
胡仙仙很轻地点点头,心中暗叹,柯雅润那般骄矜,只以为她夫君让她入京是信任她,托以重任,却没想到诚郡王根本不在意她安危。或者,她以为自己可以来京容易,出京也容易?
说起柯雅润,难免又提及柯雅洁,沈竹君的面色黯了黯。
沈竹君说这柯雅洁恪守本分,每天都为后宫各种杂事操劳,从不争风吃醋,更没有因她姐姐的关系就偏向诚郡王,事事都是为韩泽熙着想。
“胡姐姐,说真的,德妃更像个称职的皇后,她真是眼里心里只有皇上……唉,有时候倒希望她是个阴险小人,也就可以和她斗斗,她这般贤良叔德,我真是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
胡仙仙能理解沈竹君的烦恼,也相信柯雅洁真是贤良。柯雅洁是真心喜欢韩泽熙,而从小受的教育,又让她成为标准的淑女,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隐忍宽容也会给别人带来烦恼。
“遇上这种事儿啊……那就不相处呗……”胡仙仙挤挤眼睛,逗逗沈竹君。
“是呢,那就不相处!”沈竹君俏皮笑道。
“嗯,皇上对你们……可还都好?”这是宫闱**,胡仙仙本不该问,但想着沈竹君很难才见她一面,为的就是与她说说心里话,她还是主动问出来,免得沈竹君憋在心里。
沈竹君酸涩笑笑,“还算好……认真论起来,其实是她先嫁给泽熙的,也不能太薄待她。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当然就用这借口,把泽熙赶到她那里去……不过,泽熙说他们没做什么……”
“就算没做什么,心里还是不舒服的,对吧?再者,还担心以后呢。因为德妃与娘娘之间可以暂时不起冲突,谁知以后会不会冒出搅事的人,对不对?”
胡仙仙直接说出沈竹君心中隐忧,沈竹君长叹几声,略显惆怅地凝视着胡仙仙。
许久后,她说:“胡姐姐,我真想离开这皇宫,可是又舍不得……不是舍不得荣华富贵,是舍不得他……”
舍不得?舍不得!因为爱你,便舍不得与你分离,就算明知前路有重重险阻,还是想要一路同行,这是痴愚还是忠贞?
“我知道你想留在他身边不是贪图荣华富贵,愿你们能白头偕老。不管你在皇宫里会不会遇到争斗,总之我是坚定站你这边。就算是他敢对你不好,我也绝对饶不了他!”
胡仙仙没用“皇上”“娘娘”敬称,就是表明拿沈竹君当朋友对待,沈竹君报以感激微笑。
聊了一会儿之后,沈竹君又说起她无心料理后宫,倒因宫中藏书颇丰,研究起前代史料。她说礼朝之时历史谜题最多,她已查出好几条线索。
胡仙仙笑听她说各种轶闻,以及各种推测,当听她说如今的碧洗宫就是礼朝公主姜嫣圈禁之地时,不禁愕然反问:“姜嫣?被圈禁在那里?她犯了什么罪被圈禁?怎么后来又被送去和番?”
“嗯?胡姐姐,你怎么似乎认识姜嫣一般?她在礼朝已经被褫夺封号,从宗室除名。关于她的史料很有限,胡姐姐竟能熟知她,真是博学多才。”
胡仙仙摇头笑笑,她是因嫣然血鱼才知道姜嫣,而后又听冷秋朗他们提起这姜嫣与师父晁玄同还有纠葛,她可不是从书中了解到姜嫣的。
想想沈竹君并不知道那些奇异的事,胡仙仙就说:“我哪有什么才?只是听人提过‘姜嫣’这名字,就有点儿印象,乱接话的。”
闲谈许久,快到酉时,胡仙仙去毓盛宫的小厨房做了几个菜给沈竹君解馋。
看着桌上的笋丝拌鸡丝、鲫鱼豆腐汤、木耳肉片、清蒸银芋团、羊肉烧萝卜、素炒藕片,沈竹君满足地吸吸鼻子。
她让胡仙仙师徒陪吃,再让阿绿将每样菜都分拨些出去,说是让毓盛宫里的人都尝尝鲜。
沈竹君吃得眉开眼笑,直赞这些家常菜比鲍参翅肚好吃。对她的说法,杭无一深表认同。
胡仙仙笑笑,她知道自己手艺好,但还没到比御厨更好的高度。其实这菜吧,只要不是难吃到吞不下去,就没多大区别,真正有区别的是用餐环境和食客心情。
饭后,沈竹君又留胡仙仙聊了许久,直到韩泽熙回来准备就寝,才放她出宫。
她们刚到宫门,就有小太监说国师等候多时,引她们到宫门旁小屋。
在小屋中见到程浩风后,他说皇上已将仙缘圃赐给胡仙仙,就让她别回碧洗宫,带她同回闲云观去。
回到闲云观已快子时,程浩风带胡仙仙到了逸鹤轩侧旁的仙缘圃。胡仙仙跨进月洞门,觉得这刚建好的房屋竟有些像陵州城外的义庄。细看之下,院角一棵女贞树,院后有高大香樟树,真和义庄相像……
她哭笑不得的瞅瞅程浩风,他还挺得意地说:“是不是觉得像义庄?就是按那里的格局修的,我们要有始有终。”
他带她们近前去看,只见曲尺形排列七间房:横向三间房的中间正堂供奉着祖师画像;正堂左边是胡仙仙书房;正堂右边是间会客小厅;竖向第一间房是胡仙仙卧室;依序而下的三间房分别是杭无一卧室、库房、厨房。
胡仙仙抚了抚胸口,还好只是房屋格局像义庄,没真弄什么停尸房。
杭无一推门走进她卧室,只见雕床绘彩、锦帐绣花、被褥簇新,她笑扑到床上说:“我累趴了,要睡喽!三师伯、阿姑,你们聊你们的,我就不陪了。”
说着,她翻身起来关上门。胡仙仙和程浩风被关在门外,相视一笑,往胡仙仙的卧室走去。
第五百八十三章 有喜有忧
夜深人静,天寒雪落,程浩风与胡仙仙紧紧相拥,身体贴得都能感受对方心跳的律动。
经许多曲折,两人距相知相守又近一步,唇舌交缠中传递着彼此的喜悦激??动。
许久,胡仙仙从甜蜜的眩晕中清醒,环着程浩风的腰轻言细语:“我们再去赏雪?”
“赏雪?不如赏雪肤花貌……”
胡仙仙握住他不安分的手,浅笑道:“你别自讨苦吃,我是这寒冬,可不是暖春。”
“嗬,你忘了受伤后刚苏醒的那几天?要命的缠磨人……真是没良心的姑娘,体健心清了,就要把我踢开。”
想想那几天的事,胡仙仙的脸都红透了。他们虽未越雷池,却是整日黏在一起,比之新婚夫妇还腻歪。
见她羞窘不语,程浩风笑着揽过她的肩,带她飞到逸鹤轩的屋顶上看雪。
漫天飞雪如一个个小精灵在空中跳舞,胡仙仙依偎在程浩风怀里,笑容温婉甜美。
回想往事,恍然如梦,那么遥不可及的他,此刻离得这么近。他温暖宽阔的怀抱真已属于自己,原来他也会逗人开心,原来他也会开小玩笑,原来也有小脾气……
清晨,血无仇早起练功,见对面房顶上似有两个雪人儿,惊疑的纵身掠过屋檐,警惕靠近。
忽然雪堆微动,雪粒纷落,两个人并肩立在他面前。
血无仇微张了张嘴,想问又忘了该问什么。
“这几个院落只有逸鹤轩高些,适宜赏雪。昨夜雪景太美,也就乐而忘返。”怕程浩风责怪徒弟,胡仙仙抢先开口。
血无仇这才回过神,稽首道:“师父、七师叔,早,我去练功了。”
接下来两日,程浩风、胡仙仙都过得闲适愉悦。到了除夕那天上午,见各处都在贴春联,杭无一说仙缘圃门口也该贴上,准备上街去买。
“不必买,我让人刻了楹联,一会儿后就该送到。”程浩风指了指外面的月洞门两边说。
片刻后,秦沐风带人送来刻好的楹联,顺便辞行。杭无一热情挽留他,程浩风和胡仙仙却是让他快走。
“三师伯、阿姑,你们怎么撵客人呢?”
“不该撵?难道你不让六师伯赶回去和杜师叔团圆?”胡仙仙笑谑道。
“哦……对哟,阿姑和血师兄都已康复,六师伯是该回去陪杜师叔过年。”见杭无一憨憨笑着,胡仙仙忙让她把给杜婉芷备的礼物都拿给秦沐风带上。
即将分别,互道珍重,秦沐风转身飞入云端。
看着他的背影,胡仙仙喃喃说:“要是他们不用守在海底圣境,能和我们常常相聚就好了。”
“聚散无常,还是不要太贪心,只要他们都平安就好。”
胡仙仙握紧程浩风的手,重重点了点头。她能与他在一起都经了那么多艰难险阻,还奢望与朋友们都常聚,确实有些贪心。
两人携手到门口,看那已挂好的楹联,只见上面写着:
祸不单行祸不行
福无双至福双至
胡仙仙笑向程浩风说:“这是你让人写的?这是常说的吉利话儿呀,太俗了点儿吧?”
“只要意思好就好,俗一点无所谓。”
听了他的解释,胡仙仙会心微笑。因为有牵挂,因为怕失去,也就不求什么标新立异、清新隽永、纤巧柔美之类了,只要最简单直接的祝福。
布置好了之后,这青瓦粉墙的小院儿显得格外喜庆温馨。
程浩风又带她到院后选摘鲜花,这“仙缘圃”名之为“圃”就是因有一大片花圃在其中,圃旁还有暖棚,暖棚中是难以越冬的奇花异草。
“摘这许多花儿做什么?”
“当然是送礼,我们回去吃年夜饭,得带些礼物。”
程浩风见她还在发愣,拽着她往外走去,向血无仇交待几句后,就携着她飞掠入空中。
“我们是要回陵州过年?咦……忘了带上无一……”
“不用带她,明早我们就要赶回来。再者,无一和无仇似乎在闹别扭,我们不在,看他们该怎么过年。”
胡仙仙忍俊不禁,他如今是越来越会为他人着想。杭无一和血无仇始终刻意保持距离,不是必须要说的话就绝不搭理对方,他想给他们制造相处机会,就是不知道两个小辈儿会不会让他白费苦心?
他们回到胡家小院时,胡大仓和胡婶都惊喜万分。他们张罗着把小院妆点得花团锦簇,好似到了春花烂漫之时。
晚上的年夜饭吃得热闹又愉快,胡家已有好多年没这么高兴的过年了,胡婶笑着笑着又叹气:“要是发发也能回家过年,那就更好了……”
“娘,明年我一定把哥押回来过年。”胡仙仙搂着胡婶的肩,在她耳边说。
“押回来?姐,你用的什么词儿啊?是‘拽’、是‘拉’、是‘拖’回来吧?怎么能‘押’?”泥蛋儿觉得这“押”字怎么听都像是押罪犯。
“就是押他回来!诶,你别管我用什么词儿,算算你年纪也快二十了吧?村里好些跟你一样大的小伙子都当爹了,你还没个中意的姑娘呢,明年领个好姑娘回来吧。”
“呃……怎么把话题扯到我身上了?”泥蛋儿红着脸地低下头,众人都笑起来。
初一卯时,程浩风和胡仙仙向家人告别,匆匆赶回京城。
韩泽熙已宣布改年号为“嘉祥”,今年即是嘉祥元年。
回了闲云观后,血无仇禀报说有要事,程浩风就先回逸鹤轩。
胡仙仙回到仙缘圃,进门就问:“小虱子,过年过得好不好?无仇有没有邀请你吃年夜饭?”
“过得不好!血师兄有事去了普救寺,周知事倒是请我去吃年夜饭,可我见茶儿、酒儿也要去,我就没去。我一个人煮了点儿粥,炒了几片腊肉将就吃的。”
胡仙仙苦笑着摸摸她的头,“真是小可怜儿,元宵节的时候我做些好吃的,让你快活几天。”
逸鹤轩书房内,血无仇给程浩风说了去普救寺的事。他是接到法略传讯去的,法略本要见的是程浩风,但他不想打扰师父,就自己去了。
法略把梦幽冰胆交给他,还说羊妖已死。
段梦柔带羊妖去往东海找雨工长,可即使有段梦柔做证,雨工长仍然不肯与羊妖相认。
于是,羊妖趁他们争执就去盗梦幽冰胆。羊妖的打算是,生父不肯认自己这个儿子,那自己就把盗宝罪行嫁祸给他!
谁曾想,发现梦幽冰胆被盗,龙王重罚雨工长后,又得知了他们关系,认为是他们父子里应外合盗宝。
为了证明自己与羊妖没有任何勾结,雨工长逼羊妖交出宝物。那时的梦幽冰胆已由段梦柔转交法略,羊妖宁死不肯说出宝物下落,雨工长就杀了他。
程浩风掂了掂梦幽冰胆,长叹几声,将之收入袖里乾坤中。
“无仇,此事不要跟你七师叔提起。”
“我明白。师父,你让羊妖去盗宝,其实是想给他见生父、了心愿的机会,对么?你没想到雨工长会那般固执,更没想到雨工长为了能让龙*任他,对自己亲生骨血都下得了手。”
程浩风微颔首表示他所说正确:“要想事事都能在掌控中,实在太难。
雨工长自己狠得下心对羊妖下手,却不会甘心让羊妖白白死去,段梦柔他们可能已经透露是我们得了梦幽冰胆,雨工长会把仇恨的矛头指向我们。
本是小过节,如此就弄成大仇怨,也许东海龙王都会牵扯进来。”
血无仇皱眉问他:“那我们要不要把梦幽冰胆还回去?”
“事已至此,还不还都会结仇,何必去还?”程浩风目光凛然。
几天后,程浩风寻个空闲去番邦,将梦幽冰胆送给鬼王,鬼王推辞不肯收。
“你收也好,不收也好,我都当是还了你的人情。我反正不可能拿回去,你不至于要把这正合你用的宝物扔了吧?”
“你还真会耍赖,什么正合我用?分明就是你不想让仙仙欠我的情。”鬼王哭笑不得地将梦幽冰胆揣入袖中。
程浩风趁着到了这里,就在番邦疆域上空飞掠一圈,粗略探看地形后才返回。
回去之时,已是正月十三,他先回逸鹤轩看有没有什么要处理的事,再去仙缘圃。
刚走到月洞门外,就听得里面欢声笑语,往内望去,只见碧洗宫几个小道姑和杭无一在争抢汤圆吃。
“就这最后三个了……该我吃……”阮文月死死护着怀里的碗。
“该我吃,我先前让着你们,才尝了两个。”桑文秀挺委屈的说。
“那剩的是果酱汤圆,我先吃得多,可偏偏没有果酱味儿的……阿月,你匀一个给我尝尝味儿就行……”杭无一嘟嘴乞求。
程浩风踱步进来,问她们:“果酱汤圆?果酱馅儿?”
“嗯嗯,就是果酱做馅儿的……又香又甜又不腻……”
杭无一很乖巧地给程浩风介绍,又转过身很促狭地笑对阮文月说:“三师伯肯定也想尝尝果酱汤圆……”
阮文月不情不愿地将碗捧到程浩风面前,低声说:“请太师叔祖品尝。”
她嘴里说得恭敬,心内却暗想,没筷子看你怎么吃,总不能像我们这样用手抓吧?
谁知程浩风接过碗,手腕一翻就变出筷子,夹起汤圆开吃。几个女孩儿你看我、我看你,只有吞口水的份儿。
这一幕早被帮忙做汤圆的叶赛英看在眼里,笑喊:“谁要吃刚出锅的肉馅儿汤圆?”
几个女孩儿一窝蜂的围了过去,程浩风也跟过去,小声问她:“汤圆还可以用肉馅的?”
第五百八十四章 元宵暗斗
叶赛英点点头,又说胡仙仙今日大半天都在做汤圆,做了足有二十多种馅儿,她们吃得很少,多数都分给街边乞丐了。
“乞丐多数是好吃懒做之辈,不能惯着他们。”程浩风拧眉说道。
“阿姑说我们也该施些恩惠给民众,要不然总被说道家都是只巴结富贵者,不怜悯穷苦人。”
程浩风无奈浅笑说:“那也等元宵节再施舍吧,这才十三呢,让他们提前享受了。”
“谁说汤圆只能元宵节吃?你是嫌我招了人来帮忙,太闹腾吵着你了吧?”胡仙仙正从厨房里走出来,边解围裙边说话。
“哪有嫌你?是心疼你这么累。”程浩风温声说着,又向那些女孩儿笑笑,那些女孩儿都哄笑转身走开。
“哪有累?和朋友一起说说笑笑地做好吃的,是很高兴的事,怎么会累呢?”
“对哦,只有那些打打杀杀、勾心斗角的事才让人累。”
听他接话都是顺着自己说,胡仙仙不由自主笑起来,端碗让他尝肉馅儿汤圆。
“还真是好吃,有些饺子的味道,又比饺子软糯……”他尝一颗汤圆,又喂胡仙仙吃一颗。
“这种馅儿不能用饺子馅儿那么肥的肉,也不能加韭菜之类味儿大的配料,要不然会很油腻,还窜怪味。”
两人吃了几颗汤圆后,胡仙仙指指那些躲角落偷看他们的女孩儿,拉程浩风出门。
刚出门就碰见阿绿来传话:“胡天妃,娘娘要在元宵节亲自下厨,请你去授艺。”
他们有些不明白,以询问的眼神看向阿绿。阿绿解释说,元宵节的时候皇上要在鸿胪寺再宴百官,而太皇太后要在摘碧馆宴请女宾。太皇太后声明宫中的宴会不用御厨烹饪,要各位后妃、公主亲自奉上菜肴。
“呵……真是闲的……”胡仙仙扶额苦笑。
阿绿也勉强笑了笑,看了看程浩风见他没有不悦之后,再凑近胡仙仙耳边说:“这都是诚郡王妃在太皇太后面前说,皇家眷属是天下女子仪范,要贤良淑德,也要勤俭持家。
针黹烹饪之事是女子本等,不能养尊处优就惫懒偷闲。是以,要定下规矩在元宵比厨艺,七夕比绣工。
太皇太后听了之后还在犹豫,茶皇姑却十分赞同诚王妃的提议,极力撺掇着太皇太后答应下来。
皇后娘娘别说如今不会下厨、不会做针线活,就是在泰兴的时候也成天看书、写诗、绘画,哪能应付得了这些事?所以,就命奴婢来请胡天妃。”
胡仙仙胸有成竹的昂了昂头说:“放心吧,厨艺的事儿包在我身上。针线活儿我不算行,婉芷做得好。到了七夕的时候,请婉芷来绣,什么‘凤穿牡丹’、‘丹凤朝阳’、‘百鸟朝凤’,她都能绣。”
见阿绿欣喜而笑,胡仙仙想起她刚才提了什么“茶皇姑”就问:“茶皇姑是谁?太皇太后怎么还听她劝说?”
“茶皇姑就是太皇太后义女,论起辈份,她算是皇上干姑妈,我们当婢女的当然应当称她一声‘皇姑’。”阿绿低声说着,还悄悄瞄程浩风两眼。
“哦?呵,是茶儿呀!”胡仙仙可不会像阿绿那样偷偷注意程浩风神情。她挑眉盯着他说:“你的人在为难我的好姐妹了呢,我要反击了,到时候可别怪我欺负她。”
“快去快回,别扯闲话,我还等着你元宵去看灯会。”程浩风并不着恼,转身回逸鹤轩。
“茶皇姑,哼哼……我就教皇后娘娘做个‘茶树菇炒羊肚条’!炒了……吃了她……”
胡仙仙咬牙说着,阿绿抿嘴笑着,程浩风背对她们也勾了勾唇角。
到了毓盛宫中,沈竹君愁眉苦脸地迎上来:“这皇宫里真是半分自由也没有,她们夹枪带棒地讽刺说什么:女子何必读那么多书,成天埋在书堆里有什么用?难道是要考状元?还是想学治国之道,跟男子争功?”
胡仙仙向她稽首行礼,然后耸了耸肩,说:“娘娘,先带我去小厨房瞧瞧,我再想想教你做什么菜合适。”
两人到得小厨房中,熟悉了一下炊具摆放位置,阿绿就送了食材来。
“这……这拿来做什么?”胡仙仙瞪大眼睛看着茶树菇、羊肚之类。
“不是说要教娘娘做‘茶树菇炒羊肚条’吗?”
胡仙仙笑弹了弹阿绿的额头:“傻丫头,我那是说的玩笑话,那道菜上不了台面。我得想出一道做法比较简单、又雅致大气的菜来。哼,她们要比,就让她们输得再也不敢比!”
随后,胡仙仙和沈竹君去查阅菜系、商议用料,选定了做“推纱望月”。
从十三晚上到十四晚上,两人都在厨房中忙碌,反复试做,好在皇家不缺食材,经得了折腾。那些试做的菜虽算不上极致美味,可也很好吃了,毓盛宫的人就连着吃了两天佳肴,小太监小宫女们竟盼着再多试几次。
到得正月十五申时中刻,胡仙仙将泡发好的竹荪切片;将火腿丝、鱼糁等切好摆型;将十二个鸽蛋一个打成荷包蛋、十一个煮熟去壳;将鸡汤煨好去油。
如此准备之后,沈竹君只需该蒸的蒸,该入汤的入汤,该摆放的摆放就行。有多次试做,有阿绿协助,定能做好。
酉时,摘碧馆元宵夜宴。做东的是太皇太后及后妃公主们,来客全是王候公爵家的夫人小姐。一时之间,眼里只见珠围翠绕,入耳只闻莺声燕语,鼻中只嗅脂粉香浓。
其中,最美之人当属沈竹君。她到得摘碧馆之时,飘雪柔曼、宫灯华彩、红梅香蕊都不及她风姿绰约。
沈竹君所戴雪凤宝冠为银制,并不是配礼服的那种包头凤冠,比凤钗硕大,而又比凤冠轻巧。这雪凤宝冠是蛮族进贡,也不知用的是什么工艺,能使银丝白亮无比。
白凤双翅展银羽,雪缫玉丝盘玲珑。相对金珠翡翠来说很廉价的银器,竟也让沈竹君戴出高洁清贵之感。
不少有心入宫为妃的世家小姐,不由自惭形秽,再无争芳斗艳之心。
柯雅洁仍是金钗镶翠的头饰,贵重而符合礼制,但显得有些老气。她本比沈竹君小一岁,看起来却似大了几岁。
见自己妹妹出场就被比下去,柯雅润朝沈竹君冷哼一声,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嘲讽的话,太皇太后已宣布开宴。
太皇太后命人端上她所做的清蒸鲍鱼,只见白瓷盘中六只鲍鱼摆成梅花形,还有海带为花梗,南瓜木薯雕为喜鹊在旁,名之“喜上眉梢”。
此菜一式十三份,每桌一份,见菜的客人都赞不绝口。胡仙仙也暗赞这菜做得精致,鲍鱼壳边都用焯熟的梅花瓣妆点,可知烹饪者心灵手巧。
见茶儿侍立太皇太后侧旁,听了赞美后脸上隐有得色,胡仙仙知道这菜出自茶儿之手。她暗笑,此菜虽好,比之自己教沈竹君做的却还差点。
随后是几位老太妃和德元帝的几位妃子,以及几位老皇姑呈献菜肴,都是山珍海味。
当沈竹君领着阿绿她们端上竹荪鸽蛋汤时,众人都赞叹不已,太皇太后尝了两口之后也向沈竹君投去赞许的目光。
这道“推纱望月”可不是直接的竹荪鸽蛋煨鸡汤,而是形、味皆有”轻推窗纱望明月”的意境。
盛菜的汤碗是白玉细瓷暗竹纹碗,比一般汤碗浅,又比一般盘子深,恰如椭圆小湖。
汤碗左角是鱼糁、火腿丝、瓜衣拼成的八角窗,右下角是嫩白熟鸽蛋,稍中间是竹荪纱片,那黄心白边的荷包蛋就是“月亮”,淡白清汤浸至“窗”下即为湖水。
众宾客赞不绝口,以致于柯雅洁做的猴头菇腰果炖鸡汤端上来时,都没几个人动筷品尝。
柯雅洁自己并未太在意,柯雅润却是满脸愤愤之色。柯雅润缓步走向沈竹君说:“娘娘所做的菜真是色香味俱全,可惜名字不太吉利。‘推纱望月’,定是闺中怨妇无人陪伴,只有孤寂望冷月。”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停筷不吃,因为在座的都是富贵人家女眷,最怕的就是独守空房。
见此情景,沈竹君想要开口解释,胡仙仙以眼色制止她。风头不能让她一个人出尽,还是让别人来显显学问,分散关注度。
胡仙仙再看向樊楚瑶,示意她来讲出典故。新春佳节,樊楚瑶的哥哥樊鼎瑶来看望京中殿前军旧友,她也随之入京,顺便探望师姐乔楚诗。她是随乔楚诗来赴宴,与那些夫人小姐并不熟,由她来说话最显公允。
“太皇太后、皇后娘娘、诸位公主、王妃、夫人、小姐,能否容民女说说这‘推纱望月’之名的由来?”
太皇太后颔首示意她说,樊楚瑶离座,向四方稽首后再说。
”传说苏东坡之妹苏小妹聪颖更甚其兄,新婚之夜要三难新郎秦少游,前两题已经答对,第三题考住了秦少游。
第三题上联是‘闭门推出窗前月’,秦少游苦思冥想不得佳句,后来经苏东坡提醒,对出‘投石冲开水底天’。终于,令苏小妹满意。
此菜寓意佳偶天成,夫妇和顺,是喜庆之菜,更是添闺中情趣之菜。”
众人听得频频点头,胡仙仙也长舒一口气。她又暗想人的追求不同,命运也会有所不同,这些贵族女子追求浮华虚荣,却囿于后宅琐事;她追求心灵的自由,是否真能获得心灵自由?
修道于她而言不是心灵寄托,而是追求心灵自由的途径,可是她却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心灵自由。
正胡思乱想之际,她手心突然发烫,是一道灵符传至。她侧身摊掌看去,知是贺登泰所传,只见符上写着:廊州兵……
应该有第四个字,只是可能发符仓促,第四字只留了点灵气痕迹。
胡仙仙蹙眉深思,为什么没写完?第四个字到底是什么?
第五百八十五章 廊州兵变
看着那个“兵”字,胡仙仙心中隐隐不安。廊州是殿前军屯兵重地,是军营出事?
见她愁眉紧锁,邻桌的乔楚诗轻声问:“仙仙,你身体不适?”
她摇了摇头,在这种场合不宜说这些事。她正在考虑该怎么提前离场,去询问程浩风之时,樊楚瑶领着一个高壮妇人走来。
“仙仙,这位是雷夫人。”
那妇人上下打量着胡仙仙说道:“嗯,真是个好姑娘,难怪我家老头子直夸你。”
胡仙仙见这妇人约五十岁,身材高大,骨骼也比一般妇人粗大,料想这“雷夫人”就是雷狂之妻。那天去雷府,雷夫人去了越州看儿子,没能见面,但听说过她形貌。
“雷夫人是女中豪杰,贫道慕名已久,可惜上次去府上没能见着雷夫人。今日得见,幸会。”
雷夫人豪爽大笑两声,揽着胡仙仙和樊楚瑶的肩头说:“幸会,我们都是女中豪杰!看着你们我就高兴,谁还敢说女人不如男人……”
“嗤……她两个是女中豪杰,你是母老虎……”嗤笑声很响亮,后面的话语声很低,说话人的座位虽离太皇太后主位远,也还是得顾忌着。
“霍家的,我就是母老虎又怎么啦?总比你这小蝎子强。”雷夫人的声音可没压低,太皇太后侧目看向她们。
说话的那个妇人也是约五十岁,生得白皙瘦小,她冷笑接话:“堂堂马军都督夫人,怎的还是改不了土匪习气?”
雷夫人听得双眉竖起,大步向前就要与她吵起来,胡仙仙忙拉住雷夫人:“今夜欢度元宵,所说都是玩笑话。嗯,贫道不知那位夫人该怎么称呼,请雷夫人代为介绍。”
“她呀,哼哼,了不得呢,是霍家的人……”
雷夫人没有明说,胡仙仙只得将目光投向乔楚诗。乔楚诗起身说:“仙仙,那位是霍侍郎之妻,霍夫人。”
“霍夫人,贫道有礼了。”胡仙仙向霍夫人稽首。
霍夫人笑着还礼,又上下打量胡仙仙:“我儿眼光不错,果然是好姑娘。仙仙,别和那母老虎混在一起,莫被她带累坏了声名。”
“哼,我和我家老头子都当仙仙亲闺女一般,我将门虎女,你那怂包儿子哪配得上?”雷夫人将胡仙仙拉到身旁。
胡仙仙有些愣怔,这两位贵妇是唱的哪一出?她可跟她们都不熟……
樊楚瑶看着那场面有些着急,不停地向乔楚诗使眼色让她想办法,乔楚诗默想片刻后向太皇太后禀奏:“太皇太后,碧洗宫今夜要放孔明灯祈福,能否容许贫道先行退席?请太皇太后恩准。”
“祈福乃是大事,愿国泰民安,准你先行离席。今夜欢聚,不必拘束,有要事者,均可先离席。”太皇太后说话时眼角余光看向雷夫人、霍夫人。
借着机会,胡仙仙、樊楚瑶及部分不喜欢应酬的人都告辞离去。出得摘碧馆,雷夫人和霍夫人竟都挨近胡仙仙。
“二位夫人,贫道有急事,恕不相陪!”她可顾不了她们在呼喊什么,急往鸿胪寺而去,边飞边发灵符知会程浩风。
她到得鸿胪寺外,程浩风正好出门,急切迎上她:“仙仙,把贺登泰发的符给我看看。”
接过符后,程浩风默念着符上的字,他眉头越皱越紧,突然高声说:“廊州兵……变!应该是兵变!”
兵变,而且是屯着殿前军精锐,离京很近的廊州营发生兵变,那就意味着京城堪危!
程浩风扬手将符纸化为飞灰后,渐渐镇定下来。
他沉声嘱咐:“你先设法再联系贺登泰,看能不能探听到更确切的讯息。如若不能,你亲自飞去廊州探查。仙仙,拜托了。”
他重重握了握她的手,又说:“我去向皇上禀明情况,你保重。”
两人匆匆分别,胡仙仙迅速飞往寥州,想约见贺登泰,再探详情。
程浩风回宴会厅后,让党本安通传韩泽熙,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禀报。
韩泽熙见程浩风焦虑不安在角落等待,忙让党本安宣口谕说:“皇上不胜酒力,需小憩片刻,各位大人慢饮。”
韩泽熙离席后与程浩风立刻到了侧旁小花厅,待摒退左右人等,程浩风再说:“廊州兵营极有可能发生兵变,但还没有确切消息。请皇上暂停宴饮,召马军都督雷狂和厢军马递铺将军叶冠英议事。”
“兵变?”韩泽熙惊愕反问,随即就叫人传雷狂和叶冠英来见。
四人见面商议几句后,认为此消息可靠度很高。同时,也分析出诚郡王不断在京中挑事却没有大行动的原因,诚郡王一直只是在扰乱他们判断。
他们只以为诚郡王会联合各藩起兵,关注的都是各王府府兵和各藩属厢军动向,没有想过他们会直接策反殿前军。
不得不说,诚郡王背后的谋划者真是高明,看似按兵不动,却是在用对方的军队来攻击对方。
“廊州出事,他们下一步很可能就会直取京城,是否该召各地属军进京勤王?”韩泽熙忧虑发问。
“不可,引虎打狼会使得天下大乱。”程浩风立即反对。
“确实不能调在外驻军入京,其一会乱上加乱,其二会令边关防守空虚。要是内乱未平,又引得番邦、戎人、狄人趁火打劫,就会内忧外患交加。”雷狂平常性情急躁,遇大事反而沉稳。
韩泽熙点点头,对叶冠英说:“那有劳叶将军再探明廊州详情,并以朝廷慰问各地官兵之名,探查其他地方有没有发生变乱。”
叶冠英领命去了,雷狂再奏说:“皇上,弹压各地官兵之事需由兵部上下官员和三军都督出面,守护京城安危就由国师负责。”
“贫道义不容辞。”程浩风向韩泽熙稽首。
韩泽熙郑重向他们说:“天下安危就交托二位了,待消息确定,朕再具体分派。”
因诸事未定,不能先自乱阵脚,韩泽熙不久之后就返席再行宴饮。
雷狂推脱伤病提前离席,暗中传令自己所辖部属加强戒备。
程浩风则暗里约见郑天霸、陆开尊等等人,知会变乱之事。
胡仙仙戌时初刻离宫,戌时末刻途经廊州前往寥州。在廊州上空她觉得戾气冲天,一阵心惊肉跳之感突然袭来,就急往廊州营而去。
她不认得去的路,但兵营所在有威武之气,她是循气而行。然而,到得军营上空,只见卫兵往来巡逻如常,营房整肃有序,没有变乱征兆。
她惊疑片刻,想起兄长是骁骑营上甲军廊州营将军,决定寻到兄长再问。
血脉相连,气息相近,胡仙仙隐身于营房中辗转寻找,半柱香之后就感应到兄长所在位置。
她飞身而入,却见胡勇刚与十余个亲兵都被五花大绑倒在地上。
胡仙仙赶紧扯去兄长嘴里的破布,一声“哥哥”唤出,久违的兄妹情激荡,她眼角有些湿润。
“好妹子,别哭。”胡勇刚连啐两口唾沫吐出污物,皱眉急切说道:“赶快上报,诚郡王要在子时举兵反叛!”
胡仙仙急以灵符报讯给程浩风:兵变属实子时起乱
报讯之后,她再为兄长和其他人解缚,细询详情。
胡勇刚说廊州东、西、北三个方向皆有驻军,总计二十余万,全是殿前军精兵。各营的大小将军有八成都叛归诚郡王,剩下的两成拥皇派,要么被暗杀,要么被捆绑,所以外界不知有变。
“与你同样忠于皇上的将领还有哪些?分别关在何处?”
胡勇刚说道:“还有三个没被杀,你是要去救他们?”
胡仙仙点了点头,让兄长和他的属下带路,前去救人。
有卫兵发现胡勇刚逃脱,但未能呼喊就丧命。胡仙仙不能直接杀凡人,但她能隐身击晕他们,哪些没被击晕的就由胡勇刚他们杀掉。
救人很顺利,要将这总共五十余人送出军营却成了难题。胡仙仙的雾隐无隙网一次能带五人飞出,要无声无息往返十余趟很艰难。
最后决定,先送几个人出营,再端掉一个岗哨,破开营侧门接应。
先送出五人,破出缺口后,胡仙仙再返回,护送余下的人往缺口冲去。
不巧有卫兵碰见,那卫兵大喊。
胡勇刚飞掷手中铁矛,射穿那卫兵胸口,但还是迟了一步,那卫兵死前发出袖中响箭。响箭入空爆响,营中兵丁涌来追捕。
胡仙仙急忙让兄长他们快上马逃走,她掣出红雪拂尘扬手阻击追兵。她没有打那些追兵,而是以拂尘扫起冰屑石块挡住他们。
一路追、一路挡,胡勇刚他们也不停回身反抗,从廊州营到廊州城外延伸出一条血路。
胡仙仙见再这般下去,兄长他们如何能到得京城禀告详情?
她凌空立定,面向追兵厉声冷喝:“反叛朝廷,其罪当诛!尔等助纣为虐,天降刑罚!”
然后,她尽御灵气,使出慧心玉剑,竭全身之力横劈而下!在那些追兵之前生生劈出一条深三丈、宽三丈的沟壑!
追兵们只见黑夜中剑光冷熠,劲风夹着沙石乱飞,前面凭空出现深沟。他们都有些胆寒,眼见自己就要掉进深沟,急忙勒马停步。
吓退追兵,胡勇刚他们得以逃脱,飞驰往京城而去。
到得京城郊外,胡仙仙见已离城门不远,就让胡勇刚停下,落身在他旁边说:“哥哥,你去找霍飞直接带你入皇宫,将廊州具体情况禀报皇上和国师。我还有事,就护送至此。”
“好。仙仙,你怎么脸色有些苍白?”
“无妨。”胡仙仙淡淡答道,催兄长赶快入城。
待胡勇刚走后,她猛然弓下腰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鲜血。以她的功力要劈出那般深沟,真是拼了命在做,已是受了内伤。
她调了调呼吸,拿出常备的疗伤丹药服了,再往寥州而去。贺登泰所发的符没写完就发出,表明他遇上了危险,她得去探明到底出了何事。
第五百八十六章 兵临城下
胡仙仙飞至寥州黑矿外,已是子时初刻。从接到贺登泰灵符的那一刻到此际只有三个时辰,她觉得像是比三年还久。
连发灵符,贺登泰没有回应,她感应他特异的血枭气息也感应不到。
焦急无奈之下,胡仙仙落身进入黑矿洞窟,抓了一个矿上看守逼问。
“贺登泰去哪儿了?”
“啥?你……你是来救人的?那些苦力都在外面茅棚里,你要救就去救,我不乱喊。”看守低头小声说。
“我问你贺登泰去了哪里?就是血枭贺登泰,以前经常跟在鄂日浑身边的那个人!”
“哦……以前跟在鄂大师身边半人半鸟的那家伙?好久没见了……听说过年的时候,诚郡王召他去了王府……”
胡仙仙瞪那看守一眼,他哆嗦几下,见他不像撒谎的样子,她指尖弹出灵气弄晕他,再前往廓州诚郡王府。
到得廓州诚郡王府外,只见灯火通明,甲胄在身的军人往来不停,这诚郡王是明着举旗造反了。
胡仙仙在他们正厅暗窥片刻,动了刺杀诚郡王之心。她想了想,又作罢。韩泽灿是龙子龙孙,不得轻易杀戮。并且,韩泽熙与韩泽灿相争是天数,刺杀他要么会不成功,要么会改变天数、招致天谴。
还有,胡仙仙细察厅中众人气息后,发现有一道辨不出修为高低的气息,她有些忌惮此人,怕刺杀不成,反惹祸端。
她直觉此人来历不凡就多打量他几眼,只见他穿着黑绒皮褛,腰身精壮、四肢较常人显得略长、高额凸嘴、唇角两绺漆黑短髭。
胡仙仙没料到他竟能感应她的目光,他三角眼正蕴满寒光朝她所藏方向看来。
她忙闪身换了个位置,而后催动灵力飞身出了王府。这王府中并没有贺登泰的气息,他是出了什么事?
想着韩泽灿已经起兵,程浩风他们必定要全力迎战,她不能让他悬心,打算先回京城,以后再想办法联络贺登泰。
飞至廊州入京方向的城门附近时,胡仙仙心头微跳,像是有什么熟悉的气息在那里。
她飞低了一些,循着气息张望,看到城楼时,她的心痛得顿时紧缩起来!
城楼最高处挂着一颗头颅,是贺登泰的头!
他面部仍保留着鸟与人相结合的血枭特点,看起来很狰狞。然而,胡仙仙不觉得狰狞,她心内是复杂到难以形容的情绪风暴!
关于贺登泰一生的碎片残影不断在她脑海中浮现,他不是好人,但他确实是为国为民而死。
她和程浩风也不是好人,他们也会不得好死?却不知终究为何而死?
胡仙仙双手捧下贺登泰的头颅,她没有隐身。她固执而幼稚地认为,他应该获得尊重,应该让韩泽灿的人看到他们是重视他的,而不仅仅是把他当棋子。
他重回寥州黑矿与韩泽灿联络,潜伏探听消息,没有官方的任命,没有得到利益的许诺,完全出于报国之心、赎罪之心才答应胡仙仙请求。
那些守城的兵丁已经发现了胡仙仙,他们高呼着对她万箭齐发。她弹开灵气光罩护体,很慢、很有仪式感捧着贺登泰头颅,放入变出的木匣里,恭敬地抱在胸前离去。
离开城楼只一瞬,她左肩肩胛骨处突然传来锥心之痛!
中箭了?不可能,纵然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都不可能射伤她。
她惊惧回头,晃眼望到那个在王府中穿黑绒皮褛的人。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神情,但能感觉出他目光阴冷。
胡仙仙来不及细察,尽催灵气飞逃返京。
一路之上,她俯瞰到叛军快速往京城方向集结,只见铁骑踏烟尘,戈矛闪寒光。
到得京城郊外,守卫京城的捧日军和拱天军也在紧锣密鼓地挖壕沟、排阵营,准备战斗。
城门已关,禁止出入。胡仙仙飞入城中时,已不见满城花灯、歌舞升平的景象,到处都是店铺闭户,街巷无人。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飞回仙缘圃,杭无一欢呼着迎来:“太好了!我就知道阿姑会没事的……”
“把义士忠骨供奉好……”胡仙仙刚交待出这句话,就气虚力竭扑倒在地。
“阿姑……天啊!”杭无一接过盛着贺登泰头颅的木匣,才看到趴在地上的胡仙仙后背浸透鲜血。细看之下,见到她左肩肩胛骨骨缝中插着根三寸长的獠牙。
杭无一将木匣放到正堂中的木桌上,再试着去扶胡仙仙。可她一使劲儿就牵动胡仙仙伤口,疼得胡仙仙无意识地痉挛。
她只得咬牙忍住悲痛,飞快跑去逸鹤轩求助。程浩风入宫议事去了,血无仇帮她把胡仙仙抬到床上趴着。
“不知道这獠牙是什么法器,不可轻易拔出。你先寻点金创药给七师叔止血,我去禀告师父。记住,千万别自行拔那獠牙,万一扩大伤口就更糟。”
血无仇叮嘱几句后,就准备离去,见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又放缓语调说:“杭姑娘,坚强点,七师叔需要你照顾。”
“嗯,好。”杭无一带着哭腔答应,开始冷静下来去寻金创药、找纱布、烧热水。
血无仇经层层通传见到程浩风时,已经到了正月十六清晨。他简述了胡仙仙的事,程浩风听得双手紧握,骨节“嘎巴”作响。
“这是生元丹,先带回去给你七师叔服下。我发灵符请你六师叔来,你快回去等着,和无一好好看护你七师叔。”
程浩风递出装丹药的小盒,睫毛闪了几闪,眨眨眼后,转身再去御书房。
他很想回去看看伤了胡仙仙的獠牙到底是什么法器,很想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伤了她,很想将伤她的人碎尸万断、为她报仇血恨……但已兵临城下,他必须得先保国安民。
御书房内,韩泽熙阴沉着脸在让党本安念什么。
程浩风以眼神询问胡勇刚,他小声答道:”这是韩泽灿起兵反叛时传告天下的檄文,今日辰时已经传遍各地。皇上让党公公念出,让众臣知道韩泽灿如何嚣张。”
胡勇刚飞骑入京报讯,此时仍穿着满带血污的破衣,脸上的汗水尘土也没洗去,但众臣看向的目光只有崇敬没有讥嘲。
在得知韩泽灿反叛后,韩泽熙就将他褫夺封号、削除爵位、及宣告收回一应封赠,并从宗族中除名。是以,都不再称他“诚郡王”,而是直呼“韩泽灿”。
韩泽灿檄文颇多诬蔑谩骂之语,都听得黑脸怒目,只听党本安念道是:
”我皇兄真宗皇帝靖平天下、溥仪四海、亲睦藩屏,当得万寿无疆。
然,竟于茂年殡天!
龙体染病之际,不令诸王知之是染何疾,至于升遐,又不令诸王奔丧。匆匆几日即葬,大有可疑,必是伪帝与妖道谋害真宗皇帝!
伪帝与妖道肆行暴虐、矫诬欺瞒、亵渎神灵、骄狂越礼,种种恶行难以尽述。
上天震怒,应梦诸王,诸王推举予为整肃朝野之藩首。
予怜诸王、予畏诛戮,欲救祸安民,不得不起兵伐伪!
告谕众民,求体予之至怀,同伐伪帝、同诛妖道。
誓将绥定伪祸、载清乾廷、中兴基业!”
檄文中真宗皇帝即是德元帝,“真宗”是庙号。所谓“应梦诸王”,是韩泽灿造谣说,各地藩王都梦见德元帝怒斥程浩风暗害他,他本要传位韩泽灿,让藩王们都帮韩泽灿讨伐“伪帝”。
檄文念完,韩泽熙静默着,众人也静默着,御书房内如冰窟雪洞。
良久,“咣当”破碎声突兀响起。众人惊看,是韩泽熙摔了琉璃镇纸。
他嘶声怒吼:“德元帝那个病秧子会万寿无疆?哼哼,朕是‘伪’,他韩泽灿就是‘真’?
什么‘应梦诸王’,摆明了是他撺掇其他藩王跟着他造反!振振有词说得他自己多正义,还不就是找借口争皇位!
妖道?呵呵,国师,你要是不想后世史书把你歪曲成邪魔外道,可得狠狠镇压这些叛贼!”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粗喘几口气后才缓慢恢复平静。
随后,他整理冠带,神情镇定而威严地向兵部尚书走去。
“你虽掌管兵部,却从未办过实事,兵变之祸你应该承当首罪!来人,将他拉出去立即斩首!”
兵部尚书惨白着脸,浑身发抖软倒在地,连哭喊求情的勇气都没了。
侍卫把他拖出去后,韩泽熙又走向霍图,“你一直掌管兵部实权,本来也应当承担罪责,但念你劳苦功高,暂免罪责。霍图听命,擢升你为兵部尚书!朕放手让你管兵部,但若再出兵变之事,就不是一死抵罪,定要诛你九族!”
霍图知道这明是升官,暗是加压,磕头谢恩之时牙齿都在打颤。
“马军都督雷狂听封,朕封你为‘平叛大元帅’,总管平定叛军一应事务、并监理各军军防。”韩泽熙对着雷狂时脸色好了些,双手递上印符。
”清睿子程浩风听封,朕封你为‘平叛监军国师’,协助大元帅平叛、并处理各类具体事务。”向程浩风递上印符时,他目光中的凌厉退去,流露出些许无奈。
“胡勇刚听封,朕封你为‘平廓将军’,待为你配齐部属后,引军直捣叛贼老巢!”韩泽熙拍拍胡勇刚肩头,“朕赐你玄铁所铸的‘精忠矛’,以示嘉奖。”
待侍卫将御赐的精忠矛送交胡勇刚之手后,韩泽熙环视众人,朗声道:”其余人员选用、安置、分派,全权交由兵部尚书、大元帅与国师酌定,朕不干涉细则。朕只要结果,天下安定的结果!”
第五百八十七章 分派既定
韩泽熙议定事项后就从御书房中走出,他前往宫中最高处遥望战况。
高阁之上,寒风凛冽,听着远远传来的拼杀声,他深锁双眉。天空中彤云密布,已到了春天,却将迎来暴风雪。
韩泽熙料想围攻京城的叛军短时间内不会溃败,传令下去,让宫中所有人每顿均一粥一菜果腹,不必再按平日份例供给,要囤积粮食。
从皇宫内出来,雷狂即率相关人等到了雷府。雷府的建筑格局本就和军营相差无几,他也不再耽搁时间设什么机构,直接将帅帐设在雷府中。
帅帐中各地军情急送而来,雷府下人都成了做后勤的杂役。
天下若算十分,跟着韩泽灿叛乱的占了六分。这些跟着叛乱的反王并不是全部真心拥戴韩泽灿,是因德元帝无子,他们本来都有机会竞争皇位,结果因德元帝那说不清真伪的遗言,他们就没了机会。
他们当中占一半的人想看着天下大乱,拥兵自重,待韩泽熙、韩泽灿拼得两败俱伤再出手谋利。
因此,这部分虽附和韩泽灿檄文,但没有真正出兵的人,可以暂时不战。
即便如此,全力追随韩泽灿,出兵助攻的反王加起来也有十余个。他们攻州克县、斩杀朝廷命官、浩浩荡荡向京城集结,号称有几百万之众。
雷狂与霍图一向不和,就连豪爽的雷夫人与谦谨的霍夫人都是见面就互相挤兑。但此刻他们抛开成见,诸事都有商有量,既坦承说出自己意见,也尊重并认真考虑对方意见。
正月十六晚间戌时,廊州兵变而来的二十万大军已和京郊的捧日军、拱天军短兵相接,战况惨烈。
“末将请求领兵出城迎战,请大帅下令!”正在他们议事之时,只见霍飞戴盔披甲在帐外单膝跪着。
“胡闹!你是金龙卫,职责是保护皇上,还不速速回去守护在皇上身边!”霍图焦急地出帐,斥责儿子。
“金龙卫金枪班的精兵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此时不为国效力,更待何时?若是京城被攻破,皇宫大内焉能守住?”霍飞高声反驳父亲。
雷狂听他父子争执,脸色一沉就要发怒,程浩风急忙向他稽首,再说:“贫道支持霍将军的提议,恳请大帅答应他请求。”
“你也跟着胡闹?金枪班的人出城杀敌,皇上的安危谁来负责?”雷狂知道程浩风不会乱附和意见,所以语气并不严厉。
程浩风从容答道:“外殿可以调用襄威将军带兵值守,内殿可以调用碧洗宫众道姑值守。”
襄威将军就是霍飞之弟霍腾,他本属殿前军,可以马上调遣。但是,碧洗宫众道姑本无军职,如何调遣?
霍飞见雷狂犹豫,高声劝道:“大帅,末将同意国师提议。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末将领着一队精兵却干看着同袍浴血奋战不能相助,这滋味实在难以忍受!再者,内殿之中都是女眷,碧洗宫道姑前去护卫比之侍卫更加方便。”
雷狂看向霍图,霍图无奈叹了两声,知道劝不住儿子,就向雷狂点了点头。
“显威将军霍飞听令,本帅命你带部属,即刻出城迎战!你主要任务是,为平廓将军出征廓州破围开路。”雷狂下令后,霍飞领命而去。
他们的筹划是各地州府自战反王,若是本州府的官员也反叛,则调邻近州县官兵平叛。守卫边关的军队全部不调用,但要进入战备状态。
最棘手的是京城之围,廊州兵变事起突然,若不是贺登泰传出消息,他们将会面临国都直接沦陷的危境。
然而,即便得到消息,赢得了少许备战时间,仓促应战的拱天军和捧日军守卫京城仍艰难。
胡勇刚这个“平廓将军”是要引兵直捣廓州的,他本辖属三万余人,逃出廊州后只有十几个贴身亲兵,就算加上一同逃出的其他将领的部下,也不足五十人。
他在焦急等待给他重新配置部属,但金龙卫都直接出城参战,哪还有多余的兵丁抽调给他?
见他焦急,雷狂让他带部属先去休息,休息好之后,必有一支精锐之师给他。
出兵廓州势在必行,这不仅是军事需要,也是表明朝廷的平叛决心、安抚民心的策略。
胡勇刚带人去休息后,程浩风前往碧洗宫带众道姑入皇宫。
在韩泽灿反叛后,已将柯雅润软禁,但韩泽熙严令看守的侍卫不许凌虐欺辱她,要以礼相待。
侍卫调走,程浩风带人来,韩泽熙让乔楚诗亲自带人看守柯雅润,并劝柯雅润写信说服韩泽灿投降。
柯雅润不答应写劝降信,也没有试图逃跑,只是沉默坐着不动。
柯雅洁受姐姐牵连,被禁足守良宫,不得外出,也不得见外人。
程浩风让叶赛英统管内殿具体防卫事务,叮嘱几句后就飞身入空,急往闲云观而去。
到得仙缘圃外,他深吸一口气才迈步进门。入内只见秦沐风已经到了,也已给胡仙仙取出扎入体内的獠牙。
他快步走到床边,细细看了看趴卧在床的胡仙仙,见她没有大碍才转头看向秦沐风。
“这獠牙暗器特异,既有妖气又有仙气,但还好没毒。”秦沐风端着盛那獠牙的小盘递向程浩风。
程浩风反复看了之后,低声说:“这东西像犬类獠牙,可能是某种犬类妖物抟炼出的法器。看来韩泽灿也请了不少奇人异士,我们得多加防范。”
两人聊了几句局势,秦沐风又说胡仙仙主要是过度消耗灵气受了点内伤,还有獠牙所致的外伤,没有伤及根本。程浩风给的生元丹及时疗治了她内伤,加之秦沐风带来的灵药,应该能很快恢复。
“仙仙……很不愿意让你奔波受苦,可我别无选择。仙仙,早些好起来,我需要你相助。”他轻抚她发丝,温声说着。
片刻后,他嘱咐秦沐风、杭无一他们好好照料她,带着血无仇走了。
他携着血无仇,师徒俩一路疾飞。他紧抿嘴唇,面露刚毅,心中想着,一定要强大、再强大,才能守护心爱的人不受任何伤害。
程浩风和血无仇去往京郊教场,因那里山林颇多,战火还没有蔓延到那里。他向郑退辽下令带队往前通廓州的官道集结,并让血无仇协助统兵。
随后,他再往帅帐向雷狂禀报此事。雷狂令正在休息的胡勇刚等人来见,让他率部在霍飞掩护下,去往通廓州的官道与郑退辽他们会合。
“胡将军请牢记,要大壮声势,扬我军威,但不可急躁攻城。”雷狂下令后,胡勇刚领着部属出城而去。
雷狂再三强调不要去硬攻,意思就是如今朝廷抽调不出硬攻的兵力,但叛军直攻我都城,我就得反攻叛军老巢,是军事部属,更是一种策略。
既然是策略,胡勇刚能料到给他的“精锐之师”可能并不精锐。不过,常言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做为军人他还是希望部下都是精兵猛将,要不然显得他是“弱将”。
当见到郑退辽和血无仇,以及他们所带那几百自主训练的士兵时,胡勇刚惊喜过望。他们一个个儿都是生龙活虎的小伙子,队形严整、士气很旺。
可再看其余拼凑来的人,有很多老弱病残不说,还站得东倒西歪,眼神畏畏缩缩。
他失望地询问,才知道这八千多人是临时从京中各处抽调来的,有厢军杂役,有选派来的民夫,甚至召来了愿意入伍的乞丐。
雷狂说要交给胡勇刚一万精兵,让他要摆出十万精兵的阵仗。然而,事实上人数不足一万不说,精兵才只有几百人。用一群乌合之众,如何冒充十万“平廓大军”?
在霍飞掩护下,胡勇刚、郑退辽、血无仇带着这只队伍,向廓州进发。
见队伍差不多走完,霍飞领兵回城,坚守城门。看着前方的漫天烟尘,他不由苦笑。
他知道那漫天烟尘不是铁蹄踏起,而是程浩风教给胡勇刚的“泥鳅变黄龙”之术,弄出来唬敌人的。
平廓大军的先锋队是郑退辽领头,带了三百自训精兵骑着高头大马,真是威风凛凛。
先锋队之后是胡勇刚带了两千厢军杂役,这些杂役毕竟有军籍,不论骑马还是步行都保持队形,队伍还算像样。
再之后的队伍多数是那几千来充数的人,他们都是步行,边走边用树枝乱扫,弄得灰尘泥沙乱飞。另有一百来个精兵混在其中,尽量维持秩序,迷惑敌方探子。
最后是血无仇带着两百多精兵,和几百民夫,押送攻城器械等辎重和其他物资。
如此安排,若是探子探得不够细,就会以为平廓大军真的有攻击实力。因为看起来完全就是骑兵突袭、步兵围城、工兵破城的布属。
京城帅帐之内,听闻平廓大军已出发,程浩风暗祷:但愿此计能哄过韩泽灿,减轻京城压力。
拱天军和捧日军虽是真正的虎狼之师,可只有十二万左右兵力,加上霍飞以及其他卫队的兵力也不足十五万。这约十五万兵力要迎战同样精锐的二十万廊州叛军,胜算不高。
如果,韩泽灿再与其他反王会师,合扑京城,那京城就真是守不住了。
胡勇刚的平廓大军只是一个幌子,一个让叛军忌惮,不敢再分兵来攻京城的幌子。
正月十九,胡仙仙伤口渐愈,程浩风传她到帅帐听令。
第五百八十八章 出发平越
胡仙仙到得帅帐中,才知道她将要出征越州。由雷狂推举、霍图任命樊鼎瑶为平叛大军平越统领、郑天霸为副统领、胡仙仙为平越先锋、樊楚瑶为护军元君,前往越州平叛。
越州谨郡王韩泽炅自身胆小懦弱,所辖封地内各项实力也很弱,再因越州右海将军雷鹏不肯随他反叛,所以越州算是各反叛区域中最弱的一处。
程浩风献计先攻下越州,震慑各路反王,霍图和雷狂等人都赞同。
霍图和雷狂让樊鼎瑶和郑天霸这两个厢军将领统兵是因无人可用;也是因他们部下都没有驻扎京中,出兵便利;还因他们很得程浩风信任。
而给胡仙仙和樊楚瑶军职,是因有了人间正印军职,在战场杀敌就不受各种规条束缚,不至于招来天惩。并且,她们对那一带也比较熟悉,大有助力。
“越州兵力最弱,但若和陵州、皖州、廊州等地连成一片,就再难攻克。你们这支平越军,是第一支朝廷正式反攻的军队,只许胜不许败!”
程浩风训话之后,众人齐呼:“平定越州,马到功成!”
而后,他再一??一分派细则,至胡仙仙面前时,他朗声说:“平越先锋需辅助樊统领将兵马从宜州带到越州、扫平越州各县叛贼、再收复越州城。你要一马当先、攻坚克难,为军中表率。”
其他人不论是清楚还是不清楚他们关系,都齐刷刷朝胡仙仙望去。
因为她不同于樊楚瑶,樊楚瑶是将门出身自有英气,并且生得高大,已是中年,看着就感觉不弱于男儿。胡仙仙却显得有些年少娇弱,他们担心她难当大任。
她一身天青道袍,亭亭玉立于帐中,无惧他人质疑,目光平静而坚定地答道:“清定子胡飒风领命。”
程浩风凝眸注视她,一瞬之后就让她将郑天霸、樊鼎瑶、樊楚瑶带出京城。
出城之际是正月十九亥时,胡仙仙先送郑天霸到京郊窑务局一处废窑。那里藏有五百多名抽调而来的精悍厢军,其中还有不少是郑天霸蟠龙寨带出的老兄弟,绝对勇猛忠诚。
郑天霸带着这五百精兵趁夜色,抄小路向越州进发。他们要到得越州海丰县再与其他人会合。因要奇袭海丰县城,他们都是轻装上阵,行进速度很快。
见他们顺利远离京城,胡仙仙再带樊家兄妹飞往宜州。
到得宜州后,知府孙展鸥听说他们要分兵到越州,立刻皱紧眉头。
“宜州城中有厢军一千多名,我只调走五百,并且保证速战速决,功成之后就回师保卫宜州。”樊鼎瑶有些焦急地请求。
“你们有所不知啊……韩泽灿还没有亮明反旗的时候,卞广策就暗中策反不少将士。如今,他带人叛去廓州,宜州城的厢军只剩四百多名。”
卞广策早有反心,这也怪他们没有及时解除他兵权。孙展鸥摇头叹气,再对他们说:“陵州的车昂已经反叛,如果不是驻扎在泰兴府的步军拨了一路人马来帮着守城,可能宜州城已经被攻破沦陷……”
这种情势是他们先前没有想到的,急怒攻心之下,樊鼎瑶身形晃了几晃,差点儿吐血晕倒。
胡仙仙和樊楚瑶连忙扶住他,想了想之后,胡仙仙说道:“樊统领不必心焦,你快去选一些信得过的旧部带往越州。孙大人,只要一百多人,能分拨得出吗?”
“嗯,好……让樊统领去选人!”孙展鸥握了握拳后答应请求,毕竟攻下越州是朝中议定的大计。
不久后,樊鼎瑶选好了人,胡仙仙又让樊楚瑶回琼莲宫去找人。因琼莲宫附近有不少猎户都与宫中道姑交好,而这些猎户都身手敏捷,可以招募入伍。
胡仙仙自己则潜回家乡,陵州因知府车昂反叛,与泰兴派来的军队已经开战,全依靠泥蛋儿他们组织的乡勇才能保得住,百姓在两军夹缝中不受战祸危及。
她找到泥蛋儿,请他调拨些乡勇给她,泥蛋儿当即点选人员,调了一百多人给胡仙仙。
“嘿嘿,姐,我问个问题,你别生气,也别笑话我哈。”泥蛋儿趁那些人准备启程的时候,摸着后脑勺说。
“问呗。”
“你和姐夫不都会法术吗?会不会‘撒豆成兵’?”
听了泥蛋儿的问题,胡仙仙明白他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要四处借兵,她向他和那些等待答案的人耐心解释。
“程师兄法力到哪种高度我不清楚,不过我只能变些没生命的小物件,还不能变出有生命的东西。
即使是到了能变出有生命的东西那程度,变出的鸟兽或人类都不是真的,而是幻化。全凭施术人操控,不能自主杀敌。
至于为什么法力再高都不能变出有自我意识的生命,那可能是天道限制。
其实吧,变无生命的东西也并不是无中生有,只是用灵气转换了物体特性,你们没有法术也可以做到。
你想想啊,硝石、硫磺之类不是爆竹吧?但是合起来就能改变特性,变成爆竹。”
解释完之后,要随她去越州的人也都准备好,她带人离去。
胡仙仙让这一百多人都在青龙山山脚等着,她要去接应樊鼎瑶、樊楚瑶兄妹带的队伍。
他们都问是不是走错路了,这里没有到越州的路。她说这里有废弃的古商道,比起绕行皖州景春县快很多,而且不容易被叛军发现。
樊楚瑶在琼莲宫附近找了几十人,她接应好后,让他们去青龙山脚下等着,又再带樊鼎瑶他们前往青龙山脚下。
三路人到齐,清点人数,凑了近三百人,算是勉强拉起支队伍。
青龙山古商道早被草遮藤掩,这么多人也不能像他们上次去找邹祖宽那样,由地仙相送。
胡仙仙决定由自己开路,队伍随后跟上。好在这支队伍里的人都是能吃苦耐劳的,只要有个踏脚的地儿就可以前进。
上山的前一段路还有采药、打猎的人踩出路径,胡仙仙只需在前引导,他们就能跟着前行。他们要隐蔽行踪,就只能摸黑往前。
过了黑龙祠后,林更深、草更密,已经不见任何路径,并且连朦胧月光也透不进来。
到得此处已经不怕叛军发现行踪,但也不能点火把,胡仙仙掏出几十颗夜明珠给他们,让他们隔一段就举一颗用做照明。
“这是真的夜明珠吧?”有人好奇问道。
胡仙仙正专心的扯藤蔓、砍灌木,没空回答,樊楚瑶就代她答道:“当然是真的。你是不是在想有这么多珠子,干嘛还这么辛苦,对吧?”
“对啊,躺着吃喝一辈子的钱都够了。”
“可你想想啊,要是你有这么多珠子,在城里大房子里住着,万一车昂带叛军来抢你的珠子呢?你还怎么躺着吃喝一辈子?”
那人“呵呵”笑两声说:“明白了,没的时候想要有;有了呢,得会用,还得会守;守住了,还得活久点儿,要不然就白得了些好东西……反正活着就没个清闲……”
胡仙仙听他这般说也不禁一笑,暗想真正清闲、完全了脱之后,只怕又会觉得无趣,会怀念千辛万苦伴随的万千滋味。
快要翻过青龙山时,前方出现断崖,是以前暴雨滑坡所致。到对面断崖有五丈距离,队伍里的人跨不过去,可要是再绕行,就得耽搁时间。
胡仙仙御起慧心玉剑,砍倒十几棵大树,让他们去寻结实的藤条,她要架个桥到对面山崖。
她先将一段树干靠实于断崖,再抱段树干凌空飞起靠接在第一段树干处,而后让樊楚瑶拿着藤条到两树干相连处捆好。
樊楚瑶还不能凌空而飞,但轻功不错,稳稳踏于空中树干捆紧接缝。
接好一段,力气很大的樊鼎瑶又再向胡仙仙抛去一段树干。他们就如此,树干相连架桥到对面山崖。
待独木桥架好,为保安全,又并排架了溜树干成“双木桥”,才让一般士兵过去。
到得正月二十的卯时,他们已走出山坡密林,渐有弯曲山路可行。
胡仙仙得以能稍歇歇,喝了两口水后,她对樊鼎瑶说:“到了前面小溪边,就暂时驻扎,等晚上再走。”
“暂时驻扎?”樊鼎瑶不解地反问。
“前面是廊州洪安县安厢镇与海丰县水关镇接壤的夹角,地理位置很重要,肯定有守军。我们晚上去能避免被发现行军路线,还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樊鼎瑶点点头默认她的提议,到得晚上酉时末,众人迅速潜行到了安厢镇和水关镇接壤处,果然那里有哨卡。
因位置偏僻,此处来往的人少,夜又还未深,所以哨卡中的卫兵们还在放心大胆地喝酒吃肉。
胡仙仙御剑飞刺,连取最高处的三个哨楼,九个卫兵皆是没呼喊出声就被杀死。
随后,樊楚瑶带着选出的十几名高手,暗中冲进哨卡,杀了个天翻地覆,要不是樊鼎瑶曾有令要留三个活口,这处哨卡就会片甲不留。
戌时初刻就战斗完毕,樊鼎瑶领着大队人马进哨卡,顺便让队伍都休整一会儿。
樊鼎瑶吩咐下去,把留着没杀的三个人分别关着,分别拷问。不论有没有人交待海丰县城内的情形,都要对他们说,另外两个俘虏已经交待了实情。
在又打又诈之下,三个人本来都硬抗着,后来反复听说其他人已交待,就渐渐屈服,真的各自说出所知情况。
第五百八十九章 初战告捷
樊鼎瑶将三个人所说的情况汇总,因他们所说都大同小异,判定他们所说是实情。
胡仙仙不由感叹,樊鼎瑶这办法真的是很好,人都有从众心理,别人可以屈服,自己当然也可以。
这可比直接将人打得半死来逼问,要更快审出结果。并且,还能互相佐证,被审者的口供是否真实。
樊鼎瑶找樊楚瑶和胡仙仙商议下一步行动,先分析俘虏交待的海丰县城内情况。
海丰县县令不肯反叛,已被杀死,目前是一个被称为“老木匠”的人控制着县衙和城防。
这个“老木匠”得了权力就鱼肉乡民,限定县内各家各户都得交出钱财和余粮,集中存放于指定仓库,几乎搜刮得家家户户都一穷二白。
他会操纵木偶杀人,城中居民都惧怕他,敢怒不敢言。只有城中富户邹祖宽组织了一队乡勇自保,他不敢去招惹……
“组织乡勇反抗的富户名叫‘邹祖宽’?”樊鼎瑶转述着俘虏所交待情况时,胡仙仙打断他的话,认真问道。
她记得潘宗强的亲家翁、潘无山的祖父邹祖宽确实是海丰县人。她当年还为指证蒯殿聪绑架潘宗强之事,到此地找过邹祖宽,只是不知道组织乡勇的这人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邹祖宽”?
“是,就是邹祖宽,说是与泰兴潘家有姻亲关系……”
樊鼎瑶的话还没有说完,胡仙仙立即拍掌笑说:“好,真是幸运!我这就去联络他,来个里应外合,尽快攻下海丰县城!”
见她那般自信能说服邹祖宽合作,樊鼎瑶有些讶异,樊楚瑶就向哥哥简略说了说胡仙仙与邹家渊源。
樊鼎瑶听了之后也大呼“幸运”,当即修书一封让胡仙仙带去,以表诚意。
胡仙仙走后,他再安排人穿了叛军的军服上哨楼巡逻,以备叛军上司来查时,暂隐瞒实情。
因队伍都是临时拼凑来的,也可借在这处哨卡休整的机会,让他们彼此熟悉,提高做战时的默契。
而郑天霸那支队伍虽是急行军,却不比胡仙仙直接带樊氏兄妹飞到这一带,从京城奔袭至越州,最快也得四天时间,也正可做些会师后直接攻城的准备。
胡仙仙进得海丰县城已到了寅时,只见城中一片死寂,黑压压的连点零星灯火都没有。她在城中转了一圈,大街小巷的人家虽没点灯,却从窗口传出声音表明居民没有熟睡,那些声音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嘤嘤哭泣。
海丰县城并不大,但因土地肥沃、又临近海港、还有玉矿,是个富庶地方。城中房屋都修得不错,她无法从城中建筑分辨贫富,难找出邹祖宽住处。
邹祖宽也没留有她的连心符,又与她没什么关系难以循着气息寻找。久寻不见人,她有些焦急。
她清楚他们真正的支持者不多,要是京城失守,就算韩泽熙的政??权不至于马上被推翻,那也会造成诸王割据混战的局面。真成那般,她与程浩风确实可算造成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
无奈之下,她只得潜入一家居民房中询问。主人是一对儿老人,老翁见了突然进来的人还能壮起胆子喝问,老妇已吓得用被子蒙住头。
“两位老人家别怕,我只是来问路的,请问邹祖宽邹员外住在何处?”胡仙仙向他们稽首,语气尽量和善。
“问路?问邹员外……你、你想干啥?”老翁翻身下床,瑟瑟发抖地问。
他发抖半是因为害怕,半是因为只穿着单薄衫裤,胡仙仙将床边椅子上搭的棉袄递给他。
他接过棉袄后,对胡仙仙的惧意减了几分,反复打量着她问:“你是谁?大半夜的问路……问到别人卧房里……你找邹员外做啥呢?”
“贫道是邹员外故友,听闻他组织乡勇反抗叛军,特来相助。”胡仙仙没说出自己的平越先锋身份,她得行事谨慎些。
“啊?啥?咱小老百姓不知道啥叛不叛军的……再说也不认识邹员外……”老翁嗫嚅着说。
他这个样子,倒让胡仙仙确信他不仅认识邹祖宽,还和邹家关系不错,只是明显不信任胡仙仙。
她笑说:“老伯是怕贫道伤害邹员外?这样吧,你去告诉邹员外,就说陵州胡仙仙求见,贫道就在此处等你去报信。”
她话刚说完,老妇从被窝里钻出来:“啥?让他去报信儿……那不就是把我扣在这儿?”
“对!就是把你扣在这儿当人质!”胡仙仙板着脸恶狠狠地说,又催那老翁去找邹祖宽。
老翁为了老伴儿,只得急匆匆出门。胡仙仙很无奈地叹了几声,自己怎么好好问就问不出个结果,非得凶狠逼别人才有效?
不久之后,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高呼:“胡姑娘,是你来了吧?”
胡仙仙连忙开了门,见是邹祖宽惊喜地走过来,后面跟着讪笑的老翁。
原来邹祖宽家就在附近,老翁还是他的同族叔叔,因老翁怕胡仙仙是叛军派来的探子,才不肯说出邹家位置。
进屋后,邹祖宽笑着介绍说:“叔,婶儿,胡姑娘是我的恩人,还算是我那小孙儿山娃的干娘呢。她本事大着呢,咱们海丰有救了……”
胡仙仙听着他说她算潘无山干娘心里就发紧,本不想和潘家人有交集,还是又牵扯上,但愿以后别再出什么事直接见到潘无山……
邹祖宽说了几句闲话,再彼此说了情况后,约定里应外合之事。邹家乡勇有一百余人,负责在攻城时,趁守军不备,打开城门,双方定下以响箭三声为号开始行动。
议定事后,胡仙仙告辞返回哨卡。返回后天色已然大亮,樊鼎瑶他们继续休整,等待与郑天霸他们会师,胡仙仙则打坐调息,樊楚瑶为她护法。
她伤没有痊愈,连番奔波劳累之下,已经大感疲惫,必须要静心休养才能恢复。
完全入定之后,没有时间概念,全心沉浸于空茫中。她自觉功力无论如何都只能发挥八成时,就只得放弃再调息,睁眼出定。
“樊道长,此刻是何时?”
“是正月二十三申时,郑副统领已经带队赶到。”
胡仙仙听说郑天霸已到,急切要去见他们,想尽早收复海丰县城。
“仙仙,先别慌,你听我说。”
樊楚瑶对她讲:“郑副统领见我哥没能调到多少兵,就心生轻蔑,不服调遣。他想要主攻,让我们辅助他。”
听得这般,胡仙仙思索一番后,对樊楚瑶说:“郑天霸出身草莽,个性本来就桀骜不驯,你劝樊统领别和他计较。他要怎么做,就先放任他去做。
临时拼凑的队伍没什么战斗经验,让郑天霸带的队伍打头阵,也能让新召的人有磨炼过程。
毕竟,主要任务是攻下越州,我们得做足准备。越州只是兵力相对算弱,但也是物产丰富的大州,我们不齐心就难攻下。”
随后,她让樊楚瑶找借口安排她与郑天霸单独见面。
二人见面后,商定由胡仙仙出面诱战老木匠,郑天霸主攻县城最大的东门,樊鼎瑶主攻西门、南门,樊楚瑶守在北门伏击蹿逃的敌兵。
郑天霸是很好面子的人,见胡仙仙与他单独商议,觉得受重视,很是畅意,让他占主??攻地位,更让他斗志昂扬。
胡仙仙再让樊楚瑶把谋划定的事情转告樊鼎瑶,樊鼎瑶是顾全大局之人,因这谋划确实不错,也没有提出异议。
酉时初,备上好酒好菜让众将士吃喝后,胡仙仙与郑天霸先行率部往县城进发。樊鼎瑶兄妹处理好后续事宜,也出兵跟上。
胡仙仙在低空掠行,看着那些热血沸腾的士兵,心头竟有些沉重。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有战争就免不了流血牺牲,本是同胞,手足相残不论胜负都终属悲剧。
若是可以直接刺杀首恶元凶就解决问题,她宁愿死一人而免争斗。可是,韩泽灿也有法力高强者保护不说,最根本的问题是众藩王不服韩泽熙,要是没有实权,杀了韩泽灿后又会有其他藩王冒出来造反。
也许,这就如下棋,多半都是要先拼棋子,再将一军,极少有开局就擒王的。
酉时末刻,郑天霸他们到得城下,抬云梯、勾飞爪、撞城门,直攻东门。胡仙仙当出三支响箭,提醒邹祖宽他们做准备。
那守城的叛军反应倒也快,他们还没上城头,就遭到反击。箭雨如飞蝗般射来,郑天霸急令持盾士兵挡住乱箭。
胡仙仙让郑天霸选出几个嗓门大、会骂人的士兵在阵前大骂,激老木匠出城来战。
于是,东门战场上形成武器铮鸣声、拼斗呼喝声、粗鲁叫骂声混杂的场景,既激烈又滑稽。
“哪个狗娘养的说本座不敢迎战那妖女?”一个瘦小老头儿跃上城楼最高处。
他指天画地厉声喝着:“妖女快出战,本座今夜就要降妖伏魔……”
胡仙仙知道此人就是“老木匠”了,杀掉此人可以挫败叛军士气,能更快地结束战斗,减少伤亡。
她见此人道袍之上绣满阴阳图案,连裤脚边和鞋帮上都绣着阴阳图案,更加断定此人是个无门无派,不懂礼规的假道士。因道袍常服一般没有图案,礼服上阴阳图案是绣于前襟、后背,乱七八糟到处绣着是不敬天道。
对于他的提劲叫骂,胡仙仙懒得接话,双眸盯着他的位置凝了凝,就飞身御剑刺去。
剑光暴起晃花了老木匠的眼,他慌乱抵挡,只见他五指微曲,几个木偶扑来替他挡了慧心玉剑劈刺。
而后,他双臂展开,操纵木偶持刀向胡仙仙砍去。
胡仙仙挑挑眉,分身而出,正好一个分身对阵两个木偶。她自己本身,则再御剑直削老木匠咽喉。
这老木匠全倚仗木偶对敌,没料到胡仙仙会有远比他木偶厉害的本体分身,他已有畏惧逃跑之意。
只是,他脚底没抹油,行动太慢,还没开跑就被慧心玉剑割断咽喉!
“咔,嘭嘭嘭……”没了他的操控,那些木偶就没了攻击力,尽数被打得粉碎,木屑横飞!
叛军见被他们视为神明的老木匠就这般落败,瞬间自乱了阵脚,而郑天霸的队伍则是士气高涨,越攻越猛。
此时,邹祖宽派的人也接应到位,打开了城门。平越军从四门挥师直入,自战斗开始不到半个时辰就收复海丰县城。
胡仙仙、郑天霸、樊鼎瑶、樊楚瑶、邹祖宽相聚在县衙,要商讨后续安排。他们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却听得卫兵急报,不由心惊。
“报……粮仓起火!”
第五百九十章 断粮危机
因老木匠搜刮了全县集中于一处,一旦起火,毁的不仅是官粮,全县百姓的口粮都会没了。
听闻此报,他们来不及询问具体情况,全都飞快赶往粮仓。
烈火熊熊,从发现火苗到火势蔓延,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就连烧了三个仓房。
胡仙仙最先到达,催动灵气御起仓房旁的大缸就泼水灭火。连泼三缸水后,灭了一个仓房的火。
她跃身再御起旁边仓房的大缸,却发觉那缸中没储水,就怒声喝问那些帮忙灭水的看仓小吏。
“有水的……本来有水的……不知道啥时候被人把好多缸都戳了洞,水漏完了……”小吏跪下,涕泪交加地说着。
“咣咣咣……啪啪啪……”
胡仙仙盯睛一看,没水的缸上果真有破洞。她连看几个缸,只有一个储着水。她看着那些破缸就愤怒不已,两手挥出灵力就击碎几个破缸!
火势越来越大,如果缸是完好的,还可以从附近的护城河运水来灭火,缸都破了,该怎么灭火?
胡仙仙怒砸大缸之时,樊楚瑶他们也已赶到,用各种办法灭火保粮:尽量抢运还没烧着的粮食、刀枪打火苗、找盆儿从护城河舀水递送、铁锹铲土盖火……
“仙仙,你用红雪拂尘扫出冰雪隔绝还没有烧着的那两个仓房……”
见胡仙仙手忙脚乱地泼水,樊楚瑶想出个让她派上更大用场的办法。
胡仙仙听了后,急忙掣出红雪拂尘,尽催灵气抡扫而出,刹时,那两间仓房尽被薄冰雪团覆盖。
如此一来,这两间仓房的零星火苗熄灭。胡仙仙见这办法奏效,再向火势还不猛的另两个仓房抡扫红雪拂尘。
然而,他们才略松了一口气,那两间本来没了火星儿的仓房又燃起来……
樊楚瑶急奔过去看,眼神绝望地呢喃:“天啦……泼了这么多火油……冰雪一化就又被其他仓房的火引燃……”
其他人再仔细看,不仅仓房上泼了火油,仓中地面下还挖了暗沟,暗沟中贮满易燃物!这分明是有人故意纵火烧粮,真做得够狠够绝!
风呼呼的刮着,天阴得像要垮下来,所有人都盼着降场大雪相助灭火。雪没降下来,风倒是吹个不停,吹得火焰更加肆虐燃烧。
天明时分,终于降下大雪,火势本已控制,此时就全熄灭了。
满城都飘着呛人的烟味儿,惊恐而劳累的人们咳着喘着,带着期冀的目光看向樊鼎瑶、胡仙仙、樊楚瑶、邹祖宽这几个主事的人。
他们没问灾后情形,只是盼着主事的人能给一个答复,侥幸地想,也许保住了很多粮食呢。
“各位父老乡亲,昨夜救火辛苦了。请你们先回去歇着,我们定会想办法让各位父老乡亲有吃有喝!”樊鼎瑶向众人抱拳行礼。
“是啊,有我们一口粥,就必定有你们一口饭!老木匠逼我们交出余粮,就是存了叛军溃败后就烧粮饿死我们的心!可他们算盘打错了,朝廷的平越军会保我们有吃有喝!”
邹祖宽见樊鼎瑶发话后,老百姓们还不肯散开,他就站出来再激昂说道。他在本地的威望颇高,老百姓们渐渐散开。
辰时,樊鼎瑶率他们回县衙议事。待几人坐定后,他们才猛然察觉从失火后就不见了郑天霸!
“郑副统领不会是……起火的事儿会不会……”邹祖宽吱唔了两声,他话没说清楚,但从樊鼎瑶、樊楚瑶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他们都明白他的意思,并且与他有同样的怀疑。
“不会的!郑副统领一定是有其他事情要做,我们处理后续事情要紧,我相信他会主动来给我们解释。”胡仙仙完全信任郑天霸,只因程浩风信任他,她便相信他不会看错人。
他们先清点保下来的粮食,约有两千多斤还保存完好的稻谷;另有一万多斤烧得半糊但还勉强能吃的稻谷;还有一万多斤其他杂粮。
他们带的几队人马合起来是一千多人,就算所有人都吃个半饱,那也得每天消耗四百斤粮食。所有粮食加起来,勉强够两月用。
从京城到越州,郑天霸的那一队为了赶速度,只携带了几天干粮。樊鼎瑶和胡仙仙他们凑的人也只带了很少粮食,此时几乎已经吃完。
定计先打海丰县,其一是此处为攻越州最便捷之路;其二就是为了攻下这县城后,做为补充给养之地,解决进攻州城时的后顾之忧。
不知道攻打越州城需要多长时间,至少要备下两月粮食。
可是,这些粮食当军粮后,海丰的百姓们该怎么办?老木匠用几天时间就搜刮尽了百姓余粮,乡下离城远的地方多少还偷藏了些粮,城中的米铺、居民家中、餐馆酒楼是真的没米下锅!
邹祖宽见他们都神色忧虑,咬了咬牙下了很大决心才低声说:“老木匠逼着交粮的时候,我没交,地窖里还有一千多斤稻谷,一千多斤杂粮。我都捐出来吧,应应急。
嗯,我认识的几个米铺老板也还偷偷藏了粮食,去游说他们一下,可能他们也愿意捐。
你们再向朝廷求援,拨些粮食来,我们坚持十天半个月的,调拨的粮食应该就到了。”
他这番话说得很在理,但樊鼎瑶他们三人都摇头苦笑。
见邹祖宽不解地睁大眼睛,樊楚瑶给邹祖宽解释道:“越州所辖区域周边的陵州、廊州已经被叛军占领;宜州、皖州虽然还在抵抗,却是自顾不暇,哪有粮食调拨到这里;京城也是被叛军重重围困,哪能调粮食来?”
“如此说来,海丰县会面临断粮的处境?如今是正月,田里连野菜都没有,这城中几万人可不得被活活饿死?”邹祖宽了解局势后,神色露出恐慌态。
胡仙仙知道他可算海丰城中百姓的主心骨,可不能让他都生了恐慌感,忙向樊鼎瑶和樊楚瑶使了个眼色,再平静对邹祖宽说:“那倒也不至于等着被饿死,我会法术嘛,可以变粮食给大伙儿吃。”
樊楚瑶刚想接话说,灵力变出的东西有限,而且也不能让胡仙仙消耗太多灵力,就见胡仙仙又朝她眨眼。她只得干笑着出声附和,宽慰邹祖宽几句。
他们几个人商议了一会儿,就各自去想办法再凑粮。
正月二十四酉时,他们又聚在一起商议,正为粮食之事焦头烂额,就听得厅外喧哗。
樊鼎瑶叫个人来问是怎么回事,来人说是郑天霸归来,跪在廊下,他们四人立刻出去看。
走出厅堂,远远就见廊下跪着一个上身赤??裸的大汉。他身上缠着荆棘条,左手高举大刀,右手抓着颗血淋淋人头按在地上。
“郑副统领……天霸大哥,你这是,这是做什么呢?”樊鼎瑶三步并做两步跨上前,见郑天霸眼中含满愧疚泪水,忙把称呼都改了。
“樊统领,我好大喜功,又行事鲁莽,为了抢头功、争战利品,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唉……粮仓被烧,都怪我……
你……杀了我吧!我死了还能好受点儿!”
听郑天霸说出这一番话,他们几个都面面相觑,问他具体怎么回事,他也不肯说。
他一再地让樊鼎瑶杀了他,将他自己随身佩刀使劲儿往樊鼎瑶手里塞。
樊鼎瑶为难地环视众人,胡仙仙以眼神让他先退后。她接过刀,掂了掂后问郑天霸:“这就是霸虎刀?”
“嗯……”郑天霸被问得发愣,下意识地答应。
“据说此刀本名为‘天龙刀’,你被德元帝招安后,德元帝说‘天龙’之名有犯上作乱,争夺龙位的意思,就让你改名。你自己就改为‘霸虎刀’,誓要当法朝的一员忠诚虎将。”
胡仙仙侃侃而谈,众人都有些急躁的望向她,这可真不是闲谈往事的时候呢。
“确实那般,郑某从小立志要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谁知因杀了强抢民女的恶少,被逼当了土匪……
唉,招安之后一直做着看守窑工、押运瓷器的杂事,还是郁郁不得志。
此番平越,我是真怀着赤诚之心来的,哪怕为国捐躯,也算死得其所!可没料到……唉……”
郑天霸长吁短叹,胡仙仙眸光一冷,挥出手中刀直取他心窝处。他愕然瞪大眼睛,又倏然闭上眼睛,甘愿受死。
然而,胡仙仙刀锋一偏,将刀架到他脖子上,冷声说:“未能收复越州就斩杀副统领,岂不是没正式开战就损兵折将?给你个机会说出粮仓失火的前因后果,如若情有可原,就准你戴罪立功。”
“唉……郑某没脸说……”
“你是粗犷豪迈之人,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说,你手中人头是谁的?再不好好说清楚,我也不再刀下留情。”胡仙仙双眼逼视郑天霸。
他连叹了几声,又狠狠抽了自己两耳光后,才声音低沉答道:“这个人头就是烧粮仓主谋的头,他是以前海丰县令的师爷,后来又成了老木匠的师爷。
我最先攻进城,也最先占了县衙,这个人捧着银库的钥匙来投降,我也就受降。
他领我到得银库后,趁其他人隔得远,就悄悄告诉我,他知道老木匠搜刮来的财宝还私藏了处地方。因那笔财宝没其他人知道,我动了私吞的心思。
他说他怕死,也怕坐牢,带我去找财宝的条件就是留在县衙当个管粮仓的小吏都行,我当时立刻就让他去了粮仓……”
听得此处,众人都对郑天霸怒目而视。胡仙仙也不由自主加重了手上力道,他脖子上立刻渗出鲜血。
第五百九十一章 多方设法
郑天霸被刀锋所伤,痛得忍不住闷哼一声,没法再继续说下去。
胡仙仙这才觉出伤了他,收了刀,冷着脸让人来给他敷药。郑天霸拒绝上药,揪着手中人头的发髻,猛在地上捶了两下,只说交待清楚情况,就以死谢罪。
众人见他那般,又都有些于心不忍,胡仙仙向樊鼎瑶看了看,示意他出面。
“天霸大哥,事已至此,愧悔无用。你先敷药,再说详情,咱们一起尽力想补救措施。”
樊鼎瑶言词恳切,伸出双手扶他。他直视着樊鼎瑶问:“我是土匪出身,你是将门之后,你有没有瞧不起我?我在战前不服你调遣,你恨不恨我?”
一个儿子都当了副将的大汉,一个堂堂平越军副统领,犯了错后还来这么问,真显得有些莽撞又幼稚。
樊鼎瑶朝众人笑了笑,再对郑天霸说:“你先起来,我再回答你。”
“起来吧,别让父老乡亲们笑话。”胡仙仙斜了两眼还在拧巴着的郑天霸,以灵气强行扶起他。
樊鼎瑶见他起身,赶紧拽上他就往厅中走去。邹祖宽让闲人们都散去,与胡仙仙、樊楚瑶也去了厅中。
胡仙仙先让人把郑天霸手中抓的人头拿去示众,再让他细说此事。
他望向樊鼎瑶,樊鼎瑶回答了他的问题:“我虽说是将门之后,可所得一切并不是靠祖荫得来,在官场上更是几起几落,最落魄的时候被弄去驿站当马夫。你说我会不会瞧不起别人?”
郑天霸听他这样说,有些惊讶地看向胡仙仙,她点了点头,表示樊鼎瑶所说是真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壮志难酬是出身农户,后来又落草为寇才被人打压,没想到本来出身很好的人也会被人打压、甚至遭陷害。
说了这些后,樊鼎瑶又再说他:“你不服调遣,我不恨你,可你为私利造成粮仓失火,我真是想杀??你泄愤!不过,杀了你就能让粮食都装回仓吗!不能吧?所以,得留着你的命,给我上战场将功补过!”
郑天霸听了后,单膝向樊鼎瑶跪下,抱拳沉声说:“樊统领,你的确该当平越军统领。末将服你,心服口服。”
樊鼎瑶扶他起来,拍拍他的肩,两人都洒然而笑。见两位将领没了心中芥蒂,胡仙仙他们几个也都相视微笑。
然后,郑天霸细说火烧粮仓之事。原来,郑天霸想私吞老木匠私藏的财宝,并不是为了自己享乐,是当年蟠龙寨有很多兄弟在招安后混得还不如当土匪的时候,他想接济他们。
还有,他认为那个师爷就算想做什么坏事,偌大的粮仓有那么多管仓小吏,怎么也不至于弄得粮食几乎全毁。
后来,他见粮仓火势难控,才意识到那是早有计划的阴谋。他四处追查那师爷,终于在城外寻到化装逃跑的师爷。
这师爷交待说,粮仓的那些布置是早在起兵反叛前就安排好的,火油沟之类备下足有三月时间。
韩泽灿的人早有密令传下,要是顺利占领城池,就不做破坏之事,并在推翻韩泽熙后再消除隐患。要是,守不住城池,就要毁了必要的物资,让朝廷得个空城。
听得这些,邹祖宽愤慨不已,说那韩泽灿只顾争权,全然不管老百姓死活。
胡仙仙双眉拧紧,总觉得此事还有重点没把握住。她反复回想郑天霸的话,又再次问:“那师爷交待说火油之类埋了近三个月时间?都是韩泽灿的人直接发话?”
“是的,那家伙死活不肯说,还想服毒自尽,我把他手给掰断了,才问出话来。”郑天霸肯定地答复胡仙仙的问题。
“快!去查查城里的水源有没有问题……还有,联系所有你们能联系的人,让他们防着叛军的阴招儿!”
胡仙仙严肃说出这话后,他们立即意识到韩泽灿手下的奸细不会只针对粮仓搞??破坏,也不会只在一地搞??破坏。
”是,马上就去!还有,仙仙你快发符告知国师,请他传出消息。其他州县不能再出事,若是再出事,平定了叛军又会闹饥荒。”樊楚瑶匆匆出门又匆匆返回,提醒胡仙仙。
胡仙仙点了下头,立即发灵符告知程浩风,让他传令各地州县都小心防范类似的事。
查看水源后,真发现有几处水井被投了泻药。还好,这海丰县城是快速收复的,那些奸细还来不及大量投药。
那些莫名其妙就腹泻的民众有一百多人,樊鼎瑶让军医给他们用最好的药医治。
郑天霸带人抓住了几个没来得及逃跑的奸细,押往城中十字路口斩了。
因这些事闹得人心惶惶,樊鼎瑶他们又聚在一起商讨如何安抚民心。
“也不知道是谁给韩泽灿出的这些阴损主意,投毒在水里,只要有人被毒死就会发现水里有毒。这泻药弄水里,要不是仙仙提醒,哪能想到水有问题?那些人还以为自己染了瘟疫,要是一直乱传谣,乱医治,我们就得不打就先败了。”
樊楚瑶感慨着,其他人附和着,邹祖宽说:“如今坊间各种流言四起,都有些不相信朝廷能平定叛乱,可得早想办法稳定民心呢。”
他们都陷入沉思,“吃”是最基本也是最简单的需求,现如今粮食问题不解决,如何稳定民心?
“要不然,把老木匠搜刮来的财宝都送还各家各户?他们能认出是自家东西的,就让他们出个证明领回去,有些分不出是哪家的,就分给穷困的人?”
郑天霸小声说出自己建议,他觉得分财宝挺像土匪分赃,怕他们不同意,眼睛都不敢直视他们。
谁知他们都同意,邹祖宽说:“有了钱财暂时还买不到粮食,不过等平定叛乱后,商道复通就行了。有了盼头,心中就不慌了,这主意不错。”
定下这事情,他们就派人登记银库中的东西,和老木匠私藏的东西,再出告示让百姓知道。分东西的那两天,有军队维持秩序,也没出什么乱子,县城中的大街小巷都洋溢着欢笑。
到得正月二十九,县衙厅堂中的气氛又凝重了几分。因所剩的粮食全部加起来只有一万斤了,是先供给军队前往越州州城,还是继续和海丰县几万百姓一起匀着吃?
有的说要先给将士们吃,只要能速战速决拿下越州城,就能调粮食到这儿;
有的说州城城池坚固,守军又多,难以攻克,应该去打邻近的海平县;
有的说长驻在海丰县,军民都勒紧裤腰带,一起种庄稼,等几个月后收获了再打州城……
樊鼎瑶否决这些乱七八糟的提议,他想了很久之后让胡仙仙先变些粮食出来让底下士兵和百姓有个盼头。
变物品是需要消耗灵气的,胡仙仙不能消耗过多灵气,得防着敌军有会法术的高手。她变了两百斤稻谷,为了让军民定心,邹祖宽做出变了两千斤稻谷的假像。
无月的夜晚,天空中阴沉沉的黑云让人备感压抑。胡仙仙坐在县衙后院的台阶边发愁,没有粮草就难以安排进攻越州州城的事,越州无法平定,京城的压力就更大。
她知道发兵前,程浩风为什么说只能胜不能败,因为他们败不起。他得等着越州的胜利鼓舞士气,也得等着平越军与平廓大军会合去攻廓州,才能有办法解京城之围。
“仙仙,很少见你这般多愁善感的样子呢。”樊楚瑶笑着来和她打招呼。
“我不是多愁善感,只是愁闷。多愁善感是伤春悲秋,是雅致的人才有那情绪,我只是为具体的事儿发愁郁闷。”
“哈哈,你这些道理还真是特别。嗯,仙仙,我们总不能这样拖下去……我认为攻打海平县还算是比较可行。”樊楚瑶深思熟虑后才来找她商议,因为没其他更好的计策了。
“我们能快速攻下海丰县是有诸多巧合因素的,海平县肯定比海丰县难打。并且,我们主要的任务是打越州城,去打海平县后万一引得越州叛军来反攻海丰县,我们连个落脚地都没有了。”
是啊,争战不能存了侥幸心理,军队去攻海平县,越州叛军完全可能趁城内防守空虚,把海丰县夺回去。
一城难攻,一城失守,要成了那般境况,这支平越军只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
两人沉默许久,胡仙仙脑海中灵光一闪:“你想攻打海平县目的是为了分粮食,对不对?只要粮食,我们可以不去攻城,可以……”
胡仙仙眼睛亮亮地朝樊楚瑶闪了闪,“我们可以去偷!”
“哈,对哦!”樊楚瑶立刻赞同,凭她两人的法力应该能偷不少粮食回来。
两人去找樊鼎瑶商议此事,樊鼎瑶咧了咧嘴,两个有朝廷职事的女子去偷粮?他实在不想同意,但又没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得同意。
两人当即行动,胡仙仙携着樊楚瑶趁夜色飞掠往海平县城而去。
海平县同样被叛军集中了物资,她们在官仓外瞅准了一间很大的仓房,里面装的是从米行征缴上来的米。
偷米可比偷粮食好,省了舂的工序,还没损耗。
胡仙仙装米,樊楚瑶放哨,两人协作默契,第一次就偷了五百斤大米。要不是胡仙仙的袖里乾坤中只放得下这么重的物品,她们还能多偷。
连偷三次,换了三间仓房,却在第四次去时,刚入仓房就听得铜铃乱响,捉贼声四起。
胡仙仙忙拉樊楚瑶隐身在仓房门后,她们无惧捉拿,却听仓中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吵嚷。
第五百九十二章 得粮得城
粮仓内用于防偷盗的铜铃还在因震动而回响,胡仙仙和樊楚瑶对视一眼,很显然管仓小吏喝骂的人不是她们,因为即使以樊楚瑶的功力都不会误碰铜铃。
“把这两个小贼抓去打个半死,再砍了脑袋挂城头示众!”
“小贼?我们拿回自己的粮食,还成贼了?放开,我们不是贼!”那令胡仙仙熟悉的声音不停争辩着。
“啪!”的两声脆响。
管仓小吏狠狠扇了被抓的人一人一耳光,“不是贼?老子管你是不是贼?接连几天偷那么多米,害得老子遭扣了两个月俸银。哼,抓着你们就算你们倒霉!”
粮仓内点起了马灯,管仓的小吏越集越多,他们都跑去对那两人拳打脚踢。
因中间隔着米堆,胡仙仙并不知道那边具体情况如何,但也猜出是巧合有其他人来偷米被抓,她不想让别人替自己背罪名。
“住手!米是本座取走的!”
她拉着樊楚瑶的手仍隐在门后,别人看不见她们。
她声音清亮,他们并没因这少女声音停手,反而浪笑着乱说起来:“哪家的丫头在这儿装神弄鬼?是不是饿疯了?”
“哈哈……爷还饿疯了呢……让爷快活快活,就赏你白米白面吃!”
“喂,小贼,是不是你妹子想来救你们?哈……快出来让爷瞧瞧,要是你妹子长得够水灵,可以饶你们的狗命!”
这些话让胡仙仙怒火中烧,施放灵气让粮仓中陡然冷了好几分,她声音也冰冷了几分:“想保性命,速速离去!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本座无情!”
管仓小吏们东翻西找都没寻见人,又见被抓的人也很惊诧,料想这发声的女子可能真与他们无关,就都有些恐惧起来。
一个开始低头迈步向外走,其余的人都跟着走。最先发现有人偷米,抓住了人的那个小吏走到门边,又不甘心地回过头嘟囔着:“搞啥鬼呢……”
他话没说完,就惨叫起来:“啊……哟……等等我呀……”
他两手捂住耳朵飞快跑起来撵上其他人,其他人听见他声音,回头就见他头两侧都有鲜血顺着指缝流下,被他的样子吓得更快地朝前跑。
胡仙仙御剑割去他双耳,他靠着求生的本能跑了出去。跑了没多远,就因钻心剧痛和失血晕眩,而昏倒在地。
听见倒地声,跑在前面的人才反应过来他不是鬼怪,是受了伤的同伴,有几个胆大的人回转身,架扶着他跌跌撞撞逃远。
估计管仓小吏们都不会再来,胡仙仙关好仓门,举起颗夜明珠为照明之用。
“小姐……是小姐……”她刚想绕到米堆后看那两人,那两人已经先行绕了过来。
原来他们是三瓜和闷娃,两人借着珠光认出胡仙仙。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见着他们,胡仙仙有些意外,和他们打招呼后,再让樊楚瑶也过来。
她本来还在为割了那人耳朵暗责自己下手太重,见他们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就觉得那人真是活该了。
三瓜和闷娃都是愁眉不展,胡仙仙让他们先别急,说定然帮他们解决事情。她再问他们是怎么进这粮仓的,他们说是挖地道进来。
胡仙仙装了大米在袖里乾坤中,又帮他们把余下的大米从地道运出去。
护送他们从地道中钻出,她才知道这地道通往县城之外。他们在地道旁小树林中见着接应的人,把大米装上车后,再往海边小村而去。
到得小村中,卸下大米,三瓜和闷娃才坐下来,慢慢和胡仙仙讲起事情始末。
他们在去年老舅爷之事完结后,就由栓子出资,他们出力,做起了米粮买卖。
由于价格公道,人缘又好,生意很快就有起色。过年期间,他们大赚了一笔,就想着再赚一笔,盘个铺面下来,请几个帮工,不用自己这么辛苦了。
他们从陵州装了两万斤大米,走陆路到景春县坐船,几经颠簸到得越州海平县。
海平县比海丰县更靠海近,有很多渔村,这些米就是卖给渔民的。他们已有很多老主顾,不愁卖不出去。
谁知刚到这里租下仓房放米,还没开秤就遇上叛军占领了县城。
那些叛军的人到处搜刮民脂民膏,闷娃一再申辩说他们不是海平县的人,不该他们捐什么粮,那些叛军还是拉走了他们的米。
情急之中,三瓜想出个主意,他拦在车前说这些米是要运回陵州献给车昂的。前陵州知府车昂如今是韩泽灿面前的红人,叛军的人应该不敢抢车昂的东西。
那些人还真停下车,领头的人让人取来笔墨纸砚写了张欠条。写的是:采购军需,买米两万斤,欠车昂车大人两百两纹银。
三瓜拿着那么张欠条,再也找不出拦下那些人的理由,呆愣愣地看着他们把大米运走,那是押上所有家当才置办的货呢。
三瓜和闷娃都气病了,后来有个老渔夫说,海平县之下有泄洪的暗沟从县城内直通郊外。要是能把那些沟挖通连好,也许就能变成通粮仓底下的地道。
闷娃听得讯息后,就找来渔村中信得过的人动员说,只要能把粮食弄回来,他们就只留一万斤保本儿,剩余的全赠送给村里人吃,并且以后每年都送给村里两百斤粮食。
别说以后送不送粮,就是目前村里的人也都断炊了。这渔村里能捕些鱼,可正、二月鱼少,叛军连鱼也得收,捕鱼也当没捕。
再说,就算不被没收,老人孩子天天吃鱼也受不了。他们本来就想弄粮食,只是缺人领头儿,闷娃一说就都同意帮忙。
三瓜和闷娃没想到好容易挖掘连通了地道,第一次进仓就误触铜铃线,被抓住。
“被抓住也不是坏事……”胡仙仙笑得眼睛弯弯。
三瓜和闷娃已知她性子,并不生气,而是接话问:“小姐是说不被抓住就碰不上我们?”
“小姐有啥好主意了?”
“嘿嘿,你们照我安排去做就是!”胡仙仙低声嘀咕几句,又嘱咐他们别走漏风声。
三瓜和闷娃都重重点头,他们约好行动时间后,胡仙仙就携着樊楚瑶告辞离去。
她们回到海丰县衙,向樊鼎瑶禀报所遇的事。她提议用少数士兵奇袭海平县,樊鼎瑶斟酌后答应,几个主事的人再细议谋划事项。
二月初三酉时,郑天霸带着一百多名选出的精壮勇士,穿着夜行衣带上兵器利刃潜行前往海平县。
樊楚瑶随他们同行,为他们带路,也是监督他们要依计行事,别出纰漏。
胡仙仙已先行飞掠到海平县官仓,暗里将火油之类都弄走,再细查还有没有潜在的陷阱。他们今夜要攻城,她可不想再出现粮食被毁的事。
亥时初,胡仙仙估计郑天霸带的人已经从地道入城,就飞身到了县衙。
县衙当中那个叛军的伪县令还在寻欢作乐,他正和他的走狗们拥着几个女子喝酒,就见一道寒光从窗口疾射而来。
凭着多年提心吊胆过日子的警觉性,他迅速反应过来,把拥在怀里的女子推去挡剑。
他跃身而起就朝门口跑去,若是他躲的是一般飞刀,他就逃脱了。
却不料,慧心玉剑穿透那女子女子胸腔后,如流星般带着血红彗尾飞射向前,又穿透了那伪县令胸腔。
一蓬又一蓬的血雾迷乱了其余人的眼睛,他们呆滞地看着剑光敛起,落入门外的蓝衣道姑手中。
“韩泽灿反叛乱国,天道不容!海平县首恶已除,其余人等降顺者不杀,顽抗者诛九族!”
胡仙仙手中剑仍在滴血,那些人早就吓得跪下,听她所说后,更是都磕头喊着愿意投降。
她让他们清点县衙中物品,档案,而后往城门口飞去。
郑天霸带的勇士已从地道中冲出来,面对这些从自己后方杀出来的人,叛军们应战得慌乱无比。
郑天霸因了大意贪功致粮仓被烧,心中悔恨难当,他得了这立功赎罪的机会就亲自杀敌,带着奇袭的勇士们如神兵天降,杀得叛军节节败退。
胡仙仙则奔往各城城门开门,放出响箭,让三瓜、闷娃他们也开始行动。
叛军的巧取豪夺行径早就让民众不满,再加上三瓜、闷娃他们刻意控诉叛军、鼓动百姓,民怨沸腾之下闹起民变。
响箭信号传出,拿着锄头扁担的村民们从城外冲上城楼,拿着扫帚菜刀的居民则从大街小巷冲往城楼。
到后来,叛军主力战败,郑天霸想招降俘虏都没法招。
因为,老百姓们本是反抗暴政,到后来成了打杀叛军发??泄怨愤。
郑天霸好几次喊话都压不住群情激愤,只得任由老百姓们泄愤。他心下暗叹,这些看着老实巴交的百姓们可真不能惹急了,否则再强大的军队都镇压不住。
最后,胡仙仙凌空而飞,高喊:“全部都去守卫银库和粮仓,要是没银没粮,这里就是座死城!”
郑天霸带人往银库和粮仓方向而去,见他们撤走,老百姓们都停下来,跟着他们走。
见跟在后面的老百姓们都眼神凶狠,郑天霸这刀口舔血多年的汉子也有些头皮发麻。
“今日杀叛军立功者,破格收录为朝廷平叛大军平越军士兵!要是胆敢趁乱生反心,就如此刀下场!”
胡仙仙也看出这些老百姓都杀红了眼,眸光一冷就反手夺过一个大汉所拿的砍柴刀。
她向近前的人挥舞几下还带着血的刀,再猛然两指捏着刀刃,一旋手腕就将刀夹碎成无数片铁屑!
老百姓们震惊了,随即都渐渐从狂乱杀戮的情绪中渐渐抽离,渐复平静。
郑天霸趁机再宣讲,愿意从军者天亮后去县衙报名,其余的人就等着分发被搜刮走的财物。
第五百九十三章 备战议事
稳住这些民众后,郑天霸率一半兵丁守住银库、粮仓等地,拨一半兵丁守住县衙。
樊楚瑶和三瓜、闷娃各自选几个踏实可靠的人,带人到城中各处安抚老弱妇孺。
胡仙仙飞回海丰县,简述了海平县的情形后,樊鼎瑶觉得海丰县已经趋于稳定,就让邹祖宽暂领县中各类事务,他与胡仙仙再带一百兵卒前往海平县。
天亮之后,胡仙仙先返还海平县衙,聚齐郑天霸他们,做新兵招募之事。
连番忙碌,胡仙仙都觉得疲倦,他们几个更是都熬得眼睛通红、脸部浮肿。
海丰县招降了几百人做守城之用,所谓叛军本也是朝廷厢军,只要管辖得当,不用担心再反。
海平县城中叛军几乎死绝,平越军也不能再多分兵来守城,所以守城安民的重任得落在这些新兵身上。
这些新兵有不少是本地城乡间的流氓混混,他们可能会凭一时热血之勇杀敌,也有可能会在没人管束时欺压良善。如何分派管束这些人,成了不小的难题。
到得午时,樊鼎瑶率军到来,接手郑天霸他们的事。樊鼎瑶大笑着拍郑天霸的肩,说已给朝中发去捷报,“奇袭海平县”一战,要给他记首功。
“唉……啥功劳我都也看淡了……就想好好睡一觉……”郑天霸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连续几天都处在强度拼杀、紧张理事的状态中,他是真想倒头就睡。
樊鼎瑶赶紧下令,让跟着郑天霸来的那一百多名勇士都去歇息。他带来的人马虽然急行军前来也很累,但总要好些,他们来不及休息就接班。
到得晚上,新兵招募之事完成,给闷娃、三瓜组织乡勇的事也完成。新兵共征集三百五十六名,全是青壮年。其余有志参军,但年老或年幼的人就让他们当乡勇。
此时,郑天霸睡了一觉起身,从厅外走过,樊鼎瑶就让他来商议安置新兵、乡勇之事。
“你们定吧……我可不真是睡醒了才起来……是饿得睡不着了……吃点东西填饱肚子还得接着睡……”与他们说了几句后,他真就拿了几个馒头再往营房走。
他们都笑了笑,又再议事。最后决定,选出新兵中有劣迹的一百三十人交给郑天霸带领,带去打越州。
留了应该会规矩些的两百多人守城,但也要用“一兵带十卒”的方式加以监督管理。“一兵带十卒”就是抽调二十多名平越军混入新兵,以防生事。
乡勇有两百多人,都交给三瓜、闷娃带领。他二人说自己本是外乡人,怕管不住人,再推举一个有威望的老渔夫和几个曾在朝为官的乡绅,共同协理。
二月初九,海平县中人员分派既定,钱粮等物也分好,樊鼎瑶率部返回海丰县,准备攻打越州城。
返回后,他们聚在县衙厅中商议具体布属,先分析搜集来的敌方情况。
越州厢军有五百人左右;驻扎有一个禁军游击卫,即是五千四百人左右;王府的官属卫队和自组护院加起来有两千人左右。这约八千人都忠于谨郡王韩泽炅,且战斗力都不弱。
平越军郑天霸带的厢军没什么伤亡,仍有近五百人,加上新兵一百多名,共约六百五十名。
樊鼎瑶他们拼凑的人伤亡绝大,还有三百多名,但在海丰招降了部分人马。降卒中老弱者留下守城,准备带去攻越州的有两百多名。
他们备战进攻总人数也就是一千二百人左右,比之越州叛军少了几倍。
越州叛军没有名将指挥,军权握在韩泽炅手中。韩泽炅虽说胆小懦弱,却也不是任人捏的软泥巴。
越州富庶,城池高广,城墙坚固,一千二百多名平越军要想战胜八千名叛军,任务艰巨。
“咱们也不用怵他们,换个人来指挥也许还得费力打,韩泽炅那个草包算个屁……”郑天霸撇嘴笑说。
他们也不觉得他轻敌,因他们都听说了不少关于韩泽炅的怂包事,比如:韩泽炅成天不干正事,弄了几十个侍妾研习什么房中术,就为了多生儿子多让朝廷给例银,可他偏偏到至今只养活了一个儿子;
那些几年没生养的侍妾,他就转卖给其他富户,转卖时还与人讨价还价,丝毫不觉得王府卖妾有损颜面;
他儿子本名叫“韩地”,因德元帝说同“帝”音,有犯上之嫌,就改名成了“韩坑”,成天“坑儿、坑儿”的唤儿子,惹得奴仆都笑;
韩泽炅是郡王、韩泽灿也是郡王,临海的越州比内陆寥州富庶,但韩泽炅在韩泽灿面前就像小跟班,每年都要给韩泽灿送大量财物……
说起这些,樊楚瑶皱眉摇头:“韩泽炅不是一直如此,是他姐姐出事后才变得软弱,这是个很懂进退的人,所做所为都是想要自保。”
胡仙仙听周婶说起过韩泽炅姐姐的事,因为那位郡主不会做饭,被婆家的人嫌弃,连带老谨郡王被斥责教女无方,又被罚没封地。
她细问樊楚瑶此事细节,樊楚瑶说那件事情其实是当年的宏成帝授意而生出事端。
宏成帝见越州物产丰富却贡品不多,又得知老谨郡王送了很多钱粮给守海疆的水军将领,就对老谨郡王起了疑心,借他亲家翁之手警告他。
韩泽炅的姐姐成了权争牺牲品,不久又被夫家休了,回娘家才几天就绝食而死。因此,韩泽炅承袭王位后,处处小心谨慎,万事忍让为先。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樊楚瑶眼神凄凄地说:“达官贵人家的女眷难有几个舒心到老,更多的是从来没有就舒心过……唉,其实别说有钱有势的男子,就是一般男子也少有重情重义的。所以我立志修道,不愿嫁人……”
她哥哥摸摸鼻子笑了笑,“你这话说得天下男子没一个好的了,哈,商议军务呢,怎么怨怅起男子呢?”
胡仙仙托着腮,慢悠悠地接话:“也不能怨男子无情无义,女子自身也该自尊自重。比如那些被韩泽炅转卖的侍妾,从一开始就不该当侍妾,就算被强拉了去,也该反抗。最初就不妥协,就不会一再被当成牲畜买卖。”
“反抗啥呢?多少女子还想方设法的往豪门里钻呢,只要吃得好穿得好,哪会在乎当王妃还是侍妾?”
郑天霸有些气愤地说着,又指了指门外的那些士兵说:“那些有钱人三妻四妾还嫌少,我这些兄弟们个个儿都是重情重义的汉子,可他们大多数别说没讨着老婆,甚至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
这世上之事也是奇怪,常说男子花心女子痴情,可打光棍儿一辈子的男子不少,终身不嫁的老姑娘却几乎没有,只要不是自己坚执不嫁,貌丑体残的女子也能嫁出去。
胡仙仙和樊楚瑶对视一眼,女子常受欺辱,难道不该怨男子无情无义,得该怨女子都爱慕虚荣、贪图享乐?
也不知议题怎么就扯偏了,厅中气氛有些怪异,只邹祖宽没觉得气氛有什么不对,他笑着说:“嘿嘿,我跟我家娘子都是实诚人,倒不懂什么情情爱爱,反正成了一家人就得互相帮衬着过日子。
唉,我倒觉着我们祖宗定的礼制挺好笑,既是要允许纳妾,就让妻妾地位都平等呗,偏又防着女子之间要彼此嫉妒,就弄了许多规矩来避免内宅争斗。
可哪儿避免得了?老学究们是不是以为正妻的身份摆在那儿,妾室就不敢斗,正妻也会心中平衡?
朝廷大官儿的正妻都要封几品的诰命夫人,可哪有封妾当什么的?这显然就是不承认妾也算眷属,既然不是官方承认的眷属,又咋能说男子就该三妻四妾?
还有哦,老听说谁家主妇又打骂小妾的事,那真不能怪悍妻虐妾。有妻妾之分,就是承认正妻地位高于妾室,这相当于给了正妻刀子和皮鞭,人家不用来显显威风,那不成傻子了?”
胡仙仙只知自己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至于别人如何倒没深想,邹祖宽这番奇谈怪论听得她翻白眼儿。
不过,细一想,还真有点儿道理,礼制干嘛这么定?是因为清楚本不该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但又禁绝不了,只得分出地位差别当权宜之计。
厅中又响起几声长叹:“常听那些男子说只爱某妾,要给妻子地位或是要与其他女子周旋,都是为了这样那样,这必是谎言!
要真心疼爱,就不会让心爱女子处在被人伤害、被人唾骂、被人憎恨的境地。
可惜听了谎言的女子,往往会心甘情愿地为男子委屈求全,自以为能用自己的牺牲换来安宁……”
话说到这时,胡仙仙插嘴道:“也不尽然,可能那就是他们命该如此。人也与鸟兽有物类天性,有些人如虎狼,有些人就如鼠蚁,有些人好比大雁,有些人就如那花鸨。天生强弱不同,贞淫有别。”
樊鼎瑶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别人愕然看向他,他止住笑解释说:“你们的话让我想出对付韩泽炅的办法了。”
众人都认真听他详说:“韩泽炅与韩泽灿之间的关系像不像对丈夫不满,但又无法反抗的小妾?我们得打醒他,再拉拢他!我们是虎狼,他们是鼠蚁,鼠蚁改不了贪生怕死的本性!”
众人笑赞他,真是一心只想着攻下越州,几句闲话都能琢磨出门道。
“那我们是不是要派说客去找韩泽炅谈判?”胡仙仙肃色问他。
“不必,我已有更稳妥的布署,马上讲给你们听。我们得让韩泽炅自己和韩泽灿决裂,主动来找我们谈。”樊鼎瑶信心十足地扬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