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贝克斯堡垒中枢
“稍微有点可惜。”杜蓬双手捧着晶体，仿佛在凝视着什么绝世珍宝，“如果还能找到这头炎魔的犄角和心脏，就可以制造一些更强大的炼金装备了。”
领主大人手里多了一副粗大的螺旋形深棕犄角，“哐啷”一声扔在地板上，光如镜面的柚木被粗粝的角质蹭出道道划痕。
尽管被以相当粗暴的手法从头颅上割下来，仍闪烁着一种厚重且内敛的金属光泽。用心体会的话，甚至能捕捉到还没来得及消散的元素波动，说明苦主死亡时间最多就在两三天内。
“心脏比较血腥，就不拿出来了。”
杜蓬看着李察的眼神活像是见了亡灵，“你不会真自己干掉一头炎魔吧？”
元素结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宝级炼金素材，是唯独顶级魔兽死亡后才有概率析出的魔力凝结。
说来很难相信，目前已知元素结晶的主要来源是捡尸。
上档次的魔兽普遍很“独”，成年后大部分时间都在离群索居。再加上领地意识超强，很少有人敢轻易窥探它们的居所。如果因为衰老或者各种原因死在巢穴里，幸运儿就有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颗元素结晶。
但往往这时**早已**，蕴含的魔力溢散干净，没有多少价值了。
硬桥硬马干掉炎魔这个档次的魔兽，然后取得结晶反而是少数。难度和风险都实在太高，很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
“当然，我亲手一剑入卤门结果了他。”李察伸手打了个响指。
“一整头炎魔，土、火两种元素搭配，让我想想……”杜蓬**师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最宝贵的盘角、心脏和元素结晶，可以做成贝克斯堡垒中枢。火元素煅烧提高城堡坚硬程度，一旦出现破损则由土元素则吸纳游离的尘埃自动修复。”
“那里面的人岂不是会被蒸龙虾似的活活蒸死？”李察大诧。
“火元素又不是真正的火焰。”胖老头撇着嘴对他的不学无术十分鄙夷，“平稳状态下根本不会产生热度。”
“行吧。”隔行如隔山，领主大人也只能讪讪。
“一张皮应该能做几件自带火元素反伤的荆棘护甲。”
“反伤没用，不要。”李察头摇得好像拨浪鼓。
在德古拉还叫亨德拉的时候，他就有一件火元素反伤的荆棘护甲。领主大人当时跟他叮叮当当打了半天，效果仅限于被烫了一手心燎泡，差点笑掉大牙。
“这可不是市面上那种普通货色！”
“行。”李察答应得也很干脆。
毕竟对于炼金他实在一窍不通，除了相信专业人士的判断外别无选择。
俩人用空间戒指交接了材料，约定好收货时间，杜蓬就急匆匆辞行离开。
魔导师的时间都比黄金还宝贵，更精深的元素奥秘才是他们的毕生追求。杜蓬愿意为辛克蕾尔的生命安全专程跑一趟，已经实属难得。
指望他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留下来看孩子，纯属白日做梦。
…………
开膛手军团内部有一项传统活动，历史几乎和高山堡一样悠久。
当李察不忙时，他经常会亲自走上校场开擂。这时候只要不怕丢人，无论资格新老、官阶高低，都可以跟自家领主交流交流武技。
单纯的武技切磋，谁也不会无聊到用力量压人，但最后无一例外都会沦为单方面施虐——论起武技水平，领主大人至少有两层楼那么高。
不过对于战士们来说，这种机会其实很宝贵，毕竟多跟高手过招才有可能变成高手。
眼下是一个健壮的虎灵游侠主攻，李察主守。
虎灵剑术传承自古精灵帝国，又经过这么多年不间断的改良，颇有几分可观之处。经由一位老手施展，攻势如疾风暴雨般迅猛，又蕴含着三分节奏分明。
光凭这一手大剑术，他去科伦城开馆教学生绝对饿不死自己。
而李察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握着单手剑。犹如闲庭信步般轻松写意，却偏偏总能把进攻悉数裆下。
围观的人非常多，辛克雷尔也在。
太阳很炽亮，她不得不眯着眼睛，但却观察得十分专注。
这孩子五官倒是蛮细腻耐看，就是一张脸恁的黢黑，抹不抹锅灰愣是没多大区别。再加上一头短发，吞火炭后嗓音嘶哑不爱说话，往那一杵酷酷的，走哪后面都缀着一群领民家的丫头片子。
李察看准机会侧身闪过，让对手力道落空，剑在虎灵游侠头盔上轻轻一点，“你又死了。记住，剑斗中一定要把握好距离和重心。”
虎灵摘下头盔，喘着粗气赶紧点点头。迎着同伴们善意的嘲讽钻进人群里，抓着笑声最大的那个擂了两拳。
“还有吗？”李察手里的剑正在指间转来转去，仿佛乡间卖艺的杂耍人。
他的目光看向哪里，那些高大健壮的战士就一阵缩头耷脑，生怕被注意到。虽说机会难得，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主动接受蹂躏。
“大人。”辛克雷尔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您能教我剑术吗？”
“哦？”正在眼花缭乱旋转着的利刃倏忽间插进鞘里，干脆利落又分毫不差，顿时引来一片叫好声。
“以前学过剑术吗？”
“只学过一点。”辛克蕾尔忐忑不安地说道。
半兽人王国风气尚武甚至还要超过庞贝，哪怕是她这样没成年的女孩，也要接受一定武技训练。
所以她能看出来，高山堡领主的剑术比宫廷里任何一位名家都厉害，而且是厉害得多。剑在他手里不像是工具，反倒如同双手和眼睛的延伸。
如果能学会这么高明的剑术，也许就不用再一直逃跑了吧。辛克雷尔一时间有点出神。
“伊瓜因，你们两个过几招我瞧瞧。”
“我？”伊瓜因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将，俊美的小脸上满是高傲，“真正的骑士怎么能跟女人……”
“真正的骑士可不会尿床。”李察挑了挑眉，从兵器架上抽出两把木剑分别抛给两人，“不许使用斗气，点到为止，开始吧。”
第三百三十一章 乌龟王八剑
双方站在划定的擂台里，各自朝对方鞠了一躬。
一帮壮汉嘻嘻哈哈围在圈外，互相打趣着见证这场少年组剑斗的开始。
一声响指仿佛吹响冲锋的号角，辛克蕾尔用斜上撩开局，而伊瓜因则摆出一个标准侧身防守的起手式。以逸待劳，把送上门的剑随手磕开。借力腾空二段斩倒也算利索，但架不住伊瓜因还在蓄势防守，只能继续被磕回去。
木剑碰撞声片刻不停，李察看了一会，心里已经大概有数。
辛克蕾尔大概要比伊瓜因高半个头，臂展也要长不少。但伊瓜因毕竟斗气修为不错，反哺**力量肯定更强。这方面算是各有千秋，占不上便宜也吃不着亏。
但伊瓜因的剑术底子明显不赖，架势分明而且有板有眼，一看就是名师高徒。相比之下辛克蕾尔可差多了，只会一些零散的剑招套路，完全不成体系。
决斗，尤其是双方水平都不高的决斗，胜负很多时候不是看谁能打出惊艳的招式，而是比拼谁犯错误更少。
野路子就算偶尔能有夺目表现，但在少犯错误这方面，注定跟受过全面训练的剑士没法比。
这场战斗按理说不应该存在任何悬念，因为辛克蕾尔连野路子都够呛能算上，而伊瓜因接受的训练可不掺水分。
但战斗真正有趣的地方就在于，从来并非完全由常理决定。形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伊瓜因从开始就总是一手乌龟王八剑——先保证自己不挨打，再寻隙防守反击。
这小屁孩能得到巨龙青睐堪称鸿运当头，自身斗气天赋也非常不赖，明明是当红炸子鸡配置。但偏偏性格怯懦这一点，李察可早就看在眼里。
平时有奥西里斯帮衬，还不太明显。不过此刻斗起剑来，一手密不透风的乌龟王八剑顿时把他卖了个干净。
相比之下，反倒是辛克蕾尔打起来非常野性。仿佛一头发怒的小狮子，有时候宁愿吃亏也要硬换。木剑打在身上一样很疼，她却经常边龇牙咧嘴边坚持进攻，哪怕白挨几下也不着恼。
伊瓜因确实一下都没挨打，但等他想反击时已经晚了——“气势”被对手压制根本扳不回来。
一步后退步步后退，离擂台边界越来越近，最终无力回天。临了额头上还挨了下狠的，浮起一大片红肿。
辛克雷尔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却趾高气昂，因为她是胜利者。而伊瓜因攥着木剑神色是茫然，想不通自己居然会输给一个野路子。
“你觉得怎么样？”李察朝身边人问道。
“那漂亮男孩太怕挨打，白白葬送了局面。”伊丽莎白点评起来毫不客气。
她最近心情很不错，虽然高山堡领主以尚未彻底消灭炎魔为由，暂时还不肯给她自由。但和以前相比，放风的时间和范围都宽绰了很多。
况且彻底消灭炎魔也用不了多久，意味着渴望已久的自由近在咫尺。她最近看了一些书，上面说贵族们对于承诺看得比生命还重，想来高山堡领主也不例外。
“如果是真剑，她已经死了好几次了。”伊瓜因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既然开始前就知道是木剑，为什么你就没想到利用规则？”伊丽莎白一句话问得伊瓜因哑口无言。
“要不咱们比划比划？”领主大人侧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伊丽莎白看着他，眸子里闪烁着桀骜的光彩。有那么一瞬间，李察几乎以为自己又看到了那个月下狂龙舞的蛛后。
一种无形无质的气势在两人目光交汇处扩散，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却已经让围观者有种凌厉无涛的感觉。刹那间嘈杂散去、鸦雀无声！
这是顶级高手的特权，想拥有倒也简单。只要把技艺磨砺到登峰造极、俯瞰天下苍生的地步，时间久了，自然就能蓄养出这种气势！除此之外，别无捷径可走！
辛克蕾尔本以为高山堡领主已经是难得一觅的高手，没想到那娇滴滴的美人也有这等风范！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要迎来一场龙争虎斗，准备大饱眼福时。伊丽莎白却忽然垂下头，眼睛里光彩迅速褪去，“我打不过你。”
“呼~”一声齐刷刷的呼气，众人又是遗憾又是放松。
“趁人之危，倒是显得我太下作。”李察自嘲一笑。
高山堡讲武堂就此放课，领主大人回去歇息了没多久，忽然又收到信说辛克雷尔招揽的附庸已经到了。
等他抵达现场，映入眼帘的一切却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足足三四百号人男女都有，携少扶老背着全部家当畏畏缩缩地站成一堆，试图藉此获得一点安全感。圆头圆脑模样还挺可爱，但一双黑豆似的小眼毫无神采，似乎都是睁眼瞎。
更重要的是，身高普遍不足一刃五。在雄壮的高山堡卫士映衬下，仿佛榕树下的野草般卑微可怜。
李察一度怀疑，这些小矮子是不是和斯嘎尔人一样，也有什么同胎巨兽可以助拳。
但这个想法甚至没有出口向其他人问询，就被他自己先否决了——斯嘎尔人再怎么瘦小，那种骁勇昂扬的精神面貌也无法掩饰，让人一眼就能记住。
相比之下，眼前这些小矮子连兔人骂街那个劲头也比不上，憨厚朴实到了极点。
侧后方就是水波粼粼的怒涛河，李察毫不怀疑自己只要怒吼一嗓子，就能把他们吓得全部当场跳河。
“这就是王室的附庸？”
按他之前的想法，如果自己是国王，肯定得使劲招揽些昂藏威武能打的进麾下，想来换别人也不可能例外。
万万没想到，老国王莱因哈特居然真的很大公无私。招了一帮老弱病残，也不知是准备全面扶贫还是怎的。
其实之前辛克雷尔说附庸们生活困难，李察已经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强力战士走到哪也不可能太惨，拳头就是他们的天然饭碗。
只不过当时没多想。
现在看到真人，总算豁然开朗——就这幅憨头憨脑还睁眼瞎，到现在没饿死纯属奇迹。
第三百三十二章 鼹鼠人
“我怎么感觉想是一群要饭的。”李察看着那些饿到黄肌瘦的半大小子不禁苦笑，他们眼睛里的不安就像怒涛河流淌的清水一样充盈。
如果这是一帮上门打秋风的壮汉，领主大人肯定二话不说拿棍子全部打走。
但如此弱小且无助还身怀残疾，反而让他狠不下心赶人，非常不耐烦地挥挥手，“算了算了，回头让安妮看看给他们找点什么活干，也好有口饭吃。”
“这样不错，仁慈才是真正的力量。”巴克兰很赞许地点点头，“咱们高山堡又不缺一口吃的，多行善积德肯定不是坏事。”
略微有点奇怪，听到能有口饭吃，那些蔫头耷脑的小矮子不但没表现出多高兴，反而忽然开始焦急地吵闹起来。
“肃静！”人高马大的夏尔武士扛着斧枪一瞪眼，登时吓得他们吭都不敢吭一声。
“李察大人，在半兽人王国，强力战士根本不可能沦为附庸。”辛克蕾尔深吸一口气，迎着李察的目光说道，“但既然能成为王室附庸，这些鼹鼠人当然也有自己独到的看家本领。”
“鼹鼠人？怪不得似乎眼睛都不好。”巴克兰顿时恍然，“你倒是说说看，他们有什么本领？”
“命运是公平的，他们近乎失明无法体验世界缤纷，但命运却回赠以常人难以媲美的玲珑心思和巧手。”辛克蕾尔黑黢黢的小脸上满是认真，说起话来不带半分含混，“所以鼹鼠人是整个半兽人王国最好的建筑师和精工匠。”
“真的？”李察还有点将信将疑。
就他们这幅逃荒难民似的尊荣，着实很难让人相信居然还有手艺傍身。
“大人，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一个须发皆白的鼹鼠人老头拄着树枝愤然出列，看了半天也没找准李察的方位，对着亚伯的长柄斧枪鞠躬后说道，“我叫艾米，是这个微不足道小部落的长老。”
亚伯瞪大眼睛猛使眼色试图让他领悟，但指望一个半瞎能看眼色行事显然有点强人所难。
“艾米长老你好。”领主大人冲他微微一笑，“高山堡不是一言堂，尽管说好了。”
“这位大人请原谅我，我还以为您是领主呢。”声音总算让鼹鼠人找准了方向，一边对斧枪道歉一边转身。
“最近这四十多年来，王室兴建的大型堡垒基本都出自我们鼹鼠人之手，远较以往更为优良。”说起族人的成就，艾米身上的唯唯诺诺一扫而空，“而我们生产的高档马车，甚至能出口到圣荷西那样遥远到不可想象的地方。”
众所周知，半兽人王国的马车产业最近几十年异军突起，并且有越来越风靡的趋势。
他们的产品确实精雕细琢到堪称艺术品，和半兽人粗犷的传统印象大相径庭。
那前扑雄狮的盾形徽记，最近这些年很受勋贵们追捧，价钱一路水涨船高。
领主大人暴富后曾经想弄辆玩玩来着，可惜一直过不了管家婆安妮那关。用半精灵小妞的话说，“那种价格纯粹是抢劫，居然还真有疯子买账，你可别学人家发疯。”
“莲花马车是你们的杰作？”
“是的。”
李察满心失望在刹那间消失无踪。
“嚯嚯。”他结结实实打量着鼹鼠人，不住地感慨人不可貌相。
谁能想到这帮寒颤到仿佛逃荒难民的小矮个，居然还掌握着如此惊人的专长。
领主大人使了个眼神，立刻有人会意。负责后勤安置的领民集体出动，载歌载舞地把还在哆嗦的鼹鼠人接走了，等待他们的将是热水和美食。
对于一个开拓领来说，武力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为过，但武力从来不是全部。否则以开膛手军团的武力丰沛程度，没法解释想修个城堡居然还得花钱去科伦雇人。
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高山堡，有着和战争相匹配的发展不平衡——武力早就强大到能荒野横行，军工甚至已经走在了整个大陆前头。
但畜牧、建筑、农业、艺术这些方面，跟挣扎在存亡线上的瘪三开拓领没什么本质区别。
如果说武力是守卫文明的坚盾，那么高山堡现在有一块比城墙还厚的盾牌，可值得守卫的成果却寥寥无几。
对于这点领主大人心里比谁都有数，但他也没什么办法——这压根不是一个人单干能解决的问题。
而如今鼹鼠人的到来，很有希望把短板稍微弥补一下。就算在场其他人不明白这份价值，李察自己又怎么可能忽略！
李察招呼过来一个半人马，附耳叮嘱了两句，后者立刻头也不回地迈开蹄子跑了。
“你跟他说什么？”巴克兰好奇问道。
“让他赶紧把那几个科伦来的测绘学者解雇，都是按工作日算钱，早一天结算早一天省金币。”领主大人理直气壮地说道。
“……”巴克兰顿时被这种勤俭持家做派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还是李察反应快，我差点忘了。”安妮倒是笑眯眯的，半点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对了辛克蕾尔，你说过这是第一批附庸。”李察目光灼灼地看着小黑妹，“冒昧一问，后续还有其他种族吗？”
“还有一支是蝙蝠人。”辛克蕾尔扬着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能通过接收回声观察外界，所以无论多么深沉的黑暗、多么巧妙的伪装都无法蒙蔽他们。蝙蝠人曾经只在深山洞穴里生活，是父亲发现了他们的能力，才一跃成为王国最好的斥候和守卫。”
论起行军打仗，在场可基本都是内行，顿时一片哗然。
“西多夫听到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领主大人耸耸肩。
纵观整个人类战争史，夜晚是各种谋略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的高峰期。因为黑暗是天然的屏障，能为双方意图提供有力掩饰。
倘若能勘破暗夜女神的面纱，就相当于单方面在战场上开了透视挂。对于战争而言，所能造成的影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
半兽人王族果然不是一般有料，附庸虽然都算不上传统强力种族，但实惠到极点的专长，也分明都不可小觑。
第三百三十三章 魔王李察
在等待着着天空与雷霆之戒的冷却期逐渐过去的这段时间，日子一天天波澜不惊，倒是难得海晏河清。
李察闲得无聊，天天挂通讯魔石跟杜蓬大师催炼金装备什么时候能完工，很快把杜蓬烦得失去耐心。
据说人的快乐总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每当听到胖老头那暴躁的咆哮时，李察就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索伦不时会传点贵族苑的战报过来，似乎前线进展很顺利，敌军的抵抗既不够坚决也不够强力。看那意思，有望于第一场雪降临前在斯图亚特王都会师。
据说萨格雷陛下带着全套班子都来到了东北行宫，表现出了十足的重视。
不过反正跟高山堡也没什么关系，领主大人对这些东西兴趣缺缺，分类归档就算完事。
期间贝德里克来信说准备和寥拉一起到高山堡秋猎，差点没把他惊得蹦起来。
高山堡现在有这么多不能见光的东西，但凡被寥拉那个聪明地精看到，十成十得露馅。于是干脆又拉出拉格纳罗斯废物利用了一把，回信说附近有炎魔出没，贝德里克果然再也没提这茬。
而鼹鼠人在艾米长老的带领下，开始准备为高山堡筑城。他们有辨认地脉的奇特能力，成天挖来掘去不亦乐乎。弄得领民隔三差五汇报地下好像有什么怪物在活动，稍微没注意辟谣，传闻就变得越来越邪乎。
骑着幽冥战将的治安官们倒是很尽职，喝下壮行的烈酒、抱着必死的决心四处摸排，最后发现原来是一群半瞎小矮子在挖地道。
高山堡话剧团自从在凛冬城建团后，不但没随着战事结束而解散反而吸纳了更多新成员，有朝专业化方向发展的趋势。
这件事传到编剧耳朵里，被改变成恐怖话剧连演三天，并收获成筐的臭鸡蛋和烂菜叶。
领主大人看鼹鼠人天天光顾着挖洞不开工，一度对他们的水平表示怀疑。
艾米长老也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对这种无端质疑极为愤慨，决定先建个城堡证明一下自己。
有铁巨人充当人肉塔吊，那些沉重的巨石在他们手里跟积木似的，工程进度快到不可思议。刚刚才一个月出头，已经能在丘陵上看到城堡的大致雏形，非常高峻雄伟，绝对易守难攻。
更重要的是，一旦完工，高山堡将摆脱既不高山也没堡的尴尬境地。不出意外，到时候照例会有一场盛大的庆祝活动，让许多大肚罗汉期待不已。
只有极少数消息灵通人士知道，上头准备玩个大的，搞一场阅兵式配合剪彩。
介时连正处于保密状态的斯嘎尔飞龙骑兵也会亮相，目前刚好两队二十四人，朝着一百骑的终极目标平稳前进。
罗比设计的一系列空骑装备已经完工，骑士们正抓紧时间努力训练，不过据说目前卡在克服恐高症阶段进展艰难。
能够自行繁衍的飞龙事实上已经脱离斯嘎尔人，成为一个新种群。命名工作由领主大人亲自进行，也算超常发挥一雪前耻，就此摆脱掉起名无力的帽子。
——风神翼龙，非常霸气且生动，得到了一致好评。
当看到这种翼展长达十刃有余的巨兽展翅翱翔、在地面投射下广阔阴影时，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确实配得上“风神”之名。
斯嘎尔人的进阶狂潮，背后是沙蜘蛛的悲惨命运。
蜘蛛肉干的储备已经突破两千吨大关，据巴克兰说增速还在持续上升。这个数字绝对极其、非常、特别显赫，除了高山堡内部，大概不会有谁敢相信一个开拓领居然这么有料。
就算是公认最富有的圣荷西王室，也绝对不可能一口气拿出这个数量级的储备。
稍嫌可惜的是，山一般的肉干堆在仓库里，也没几个人愿意去吃。除了治安官和民兵会拿一些喂幽冥战将，暂时没找到其他用途。
唯一值得专门一提的是，伊丽莎白居然出名了，连带李察也跟着一炮而红。
某天有个最近风头正盛的女画家来荒野采风，被高山堡的巡逻卫队以间谍罪名当场逮捕。审判中自称擅长为女士做像，能达到画中恍如活人的地步。
安妮就拉着辛克蕾尔、梅丽莎嬷嬷、薇拉和伊丽莎白各自画了一幅。
期间由于失误，伊丽莎白那副重画了一次。几个人光顾着看自己那张，谁也没想到应该把废稿要回去。
这位画家的人品显然没有画技那么坚挺，获释回到拂里士后居然把废稿命名为《花丛中的少女》，公开布展三日后卖出了一个令人窒息的天价。
在那张画里，伊丽莎白包着米黄色头巾，一身淡蓝连衣裙，坐在徜徉的苦荆花海中央。回眸一笑，至臻的美貌使风光霁月俱为之黯然，那是足以令人窒息的终焉。
要光是这样也就罢了，感慨完该干嘛干嘛。但最令人心痛万分的是，她那纤细白嫩的脚踝上居然铐着一副冰冷坚硬的铁锁！并非自由之身！
于是那幼鹿般无辜糯黑的眸子里，似乎也蒙上了一层身不由己的哀伤。
庞贝民风尚武，格外欣赏英雄。高山堡领主也是民众心目中的著名勇士，不是没有人质疑过。可画家当场以自己的生命起誓，除了没能表现出对方美貌百分之一外，一切都绝非捏造。
不得不说，在绝对的美面前，大部分人同情心难免有点泛滥。
自恃勇武却毫无德行的领主、美貌惊人又无力反抗的少女，故事脉络就这样在脑海中顺理成章地清晰起来。
越是牵扯隐秘的八卦越为人津津乐道，流言蜚语一旦成型，便如同洪水般不可阻挡。
据说当天整个拂里士为之沸腾，大街小巷都在痛斥高山堡领主荒淫无度、玷污圣洁！李察的形象已经从屠龙勇士直线下跌，变得跟某种卷毛小型宠物犬差不多。
无数纨绔子弟穿上家中祖传的盔甲，成群结队出发北上，准备效仿征讨恶龙的先贤英雄，誓要把“花丛中的少女”从高山堡领主的无尽蹂躏中解救出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痛击勇者
偏僻的荒野倒是头一回变得这么热闹，到处是雄心勃勃、鲜衣怒马的征讨军，而且个个出手都很大方。
这种肥羊不宰简直天理难容，光是带路当向导，就让土著们狠赚了一笔外快。通过贸易循环，最后难免要进入荒野之王的库房。
面对这种情况，李察本人也很哭笑不得。他不是没试图组织吟游诗人来一场舆论战，奈何人家一听雇主是高山堡领主，宁可饿死也不接活。
文斗不成就武斗。
领主大人寻思这群正义伙伴但凡有点机会屠龙，自己也是要变成龙的。于是压根没客气，让巡逻武士狠狠招呼他们。
征讨军里不是没有武技出众、斗气精熟的青年俊彦，颇有骑士小说里的男主风范。
但和开膛手军团的正规战士相比，他们那点武力就好比星星之火试图和永恒燃烧的太阳较量，纯属自不量力。
三下五除二就被打得个鼻青脸肿，然后通知家里来交赎金。个别死硬派被扔去挖了几天铁矿后，也纷纷都屈服了。
高山堡最近开销很大，金币库存下降之快一度令人头疼。这么一番闹腾后，反倒开始稳步回升，把安妮高兴坏了。
只是更加坐实了魔王的名头，被各种街头报纸拿来和历史上的著名昏君并列，一时间卖的拂里士纸贵。而李察无奈发现，系统声望居然涨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让他好一阵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声望这个东西，可不仅仅是单纯出名就能提升，还需要被人敬仰或者畏惧才行。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再漫长的冷却期总有结束那天。
只不过现在天空与雷霆之戒里一丁点存量都没有，想重现出凛冬城那样辉煌的场面还得重新储备，幸好高山堡有个巨怪萨满掌握着雷电系法术。
天空与雷霆之戒虽然做不到直接吸纳雷霆法术那么嚣张，但完全可以等法术溃散后吸纳游离的元素。
“戈登四联闪电”朝着一块铁板猛劈，游离的电光便汇聚进那象牙手镯似的戒指里。
好吃好喝供着巨怪萨满努力了半个月，给天空与雷霆之戒充进非常可观的储备。
李察也没耽搁，立刻带着奇丘去新世界地下洞穴里准备一举解决恩怨。
那头十刃高的怨恨幽灵仍旧在岩浆湖上空飘荡，大致维持着拉格纳罗斯生前的模样，不过面容已经变得非常模糊。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无形无质的灵体腰间却被一根真实存在的锁链束缚着，片刻也不得离开。
“爬虫，迎接死亡吧！”缥缈的尖啸仿佛隆冬时节猛烈的北风，让人听着后脖发凉。
“贫道今日便要诛杀了你这孽畜！”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吃我九霄雷霆正法！”李察双指并剑一通花里胡哨，冲气势汹汹飞过来的怨恨幽灵乱戳，同时朝奇丘猛使眼色，“请宝贝转身。”
“奇丘！”
“滋！”
昏暗地下洞穴里骤然亮起紫色电光，领主大人带着奇丘二话不说扭头就跑——不跑不行，天空与雷霆之戒释放的闪电可不分敌我。
刚开始怨恨幽灵的尖啸伴随着雷电击穿空气的炸响，如雨点般密集，简直惊天动地。到后来，无论是尖啸还是炸响，都开始渐渐停歇。
等李察带着奇丘贼头鼠脑地回来，不禁为雷霆造成的可怕破坏而震撼——无论是地面亦或者石笋，乃至更高处的穹顶，都分布着纵横交错的白炽浆流，正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流淌滴落。让这昏暗的洞穴，好似张灯结彩一般亮丽。
那是被电蛇高温融化的岩石！
岩浆湖边生长的蘑菇还维持着轮廓，但用脚轻轻一碰，立刻爆散成一团碳粉如烟，显然早就烧透了。
“喔！”李察抱着小黑鬼一齐惊呼。
怨恨幽灵漂浮在空气中，身体如同一个供电不足的灯泡般忽明忽暗，已经到了溃散的边缘。连动一下都很勉强，更别说发动什么进攻。
零散收集然后一次性释放的功能实在犀利。
这一次的储量来自巨怪萨满半个月来的友情贡献，因为得等法术溃散后收集，不可避免要损耗掉一部分。但即便如此，也足够干掉怨恨幽灵。
倘若让巨怪萨满直接对这个等级的亡魂施法半个月，档次差距太大，反而八成毛用没有。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拉格纳罗斯终于从那种无端狂怒中清醒过来，他的遗言很耐人寻味——“我解脱了。”
这只被地精榨干所有价值、分别奉献过生命、**、骨骼以及灵魂的炎魔，开始陷入永恒的宁静。他的灵体自下而上，一点点崩散成细碎的乳白色光粒，向着四面八方扩散，渐渐暗淡。
在昏暗的地下洞穴里，这一幕竟然有种动人心魄的瑰丽。
李察还没来得及大发感慨，忽然手里一轻，奇丘化作黑色巨兽追风逐月般出击。
它就像捕食虫蛾的飞鸟一样追逐着飘散的光粒，张开血盆大口不断吞噬。只不过那些光粒甫一离体就迅速归于黯淡消失无踪，无论奇丘怎么努力都没法全部收入囊中。
“要不你也去吃点？”领主大人寻思着浪费可耻，掏出龙晶对里面的游魂殷切劝道。
“我……”图特摩斯看起来十分茫然无措，不太确定地说道，“好像没有这个功能吧……”
李察正要继续说话，忽然感到脚下地面传来一阵微微颤动，并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愈发明显。
“不好，地震！”他脸色大变。
这里可是地下空间，谁也不敢打包票结构究竟能不能稳定到硬抗地震。如果一旦产生塌陷，跟地面可隔着足足上百码厚的土层，想回去比登天还难！
炽热的岩浆开始剧烈震荡，掀起浪涛拍岸肆意挥洒，李察赶紧腾空而起防止受伤。
他招呼奇丘准备立刻脚滑，但小黑鬼追逐着光粒毫不停歇，不时可怜巴巴地回头看他一眼，那意思明显很不情愿。
“靠！”领主大人差点被气死。
一向很听话的奇丘，居然挑了个这么要命的时候逆反！
第三百三十五章 地精遗迹
“这么快？”
为方便驻军，歌利亚缺口内侧早已经搭建起连片的房屋，各种设施齐备。
除了巴克兰腿脚不适居家疗养，其他人基本都在。方才起哄要一块下去李察没让。因为对于能不能收拾怨恨幽灵，他自己也不是很有底，人多难免跑路不方便。
眼下安妮正教伊丽莎白和辛克蕾尔打牌消磨时间。
两个菜鸟输得满脸纸条，聚精会神对着手牌皱眉思索，连领主大人过来都没发现。
“解决了。”李察把正在呼呼大睡的奇丘交给仆役，笑呵呵地说道，“另外我发现了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大伙来快看看。”
他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尽量保持平稳以使盒中之物不遭受任何震动。
“好丑啊。”其他人都在忙着打牌，只有薇拉过来看了一眼，里面是个炭黑色蘑菇。
“你戳一下试试，真的挺有意思。”领主大人把盒子轻轻放在桌子上，自己不动声色中略微后退。
薇拉没多怀疑，葱白般细嫩的食指在蘑菇上一按……
“砰~”
薇拉一脸碳粉，仿佛刚从煤堆里捞出来。
“哈哈哈哈。”李察狂拍大腿，笑得差点当场断过气去。
他偶然发现这种蘑菇烧透后，轻轻一碰就会爆粉。为了弄一朵完整的出来，洗过好几次脸，总算没白费工夫。
“你你你！”小修女擦了两把脸，发现越抹越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好了，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李察一板脸，神情严肃得简直能拧出水来，“出现了点意料之外的变化，跟我同去看看。”
高山堡的传统是玩闹归玩闹，遇到正事必须紧张应对，连薇拉也顾不上多想。
“我怎么觉得李察是在转移话题。”安妮看了一眼手牌，遗憾地暂时放下。
“收起你那肤浅幼稚的想法。”领主大人拽着脸，一指脚下傲然喝道，“我可能发现地精遗迹了。”
于是质疑声立刻烟消云散，在地精遗址面前，一个小玩笑连讨论价值也没有。探索队迅速成立，跟着自家领主通过甬道走向陌生的地下。那奇诡如梦的地底景色固然让他们惊叹，不过脚步丝毫没有为之驻留，直到拉格纳罗斯的老巢才停下。
岩浆早已不见，只剩个空荡荡的池子。
说来很奇怪，当时一阵令人心慌的轻震后，李察带着奇丘正准备跑路，却发现想象中火山喷发亦或者地震这类灾难并没有发生。反倒是滚滚岩浆如拔塞放水一样，迅速消退。
“瞧见没。”李察站在岸边。
这些岩石还非常灼热，鞋子踩在上面，没多会就散发出一股皮革焦臭味。混合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硫磺气息，让人不禁感到有些反胃。
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岩壁以略倾斜的角度朝下蔓延，到二十刃深度左右却戛然而止。湖底是片修凿痕迹明显的正圆形平台，质地如脂肪般细腻洁白，跟黝黑粗粝的岩壁明显不同。
因为岩浆刚褪去不久，整个池子还散发着足够用来烤肉的高温，没有炎魔那种夸张的火焰抗性根本不可能下去。
“君上，有图案。”
不用德古拉，李察也早就发现了。正圆形石台中央镌刻着两行字符，还挺工整优美，他之所以没提是因为不认识。
高山堡的人员构成很复杂，精灵、龙、人类、矮人、半兽人、巨人，一样不缺。
所以对于精灵语、龙语、通用语、巨人语等几种主流文字，领主大人就算不认识多少也见过几次。但这两行明显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一片长久的沉默，很明显对此感到陌生的不止李察自己。
“那是地精的文字。”一直站在最后面的伊丽莎白突然走上前，打破了这片沉默。
“确定？”领主大人扭头看着她。
“造就我的灵魂碎片有一部分来自泰坦远征军，对这种风格很熟悉。”伊丽莎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不过我也认不出具体含义。”
要说有什么比完全没希望更令人难受，那肯定是有过希望却又随即如肥皂泡般破灭。
如果说之前还仅仅只怀疑这是地精遗迹，那么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但究竟要怎么处理，却仍旧是个迷。
“至少那根链子我得弄到手。”领主大人的目光里满是贪婪。
束缚拉格纳罗斯的锁链静静躺在那里，一端锚定在石台上。黑沉的表面不时有淡蓝色符文忽明忽暗，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晨星，显得神秘莫测。
能将那样强大的魔兽囚禁万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种强力炼金装备。
“要不干脆使劲往下砸。”阿布恶狠狠一挥拳，“造一批魔纹精钢镐头，我就不信挖不开！”
“想硬啃恐怕没那么容易。”
李察抽出磁铳一发弹丸上膛，冲着湖底“砰”的搂火。能击穿巨龙坚韧鳞甲的弹丸打在上面，只留下个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的凹坑，展现出令人绝望的优越性能。
而就连这仅有的凹坑，也正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平复，又变得光滑如顾。
变形的弹丸在石台上滚了几圈，外层的铅开始迅速融化，露出铁芯也被灼得通红。
要么是材质特殊，要么是有魔力保护。无论哪一种，想硬啃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牙口怎样。
“乖乖。”阿布说不出话了。
就凭这种坚韧程度还自带修复功能，水滴石穿路线哪里有半分可行性。
“而且除非实在没办法，最好别轻举妄动。”李察扛着磁铳耸耸肩，“谁知道地精有没有设置什么稀奇古怪的机关，万一再把火山给弄着了，赛托斯酋长还不得找我拼命。”
“不对。”薇拉十分认真地说道，“炎魔被囚禁在这里那么久，一定竭尽全力发泄挣扎过。如果这样都不曾触发什么机关，我们其实就没必要太小心。”
“有道理啊。”领主大人装模作样点点头。
薇拉一番话真的很有道理，就如同她脸上那层碳粉真的很搞笑一样。李察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吭哧一声笑了个惊天动地。
第三百三十六章
李察不吭声还好，其他人沉浸在严肃的气氛里能勉强憋住。他一带头开腔顿时就像打开了某种开关，让所有人也跟着一起爆笑起来。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越笑越觉得好笑，顿时有点没完没了的趋势。
“你们笑什么？”薇拉一跺脚，胸口剧烈起伏。
“咳咳……”领主大人清清嗓子，虎着脸说道，“当然是为这份机智敏锐感到由衷高兴，鼓掌。”
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夹杂着偶尔憋不住的嗤笑，让小修女的脸色变得更加阴郁。
“薇拉说的有道理。”李察一个眼色，周围立刻变得落针可闻，“既然炎魔折腾了那么多年都没事，那咱们也可以试着折腾折腾。”
“温度太高了。”冈瑟从衣服上拽了跟线头扔进池子里，在半空中飘荡着就开始扭曲焦黑，“嚯，现在下去非得被烫成熟鸭子不行。”
“彻底冷却少说得三五天。”阿布也依法效仿从冈瑟衣服上拽线头，还没得逞脑袋上先吃了一拳。
“懒得等那么久。”李察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一个长颈玻璃瓶。
里面盛着大半瓶漆黑色液体，稍微一晃还有点化不开，质地十分粘稠。偶尔波光一闪，会诞生出介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青色火花，又转瞬即逝，十分奇妙。
薇拉皱起眉头，脸当然是很黑，“最好还是别……”
李察已经拔开塞子仰头咕嘟咕嘟灌个干净，抹了把嘴，“没有专业人士制成稳定药剂，保质期很短，再不喝就浪费了。”
这是炎魔的心头血，提取出来就是天然魔法药剂，服用后能在短时间内增幅火焰抗性。
当然，未经调和的原材料药性都极端霸烈，一般人喝下去至少得在床上养半年。不过对领主大人来说，这点副作用洒洒水而已，能不能让他窜次稀都不好说。
“头儿就是头儿。”冈瑟对这种横竖不忌的胃口十分眼热。
李察面对众人站在悬崖边上，面色不愉地挠了挠喉咙，“说实话味道简直恶心，跟硫磺似的很辣嗓子，我估计没有人会想尝第二次。”
“去了。”他龇牙咧嘴打了个回味嗝，向后倾倒笔直坠落。
心头血加上辉力涌动带来的增幅，他现在火焰抗性并不会比真正的炎魔差太多。迎面的灼热浪潮因此变成了熏人暖风，仿佛母亲的怀抱般宜人。
一圈淡红色甚至突破皮肤形成肉眼可见的抗性光环，把衣服也保护得妥妥帖帖。
领主大人顿时暗道好险，他刚才可压根没想到衣服这茬。
心头血的有效期很短，落地后一点也不能耽搁时间。束缚炎魔的锁链足比他大腿还粗，一头没进石台，连接处就仿佛入水般自然严整。
看起来像铁，但李察用磁御力拽了一下半点反应没有，应该是更高级的材料。
然后他抱起锁链，开始倒拔垂杨柳。
甫一发力，锁链上那原本忽明忽暗的符文瞬间齐刷刷亮起来，宛如在抗拒着那无比狂暴的力量。
高山堡领主的力量有多大？这个问题简直不应该问。
系统给他带来了足以正面掀翻地行龙的恐怖伟力，修炼圣言祷术进阶星华圣堂后，辉力涌动又能让力量额外翻上整整八倍！
再加上身上那副魔能刺青带来的些许加持。
不夸张地讲，芸芸众生虽然繁多到难以计数，有资格跟他正面角力的也一定寥寥无几！
这是最纯粹、最毫无花巧的**力量！
“吼！”李察一声狂吼，宛如开春时节唤醒万物的那声雷鸣！
灼热的鲜血在身体中急速奔涌，脖颈上青筋暴起，压榨出每一分每一毫力量！浑身肌肉已经绷紧到极点，彰显着如同传说中撑天巨人般的力量感！
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意义上使出过全力了，如今一试之下不禁又喜又忧。
喜的是自家力量似乎比想象中来的更强，哪怕这锁链足以让炎魔上万年无可奈何，也还是被他拔萝卜似的一节一节拽出来，任凭石台怎样坚韧也根本抗拒不住。
忧的是即便开启辉力涌动后有“身如铁”加持，躯体也仍难以承受这般力量，分明能听到腿骨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头儿的力量不会真的比炎魔还强吧？”阿布看着自家领主，惊得下巴都要脱臼了。
他的动作明明无比迟缓，却偏偏能让人体会到那份宛若仰望高峰的伟岸。亲眼目睹这种纯粹且极端的力量，甚至让人不由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
“你是今天才知道？”冈瑟双手环胸冷笑着瞥了他一眼。
伊丽莎白脸色一片苍白，脑海里闪烁着诸如“认命”、“妥协”、“投降”之类的词汇。
她原本一直很不服气，总觉得当初如果没有伊瓜因打岔自己未必会输，现在看来那种想法还是太天真。
锁链最终拔出来的那一刻，李察没收住力朝后连翻几个跟头。一个鹞子翻身站起来，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眼睁睁看着白石台上留下的窟窿在迅速弥合。
李察不信邪地抽出斩龙照地面一旋，剜出足有手臂大的一块锥体。弯腰捡起来，还没等仔细看就化作白烟消失无踪。
“嘶！”
领主大人直嘬牙花子，这面看起普通的白石台，绝对是他平生所见最离奇的东西之一。
如果地精的技术能达到这种高度，也怪不得当年能让泰坦远征军一直吃瘪。
炎魔心头血的药效正在衰退，李察没再耽搁，抱起锁链腾空而起回到岸上。
“干嘛这么看我。”他突然发现其他人看他的眼神活像是大白天见了亡灵，宛如一群鹌鹑似的半天没人吭声。
“没……没什么。”安妮眨巴了两下眼睛。
“瞧瞧这个！”领主大人喜滋滋显摆着手里的战利品，“感受到元素波动没有，绝对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黑沉的锁链里蕴含着内敛而强大的元素波动，宛如一片不见边际的大海。无需多言，这就是最直接的身价标志。
“捡到宝喽！”他狠狠一攥拳，欢天喜地。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法把这个得志小人跟刚才那个伟岸的大力神联系起来。
第三百三十七章 消息
因为拿那块坚硬的白石台没什么办法，哪怕明知道下面可能还隐藏着地精遗迹，探索活动还是难免就此进度停滞。
收获了一条暂时不知道有什么用的锁链，让李察兴致勃勃地研究了一阵子。不过热情来得快去得更快，干脆挂在还没完工的城堡里充当装饰。那忽明忽暗的幽蓝色符文就像是小彩灯，居然还挺受好评。
但很快，他就在也没有心思花在闲事上了。
各种渠道收集来的战报里，“占领”、“击溃”、“胜利”这种字眼在短短几天之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撤退”、“求援”、“祈祷”。
庞贝军队在斯图亚特遭遇了一次彻底的溃败！
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时，李察反倒觉得心里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松了，冲其他人苦笑着说道“我就觉得得出事”。
高山堡如今也算有自己的上层消息渠道，多方打听之下很快还原出了大概真象。
和李察一样，庞贝萨格雷陛下也坚信亡灵书一定在贝鲁尼手里。同时，他还坚信贝鲁尼之所以割让两个半行省，一定是出于某种更隐秘、更不可告人的目的，只不过暂时还无从得知。
与其在等待中惶惶不可终日，直到对手准备完全送来灾厄；不如提前把桌子掀翻，没准反倒有更好的结果。
如此清醒的头脑，倒也不愧是广受赞誉的萨格雷。
不过一般来说刚刚吞下足量土地、处于消化状态的国家，很难继续对外发起什么动作。哪怕明知道对手在酝酿阴谋，也别想调动心满意足的勋贵们。
但农业歉收给了萨格雷把各派系拧成一股绳的机会。
试图抢粮的领主和试图引蛇出洞的陛下，都盯上了斯图亚特。微弱的反对声音甚至用不着处理，就被急不可耐的贵族们自己消灭了。
停战协议只不过是张华丽的稿纸而已，撕毁它并不会比撕毁一张擦屁股手纸更困难。
于是战争再一次爆发，二十余万庞贝军兵分两路，如毒蛇般窜入斯图亚特境内。
他们一度取得堪称辉煌的胜利，在播撒鲜血与死亡的同时掠回无数财富，让国内喜笑开颜。并且牢牢把斯图亚特主力钳制在了一个行省的范围内，眼看彻底胜利只剩下时间问题。
前面的胜利有多辉煌，后面的失败就有多惨痛。全部所有，在一个叫做艾伦的不知名小城急转直下。
最苍白的事实也胜过最慷慨的雄辩。
陛下的担忧完全正确——艾伦涌出的亡灵足以证明，贝鲁尼果然有问题。
教会的配合也没有瑕疵——根基浅薄的庞贝圣光教会几乎把过半神职人员送去随军，早已做好应对亡灵的准备。
将军的指挥亦十分稳健——没有轻忽、没有冒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参与各方发挥犹如教科书般出色，引蛇出洞计划可以说大获成功。
可惜的是，谁也没想到会引来一条足以生吞虎豹的史前巨蟒。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哪怕算对一百件事往往仍无法取得最终胜利。但只要算错一件，就是瞬间暴毙！
于是猎手和猎物的身份逆转，二十万野心勃勃的庞贝军沦为丧家之犬。一切就像是凛冬城的重演，只不过这次再也没了那个能力挽狂澜的人。
更可怕的是，艾伦城里出现的亡灵居然完全不畏惧太阳。如今浩浩荡荡直奔庞贝而来，据说已经击溃了好几路防御部队。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非常不乐观。”说话的是三狮军团主将，也是李察的老熟人，萨福克。
上次凛冬城之战他的表现终究不算令人满意，被军部从主力军团赶到地方军团，万幸级别没掉。
“整个斯图亚特岂不是全完了？”李察对这货没什么好印象，但也糟糕不到哪去，算是点头之交。
好歹相识一场，凑了几个去过凛冬城的熟面孔吃顿便饭。
高山堡的特色菜式如今口碑流传，渐渐开始在某个小圈子里风靡起来，拿去开店一定很赚。
只是当初索伦说的对，他确实已经再也看不上这点小钱了。偶尔拿出来待客，倒算是熟人间的一点小默契。
“没到那个地步。”萨福克心里一个劲在感慨此一时彼一时。
当初他担任巨龙之爪军团军团长何等威风，高山堡领主也只是他制下一个不起眼的大队长而已。
如今风水轮流转自己越混越落魄，倒是人家一路低开高走，已经是名震全国的英雄骑士。
看看今天这排场——周围袅袅娜娜的全是精灵侍女，连头顶悬挂的装饰锁链也氤氲着元素波动，做派不是一般豪奢。
至于最近坊间闹得很凶的“囚禁花丛间少女”那点事，他虽然有所耳闻但压根不在意。寡人有疾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也就正义感过剩的小年轻才会在意。
再说，美貌到达一定高度后很难区分出绝对优劣，纯看个人喜恶。豪门子弟岂会像平民一样大惊小怪。
“以前斯图亚特的几位魔导师出面，宣布贝鲁尼为叛逆后自称法师联邦，现在统治着两个行省和一半的人口。”萨福克一点也不习惯高山堡领主手里那种两根木棍组成的餐具，还是用刀叉。
“都说法师叛乱，三年都难以成功，看来也不然。”李察乐呵呵地说了句流传甚广的俗语。
“让他们赶上个好机会。”萨福克感觉饭桌上气氛还算可以，放下刀叉清了清嗓子，“李察，这次我来是有军情传达。”
“因为高山堡地处东北行省前凸角，亡灵一来首当其冲。”他充满希冀地看着对方，“依我看你没必要死守，不如带兵撤进科伦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实际上所有荒野开拓领都接到了向科伦撤退的命令，一般也用不着军团长级高官亲自通知，但高山堡这种地头蛇算是特例。
三狮军团的实力只能用平平无奇来形容，萨福克对于突如其来的重担也很头疼。他还指望能拉眼前这位军头进城，好加强一下防御呢。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两种风格
“萨格雷陛下眼下还在科伦城里吗？”李察没回答萨福克的请求，反倒又问起
“还在。”萨福克也只能压下心中的焦躁点点头，“但是很快要回拂里士坐镇全国。”
“不光战事，后勤和外交都很麻烦。”领主大人心有戚戚的模样，“可不是得有人坐镇全国嘛。”
“李察，你到底怎么想的。”萨福克看他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自己倒先忍不住着急起来，“依我看，最好尽快撤进科伦，一天都别耽误。”
一直闷头吃菜从没吭过声的冈瑟突然抬起头，瞪着萨福克说道，“今天想骂人，所以不骂你。”
这种充满弯弯绕绕、得在脑子里转一圈才能懂的说法，非个中老手不能掌握。但在场没有人是笨蛋，一过耳朵自然明白。
好歹是军团长，萨福克也有随员。主将受辱，他们颇有点当场拍案而起的冲动。但看着冈瑟那副充满压迫感的身板，又不免忽然感到心平气和。
萨福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也是名门出身，维持表面和气几乎是融入骨子里的本能，何尝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
“冈瑟。”李察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桌子。
“哼！”看到那宛如熊罴般壮硕的蛮人转身离席，随员们不禁下意识松了口气。
“李察你倒是说话啊。”
“我能带着领民们一起进城吗？”领主大人饶有兴味地问道。
“这个……得总督才能决断。”萨福克为难起来。
如果是平时，多容纳几万甚至更多平民对于科伦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非常时期进城避难的人本来就多，额外硬塞人可没那么容易。
更何况，高山堡的领民还大多是半兽人。庞贝虽然近几年一直在积极吸纳半兽人，但明里暗里的排挤从来没断过。
“哈哈哈。”李察抚掌大笑三声，看着萨福克脸上那副不明所以的表情，淡然说道，“一帮脑髓都烂干净了的死灵而已，我哪儿也用不着去，就在这把它们干掉。”
“嘶~”萨福克倒抽一口凉气，仔细观察着李察的脸色，试图找出几分开玩笑的端倪。
但他的尝试注定以失败告终，因为领主大人压根就不是在开玩笑！
“李察，你再……”
“送客！”
套着全副盔甲的冈瑟闯进来，宛如一座钢铁魔像。看着萨福克和几个随员，不怀好意地掰了掰指节。
…………
黑沉沉的乌云从北方飘来，到晚饭时分，忽然开始下起雨来。刚开始淅淅沥沥，很快就发展成瓢泼一般，城堡建筑和金属冶炼都不得不暂时中止。
趁着难得所有人都没什么事，李察召集起全体领民，宣布高山堡进入战时状态。
等到人群散去，他自己站在还没完全竣工的城堡次顶层。设计中这里将来会是茶话室，入夜后可以俯瞰领民区的万家灯火，非常能激起胸中豪情。
现在天还没黑，能看到蚂蚁般的治安官们在雨幕中四处奔走，维持秩序。
他们都是很弱小的种族，自身武力非常孱弱。但自从接过治安官的职务以来，却恪尽职守表现出惊人的勇气。
让领主大人不禁思索，也许强大和勇气之间本就不存在什么必然联系。
一阵踢踏的脚步声，更多人跟着进来，把这件小茶话室塞得满满当当。
“李察，又要打仗了吗？”安妮艰涩地问道。
“一波亡灵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大概还有半个月时间。”领主大人耸耸肩，头也没回，“刚才有个瘪三劝我带着开膛手军团跑路进科伦，刚被我轰走。”
“亡灵！”薇拉深吸一口气，“王国和教会应该会派人支援我们吧。”
“够呛。”领主大人伸手探出窗外，接住几滴冰凉的雨水，“他们自顾不暇，肯定得先死守东北行省那几个大城市，一时半会顾不上咱们高山堡。”
“收税从不落下，到关键时刻总是指望不上。”半精灵小妞咬牙切齿地说道。
“唉，就算换你，你也会这样做的。”巴克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每到下雨天总是膝盖痛，轻易不愿动弹。
“再说也根本没交过多少税金啊。”冈瑟很是心直口快，“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也赖了，税官都被咱们揍跑过好几个呢。”
这话确实谁也反驳不了，连安妮也讪讪地住口，一片尴尬的沉默。
“沃日，你们还打过税官？”李察不禁扶额，为这帮人的胆大包天所震惊。
阿布愤愤不平地挥舞着拳头，“个个来了都想揩油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要我说就是欠揍。”
“下次直接把他们吊起来晾着示众！”领主大人冷笑一声，接着说道，“收税收到老子头上，这瘪三总督真是给他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不弄他点难堪，这货就不知道什么叫地头蛇！”
“就是。”安妮立刻表示支持。
几个刚才叫得最凶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税官毕竟代表着总督的统治权威，私下里打一顿没被抓到把柄不算什么大问题。但吊起来示众可就是**裸宣威，胆大妄为程度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咳咳。”巴克兰越听越觉得离谱，赶紧咳嗽两声，“大家还是赶紧商量商量正事，要不要把西多夫叫回来参谋参谋？”
“新世界的驻军也得全部召回。”李察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不过咱们高山堡缺乏防御纵深，只能死守怒涛河一线，西多夫来了也难有什么好办法。”
“其实西多夫挺有本事的。”巴克兰由衷感慨。
他看得很清楚，自从西多夫接手两个缺口的指挥，实际上也担负着新兵训练。指挥链构建、基层军官培养以及分队技战术设计，都比以前正规精细了很多很多。
整个开膛手获益匪浅，从上到下都在面临一场正规化蜕变，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闷头冲锋的野路子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不然干嘛把他要过来。”领主大人横了个白眼，“别在这磨蹭了，赶紧忙起来。”
第三百三十九章 突然的消息
战前准备有条不紊进行着。
大队开膛手战士被从新世界召回高山堡。离开时他们当中好些人还非常稚嫩，一番历练之后，个个身上都带着点淡漠的凶厉感，让领主大人非常满意。
最近蛛潮规模又有所回落，调拨一批淘汰装备交给迟暮森林的土著虎灵，防守完全没有问题。
赛托斯酋长甚至提议唤醒更多铁之王参战，被李察拒绝了。因为现在沉睡的铁之王数量已经是保证心灵防护的最低水平，继续唤醒迟暮大森林就得裸防。
虽说以现在的心灵风暴强度，短时间内不至于出现什么问题，但他觉得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不过李察准备把所有平民都撤退到迟暮森林里去。
高山堡的筑城项目八字都还没一撇，要在战争中守护这些平民的生命安全委实有点困难。
这样一来他只需要带着开膛手军团，无论做什么都会方便灵活很多。
机动能力最强的飞龙骑兵们携带望远镜筒，根据贵族苑提供的情报方向主动出击。在大面积搜索方面，能于数千码高空中俯瞰地面的空骑兵具备天然优势，很快找到了目标。
根据粗略估算，它们大概还需要十八到二十天才能抵达怒涛河一线。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就凭高山堡习以为常的战争体制，十八天足已做好万全准备。
但阿布还额外带回一则非常不妙的情报。“亡灵会污染土地。”
他发现异常后冒险从亡灵经过的路途上降落，掘出一头盔泥巴带了回来。为此一路光着脑袋飞行，被高空朔风吹得正在一个劲打喷嚏。
巴克兰翻检完一盔颜色发灰、还带着淡淡咸鱼臭味的泥土，很肯定地说道：“这些泥土中蕴藏的生机不见了，连最坚韧的野草都无法供养。”
“靠！”领主大人听完摩挲着下巴，好半天才苦笑着说道：“没想到啊，亡灵居然还有这种本事。”
“万物都会朝适合自己生存的方向改造环境，亡灵也不例外。”老白虎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神很是凝重。
亡灵是众生的敌人，这一点远不光体现在他们会对活人舞刀弄枪。而是双方在生存环境上就存在冲突，这种冲突只有一方彻底消失才能解决，不存在哪怕一丁点和解的可能。
李察忽然想起在场还有个专业人士，扭头问道：“薇拉，你怎么看？”
小修女默不作声地召唤出一个净化术，柔和的白光照耀使泥土中阴森晦暗之物迅速瓦解。那股若有若无的臭咸鱼味消弭了，外观也恢复成更正常的黑色。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太阳暴晒几天应该就能解决。”还没等其他人松口气，她又接着说道：“但如果让亡灵长时间盘踞，也许就会造成更深远的危害。”
“多深远？”
“有可能……永久。”
…………
“我们不但必须得消灭亡灵，而且还不能拖太久。”随后的开膛手内部会议上，李察站在讲台上，背后悬挂着超大幅军用毛毡地图。
台下是满满当当正襟危坐的军官，由于位置不够，连过道里也放满了临时座椅。
人多，窗户上又挂着厚厚的天鹅绒遮光窗帘，空气不免有些污浊。但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掉根针也能听到。
“对方有多少人？”李察的眼神瞄向阿布。
“十五万左右吧，没细数。”阿布靠着椅背满不在乎地说道，“整个东北行省统共来了三波，这是最大的一波，挺瞧得起咱们。”
“我们有多少人？”
“共计三千一百零七人，其中九人因伤缺员。”赫特想也没想就答道。
“这可有点悬殊啊。”领主大人砸了咂嘴，“据说有十倍兵力就可以攻城，眼下敌人远不止十倍，而咱们连个城也没有。”
“敌人这么多有一点会很麻烦。”冈瑟卖了个关子，然后接着说道：“我们战后每人得掩埋五十具尸体！五十具呐！”
这话顿时激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严肃气氛荡然无存，有些人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在掩埋这五十具尸体前，你得先干掉五十个敌人。”李察冷笑一声，“亡灵可不会像沙蜘蛛那么蹩脚。”
“那有什么困难。”军官们下意识挺起胸膛，脸上洋溢着淡淡的骄傲。
“不过是开五十次弦。”弓手们面色冷漠。
“挥五十次斧头。”蛮子们不屑地笑。
“或者随便踩两脚。”哼哈二将一个人能占四五个的位置，还被挤得委屈巴巴。
他们的底气来源于对自己和袍泽的绝对信赖，这份信赖犹如磐石一般不可动摇。
“其实有个人告诉我，完全没必要跟亡灵硬顶。既然领民们都撤走了，那咱们也可以退一退，大不了把空无一人的高山堡让给亡灵。”李察在讲台上来回踱步，而后猛然转头，铮然明亮的眼神如同电光般逼人，“大家觉得怎样？”
回应他的是整齐划一的怒吼：“背后即是家园，又能退到何处！”
“呼~”李察长舒一口气。看着那一双双亮晶晶的眸子，只觉得胸膛里有种燥热在涌流，非得用酣战一场才能熄灭！
“散会！”
嘈杂的桌椅响动，而后是一声整齐的皮靴后跟碰撞，他们的回应如雷霆横滚：“是，大人！”
一片肃然中，外面突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呐喊：“着火了，快救火~~”
李察眉头一挑，“去看看。”
上百人立刻呼呼啦啦跟着自家领主一出门就看到浓烟滚滚，似乎火势极为惊人。结果循着声音找过去，看到一帮治安官拿着木矛如临大敌地围着尼赫鲁。
“我从导师留下的笔记里，还原出了烟系巫术！”狗头人萨满激昂地一挥手，半空中的浓烟就随之漫卷舒展。
“那你岂不是天才？”李察阴阳怪气地问道。
他经看出来了，他这个所谓的烟系巫术除了能当烟幕弹用外，根本连毛用也没有。
以前大家都说尼赫鲁的火球术是泛大陆最废的法术，现在看来还是高估这货了，居然还能研究出更废的，属实不容易。
“研究巫术不犯法吧。”尼赫鲁看到一下子过来这么多人，差点吓尿裤子。
领主大人刚再训斥这块烂泥两句，忽然看到巴克兰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仿佛最近让他叫苦不迭的风湿突然痊愈了。
“李察，出大事了！”这个平时总是笑眯眯的老头，此刻脸色阴沉到能滴下水来。
“什么事？”领主大人满腔豪情壮志犹在，自认一切困难都是过眼云烟。
“萨格雷陛下遇刺。”巴克兰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
第三百四十章 科伦之乱（二合一）
“你怎么知道的。”最初的震惊劲过去，李察倒是很快冷静下来。
这个消息委实有点惊人，以至于他听完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思考后果，而是忍不住质疑其真实性。
“记得上次出征斯图亚特之前，贝德里克殿下送给你不少通讯魔石吧？”巴克兰看到李察点点头，接着说道，“那里面有几块能联系上萨格雷陛下的侍从室。”
“稍等。”李察轻轻咳嗽一声，周围军官们立刻会意。拉开封锁圈驱逐闲杂人等，给他们俩留下一片安静。
领主大人立马急不可耐地发问：“有这种事应该第一时间保密吧，怎么会告诉咱们呢？”
“不是第一时间，前天夜里出的事，实在兜不住了。”
“真死了？”李察仍然感到十分难以置信。
“真死了。”
“抓到刺客没。”
巴克兰摇摇头，“人家也只是急匆匆通知一声，没说两句就挂断了，更具体我也不知道。”
“乱了乱了，全他妈乱了。”李察揪着后脑勺上的头发，脑子里思绪一片混杂。
他跟萨格雷没多少私人交情，硬要说悲痛纯属扯淡。不过也晓得眼下这个关头国王突然去世，本就风雨飘摇的庞贝恐怕要更加难熬些。
说来最近几年可真是不同寻常，各种原本都能震惊整个大陆的事件集中在短时间内爆发，让人目不暇接，甚至见怪不怪。
想想吧——先是庞贝和斯图亚特互相宣战，独领了几个月风骚，成为大街小巷最关注的话题；然后消失了几百年的亡灵横空出世，又惊爆了一地眼球。
好不容易在梵蒂斯勉强达成和解，眼看着好一番风风雨雨有回落的趋势。
结果战争和亡灵来了个梅开二度不说，庞贝君主还遭刺杀而横死。
要知道三大国能走到今天，那个不是国祚千载、历史绵长、数经风雨的豪强。如今却在短短几年之内，一个彻底破灭、一个风雨飘摇，只余下圣荷西还算安稳。
如果时空逆转回到几年之前，向世人宣扬这一切，有人会信才是见亡灵！
“李察，你不是和贝德里克王子有交情吗？”巴克兰看他半天不吭声，不禁急道，“于情于理，至少也应该挂个魔石问候两句吧。”
“对，昏头了。”领主大人一拍脑门，大阔步走进档案室，这里贮藏着全高山堡的通讯魔石。
根据标签贴纸选择对应的那个，激活后几乎没用等待立刻就接通，只是那头好半天没人说话。
“贝克？”
“李察，你都知道了？”贝德里克的声音除了有些低落外，听不出太多情绪。
“需不需要我过去一趟？”
“进不了城的，现在全科伦戒严。两位大师刚从拂里士传送过来，还能跟他们动武不成。”
“上次去凛冬城之前，你送给我一个便携传送阵。开一下行宫传送阵的权限，我马上过去。”
魔石那边沉默了一会，“好。”
尘封已久金色的棺椁型传送阵被从库房里拖出来，李察躺进去就仿佛主动入殓。
巴克兰冲上来喊道：“注意别把自己牵扯太深。”
“明白。”
盖子彻底合拢，转动机括，魔晶中储存的魔力开始注入炼金法阵中流淌，散发出愈发耀眼的迷离辉光。这光芒随着整个棺椁的震动而达到巅峰，随后又倏然黯淡。
棺椁中人已经抵达遥远的科伦。
…………
李察从传送阵里走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贝德里克。
顶着两个黑眼圈，完全没了之前那种率性而为的精气神。能看出来整个人正处于深度茫然之中，似乎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应对能力。
杜蓬大师站在后面不远，作为魔导师他虽然没修炼过任何杀伤性法术，但在防御法术上造诣不是一般精深，贴身保护再恰当不过。
“到底怎么回事？”
“详细内容还是机密，不要乱打听。”杜蓬完全没了平时那副好说话的和气模样，板着一张胖面孔，居然也显得十分威严。
“那好，我只问一句，刺客抓到了吗。”
“没有。”
“大师，我们能去花园里转转吗？”一直没吭声的贝德里克突然说道。
“如果你坚持的话，可以，但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于是他们从地下三层穿过漫长曲折的甬道回到地面，顺着主路一拐，走进行宫花园。
两个人沿着小路漫无目的地闲逛，杜蓬大师就跟在身后不远处。李察也不知该说什么，而贝德里克大概更是茫然。一时间竟然陷入沉默，各怀着思绪转了一圈又一圈。
花园里似乎有些魔法在维持，凛冬时节也没出现任何枯萎衰败的景象。只属于春天的月桂花居然还在盛放，散发出一阵阵冷冽清雅的幽香，让人看了很难不喜欢。
只是整个行宫里到处都被全副武装的侍卫所把持，连服务的侍女和佣人们也不见踪影。气氛压抑而沉重，大概不会有人还有心思赏花。
萨格雷的遇刺，对于整个庞贝一定会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眼下还只是开始。
“你觉得——父亲和儿子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贝德里克突然说道。
“不知道。”李察把目光从月桂上收回，摇摇头，“我还没有儿子，跟生父甚至算不上面熟。”
“其实我跟老头子关系一直不好。”贝德里克抽了抽冻得通红的鼻子。
李察也晓得自己此刻只要倾听就好，用不着发表什么意见，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他没怎么同时见到过这对父子，梵蒂斯使节团的送别宴会算是为数不多的一次。隐约记得似乎是不怎么和睦，当时还觉得有些意外来着。
“他做梦都想晋阶剑圣，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于是又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贝德里克停下脚步，有些无奈地耸耸肩，“恰巧我小时候天赋确实很好。”
“你不是对元素过敏吗？”李察奇道。
“如果真的天生就有那种病，根本不可能活着出生。”贝德里克略一停顿，接着说道，“是老头子急于求成，反而搞坏了我的身体。从此我就成了每隔几天便需要清除元素的病秧子，那个仪式有多痛苦你绝对不会想体验。”
“原来是这样。”
“知道吗，我常常觉得恨他。”贝德里克的拳头攥紧了。
按理说这时候应该劝慰两句，但涉及到人家的切身病痛，李察也不好多评价。而且他觉得倘若易地而处，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做到原谅。
劝人宽容的大道理很容易讲，但领主大人从来不干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事。
痛苦啊，终究要自己切身体会一番才知道多难捱、又多残忍。否则光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夸夸而谈，这种做派实在太欠揍也太恶心了。
“所以我行事出格、肆意妄为，所以我从来不关心政务不是合格王储，所以我放浪形骸！”贝德里克闭上眼睛，脸庞抽搐到近乎狰狞，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让老头子亲眼看到，他精心培养的儿子成了个废物！”
“唉。”李察也只能喟然一声长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种豪门恩怨他倒是见过不少，但仅限于上辈子在电视剧里，亲身见证还是头一遭。
一个急于求成的父亲，和一个因此受害的儿子。他一个外人完全无法评置。
“但那天入殓师告诉我可以去见老头子最后一面，我看到他躺在棺材里，身上盖着月季……嘿，还真有点帅。”贝德里克抹了把眼角的泪水，“那一刻我又突然发现，自己根本还没准备好脱离他的庇护，内心一片惶恐。”
“我真不想当国王，不想承担那么沉重的责任。”他一屁股坐在小径旁的铁艺长凳上，近乎哀求地问道；“这种话我也只敢跟你说——李察，你觉得施密特叔叔会不会是更好的人选？”
“靠。”领主大人很夸张地倒跳一步，他可真没想到对方会诞生出这么荒诞不经的念头。
“你他妈可真是我亲大爷！这个关头但凡换别人加冕，庞贝会立刻四分五裂！”
李察看着脸庞深深埋在双掌中的贝德里克，稍微放缓语气说道：“有什么不懂多问问寥拉呗，那个地精比谁都聪明。”
“寥拉……好像也快不行了，老头子遇刺后就一直在喝酒，谁也劝不动。”
“唉。”李察感觉自己今天简直要把一年的气都叹完了，幸好现在已经十二月很快就是明年，“他在哪？”
“主楼梯上三楼，右拐左手边第四个房间。”
“我去看一眼。”领主大人抛下贝德里克，自己顺着行宫富丽堂皇的楼梯一路上去，还没到三楼，就听到一阵吵闹连带着玻璃碎裂的脆响。
“我说！给我酒！立刻！马上！”明显是寥拉在声嘶力竭的发怒。
“大人，您不能再喝了……”而仆人们在小心规劝。
李察一进门就闻到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味，地上到处都是酒瓶碎片。
寥拉的房间算不上宽敞，布置也十分简洁，只有一张床和一副桌椅。眼下他正坐在轮椅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几个仆人围在旁边手足无措。
“你们先出去吧。”领主大人挥挥手，解放了备受折磨的仆人。
他们深鞠一躬，连额头上的汗水也来不及擦，立刻如释重负地小步溜走了。
“给我酒。”寥拉双眼通红，身体虽然瘦弱，气势却仿佛发狂的公牛。
李察慢条斯理地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一瓶金朗姆和两个酒杯，各自满上朝这个倔脾气地精一推，“干杯。”
“多谢。”看到有酒，寥拉一下子平静了许多，端起酒杯默默啜饮。
“来点下酒菜？”领主大人空间戒指里有周转库存时没清干净的沙蜘蛛肉干，取出一根朝他扔过去。
寥拉嚼了一口，“挺好吃，这什么东西？”
“蜘蛛肉。”
“日。”他一边大声咒骂，嘴里倒也没停下。
李察感觉气氛还可以，开口说道：“寥拉，振作一点。”
“你这一生可曾体会过真正的孤独吗？那种犹如无底深渊一般，能吸纳所有光和热的孤独。”寥拉笑得很冷冽，他自顾自接着说道。“可我体会过——人类不是我的同族，地精也不是。有时候想想命运可真他妈一坨狗屎，为什么要给我智慧，让我成为世上仅此一个的怪胎！”
“知道吗，当我发现你能理解我的数学理念时，我比什么都高兴。”他结结实实审视着李察，随后撇了撇嘴，“可后来发现你不过一知半解，实际上也是个笨蛋，让我失望极了。”
“老子真想揍你。”领主大人脸一黑，差点忍不住把这个傲慢又毒舌的死地精敲成弱智。
“但即便如此怪胎的我，也有一个朋友，那就是刚被人干掉的萨格雷。”寥拉忽然异常平静且认真地说道，“他救了我的命，这倒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帮助我领略到了真正的文明和智慧。”
“我第一次触摸到羊皮纸的柔软光滑，读取了先贤的知识。第一次品尝到朗姆酒的甘甜醇美，直到今天都挚爱这种饮料。”寥拉端起酒杯，赌气似的一饮而尽，“这一切都是萨格雷的帮助，所以就算他并不聪明，我也真心拿他当朋友。”
“我这个孤独怪胎唯一的朋友，死了。”他举起空酒杯就要摔在地上，“现在你让我振作一点，哈，通用语从诞生起大概从来没这么苍白过！”
领主大人突然说道：“其实在地精中，像你这么聪明的也绝对不是个例。你不是没有同类，相反，有过很多。”
寥拉的动作忽然间凝固了，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李察的眼睛，声音竟然在发颤，“李察大人，您在开玩笑嘛，这可并不好笑。”
“你的同族们曾经击败过泰坦、囚禁过炎魔、主宰过整个世界。虽然最终毁于一场风暴，但真实并不会因此变成虚假。”李察说着在外人听来近乎疯癫的呓语，朝寥拉伸出手掌。
“好事做到底。我带你去看看，愿不愿意？”
第三百四十一章 进入遗迹
“该从哪说起呢。”李察从空间戒指里取出铁皮摩托，翻身坐上去，微微浮空而起。
流线外形，真皮坐垫、水晶挡风，橡胶握柄，黑红漆面。是鼹鼠人精工手艺和领主大人奇思妙想的结合，也是力量感和速度感的并重。当初在高山堡首次亮相，就收获一片无知少女的放声尖叫。
虽然本质上仍是磁御力驱动，但看起来简直炫酷到没朋友。
安妮特意送给他一条长长的丝绸围巾，说是让李察骑车时戴着，一定特别飘逸潇洒。
科伦虽然还存在极为严格的禁令，但对于某些无法无天的狂徒来讲，遵不遵守完全取决于想不想。领主大人带着寥拉冲天而起，一个机动轻松甩脱掉试图拦截他的力量。
进入平稳飞向后，他开始陈述关于地精的一切。
李察本就很会讲故事，漫长的历史、种族的命运、惨烈的战争，这些厚重的东西在他口中娓娓道来，并不显得半分枯燥。
高空中，朔风在耳边呼啸。波澜不惊的嗓音讲述着一场埋没在历史尘埃里、少有人知晓的往事，惊心动魄与决死争锋都化作略带调侃的语句，恍如浮云一梦。
寥拉就那么静静听着，连问也不曾问一句。
“你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吗？”反倒是领主大人先忍不住问道。
“我愿意相信。”寥拉咳嗽了两声，“作为一个神眷者，大家都相信我的天赋是超人一等的智慧。但其实我自己知道，天赋只不过暂时规避了某些东西的影响——比如心灵风暴。”
当铁皮摩托在歌利亚缺口停下时，漫长的讨论刚好接近尾声。
李察取出轮椅把寥拉按在上面，用磁御力抬着他跟自己一路顺着甬道再一次走进地下洞穴。
岩浆湖的温度已经降低至平常，几乎感觉不到难熬。寥拉坐在轮椅上俯瞰着白石台上的字符，这个脾气恶劣的地精居然笑了，“知道吗，语言是思想的载体。我从没学习过这种语言，但居然一眼就可以读懂出意思。真奇妙啊，就仿佛辨认这些字符对我来说属于本能。”
“说说。”领主大人精神一振。
他之所以愿意带这个死地精来，还不就是抱着万一的希望。
“意思是欢迎回来，而读音居然是——”寥拉深吸一口，无比郑重地说道：“欧克。”
欧克，荒野上地精最喜欢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他们高兴时欧克，痛苦时也欧克；吃饭时欧克，奔跑时一样欧克。倘若有人能耐下心和地精朝夕相处，听到最多的一定就是欧克。
有些学者猜测“欧克”也许是一种原始语言，但更多人相信那些绿皮蠢货没有能力掌握语言，不过是类似于“汪”或者“喵”那样的叫唤。
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远古地精遗迹的秘密，居然就隐藏在这随处可闻的一声“欧克”里。
还没等李察大加感慨，坚硬的白色石台忽然震动起来，一边顺时针旋转一边向下缓缓沉降。
“咱们去看看。”领主大人带着寥拉落在白石台上，才发现整个白石台正顺着严丝合缝的井倒下降。这种感觉不禁让他回忆起从前乘坐电梯的经历，嘴角微弯露出笑容。
老实说，哪怕他现在拥有远超曾经的精彩人生，依然难免偶尔会怀念体验过的种种文明成果。
那时候想洗个澡直接开龙头就行，哪像现在似的得提前一天吩咐侍女烧水，就这有时候还洗一半就不热了。他随口抱怨过一句，竟然还反过来被安妮视作奇葩——哪有人洗澡要洗一个钟头，连最娇嫩可人的精灵少女也不会这样。
李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忽然发现四周井道壁的材质居然和脚下白石台一般无二。
这个发现真叫他结结实实吃了一惊，脑子里的散漫想法也顿时烟消云散——作为硬生生倒拔锁链的当事人，他对白石台有多坚韧体会再深刻不过。
光是这一套地精版电梯，要是能都弄到高山堡，也算值回票价。
过了起码一刻钟，头顶的圆形天井已经变得只有硬币大小，仿佛无休无止的沉降才终于告一段落。能照到这里的光线稀疏到极点，如果不是领主大人早就从空间戒指里取出吊灯，肯定看不见几步外的井壁已经消失。
环顾四周，只有吊灯周围方寸还处在光明之中，也不知外面的黑暗笼罩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应该先试试空气里有没有毒再下来。”寥拉突然说道。
“靠！你不早说！”李察猛然反应过来暗道一声好险，幸亏此刻似乎还可以正常呼吸。
众所周知火山环境常常充斥着诸种有害气体，一双铁拳打南北的高山堡领主要真被毒死，憋屈程度恐怕足以支撑他化身亡灵。
“我刚才卡痰差点憋死，你也不帮帮我。”寥拉使劲挠着喉咙，尖锐的指甲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不好意思，没注意到。”李察汗颜。
“那你肯定也没注意到我手里突然出现了这玩意。”寥拉扬了扬一本皮面小册子。
他放在膝盖上摊开，“居然有通用语对照，看来考虑到文明断绝以至于后代只懂通用语的可能了。单凭这一点，不算太笨。”
李察凑过去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白纸上毛也没有一根。
“据说狗耳朵能捕捉人类无法听到的声音，看来地精的眼睛也很特殊呢。”寥拉把小册子在手掌中卷曲，用干瘪的拇指按在侧边，“而且你看——”
书页开始一刻不停接连落下，总共还不到半指厚的册子居然就这么翻了十几息还没到头，显然不合常理。
“这本书的页数和外观不相符，是件炼金道具。”
“赶紧看看里面都写了什么。”
既然这座地精遗迹很明显只向地精开放，李察也就懒得多操心。
他不怎么担心寥拉耍小手段——就算这个聪明地精能掌握一切，也还是避免不了小命被相隔咫尺的高山堡领主掌握着。
“让我先看一看好了。”寥拉开始翻页，速度快到让李察不禁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在
第三百四十二章 地精的求生之路
这种叫人眼花缭乱的翻页速度足足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李察发现刚开始寥拉的神情还十分放松，可越往后看，他就仿佛是被里面的内容彻底吸引了。面容虽然还算平静，但微微颤抖的双手已经出卖了他。
“这个故事，能把你所指的那一段历史补充得更完整些，要听吗？”
“当然。”
“腐蚀浪潮，也就是你所说的心灵风暴，开始蔓延后。地精一族并没有立刻全面沦陷，而是经历过长达几百年的缓冲。期间他们无数次尝试自救，穷尽所拥有的全部智慧，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面对这直指种族命门的攻势，地精们确实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一个个沦落成野兽。”
寥拉的嗓子已经被酒精破坏，声音十分嘶哑。用来讲述历史，倒是格外有一份沉重感。
“文明覆灭已经成为不可避免的现实，但仅存的地精贤者们没有彻底绝望，开始转而考虑如何把种族延续下去。毕竟只要活着，就总存在出现变数的可能，没准未来有朝一日还能找回失落的文明。”
“在地精文明最后的几十年，这个代号‘偷渡者’的计划里，聪明的智者们一共分为三派——”
“第一派，利用从泰坦远征军身上获取的成果，竭尽全力加强地精孱弱的身体。这样一来即便没有智慧，光是强壮的身板也足够求生。”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第二派，认为以地精的身体基础之孱弱，在强化上下太多功夫毫无性价比。他们的方案是有限加强身体并辅以同类协调。毕竟既然连猛虎都斗不过群狼，那团结一致的地精生存应该不难。”
“还有第三派呢？”
“第三排，最不为人看好的一派，完全由首席大长老铁腕推行才得以实施。”寥拉那张总是如癫似狂的脸上，居然流露出很平静甚至很祥和的笑容。
“除了繁殖能力和巨臭体味，什么也不强化。只要有足够强大的繁殖能力并且令捕食者厌恶，地精们就必然可以像蛆虫一样卑微的活下去。硬要说有什么好处的话——这种地精和远古地精最接近，最能配上‘真正的地精’这个称呼。”
李察沉声说道：“熊地精、大地精，和人类所谓的普通地精。”
“没错。当泰坦远征军再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承载着全部希望的新地精就被送到了那个世界。”寥拉闭上眼睛，却怎样也无法避免大滴的泪水顺着眼角沟壑流淌。
“一万年，终于又回来了。”
李察叹了口气，他其实很能理解这个地精为什么会如此失态。
自认怪胎的他，终于发现这世上曾经存在过同类，却早已经烂得连骨头也不剩一根。那份刻骨铭心的孤独，到底是稍微缓解，还是更加深邃了呢？
“你还好吗？”
“不能更好了。”寥拉抹了把眼角，“我曾经是不为人理解的疯子、荒野上捡来的垃圾、最好赶紧去死的怪物。”
“但现在，我却觉得分明还有一道慈祥的目光在背后笼罩着，哪怕相隔万年也不曾黯淡。在他眼里我不再是怪胎，而是举世难觅的宝藏，这种感觉真的……好温暖啊。”
李察竟然不禁为之沉默。
这一刻，语言是苍白的。
“不说这个了。”寥拉突然一笑，“原来您比想象中要聪明许多，我得为之前的草率判断道歉。”
“嗯？”领主大人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
他是没搞懂对方又要唱哪一出，反正以不变应万变。
“这处遗迹束缚着一个炎魔守卫，实力极为强大难以正面抗衡。击败方法是采集足量石蘑，灼透后用粉末洒进岩浆湖。那东西对大部分生命都无害，但却唯独能瓦解炎魔的火焰抗性，把他活活烧死。”寥拉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李察，匪夷所思地说道，“我没看到那头炎魔，想必已经被您解决。”
“作为对后来者的考验，线索设置极为隐晦，推理起来困难重重，连我看得也很头疼。您却做到了，真厉害。”
李察倒抽一口凉气：“我不是……”
寥拉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时间，紧接着说道：“另外，炎魔死后还会进行数次转生，每次都是新考验。过程之复杂我到现在都没看懂，您居然也已经完成了，不可思议。”
“我没有……”
“李察大人，原来您一直在用粗暴的外表掩饰自己精细的内心。”寥拉看向李察的眼神完全是高山仰止。
就仿佛一艘小渔船面对着纵横七海的艨艟巨舰，除了敬畏还是敬畏。
“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领主大人忽然觉得有些事情就停留在误会上倒也不错。
寥拉试着打了个响指，口中发出古怪的音调，“克莱尔！”
四周瞬间明亮起来，是头顶天花板上洒下的冷白光线。
“我曰！”瞳孔骤然放大，映入眼帘的东西彻底震撼了李察。
“这里面积并不大，统共分为四层。这一层我看看……”寥拉对着手里的小册子照本宣科，“存放的是地精最先进型号巨神兵，燃烧蜘蛛丝囊提供蒸汽动力，这里提到的蜘蛛是什么玩意？”
领主大人当然知道是沙蜘蛛，但他根本没有半点心思回答。
不得不承认，古代地精着实厉害到极点。沙蜘蛛作为人工培育的军用生命接近完美，几乎不需要成本就能源源不断提供食物和燃料，这两种最重要的物资。
而所谓的巨神兵是种人形傀儡，目测身高在七八刃左右。能被留在这个为地精复兴而准备的基地里，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是样子货。
但此刻——那些威武的巨神兵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粗大的管路和轴承上锈迹斑斑，更多部位早已彻底化为碎渣。一打眼就知道，都是废品不存在任何维修价值！
“看起来好像情况不太妙……”寥拉低头又翻了两页，“根据这上面的说法，设计保存期限只有两千年。啧啧，可惜超期稍微有点久。”
“稍微？”李察笑得很凄凉。
第三百四十三章 收获时节（二合一）
四处倒伏的地精巨神兵就仿佛巨人陨落，从那锈蚀不堪的巨型构件和武器上，依稀还能窥见几分曾经峥嵘。
李察在其中穿行，亲手抚摸这些尺寸夸张的远古造物，分明还能感受到一份令人敬畏的力量与威严。
难以想象要拥有怎样高绝的智慧和闻名，才能在遥远的一万年前造出这些威风凛凛的大家伙。可惜面对时间侵蚀，一切终究无力抵抗，沦为过眼云烟再也不复存在。
事到如今，再继续纠结下去也不能改变什么，李察只能一遍遍念叨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溜到手边的熟鸭子愣生生飞了，不这样他怕自己会活活心疼死。
“再去第二层瞧瞧吧。”寥拉主动提议。
这个地精对于一切倒是自始至终表现得很平静，看向满地巨神兵残骸的目光里也是好奇多于惋惜，全没有高山堡领主那种歇斯底里的心痛。
李察怀着一丝赌徒般的奇妙心理，恶狠狠点点头，推动轮椅顺着螺旋形斜坡走向下一层。
“第二层存放着当年最先进的钢针穿甲附魔弩车，同样以燃烧蜘蛛丝囊提供蒸汽动力。”寥拉来回翻看着小册子，啧啧称奇地说道，“这种武器能把三十二对齿轮组提供的恐怖能量集中到一根尾指大小的钢针上，威力自然极其恐怖，据说不存在它无法击穿的护盾。”
“上面记载曾经有过五千码外猎杀泰坦的惊人战绩，我觉得可能是在吹牛，不过也应该很厉害就是了。”
领主大人的笑声十分诡异，宛如一个正在发病的羊癫疯患者。
果然面前也只能看到成堆的残渣碎片。虽然勉强到还能看出原本的模样，但若想重现当年记载的巅峰威力，除非创世神能逆转时空回到最少八千年前。
简而言之——没戏。
平心而论，古代地精拥有能把武器完善封存两千年的技术，已经是比人类厉害远不止一星半点，起码三大国绝对做不到。
万万没想到“偷渡者”计划的难度还是超出预期，当终于有个幸运儿按照设想回到这里，他和最近的祖先之间隔着远不止两千年，而是整整一万年！
如果说三十年能让美娇娥变成黄脸婆，五百年可以走完国家开拓到灭亡的轮回，三千年足够见证一个种族的兴衰荣辱。
那么八千年的偏差，能改变的东西就实在太多太多了！
在这八千年的漫漫光阴里，地精遗址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所有东西都在走向腐朽，最终只余一地鸡毛。
曾经能让皇帝兴奋到脑溢血的丰厚遗产，现在连乞丐也无法满足。
“下一层！”李察就像个输红眼的赌徒，正要拿着最后的老婆本去翻身。
“第三层是成体系的技术资料，记载着地精文明最重要最具有代表性的成果。按照册子的记载，拥有比上面两层更珍贵的价值。”寥拉念完抬起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李察，“那个……你没事吧。”
这次连残渣碎片都没找见，只剩下铺满地面纸灰。一脚踩进去烟尘四起，仿佛是被碾压破碎的梦想。
“我！”领主大人捂着心脏，悲愤到想吐血。
“还要去下一层吗？”寥拉小心坐在轮椅上翼翼地问道。
“别说话，让我缓缓。”
据说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惨痛的遭遇和无常的命运，毫无疑问，李察就是这样一个勇士。
经历了连续三次一瞬天堂转瞬地狱的大起大落，他现在感觉自己恍惚有点看破红尘的趋势，一切如梦幻泡影不过如此。
所以哪怕第四层仍旧只有满地残骸，也不能再动摇他的心志分毫。想明白这一点的领主大人推着寥拉继续前进，面色平静，无悲无喜。
然后他看到了连残骸都没有的第四层，空荡荡一尘不染，就像清洁人员刚离开不久那样。
“这一层是地精智者设置的防御机构。”寥拉低头对着册子念道，“只需念诵咒令，地精本人即可得到妥善保护。而本层将开启极端冷热交替，直到其余生物全部被杀死，避免复兴遗产被外来者劫持。”
他耸耸肩，“很明显，我应该属于保护对象，而你是攻击目标。”
领主大人听完半点不慌，哈哈一笑，“肯定也坏掉了，对吧。”
寥拉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墙壁角落，一盏小圆灯正散发出稳定的绿光。
这是代表生机的颜色，所以往往会被各种族不约而同地采纳为顺利的代表，看来地精也不例外。
“不，并没有。”
“法克！”李察扶着轮椅没动，但浑身肌肉却微不可查地绷紧了。
他没感觉到对方的敌意，这是暂时尚未痛下杀手的唯一原因。
但倘若有需要，作为一个高明的剑士。李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个体弱多病的地精根本不会有机会出口半个字，就会被他当场格毙湮灭一切生机！
遗址位于火山地脉之中，原本环境相当温暖甚至有些燥热。但此时此刻，肃杀的寒意肆虐，仿佛突然间由盛夏转为凛冬！
寥拉慢慢转过身，对高山堡领主做了个放松的手势，用极其缓慢的语速说道：“我不会那样做的。”
“哦？”领主大人丝毫没有因此放轻松哪怕半分。
真正的强者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寄托与别人的怜悯，他也不例外。
“因为我快死了。”寥拉长叹一口气，刚才的兴致勃勃顿时荡然无存，满脸都是颓丧和苦涩交杂，“就这么简单——地精智者们复兴种族的那种愿景很伟大，但我快死了，一个将死之人没法承担那些。”
“别这么悲观。”李察的语气稍微软化了一点。
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别人越使劲威胁他越是刚烈，反倒偶尔示弱更能激起他内心尚存的怜悯。
这种脾性在某些人看来纯属不可理喻，但在另外一些人看来，是比金子还要宝贵的特质。
“天赋能帮助我抵抗血脉中遗传的心灵风暴后遗症，让我保持头脑清醒，但这种帮助不是免费的！”寥拉摇摇头，痛苦万分地说道，“每时每刻都要以燃烧最本源的自我为代价！”
“我还以为你已经彻底免疫了。”
“很可惜，并没有。”寥拉低头凝视着自己干瘪的手掌，“那种癫狂就像是阴影，从来不曾离我远去，毫不留情地日夜纠缠噬咬着我的灵魂。它在逼迫我，试图让我屈服、让我软弱！”
领主大人不禁默然——这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如果说生命是一片半亩方塘，那么“自我”就是里面的蓄水。从出生到成长，水位渐渐上升；由衰老至死亡，则是水位下降。
眼下寥拉额外多了一条漏水的裂缝，情况自然非常糟糕。而且更糟糕的是这种流失，哪怕圣光神术也一样无法弥补。
“随着我的智慧增长，阴影的力量也愈发强大，近些年已经渐渐让我难以抵抗！”寥拉继续说道。
“那你就不能别再继续增长智慧吗？”李察冷眼打量着地精，觉得这货肯定脑子里有包。
就算复兴地精的时机还不成熟，也完全没必要往死里折腾自己。换他是寥拉肯定得竭力避免智慧增长，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没准就能等到转机。
寥拉被这句话问得愣是半天没说话，最后才勉强磕磕绊绊地回应道：“那……那并不是我能控制的。”
他的表情就像是一个经历过四季轮回的人，试图跟夏天的虫子解释什么是冰。
“哦。”领主大人点点头——完全不懂。
他的疑惑就那么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让对方想忽略都十分困难。
“就好像你们人类没法控制自己不长高一样，地精也没办法控制头脑持续发育。”坐在轮椅上的地精总算理顺了语言，“这导致自我燃烧速度越来越快，渐渐难以支撑。”
“或许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领主大人总觉得神术办不到的事，系统未必不行。
力敏智魅四种属性，零零散散几十种技能，说不准哪一个就能起到化腐朽为神奇的关键作用。
“真的？”寥拉乍一听，倒是很明显怔了一下。
毕竟如果连“自我”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都能弥补，那岂不是代表着长生不老都完全有可能。
古往今来那么多魔导师和帝王都没达成的目标，在一个小领主嘴里出来未免显得荒谬，但看他样子又不像在开玩笑。
“谢谢，不过不必了。”面对生与死的抉择，这个干瘦而孱弱的地精表现出十足坦然，“倘若连最根本的自我也由外物补充，即便能多活一阵子，可我还是我吗？”
我还是我吗？
领主大人顿时为之语塞，这种深究起来会让人犯困的哲学问题他从来不关心，所以压根没法回答。
“你还能维持多长时间？”他问了个比较现实的问题。
“几天，或者乐观点，几周。”寥拉挑挑眉，“我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萨格雷死后我拼命饮酒，不光是为他的离开而痛苦，也是为了麻痹面对彻底沉沦的恐惧。不过现在，我决定戒酒了。”
“还有意义吗？”李察下意识问道。
在传统观念中，假如生命走向终结已经不可避免，就应该抓紧时间胡吃海塞尽力享受。老实说假如有一天轮到领主大人迎接死亡，他肯定不会想什么戒酒。
“在最后时刻能看到这些，对于我短暂的一生来说，是场完美谢幕。”寥拉环顾四周，目光里饱含着无可掩饰的眷恋，“从此我也有了支撑内心世界的力量源泉，不必再靠酒精麻痹。哪怕只剩最后半小时，我也希望自己能以全新的姿态渡过。”
李察仔细品了品，肃然起敬。
这是个面对残酷命运从不曾被彻底击垮的斗士，用俗人的观点衡量他无疑是种辱没。
“李察大人，我对您的感谢很难用语言表达。”寥拉微微一笑，地精式的夸张五官竟然显得柔和了几分，“作为礼物，我决定把这个堡垒的秘密送给您。”
“如果可能，我更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合作。”领主大人怀着一种很复杂的心情和他握了握手。
李察从头到尾都觉得地精遗址是自家私人财产，但也不得不承认，寥拉的认知程度已经超过了他。
“那大概很难了。”这个地精坐在轮椅上很轻快地说道，“也许您会认为既然所有库存都已经毁坏，这个堡垒的价值也就大打折扣，但其实不然。”
“最宝贵的财富，是这座浮空堡垒本身啊。”
“你说什么？”李察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心脏忽然间跳得很快，像打鼓似的在胸腔里震颤。一种奇异的兴奋感沿着尾椎向全身扩散，让他忍不住攥死了拳头。
“你没听错，是浮空堡垒。”寥拉脸上洋溢着浓浓的自豪，“这是地精时代最伟大的杰作，蒸汽技术的最高结晶，无上智慧的凝结。”
“一万年来核心蒸汽球从岩浆中汲取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和元素，一直维持正常运转和自我修复，至今还完好无损。这是独一无二的珍宝，拥有足够把整个堡垒推向天空的伟力！”
“我靠！”领主大人深吸一口气，差点没忍住当场蹦起来。
作为深受现代文明熏陶的公民，他当然知道高级动力源有着怎样的意义和地位。
“另外，还记得我们下来时乘坐的升降台吗？”
“当然。”李察可对那种无比坚韧的白色石质印象深刻，他还打算弄点回去修城堡，肯定防御力惊人。
“那其实是种很常见的材料，只不过你肯定猜不出来。”寥拉没多卖关子，紧接着说道，“烟雾，看得见却又摸不着的烟雾。”
“怎么可能？”领主大人不禁怀疑寥拉是不是在拿他寻开心。
那钢铁般坚韧还自带快速修复的白石台，怎么可能是虚无缥缈的烟雾！
“堡垒里有件很奇特的魔法装备，据记载能发射一种土黄色光线，有凝烟如铁的奇妙效果。”
第三百四十四章 风暴将至（二合一）
卡洛斯是一个教派的首领。
理论上讲，神明不分高低贵贱。既然都是神明在地上的代言人，他应该和在梵蒂斯接受万众敬仰的那位冕下同级别。
当然，理论归理论，现实归现实。
尽管如今的信仰格局是圣光教会一家独大，余下的份额又基本被冰雪女神教会占据，其余诸派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但真正凄惨到只剩小猫小狗三五只艰难维持的倒也不多，很不幸，卡洛斯的教派就是其中之一。
尽管曾经和光明教会有过很深的渊源，但教义中包含亡灵内容的他们，早已不为世人所接纳。早在几百年前就放弃公众传教，转而蜗居在自己的荒野住所里，靠教育后代和偶尔收养婴儿进行家族式传承。
倘若一个教派沦落到这步田地，首领就更像是个小团伙头目，而不是神明在地上的代言人。
卡洛斯就是被收养的婴儿，据长老们说他天资极其出色，将来必定是振兴教会之人。
至于什么才算得上振兴——卡洛斯觉得怎么也得把规模扩展到五十人以上，这样就可以分出几个人手专门负责沤粪肥，让土地变得越来越高产。
甚至还能养几头奶牛，小家伙们就再也不会成天叫唤饿了。
朴实的田园梦想在某一个早晨忽然幻灭，他们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据点已经被海一般的亡灵包围。骷髅、僵尸、木乃伊甚至是缝合怪，充斥着视线所及的整个范围。
花了一整年辛苦驯化的野猪和黄羊幼崽已经全部罹难，连皮带肉被亡灵吞进肚子里，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如果再没有作为，接下来被吞噬的就是他们自己。
这倒不算什么大问题，他们毕竟是个曾经辉煌过的教派，而不仅仅是愚昧流民。
教派典籍中记载着半亡灵化的秘法，能使人陷入非生非死的玄妙状态，是修行后续神术和窥见一切奥秘的前提。
虽然眼下这十多人里大部分都不具备哪怕一丁点神术资质，但由于荒野上食物常常匮乏，半亡灵化后可以稍稍抵御饥饿之苦，所以大伙恰巧对于这项技能都非常熟稔。
尽管只是半亡灵化，却已经足以糊弄复苏者把他们当作同类对待。
于是整个教派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裹挟进亡灵大军，浩浩荡荡地朝着西方进发。
这种情况当然不容乐观——哪怕教义中包含亡灵内容，但毕竟只是作为一种工具和手段而存在，并不意味着真准备放弃鲜活的生命。
期间卡洛斯不是没有试图带着教民们逃走，可复苏者大军之间似乎存在一种秩序约束。他们稍微行动出格，立刻就会迎来威吓。早就习惯土里刨食的教民们哪见过这等架势，个个骇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提逃跑的事，老老实实混在死灵中间。
卡洛斯抬头看着天边翱翔而过的飞龙骑兵，担忧地叹了口气。
自从五天前，这种窥伺和侦查就再也没间断过。很显然，即将交战的另一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更坚定了他脚底抹油的念头，毕竟教民们的武力太过孱弱，卷进两强相争犹如鸡卵夹在磨盘中间，稍有不慎就会鸡飞蛋打。
想到鸡蛋卡洛斯又开始感到饥饿，半亡灵化毕竟不是真正的亡灵，做不到完全不吃不喝。
最近几天就算偶尔能得到一点食物，他也都以身作则分给未成年教民，自己只吃过半块生蕨根还差点中毒。毫不夸张地讲，现在看着身边的僵尸都想啃两口。
这个念头实在太过恶心，卡洛斯打了个哆嗦，禁止自己再接着往下想。
“得赶紧找机会带着大家逃跑。”他一遍遍对自己说道。
…………
“你得到了地精遗迹，究竟准备什么时候给我自由？”伊丽莎白跟在领主大人屁股后面，锲而不舍地追问。
“马上马上，不过你自由之后准备干什么啊？”李察被烦得头一个顶两个大。
当时知道遗址本身是个完好的浮空堡垒后，领主大人兴奋之余还想起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遗址和地面隔着数百码厚的土层，要怎么把浮空堡垒给弄出去呢？
他当时就此询问过寥拉，结果这货说按照地精智者的设计，全面启动蒸汽球后将引起一次火山大喷发，介时堡垒会顺势一并冲出地面。
虽然很想立刻把浮空堡垒弄出来，但铁之王和虎灵好歹都是高山堡的盟友，李察还没丧心病狂到要毁灭他们的家园，只能和寥拉暂时撤出地精遗址。
不过用来凝聚烟雾的那件魔法装备体积并不大，被装在空间戒指里顺手带走。
这是个长宽高都在一刃左右的黑曜石方块，顶面有个半球形凹坑，和一根巴掌长短的银色金属棍。分开来看，两样东西都平平无奇，丝毫找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但假如把短棍扔到圆坑里，它既不会落底、也不会脱离，而是于半空中漂浮，展露出不同寻常的一面。
使用起来非常简单便捷，只需要向黑曜石基座不间断输入土系魔力，金属棍上就能笔直射出一道光线。
这道光线也是端得神奇无比，照在别的东西上都只能当手电筒照明用。但当李察用岩浆上空飘荡的毒瘴试验，立刻凝结出一块“石头”在雾海中沉浮飘荡。
撤掉光线，钢铁般坚韧的雾石又重新逸散成毒瘴，看得他跟寥拉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一阵啧啧称奇。
这个“烟雾状态转换器”虽然名字未免古怪，但据那本小册子记载就算在地精最鼎盛时期，也是很了不得的宝物。只要有足够的魔力供应，能将凝结的雾石近乎无限期维持下去。
所以哪怕一万年后，雾石构成的升降机构仍然运转良好。
李察回到高山堡之后自然是一通显摆，结果就被伊丽莎白看在眼里。她倒是真不笨，马上明白过来高山堡领主已经掌握了地精遗址，于是开始为自己申诉自由。
“首先回到血池为自己补充灵魂本源，恢复力量。”伊丽莎白理所当然地说道，“之后我不打算在那个枯燥的荒漠里居住，到时候还要请你帮我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哦，然后呢？”领主大人的目光宛如看待一个弱智般慈祥。
这小蹄子敢当着他面把打算说出来纯属傻卵，要是不趁机套点话那更是傻卵中的傻卵。
“书上说要在这个世界生活金钱必不可少，但我目前连一个铜币也没有。”伊丽莎白指着不远处连片的苦荆花海。
在土壤肥沃术的作用下，这种坚韧的荒野植物花期被延长到接近半年，哪怕冬天也不畏严寒迎风怒放，非常罕见。
“我可以为高山堡打理那些苗圃植物，按照规定你应该付给我薪水，等攒够钱我就离开。”
“行，咱们也算老熟人，到时候我肯定雇佣你。”李察乐呵呵地点点头，“一周给你一个金币的薪水怎么样？”
“书上说新手园丁一般只能拿到三四银币。”伊丽莎白居然还有点迟疑。
她可能隐约感觉到这个抠门鬼这么大方有点反常，但完全靠读书得来的阅历终究过于浅薄，不明白问题能出在哪。
“没问题，不过现在马上要打仗了，”领主大人笑眯眯地拍了拍伊丽莎白肩膀，很和气地说道，“现在出发路上也不安全，一切还是等打完仗再说吧。”
“你真是个信守承诺的贵族！”伊丽莎白欢天喜地地走了。
留下李察在原地，脸上偶尔流露出极其阴险狡诈的笑容，让过路人看得远远就一阵发毛纷纷绕路。
“安妮。”领主大人忽然发现半精灵小妞不知何时来到不远处，正一脸莫名所以地看着他。
“咳咳，伊丽莎白是不是平时很喜欢看书？”李察赶紧板起脸，作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唬人。
“是啊，比较喜欢旅行和园艺方面的画册。”安妮还真被唬住了，皱着眉头认真说道，“我觉得这个也没什么吧，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这样。”李察打了个响指，嘿嘿贼笑着说道，“以后你把画册都撤了，多找点那种最脑残、最热血的骑士小说给她，就是通篇荣誉即吾命、为君主力战而死的那种。”
“伊丽莎白认字很少。”
“那你念给她听。”
“能有用吗？”安妮倒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图，迟疑着说道。
“怎么没用。”领主大人横断**地一挥手振振有词，“她从诞生就一直独居到现在完全是白纸一张，你往上面画什么就有什么，绝对能给她塑造三观。大好时机不利用起来，岂不纯属浪费！”
…………
“大家跟紧我，随时准备逃走。”卡洛斯嗫喏着嘴唇朝身边的教民们小声叮嘱，甚至不敢稍微再大声一点。
他总感觉身边的亡灵大军看似散漫，但其实一举一动都遵循着更深层的秩序，并不像教派典籍上说的那样木讷。
为了防止被发现异常，所有教民包括他自己，都在竭力模仿亡灵的举动。没有特殊需要就绝不开口说话，一定要说话也得尽量压低声音。
早在几天前，卡洛斯就已经明白唯一的逃跑机会就是等待亡灵和对手作战时，趁乱离开。
而眼下，远方河对岸那座高耸的城堡已经遥遥在望。
领主的军队并没有困守孤城，而是在城堡两侧沿着河岸展开。卡洛斯读过一些军事著作，知道他们在打半渡而击的主意。
而且守军的阵容也雄壮到极点——那魁梧的身材和精良的装备，放在任何军团中都至少有精锐小队长身份，很难想象在这里居然只是普通战士。
队列中甚至还有好些巨人，从三五刃到十多刃都有，站在那里仿佛小山般伟岸。统一身披重甲，手持精钢狼牙棒，随手一棍子抡出去估计就能把大象砸扁！
半人马和地行龙组成的混编骑兵大队正在侧后方待命，根本没准备掩饰自己的行迹——也不可能掩饰，他们未免太高也太壮！卡洛斯不禁怀疑，野战中真的有人能抵抗这种骑兵的冲锋吗？
飞龙骑兵们在一位正牌龙骑士的带领下助跑起飞，双足全都勾着一网兜石块。虽然紧紧几十人，一双双宽阔的翅膀连在一起，遮蔽住了天上的太阳，让四周为之一暗。
城堡里又隐藏着多少弓箭手和床弩呢，不好说，但肯定不会少。因为偶尔阳光照过，窗口里总会闪烁起连片寒光！
面对黑压压无边无际的复苏者大军，严整的阵列里没出现过任何骚动，自始至终淡定而平静。似乎眼前的一切只是拂面微风，完全不值得他们动容！
这样一支军队，甚至用不着动手，光凭气势就能让大部分对手放弃抵抗！
不过即便如此，卡洛斯也不奢望他们能胜利。只是暗自祈求至少不要败得太快，好给自己一伙争取逃跑机会。
因为混迹在亡灵大军中这么多天，他是越看越心惊。
如果要把亡灵也分个三六九等的话，这一支绝对是头等中的头等，顶级中的顶级。几乎每一个复苏者，都是同类中的翘楚！
哪怕骷髅兵，也个个都身材粗壮、骨质坚韧、灵魂之火蓬勃燃烧，一看就知道生前都是精锐。可以预见真动起手来，甚至会比普通活人士兵还要厉害些，完全不是传说中农夫都能对付三四个的蹩脚玩意。
而这才只是最低级的骷髅兵，还有各方面都强上一筹不止的僵尸和木乃伊！
还有用无数躯体缝合起来，块头几乎不亚于巨人的缝合怪！
还有众多诸如死亡骑士、骸骨剑士和僵尸头领这样的高阶亡灵！
甚至还看到过为数不少的亡灵施法者——要知道由于天生残缺，复苏者想迈过施法门槛的难度可比人类高得多！
再加上亡灵军队的天然优势——不畏惧死亡，哪怕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士气也不会出现丝毫跌落。
如果数量差距不算太大，卡洛斯还相信本地领主有战胜的可能。但眼下规模差距实在悬殊，已经到了双方完全不在一个等级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