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痴情种子
春临节前一天，整个使节团受到了萨格雷陛下的亲自接见。
金碧辉煌的宫廷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菜品丰富到让人眼花缭乱，光服侍的仆人就有近百。除了十几位使节，还有好些拂里士城的勋贵参加，算是近几年难得一见的社交盛会。
可惜虽然如此隆重，说的却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套话，再加上为各种无聊理由频频举杯，弄得李察简直昏昏欲睡。
既然早就认定这些所谓贵族，道貌岸然的外表下隐藏的全是男盗女娼的里子，领主大人压根懒得多理会。期间也有人试图跟这位东北行省的耀眼新星搭两句话，都被他哈哈两句应付了过去。
唯一让让他觉着有点意思的是，贝德里克穿上了平时绝对不会碰的礼服。
皇室御用的裁缝可真是好手艺又舍得下本钱——挺括的黑色布料，硕大的纯金纽扣，精致的金色流苏，组合成庞贝特有的黑色礼服。完全能把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衬托得英武不凡。
但公允地讲，贝德里克看起来不但没有半分领主大人那样潇洒，反而十分像个束手束脚的猩猩，怎么看也不协调。
并且在频频推杯换盏中，李察注意到整场宴会好几个小时下来，贝德里克一次都没有抬头看过坐在主位上的人——也就是他的亲生父亲，萨格雷陛下。
哪怕两人目光偶尔对上，贝德里克也会立刻扭头避开，很明显关系算不上多融洽。而其他人对于王储和国王之间的别扭，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宴会结束后稍作休息，萨格雷陛下又开始在书房里轮流召见每一位使节，明显这才是真正的戏肉所在。
李察顺位不算很靠前，但排在他前面的好些都只走个过场，进去后又很快出来。所以没过多长时间，就轮到了他。
“李察，有过结婚的打算没有。”
领主大人跟随侍从官的引导，穿过漫长而安静的回廊走进书房。看到萨格雷陛下拿着剪刀，正亲自修剪着书橱上花瓶里的火红玫瑰。
要知道现在可是料峭的初春时节，能用娇嫩的反季玫瑰作装饰，绝对是少数大贵族才有的特权。
“你如今正是该结婚的年龄，皮埃里伯爵家的女儿如何？那可是整个拂里士都著名的美人儿。”
“抱歉陛下，没兴趣。”李察万万没想到新年第一次催婚会来自庞贝国王。
刚才吃饭时皮埃里伯爵就坐对面，热情得简直让他不明所以，看来早就相中了这个毛脚女婿。不过老实说，既然伯爵本人相貌无限接近于巨魔，也很难让人相信他女儿能有多乐观。
“好吧。”萨格雷也只是随口一提，并不见得真有多认真，“你对这次调停会议怎么看？”
“职等必将穷心竭力……”李察开始背诵套词，全是动身之前巴克兰怕捅娄子给他准备的，昨天晚上看了一通宵已经相当熟稔。
“停停。”萨格雷陛下哭笑不得，“我换个问法好了，你觉得谁最可能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圣荷西、斯图亚特、甚至冰雪女神教会，都有可能，得谈谈才知道。”领主大人心道老子上哪知道去。
“是得谈过才知道，这没错。”萨格雷一边修剪着多余枝叶，一边说道，“不过作为名利场上的新秀，我必须提醒你一句，斯图亚特的贝鲁尼陛下既然到场，就一定是个值得注意的对手。”
“但民间都管他叫疯王，疯癫的国王。”领主大人耸耸肩。
“我知道你和贝克关系不错，年轻时的友情总让人动容回味~”萨格雷放下剪刀，欣赏着自己的园艺作品，十分满意，“你知道吗，斯图亚特的贝鲁因陛下，也曾经和我是朋友。”
“哦？”李察心想莫非是打出来交情。
“在我们年轻的时候，庞贝曾经和斯图亚特签订过和平协议，各自把一位王子送到对方国都充当人质，贝鲁因就是那个倒霉蛋。”萨格雷眉头微皱，似乎已经陷入回忆中，“虽然那份协议只维持了四年多，不过贝四年时间已经足够我们缔结一份私人情谊了。”
“那时候我们都对世俗权力不屑一顾，拼命也想成为代表剑士至高荣耀的剑圣。为着共同的目标，互相鼓励、学习、探讨，真是一段想想就让人怀念的时光。”萨格雷嘴角微微翘起。
“公允地说，贝鲁尼这家伙热情、聪明、心胸开阔、富有好奇心且精力充沛，是那种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一番成就的人。”
“喔。”领主大人略微惊叹。
他能感应到，萨格雷身上的元素波动很不弱。虽然跟杜蓬大师肯定没得比，但老实说，这位陛下斗气造诣比保护他的大部分侍卫都强，而且不是强一点半点。
斗气修炼没多少捷径可走的，这只能说明，他曾经投入过相当的精力在这方面。对于一个国王来说，并不常见。
“李察，知道吗，在你身上我总能看到当年贝鲁尼的影子。”萨格雷看着高山堡领主，认真地说道。
“我可不想变成疯子。”李察连连摆手。
“贝鲁尼可不是疯子，至少曾经不是。”萨格雷陛下笑了，“你想想看，以被抛弃王子的身份回到斯图亚特，最终却能击败众多兄弟成为国王。这里面蕴藏的政治手腕，可不是一般厉害。”
“那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领主大人皱着眉头问道：“我听说他曾经多次迎立平民女子为皇后，又一一亲手残忍杀害。近几十年对于国家的掌控，也近乎完全荒唐。”
“贝鲁尼也曾经是位很勤政的国王，身边陪伴的玛丽皇后也是他一生挚爱，陪伴着他从微末一路登上王位。”萨格雷摇摇头，有些唏嘘感慨。
“不过世事弄人，二十年前玛丽皇后在狩猎中落马而死。贝鲁尼的内心世界大概就此崩溃了吧，从那时起就开始有点不正常起来。”
“原来还是个痴情种子。”领主大人楞了一下，旋即冷笑。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主教保罗
“痴情种子，这个描述太适合贝鲁尼了。”
“你要注意，他虽然的确已经疯了，但脑子却还没傻。”萨格雷陛下顿了顿，接着说道，“这样一个头脑敏锐，却又什么都不在乎的疯子，潜在破坏力只能用难以想象来形容，怎样小心都不为过。”
“好的陛下，我会提防这条毒蛇。”人靠衣装，领主大人穿着一身精灵裁缝出品的笔挺大礼服，下巴一昂，自然显得格外义正言辞英武非凡，撂下的狠话也掷地有声起来。
“是否需要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其他特使？”
从消耗时间来判断，李察觉得前面几个人应该只来得及例行公事劝勉两句，不可能像自己一样被絮絮叨叨叮嘱一堆。
“用不着，在王国上层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都知道的。”萨格雷摆摆手，“你虽然在战场上勇猛非凡，但在名利场上还只是个新手，所以我才多说两句。”
例行勉励了几句，高山堡领主又在侍从官的引导下离开，脚步声越来越远，书房里暂时只剩萨格雷自己。
他面对花瓶，忽然张开五指笼罩住娇艳的红玫瑰。如水般凝实的斗气自指间流出，像一条柔软的丝带一样，在花瓣枝叶间来回穿梭，巧妙而轻灵。
这只是表象，看似柔弱的斗气华彩，其中蕴含着绝对足以轻易杀死具装骑士的狂暴力量。但被笼罩在中间的娇嫩玫瑰，却又分明没受到哪怕半分伤害。
这份高明的控制力，足以让大部分剑士羞愧而死。
可即便如此，主人似乎仍不满意。
“还差很远，很远很远，可是要怎么继续呢。”萨格雷脸上露出几分迷茫。
…………
在庞贝大部分地区，春临节都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
送走代表寒冷和肃杀的冬神，迎来代表温暖和生机的春神。
也是一年中唯一一天，少女能主动向心上人倾诉感情的日子。她们会送上各种水果代表心意，一般来说是应季的柿子和冬枣。
据说有些美少年只要驾车在街上逛一圈，就能收获堆满整厢的各色水果，非常夸张。
使节团选择这天出发，无疑是想沾沾喜气讨个好彩头。但拂里士的市民们对于欢送使节团明显有些敷衍，有气无力地站在街上挥挥手就算完事。毕竟战争还没有波及到他们，调不调停自然也就没那么所谓。
李察出发之后才发现，上次庞贝与斯图亚特的战争中，跟他搭档过的布鲁诺神官居然也出现在使节队伍里。
他跟这个头顶寸草不生但却沉稳而温和的冰雪神官私交还可以，看到老熟人自然格外高兴，很激动地挥手打招呼。
不过兴奋之余，领主大人也不禁好奇，冰雪神官可是冰雪女神教会的正经神职人员。现在整个冰雪女神教会都已经被庞贝取缔了，怎么他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使节队伍里。
布鲁诺也朝他挥手致意，但手边似乎有事不方便过来。张嘴似乎喊了几句，不过距离太远压根听不清。
“好，我知道了！”领主大人狠狠啃了一口柿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他身边放着好足足几麻袋的柿子和冬枣，对于这个有着屠龙者之名的英雄，拂里士的少女们也并不吝啬热情。
“你们说布鲁诺有没有可能是偷偷回来复仇的？”李察一遍啃柿子一边脑补出整回谍战大戏。
冈瑟看得口水直流，他也很想吃柿子。但自家领主说这都是人家心意，不好轻易辜负，坚持要亲自全部吃掉，连一个都舍不得给他。
“应该不会吧。”赫特看起来也不太确定。
“李察大人，您未免想太多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不愿意离开的冰雪神官，都换了个冰雪法师的名头，留在军队里。甚至民间还有冰雪女神的信奉者，也没有做强制要求，只是不许他们传教和建造教堂。”
李察扭头一看，使节团的次席、圣光教会庞贝主教——保罗。
这位保罗大人可不一般，据说他贫家出身，却是光明教廷三百年来圣光神术修为最高深者。原本是红衣枢机主教团的十二名成员之一，传闻很有机会接任教皇一职，是个真正的大人物。
但在庞贝宣立圣光教会为国教后，他就脱离了枢机主教团，担任庞贝地区主教。
要知道每任教皇都是从枢机主教中产生，无一例外。他这一次职务调动，虽然坐实了圣光教会的封疆大吏，但也相当于断绝了继任教皇的可能，明显得不偿失。据说还是自己要求的，着实让人有些想不通。
按照领主大人的话说，就是自我放逐、不求上进的典型代表，诸位高山堡子民都得引以为戒。
不过公允地讲，这位保罗主教虽然人到中年两鬓早已斑白，但眼睛却比孩子更清澈透亮，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感，让人不由心生好奇。
保罗主教的个人魅力就和神术修为一样超凡脱俗。
所以哪怕明知道他是神职人员，春临节给他送水果的女孩一点也不少，只是都被以侍奉圣光为名婉言拒绝了。领主大人当时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带头起哄架秧子来着。
“也就是说，现在庞贝还有很多以前冰雪女神教会的信徒和神职人员正常活动？”李察觉得这样还比较说得过去。
毕竟宗教信仰这东西，又不像蜡烛说点就点、说灭就灭。短时间内想把整个庞贝的主流信仰对象，从冰雪女神转变为圣光神，肯定不太现实。
“是的。”
“你不介意吗？”领主大人扭头看着他。
保罗身边簇拥着不少神甫、修女，大部分看起来都比较年轻。因为年轻所以藏不住事，他们看向布鲁诺的眼神里，厌恶根本就无法掩饰。
“不介意。”保罗主教的眼神特别纯净，像是阳光照耀下剔透的蓝宝石，“主教导我们要仁慈，又怎忍心再苛待这些在命运中颠沛流离的可怜人。而且，不信仰主是他们的损失，不是教会的。”
“您的胸襟比天空更宽广。”李察竖起大拇指。
第二百五十六章 圣光之城
使节团的队伍从拂里士出发，沿着平坦的大道一路向南。
半个月后，越过庞贝的南方边境，正式进入圣荷西境内。
圣光教会的教国是个只包含几个小城市的迷你国家，夹在圣荷西跟几个小公国的边界之间。庞贝人若想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教国，就得圣荷西的国土上度过一段漫长的旅程。
这是个风土人情和庞贝完全不同的国家，更温暖且湿润的气候培养出了热情奔放的艺术风格，也带来了更开放的风气和繁荣的商业。
李察还在这里，第一次亲眼看到了骑士小说里的常客佣兵团，不过似乎他们没什么改变大陆局势的能力，倒是对找猫收债之类的琐事比较擅长。
领主大人就此向贝德里克进行了询问，立刻得到了后者的无情嘲笑。“你说的那种佣兵团，在一些小公国确实有。但对于大国来说，怎么可能容许民间自由组建武装呢？”
于是李察的佣兵团情怀就此破灭。
而圣荷西的农人，普遍习惯种植一种在庞贝很不常见的农作物——水稻。
在本地，水稻一年能成熟两次。而据说再圣荷西最南方，这种作物一年成熟三次，产量非常惊人。
使节团的大部分成员都是地道庞贝人，很不习惯用水稻做成的米饭，尝过一次后就再也没动过。只有领主大人，看到这玩意简直激动得热泪盈眶，一口气造下去半盆，一战成名。
“您以前吃过米饭？”
半个月的朝夕相处，互相间总归能有几分熟悉，保罗偶尔也会和高山堡领主搭几句话。
“我是南方行省人，吃过几次。”李察虽然不知道这种大人物为什么如此热络，但也不好拂了善意，总不至于人家热脸贴过来他给张冷屁股。
“您觉得圣荷西这个国家怎样？”马车在沃野上快速行驶，保罗主教指着两侧水田里不断向后飞掠的农夫和水车。
“非常富饶！”李察真心实意地说道，“普通平民居然也有条件，每天中午磨磨唧唧祷告半天，这搁在庞贝非得饿死不行。”
保罗顿时哭笑不得，“这是圣荷西下达的强制法令，以此表达自己的虔诚。圣荷西前面的‘圣’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保罗主教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其实教会根本不喜欢这种做法甚至是厌恶，圣号完全是捏着鼻子给的。你猜猜为什么？”
“嫌一天祷告一次还不够？”李察对不论哪个教会都没什么好印象，圣光教会当然也不可能例外，下意识夹枪带棒。
不过事实证明，圣光教会既然能稳坐大陆第一教会的交椅，没有两把刷子是不可能的。
保罗主教给出的回答一点也不涉及信仰，反而很现实，甚至有种精打细算的味道：“因为王室得到了虔诚美名，却由教会承担民间的暗中埋怨。”
这让领主大人不由怔了下，“还真是这么回事。”
…………
总体来说，圣荷西官方以及大小领主，对于庞贝使节团普遍维持着一定尊敬。只要递交外事文书，一路通行都非常顺利，甚至还不时有大贵族设宴款待。
但在民间，情况又完全不同。大部分平民发现他们是庞贝人后，往往第一反应就是玩命逃窜。
尤其高山堡领主还带着不少半兽人战士，毫不夸张地讲，身板比人家门板还宽，更是严重加剧了这种状况。
李察不禁感慨隔阂之严重。
一方面，庞贝是叛逆者尼禄后人，而圣荷西承载着古人类帝国的往日荣光，溯本归源确实一开始就不对付。但另一方面，各自立国的这几千年，原有的隔阂恐怕不但没有消弭，反而渐渐更加不可逾越。
庞贝民间风气剽悍尚武，而圣荷西推崇经营致富。
他们彼此视对方为强盗、奸商，并且大加唾弃也不是一天两天。这其中究竟多少自然而然，多少人为营造，早已经难以分辨。
而当使节团又在圣荷西走完七天的旅程，在身后留下长达三百里的车辙，一座完全由黄石搭建的城市已经在视野中遥遥在望。华丽的哥特式尖顶，越过城墙的高度，展现在来客们面前。
圣光之城，梵蒂斯。
据说当年圣光神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降下神迹，开启了圣光教会的数千年历史，而建立于原址的圣索菲亚大教堂早已成为总庭所在。
据说在这座小城面积尚不足科伦四分之一，却有足足一百多座大大小小风格迥异的教堂，几乎是全部建筑内容。
据说那还不到两万的常驻人口，也几乎全部由神甫、修女、圣堂等神职人员组成。
“梵蒂斯有很多有意思的教堂，李察大人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带您去逛逛。”
“那就多谢保罗主教了。”高山堡领主还真有几分心动
只不过同时准备入城的还有另外一支队伍，他们高高擎着一面淡蓝底色旗帜，用白色线条描绘着一个头戴冰王冠的女人——那是冰雪女神的标志。
在庞贝彻底抛弃冰雪女神教会之后，还能光明正大擎起这个徽记的，当然只能是斯图亚特的使节团。
即便是三大强国，面对亡灵重新现世这样的顶级恶**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一起坐到谈判桌前，想办法给世人个交代。
但谈判归谈判，指望宿怨不断的斯图亚特跟庞贝能暂时放下成见，还不如指望太阳能从西边出来或者老虎改吃素。
双方使节团的先头部队各自试图领先一步进城，结果谁也没抢过对方却又谁也不愿退让，在城门口对峙起来。
这里是圣光之城，是理论上绝对不允许动武的地方。
但两拨人对梵蒂斯都缺乏敬畏——庞贝这方刚改信不久，除了保罗外能有几个真信徒很难说；而斯图亚特一方直接就是异教徒，冰雪女神教会的神职人员数量相当多，圣光照耀不到他们。
更重要的是，两边都是权贵，在自己国内都是横惯了的角色。
所以哪怕只是谁先进城这点小事，他们剑拔弩张起来也毫无心理负担。
“唉。”李察捂着脸叹了口气，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说这次调停必将困难重重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冲突
起初只是前锋十几个人的对峙，但很快把更多人卷了进来。直到彻底堵塞城门，谁也别想先走。
双方都是代表本国颜面的使节团，配属护卫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
精锐都是傲气的。面对敌人的刀剑，他们眼睛里连一丁点畏惧的神色都没有。而对于自己的武器，又怀有无比深厚且难以动摇的信心。
他们沉默着对峙，气氛愈发凝重，犹如一缸纯澈的烈酒，哪怕有半颗火星落下，烧它个翻天覆地都将是唯一结局。
双方前锋武官已经在尽职约束，但真正的话事人却偏偏都没有出面。
对于接下来的谈判而言，哪边主官先出来约束部下，无疑就弱了气势，所以他们的选择倒不能说错。
“头儿，要不咱们先冲进去。”冈瑟已经跃跃欲试。
虽然出于旅途方便考虑，像斯嘎尔地行龙骑兵和夏尔半人马这样的顶级冲阵选手，都呆在高山堡没有出动。但毕竟面对的也不是什么太棘手的敌人。
做为追随高山堡领主一路打过来的老资格，关键问题上冈蛮子头脑不要太清醒，对手什么水准他扫一眼就能大概有数。
如果真动手，挡在前面的这两拨人会是挺难缠的对手，但也就仅限于难缠而已。如果抽冷子有心打无心，虽然只有区区几十人，但就凭着高山堡战士独一无二的体格和力量，很有机会直接打穿，率先冲进城门。
“你还嫌不够乱？”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他倒是很好奇这么下去究竟会怎么解决。
现实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对峙终究不可能一直维持下去，而打破的契机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举动。
虽然梵蒂斯也设置有城墙，城墙上也驻扎有圣骑士和卫兵，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一定很多年没见过有人胆大到敢在这地方拔剑了。
所以他们难免有点过度紧张，这其实本来也没什么。
但错就错在，他们试图把城门关上，把两拨狂徒一并拒之于外。
“我们冲进去！”斯图亚特的使节团里有人高呼，下达了一个绝对不应该下达的命令。大几百号人立刻开始运动起来，不管不顾地冲向正在逐渐合拢的城门。
“贝鲁尼，你这个疯子！”庞贝首席特使，平时惜字如金的施密特亲王，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威严中年人，据说曾长期在禁卫军中担任骑兵军官，平时骑马多过坐车。
他狠狠一甩马鞭，驱赶着坐骑原地盘旋，面色阴郁。
“疯王疯王，不同寻常。”领主大人一个劲感慨。
从施密特亲王的话里，他也猜出对方发令者正是贝鲁尼陛下。明明都是来参加调停，疯王就敢为了小小入城问题，硬顶着彻底得罪圣光教会的可能，这种风格怎么看也跟正常人脑回路不兼容。
现在看样子只能让斯图亚特人先进城了，因为施密特亲王只是单纯指责，明显不想进一步制造冲突。毕竟他作为首席带着使命而来，容不得任性胡闹。
但——
“亲王大人让我们也冲。”冈瑟双手在嘴边卷成喇叭，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
一片人嘶马鸣中，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声音究竟来自哪里，不过效果是显而易见的，早就按捺不住的庞贝护卫骑士们立刻开始朝前涌动。
正在争抢行路权的两波人撞在一起，结果当然不可能是和平。刹那间，他们一边咒骂一边用拳头、未出鞘的长剑，狠狠朝对方招呼起来！
领主大人差点气昏过去，一脚踢在冈瑟屁股上，“看看你干的好事！”
“亲王大人不是这个意思吗？”冈蛮子摸着后脑勺一脸无辜。
“当然不是！”赫特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挂个脑袋出门难道就是为了好看吗。”
冈瑟总算知道自己捅娄子了，也顾不上还嘴，“那我们怎么办？”
整个使节团的护卫都在朝前移动，停在原地没挪窝的高山堡众人已经孤零零落在了最后，不约而同地看着自家领主，等待他发号施令。
“妈的，冲都冲了，还愣着干嘛？”李察卷起袖子，“注意别闹出人命！”
“打完再分锅！”高山堡众人高呼一声，一股脑涌了上去。
这帮壮硕到极点的巨汉甫一加入，肉眼可见地让原本摇摆不定的胜利天平迅速倾倒。
他们的力量实在过于夸张，他们的武技也未免过于娴熟！摆开阵型冲上去，哪怕群殴也打得有模有样，进退自如！
一位人类好手想击倒高阶蛮子武士，至少也得四五拳才有机会。但他要能抗住蛮子哪怕一拳，都只能归因于天赋异禀、本钱雄厚，绝对是特例中的特例。
这种差距在刹那见生死的决斗中，还有余地搏一搏。但偏偏现在大伙打归打，却仍然相当克制，因为都不想真搞出人命。
高山堡的矢型突击阵前进的速度，简直叫人瞠目结舌。挡在他们前面的人，往往是觉得光线一暗，才发现冲上来的对手比自己魁梧高壮太多，拳头比石碌还大，还笑得格外憨厚……
唯一可惜的是，高山堡战士在敌我识别方面还稍欠火候，斯图亚特盔甲和庞贝盔甲在这群荒野乡巴佬看来根本没区别，所以打起来也都平等对待。
跟他们交过手的斯图亚特骑士固然已经躺在地上呻吟，不过好些庞贝骑士也没少挨揍。
“住手！”保罗主教是第一个站出来维持秩序的人。
作为三百年来圣光神术修为最高者，他早已达到圣枢主教的位阶。这个位阶相当于魔导师之于魔法师，剑圣之于剑士，绝对是显赫的象征。
如果今天是位魔导师在这里，只要发话绝对有一锤定音的分量。
可惜圣光教会的所有神术，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具备直接杀伤能力。所以除了语言之外，保罗主教并没有什么好办法约束双方斗殴者。
打过架的人都知道，一旦热血上头，要是还能听进外人的话那才叫见亡灵了。
连李察都没停手。倒不是死活不愿卖保罗个面子，而是他深知，既然已经选择动手，就不要再妄图息事宁人，继续打疼对手才是最佳选择！
第二百五十九章 和他的皇后
梵蒂斯作为宗教城市，作为圣光降临之地，作为泛大陆最强大教派的总庭。
普通小蟊贼哪怕浑身是胆，也绝对不敢在这里招惹是非。
所以这里曾经一度很安详、很平和、很安宁。当看到神甫和修女们身着黑衣，手持经文，面带谦卑地来回穿行时，谁也无法否认，这里就是整个人类世界文明程度的最高峰。
不过那仅限于曾经。
短暂安静之后，嘈杂而密切的讨论声一下子爆发出来。再加上斯图亚特带来的马车，在混乱中不知被谁掀翻了好几辆，受伤的役马在痛苦哀鸣。
眼下城门外简直比最喧嚣的菜市场还要热闹几分。
要知道，虽然之所以来到梵蒂斯，是为了通过调停以和平手段解决纷争。
但谁也无法否认，就在不久前，庞贝与斯图亚特之间刚刚进行过一场战争。那场战争声势浩大，庞贝占据了完全上风，最终以凛冬城破、西多夫被活捉而告终。
如果不是亡灵横插一脚，他们很有可能还会取得更大战果。
而那场战争中，表现最亮眼的庞贝贵族，无疑就是高山堡领主李察。
他的履历有多耀眼，扇在斯图亚特人脸上的耳光就有多重。这是**裸你死我活的暴力冲突，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妥协，所以李察被许多斯图亚特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实际上，双方到现在也还没有宣布停战，法理上还仍旧处于战争状态，只不过暂时停战而已。这种情况下，斯图亚特国王本人对他的评价居然是——干得漂亮？
虽然贝鲁尼有疯王之名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但出格到这种程度，仍然让所有人大感意外。
“斯图亚特的贵族都是死人吗？怎么还没废黜掉这个疯子。”施密特亲王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抱怨着。
紧接着，又是一伙人从梵蒂斯城里走了出来，主要是神甫和不同级别的主教。最前面的人头戴黄金冠冕，身披白色长袍，脚步匆匆。
“冕下。”所有圣骑士甚至还有保罗主教都一起躬身行礼。
这个称呼在圣光教会中，是教皇的专属。
领主大人来之前也做过点功课，教会的几个主要人物大致能心里有数。他看着那个众星捧月老头，真不敢相信著名的约翰二世居然如此瘦小。
别说和高山堡这些超级壮汉比，就是和他身边的神甫比，教皇冕下也是身高洼地，看起来还不到一刃六。
“加西亚，整个事情的经过我已经明白了，你应该向李察大人道歉。”约翰二世看着和高山堡领主对峙的那个圣骑。
这位雄壮的圣骑士，在瘦小的教皇面前，就像羊羔那样顺从，马上向李察躬身，“由衷的歉意，请您接收并原谅我的鲁莽。”
“那什么，我刚才说话也有点过分，你别往心里去。”李察向来是人敬他一尺，他要敬人一丈的脾性。
不过加西亚显然原则性很强，“但在圣城斗殴的罪责必须得到追惩！”
其他圣骑士立刻嚷嚷着附和起来。
领主大人翻了个白眼。
“肃静，打一架未必不是好事。”众人簇拥下的约翰二世面色相当平和，并不像圣骑士们那样愤怒，“如果大人们此行是带着火气和偏见而来，希望打完这一架能让大伙都平静一点，我们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讨论一下凛冬城的亡灵究竟怎么回事。”
约翰二世带领随从们让开进城的道路，“欢迎大家来到梵蒂斯。请大家不必在意先后，并排有序通过，我想城门应该足够宽敞。”
“冕下，您的胸怀令人钦佩。”斯图亚特的御座马车门敞开了，贝鲁尼踩着黑肤奴隶的背走下来——当然早已经穿上了裤子。
这种黑肤奴隶据说来自地底，因为从小和蝙蝠一起生活才变成黑色。痴蠢但却非常听话，很受如今一些赶时髦的贵族偏爱。
贝鲁尼伸手搀扶着一个窈窕的女人，“这是我的新皇后，”
“日安，冕下。”这位皇后似乎竭力想在教皇面前保持体面，但连领主大人这种门外汉都能看出来，她十有**没受过任何礼仪训练，肯定不是什么好出身。
而且她一举一动跟端庄这种词完全沾不上边，反倒很娇媚，能轻易撩起男人心底最原始的那份冲动。
“日安，二位。”约翰二世说道。
…………
“我跟你们说，这皇后可不像什么正经皇后。”李察带着一群莽汉正在排队等着进城，一边跟他们扯淡解闷。
“那像什么？”荒野来的土鳖们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像是站街的高级夜莺，公共马车你们懂不懂？”领主大人说完大概也觉得荒唐，自己先笑了。
贝德里克就在不远处，听到这话立刻凑了过来，“李察，眼光很准嘛。”
“什么意思？”领主大人后跳一步，大惊失色。
“她的确曾经是个夜莺。”贝德里克耸了耸肩，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没想到吧，斯图亚特的皇后是个前夜莺，不知上过多少人的床。虽然肯定活不长，不过对这种人来说，能当一次皇后真是死也值了。”
这个超级绯闻立刻激发了所有人的八卦之魂。
“你从哪听来的？”领主大人立刻问道。
“宫廷里内幕的消息，肯定错不了。”贝德里克耸耸肩，“说起来贝鲁尼陛下可真是痴情，自从玛丽皇后身亡后，他续取的每一任妻子都酷似玛丽皇后，这个也不例外。”
“而且你说他这么胡作非为，难道一点都不怕被推翻吗？”贝德里克看着贝鲁尼逐渐远去的背影，“我感觉哪怕斯图亚特使节团里这些人，都已经对他有很大不满了。”
“继续这么下去，政变肯定是早晚的。”领主大人也在看背影，只不过看的是皇后，“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可能早就不在乎了吧。”
“永远不要拿正常人的思维，去衡量一个疯子。”
“也是。”贝德里克若有所思。
他们随着队伍穿过城门，虽然稍有波折，但终于正式进入梵蒂斯城内。
第二百六十章 大幕揭开
随着车轮转动驶入城门，梵蒂斯的一切内容终于毫不遮掩地展露在来客们面前。
精致的喷泉青铜像随处可见，到处耸立着华丽的哥特式尖顶，外墙上风雨侵袭的痕迹早已无法洗刷，却显得别有韵味，不经意间展露出深厚的历史底蕴。
踏着鹅卵石铺成的道路，走到著名的鲜花广场上，能听到隐约的唱诗，从周围各个教堂里飘来。
精心设计过的分布和距离，让歌声交汇在一起也不显得杂乱，反倒融洽成一个更加婉转悠扬的整体。
这一切汇聚成一种浓郁的宗教气氛，让身处其中的人，愈发感到自身渺小，不由自主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
不过李察倒是没什么感觉，比这更高大的建筑他都见过不知多少，早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生人的涌入，惊起一群洁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四散盘旋。尽管看起来很美丽，不过据说圣鸽粪便侵蚀建筑的问题，最近这些年一直让教会很是头疼。
“这得多高啊！”贝德里克仰头看着那异常宏伟的尖顶顿时惊叹。
“一百一十刃高度，历经两百六十七年才完成，全部由信徒经手，是我们虔诚的最好证明。”约翰二世骄傲地微笑着。
“这至少要比红磨坊高五倍。”贝鲁尼身边的皇后感叹完才自觉失言，又红着脸朝教皇躬身致歉。她的衣领开衩很深，一弯腰，顿时两抹白腻十分晃眼。
约翰二世微微偏过头避开，“这里有各式各样的教堂，各位大人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老实说，哪怕单纯从观光角度来讲，梵蒂斯也值得一行，只不过现在谁也没那份闲心。十天后调停会议就要正式开启，到时候将有多少纷争、多少妥协、多少龌龊，简直难以预料。
光是想想，就让每个参与者都整夜整夜睡不着、大把大把掉头发，哪还有心思游玩。
除了——
“你们说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吗？”冈瑟正兴高采烈地捧着望远镜筒四处乱看。
“我听说虔诚的神职人员只吃未发酵的面饼、喝清水，顶多再加点煮菜叶。”赫特摇头晃脑地说道，“真是意志坚定，要是让我戒肉我可受不了。”
“不吃点带油的，要是拉不出屎来可怎么办？”冈蛮子的大嗓门刚一出口，顿时引来神甫和修女们的集体怒视，只是他自己光顾着看镜筒还完全没发现。
“拿棍子撅呗，还能怎么办。”领主大人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
一帮高山堡壮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嘿嘿怪笑起来。
“流言止于智者！我们只有在几个固定的节日才会只吃圣餐，平时也会注意膳食平衡的。”保罗主教身边的年轻神甫被这群荒野瘪三气得够呛。
他们成天面对着虔诚的教徒，哪里听过这样粗鄙的话。
“怪不得养这么多鸽子。”冈瑟看着那些洁白的飞鸟，恍然大悟。
…………
圣光教会为两个使节团各自安排了独立住处，一圈方形三层小楼，围住中间一块庭院。
入驻之后，等送走了外客，施密特亲王立刻选择召集全体使节，关起门来开会。
“在城门外，究竟是谁胆敢假冒我的命令，挑起争端？”这个大胡子看起来心情不怎么样。
“亲王阁下，反正打都打完了，就用不着追究了吧。”领主大人当然知道是冈蛮子干的好事。但他要是不护短，就不是李察了。
自己关起门来修理一顿是一回事，让外人代劳则绝对无法接受。草莽味是重了点，但反正高山堡领主本来就是草莽。
“可以，但我希望下不为例。”施密特亲王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察。
“这种恶**件，当然不会有下一次。”领主大人也给了台阶。
“此行我们带着橄榄枝为和平而来，我希望各位大人都能意识到这点。”施密特亲王开启了会议正题。
“勇武的庞贝人从不畏惧战争。”使节团里不乏热血男儿，挥着拳头态度强硬，一看就是脑子里只有肌肉的战争狂人。
“弱智。”高山堡领主翘着二郎腿，嘴唇无声嗫喏。
“你们中有些人也许还不知道，由于气候过于寒冷，今年庞贝的农业状况不太乐观。”施密特亲王深吸一口气，“波尔多大平原预计收成只有往年一半，有些地方甚至还更少。下半年整个庞贝都会过一段苦日子，很难支持再进行一场战争。”
他摊开双手，无奈地耸耸肩，“我们可以不畏惧战争，但毕竟我们的肚子没法不畏惧饥饿。”
领主大人微微一怔，粮食问题他还真从来没考虑过。
毕竟以高山堡的人口规模，就算全靠系统商铺也能供应上，一天也不曾体会过缺嘴的滋味，当然不会发愁。
巴克兰似乎抱怨过几次粮价飞涨，但领主大人从来没听进耳朵里去。
不过站在他的立场上，一旦庞贝和斯图亚特再爆发战争，绝对是场大危机，因为高山堡必定首当其冲。
李察还没狂妄到认为仅凭他手下这几千号战士，就足以抵抗整个斯图亚特。毕竟体量上的绝对劣势，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庞贝上层和他立场一致，都肯定是件好事，这点毫无疑问。
于是他果断出手挺了一把施密特亲王：“战争就是打后勤，后勤都没有还打个屁。”
“其实斯图亚特气候也只比庞贝暖和一点点，如果我们情况不妙，他们也一定好不到哪去。”使节们之间开始热烈讨论起来，有些人比较乐观。
“你大概忘了——那位是疯子，做什么都无所顾忌，我们正常人却要考虑许多东西。”也有人在忌惮着疯王。
“但只要我们能吞并掉斯图亚特的粮产区，问题就都解决了。”热血王道派男儿还不想轻易放弃，“托那位陛下的福，如今庞贝的实力，绝对强于斯图亚特。”
施密特亲王给出的回应格外引人深思——“没那么容易，你以为圣荷西会冷眼旁观吗？”
第二百六十一章 这就是政治
会议散场，使节们各自准备回房休息。
“李察大人，稍等。”同样作为使节团的一员，保罗也列席参加了刚才的内部会议，只不过惜字如金，比较缺乏存在感。
“为什么你们只讨论战争，却从头到尾没讨论过亡灵呢？”这个中年主教清澈的眼睛里写满疑惑，“亡灵可是所有生命共同的敌人啊。”
“因为政治纠纷比亡灵难解决多了。”领主大人干脆跟他一起到梵蒂斯的街道上转转。
现在这个点已经接近黄昏，街上几乎没人，很适合一边漫无目的闲逛一边聊天。
“正因为消灭亡灵是所有人共同的期许，会比较好解决。但和平不是，所以实现起来必定困难重重。”
“为什么这么说？”
“打个比方——两匹马如果朝一个方向使劲，完全能拉走沉重的货车。但如果朝相反的方向发力，连一张羊皮纸都别想挪动。”李察倒是毫不意外保罗会那么天真。
这家伙估计一辈子潜心神术，可能都没怎么和外人打过交道。
术业有专攻，别管他在神术方面有多天资横溢，牵扯到政治也是妥妥小白一个，这根本不是什么奇闻怪谈。
“你们好像认定圣荷西会插手庞贝跟斯图亚特之间的纷争？”保罗带着李察拐进一条林荫道里，路两旁种植着繁茂的梧桐树，“这又是为什么呢？他们的使节团甚至都还没到梵蒂斯。”
“您在神术上的造诣让人钦佩，但对于政治也未免太想当然了。”领主大人噗嗤笑了，“就算有一千种理由，一万种解释，圣荷西不希望看到庞贝跟斯图亚特握手言和，那也是一定的。”
“什么意思？”保罗走到一间修道院门口，敲了敲木门。
“如果一座山上有三只猴子，聪明的猴子一定会挑拨另外两只打起来，自己在一边看戏好收取更多果实。”李察竖起三根指头，“这片大陆就是那座山，庞贝、斯图亚特、圣荷西，就是三只蠢猴子，你说圣荷西能劝架吗？”
“所以，他们横插一脚没什么奇怪，要是老老实实调停才真叫离谱。”门被僧侣从里面打开了，领主大人虽然不知道是来做什么，但还是跟着走进修道院。
因为保罗明显很熟门熟路。
每到一个新地方，跟着当地人走肯定没错。
“那圣荷西肯定会帮助斯图亚特，因为他们传统上都是古人类帝国的后裔。”英俊的中年主教坐在院子里一张圆桌上，对僧侣说道，“来两杯麦酒。”
“你又错了，我的好大人。”李察叹了口气，“圣荷西会帮斯图亚特不假，但那是因为斯图亚特处于弱势。”
“传统？那是什么狗屁玩意，古人类帝国连棺材都烂成渣了，那块破招牌一个铜子都不值。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任何传统都得为现实让路。如果是庞贝处于劣势，圣荷西也一定会帮我们的你信不信？”
“另外我靠，你们不是神职人员吗，怎么还喝酒？”领主大人看到僧侣居然真的端来两杯麦酒，不禁大感意外。
“这有什么，苦行僧侣生活很乏味，偶尔自酿点麦酒喝是唯一的调剂。”保罗显然并不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继续问道，“这就是所谓的政治吗？”
“是政治，虽然跟三个猴子打架没什么本质区别。”李察端起酒杯灌了一口，馥郁而略带苦味的口感立刻在味蕾上蔓延铺开，“诶，这酒很不错啊，不比矮人货差。”
“修道院的麦酒一直很著名，不然我也不会带你来。”这位据说神术修为当世第一的圣枢级主教皱着眉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可是这样一来，斯图亚特和庞贝岂不是都成了圣荷西的筹码，无法摆脱？”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真正无解的东西。毒蛇出没之地，五步内必有解药。”领主大人已经对保罗的天真程度彻底无话可说。
好些大人物其实都这样，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极其卓越。可一旦涉及到陌生领域，就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要破解这个困局，庞贝和斯图亚特之间得有一定默契。”他一口抽干杯中酒液，“成熟的政治家不至于连这点眼光都没有，如今问题在于我们很难预测那位贝鲁尼陛下，究竟会做出什么反应。”
看着保罗主教那副冥思苦想的模样，李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你这种人天生就适合呆在梵蒂斯，不问俗世专心钻研神术就好。可偏偏选择去庞贝当主教，到大染缸里滚一遭，又何苦呢。”
“再来一杯。”他挥舞着手里的空酒杯。
“饮酒并无不可，但酗酒是种恶习，所以每人每天限量一杯。”后背弯成驼峰的僧侣收起了空酒杯。
“他是你们圣光教会的高层。”领主大人立刻扯上保罗的虎皮作大衣。
但僧侣并不买账，“主教大人一定可以理解。”
“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保罗掏出一枚银币付了账，看着李察说道，“我确实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但你似乎很精通。”
“大人，你还是错了。”高山堡领主两手一摊，不禁莞尔，“我不过是个名利场上的新丁，给你讲的也只是我看出来的东西。至于那些更深沉、更隐晦的东西，你想知道的话得问别人。”
“如果我要当好庞贝主教，就必须学会这些东西。”保罗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错。如果你是魔导师，挥挥手就能干掉一队重骑兵，那么问题会简单很多。”李察耸耸肩，“但可惜，你们圣光教会连一个攻击型神术都没有。”
“虽然你地境界也有两层楼那么高，但这世道很现实，没有毁灭的能力就无法震慑俗人。”
“其实你知道吗。”保罗忽然抬起头，“很久以前教会不但有‘圣光荆棘’这样寓攻于守的神术，甚至还有‘裁决之刃’和‘圣光审判’这样的高阶纯进攻型神术。圣枢级主教拥有丝毫不弱于魔导师的可怕攻击力。”
第二百六十二章 圣光之道
“嗯，我知道。”李察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开始满嘴扯胡话，“我还知道圣光神花了七天创世，还知道天上有个神国，信徒死后都会去那。”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保罗主教说道，
“不是我以为，你本来就在开玩笑。”眼看已经没酒喝，领主大人并不想在这陈旧到生苔的修道院里多待，推开门走到街上。
两旁的路灯已经被点亮了，被梧桐枝叶笼罩住的昏黄灯火，在地面上打出十分好看的斑驳阴影。
“教会的确曾经有过攻击型神术，只不过后来都被废弃了，而且是被教会主动废弃的，只保留了辅助加持型神术。”保罗主教从后面跟上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们都是弱智。”李察伸了个懒腰。
他当然是半点都不信。圣光教会能在整个人类世界达到今天的地位，是弱智的概率基本可以忽略。
就算脑子有坑，也不至于干出主动废弃进攻型神术这种蠢事。在他老家有各专门词汇用来形容这类举动，叫自废武功。
很可惜那并不是什么褒义词。
“正相反，那对于圣光教会而言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柔和的光线从头顶路灯打下，让这个英俊的主教显得异常严肃，“最初，圣光教会只是诸教派中的普通一员，发展艰难。直到痛下决心摒弃掉所有进攻型神术，才就此顺利起来。”
“哦？”领主大人终于来了点兴趣，他很想知道这货到底要说什么。
“那时候王权和神权的对抗非常激烈，拥有大量神术师的各教派都不甘寂寞，纷纷走上角逐权力的道理。”
“冰雪女神教会就是这样，一直仗着冰雪神官积极干涉世俗。”李察耸耸肩，“庞贝之所以驱逐他们，固然存在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必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王权天然容不下威胁者。”
“我们不一样，只会辅助神术的神甫没办法独自作战，哪怕是圣枢级别。”保罗主教微微一笑，“依附而不是主导，缺乏独立能力的教会很容易成为王权的朋友而不是敌人，这为我们赢得了许多支持者。”
“我靠。”李察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说实话，有点震撼，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东西。
“你看他。”保罗指着路边一个清扫落叶的老迈教民。
圣梵蒂斯偶尔会对一些没能力养活自己的虔诚信徒敞开大门，让他们干点杂活糊口，眼前这位就是个例子。虽然已经老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扫几下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但仍然非常用心。
“坚硬的牙齿早已经掉光了，但柔软的舌头却完好无损，这就是我们圣光教会的生存哲学。”
“有点意思。”
“和您聊天非常愉快。”保罗已经准备告辞，“天色不早，我们下次……
“等等，我有个事要问。”李察拽住了他。
“你们圣光教会在斯图亚特经营那么多年，一定收集了很多情报吧？”领主大人看到他刚要张嘴，立刻紧接着补充，“你可别说没有，我不是傻子没那么好糊弄。”
“好吧，确实有一些。”保罗微微点头，“不过即便斯图亚特已经背离了圣光，泄露他人的秘密还是太可耻了。”
“我只是想看看关于过往那些鲜血骑士的资料，这应该没什么要紧吧。”李察心里还记挂着德古拉。
这货自从使用鲜血魔石之后，变得越来越俊美也越来越矫情。天天动不动就感慨“美丽的彩云为何那么容易飘散”，要么就是“精致的琉璃居然破裂我心已碎”。
让人听了从头发梢酸到尾巴骨，吃烤肉都不用配柠檬了。
要不是他天天昼伏夜出，作息还算能跟大伙错开，早被锤死了。
“李察，我不妨直说，鲜血骑士绝对是种非常邪恶、非常血腥、非常扭曲的造物。”保罗的表情明显有点不悦，“你已经够强大了，那种东西给不了你什么额外帮助。”
“我又没说要自己用。”领主大人简直哭笑不得，“是我有个部下用了鲜血魔石，但后遗症很严重，所以才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情况类似的人。”
“好吧，保密级别不高的那些，我可以做主给你看看。”
“行。”李察答应得很痛快。
他心想先看看级别不高的再说，到时候够用自然好，要是不够用……那就另想办法。反正大活人怎么可能让尿憋死。
何况还是他这种满脑子鬼心眼的大活人。
…………
时间飞逝，很快到了调停开始的时候。
李察跟着使节团其他成员，一起坐在那件足能容纳几百人的巨大会议室里，优哉游哉翘着二郎腿。
这几天的私下交涉他没有参与太多，不过光看施密特亲王那张一天比一天阴郁的脸，也知道情况大概算不上乐观。
所以他隔三差五就往高山堡挂个通讯魔石，叮嘱巴克兰督促军械生产、采购军需物资还要加强士兵训练，总之就是为战争多作一手准备。
在拂里士，杜蓬**师告诉过他要努力争取主动，但眼下的局面让李察感觉根本只能听天由命。
着实复杂到了一定程度——
庞贝的诉求最简单，就是和平。
斯图亚特的诉求……没法猜，很难说贝鲁尼到底要做什么，不过至少应该想把爆发亡灵的大锅从自己身上甩掉。
圣荷西的诉求肯定是让庞贝跟斯图亚特继续战争，好持久放血。
圣光教会的诉求则是调停成功、解决亡灵，展现自己的影响力和仁爱形象。
冰雪女神教会也可以算一派，从这几天的交涉结果来看，他们似乎想报复背叛冰雪的庞贝，也许还有隐匿那个不知道存在与否的深蓝魔井。
单纯从诉求角度出发，庞贝和圣光教会可以算是一伙，而冰雪女神教会则跟圣荷西站到了一边。
并且这场调停的五个参与方，没有任何一个能同时跟其他四方保持友好关系。而斯图亚特至今还没明确的态度，让原本就难以看清的局势，变得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还不如打一仗爽利。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口舌论
李察在名利场上虽然是新手，但打牌他可不陌生。
斯图亚特要洗脱亡灵的嫌疑，凛冬城事件另一方当事人庞贝的证言至关重要，所以庞贝是他的上家。
庞贝想赢得和平，圣荷西这根搅屎棍会不会从中作梗很关键，所以圣荷西是庞贝的上家。
而圣荷西想挑起战争，基本前提是斯图亚特绝对不能和庞贝达成默契，所以斯图亚特显然又是圣荷西的上家。
牌面如果就只是这样，每一家都既当上家又当下家，还算能往下打打看。
可是问题在于，一旦斯图亚特那位疯王选择主动挑起战争。
互相制衡的链条就会全面崩坏，圣荷西将轻松拿到自己想要的牌，而庞贝则沦为最大输家。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很小，因为寒冷的气候也会给斯图亚特带来很大伤害，况且他们这两年国力也不如庞贝。
可是领主大人凝视着众人簇拥下，端坐在华贵高背椅上的贝鲁尼。
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这具光鲜亮丽的皮囊下，无疑隐藏着一个彻底疯狂的灵魂。
李察能感觉出来——这个人自我毁灭倾向极其强烈，根本无所顾忌，不论干出什么事都不叫人意外。
期间有个小插曲。
不论是斯图亚特还是圣荷西的使节团，入场后，大部分人都主动跟保罗这位新晋庞贝主教打了招呼，态度相当恭敬，让领主大人好一阵侧目。
虽然早就知道他曾经是枢机红衣主教，还挂着“三百年来神术第一人”的名头。但毕竟，一直以来保罗在他面前都表现得太和气了，潜意识里总是很难拿他当什么名家巨擘。
可实际上，再仔细想想。枢机主教也就罢了，有时候为了凑齐十二个人，难免混进去质量不过关的货色。但“三百年来神术第一人”这个名头是何等显赫！
“诸位，请听我说。”等交换完繁琐复杂的外交辞令，作为在场唯一一位陛下，贝鲁尼当然拥有比其他全权大使略高的优先级。
“首先声明，凛冬城的亡灵事件，我国毫不知情。本人认为，最大嫌疑原本就应归于庞贝。为什么？最大得利者就是第一嫌疑人，大家一定知道这个简单的道理。”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神色玩味。
“回顾当时，原本凛冬城有西多夫固守坚不可摧，庞贝军队根本无力前进一步。但自从那一晚后，城防不攻自破，庞贝军才得以顺利进攻，至今为止，还占领着我国一个行省的土地。”
“而我国呢？军队、子民、土地上的损失难以统计，我国是凛冬城亡灵事件的最大受害方。”贝鲁尼似笑非笑地看着庞贝施密特亲王，“对此，贵国是否应该给出合理解释？”
领主大人不得不承认，这位在民间声名狼藉的疯王，的确有种妖冶乃至邪异的奇特魅力。
即便是疯子，也是个很能蛊惑人心的疯子。
“贝鲁尼陛下所说有一定道理。”圣荷西同样由一位亲王担任全权大使。
作为独当一面的人物，这位阿贝尔亲王无疑有点年轻，据说才刚三十岁出头。而且一张精致的鹅蛋脸，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
可谁要是就此轻视他，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阿贝尔亲王他脖子上挂着根金色短棍，异常醒目，像是某种特殊勋章。
内行一看就知道，这根短棍就是大名鼎鼎的拿温休眠结界，自带恒温恒湿恒氧空间，用来供大型坐骑休眠的专用高级炼金装备，是古人类帝国炼金大师的杰作。
小小一根棍子，技术含量高到难以想象。
圣荷西跟斯图亚特作为古人类帝国的正统后裔，还传承着具体制作方法。而庞贝作为叛逆者后人，至今都无力仿造，只能干看着眼馋。
拿温休眠结界还有个更广为人知的别名——“龙笛”。因为造价实在太过于高昂，而且使用期限内只能绑定一头巨龙，所以拿温休眠结界只会配属给部分龙骑士。
也就是说，圣荷西的这位亲王大使，居然还同时拥有龙骑士的身份。
要知道，除了极少数像伊瓜因这样的幸运儿，又或者魔导师那样的强大者。不论出身贫贱还是富贵，试图得到巨龙青睐，无疑都是机遇和风险并存的事。
对于大部分出身优渥、生活惬意的贵族而言，去冒那种风险并不值得。
而阿贝尔作为亲王，却能抛下已经拥有的一切荣华，独自爬上高山之巅去赢得一条龙的认可。就足以说明，他具备超人一等的勇气。
“最大得利者就是第一嫌疑人，这话很正确。”阿贝尔亲王一头波浪卷发就像黄金般耀眼。
圣荷西是斯图亚特的下家，庞贝的上家。现在上家要牌，当然得给。
他的语调很漫不经心，但内容着实直击要害：“仔细想想，庞贝好像确实是最大得利者？诶？真叫人没想到啊。”
“这货说话这么阴阳怪气，难不成是个阳痿。”领主大人小声跟身边的庞贝使节吐槽。
后者看起来有点过分紧张，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不敢转，弄得李察又觉着好生无趣。
“一切只是推测，没有事实根据的推测，不如听听其他人怎么说。”约翰二世头上顶着个瓜皮盖帽，原本就瘦小的他，在贝鲁尼的嚣张气焰衬托下显得更加人畜无害。
但这个小老头异常平静，说起话来也从容不迫，有种很让人安心的力量。
“在这个问题上卖弄口舌根本毫无意义。”施密特亲王冷冷说道，“凛冬城就在那里，我想那么大规模的亡灵暴动，一定不难找到些线索，我想这可比臆测可靠一百倍。”
“可怜的凛冬城脱离了祖国母亲，被敌人占据，也许早就做过什么手脚了也说不定。”贝鲁尼噗嗤一声笑了，好像听到什么非常滑稽的言论似的。
“贝鲁尼陛下真的很擅长辩论。”施密特亲王回头看着李察，“但我国的李察男爵已经掌握了关键证据。”
“咳咳。”领主大人清清嗓子站起来，从衣袋里掏出一块硕大的晶体。
第二百六十四章 狂和狂
“冕下，请原谅我的冒犯。”领主大人举起晶体，让所有人所有人都能看到里面那只，正在瑟瑟发抖的小龙魂。
完全没法不害怕，这个房间里足有两位数以上主教级圣光牧师，作为一只脆弱的幽魂，图特摩斯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被融化。
“这是只可怜的小亡灵，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愿冕下能对他稍微宽容一些，稍后我们会自行处理。”
约翰二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圣光教会理论上制裁一切不结没错，不过具体实施起来也得看对方是谁。
如果一个普通老农说，冕下这只是个可怜的小亡灵赦免他吧，圣骑士们会二话不说饱以老拳把他腿打折，让他深刻体会圣光对邪恶的零容忍态度，然后亡灵也得老老实实上火刑架。
但如果换个大人物来，未必真那么没商量。教会毕竟也得生活在世俗中，有时候就难免得现实。
要知道哪怕鲜血魔石这么邪恶的东西，斯图亚特就那么光明正大用了上千年，也没见圣光教会非得把他们列为异端发起圣战。
高山堡领主毕竟是如今大陆有名的年轻强者，而且庞贝和圣光教会正处于蜜月期，这点小要求还是不难得到满足的。
况且他的说法也很给面子，“稍后会自行处理”听起来有些模棱两可，但也算是个可以糊弄的承诺，
教会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那晚凛冬城曾经出现过一条亡灵龙，很凑巧那是个即将生出第二颗头颅的金龙，更凑巧那第二颗头颅里的灵魂居然变成游魂幸存下来，保留了一部分生前的见闻。”
“我想再也不会有谁比他更有资格，对当时的情形作陈述。”李察打了个响指。
按照先前商量好的，图特摩斯这时候就应该立刻站出来慷慨陈词，沉痛诉说从强大的巨龙变成朝不保夕的游魂，给他本人带来的巨额精神伤害，并不着痕迹地暗示幕后黑手就是斯图亚特。
但图特摩斯还是瑟瑟发抖，把头深埋在翅膀下，丝毫没有反应，宛如分毫没听见一般。
场上顿时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轻笑。
“三……”
“我……我……我是图特摩斯，生前曾经是柯里昂伯爵的伙伴。”这个可怜的小幽魂屁股着火一样飞出来，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教皇面前作陈述，“那天我跟柯里昂一起围剿野龙，但是本应配属的猎龙弩没就位，我们两个就都战死了。”
“再醒过来时，身体已经变成了亡灵。”图特摩斯刚开始有点磕巴，说着说着倒渐渐流畅起来，“要把巨龙变为亡灵是极为困难的，只有亡灵书才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完成这个过程。”
原本贝鲁尼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突然间腰杆一下子坐直了。
“另外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提供一些人道主义救援，因为我在高山堡受到了……”图特摩斯忽然间加快语速。
“听到没有，亡灵书！”领主大人顺手把他重新揣进衣兜里，“这条龙和他的伙伴很明显是被恶意陷害而死，后来斯图亚特还为他们举行了葬礼，也就是说尸骸并没有流落到外人手里。”
“从尸骸到亡灵……”他斜眼打量着贝鲁尼，后者正在光明正大地抠鼻屎，“看来您的收藏里有些东西很了不得。”
贝鲁尼大笑起来：“哈哈哈，保罗大师你告诉他，亡灵书是不是早就被圣光教会销毁了？”
保罗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李察，亡灵书已经被教会销毁了，而且以圣光神的名义起誓，我很确定销毁的并不是什么赝品。”
“根据记载，当时足足消耗了接近一吨圣水才中和了弥散的死灵魔力，赝品不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约翰二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肉。
“两本都是真的，两本也都是假的。”领主大人看待众人的目光里充满怜悯，就像是个学识渊博的贤者，在看一群没念过两天书的傻卵，
“教会销毁的那本亡灵书尺寸应该没有很夸张吧？”
看到保罗和约翰二世都点了点头，李察继续说道，“可亡灵书是泰坦为自己制作的魔法装备，按理说也应该是泰坦的尺寸，会比城门还大才对！”
李察滔滔不绝卖弄着从铁巨人嘴里听来的二手知识：“也许大伙都不知道亡灵书还有副册，一共四本——分别是用精灵语、龙语、通用语、古人类语写成。这四本副册也同样拥有者亡灵书的一部分威能，我可以肯定，之前被销毁的就是一本副册。所以才说，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
因为原版被泰坦带到新世界去了。领主大人在心里默默说道。
“已经被销毁的那本的确是用通用语写成的。”隔着长长的条桌，约翰二世很诧异地看着他。
“本人恰好对古代史有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研究工作。”李察颔首致意。
高山堡领主自认为一向很谦逊，只不过形势所迫，有时候即便竭力谦逊也只能谦逊地装个x，令人很是苦恼。
“贝鲁尼陛下，我希望您能对此做出解释。”约翰二世的声音严肃起来。
贝鲁尼根本没理他，弹了弹指甲。一个黑团不巧粘在旁边使节的脸上，那人却连一动也不敢动。
实际上，整个斯图亚特使节团的几乎所有成员，都保持着正襟危坐，不敢多吭一声。就好像头顶虚空里悬着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只要稍一动弹就会被刺死。
“真是聪明的年轻人，只是可惜，大概……快要死了！”
“我是否可以把这理解成一种公然威胁？”施密特亲王拧起眉头。
“李察，知道吗，在我国想和你决斗的年轻人，足够从拂里士排到梵蒂斯。”贝鲁尼就像压根听不到其他人说话似的，他自顾自微笑着，只是那双瞳仁深处掩藏着令人胆寒的酷烈和疯狂。
他把食指轻轻放在桌面上，坚硬的实木却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把再多螳螂按到车轮底下，也是被碾死的命。”领主大人傲然一笑，倒竖大拇指，比他还狂。
第二百六十五章 疯狂之举
“贝鲁尼陛下。”约翰二世加重了声音，“您是否要对此做出一些回应和解释？”
“回应？解释？如果真的需要，那好吧。”贝鲁尼说道：“此前由于我的一些个人原因，我国政务一直交由内阁管理，也许是他们做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也说不定。”
李察倒是早就听说了。
由于国王沉溺于选美和享受，从来不问政事。斯图亚特的大臣们不得不自行组建内阁，互相商量着管理整个国家，据说干得也很不坏，甚至被认为这种体质应该长期保留。
“放心好了，那些庸碌之辈无法再继续作怪。”贝鲁尼摊了摊手，“我已经重新夺回了权利，等回国之后可以立刻开始审查，看看他们以前是否搞过什么鬼。如果真的曾经偷偷驱使亡灵，我绝不会隐瞒。”
“你重新掌权了？”领主大人忍不住问道。
他觉得就冲这货今天的表现，没被内阁彻底扳倒，只能说明内阁还需要一个吉祥物。
毕竟那些臣子，一旦品尝过大权在握的滋味，哪里还可能甘愿轻易放下。
贝鲁尼居然还能反杀内阁，实在让他觉得有点想不明白。
“没错，我把他们全杀了。”贝鲁尼的语调倒是蛮平静，但话音刚落，所有斯图亚特使节都一哆嗦。
这种纯粹下意识的举动，往往很能说明问题。
“希望您能尽快兑现承诺。”教皇约翰二世作为宗教领袖，并不适合对政治斗争多发表意见。
“接下来是不是应该谈谈战争的遗留问题了？”圣荷西的阿贝尔亲王说道。
“战争，嘿，战争！”约翰二世叹了口气，转头对身边的年长修女说道，“特丽莎女士，请把准备好的地图拿来。”
“遵命，冕下。”
穿黑衣的僧侣们抬出一卷宽大的羊皮地图，一边在桌面上缓缓铺开，一边用猪鬃轻轻刷去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不是完整的大陆地图，只包含庞贝和斯图亚特的部分北方疆域。即便以李察的眼光来看，精度也非常不错。
在上面他不但找到了高山堡和附近四五个开拓领的标识，甚至还看见几条本以为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乡野小路，也用虚线整整齐齐地描绘出来。
人类聚居地使用不同的符号表示不同的等级。
最低级的临时居住地用三角号，高一级用圆圈，更高则是两圈同心圆、三圈、四圈……
科林是四圈圆环，拂里士则是五圈。
大部分开拓领都是三角号，代表在地图绘制者看来，它们的命运就像浪中浮萍一样飘摇。
领主大人眼尖看到，高山堡的标志已经不是三角号，而是两圈圆环，这让他内心虚荣获得了极大满足。
身材矮小的约翰二世突然站起来，把手放在地图上的争议区域里，“我以一个普通圣光信徒的名义恳请各位大人，在做出任何决定前，都要怀着一颗仁慈之心去审视那些颠簸流离的无辜平民。”
“阿门。”在场的神职人员纷纷
，连保罗主教也不例外。
特使们答应得都很痛快，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种痛快之下隐藏的是敷衍。
李察倒是看了约翰二世很久，他总觉得这个老头不像是故作姿态。
“那么，我们开始。”
“还是我先来好了。”贝鲁尼拿起羽毛笔，饱蘸墨水。
“这是庞贝和斯图亚特之前的边界。”他的手很稳，湿润的笔尖在地图上移动，留下一条清晰且准确的路径。
“而这是现在的实际边界。”新的线条和之前那条中间圈出一块区域。
这块区域曾经代表斯图亚特的西北行省，而如今代表由庞贝控制的占领区。
上次战争草草结束之后，斯图亚特一直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庞贝也就莫名其妙地继续控制着。
“这个地方理应归还给斯图亚特人。”阿贝尔亲王自顾自说道。
不过没人理他，都在等贝鲁尼的下文。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疯了，但作为斯图亚特国王，却不得不给他保留应有的那份尊重。
在这个关乎无数人命运的会议上，一个疯子的话居然至关重要，不得不说有点荒唐。
鹅毛笔在地图上继续移动，在新边界后方留下一条新的圆润曲线，囊括进更大范围的疆域。贝鲁尼这才停下手，把鹅毛笔重新插进墨水瓶里。
这条新线和最初的边界之前，夹着相当于两个半行省的广袤土地，也相当于整个斯图亚特五分之一的领土。
阿贝尔亲王看着那条线隐约感觉不太妙。
“我国既然已经事实战败，割地想来无法避免。”贝鲁尼说着说着居然挤出两滴眼泪，看起来分外伤感，“作为斯图亚特君主，为了避免仇恨加深、战争继续，我决定将这些土地全部赠予庞贝。”
“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征询着其他人的意见。
可一时间根本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如果他们没听错的话，这个疯子君主好像不但不打算讨回被占领的土地，反而准备主动送出去更多！
哪怕是庞贝的使节们，内心第一反应也是荒谬。
要知道，他们此前内部商讨的时候，施密特亲王给出的底线是，为了和平可以放弃所有新占领区域。
转瞬之间，地狱和天堂的转变竟然可以如此迅捷。
“如果不行的话，还可以划更大一点。”贝鲁尼没等到回应，又想去拿鹅毛笔。
“绝对不行。”阿贝尔亲王脸色大变，“陛下！您知道吗！这里面可有整个斯图亚特最大的魔晶矿和秘银矿！”
作为特使，他同样肩负着使命而来。
对圣荷西来说，最好的局面是庞贝和斯图亚特继续开战，持续放血。实在不行，让双方各自回到原点，维持原有局面也不是不可以。
按照阿贝尔亲王先前的估计，最终结果应该在两者之间，具体程度要看运气和手腕。
但无论如何，都绝对没法接受斯图亚特主动割肉饲养庞贝这种荒唐事。
倘若庞贝吞下这两个半行省，北方将出现一个庞然大物，一举取代圣荷西成为整个人类世界最强大的国家。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中场休息
“如果陛下您真的……其实对于平民们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好结果，他们会感激您的。”连约翰二世看起来都有些迟疑，“不过……”
“我意已决，不如此不足以体现本人的诚意。”贝鲁尼一挥手，态度坚定得活像是块茅坑里的石头，“诸位不必劝谏。”
庞贝使节们到现在还不敢相信，看表情就知道有人怀疑自己在做梦。
“啪！”于是李察扬手甩了他一耳光。
那人捂着脸无限委屈，“干嘛？”
“疼吗，疼就不是做梦。”领主大人甩了甩手。嗯，有点麻，应该不是做梦。
“我代表圣荷西要求休会！”阿贝尔亲王缓缓举起右手，脸色凝重得像是个吃了秤砣的江王八。
“尊敬的阿贝尔亲王殿下，虽然这么问可能不太恭敬，不过这关你什么鸟事啊？”李察纯粹是想恶心他一下。
领主大人看阿贝尔不爽已经很久了，这货没事就在把玩两下自己脖子上那根龙笛，生怕别人看不见一样。
对于龙骑士来说，这一根小小的短棍，带来的便捷何止是一星半点。
巨龙是种很嗜睡的生物，据说一生中会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睡眠中渡过。有龙笛，就可以随身携带巨龙伙伴。没有的话，则只能一趟趟往龙苑里跑。
李察虽然不是龙骑士，但一直有种蜜汁自信，总觉得弄一头巨龙坐骑对自己来说，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有想不想、没有能不能。
所以这位精神龙骑士也很想要根龙笛，特别想。
偏偏庞贝压根没掌握龙笛的炼金技术，不出意外的话，他入手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所以在他看来，阿贝尔的行为红果果是在炫耀，这种情绪一般称之为——红眼病。
“古国的土地绝对不能落入到叛逆者的后人手中，这是对先辈的亵渎！”阿贝尔亲王那张俊美而苍白的脸上，写满冷冽凛然，一对薄唇殷红如血。
他站了起来，声音慷慨激昂：“野蛮又愚昧的庞贝人，只会让平民流离，让贵族蒙羞。天上会落下红色的雨，土地就此绝收，诸王的英灵不得安眠！”
这相当于指着鼻子骂人了，况且还根本没有依据，诸位庞贝使节都因此而愤怒，场面顿时嘈杂起来。
“说我们野蛮，破口大骂的却是你自己，到底谁更野蛮呢。”领主大人笑吟吟的，赢来身后一片掌声。
“男爵，注意你跟我说话的语气！”阿贝尔亲王从鼻子里喷出冷哼。
“呵。”李察掏出一枚金币，夹在食指和拇指间，眯上一只眼睛瞄准阿贝尔，屈指一弹。
那枚金币刹那间化作流光，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准头当然是没有的，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一缕阳光从缝隙里漏进来，在飞灰中显现出清晰的光柱，照到棕色地板上形成一个耀眼的光斑，顿时引起一片哗然和混乱的桌椅碰撞声。
梵蒂斯的所有建筑都是用岩石砌成的，这间会议室也不例外。能只用一枚金币硬崩开坚硬的岩石墙面，手上得有多么恐怖的力量！
阿贝尔亲王的脸色有些难看。
像是这种规格的会议，入场前收缴所有武器是最基本的。他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用硬币打出这么夸张的威力！
李察笑得很得意。
自从拥有磁御力之后，他就让罗比给他造了几枚铁芯镀金的假币。倒不是想做以次充好的生意，纯粹准备关键时刻拿出来唬人，现在看来效果真不赖。
庞贝跟圣荷西的矛盾根本调和不了，以礼待人也不可能赢得任何友谊。既然如此，撕破脸又怎样？
若没有刚强作伴，隐忍就将沦为懦弱的代名词！不亮亮自己沙包大的拳头，敌人怎么会知道忌惮这两个字怎么写。
撕完还不是得重新坐下谈。
“我要跟你决斗！”好几位圣荷西使节朝高山堡领主扔出手套，而庞贝这边也丝毫不怵，一时间手套在空中飞来飞去，伴随着各自喝骂不停，好不热闹。
“我宣布，休会！”约翰二世叹了口气，很疲倦地揉揉太阳穴。
“各位大人，外面有休息室，请自行选用吧，下午我们再回来。”
…………
“这货好歹是个亲王，怎么跟个街头混混似的一点风度都没有，也不嫌跌份。”李察先去厕所放了次水，等他回来的时候，其他人正讨论得热火朝天。
庞贝传统上对这种关键时刻能站出来的硬汉极有好感，纷纷不吝报以掌声。
“你还不是一样。”贝德里克在长椅上往旁边挪挪屁股，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我了解阿贝尔这个家伙，那可是条狡猾的狐狸，他的愤怒绝对都是演出来的。”施密特亲王说道。
“怎么说？”贝德里克好奇地问道。
“阿贝尔太知道庞贝一口气吃掉两个半行省的后果了，那是圣荷西绝对无法接受的。”
“只要能把这件事搅掉，哪怕更不体面更难堪十倍，甚至当场趴在地上学狗叫，阿贝尔也丝毫不会犹豫的。”施密特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们作为亲王，关键时刻要是连这点身段都放不下，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和俸金！”
“假如得吃狗屎呢？”领主大人关切问道。
“……”施密特亲王看着李察久久无言，简直弄不明白这个人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好半天才说道：“那可是两个半行省，如果是我……吃狗屎就吃狗屎！”
“狠！太狠了！”领主大人的敬佩犹如滔滔江水，换他绝对宁可死也不干。
“我猜，阿贝尔亲王现在一定正在拼命跟国内挂通讯魔石沟通。”保罗主教倚着靠背，看起来很放松。
“管他怎么沟通，我们自己内部要先统一意见。”施密特亲王说着说着，明显有点过于激动难以按捺。
这个一向寡言且彬彬有礼的高阶贵族，居然众目睽睽下一把扯掉领结爆了句粗口，“妈的，看来贝鲁尼是真的彻底疯了，疯得好。”
毕竟来之前，可是已经做好割肉准备。谁能想到，居然会被这么大一张馅饼凭空掉在头上。
第二百六十七章 用疯子的思路对付疯子
“可是你们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陷阱？”贝德里克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严重怀疑亡灵书就在贝鲁尼手里，他会不会借助亡灵书的力量，通过割地给我们下绊子？”
“亡灵书在贝鲁尼手里，这点十有**没跑。”领主大人顿了顿，接着说道，“我陈述时特意观察过，人的第一反应很难作假，那种一闪而逝的诧异准错不了。”
“也就是说贝鲁尼的确有可能下绊子？”
“如果他这么干，我们只要立刻放弃新领地就不会有任何损失，而且傻子都知道是他在搞猫腻。”
“再说无论多么强大那也只是一件魔法装备而已，怎么可能在两个多行省的土地上到处兴风作浪。”李察对这种猜测嗤之以鼻，“要是有个亡灵魔导师苦干个十年八年还差不多。”
“魔法和神术一样，不是自己一个人关门苦练就能精进的。如今早就没有亡灵魔法交流的环境了，就算偶尔有人突破禁忌，也几乎不可能晋级成魔导师。”保罗主教把这唯一的可能性也给封死了。
“而且我们在斯图亚特有探子。”施密特亲王耐心教诲着自己还过于稚嫩的侄子，“他们的大规模举动一定瞒不过我们，就像我们的也同样瞒不过他们。”
领主大人看保罗的眼神很玩味，这位前枢机主教似乎不小心说漏了嘴，他居然认为神术也需要交流才能精进——要知道大部分人可都坚信只要虔诚就好。
不愧是三百年来神术修为最高者，理解比一般神职人员简直高出好几个次元。
“你们年轻人也许不知道，贝鲁尼也曾经是个著名爱国者，那时他一定想不到自己后来居然会主动分裂斯图亚特……”施密特亲王一声长叹，“疯病啊，不论怎样的英雄，一旦患上就再也没有尊严了。”
“我听说过一点，他的长诗《我和我的祖国》，曾经在民间广为传唱。”保罗主教毕竟稍微年长一些，“那时候很多人都相信，他会带领斯图亚特走向辉煌。”
“这事总归会有潜在风险吧。”贝德里克看起来有点过分慎重。
“想那么多干嘛，肉到嘴边不吃可是要遭天谴的。”领主大人揽着他肩膀，“连这点风险都害怕，真的可以去吃屎了，喝凉水还有被噎死的呢。”
“李察说的对，收益远远大于风险，怎么都值得干一把。”
“附议！”
“附议！”
“附议！”
…………
阿贝尔亲王双手环胸坐在椅子上，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
保罗主教猜的没错，他刚才确实发疯似的跟国内挂通讯魔石。
兹事体大，他的亲叔叔、圣荷西的皇帝、睿智的尼奥陛下破例放下了手里的园丁活，亲自回应了他。
似乎还在牵挂着修建到一半的月桂树，尼奥陛下给出的建议非常简短，而且只包含思路不包含具体措施——既然贝鲁尼已经疯了，那就用对付疯子的办法对付他。
说完后就挂断了，再打通宫廷侍从表示陛下要修剪月桂，拒绝接听。
但阿贝尔原本正急火攻心，像热锅蚂蚁似的找不到出路。听到这句话简直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对付疯子当然要用对付疯子的办法，自己之前却一直在以正常人的思路寻找答案，怎么可能有所收获呢？
对付疯子的办法。阿贝尔缓缓握住自己脖子上的龙笛。
…………
当太阳划过天穹顶点，开始往下落的时候，使节和代表们又涌进会议厅，继续上午未竟的扯皮事业。
奇怪的是，无论庞贝的使节还是圣荷西的使节，看起来都信心满满，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反倒是斯图亚特那边，除了贝鲁尼自己红光满面，其余几乎所有人都面无表情，似乎已经认命。
“陛下，请问我国与贵国何时可以签署条约？”施密特亲王看着不久前还让他厌恶万分的人，笑得非常热情。
“随时可以。”贝鲁尼打了个哈欠，从兜里摸出印章，“需要我盖章吗？”
“冕下，您对此认同吗？”施密特亲王又转头看着坐在长桌一端的教皇。
“虽然，恕我直言，有些古怪。”约翰二世的表情生动地诠释着什么叫欲言又止，不过他最终还是点点头，“无论如何，问题既然能得到和平解决，我代表主在人间的旨意，认同。”
“陛下，在这盖章。”施密特亲王双手奉上一张新鲜出炉的国书，“我国贝德里克皇太子殿下已经代表萨格雷陛下签署。”
“等等。”眼看好事将成，一直没吭声的阿贝尔叫了个暂停。
这位圣荷西亲王看着贝鲁尼说道：“陛下，您喜欢欣赏决斗吗？”
“决斗？我当然喜欢，特别是那种三对三轮流登场的赛制。”
“那不如让庞贝跟圣荷西的使节团来一场骑士决斗如何。”阿贝尔亲王说道，“如果他们赢了，一切照常进行。但如果我们赢了，就请您收回成命。”
一片哗然。
不止是庞贝人，连斯图亚特和两家教会的人也一并都瞪大了眼睛。
“把国事和一场决斗联系起来，未免太荒唐了吧。”施密特亲王要能同意那可真见亡灵了。
按照惯例，骑士决斗时，坐骑也会一起上阵。
龙笛的意义，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圣荷西有龙笛，这就意味着如果阿贝尔选择下场，就会有一条巨龙跟着助拳。
但斯图亚特根本没有龙笛，所以出于方便行程的考虑，几位龙骑士压根都没参加使节团。
一般来说，假如没有魔导师这种顶级大拿参与，有龙和没龙区别可就太大了。哪怕在庞贝使节们看来，自己这边赢面也不大。
虽然高山堡领主的确有屠龙者之名，但大家总觉得有点水分。毕竟，亡灵龙和活生生的巨龙，那还是两回事！
“但是真的非常有趣不是嘛。”贝鲁尼连连拍着巴掌，脸上满是洋溢的快乐，“就这么定了，一边选三个人，赶快。”
第二百六十八章 另一个
如果后世真的有人无聊到为决斗作著立传的话，那么今天这场，将会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的巅峰、极点、顶格。注定要载入史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为连时间都难以黯淡的传奇。
它就像是夜空里的一轮皎皎皓月，一月既出，众星归隐。
单单这份大名单就足以被津津乐道上一百年、上千年——
两位亲王亲手拟定规则，交由一位陛下确认，这是世俗的权威。
参与者里有龙骑士，有屠龙者，最不起眼的陪衬也是宫廷剑士里的顶尖高手，这是力量的顶点。
见证者的是教皇本人和好几位冰雪主教，这是整片大陆信仰归属的半壁江山。
而赌注更加惊人，牵扯到整整两个半行省，相当于一个大型公国的广袤土地的归属，这是无与伦比、再也难以重现的噱头。
算不上一场战争，但影响却绝对比大多数战争都要来的更重要、更深远。
这是特殊条件才能促成的巧合，但正是这种巧合，让一切有了种近乎传奇的味道。
能想到这点的聪明人当然不在少数，随行的画师们发疯一样伏在画板上涂抹、勾勒、填色，力求以毕生精力落笔，把这短暂的片刻变成永恒。
他们心知肚明，这时候只要能留下一副不太糟糕的作品，无数画师呕心沥血所渴求的流芳百世，将会变得像反掌观纹那样容易。
…………
禁止使用魔法道具、败者退场胜者继续、三人全退为败。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单点够强，完全有可能自己打满三场零封对方。在大部分人看来，龙骑士就完全有资格成为这个单点。
赛制对庞贝很不利，但在一个疯子面前，原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
“李察，全靠你了。”施密特亲王握着领主大人的手给他加油打气，身后给他锤肩的分别是一位伯爵和一位子爵，另一位伯爵正在学习如何沏茶。
使节团里也有几个通常意义上的高手，其中一位还拥有狮鹫这种优秀的飞行魔兽为坐骑，不能说不强大。但在巨龙这样伟岸的生物面前，那种强大就像一颗巨树面对真正的高山，只能够显示出自身何等渺小与无力。
如果说庞贝还存有胜利的希望，只能落在某个谁也不知道究竟水还是不水的屠龙者身上。
非要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的话，就凭他掷硬币穿墙露的那一手，不会有人比他更有资格——很难说他们要是知道高山堡领主准头如何的话，会露出多精彩的表情。
按照施密特亲王的意思，李察应该排在最后压轴，好尽可能节约体力。但最终还是按照他本人强烈意愿，成了排头兵。
“我不多废话，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施密特亲王在心里默默祈祷，可千万别碰上个无欲无求的。
爱名的架不住一战成名天下知，贪财的受不了珍珠如土金如铁，好色的承不住颜如玉。
因势利导，总有办法驱使。
就那无欲无求的最难办，分分钟让你知道什么叫绝望。
“把伊瓜因那小子弄到我手下当差。”领主大人咔嚓啃了口苹果。
“可以。”施密特亲王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去他娘的龙骑士，那可是两个半行省！
“西多夫跟我也挺投缘的，别扣着人家不放了，也弄去给我当差。”李察继续划拉人。
“没问题。”施密特亲王也继续眼都不眨一下，“需不需要换个领地，我可以做主给你一个最富饶的侯爵领。”
“用不着。”李察连连摆手。换个领地，空间裂隙可就没了，那可是蕴含着无穷可能的一整个新世界，他上哪哭去。
圣荷西的阵容也已经明晰，那位被庞贝视为最大对手的阿贝尔亲王排中间。
庞贝使节团里不乏圣荷西通，已经认出前后两人都不是什么大高手，总算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一干人浩浩荡荡地赶往通古斯大斗兽场。
梵蒂斯作为圣光教会总庭，本身并不接纳角斗这种极其血腥并且野蛮的娱乐。这座斗兽场是古代遗迹，保存还算不错，如今恰巧派上用场。
宏伟的穹顶已经完全垮塌，阴暗处生满青苔，蜘蛛在断壁残垣间安家。
但从那些高大的罗马柱和古神像中，仍然得以一窥当年繁盛。
地面用红绿色方形小石块拼出精美的马赛克图案，李察脚下踩的位置，刚好是一条狰狞海蛇的头颅。据说在某些奇异的文明中，这种怪物象征胜利。
“第一场，庞贝李察对圣荷西杰拉尔德。”贝鲁尼站在高高的观众席上。
一个恰当的的“同音共鸣”法术，让他的声音能轻易响彻整个通古斯大斗兽场。
“你们是选地面战还是空战？”
地面战和空战都不限制任何坐骑，区别在于地面战以中心决斗场为界，空战范围则扩大到整个梵蒂斯上空——飞行生物的移动速度快得多，需要更大范围的战场对攻。
“随便。”领主大人耸耸肩，巨随意。
“空战。”杰拉尔德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根金色短棍，在阳光照耀下烨烨生辉。
很显然，并不是所有龙骑士，都一定会高调到把龙笛挂在脖子上，也有些人就喜欢扮猪吃虎这一口。
一阵猛烈的哗然，顿时从庞贝使节团中爆发出来。
圣荷西会派来一个拥有龙骑士身份的亲王，已经是极其、非常、特别重视这次调停的信号。居然还有第二个龙骑士，简直完全没法理解。
一般来说调停这种事，毕竟是口舌里见高下、桌面上分胜负，事先谁也不会想到偏偏这次沦落到拳脚相争，带那么多龙骑士搞什么？
而且，圣荷西就那么几个龙骑士，姓名、身高、长相都不是什么秘密，这个杰拉尔德根本对不上其中任何一个。
“杰拉尔德是新晋龙骑士，使节团名单敲定之后才得到一头巨龙的认可。作为龙骑士，他还只是个新手，李察大人可一定要手下留情哦。”阿贝尔揭开谜底，嘴上很谦虚，但那种得意劲却无论怎样都难以掩饰。
第二百六十九章 亮相
“就冲你这句话，我留他一命。”领主大人很诚恳，诚恳到差点把阿贝尔亲王给生生气笑。
但他身后的庞贝使节们可没法跟着轻松起来。
按照原本最乐观的估计，他们觉得高山堡领主有希望换掉一个龙骑士，然后剩下的问题交给另外两位决斗选手解决，这样就有赢面。
——最乐观的估计也仅仅是有赢面而已，毕竟有龙和没龙差别实在巨大。公允地说，能有赢面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现在对方居然有两个龙骑士！
胜利女神这次不站在庞贝一方，很明显原本圣荷西不打算派出这种天团级阵容的。结果好死不死敲定名单后，杰拉尔德走狗屎运成了龙骑士，而使节团名单并没因此改变，他才会出现在梵蒂斯。
这种巧合出现的概率简直比喝凉水噎死还要低，偏偏却真成了眼前要面对的现实，无法更改、无可回避。
庞贝使节团手里能打的牌就那么些，生拼硬凑攒出一副组合，好不容易能跟对手掰掰腕子。但忽然间，要面对的龙骑士从一个变成两个，难度何止是翻倍那么简单！
那可是龙，从屠龙能获得的巨大声望里，也该判断出这种生物有多恐怖！
当那双遮天蔽日的皮膜翼在地面上投下阴影，往往就意味着死神降临。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使节们顿时有点崩溃。开疆拓土的崇高荣耀，曾经离他们只有那么一点，现在却仿佛已经咫尺天涯。
越到这种时候，越能看出谁是美玉谁是土坷垃。
施密特亲王拍了拍李察的肩膀：“别有心理负担。对手是两位龙骑士，输了没人有资格责怪你。在我看来，国家大事从来不该由好勇斗狠决定，让你承担这份责任本来就不公平。”
能在巨大的患得患失中仍旧保持公正，光这一点，已经难能可贵。
“是啊，注意保护好自己。”贝德里克结结实实抱了他一下，倒比李察自己还紧张，手心里湿漉漉全是汗。
“不用担心，只要没当场死亡，我都能把你救回来。”保罗主教同样有骄傲的权力。
“你们是不是搞笑？就这种瘪三老子一只手就能揍三个。”领主大人听着听着渐渐觉得不太对味，很不爽地说道。
这时候当然没人会忤逆他，大伙都使劲点头，那是那是，爵爷天下无敌。实际上没人能对此保持乐观，都在默默祈求神灵保佑出现奇迹。
“不过两条龙，先说好，得加钱。”李察分出五个指头晃了晃，“这个数，五……”
“好小伙子，五十万金币没问题，我再给你加个空间戒指。”施密特亲王哈哈一笑，轻轻在李察胸口擂了一拳，“活着回来。”
领主大人把还没出口的“五万金币”结结实实咽进肚子里，带着三分恶气看着杰拉尔德，狠狠点了点头。
“本人，杰拉尔德，与伙伴阿方索。”杰拉尔德坐在龙背上，一袭披风殷红如血，夕阳照耀下超长枪闪烁着森森寒光。
刚从龙笛里出来的龙兽还有点没睡醒，张嘴打了个火星四溅充满硫磺味的哈欠，震慑力在无声中扩散。
不论看到多少次，翼展超过十刃的巨龙都裹挟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视觉冲击力，坚实的地板都仿佛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哪怕明知道不会威胁到自己，围观的各国使节和主教们还是不由微微后撤。、
领主大人没挪窝。
内行人从龙角和鳞皮就能大致判断出一头龙的状态。
好歹图特摩斯肚子里还算有料，所以顺带着李察对巨龙谱系也挺有研究，一眼就看出是头青年红龙。即便在整个巨龙谱系中，掌握火元素的红龙也是最擅长吐息的分支。
“我将让你知道，无谓的虚名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有多不堪一击！”狰狞可怕的巨龙、英武不凡的骑士、猎猎作响的披风、造型夸张的武器、还有义正言辞的宣告，
傍晚昏黄的阳光给一切镀上层金色，造就了这仿佛从油画里走进现实的一幕。
“凭良心讲，真挺帅的，撩妹利器啊。”高山堡的莽汉们也在围观，酸丢丢地说道。
“才当龙骑士没几天，套词倒是挺熟练，自己私底下没少练吧。”李察打了个响指，“把你卖到窑子里，一定有很多贵妇人上门排队。”
奇丘朝空中一跃而起，瞬间皮毛翻滚化作鳞角狰狞的黑色巨兽，恶魔之翼扇动起澎湃的气流，毫不示弱地朝着巨龙发出一声沉闷而苍劲的嘶吼。
“嚯！”好些人也在惊呼。
这个变身过程同样很震撼眼球，怪不得高山堡领主能在凛冬城斩落亡灵龙，果然也有料。
可是不管怎样，上称比分量的话，黑色巨兽形态的奇丘也顶多只有巨龙的四分之一左右。块头上的巨大差距，使得无形中气势就弱了不止一筹。
李察坐在奇丘背上，食指搭在眉骨上冲对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略显轻佻。
“老爹，你的兵器！”哼哈二将扛着斩龙吭哧吭哧跑过来。
“希望你能多撑一会，毕竟每场中间可要休息半个小时，结束太快多没意思。”杰拉尔德举剑，行了个最正统的骑士礼。
“开始！”贝鲁尼在观众席上挥舞红旗，癫狂而肆意地笑着。
强劲的气流吹起了在场所有人的衣服，斗场里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四散飞扬，让人不得不屏住呼吸，两头巨兽同时腾空而起。
天空与雷霆之戒正处在长达一年的漫长冷却期中，奇丘无法御使雷霆进行远程攻击。而比起近战肉搏，同样很难匹敌足有它四倍体重的龙兽。
但要论飞行能力，巨龙就算再长出一对翅膀，遇上奇丘也是白给。
不是因为巨龙的飞行水平拙劣——事实上，这种体长十刃以上的巨兽，是比燕子还要轻灵的天空宠儿。强劲的躯体和对于元素的掌控，赋予了龙族和庞大身躯完全不匹配的卓越机动能力。
但奇丘在这方面显然更强。
漆黑的恶魔之翼急速切割着空气，那本应狂暴的气流却变得无比驯服。托举着奇丘以远比巨龙更快的速度，一飞冲天！
它，才是真正的天空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