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危局弱主
他没时间多想，立刻念出了自己的头衔：“本人乃庞贝帝国高山堡领主李察男爵，与沃雅商行安妮小姐一同增援矮人朋友，抵御强盗。”
三棍子砸不出个屁的矮敦子之间难得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他们还挺会抓重点，虽然根本没听说过什么高山堡，也更不清楚这个李察男爵是什么来头。
但沃雅商行对矮人来讲绝对是老熟人了，也是他们目前为数不多还可以相信的盟友，一起分过赃的关系放哪里都足够硬。
那个声音很快给出了回应：“请原谅一群可怜人的多疑，我们要见到安妮小姐。”
“稍等片刻。”李察心想还好老子足智多谋，把这半精灵小妞哄来了。
他退回出发点，伸出一只胳膊给安妮让她扶住，小声说道：“矮人非得见你一次。”
“好。”
面对数百人静默围观的肃穆氛围，不是谁都能有他那种大心脏的。安妮紧张得脚步踉跄，加上雨天地又有些滑，短短几百码，不是有人扶着好几次差点摔倒。
“不必慌张，我手里这面山盾足够厚实，就算床弩都能顶两下。”
领主大人的语气和表情都很诚挚，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安妮突然有种掉头跑的冲动。
“我是沃雅商行的安妮。”安妮鼓起勇气探出脑袋喊了一句，立刻缩回去蹲在盾牌后面。
说实话她开始有点后悔了当初一起喊口号要夺回铁矿的时候挺过瘾的，但等真正面临充满危险的现实，出身不错的半精灵小姐又开始怀念舒适的鹅毛被。
“安妮小姐，真的是你吗？”那个故作粗犷的声音瞬间破功，听起来像个刚开始变声的半大小子，俗称公鸭嗓。
“你是……罗比？”安妮和矮人确实不是一般的熟悉，居然能从声音里认出正主。
“是我。”
李察就干杵在那听两人来回扯了好几句叙旧，心想还不赶紧放老子进去。
“安妮小姐是我们的朋友，让她和她的追随者进来。”罗比好像听到了李察的心声，命令矮人战士放开入口。
你叫什么“罗比”啊我看改名“沙比”算了。领主大人莫名被降了好几级，捂着心口气不打一处来。
安妮朝后方招了招手，高山堡卫队跟上来顺着围墙豁口鱼贯而入，李察吊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苦瓜脸缀在队尾。
围墙后是片空地，两座木头箭塔孤零零立在中间，上面床弩的箭道高高指着天上。
更往后是一排排矮小的石屋，建筑风格粗糙，但横排竖列都十分标准，地面上用河沙铺出平整的道路，一眼看过去竟然也有种矮人式的整齐美感。
眼下正值深夜，但那些石屋里多少都亮着些灯火。
空地上除了矮人战士，还有不少妇孺在来回奔走救助伤员。被熊人暴力重击砸出来的伤口很骇人，但那些他们看起来也早就习惯或者说麻木了。
墙角有几个垂死之人在挥霍最后的生命力惨叫，血水在身下混着雨水潺潺流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没救了，只是暂时还没死而已。
这种情况下同伴所能做的就是给他们“仁慈”一种方棱尖椎匕首的别名，能迅速放血致死减轻痛苦。
“锻造之神护佑你我。”几个矮人战士摘下头盔打了个招呼，疲倦溢于言表。
看得出来他们对能和朋友重逢感到喜悦，但这根本半分也无法冲淡笼罩在部落上空的愁云惨淡。说实话，他们现在的情况比领主大人预想的还要糟糕一点。
“安妮小姐，没想到这时候您还会回来。”公鸭嗓的主人从人堆里走出来。
李察印象里矮人都是一脸大胡子五官沧桑的长相，身上永远披着盔甲，而且总是邋里邋遢。
放眼望去视野内的男矮人确实也基本符合这个特征，可这个罗比完完全全打破了他的刻板印象。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米黄色棉布长袍，下巴光秃秃的一根胡子没有，白嫩的面庞甚至可以称得上秀气。
如果不是矮人特有的那种又矮又敦实的身材，领主大人简直要怀疑他的血统了。
“你父亲呢？”安妮的目光往罗比背后探寻，似乎想找出某个不存在的人。
“父亲，三位叔叔，两个哥哥，都战死了，现在我就是族长。”罗比一抽鼻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又被竭力忍了回去。
“很抱歉，愿他们安息。”安妮接着说道，“但是罗比，我上次离开前不是把所有圣水都留给了你们，这时候怎么还不拿出来用？”
圣水是圣光教会的产物，和矮人信仰的锻造之神多少有点不对付，一直互相攻讦对方只不过是自家主神的属神。
她还以为矮人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愿使用圣水，那简直无异于谋杀同族了。
“用光了，早就用光了。”罗比像做错事一样低下头。
“怎么会这么快，你们在倒水吗？”安妮难以置信地说道。
“昨天白天就用光了，那些荒野人像疯了一样，我们伤亡太大没办法。”他抱着头，既愁苦又不知所措。
“无论如何感谢您的帮助。”一个老成些的战士对安妮抚胸行礼，补上了本该由罗比说的场面话，“那几瓶圣水挽救了我们很多战士的生命。”
反正也没人注意他，李察在黑夜掩护下无声的笑了笑。他发现这个罗比嘴巴跟开了光似的，自从说话开始，周围矮人战士的士气就一直在缓慢衰退。
卖命也分给谁卖，主官的个人魅力有时候对部下的士气会起到决定性作用，罗比还差点意思。
他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看起来倒是机灵又聪敏，但远远没坚强到足以担负起一份责任，这一点矮人战士们显然也知道。
“罗比，坚强点。”安妮居然还弯腰拍了拍他头。
就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罗比原本竭力忍耐的眼泪再也按捺不住，顺着脸庞留下两条湿润的轨迹，汇聚在下巴上滴落下来。
“你笑什么？笑我吗？”他抬头看着李察，声音里有哭腔。
领主大人忽略了一件事，祖辈在黑暗矿洞里劳作的矮人，夜视能力可比矿石还要坚挺。
第四十七章 天亮前最容易懈怠的一刻
“这位是李察爵爷，庞贝的著名勇士，他是来帮助我们抵抗强盗的。”安妮吹起牛皮来也是根本不带打草稿的。
矮人战士们一齐对他抚胸致敬。
不论著名勇士的头衔有没有水分，能在这个时节赶来助拳都值得他们衷心感谢，这是起码的礼节。
“那你的斗气修为一定很精深了？”罗比却像是个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孩子，充满希冀地追问。
“不好意思，我没练过斗气。”领主大人面色如常。
从任何角度来看，这个罗比都过于失礼了。李察不知道他现年究竟有多少岁，但心理上无疑太嫩了，甚至可以说完全还是个稚子。
父兄的死亡和部落的困境大概让他内心世界已经接近崩溃，无从宣泄的压力如同锉刀一样折磨着他的理智，所以举止古怪一些其实再正常不过了。
李察根本谈不上生气，内心深处甚至还挺同情他，这份不应该由他承担的责任却又不得不由他承担，对所有矮人包括他自己来说都无疑是个悲剧。
“没有修炼过斗气，你靠什么成为著名勇士。”生动而鲜明的失望在罗比脸上化开。
“靠同行衬托。”李察乐呵呵冲他一笑。
跟矮人部落刚接头的时候，为了避免刺激对方产生误会，他只带着盾牌出发，那把造型夸张的斩龙巨剑被留在原地。
要不说赫特是马屁精呢，还辛辛苦苦替领主大人把武器带来，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交到他手里。
李察看到剑刃上有些血水和泥巴，接过来顺手挥了两下试图甩掉。
那可是七十多磅的家伙，强劲臂力握持下瞬间化作一道视线难以捕捉的黑影，在半空中画出个八字。
重器击破空气的沉闷呜呜声顿时不绝于耳，掀起的剑风让地上枯草叶随之起飞打旋。
不愧是半人马铁匠用心打造的精品，根本不怎么着污，甩完后剑身干干净净锃明瓦亮。
那些矮人战士顿时眼都直了。
他们个个都是玩了一辈子铁的行家，用余光瞥一眼都能把分量估个**不离十。
七八十磅的重量看似没有很夸张，一个体弱多病的普通成年农民使使劲也能抱起来。
但实际上抱起来和挥舞着作战根本两个概念，一般人的武器也就五六磅，自诩强壮的矮人也很少使用超过三十磅的，再重就很难保持灵活了。
能把这种分量的武器玩出轻如鸿毛的飘逸感，那种**力量该是何等的夸张与彪炳。
战斗力从来不只有一种途径，条条大路最终都能通往科伦，在这样的力量面前斗气不斗气根本不重要了。
“能给我的部下划块地方休息休息吗，我们赶了一夜路又打了一仗，很乏了。”李察收起重剑，打了个哈欠。
“部落的石屋很多都已经空了，虽然对你们来说可能有些矮，不过只是用来休息应该没什么问题。”
李察带着人走向划分给高山堡的驻地，安妮走在他身旁，略微踟蹰了一会才开口说道。
“罗比平时其实不是这样的，他……”
“他完全不适合当族长，特别是眼下这种时节。”李察边走边接口说道，“老天爷，光是站在那里都有损士气。”
“李察你太苛刻了，他今年才只有四十五岁，相当于人类里十三四岁的孩子。”安妮也很无奈。
“我完全可以体恤他年纪小，但敌人也能体恤他吗？”李察干脆停下来反问道。
“原先的老族长是罗比的父亲，那倒是个强硬的倔老头。”安妮伸手把垂下的发丝撩到耳朵上，今晚的雨倒是不大，但一直站在室外也几乎让她头发全湿透了。
“可我没想到他居然去世了。”
“看来是屋顶破了偏偏还正好赶上连夜暴雨，碰上这么个宝货。”李察叹息着摇了摇头。
他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原先的老族长和几个继承人相继战死，罗比就是顺理成章的第一继承人。但偏偏，他的年龄、能力和性格都很不适合成为一个族长。
于是这个原本就风雨飘摇的矮人部落变得更加风雨飘摇。
“其实罗比是我见过的矮人里最聪明的，不过他的聪明仅限于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安妮突然想起那根神奇的鹰眼镜筒，“我觉得你们两个应该挺有共同话题。”
“前提是我们能打赢这一仗。”李察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走向宿营地。
矮人妇孺们正为友军战士流水般奉上大块烤肉和麦酒，看起来他们物资储备倒还挺充足。
一晚上水米没打牙李察还真有点饿了，弯腰走进屋里捡起一块烤羊肋把肉扯下来塞进嘴里，边嚼边点头。
善于用火的种族烤肉果然也很在行，手里这块肋排烟火味和脂香味在火焰中融合的很精到，有种质朴而醇美的肉香，算是今天晚上最让他满意的事了。
不过也只是稍微吃点就停了下来，现在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有敌人袭来，必须随时保持临战状态。以前他打比武台的时候就知道，战前吃太饱会影响发挥。
石屋顶高实在太矮，李察还能勉强站直，冈瑟就只能盘腿坐在地上。
这个前冰原猎手经验也很丰富，和自家领主大人一样只吃了个半饱，就开始靠着墙闭目养神。
“头儿，我怎么觉得这石屋好像有点震啊。”冈瑟没休息多久就突然重新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又疑惑地看着背后的墙壁。
“不会吧，我看这房子不像偷工减料。”
李察精力极其旺盛，一晚不睡对他来说连毛都算不上。正坐在门口兴致勃勃地教几个矮人小孩打扑克，已经快把他们糖豆赢光了。
局势危机如火，谁也不知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他这种浑然只当只当春风拂面的大心脏。叫看见这一幕的矮人既不屑，又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多少有点佩服。
毕竟就算是装模作样，能装到这个地步也至少得有一半是真的。
第四十八章 米诺陶斯
“真的在震。”冈瑟干脆趴下耳朵贴地，片刻之后打手势让赫特也过来听听。
“我们半人马趴不下去啊。”赫特站在屋外一脸为难。
李察把糖豆都还给快输哭了的小矮人，没忘了警告他以后再敢赌博就等着挨揍。
“走吧，高山堡全体集合了。”他拍拍屁股上的浮土，带头走向矮人战士的营地。
他们的动静惊动了正轮班站岗的卫兵，疑惑地问道：“大人，有事吗？”
不远处箭塔上忽然传来几声雄浑低沉的号角声，“敌袭！”，哨兵在拼命呐喊。
正在沉眠营地迅速苏醒过来，一时间只听得到乱糟糟的脚步声。矮人战士睡觉时都没有脱甲，武器也压在枕下，为的就是清醒之后可以迅速备战。
天已经有点蒙蒙亮了，或者说此时正是所谓“天亮前最容易疏忽放松的时刻”。不过领主大人觉得这个说法应该是无稽之谈，他看矮人哨兵一直有按时轮换，也一直维持着很高程度的警惕。
“这次来的是谁？”李察懒得理罗比，直接跟矮人里资格最老的战士搭上了话。
这个老头叫森达克，由于现族长是个嘴上没毛的小屁孩，他如今实质上担任着部落最高军事指挥的角色。
森达克只跟箭楼上的哨兵交换了几个手势，便对李察说道：
“血蹄部落。”
“米诺陶斯？”领主大人之前跟安妮交换情报的时候，这个部落被着重强调过很多遍，所以他印象很深。
“是。”矮人那张石头脸平时很难看出什么表情波动，但此时老矮人脸上的严肃就算瞎子也看得出。
米诺陶斯又叫牛头人，在荒野上也属于比较少见的种族，整体造型完全可以看做一头直立行走的智慧黄牛。
从这点来说他们和其他半兽人不同，无论是熊人或者狼人都是像人多过像野兽，而米诺陶斯则是像野兽多过像人。
虽然外形如此酷肖黄牛，但他们秉性可跟温顺沾不上边，实际上是非常非常暴虐的种族。
米诺陶斯以肉食为生，热衷于战争和杀戮，绝大部分成员终其一生不是在厮杀就是在去厮杀的路上。
光这些还不足以让他们从荒野群雄中脱颖而出，真正至关重要的是成年米诺陶斯都是身高三刃体重近千磅的超级壮汉！
单纯从身体条件来看，他们天生就是最优秀的重步兵。但米诺陶斯有个致命的缺陷这个种族纪律性实在太差，一旦陷入战斗状态就会进入一种被称为“半狂化”状态。
半狂化下米诺陶斯原就恐怖的力量和耐力会得到进一步增强，彻底变成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可惜有利必然有弊，充斥大脑的斗志也会让他们变的根本无法约束。
这在大军团层面上是致命的缺陷，他们不光会自己会陷入混乱还会冲散友军阵型，几位试图驯服米诺陶斯的人类将军都为此吞下了战败的苦果。
但假若仅仅局限于部落冲突的规模，这种特点不但不是缺陷，甚至还可以视为一种优点，因为反正他们的对手往往也没什么纪律可言。
“你们打算怎么对付他们？”李察很好奇。
周围这些矮墩子战士两个叠在一起，还得蹦一蹦才能和米诺陶斯差不多高是，按理说就算有点装备优势也还是根本没得打。
但矮人部落既然坚持了这么久没被攻破，就足以说明他们肯定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不然现在呆在这里的就应该是米诺陶斯了。
“牛头人非常容易冲动，我们稍加引诱就可能让他们落单。”森达克像在告诉李察，又好像只是喃喃自语给自己打气，“然后我们矮人战士就有机会一拥而上，干掉他！”
“……”领主大人听得一脑门瀑布汗，他感觉“稍加引诱”和“一拥而上”这两个环节可能没有听起来那么容易。
“而且他们个子太高，除非弯腰，不然很难打到我们。”罗比正好从屋里出来，跟着补了一句。
想象了一下米诺陶斯在战斗中使劲弯腰的场景，领主大人不自觉撇了两下嘴角，冈瑟跟赫特也靠在一块笑得直抽抽。
“赫帅，你个子太高，今天怕是危险了。”冈瑟一本正经地说道。
“冈帅，你也不矮。”赫特不甘示弱。
李察真是服气，为了守护所谓的“神赐矿藏”能做到这个地步，也就是倔头巴脑的矮人。
从高山堡的立场来说，当然希望矮人坚持的越久越好。但假如换位思考，李察已经不太能理解这份坚持了，地存人亡则人地皆亡的道理矮人应该不会不懂才是。
“他们有多少战士？”李察架起望远镜，朝哨兵指示的方向望去。
“四十多吧。”森达克说道，“原先有接近六十的，被我们干掉了十几个，还有几百山羊人附庸。”
李察放下镜筒，望远镜毕竟只能望远不能夜视，以现在的光照条件太远的地方还是看不清。
不过他也没等多久，很快所有人就都能看到远方有些模模糊糊的黑影在靠近。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很难直观感受到米诺陶斯的强壮。只有看到周围羊头人时，才能通过矮小者的衬托，恍然发觉那些黑影的真实体型到底有多庞大。
“好家伙，这块头够大的。”和周围紧张兮兮的矮人比起来，李察看起来还满轻松，好像根本没意识到米诺陶斯究竟是多可怕的敌人。
“我们的床弩还有几支箭？”罗比突然扭头看向箭楼。
哨兵回应得很快：“族长，只有六支了。”
李察和森达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
罗比真的太嫩了弹药储备这种事情根本不应该当众问出来，避免对军心士气造成不好的影响。
现在小兵癞子都知道自家床弩射不几发就会变哑炮，他们对此感到欣慰的可能性应该、也许、八成不是特别高。
“李察大人，请您的部队充当预备冲锋队吧，我们矮人会尽力分割顶住他们的压力。”
领主大人听完不禁肃然起敬这老头是个厚道人，不愿让前来增援的友军去承担和米诺陶斯直接交锋的任务，尽管那几乎可以肯定是伤亡最惨重的阶段。
第四十九章
人人皆有向善之心，就算他这样总憋着一肚子坏水的，对真正的厚道人也怀着几分尊敬。
“先不说这个。”李察摆了摆手，“我听安妮说他们有个能用狂化奇术的萨满，你们见过没有？”
尼赫鲁刚加入高山堡的时候曾经说过牛头人算是比较盛产萨满的种族之一，很不幸，根据安妮的情报血蹄部落正好就有一个，而且掌握着狂化奇术。
这个法术各方面都可以看做嗜血奇术的进阶版，它能更有效地提高加持者的力量和战意，甚至能使他们感官中时间流逝的速度稍微慢些。当然，进阶版肯定比原版难度更大。
能使用这个巫术说明一个问题对方萨满的位阶比尼赫鲁高。
“见过。”森达克稍微回忆了片刻，却拍了拍罗比的肩膀，“这种问题还是交给族长吧，他是最博学的矮人。”
压力使人崩溃但也能使人以最快的速度成长，仅仅一晚时间，这个不合格的临时族长看起来已经比昨天沉稳了不少。
“血蹄部落的确有个能使用狂化奇术的萨满，是个白犄角的老牛头人。”罗比特意在头顶比划了一下在诸多头上长犄角的半兽人种族中，白犄角都被认为是智慧的象征。
“他一般会在冲锋前三四百码距离上加持狂化奇术，而且我认为他很可能只会这一种巫术。”
“哦？这你是怎么知道的。”李察问道。
“我在一本书里看过，米诺陶斯萨满都会戴鸟毛和头骨织成的羽冠，每学会一种法术就在羽冠上插一根对应颜色的翎羽。”罗比放在头顶的手指又掐成一个圆圈帽子的形状，“那个萨满的羽冠上只有一根红色翎羽。”
“但也没准是在隐藏实力。”李察摩挲着下巴上刚冒出来的胡茬，不可置否。
实际上荒野萨满只会一种法术实在太正常了，像尼赫鲁这样掌握多项的其实才是少数。
缺乏传承的坏处就在这里很多萨满都是不知从哪偶然学了一招半式就匆忙开张，然后迫不得已只能走一招鲜吃遍天的路线。
把一生精力都投入在一个法术的无限精益求精上，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益。比如摸索如何缩短持咒时间，如何扩展应用场景，如何精炼魔力获得威力加成，等等。
一些佼佼者一样能做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但这绝对只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选。
仅仅一种法术无论修炼得多么精通，该有的短板也总是存在，十有**比不上几种法术带来的多样搭配。
人类法师一直把萨满巫师看做半吊子，盖因如此。
“他们一般很看重这个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故意少戴一根。”罗比说起这些倒是显得很自信，跟之前瑟缩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
“确实是这样，我的大人。”尼赫鲁赶紧凑过来抓紧机会表现自己，“我听说庞贝是根据积蓄魔力的精纯度和数量区分职称，可荒野有些地方规则不同，是按掌握法术的数量。”
说完他使劲挺了挺胸躺，狗脸上满是得意洋洋的表情。
按照那种标准，掌握两种法术的尼赫鲁显而易见是比只会狂化奇术的牛头人萨满更高级的人才。
“哦。”李察一下子懂了。。
不论是法师还是萨满，天下施法者看来本性还是相通的，那就是对于虚名无比看重，又哪里会少戴一根呢。
要换了领主大人这种实干派，让他往脑袋上插半根翎羽都是做梦，会多少法术就让对手慢慢猜去吧。
“米诺陶斯本身就有半狂化的能力，再配合狂化奇术效果非常可怕，我们称之为双重狂化。”罗比继续说道。
“这个我倒是早知道了。”李察抿了抿嘴竭力维持严肃，最终还是没忍住嘿嘿一笑。
罗比看着他莫名的笑容，忽然觉得好像有些不可告人的诡计在酝酿。
“诸位，我们没时间闲聊，敌军过来了。”森达克提起战锤，把头盔的面甲盖下。
刚停了一会的小雨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来，他走向前方，数百全副武装的矮人战士正耐心等待。一片肃然无声，只听得到水滴落在铁甲上劈啪作响。
远方雨丝如雾，让其中若隐若现的米诺陶斯显得愈发神秘，恍如地狱里走出的亡灵。即将和这样的敌人作战，现场的矮人心里有点沉甸甸的。
昨夜熊人留下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干涸，这片土地上又迎来了新的来客，而且更强大。哪怕最冷漠无情者，也不禁要感慨他们为何如此多灾多难。
米诺陶斯已经来到了四百码之外，这个距离上雨雾再也不能成为阻止他们互相窥探的阻碍。
矮人队列这一刻难免产生了些许骚动，在一片安宁中盔甲摩擦的吱嘎声显得无比突兀。
若因此就判定矮人不够勇敢未免太苛刻了，因为哪怕李察也不禁为米诺陶斯的强壮感到震惊。硕大牛首下高达三刃的身躯上满是鼓胀如球的筋肉，随着每一次动作流畅地运动。体表分布着粗大的青色血管，像是一条条蚯蚓蠕动。
他们居然连金属武器也没有配备，使用的是一种前粗后细的木槌，看起来非常原始粗糙，本质上跟小孩子打闹的玩具没什么区别。
不过恐怕没人有勇气嘲笑他们装备低劣，因为那木槌的长度足有接近两刃，对于人类来说已经超出了武器范畴，用来闩门比较合适。
他们的木槌完全没有尖锋，比坚持不给武器开刃的圣堂武士还要贴合圣堂理念，纯以钝击造成伤害。只是以米诺陶斯的力量，一旦抡在人身上，大概足以把半个身子都碾成肉酱。
李察朝他们吹了个口哨，“这群货可真够壮的，等会看能不能抓点活口卖到斗兽场去。”
“肯定值不少钱。”冈瑟的语气很理所当然。
“前提是他们的生命足够顽强。”赫特在托着下巴认真评估。
森达克呛水一样猛地咳嗽了几声，扭头看着自我感觉良好的高山堡众人，目光完全就是在看疯子。
第五十章 妙计斩牛头（上）
安妮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她大概是除了那群盲目崇信领主的莽汉之外，唯一一个知道确切计划的人。
理智上她找不出李察的计划有什么漏洞，但直觉却没那么容易接受，总觉得不可能顺利实施。
“他们的队形很明显是在守卫中央的什么东西。”领主大人又有了新的发现。
虽然目光无法直接触及那块被米诺陶斯用**护住的区域，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萨满。
“他们在用肉身防备床弩直接点杀萨满，上次我们尝试过，差一点就得手了。”森达克转身对着身后箭楼说道，“趁他们还没狂化，直接发射。”
箭塔上的矮人哨兵开始喊着号子开弦，片刻后“仙嗡”一声巨响，一道黑影从头顶倏然闪过。
李察很意外地发现他们床弩居然准头很好，两座箭塔上哐哐哐陆续射出六根弩箭，有五根都准确命中了数百码之外的米诺陶斯，要知道对方又不是站着不动的活靶子。
这种重型军械可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也许材料合适做出一把大拉力巨弓并不困难，但让这把巨弓保持水准之上的精度就是个很需要知识的技术活了。
这一幕要是被庞贝军方看见估计会惊出一身白毛汗，掌握着重型军械的土著还能简单看做土著吗。
可惜米诺陶斯携带着非常厚重的盾牌早有防备，只撂倒三个。
“继续啊，你们卖武器的还能缺几根弩箭？”李察看到哨兵已经从箭楼上爬了下来，加入到正面的战士队列里，不禁大感诧异。
“确实就是没了。”罗比懊丧着一张苦脸。
床弩射击导致的同伴伤亡已经彻底激怒了米诺陶斯，心脏开始以更高的频率泵动起来。眼睛迅速充血发红，体表血管进一步鼓胀，喷吐出的急促气息吹得鼻上铁环泠然作响。
他们挥舞着木槌，蹄足不安地蹬着地上的泥巴，面色无比狂躁。仅存的理智也许暂时还能压制杀戮**，但肯定无法长久。
“这就是半狂化啊。”李察举着望远镜看得津津有味。
视野中米诺陶斯们突然开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紧紧往中间聚集，领主大人刚开始还觉得莫名其妙，很快意识到这是为了尽可能让更多人处在法术加持区域里。
和高山堡早先利用术的方法如出一辙，典型的穷人土办法，他们也挺聪明。
一道红色法术光带飘散到半空中，又落在这些已经处于半狂化的牛头人身上。
像是在炽烈燃烧的篝火上又浇了一瓢热油，这些无比强壮的米诺陶斯身上的肌肉和血管开始进一步扭曲鼓胀，呼出的灼热气息在半空中结成一片白色上升蒸汽。
狂化也好半狂化也罢，甚至连尼赫鲁掌握的半吊子嗜血奇术也一样。对于身体潜能的催发也会给躯干带来负担，这甚至称不上副作用，只是同一件事情本身的一体两面。
比如提升力量容易肌肉拉伤，催动战意必定血压升高，更快速的血液流动能带来更强的体力但也会增加心脏负荷，诸如此类。
“嗷！”双重强化的双重负担叠加在一起自然更是难以承受，强壮如米诺陶斯也忍不住发出痛苦的怒吼，体表陈年旧伤因为剧烈的体型变化重新泵裂流血。
有些甚至承受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很快又晃晃脑袋重新挣扎着爬起来。
代价有多沉重而难以负担，也侧面反映了他们获得的增幅效果到底有多惊人。就算是懦弱的狗头人被如此加持也足以成为合格的战士，遑论本就无比强壮善战的米诺陶斯！
他们再也按捺不住冲动心中汹涌肆虐的冲动，狂吼着一起迈开蹄足冲锋。
步伐起初很缓慢，但马上变得密集，沉重的身躯经由蹄足砸在地上，泥浆混着雨水四散飞溅，脚步声连成紧锣密鼓的爆响，恍如一片即将暴雨倾盆的黑云压城而来！
围墙上的细小砂石在随之微微震动，凹坑里积蓄的雨水上也荡一圈圈涟漪，就像山间巨石即将落地前的一刻。
仅仅几十人，但论气势他们比起一同伴随的数百山羊人附庸，又何止强出十倍！
矮人战士们守卫着围墙，乍看还算镇定，只有偶尔长时间屏气后忍耐不住的吐气声，暴露了他们心底的紧张。
“啊！”终于有个矮人再也按捺不住恐惧，大叫一声丢下武器不管不顾地转身就跑。
森达克立刻从腰带上抽出飞斧掷出，飞旋几圈后深深斩进逃兵脖颈里，此战的第一例伤亡竟然出自整肃。
他声音如钢铁般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包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逃必斩。”
和前方肃穆到近乎压抑的气氛比起来，留在后面高山堡卫队可轻松多了。
“乖乖，今天可是牛头马面齐到场，合该我这阎罗王上台唱戏。”领主大人冲着赫特直笑，后者正站在原地一脸丈二僧侣摸不着头脑。
“双重狂化！能把米诺陶斯的身体强化到极致，我们能赢吗？”罗比扶着李察的膝盖，瞳孔都因恐惧而颤抖不已。
“看似最强大的时候，没准也就是最弱小的时候。”李察轻轻拍了拍罗比的头顶，眸子看着远方带着难明的意味，“所谓极致啊，往往意味着接下来要走下坡路了。”
冈瑟背过脸去偷偷撇了撇嘴，他感觉自家头儿这句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听完也不知道是啥意思。
“米诺陶斯也有弱点吗？”
“连巨龙都有。”
“李察快别再浪费时间了，他们真要过来了！”安妮脑海中在不断想象一个假设若计划失败会怎样？
“高山堡的施法小组呢，赶紧给老爷我过来。”领主大人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
哼哈二将提着满脸鼻涕眼泪的尼赫鲁一路小跑，被拽在中间双脚悬空的狗头人活像是在吊双杠。这货看见米诺陶斯之后就想开小差溜号，结果被两个巨怪组长逮了个正着。
第五十一章 妙计斩牛头（下）
“我命令你们，立刻向对方米诺陶斯加持嗜血术和石肤术。”李察一甩头扬手指向远方，自我感觉姿势应该很潇洒很有名将风范。
“对啊，我们也有萨满，而且比他们还要多。”罗比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犹如即将溺死之人捞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等等，你说错了吧，应该是加持给……”
由于前阵子肉干收买加皮鞭教育，哼哈二将最听领主大人的话了，他们头脑愚钝反而比较容易指挥，短暂持咒之后，一道土黄色光晕迎头落下。
最初为了尽可能加持到狂化奇术，米诺陶斯站位过于紧凑。而发起冲锋后他们眼里只有前方的敌人，哪里还顾得上散开，仍维持着一个相当密集的阵型，石肤术的作用范围几乎笼罩了每一个米诺陶斯。
在石肤术的作用下，他们的脚步顿时变得更加沉重，冲锋的速度也放慢不少。但可以预见的，这些大块头皮肤会变得更能抗打了。
周围山羊人附庸战士都很高兴，对方慌乱中居然把石肤术加持给了自己的宗主，肯定是太害怕甚至接近崩溃了。也许他们根本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就能轻松夺得宝贵的铁矿，从而获得萨满大人的嘉奖。
尼赫鲁刚念了个开头就被领主大人一巴掌打翻，“我说向对方米诺陶斯加持。”
“什么？”尼赫鲁半张着嘴看着李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刚才的确是在准备加持给矮人。
“加持给米诺陶斯！”李察一字一顿地说道。
罗比的幸福和希望顿时跟这场阵雨一起就此戛然而止，他和尼赫鲁对视一眼，一同说道：“你疯了？”
“哼哼……”李察把巨剑从自己背上解下来，随手挽了两个剑花，一把插在石头上火星四溅，“我疯了？”
剑刃所及之处就是真理的范围，面对真理，尼赫鲁和罗比都理智地选择闭上嘴巴。
狗头人萨满慢腾腾站起来，哆哆嗦嗦地念完咒语，却始终也无法下定决心个加持给敌人，他认定领主肯定是被魔鬼蛊惑了，不想被疯子一起拖着下地狱。
“快点！”李察不耐烦地催促着尼赫鲁。
要不是怕耽误正事，他可真想照旧再给这怂货来上一脚。
尼赫鲁浑身一哆嗦，脸上满是痛苦和纠结在挣扎变幻，最终却还是没能挣扎出对抗暴君的勇气。一道红光从手上喷薄而出，落在米诺陶斯们身上消失不见。
“领主大人疯了！领主大人疯了！”鼻涕和眼泪一起流下来，尼赫鲁连滚带爬地向后逃跑。
双重狂化加上嗜血奇术的米诺陶斯即将变得空前强大，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攻破矮人防御，那个狗屁暴君的卫队肯定也马上就会全军覆没，此时聪明人必须抓紧一分一秒的宝贵时间逃跑才是。
“把这怂货给我拽回来。”
领主大人一句话，还没跑出多远的狗头人被赫特抬手一箭把衣角钉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然后半人马跑过去单手拎兔子一样拎了回来。
“睁大你的狗眼给我好好看着！”李察被气得够呛，只恨自己手里还少根鞭子。
本就处在双重狂化中的米诺陶斯又吃了个嗜血术，身上的肌肉顿时膨胀到夸张的地步。体表那些蚯蚓似的血管扭曲成恶心的一团，看起来简直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本身应有的和谐。
看起来除非矮人能立刻变出十刃高的城墙和钢铁城门，否则绝不可能拦住这些怪物。
尼赫鲁和罗比好像突然成了难兄难弟，抱在一起绝望地尖叫起来。
安妮双手在胸前握成一团，低头默默祈祷。雨后的清晨其实非常凉爽，但却有大滴大滴的汗水从她额头上冒出来。
前方准备迎接冲击的矮人注意到这一切，就算是一向沉默如石的矮敦子之间也忍不住骤然掀起一阵哗然。
一片慌乱之中，很少有人注意到有个米诺陶斯跑着跑着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爬起来。但他们没多久也发现了异常，因为很快又有第二个、第三个米诺陶斯接连颤抖着栽倒。
他们安静地、无声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不过几十息时间，仿佛有种无形的烈性瘟疫开始在米诺陶斯之间飞速蔓延。短短几百码距离，竟然成了一条死亡之路，他们接二连三甚至是成群结队的倒下。
只有一个牛头战士迈着踉跄的步伐走到离矮人只有三五码的地方，勉强举起手中木槌。
这已经是他们千顷地里仅剩的最后一根独苗，矮人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超出想象之外的变故让他们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来应该还击。
那米诺陶斯终究没能完成哪怕一次攻击，摇晃了两下身体，和木槌一起推金山倒玉柱似的轰然跌倒。
他张嘴吐出一连串鲜红的鱼籽泡沫，眼里的血丝开始逐渐凝固，灵动的眼眸转变为一片死灰，强壮的胸膛也失去了起伏死了。
最后一个米诺陶斯的倒下，宣告着来敌主力全军覆没，这个消息对于双方来说都没那么容易接受。
羊头人附庸没反应过来还在傻乎乎地继续冲锋，迎接他们的是数百把腾空而起的飞斧，和发起反击的矮人战士。
“为什么会这样……我是不是在做梦？”尼赫鲁脸上的鼻涕眼泪还没擦干，半张着嘴正处在宕机状态。
李察毫不犹豫拽着狗头人咣咣就是两巴掌，“疼不疼？疼就不是做梦。”
狗头人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睛越瞪越大，表情一点点转换成一片狂喜：“噫，我懂了！我知道了！我的嗜血奇术变异成大规模杀伤性法术了！”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领主大人嘴里叼着根草杆，一脚送这碍眼的蠢货来了个狗吃屎。
“说起来，这还是本老爷的英明指挥立了首功啊。”他抱起一桶麦酒使劲晃了两下，扣开木塞对准天空没气。
这时候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是这个家伙搞的鬼，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像找到蜂蜜的苍蝇，死死黏在他身上。
“李察大哥，您是怎么做到的。”罗比的语气就像刚吞完一块炭火般干涩。
第五十二章 谈玄论道
那些勇猛善战的米诺陶斯在路上一个个倒下，并不比待宰的猪猡更有尊严，对于所有人来说仿佛像是一场虚无的梦，让他们至今都难以相信。
虽然双方本是敌对立场，但那种眼睁睁目视生命如草芥般消失带来的震撼，还是让所有人都感觉喉咙无可抑制的一阵阵发干。
“咳咳。”领主大人清了清嗓子，现场立刻安静得落针可闻，等着他揭开谜底。
“赫特你先去把那个萨满给我逮回来。”结果他一开口就带跑了话题。
赫特打起唿哨领着几个族人奔驰而去。
“李察，快别卖关子了。”安妮早就听过他的打算，但此时此刻尘埃落定后，突然特别想再听一次。
“其实说穿了一钱不值，只是你们不敢想罢了。”领主大人也没打算藏私。
“越是体型庞大的生命心脏负担就会越沉重，这是万物运行的规律。米诺陶斯虽然善战，但终究只是凡物逃不出限制，他们的心脏撑起一具如此庞大的身躯已经很辛苦了。”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李察现在侃侃而谈的架势完全是魔法大师气派。
要是他真懂点魔法就更好了。
真传一句话，有些反应比较快脑子又灵活的人的人，比如罗比，听完这一句已经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半狂化、狂化奇术、嗜血奇术，效果虽然是都很不错。但这也会进一步加重他们心血管的负担，再加上石肤术相当于增加负重……”
“所以这么多种负担叠加在一起，突破了米诺陶斯所能承受的极限，从而引发致命的急性内脏病？”罗比接着说道。
李察对他竖了竖大拇指：“小伙子挺机灵！”
“说起来，击败米诺陶斯的正是他们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强壮身躯。”
“头儿，那万一突破不了可咋整啊。”冈瑟脑袋难得灵光一回。
这一问算是捧到痒处，领主大人赶紧抓住机会尽情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诸位有没有注意到加持完狂化奇术之后，好些米诺陶斯扛不住直接跪地上了，我是看见那一幕才下决心的。”
“试想，一头已经濒临崩溃的牲口，怎么承受得住再多背一袋麦粉呢？”
“李察大哥，你真是太有智慧了！”罗比完全被这种超出常规之外的奇思妙想震撼了，谁又会想到嗜血奇术居然还可以加持给敌人。对他来讲简直是拨云见日，眼前一下豁然开朗起来。
“极致的强大往往就是极致的脆弱。”安妮不胜唏嘘。
“太过刚硬的矿石只要轻轻一敲就会碎成渣子。”森达克更是感慨。
“其实这种办法也只在非常特定的条件下有用。”领主大人难得谦虚了一次，“米诺陶斯三刃的身高和半狂化天赋，嗜血奇术和狂化奇术，几个条件缺哪一个都不成，基本不可能再复制一次。”
“而且目标必须是凡物，否则元素抗性会大大削减法术效果。”安妮补充道。
“对。”李察点头。
这确实都是实话，想把加持型法术用出杀伤型法术的效果，条件自然极其苛刻。贸然使用，那叫资敌，要上绞刑架的。
“能用一次已经是意外的惊喜，再贪心可是会被神明抛弃的。”森达克这个老头倒是很看得开，笑得花白胡须一跳一跳，“李察大人的智慧真是令人叹服。”
“法术是我用出来的。”尼赫鲁不甘地小声嘀咕。
领主大人看着尼赫鲁，突然冷笑两声，“呵呵！”
自出道以来，一次性击毙如此数量的强敌，对他来说尚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眼睁睁看着牛高马大的米诺陶斯一个个倒下，他自己内心其实比谁都激动，外在表现就是开始对着可怜的尼赫鲁狂喷不止。
“老子知道，你一直对我让哼哈二将当组长，唯独让你当组员很不服气。”李察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周围满是围观的矮人民众，颇有点哲人布道的意思。
“无非就觉得自己是老萨满，经验丰富，对不对？”
尼赫鲁没吭声，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荒野萨满之间单纯的实力差距往往不会非常夸张，所以经验就显得尤为重要，一般来说越老越吃香。尼赫鲁这一辈子参与过无数次部落倾轧，按理说绝对是业内老油条了。
但被他视若拱璧的经验在高山堡遭到了彻底的无视不是鄙视，也不是蔑视，是无视，彻底的无视。
“如果老子有十个施法者，那就是一个组长八个副组长，你老老实实继续当组员。为什么？因为你那些经验还不如没有。”李察一张嘴明明没带脏词，但字字都戳在尼赫鲁的心窝窝上。
他坐在地上颓然丧气，眉眼耷拉成一团。想不通为什么那些苦心钻研的体会，那些几代师徒秘传的心得，那些死里逃生得来的教训，如何就成了“还不如没有”。
“不服气？”领主大人深谙打一巴掌就该给个甜枣的道理，伸手把尼赫鲁拽起来按到旁边坐下，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高山堡将来必然走向正规化高端化，而你的经验全部停留在部落冲突的层面，太低端了！”李察缓缓摇头说道，“一张已经涂满的画布，比白纸更不适合作画。”
他可不是在信口胡诌，托那个信息社会的福，在这方面领主大人眼光格局之大，绝不是还在纠结脑袋上插几根毛的土著能想象的。
“就说那个米诺陶斯萨满，喜欢剑走偏锋不留余量，搞出‘双重狂化’之类的噱头，结果就是全体都在走钢丝弄险，一旦被找到弱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李察指着米诺陶斯来时的方向，“但在出事之前，他一定跟你一样自我感觉良好。”
荒野这块地方是施法者的荒漠，无论萨满还是法师都无比稀罕。像尼赫鲁或者外面那个倒霉蛋这样的荒野仔，很少会考虑如果遭到对方施法者反制该如何应对，因为同行斗法的概率实在太低了。
第五十三章
真理是有相对性的，部落冲突中完美适用的经验，放在更高烈度的战争中没准就是毒瘤。
这种差异有时无关紧要，有时却会带来灭顶之灾。
李察可没打算一辈子混在荒野跟土著玩，所以尼赫鲁原本的习惯对于高山堡来说就成了必须杜绝的恶习，这就是李察为什么按着不让对自己人用嗜血奇术。
尼赫鲁张张嘴，哑口无言，两眼迷茫地看着远方。
他在第一次听到“双重狂化”这个概念时，唯一反应就是好厉害赶紧跑路，跟领主大人一肚子花花肠子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自从来到高山堡开始他就一直不断接受否定，这种否定在今天来到了最高峰，让这只可怜的井底之蛙不禁怀疑自己真是个蠢货的同时，也隐约意识到井外没准确实有片更广阔的天地。
这一切让他感到既惶恐又期待，无法言明的情绪在心中发酵。
李察留下尼赫鲁坐在石头上继续冥思苦想，自己拍拍屁股溜了。
矮人们原本对来援的友军就很尊敬，收拾完米诺陶斯之后这种尊敬又上了个台阶，几乎把他视为智慧和勇敢的化身。好几个半大的矮人青年偷偷摸摸找到他，直说希望以后能成为追随者，都被他打哈哈糊弄过去了。
通常来说，一个人越是所图甚大就越是看不上挖墙脚这种勾当。
“大人。”远方的赫特边喊边和几个同族抬着一具米诺陶斯的躯体一步步挪过来。
这具躯体身高大约只有两刃半，和那些动辄三刃以上的米诺陶斯战士比起来显得过分干瘦。身上穿着一件碎羊皮和破布缀成的长袄，污泥和虱子丛生。唯有头上两只短角是引人注目的莹白色，好像上等玉石。
他胸口第三四根肋骨之间插着一柄麻绳和铁片组成的粗糙匕首，直通心脏，生机早已伴随血液一起流干了。
“这是那个米诺陶斯萨满？”李察明知故问。他摘下对方头顶的羽冠把玩片刻，又给戴了回去。
赫特点点头，“我们想俘虏他，但是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自杀了。”
“那就埋了吧。”李察本来还以为萨满都差不多跟尼赫鲁一个德行，打算招募过来扩充一下施法小组，没成想到底还是有宁死不屈的硬气人。
他背着手自己一个人在营地里逛了一会顺便想想事情，倒也没人敢打扰他。
熊人和米诺陶斯在荒野上都算是一方豪强，短短一天之内接连吃瘪，足以稍稍震慑其余强盗。按照李察的估计，接下来一两天矮人即将迎来一段宝贵的平静期。
但平静不是和平，只是让较量双方有时间把尖刀再磨得更锐利些而已。之后自然是更汹涌的风暴，在彻底陷入绝望之前，暗中葵司者必将使出每一份力量反扑。
能保住铁矿从此大家一起合伙发财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假如守不住李察其实也能接受，前提是接手的荒野人要出血到中期内只能休养生息的地步。
这是战略底线，为的是避免被快速膨胀的荒野人直接碾死，给高山堡留住将来发展的空间和可能。
系统在手，一旦把对抗拖到更长期，他们不会畏惧任何敌人，介时铁矿也终将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所以这一战甚至可以说是生存权之战，往后一步就是高山堡，纵然敌众我寡，也容不得丝毫退缩。
夏季天气变动频繁，此时已经完全放晴。李察望向远方，天高地远，太阳照耀下云的影子在草原上滚滚流动。这片荒野随时都处于变化之中，但其实又从不曾为谁而改变，从前如此，以后皆然。
在它面前，任何人都会无可抑制地感受到吾身渺渺而天地浩浩。
他胸中不禁被一股豪情满灌，对着迎面而来的风长吟：“天下风云出我辈，大争之世呦。”
“李察，你在说什么？”
一回头，竟然是安妮不知何时走到了身后。
领主大人板着一张扑克脸近乎面瘫，没有任何表情：“我说想吃蒸芝士，最好是一大块。你过来干嘛？”
“好奇怪的菜……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吹吹风啊，没想到你也在。”安妮笑着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
“那你慢慢吹，我去吃早饭。”
安妮站在原地目送高山堡领主一溜烟一样没了踪影，脸上渐渐露出个很疑惑的表情。她可能不知道什么叫中二之魂，也不知道这种东西一旦被撞破，会令人产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
矮人一族的大救星面色严肃地走在路上，脚步匆匆。
“李察大人，日安。”沿途不时有矮人主动和他打招呼，却是热脸贴上冷屁股，一概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大人一定在考虑军情吧，真辛苦啊。”他们这样猜测着，立刻得到了同伴的赞许。
领主大人发现自己还真赶上矮人正吃早饭，几个熟人都在。
一般矮人的饮食和清淡沾不上边，直接用手抓着大块烤肉配麦酒，啃得满脸流油。只有罗比这孩子与众不同，他盘子里是蜜饯果子和几个鸟蛋，正一板一眼地用刀叉分割成小块。
“李察大人，快来喝几杯漱漱口，有助于维持口气清新。”森达克朝他举起橡木酒杯，花白的胡须上沾着油脂，笑得正开怀。
李察搬了个小凳子在旁边坐下，自己没碰酒杯，反而把这个矮人老头的酒杯也按住了，“别喝了，听我说。”
“森达克，我建议赶紧造一批弩箭。”他指着身后不远处两座箭楼，“你们床弩很有准头，可以派上大用场。”
“这东西是族长搞出来的，李察大人还是跟族长说吧。”森达克是那种很传统的矮人。
传统矮人的意思就是对打铁、喝酒和打仗之外的事情都比较头疼。拉了罗比做挡箭牌，自己只顾着狂灌麦酒。
李察从罗比盘子里捡了个浆果一口见核，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们可是矮人，造几根箭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李察大哥。”罗比现在一口一个大哥叫得勤快又自然，“那个床弩……算了，你还是自己上来看看吧。”
他饭也不吃了，带头钻进一座箭楼，李察很好奇地跟在后面。
第五十四章 弩与弦
矮人造箭楼时肯定没考虑过会有人类参观，上行甬道异常低矮逼仄，他几乎只能半蹲着身子挪上去。片刻之后，领主大人终于灰头土脸地钻出甬道，空间才稍微宽敞起来。
“我应该直接从外墙爬上来。”他拍了拍头发，顿时尘土飞扬，没忍住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罗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这就是我们的床弩。”
李察原本掏出手绢正准备擤鼻涕，闻言下意识抬头一瞥，目光立刻被眼前的东西牢牢黏住了。
哪怕早就知道矮人是著名铁匠之族，哪怕两世为人勉强也算见多识广，他还是必须承认这架床弩远超当初想象。
全钢部件，结构紧凑，四根撑脚钉被契进地板原木缝隙里用于稳固。
轴承组内嵌圆柱连接弩身和底座，钢弩臂分三截，反弓形，用弹簧和齿轮组成的蓄能机构连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略微违反直觉的设计。
每一个零件都被精心打磨出了滑面，在初晨朝阳照耀下，散发着一层幽蓝色反光。和周围粗糙的木石墙面比起来，精细得仿佛来自另一个次元。
“你做的？”领主大人轻轻抚摸着绷直的弩弦，表情活像看见窜天猴作坊里一枚洲际导弹冉冉升起。
“我本人只负责设计，锻造是其他人做的。”罗比拿起毛巾擦了擦弩机上溢散的润滑油脂，嘴角不自觉微微抿起，仿佛照顾孩子的母亲般专注而柔和。
“很厉害！”李察衷心实意地说道。
原本安妮提过罗比喜欢折腾一些古怪玩意，那时李察寻思就凭自己满脑子奇思妙想，在瞎折腾这个领域他认第二谁敢当第一？根本没当回事不说，甚至还准备有机会露一手给他瞧瞧。
现在看来是他小觑了天下英雄也小觑了罗比，这架床弩已经远远超出玩意的范畴，其中蕴藏的缜密和细节只凭奇思妙想无论如何都无法构建。必定是在无数次钻研和尝试之后才能诞生的作品。
罗比不是他想象中爱捣腾的小屁孩，而是真正的结构学专家。
“部落里有几块古代贤者留下的青铜刻板，其实我也只是拾取了一点前人智慧的残余，根本算不了什么。”
谈到自己擅长的领域，罗比浑身洋溢着骄傲和自信，脸上的微笑极具感染力。跟战场上那个蔫了吧唧的小瘪三比起来，恍若两人。
领主大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他才不在乎什么古代贤者，只关心眼前能用上的东西。
“射程多远？准头咋样？”
“熟练射手能在四五百码外稳定命中羊头，最远一千两百码外可以射穿一层板甲，不过那么远就没准头了。”罗比腼腆一笑，又补充道。
“其实我感觉七八百码距离上箭道也能维持稳定，只是光靠眼睛很难瞄准。”
“我靠。”李察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出尿，这架自制床弩比起庞贝主流军用床弩，无论是精度还是射程至少要强上整整一个档次。
庞贝军械技术在整个人类世界只能算二流，南方的圣荷西要更强一些，不过也达不到这个水平。
这其中固然有部分原因在于主流床弩都存在对成本的妥协，无法代表各国最高水平。但罗比和矮人的技术也绝对足以让人惊掉下巴了。
“这种大杀器，你们怎么会让它哑火。听哥的，赶紧搞一批弩箭，没有木头就用全钢。”
领主大人简直比罗比还高兴，把别在腰上的望远镜抽出来塞到他手里，“而且还有这个，能看得更远。”
罗比早就注意到李察总用这根镜筒四处乱看，猜到里面肯定有门道。放在眼前一试，立刻被这新奇玩意吸引住了。
“两架床弩的交叉火力对准一处打，精准点杀，我看谁能顶得住。”李察满面红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各路强盗人仰马翻的场面。
“李察大哥。”罗比恋恋不舍地放下镜筒，皱着眉头挠了挠后脑勺，“其实……问题不在于箭，你看看上面那根弦。”
“弦？”李察低下头，这一看立刻发现了端倪。
绷在弩臂上的那根淡黄色筋弦是用几根细筋弦编成的，已经被拉得明显颜色不均，快接近寿终正寝了。
“全钢弩臂张力太过巨大，我最初准备使用摩那卡巨型水蛭作弦，委托了安妮小姐帮忙购买。”罗比摊了摊手，“不过一直没有买到。”
他所说的摩那卡巨型水蛭是一种魔兽，阶位很低，只略微有一点可有可无的酸液喷吐能力。这种水蛭真正的特异之处在于，它的身体极其柔韧而坚实，处理后就是最优异耐用的弓弦，科伦城头上那些大威力弩炮用的全是这种材料。
“那可是受到严格管控的军用物资，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买到。”李察摇着头，感觉罗比的想法未免太天真。
别说一个商行，就算他这样正经八百的开拓领主，也不太可能去跟正规军团争夺这种紧俏物资的归属。
“确实。”罗比脸上露出几分难为情，“所以只能用普通羊筋弦暂时代替，可是这样每发射四五次就必须更换。我们的问题不在于没有箭，而是没有弦了。”
“我……”
李察倒是见过矮人驯养的黑山羊，比普通山羊健壮得多，其中佼佼者甚至可以作为骑兽。但再怎么健壮毕竟也没超出山羊的范畴，想从它们身上抽出能供床弩使用的大筋那是做梦。
而一架没有弦的床弩能有什么用呢？也许摆着吓唬人是唯一答案。
矮人知道继续备箭也派不上用场，所以干脆没造多余的，这种想法倒也说不上有错。
“你们部落里有金币吗？”李察忽然问了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金币？”罗比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们部落不太富裕，平时出售武器大多都换成了物资，金币我记得大概总共也就……一万多枚吧。”
穷鬼李察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个数目让他顿时肃然起敬，万万没想到这群矮敦子家底居然这么厚实。
“数一千给我，你只管去准备弩箭，其他我来解决。”李察伸手想拍拍罗比的肩膀，没够着，转而顺势拍了拍他头。
第五十五章 暴风雨前的……
罗比差点原地蹦起来：“李察大哥你有摩那卡水蛭？”
床弩被广泛用作守城军械不是没有原因的，在防守作战中它确实独具优越性。若有几根摩那卡水蛭让两架床弩重新发挥作用，必定能大大减轻防守压力，不知会挽救多少战士的生命！
他知道自己不是合格的军事领袖，但也非常希望能为生他养他的部族做些事情。
领主大人和他对视着，一同哈哈大笑，默契在无声中涌动：“没有。”
罗比是个脾气很平和的矮人，这个脾气很平和的矮人现在正满地蜇摸想找一块砖头。
“不过我的半人马游骑兵有一批长弓的备用弓弦。”李察一句话就让对方放弃了所有冲动。
半人马的长弓矮人见识过的，臂展惊人，用长近两刃的牛筋作弦，远比一般的弓弦更优质。
其实再怎么优质的弓弦也只是弓弦，哪怕几根绞成一股给床弩用还是勉强，耗损速度会快到吓人，但至少比矮人之前用的山羊筋强多了。
“我这就去准备金币！”罗比丝毫没有犹豫，转身从箭楼上跑下去。
矮人们常年生活在以物易物的原始环境里，对于金钱概念十分淡薄。或者说这时节居然还有机会用钱解决问题，本身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他们出钱十分爽快，一整箱金币很快被两个矮人抬进高山堡驻地，然后又以更快速度变成了系统里的第纳尔。
长弓都是从系统商铺里买来的，哪能有什么备用弓弦，半人马训练时损了弦都是直接换新弓。
李察是打算从系统商铺里买成品长弓然后拆弦。
实话实说略有些奢侈，一把长弓几十金币，李察大手一挥就是四十把，一千金币顿时见了底。系统商铺里毕竟没有床弩直接出售，这也是权宜之计。
高山堡的人早就猜测自家领主手里可能有件空间装备，对金币凭空消失和长弓凭空出现没表现出多大诧异。赫特带人把弓弦一根根拆下来拿去送给罗比，床弩的问题算是暂时得到了解决。
我是不是和金币没什么缘分？领主大人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最近连续几次有大笔金币入账，但每回都是还没来得及捂热乎就财去人安乐。
“没缘分就没缘分吧，老子无所畏惧。”李察往床上一躺，自有矮人送来早餐。贵族身份虽然拿到手很久了，但他这贵族比较草根，还是头一回体会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感觉。
“爽啊。”
饭还没来得及吃几口，李察忽然在系统中收到了尼赫鲁的入队申请，他楞了一下，然后不禁莞尔。
尼赫鲁这老小子，部落之间辗转了半辈子，典型的老油子滑不沾手。
自从来到高山堡，风平浪静时盼着升官发财，一有风吹草动就开始贪生怕死。忠诚度从来没达到过系统判定的最低标准，要不是看他好歹还算个施法者，领主大人早教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专政铁拳了。
这种老油条内心历经风吹雨打，都裹着一层厚厚外壳作保护，任凭拳打脚踢也绝难有什么触动。
如今居然产生这样巨大的转变，无疑表明那番说辞对他是产生了很大刺激，使那颗历经沧桑的老心脏又重新变得活跃。痛定思痛之下，对于领主大人的敬仰终于滔滔不绝起来。
任你奸猾似鬼，任你看破红尘，又怎么逃得出本爵爷的手掌心。李察得意洋洋地正准备确认，尼赫鲁的入队申请闪了几下，竟然又消失不见。
这老小子的热度只维持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反悔了！
“……”
“冈瑟！”屋子里响起领主大人气急败坏的叫喊，“告诉尼赫鲁他今天没饭吃！让他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到底是为什么！”
…………
矮人对待真心朋友一向是出了名的慷慨，危难时刻赶来助拳的高山堡于情于理都是真到不能再真的朋友，所以顺理成章得到了这群坐地户的倾力支持。
他们武器还算合手，缺的是甲胄。对于经营武器生意的矮人来说，这点需求根本构不成问题。
部落武备库里有的是以前积存的现成甲片和链甲，简单串连起来就是不错的甲衣。
矮人发动全体妇孺集体劳动，仅用一晚时间便全部完工。高山堡卫队可谓鸟枪换炮，全员穿上一攒齐外扎甲内锁子甲的双层甲胄，一亮相就搏了个满堂彩，终于不用再担心被外人认成荒野流民了。
高山堡的土鳖个个喜气洋洋，但矮人铁匠们还觉得过意不去。拉着李察一个劲地表示，用扎甲实在只是临时过渡，以后还要给他们每个人量身打造最好的板甲。
如果按照市价计算，这些东西绝对是一大笔钱，杀了领主大人他也买不起。
矮人们的诚挚和热情，让准备把部落保卫战打成绞肉机的李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他原本想的是要尽可能哄着矮人坚持把战争打下去，哪怕是用最笨的战术打下去也好过不打。所以李察从来没质疑过森达克的安排，怕的就是泄了矮人斗志，直接撂挑子走人不打了。
但倘若真要仔细考校战术，庞贝任何一个菜鸟指挥官都看得出来，这一仗其实还有更聪明的打法。
“那个……如果咱们先撤出去把这铁矿让给荒野人，等他们互相打出狗脑子再回来收拾，会比死守容易很多。”李察每次遇到森达克的时候对方表现得都很传统矮人喝酒、吃肉、抡锤子。
但这次是个例外，他和几个地位较高的同族人手一个熬汤用的高筒圆铁锅，仿佛准备集体转行去做厨子。
李察说完，几个矮人互相不断对视，眨巴眨巴眼，愣是半晌没人说话。
还是森达克反应快：“李察大人说得有道理，但我们得开会再研究研究。”
他们很快就一起步履匆匆地走了，留下领主大人自己在原地，一脸难以置信，“我……被矮人打官腔了？”
第五十六章 秘密
矮人没打官腔，他们真在开会讨论。
一间石屋，除了几把椅子没有多余摆设。罗比面对壁炉，默默看着壁炉铁壶里沸腾的茶水。森达克站在他身后，双手插着裤兜。更远处是几个须发皆白的矮人长老坐在屋子中央，其中一个站起来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试图争取其他人支持。
“这是我们最重要的秘密，我反对把它透露给我们矮人之外的任何人。”
“重要的秘密，对别人来说可未必重要。”森达克的年纪其实也很大了，但在这间屋子里他还算是少壮派，观点比较激进的那种。
“况且若没有李察大人帮助，部落可能已经被米诺陶斯攻破了。”
“他又不是为了帮我们，那人有自己的目的。或许是想分润铁矿收益，或许是别的什么。”最早发言的长老回应道。
普通矮人或许比较憨，但这些执掌一个部落老头子早就是人精了。他们可不会轻易相信颠颠跑来助拳的是正义伙伴，背后一定有更深层的利益在驱动。
“但客观上的确帮了我们，我想谁也无法否认这点。”
矮人淳朴的真正体现在于，他们确实会对别人的善举心存感激，这在人类身上可是种罕见的美德。
另一位长老伸出手指敲敲扶手，对左右同僚说道：“我认为森达克的想法有他的道理。”
“附议。”
“反对。”
“反对。”
几位长老的表态陷入僵持，互相看看，个个都是一脸谁也不服谁。
“诸位长老。”罗比转过身来，自担任族长职责至今，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长老会议上主动发言。可能因为紧张，他声线微微发颤。
“我们必须承认，无法成功的几率仍然存在，失败的阴影从未远去。”
他没有具体指明，但其他长老显然知道所说的是什么，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以李察大哥的实力，许会是最后的希望，毕竟部落里没有任何一人像他一样强大。”
一阵窃窃私语，新观点最终得到了大多数长老支持。
“散会，然后执行。”
…………
罗比和森达克找到李察时，后者在满世界找鞭子。
两个巨怪萨满跟做错了什么事似的蜷在墙角，憨厚的眉眼挤成一团显得十分愁苦。问题是以他们的块头，哪怕蜷缩着也快和矮人石屋差不多高了。
尼赫鲁坐在两位组长身边看着这一切，狗脸笑得幸灾乐祸。
上次一战撂倒了大几十个米诺陶斯，尼赫鲁又不在系统队列里，所有经验全便宜了用石肤术的哼。
那一大笔经验让他直升两级，随之而来自然是智力的提升。哼是个很争气的巨怪萨满，酝酿了一段时间后还顺便觉醒了个新的地系法术。
这本来是好事，但就是这个法术差点把领主大人气成心梗，因为它的名字叫做土壤肥沃。
“觉醒哪种法术应该是随机的吧。”安妮正温言试图劝阻李察的暴力倾向。
“不，肯定和本人的倾向有关，他们俩就是欠揍。”尼赫鲁立刻选择举手揭发。
土壤肥沃顾名思义，能增加土壤的肥沃程度，使之更适合作物生长。
领主大人最希望得到的是威力巨大的塑能系法术，退而求其次石肤术这样的加持型法术也能接受。但无论如何，“土壤肥沃”对于高山堡来说也未免太过无用荒野本身的气候不适合发展种植业。
土壤肥沃术还有个颇具渊源又略带讽刺意味的诨名：最佳法术。
这个诨号能追溯到自由学说时期一个叫做重农学派魔法学派，他们的主要观点就是农业乃生存之本，所以魔法要远离战争，一切法术使用都应为农业发展服务。
土壤肥沃这个法术就很受学派代表人物魁奈**师的推崇，被他毫不吝啬地赞为世上最好的法术。
这种偏向田园派的理念无疑是很美好甚至很可爱的，可惜这份美好和可爱并不能被世上大多数人所接纳，重农学派在历史上也只是昙花一现就消失不见，没掀起半朵浪花。
他们致力于和平，但世界不曾给过他们和平。而没有武力保卫的思想，也比草纸还要脆弱无力。
“李察大哥，别生气了，长老们找你有事。”罗比展开双手拦在前面。
领主大人出于理智放弃了从他头顶跳过去的念头。
“什么事？”安妮松了口气，顺嘴多问了一句。
“关于后勤补给和战术安排的琐事。”森达克撒起谎来不动声色。
沃雅商行和高山堡都是矮人的朋友，但一起赚钱的朋友和危难时雪中送炭的朋友显然有本质区别，所以分享秘密的目标只有一人。
李察还以为真有什么要紧的事，二话不说把刚到手的鞭子扔到一旁，临走前还没忘狠狠瞪可怜的哼一眼。
附近有座比较宽敞的石屋充当矮人的议事厅，但李察发现但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那里，而是渐渐往偏远方向走去。
“长老们不在议事厅？”他有点好奇。
印象里那群老梆子个个都因为缺乏日晒脸色苍白，没准集体补充阳光去了。
“在前面等您。”森达克仰头回应道。
“李察大哥，您知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死守脚下这块地方吗？”走在路上，罗比突然问道。
“守护你们神赐给你们的铁矿呗。”李察语气不自觉有点欠欠的，毕竟谁也没见过神，而他对未经证实的东西先天缺乏敬畏。
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毕竟矮人既然能拼到现在这个份上，信仰当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虔诚。他可不想因为一点口癖问题，和矮人就此闹翻。
不过事实证明是这种顾虑完全多余。
无论森达克还是罗比，他们都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表现得可根本不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其实……那只是一部分原因。”
并肩行走李察居高临下只能看到罗比头顶，不清楚面部表情怎样，但也听得出他语气里隐藏的情绪复杂而纠结。
“等等。”李察闭上眼睛捏着眉心肉，他就算再迟钝也咂摸出异常了，“接下来要听到一个秘密了，对吗？”
“不是听到，而是看到。”森达克加快了脚步。
第五十七章 水下
他们最终来到了贝叶湖畔。
高浓度且含毒的盐使一切细微生物与藻类都无法存在，所以即便是盛夏时节，贝叶湖周围也不可能看到碧波荡漾芦苇丛生的盛景。原本随处可见的草海在湖边也变得直至于无。
除了几片被风送来的草叶和瓢虫，脚下湖水纯净得如同巨大无比的晶石。能清楚看到水波略微扭曲了阳光，影子在数刃深的雪白沙床上缓缓摇曳。而更远方的湖面像是上等精磨银镜，倒映着天上云卷云舒。倒是别处很难见到的空寂。
“那好像是米诺陶斯的尸体？李察指着湖面上漂浮的几截枯木似的东西，距离太远，他也只能勉强看出个轮廓。
“把尸体扔进湖里可以避免**，造成瘟疫。”森达克给他解释道。
“哦。”李察了然地点点头。
咸水密度很大，所以这些尸体将将在湖面上飘荡很久，一直承受风吹日晒。随着天长日久水中盐分析出附着在尸体表面，会形成一层雪白盐晶壳，直到这层盐晶变得足够厚重，将尸体沉往湖底，它们才能得到最后的永恒安宁。
整个过程也许需要数年时间。
矮人把敌人的尸体扔进贝叶湖里，肯定能起到防疫方面的作用，但李察也不得不怀疑同样有泄愤成分在内。对于任何一种智慧生命而言，死后遗体遭到如此对待都堪称残酷。
“李察大人，日安。”几个矮人老头子早就在湖边等候多时了。
李察差点没忍住吭哧一声笑出来，他们人手一个长筒汤锅，看起来活像是准备集体入赘半身人。说起来矮人和半身人个子倒是差不多，假如他们愿意剃掉引以为豪的大胡子，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他之所还能忍住，是因为几位长老看起来可没有丁点开玩笑的意思。大部分矮人平日就表情稀少板着张脸，但即便以矮人的标准，他们也太庄严肃穆了。
“日安，各位长老。”李察注意到他们身边的汤锅有多余三个，看样子应该是给自己、罗比和森达克准备的。
除此外地上还放着几件锁子甲，这些锁子甲正反心口上各有一张大饼似的铁坨，黑沉沉的一看分量就不轻，不知又是做什么用。
森达克拍了拍李察的胯骨，“您应该知道这湖底有座铁矿。部落平时锻造，依赖的就是捞出来的矿石。”
“听安妮说过。”李察干脆蹲下来，便于和矮人平视。
森达克拾起一件缀铁坨的锁子甲递给李察，示意他穿上。领主大人掂了掂，重量得有四五十磅，而且看来还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大号。
随后森达克和其他人也开始动手穿上那异常沉重的锁子甲。
李察越看心里越发毛他们穿着畸形的甲衣，手里拎着汤锅，看起来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偏偏脸上神情又一个比一个严肃。
领主大人在心里默默发誓，要是矮敦子说不出个一二三，就用汤锅就地取材把这群神经病全炖了。
“有次我们探矿的时候偶然发现，也许是地震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湖底矿石之间有一道足以容纳人进入的缝隙。”森达克咧了咧嘴。
“最初为了借此窥探矿石储量，我们派人试着潜进去。但所得的结果让我们万万没有想到。对于矮人来说，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看得出森达克在竭力克制，但嘴唇仍不受控制微微颤抖。他，不只是他，在场所有矮人呼吸频率这一刻都齐刷刷变得紊乱。
“金矿？”李察的想象力马上开始放飞，嫉妒得咬牙切齿。矮人的运气未免太好了点，他就不敢奢望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因为落在他头上的从来只有冰雹没有馅饼。
“不是俗世的财物。”脾气豪爽的森达克这时却支支吾吾怎么也不肯说清楚。
“李察大哥，还是亲自去看看吧。”罗比带头走到水边。
湖水足够清澈，能看到有片湖床上盐晶和沙砾都被清理一空，形成左右至少十刃的宽阔凹坑，露出赤红色泥土和石块。
“这是平时采矿的地方。”罗比小声跟他解释。
“潜水采矿？”李察隐约记得贝叶湖里的盐是有毒的。但即便是无毒淡水，潜水采矿又哪有什么产量可言。
“散落的矿石非常多，平时用拖网。”罗比递给李察一个汤锅，“不过这次我们得潜下去了。”
“这有啥用？”李察顺手把汤锅顶在脑袋上，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特像个棒槌。
“入水的时候桶里可以存住一点空气呼吸，不过一定要牢牢抓住两个手柄，咸水浮力特别大。”森达克做了个示范，于是他也变得很像棒槌，还是矮棒槌，“小心别让水溅到眼睛里，会被蜇得很疼。”
“哦。”他明白了，原来汤锅的作用相当于一口小型潜水钟。
“但是这样什么也看不到。”李察把头伸进桶里试了试，发现最多只能从桶壁和下巴的缝隙窥视到脚下方寸之地。
“能看到前面人的脚后跟，跟在后面一直前进，等到地方就可以摘下来。”森达克率先把水桶戴在头上，走到水边跳了进去。
李察和其他几个矮人也学样有样下饺子似的依次入水，他们身上都穿着分量不轻的锁子甲，所以倒无须担心沉不进水里去。踩在地上，溅起泥沙飞扬一下子搅混了原本清澈的湖水。
“我一想到这湖里泡着不少尸体就有点恶心。”领主大人的声音从铁桶里传出来，瓮声瓮气。
矮人们没人吭声理会，他也只好亦步亦趋跟着前面的脚后跟继续前进。和陆地比起来，水下几乎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重力的束缚被削减到最轻，稍微一蹬脚就能在湖水中慢悠悠向前飘荡。
一行人顺次飘进甬道，光线一下子昏暗下来。
李察稍稍掀起锅边瞅了一眼，的确是极为宽大的裂隙，别说矮人，就是让巨怪进去也绰绰有余。
这一眼的代价是一连串气泡从锅边咕噜着向头顶笔直飘去，损失了一部分空气，他赶紧罩下过锅边，不再多看。
队伍默默前进，李察不知道甬道到底有多长，只知道桶里空气越来越浑浊，光线也越来越稀疏。
简直像在某个巨大生物的胃里前进，一时间只能听到涌动的水流声，沉闷压抑的环境让他心里不禁有些烦躁。
不知过了多久，李察忽然感觉手里铁桶的浮力越来越轻，直到下垂压手。一把掀掉铁桶才发现胸膛以上已经出水，赶紧向前跑了两步站到岸上
第五十八章 泰坦
入口在水下的甬道向上延伸，假若越过水面高度，就会形成离水区域。
这里处于地下，入口蜿蜒禁绝了光线折入的可能，入眼所见是一片几乎完全无光的黯室。
“好黑啊。”领主大人的声音一出口立刻形成了层层震荡回音。
“好黑啊……”
“黑啊……”
“啊……”
“在这里面必须小点声。”有人拍了拍他的膝盖，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是罗比。
“空气居然还挺新鲜。”
“应该是有我们没发现的缝隙和外界有连接。”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李察看到前方忽然亮起一点橘色火光，是森达克取出了封筒里的火种。
他走开两步之后微微倾斜木筒，火光垂直落下，脚边瞬间便亮起一蓬熊熊燃烧的火焰地上火盆里的燃料被点着了，简直比高度烈酒还要易燃。
周围十几码亮如白昼，所产生的直接后果就是：
“沃日。”领主大人没控制住情绪，于是回音又一遍遍把他的粗口加倍奉还。
这实在怨不得他大惊小怪，就算换成几百年前以从来面不改色著称的庞贝骑士王亚瑟在这，他也得先日为敬再说。
和前面自然石裂所形成的的甬道不同，他们正处在一间十刃见方的地下堂室入口，墙面平整边角方正明显有人为加工痕迹。
这间堂室中间空地上放置着一颗被斩下的头颅，双眼紧闭，外表没什么额外种族特征，整体看起来很有年头了。只是由于条件过于适宜，本身似乎已经彻底皂化，除略微失水之外几乎还栩栩如生，甚至连脆弱的睫毛都保存完好。
而让李察如此失态的真正原因在于单这一颗头颅，就差不多有他整个人那么高！
领主大人着实吓了一跳，习惯性抓了抓空荡荡的后背，没摸到斩龙巨剑。
“这是巨人吧，好大的块头。”他这次终于记起要小声说话。
一般巨人身高大概在五到十刃的范围内，而按照比例估算这颗头颅原主保守估计也在十五刃以上，简直是巨人中的巨人，李察一时半会还真没想出来哪个谱系的巨人能到这个高度。
“大人。”森达克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骄傲中似乎又带着无尽的失落，“是泰坦，这是泰坦的头颅。”
“靠！”回音又层层叠叠回荡起来。
矮人的秘密还真是足够震撼人心，李察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泰坦是上古时期的一种魔法生物，传说中阶位比巨龙还要高一截，某些神话甚至认为他们参与了创世。
在他们活跃的年代，人类在研究用那种石头更容易敲碎坚果，半兽人尚没有摆脱茹毛饮血的习俗，就连精灵也不过是一群刚刚学会制作弓箭的树猴子。
若借助稀少的记录穷心竭力回溯上古，便会发现如今的三大主流种族，那时也不过是侥幸得到泰坦一些宠爱的眷族罢了。
他们存在就是强大的象征，掌握的魔法是所有智慧种族的原初之光，用智慧在一片蒙昧中点亮了文明之火！
在那个元素大潮时代，这些弄潮儿奔跑在广阔大地上，毋庸置疑便是唯一的霸主。
可惜，时间足以磨灭一切，曾经的荣光也只属于曾经。
对于生活在元素潮汐中的生命来讲，这潮涨潮落便是天命所归，又如何能够抵抗。
怀揣创世原始股的泰坦随着元素潮汐衰落生存愈发艰难，成员日趋稀少，最终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现如今整个大陆上已经不可能再找到一个纯血泰坦，叫人不得不对这远古霸主的遭遇感到唏嘘。但幸运的是他们仍有混血后裔活跃在各地，继承着泰坦最后的荣光。其中一支是巨人，而另一支据说就是矮人。
巨人也就算了，矮人……李察私心是觉得挺扯淡的，泰坦本身可是身高超过如今任何一支巨人的擎天巨擘，不知怎么配种变异才生下来矮人这样的墩子。
“既然发现了这个秘密。”森达克眼睛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反射着火光，他的声音已经接近哽咽，“我们可是泰坦的子孙啊，又怎么能够放弃。”
这个坚强倔强的老战士第一次控制不住流露出几分软弱，保卫战对于矮人部落来说是一场深重的灾难，他所熟悉的后辈和同胞一个个接连倒下，平静的生活被血水浸染。
内心犹如贝叶割肉般痛苦啊，但偏偏，他不得不亲自挂帅，坚持着把这场战争打下去，哪怕牺牲更多族人也在所不惜。
矮人天性倔强是不假，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是粪坑里的石头学不会审时度势，否则也不可能把种族一路延续至今。
“保护神赐矿藏”不过是为掩饰而放出的幌子，如果只是单纯一处铁矿矮人大概早就集体跑路以图将来。他们死扛着不愿走另有原因要守卫他们心目中的神！泰坦的遗骸！
“那个，你们为啥不带着这个大头一块跑？”领主大人一张嘴，庄严的气氛顿时无影无踪，“或者直接把外面的甬道挖塌，肯定也没人能发现。”
“李察大哥，请你过来。”罗比对着头颅鞠了一躬，带李察走到头颅一步之遥的地方。
“你看。”
目光聚集在罗比所指的地方，领主大人发现泰坦那巨硕如皮球的右眼居然正在发光，微微的淡青色光芒把眼皮里血管网络都照得清晰可见。
“但是如果我走远。”罗比留下李察在原地，自己大步后退，光芒随之黯淡直至消失。他又靠近，眼球也又一次亮了起来。
领主大人看着很稀奇，自己也走了两步试试对方显然不认得他是哪根葱，啥反应没有。
“会随泰坦血脉的远离和靠近而发光？”他脑子反应倒是快得很。
罗比使劲点了点头。
“为什么？”李察印象里泰坦应该是消亡于古精灵帝国时期，对于不专研历史的普通人来说，试图循溯那个年代的历史基本等价于自取其辱。
如此漫长的时间足以消磨掉一切，在这个时间维度面前个体的强大与否几乎没有任何意义，一个早已死去不知多少年的头颅又凭什么继续作妖。
第五十九章 源质
“族里长老认为是铁矿中磁石恰巧构成了约束力场，把死前最本质的灵魂力量约束在眼球里。”罗比说话时声音很轻，仿佛生怕打扰了祖先安宁。
这倒是说不准的事，自然的鬼斧神工有时远比人们想象的神奇。何况磁石这种材料在魔法方面本就多有妙用。
“地缚灵？”领主大人悚然一惊。
这个世界可真有亡灵，灵魂没消散绝不是什么好笑的事。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正身处三流盗墓片的片场，下一刻就是老粽子揭棺而起。
亡灵位阶往往和生前强弱息息相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泰坦这种远古霸主一旦亡灵化，绝对是实打实的顶级大拿。
“不，泰坦绝不可能变成亡灵那种肮脏的东西。”森达克急眼了，魔盲开始一本正经地谈论魔法问题。
要真有个正牌法师在现场，肯定得被这种“民间魔法爱好者”言论噎个跟头。
“是最根本的灵魂源质，代表着泰坦的本源。”
罗比顿了顿等森达克说完，才继续说道：“因为不知道磁石的效果到底怎样，也许用锤子轻轻对着墙壁敲掉两块石头就会失灵。所以别说把搬走或者挖塌甬道，我们平时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那你们打算守着这里直到老死？”李察一个外人都觉得这种责任未免太艰难太沉重了。
守到老死已经是他比较委婉的说辞，实际上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荒野人不会给他们老死的机会。矮人要真是犟着一根筋死守，被攻破就是迟早的事。
这难道是种诅咒吗？领主大人不禁在心里怀疑矮人在得以窥见祖先泰坦部分真身的同时，似乎也一起继承了泰坦灭亡的命运。
他的目光在那颗巨大头颅皮肤上一寸寸扫过，似乎想看出什么端倪，不过这委实有点超出一个魔法草包的能力范畴。
有个矮人长老忍不住说道：“在您眼中我们矮人难道如此缺乏头脑吗？”
“尊敬的长老，您可错怪我了。”领主大人很无辜地摊了摊手。
实际上不光是李察，所有人类、半兽人、精灵，甚至食人魔和沼泽鱼人，大伙都这么想。茫茫多的智慧种族之间有很多矛盾，达成一个共识比上天都难，但在这事上却奇迹般没什么分歧，让李察背这个锅那可确实错怪他了。
“据我们观察，活跃程度会随着月相周期变化而变化。每当月亮满盈就格外亮些，等到月如弯钩，则会几乎处于长暗状态。”罗比仰头指着那颗正释放光芒的眼球。
“而且最近的活跃程度明显比以前高，最多下次满月就会发生质变，所以无论如何也至少要坚守到那个时候。”
李察在心里算了算日子，下次满月的时间是两天后的夜里。
与灵魂相关的东西会和月相呼应倒也常见，怪不得矮人的决心会如此顽固。两天后的变数就像一根吊在眼前的胡萝卜，让这群憨货追逐着疲于奔命。
“产生质变然后呢？”李察刚开始还没想明白，但突然间，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划破脑海的迷瘴，“你们……想继承这份本源！”
“没错，实际上我们已经试过了。”罗比使劲点点头，目光坚定“目前源质还不够活跃难以汲取，所以才要等到质变之后再尝试。”
李察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幻莫测挣扎扭曲，最终归于平静化为一声无奈的苦笑，“告诉我干嘛，不怕我心动吗。”
必须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内心深处确实产生了贪婪的想法。毕竟那可是泰坦，说不动心是假的。
“这份本源也许是泰坦最后的荣光。”森达克看着他，目光灼灼，“比起落入您手中，我们更害怕没有人能成功继承，永远封闭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李察大人，介时如果我们矮人的勇士都无法成功，您也可以试一试。”他牢牢盯着李察，语气活像个推销卷心菜的蹩脚贩子。
“是啊，李察大哥的**力量太强了，也许比我们都更能承载这份泰坦的遗泽。”罗比附和着点点头。
“而且我们做过占卜，结果都显示告诉您会有更好地结果。”矮人长老也开腔了。
领主大人赶紧躲远了两步。
开玩笑！灵魂和**永远是相辅相成的，这种事肯定是血脉亲缘跟泰坦越接近越容易成功，如果连矮人都没戏，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类上赶着往前凑更是找死。
他不清楚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力量继承这种事，即便确实存在，也多半是万分凶险莫测。
要是有几个庞贝宫廷**师在旁边保驾护航，说不定咬咬牙也就干了，但现实是只有几个半懂不懂的矮人二把刀。
非要找蒙古大夫做心脏搭桥，找死也不是这个找法。
“再议，再议，我相信你们肯定能成功。”李察这时已经退到墙边。
他忽然发现墙面上居然嵌着几块青铜板，上面似乎镌刻着许多细腻的条纹。
水分和盐都是金属的敌人，这两样贝叶湖里偏偏都不缺。即便是青铜这样不易腐蚀的金属，绝大部分也因此锈蚀得难以辨认。只有少少几块，机缘巧合把图案保留下来。
大致是些描述器物的图案，李察一眼就认出来，这应该是罗比那两架床弩灵感的由来。
虽然并不是传承工艺的结构图，但由于本身刻画太过细致还原，有心的学习者也足以从中得到不少知识。
由于高等级魔法的推广和应用，泰坦那个年代的技术在不少方面比如今还要先进。
譬如熔炼金属，对泰坦们而言只需要打个响指升起魔焰便好。而如今人类无法那样自如使用魔法，必须精心搭建高炉、选择燃料、假设实践，工序复杂不知多少倍，所以还原那个年代的技术就变得尤为艰难。
罗比能有些收获，想必也是天赋才情加上不惜成本的结果。
“这些版画好精细啊！”李察立刻对着古迹大发感慨，试图转移话题。
“你还没回答我们。”森达克幽幽说道。
“现在想太多也是白想。”李察准备先糊弄过去，其他的到时候再说，“我建议咱们还是先回去，呆太久其他人该发现不对劲了。”
“好吧。”
第六十章 浮出水面
一行人排好队罩上汤锅顺着来路游出甬道，短暂上浮后重新站在湖边，把汤锅和配重用的锁子甲脱下归整。
“李察大人，请务必暂时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森达克没忘千叮咛万嘱咐。
领主大人点点头，看着平静的湖面，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最初他觉得“守卫神赐矿藏”这种理由虽然奇怪，但放在以脑子缺根筋闻名的矮人身上，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跟安妮都被摆了一道。正应了那句话越是看起来不会骗人的人，骗起人来越是没商量。
这帮矮人利用自己倔强的名声和一个看似合理的目标放烟雾弹，把真正的秘密死死限制在只有自己人知道的范围内，不得不说这一手玩的漂亮极了。
能瞒住沃雅商行这样的深度合作伙伴，足以说明他们心眼、计策、行动力一样不缺。以后谁再敢说矮人脑子缺根筋，李察非得一口浓痰啐他脸上。
不提矮人一族对于远古祖先的崇敬，仅仅只算最现实的部分，泰坦的本源也值得为之拼上一把，就能只能继承十分之一的力量，收拾一帮荒野土著也将如反掌观纹般容易。
无论是谁，一旦发现了这样的秘密，又怎么可能甘心轻易放弃。
不过李察对矮人的继承计划还处在谨慎观望之中。
就算那真的是泰坦的灵魂源质，真的曾经包含着最正统而核心的力量，那也是起码上万年前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东西可以抵抗时间的煌煌伟力，谁也不知道那被束缚在眼球里的东西究竟会产生什么变化。
如果奶油蛋糕会变质，那凭什么灵魂源质不会，矮人的打算多多少少有些想当然。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间石室，石室里又为什么会有一个泰坦首级，其中故事大概都已随时间流逝，变成永远也无法知晓的旧闻
不管怎么说，得守到两天之后。两天时间不算长，但稍有疏忽也足够一个部族陷落十次。他们就此别过，矮人要继续加强防务，高山堡也得多做准备。
“快给老爷我弄桶洗澡水再找件新衣服。”回到驻地，领主大人又开始作威作福。他身上沾的咸水开始干涸，盐分让皮肤感觉发痒。
高山堡的人倒十有**都在院子里，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头儿，你身上咋都是水。”冈瑟好奇问道。
“不小心掉湖里去了。”李察忽然听到一阵乱糟糟的杂音，转头一看，是哼哈二将正气喘吁吁地追逐尼赫鲁。
狗头人虽然年纪不小，但论身体灵活还是远超笨拙的巨怪。他在前面慌不择路，后面两个傻大个便像推土机一样撞出一片人仰马翻。
“这怎么回事？”李察眼睁睁看着尼赫鲁钻进一间石屋，这货在逃跑方面造诣非凡，选的那扇屋门过于矮小，就算李察想进去也得先躬腰，三刃高的巨怪就更别想了。
哼哈二将跟在后面狠狠撞上墙面，石屋经受住了这沉重考验屹立不倒，结果便是俩巨怪一起晕乎乎捂着头晃了几圈坐倒在地。
“还不是尼赫鲁刚才打小报告，结果把他们俩惹恼了。”赫特摊了摊手，“还挺记仇，想揍尼赫鲁一顿。”
“是嘛。”李察笑呵呵的，看起来心情不赖。
哼哈二将的表现确实不太聪明，但那也得分跟谁比。
别的不说，哼哈二将居然能搞明白是尼赫鲁在使坏，这头脑就远远超出一般同类水平。足以说明给他们加点智力已经初见成效，将来达到更高水平也是自然而然。
这毫无疑问，又是领主大人英明领导的一个佐证。
哼哈二将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跟那扇小门较劲，矮人建筑虽然坚实牢靠不假，但也不可能抗住两头巨怪强拆，整个石屋很快就开始摇摇欲坠。
但尼赫鲁早就从后门蹑手蹑脚地跑出来，躲在李察身后心有余悸地看着。
“巨怪这个物种天性太暴躁了，脑子里只有石头，根本不适合作为施法者。”他一边看一边下意识还没忘继续搬弄是非，直到偶然抬头瞥一眼，万分惊恐地发现自己手里抓着的这件衣服，正穿在全高山堡最暴躁的那位昏君身上。
“你怎么回来了！”尼赫鲁嘴里的舌头有点打结。
“日安啊，尊敬、高贵而睿智的尼赫鲁大萨满，这里难道不是我的地盘吗。”李察低头俯视，阴阳怪气地说道。
“啊！”狗头人惨叫着头也不回地又跑远了。
轰隆一声响，哼哈二将这时终于成功把整面墙壁推倒，却并没能找到可恶矮子尼赫鲁的影子，站在那里看着一地狼藉，不断用拳头痛苦地使劲锤打自己脑袋。
他们那副傻样把蛮子们都逗乐了，凑在一起指指点点哄然大笑起来。
“李察，高山堡的风气跟一般开拓领还真是……很不一样。”安妮明显在努力憋笑。
“特别有活力是吧。”李察看着一辆被哼哈二将踩成碎片的矮人矿车，面色要多无奈有多无奈。
“安妮小姐，请千万不要以偏概全。”赫特硬着头皮说道。
安妮终于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发出一连串银铃似的笑声。
领主大人看她笑得那么开心，忽然有点心疼。
这位半精灵商人作为高山堡和矮人交流的枢纽，现在却是两头被骗她以为高山堡此行是来争夺铁矿，但实际李察是为了给土著放血。她还以为矮人留守是守卫神赐的矿藏，可真正的秘密又是闻所未闻的泰坦遗骸。
安妮眼中的前因后果和实际的前因后果，表象完全一样，内里根本不同，是两拨人精心搭建的掩饰。而知道真相的李察，偏偏一时半会又不方便透露给她，怎一个惨字了得。
“安妮小姐。”领主大人可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眼睁睁看着同伴面临困境，他感觉自己胸腔里好像有种叫“人文关怀精神”的东西正在酝酿。
“嗯？”安妮闻言抬起头，满脸好奇。
“多喝点热水。”李察关切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