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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相识全文阅读

作者:花清晨著     未曾相识txt下载     未曾相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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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穆医生,我记得最后一班画舫好像是晚上十点钟开船,你确定现在能来得及吗?”一位长发美女看着手表,已经晚上九点五十分了,于是她偏头问身侧懒懒的穆挞霖。

    穆挞霖扯了扯嘴角,拍着胸脯保证,“萌萌,你放心,既然来了,自然有办法坐上画舫。”今天他好不容易才约到外科新来的小护士夏萌萌出来夜游,怎么也要坐上画舫夜游护城河不可。

    九点五十九分,两人赶到了售票处。

    售票员挑着眉,“你们来晚了,最后二十张票全被前面那个女人买走了。”

    穆挞霖回首望了望河岸登船处,一个长发女人立在那,他感到难以置信,“有没有搞错?一个人买二十张?这样你们也卖给她?太没有社会公德心了!”

    售票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有团购票吗?看见售票须知没有?上面有写一人限买几张吗?”难道有人掏钱,她还能说不卖?最后一班船早卖完她也可以早下班。

    穆挞霖看了看售票须知,一本正经地说:“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收摊了,收摊了,明日请早。”售票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砰的一声合上售票窗。

    穆挞霖一张俊脸异常扭曲,回身便看到一脸沮丧的夏萌萌。

    哼!他就不信如此浪漫的夜晚,他搞不定个画舫!

    “萌萌,我说了今晚能坐到就一定能坐到。走!”他拉起夏萌萌的小手,向登船口奔去,一边跑一边冲着前面那个长发女人喊,“前面的长发美女,请等一下!你的钱掉了!”

    那个长发女人似乎对他的大声呼喊置若罔闻,只见她将二十张票递给收票员,一脸木然地登上了画舫。

    就在画舫将要开船之际,穆挞霖拉着夏萌萌一下子跳上了画舫,掌船的大叔一见着就立刻嚷了起来,“喂喂,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要是掉下河怎么办?”

    穆挞霖急忙拉着掌船的大叔嘘了一声,然后从身上摸出自己的工作证,指给他看,低声道:“师傅,千万别叫,我是仁爱医院心理科主任医师,这位是我的助手。”他拉过夏萌萌,然后又指了指船尾的长发女人,“那个女人是我的病人,我助手发现她今晚有些异常,所以我们就一路跟来了。师傅,我的病人一个人包下整个画舫,你看她还在不停地喝酒,她的脑子有点……”他又用手在脑袋上比画了下,声情并茂,“所以……”

    掌船的大叔看向船尾的女客人,从上画舫开始,她就抱着酒瓶在那喝酒,正常人是不会这么晚一个人包下整个画舫的。于是,他便信了眼前这位医生的说辞。

    夏萌萌瞪大眼睛望着身侧的穆挞霖医生,满脸崇拜。他真的好能编故事,如果她不是知道他在想法子上船,肯定也会相信他的话。

    得到掌船大叔的首肯,穆挞霖在背后比了一个“v”字手势。

    夏萌萌的嘴角微微抽搐,随他在画舫最前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后座的女人似乎对二人坐上画舫并无异议,仍是脸面向画舫外,闷闷地喝着酒。

    “后面那个女人长得好美……”夏萌萌时不时回首偷偷看向那个女人。

    “我觉得没你好看。”穆挞霖心想:残酷的考验果然开始了,泡妞大忌,绝不可以当着一个女人的面称赞另一个女人,就算那个女人八十岁也不可以。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她,好面熟。”夏萌萌歪着脑袋细细想着。

    “这年头长得像的太多了,没见韩国那些明星都长得差不多吗?我都想抛弃我的专业改行学整容去了。”自己还是要谨言。

    “不是……”夏萌萌突然推了推他,“喂,穆医生,她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快看,她站起来了。”她紧紧地拉着穆挞霖的衣袖。

    穆挞霖回首,便看见那个漂亮女人抓着酒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借着河对岸的灯光,他看清了她的神情,恼怒、沮丧,还有不甘,他不禁脱口而出,“要命!”

    “穆医生,你说,她是不是来寻短见的?”夏萌萌紧紧地扯着他的衣袖,一脸慌张。

    这时,那个女人又向画舫尾部走去,对着护城河面的满天星光,挥动着手中的酒瓶嘶吼了起来,“曾梓敖,你这个浑蛋!王八蛋!乌龟蛋!要我签字,你做梦去吧!这辈子,我就是死也要折磨你。你越是想摆脱我,我就越要折磨你!就算是下地狱,我也一定拖着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曾梓敖?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一声声嘶吼回荡在幽静的护城河上空,让穆挞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好强大的怨念啊!原来不是他瞎掰,这个女人是真的有问题。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傻瓜,老天要不要这么残忍,好不容易等来一次美妙的约会,也要他献身救人,天天都接这种生意,好无聊啊。

    他无奈起身,小心翼翼地向那个女人走过去。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姓穆,**肃穆的穆,你可以叫我一声阿穆。那个……你站那么高很危险,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可不可以下来和我聊聊?”

    那个女人听到声音有了反应,缓缓回过头。

    借着两岸的灯光,穆挞霖看清了她的脸,小巧的脸蛋、明眸皓齿、削尖的下巴,以他纵横“江湖”近三十载的资历来看,眼前的美女可谓是真正的极品。

    漂亮女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抓着酒瓶痴笑起来,眼眸之中浮现出骄傲的神情。笑声停下之后,她的脸上呈现出数不清的哀伤,对他喃喃说道:“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我们未曾相识过……”

    她的话音在桨声中飘飘忽忽。

    如此浪漫之夜,面对陌生女人如此示爱,穆挞霖一时反应不过来。到了河道转弯处,画舫一个摆尾,站在画舫尾部的她,身体不禁来回晃动。

    穆挞霖见了,连忙伸出手想要拉住她,但她却将手中的酒瓶狠狠向他砸来。为了躲避那个酒瓶,他不得不错开身,谁知只是这一个动作,便失去了抓住她的机会,只见眼前的人影一晃,仰面向下倒去。扑通一声,她整个人便落了水。

    穆挞霖急忙回头大喊:“萌萌,她真的投河了!”

    闻言,夏萌萌和掌船大叔急忙奔来。

    掌船的大叔自告奋勇上前要下水救人,却被穆挞霖拦下了。

    “萌萌,你会不会游泳?”穆挞霖知道夏萌萌是游泳高手,曾在学校里拿过游泳冠军。为了追她,他可做足了功课。

    “会。”夏萌萌想都没想便回道。

    “快下水救人。”穆挞霖赶忙拉过夏萌萌。

    “为什么是我?不是你,不是大叔?”夏萌萌被推向画舫的船舷,不住地问。

    “我不会游泳,大叔要撑船,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下去吧,我会为你祈祷的。”如果大叔下去上不来,谁把画舫弄上岸?

    夏萌萌无奈地咬着牙,一个猛子便扎下了水。

    不一会儿,就看见夏萌萌托着那位问题美女游向画舫,掌船大叔将船桨递向她。

    三人齐心终于将美女救上了画舫。

    “萌萌,你来给她急救,做人工呼吸。”

    “为什么又是我?!”夏萌萌拧着湿湿的头发和衣服,难以置信地望向眼前的英俊男人。

    “男女授受不亲,我的初吻一定要留给我的老婆。”穆挞霖眨着眼睛,一脸真诚。其实鬼知道他的初吻丢在谁身上了。

    夏萌萌完全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其实他根本不会人工呼吸。上学时,人工呼吸这一课,他在宿舍里偷懒睡了一上午,反正他是心理医生,会不会人工呼吸没什么关系,但一定不能让萌萌知道他的小心思。

    穆挞霖的话不禁让夏萌萌有些感动,现代社会,像他这样不乱来的正人君子越来越少了。于是,她俯下身,拼命地按那个女人的胸脯,然后又做人工呼吸,直到那个女人将水全吐出来。

Chapter 1 狗血的失忆

    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如雪,原本红润的嘴唇更是找不到一点血色,纤长如扇的睫毛一动不动,她已经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

    曾梓敖神情疲惫地在病床前缓缓坐下,静静地看着还在沉睡中的曾紫乔。

    他紧握住她软弱无力的纤手,摩挲着,心中犹如压着千斤巨石,脑中不断浮现之前医生和他说的话,“曾先生,你先别急,按理来说,曾小姐今天早上应该就可以醒来,不过到现在她一直都没醒,可能是由于轻微脑震荡的情况,沉睡时间长一点,也是正常的。如果到了今晚她还不醒,我们就要给曾小姐再做一次脑部检查。还有一件事必须和你说清楚,就是曾小姐的伤口愈合拆线之后,可能会留下疤痕。不过,请不要担心,现在医学发达,国内整形技术不比国外差。过段时间,你可以带曾小姐去我们医院十七楼的整形科,我们院的整形科在国内是非常专业的。”

    医生的话,无疑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紫乔什么时候醒来是个未知数,而且一醒来就要面对脸上留下疤痕这个残酷的事实。一张漂亮无瑕的脸对一个女人来说,那就是第二生命,更何况紫乔还是一个平面模特。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凡事追求完美的紫乔醒来后,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没有那场协议结婚,也就不会有协议离婚,更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形,他万分自责地将脸埋进她的掌心里。

    “对不起,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这场婚姻,我承认我输了,醒来吧,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离不离婚现在对他来说不那么重要了,他现在只要她醒来就好。

    短短的几年之间,他失去了父亲母亲,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他最亲的人,也就只剩下紫乔这个做了他二十年妹妹的女人。

    曾紫乔缓缓睁开眼眸,入目一片白,视线渐渐从模糊到清晰,浓重的来苏水味刺入鼻中,她不禁微微发愣。

    她抬手摸向自己疼痛的额头,直到看见手背上扎着透明的输液管,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医院。

    右眼眉骨上方,有着明显的刺痛,顺着手指的感觉,她摸到了一圈绷带。

    另一只手想动,却使不上力气,似乎被人牵制着。

    她偏过头,床前伏着一个身影,看身形是个男人,正将脸埋在她的掌心内。

    曾梓敖感觉到紫乔的手在动,倏然抬首,见她醒来,激动地抓着她的手,惊喜地说道:“小乔,你终于醒了……”

    眼前俊朗的面容,一脸疲惫,双眸里布满了血丝,下巴泛着青青的胡碴。

    曾紫乔挑了挑眉,嘴角忍不住隐隐抽动,涩涩地问:“小乔?”

    “嗯?”曾梓敖发现她的异常,神色茫然,笑容晦涩,不由得深锁眉心,握住她的手也随之一紧。

    “你叫我小乔,那……帅哥,你该不会是刚好叫周瑜吧?”

    曾紫乔的话像一枚核弹投在了病房里,轰的一声炸开了,曾梓敖的脸色整个都变了。

    呆立了一分多钟,他才扯了扯嘴角,强作镇定地笑着说:“也许两千年前叫这个名字,但现在我可以肯定不是。”

    话一说完,他便感觉到脸上的肌肉开始僵硬,他咬着牙在心中惶恐地咒骂着,这个玩笑开大了。

    他站起身,迅速上前按下床头的紧急救护铃。

    很快,医生来了,为曾紫乔做了详细检查,然后又问了很多问题,最后很遗憾地对曾梓敖宣布,可能落水时,脑部受到强烈的撞击,所以失忆了。

    医生走了之后,病房里,只剩下曾梓敖与曾紫乔两个人。

    他狂躁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实在是太佩服那些专家了,轻微脑震荡一下就变成了脑部受到强烈撞击,所以失忆了!给出这样的解释是多么的轻而易举。

    这都是什么解释?这个年代怎么就这么容易失忆?为什么这种事就不发生在那些专家身上!

    他只知道铝元素在人体内积累过多,会导致脑损伤,从而影响记忆,但这是老年痴呆的症状。被撞一下就失忆,脑袋是纸糊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曾紫乔突然软软地出声说道:“喂,周瑜先生,麻烦你能不能别走了?”

    周瑜先生?他宁愿此时此刻失忆的是自己!

    他顿住脚步,一脸歉意地回病床前缓缓坐下,却未开口,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紫乔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他都不愿错过。

    眼前漂亮清澈的双眸里,一片纯净,不带一丝杂质,让他迷惑了。

    一个不确定又有些矛盾的想法在他的脑中滋生……

    骤然间,他一只手迅速将她带到身前,另一只手紧紧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

    曾紫乔先是一怔,原本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可完全没有料到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

    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眼对眼,鼻对鼻,无论是谁,只要轻轻一个动作,那离得只差寸许的四片唇,一定会紧密地贴合。

    她睁大了双眸,努力地想看清他脸部的表情,但是却徒劳,不过她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脸上,有些发痒。

    眼睫上下颤动了两下,她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你想……干什么?”

    暧昧的气息越来越浓郁。

    “记得《三国志》吗?”曾梓敖勾起唇角,语带嘲讽,“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每天早上起床,我最喜欢对你做的一件事?”

    他将身体缓缓前倾,就在他的唇快要贴上她的唇的刹那,她抬起横在两人之间的双手猛然推开他。

    他一怔,只是眨眼间,啪的一声,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

    曾紫乔用没有插着针管的左手撑着床面,向后退了退,苍白的嘴唇不停地颤动着,一双清澈的眼睛防备地直视他。

    曾梓敖摸了摸被打得有些生疼的脸颊,盯着她清澈的双眸几秒钟之后,失笑。

    “对不起。”他站起身,快步走出了病房。

    曾紫乔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左手迅速抚上胸前,心脏猛烈地跳个不停。

    这个叫她“小乔”的男人长得可真是好看,一双深邃勾人的眼眸摄人心魄,即便是下巴泛着青青的胡碴,也一点不影响他的形象,反倒是该死的性感。

    她不否认,刚才若不是他不小心碰到了自己右手背上的针头,也许她已经迷失了。

    抬起右手,那里已经渗出点点血迹,她抿紧嘴唇,伸手按了救护铃。

    不一会儿,一位小护士进来了,很快便帮她取下了针头。输液瓶中的药水已不多,她向小护士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再挂了。

    小护士收了输液瓶,转身刚要出病房,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微笑着对她说:“曾小姐,其实你老公他人还是不错的。从昨晚到现在,他可是不眠不休地守在你床前照顾你,寸步不离。以后和他赌气吵架,吵归吵,气归气,可别再一个人抱着酒瓶去护城河上做傻事了,下一次我和穆医生可不一定那么巧刚好救了你。”

    “老公?抱着酒瓶去护城河上做傻事?”

    曾紫乔一怔,目光刚好落在小护士左胸前的胸牌上夏萌萌。

    原来是这个小护士救了她。

    夏萌萌先是一愣,然后拍了一下脑袋,笑道:“我都忘了,你撞伤了头部。”

    夏萌萌将那天怎么遇到曾紫乔,怎么看着她落水,怎么救起她,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然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说:“这是穆医生托我转交给你的名片,他说,你差不多今天会醒过来,叫你出院一个月后去楼上的诊室找他聊聊,如果此间有什么特别需要,你尽管打电话找他,他说给你打八折。”

    曾紫乔看向手中做工精致的名片,“穆挞霖”三个字映入眼帘,旁边跟着几个小字心理科室,她的嘴角微微抽动。

    现在头上缠着一圈纱布,让她确定,她应该是撞坏了脑袋,而不是撞坏了心。

    这位叫穆挞霖的心理医生,认为她有心理疾病吗?

    蓦地,脑中跳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我姓穆,**肃穆的穆,你可以叫我一声阿穆……”

    “阿穆?”她喃喃地说出口。

    夏萌萌十分惊讶,“哎?你居然还真记得阿穆?真是奇了。”

    曾紫乔抬眸,浅浅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只是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他叫阿穆。”

    “哦哦,”夏萌萌的脸上依旧还是一副惊奇的表情,细细地打量了曾紫乔一番,又道,“好好休息吧。”

    “谢谢你。”曾紫乔回以淡淡的笑容。

    “不客气。”夏萌萌感叹美女就是美女,不管是醉酒的,还是现在病恹恹的,都美丽得让人沉醉。

    曾梓敖离开病房,穿过长长的走道,一直到尽头的楼梯处才停下。

    他烦躁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刚想点燃,面前一个“禁止吸烟”的告示牌提醒了他,这里是医院。

    他悻悻地收起烟和打火机,对着楼梯道深吸了一口气。

    方才,他只是想确认,紫乔是否真的失忆,不是他多想,以他对紫乔的认知,她绝对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装失忆,博同情,拖延时间,成为他永远甩不掉的包袱……这些他全想到了。他原本期待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结果是,他失望了。

    如果还是两三个月前的紫乔,刚才……不会拒绝他。

    可笑的是,他会这样愤怒的原因并不是紫乔打了他一记耳光,而是她真的失忆了。他宁可她还像以前那样和他撒娇,和他生气,但事实是她真的失忆了……

    结婚,离婚,自杀,破相,失忆……这就是他强求的结果。

    他紧握着双拳,举起,狠狠地砸在洁白的墙壁上。

    愧疚、自责、不安,所有负面情绪全数涌上他的心头。

    紫乔从小就被曾家收养,名义上是他的妹妹。她乖巧懂事,惹全家人怜爱,被视为掌上明珠。后来,父亲去世,母亲病危,为了让母亲安心离开,完成她老人家的心愿,他答应娶紫乔,并且自以为这场协议下的婚姻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几个月后,当他提出协议离婚时,紫乔却反悔了。

    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他慌乱得不知所措。如果她真出了什么意外,他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医生说救她的人幸好是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士,抢救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从不觉得自己错了,直到接到医院的电话,他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早在答应母亲要娶紫乔的时候就错了。

    傍晚时分。

    曾紫乔觉得头很昏沉,打算躺下休息,这时,曾梓敖推门进来。

    她挑着眉,直视他,蓦然想起之前他的异常举动,不禁脸微微泛红,垂下眼眉笑了笑,随即又看向他。

    曾梓敖立在门边,没有走过来,见她满面绯红,也明了她想到了什么。他也觉得尴尬,做了这么久的兄妹,那样不合常理的举动似乎是第一次。

    两人就这样远远地对视着。

    长长的一阵沉默之后,曾梓敖无奈率先打破了僵局,“你还好吗?除了头有些疼之外,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曾紫乔轻轻摇了摇头,依旧微笑着看着他。许久,她才开口,“刚才有个护士说……你是我老公?”

    他先是一怔,然后点了点头,“嗯。”

    垂下眼眉,他不禁自责,心中莫名惆怅起来。如果不是他向她提出离婚,也许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离婚、破相、失忆,一个女人一生之中遇到的致命打击,她都占全了。

    “……好像感情不是很好。”她淡淡地勾了勾唇角。

    她的话一出口,曾梓敖的脸色立即由白变青,更加暗沉。他快速走到床边,执起她的手,轻声说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她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他意图避开这个敏感的话题,“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很久?”他抬起头,直视她的眼底,幽黑的双眸中写满了担忧。

    “哦,那比较幸运,还能醒来。”她的左手轻轻抚着右手背上针孔留下的痕迹,那一块皮肤又青又肿。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郑重地对她说:“小乔,你放心,这辈子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无论是他的妹妹也好,妻子也好,这辈子她都是他的责任。

    她愣愣地看着他,接着嗤笑出声,觉得这个承诺好可笑。许久,她止了笑声,抬眼问他:“我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医生说你还要留院观察两天,到时候拆了线,就可以出院了。”他说。

    她摸了摸额头缠着的厚厚纱布,感觉还有些痛。

    “别用手碰。”他连忙伸手拉住她摸着纱布的左手,见她错愕地望着自己,不禁尴尬,倏然收回手,声音也沉了下来,“医生交代不能乱摸,碰裂了伤口就麻烦了。”

    “哦……”她怔怔地应了一声,不由失笑,“碰一下就裂,纸糊的吗?”

    曾梓敖深紧蹙眉,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关于伤口愈合之后会留下疤痕的事。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病房内寂静得只听到两人沉沉的呼吸声。

    突然,一阵悠扬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

    曾梓敖摸出手机,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挂断,但不过十几秒,铃声再度响起。他正要再次挂断的时候,曾紫乔浅浅一笑,说:“我的头还有些昏沉,想再睡一会儿。”

    “你睡吧,我看着你。”曾梓敖依旧掐断了铃声。

    曾紫乔没有理会他,躺下便闭上了眼。

    曾梓敖替她盖好被子,在她的病床前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出了病房。

    他回复完打来的电话,做了工作部署,再次回到病房。此时曾紫乔已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睡梦中的她双眉紧蹙,脸色苍白吓人,下巴似乎更尖细了。

    他深叹一口气,坐在一旁静静地守着她。

Chapter 2 离婚协议

    三天过得很快,一晃便到了出院的日子。

    这三天,曾梓敖除了白天工作时间,晚上都陪在曾紫乔的身边。曾紫乔大致了解了她与曾梓敖的关系,一对做了长达二十年的兄妹,在某一天,因为母命,突然成了一对夫妻。

    曾梓敖办完出院手续,便载着曾紫乔回到城西的住处。

    他记不清自己有多久不曾回过这里,这套房子是他回国之后买下的,装修好了,便一直住在里面,直到父亲出事,他才搬回家里。后来母亲病重,在母亲的要求下,他将这套房子简单装修,作为婚后新居。好像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就开始找各种各样的借口留宿在外,很少回到这里,有时候是办公室,有时候是旧居。

    立在门外,他找了许久,才找到那把近乎陌生的钥匙,开了门。

    刚入家门,满屋的狼藉让他禁不住停下了脚步,眉头深紧蹙起。

    原本应该静静摆放在桌上的花瓶,此时已粉身碎骨,碎片溅得满屋都是。百合花失去了水分,花叶也渐渐失去了鲜艳的光泽。桌椅早已背离了原本属于它们的位置,倾倒在地。但凡能够被随手拿起的物品,如今都被摔得七零八碎。

    立在他身后的曾紫乔,跟着进了门,望见眼前的一切,脸上呈现出不可思议的错愕,接着失笑出声,“呵呵,看来被我猜中了,感情真的不是很好。哦?”尾音微微上扬,似在讽刺。

    她弯下身,捡起脚下被揉成一团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当“离婚协议”几个字映入眼帘时,她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曾梓敖紧锁眉心,抿着嘴唇,望见她这种略带嘲讽的表情,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很是难受。

    他迈进屋内,仔细地看了每一个房间,然后拨了一通电话,让公司的保洁人员过来好好清理一番。

    曾紫乔则趁机将楼上楼下的房间一一欣赏了一遍。

    看到琴室里的钢琴,她忍不住以手指轻敲了几下琴键,钢琴发出几声清清脆脆的单音,她觉得很有意思,又顽皮地用手指在黑琴键上来回滑动,在指尖与琴键的触碰下,成串的音符迅速跳跃起来。

    玩了一会儿,她盖上琴盖,进了隔壁的主卧室,打开与之相连的更衣室,满屋子的衣服让她错愕,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那些漂亮的服饰,就像是对待自己最心爱的珍品一般,就怕力道大了,破坏了这些衣服的美感。

    对面挂着的一排全是考究的男士西装和衬衣,熨烫得整整齐齐,柜子中间一格格整齐地摆放着各色款式的领带。

    手触摸过这一切,她的心口处微微一阵收缩,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抬手轻按太阳穴的瞬间,目光刚好落在一旁又大又亮的更衣镜上,一眼就看到自己额前缠着的白色纱布。她伸出手,拉下一缕头发遮挡,然后又将头发别到耳后,露出那块白白的纱布。反复几次,最后她用手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块纱布,眉骨上方露出一道清晰且丑陋的疤痕。

    她凝视着那道疤痕,脑中浮现起出院时,医生在给她的伤口上药时说的话,“曾小姐,有件事要和你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的伤口愈合之后可能会留下疤痕。”

    说白一点,就是破相。

    医生说完,她感觉自己一直挂着笑容的脸皮有些僵硬。

    这时,曾梓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小乔,你听我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医生也许是怕她想不开,又劝慰道:“不用太担心,过段时间,去一趟我们十七楼的整形科,一切都没问题的。”

    医生和曾梓敖之后又说了些什么,她没太在意,回过神的时候,两人有打算送她去心理科的架势。

    她微笑着说:“还好,我觉得这道疤痕也不是太难看,你们不觉得它长得像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吗?”

    两人怔怔地望着她好一会儿。

    许久,曾梓敖声音有些发颤,“小乔,你还好吧?”

    看着镜子里那张脸,苍白憔悴,眉骨上方那道肉红色的丑陋疤痕,以及像蜈蚣脚般交织的羊肠线,只有将额前的头发打碎才能遮住,她颤着手将纱布重新粘在额头上,无力地撑着一旁的台面。

    凤凰涅?浴火重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

    事情已经这样,怎样都回不去了,如果不这样说,难不成再去跳一次护城河,求河神大爷把她的脸皮还回来?

    保洁人员来了之后,除了中午用餐之外,曾紫乔进了主卧室之后就不曾出来,直到整个房子被清理干净,就差主卧室没打扫,曾梓敖不得不上楼敲门。

    他的手刚抬起,恰巧,门打开了。

    曾紫乔见他立在门外,先是一惊,随即笑盈盈地对他说:“我刚好要找你哦。”

    曾紫乔清澈的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容,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愫。面对这样陌生的她,曾梓敖不禁一阵恍惚。

    “那个,曾先生,这份离婚协议上写着结婚时所买的房子、车子、存款、首饰等等全部归‘曾紫乔’也就是我所有,嗯,还有每个月曾先生会按时付我一笔生活费。是不是只要我在上面签字,这份协议就开始生效,你就会按这份协议执行?”她扬着手中几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是她刚才一进门时就捡到的离婚协议。

    曾先生?

    小乔虽然从小就排斥叫他哥哥,私下里总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但也不会像今天这样陌生地叫他一声“曾先生”。

    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皱着眉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想要干什么,但还是解释说:“两个多月前是这个意思。”

    可是现在她出了意外,这份协议也应该要收回了。

    他刚要伸手取回离婚协议,却意外地听到她说:“好,我马上签,你等一下。”她的语调异常轻快。

    她回房内找了一支笔,迅速签上了名,然后递给了倚在门边的他。

    他怔怔地接过离婚协议,看着“曾紫乔”三个娟秀的字,脑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忆起两三个月前的某夜,他拿出结婚时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小乔漂亮如晨星般的双眸,哀怨地凝视着他,“我嫁给你,不是为了要离婚,你知道的。”

    那晚,他带着一身的烦躁,去酒吧里喝了一夜的酒。

    此后,他下意识地避开小乔,避免谈此事,希望通过时间冲淡一切,也许某日小乔自己想明白了,他和她是不可能的。他可以允许自己欣赏她,当女人那样来欣赏,但他没办法跨越兄妹那道鸿沟,成为一个染指妹妹的禽兽。

    现在,一场意外,她失去了记忆,毫不犹豫地签了字,这让他有一种负罪感。

    前几天,杨律师提及离婚的事究竟怎么处理,因为没了主意,他才将此事顺水推舟地委托给经验丰富的杨律师,可是他忘了,小乔一直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怎么能接受这样的安排?他更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偏激,走上自杀这条路。

    母亲临终前,要他好好照顾她,如果她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实在愧对长眠于九泉之下的父母。

    虽然小乔捡回了一条命,但失忆却是不争的事实。上午她得知自己破相,那种难过的表情,直到现在还印在他的脑海中。最让他觉得难受的是,她没有如预想中那样歇斯底里地发泄,只是淡淡地微笑着对他说,那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手中的离婚协议像烙铁一般烫伤了他,他捏着这几张满是褶皱的纸,心中犹如压了一块巨石,透不过气来。

    他从未想过以这样的方式离婚。

    曾紫乔见他脸色暗沉,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禁担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曾先生,你该不是反悔了吧?不同意这条件离婚?”

    回过神,他抬眸看她,背着光,朦胧温暖的灯光下,有那么一瞬,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微微动了动喉结,他一脸认真地问她:“为什么又同意签字?”也许这个问题问一个失忆的人很蠢,但他想知道她现在的想法。

    她先是挑了挑眉,然后垂眸失笑,纤长如扇的眼睫随着那笑意颤动。

    之后,她抬起头,敛了笑意,声音十分平静,“曾先生,那我就实话实说吧。如果你爱过曾经那个我,就不会提出离婚。你看我的眼神,说话的语气,都不像是对一个至爱的人应有的表现。你找钥匙开门的时间,久到我以为你走错门。我虽然撞了脑袋,但只是失忆,还不至于白痴。虽然你不承认我们的关系……不好,但是就我看到的,感受到的,这样的婚姻,任谁都没法相信是桩美满的婚姻。虽然现在的我,不能够真切地了解当初那个我的感受,今天签了这个字,也许有一天,我恢复原本的记忆会后悔,也许不会后悔,但现在的我,不想勉强,只想过全新的生活,不想活在过去那些不愉快的阴影之中。守着一桩名存实亡的婚姻,与一份高额的离婚分割财产相比,我想……白痴也会选择后者。”

    曾梓敖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失忆之后的她不再孤僻、冷漠,但对他却多了一层疏离。虽然他心底多少有些难过,但失忆对她来说也不见得是件坏事,至少她现在比从前乐观、爱笑。

    心中压着的巨石移开了一丝缝隙,他稍稍地松了一口气,抬眸看了一眼墙角的落地钟,淡淡一笑,“晚餐时间到了,想吃什么?”

    “散伙饭?”她笑了笑,“那是要好好敲你一顿。”

    狭长深邃的黑眸微眯,他的眼中升起一抹无奈,原先猜想她不会愿意出去吃饭,因为额头上还缠着纱布,讲究仪容的小乔是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出门的。很意外,她欣然接受,但“散伙饭”这三个字听着着实让人郁闷。

    他紧抿薄唇,沉默了几秒,问道:“想去哪里吃?”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嗤笑道:“对一个失忆的人,你竟然还有期待?”

    失忆后的紫乔变化太多,让他一时间无法适应。听到这样的冷笑话,他不禁失笑。

    “你一定会恢复记忆的。”他深深地看进她的眼底。

    曾紫乔漂亮的双眸闪动着,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唇边始终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

Chapter 3 最后的晚餐

    走出家门,两人等电梯的时候,碰上了住在楼上的邻居秋姨。

    “哎呀,小乔,你这额头”秋姨一想到女孩子最在意的就是容貌,就算是出了意外也绝不能提这事,就赶紧又转了话题,“前几天你教我的那个冬瓜鲜荷叶煲老鸭汤,我们全家吃了都赞不绝口呢。十五楼的七婶前天晚上去你家想请教你,结果你不在家。这几天都没见着你人影,把我们急坏了,你没出什么事吧?”

    秋姨从见到曾紫乔的那一刻,就一直拉着她的手,曾梓敖被迫往旁边移动了一下。

    曾梓敖凝视着微笑如风的紫乔,他不知她竟然还会煲汤,还以为她那种有点孤僻的性格,只有袁润之一个朋友,很难想象,她会和邻居们混得这么熟。

    他突然发现,对紫乔的一切认知仅限于自己大四去美国之前。

    曾紫乔抬眸,刚好对上曾梓敖探究的视线,只是一秒,便错开,对秋姨浅浅一笑,“哦,不小心撞伤的,没事的。”

    “哎,你一个人一定要小心啦。”秋姨一脸心疼,突然看见身旁立着的曾梓敖,觉得有些眼熟,但还是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他是谁?你男朋友?”

    “呃……”曾紫乔一时间不知要如何介绍曾梓敖,如果说是老公,刚才她已经签了离婚协议。

    避免尴尬,曾梓敖接口道:“我是她老公。”其实,他也挺郁闷的,好歹他在这里也住过一段时间,但悲剧的是,早出晚归,邻居都不认识几个。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结婚照上的那个。”秋姨非常气愤,“长得还人模人样的,没想到这么不负责任。”

    老一辈的人就是热心,但这教训起人来就没完没了。

    曾梓敖英俊的脸庞顿时沉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僵硬。他咬着牙在心里反击:拜托,大婶,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负责任了?

    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嘴角含笑的曾紫乔,他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罪魁祸首!

    他索性抿紧了唇不说话,死死地盯着她。

    适可而止。

    曾紫乔轻咳了两声,打断了还在说教的秋姨,“阿姨,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聊。”说完,她率先进了电梯。

    秋姨先是瞪了曾梓敖一眼,然后对曾紫乔笑眯眯地说:“改天我教你一道汤啊。”

    “好的,一言为定。”

    电梯门缓缓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没想到你还会做菜。”曾梓敖忍不住说。

    “不好意思,我也是刚知道我会做菜。”

    “……”

    气氛再次凝结。

    小乔以前喜欢吃法国菜,曾梓敖原本打算带她去一家城南新开的法式餐厅,那里的法国鹅肝味道很不错,但车子经过城西美食一条街时,她看见路边一家名叫“麻辣诱惑”的火锅店门口摆摊烤着肉,便让他停车,说是要吃火锅。

    “你额头上还有伤,伤口还没有愈合,医生说了要忌辛辣刺激的食物。”曾梓敖皱着眉提醒她。

    “我拿嘴吃又不是拿伤口吃,放心吧,吃不死人。”曾紫乔不以为然,下了车,快步走进那家火锅排档。

    曾梓敖泊好车,立在满是烟熏痕迹的火锅排档招牌下迟疑了许久。

    自从回国之后,他很少来这些地方吃饭。记忆中,小乔从来不吃这些东西,身为平面模特的她很注意外表,用餐讲究环境,绝不允许一丝饭菜残余的怪味留在自己的衣服上,若是要她来这种满是味道的地方吃饭,她一定会优雅地坐直了身体,轻声细语道:“我最近在减肥,还是你吃吧。”

    走进店内,里面打着冷气,一股浓重的火锅汤料味迎面扑来,他不禁皱了皱眉。

    环顾四周,大堂内坐满了人。

    突然,迎窗的位子有人向他挥了挥手,是小乔,她已经在临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他走过去坐下,抿紧了唇,盯着正在点菜的她,“你确定要在这里吃?”

    她停下翻看菜单的动作,抬起头,笑容依旧,语气淡漠且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嗯,如果曾先生不喜欢,那么请等我点完菜,你埋完单之后再走。”

    说完,她低下头,继续点菜。

    她的话,让他幽黑的眼眸骤然沉了下来,不是他不喜欢,而是怕等到锅底上来的时候,她再后悔。

    压下心中那股闷气,他毫无预兆地夺过她手中的菜单,迅速挑选了几道菜,然后丢给服务生。

    她微微皱眉,然后耸了耸肩,表示谁点都一样。

    不一会儿,底锅和菜都上齐了。

    火温逐渐升高,热气腾起,底料开始沸腾,伴随而来的是弥漫四散的香浓味道。

    曾紫乔看了看隔壁桌的人,便学着端起一盘切好的薄薄肥牛肉片,正要全部倒进翻滚的红辣椒调味的底料中,突然被曾梓敖拦下了,“不是这样的。”

    她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只见他眉峰轻挑,从她的手中接过那盘牛肉片,然后用筷子夹起一片,在鲜红的辣味底料里涮了起来,直到肉片熟了才放进她面前的酱碗中。

    他算准了从未吃过火锅的她不知道怎样涮肉片,所以默默地为她将肉片一片片涮好。

    肉片不经意间贴上铜制的锅,发出滋滋的响声,紧跟着一阵烟轻轻升腾,向她袭来。她没有闪躲,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重复着涮肉的动作。

    不一会儿,酱碗中被一片片涮好的熟牛肉片填满,他才将肉丸、鱼丸、豆制品等慢慢丢下火锅。

    夹起一片牛肉片,她细细地咬了一小口,那混着酱汁的辣味刺激着她的味蕾。

    “真的很不错,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爽口的东西。”她第一次吃火锅,汤料香醇,入口的食物辣而不燥,让人回味无穷,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美味又实惠的东西。

    曾梓敖淡淡地笑着,“你以前总是嫌火锅店里的味道不好,怕吃完之后衣服沾上难闻的气味,所以死活都不肯来。”

    “是吗?以前的我这么傻?衣服沾了味道,洗洗不就好啦。”她夹起一片牛肉片,蘸了酱之后便送进嘴里,“哎哟,能吃上这么好吃的牛肉片,真是太幸福了。”

    衣服沾了味道,洗洗不就好啦。大多数人都这样想,但是以前的小乔,却是宁愿不吃,也不愿弄得满身火锅味。

    曾梓敖嘴角浅浅漾开一丝笑意,“你的幸福还真简单,好吃就多吃一点。”

    他将刚刚涮好的牛肉片放进她的酱碗里。

    “嗯嗯,好呀。”

    “你慢一点吃,小心烫。”

    “唔唔……”

    一顿饭下来,曾梓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不停地为曾紫乔服务。两个多小时之后,锅中能吃的东西几乎全进了曾紫乔的肚子。

    她张着嘴,不停呼着气,两只手也没闲着,轮流对着嘴唇扇着,希望让自己的嘴唇不那么辣。

    曾梓敖看着她做出这些从来不会出现在她身上,她也自认为不雅观的动作,又一阵恍惚。从小到大,紫乔的一举一动都是优雅的,很少见到她笑,即便是笑,也都是古人常言的笑不露齿,含蓄、委婉、优雅。

    记得高考那年,她要报考h大,他却当着全家人的面说,h大不适合她,本来那里的女生就不是很多,她去了后会让人家女生没法生存。h大是一所偏理科的学校,他认识的女生大多个性豪爽,像个男孩子,如果她去了,她这种难以掩饰的千金气息,加之那满衣橱美感十足的衣服,叫人家情何以堪?让人自卑可就不好了。

    话一出口,便被母亲满屋子追着打。

    直到刚才,他才有一种感觉,小乔终于像一个正常的女孩了。

    看到她抓起一旁的冰水就要喝,他急忙拦下,让服务生为她准备了一杯温开水。

    面对服务生递上来的温开水,她一怔。

    他说:“你不能喝冰水。”

    “为什么?真的好辣啊,盛夏酷暑的,你还让我喝热水?”她不顾他的反对,推开那杯温开水,抓起冰水杯一饮而尽。

    这个举动让他不赞同地深紧蹙眉。

    放下杯子,掌心被冰得没有血色,冰水带来的刺激感觉提醒她散伙饭终于结束了。

    她舔了舔嘴唇,感受着嘴角残余的味道,从来没有这样痛快地品尝过美食。

    她先是弯了弯嘴角,然后浅浅笑出声,“曾先生,还要麻烦你送我回去,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而且,我也不太记得回去的路。”

    “就算记不起以前的事了,也不要叫我曾先生,叫我哥哥或者梓敖。”“曾先生”三个字太过疏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她呵呵傻笑了两声,随性地点了点头,“好呀,那我们走吧。”之后她率先起身。

    到了小区楼下,曾紫乔突然转过身。一直低垂着头紧跟在她身后的曾梓敖并没有留意,猝不及防,整个人撞上了她,他有些尴尬,迅速后退了两步,疑惑地望着她。

    “就在这里止步吧。”她抬眸。

    他不解,刚才吃火锅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种暖暖的感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上面,我想……你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吧。”她深深地看进他的眼底,那里眸色的微微变化更加让她确定,“那么……今晚照旧,回你自己原来的地方去。”

    曾梓敖没有说话,之前他就在犹豫今夜要不要在这里留宿,如果回旧居,他又担心小乔会出事,但由她口中说出让他去别处过夜……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她凝视着他,继续说:“还有……能不能麻烦曾先生将楼上房子的钥匙还给我?”

    他一怔,随即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意思?”

    “很抱歉,我只是在按刚才那份协议行使自己的权利。现在,不管是谁,对我来讲都是陌生人,即便我们曾经结过婚,也许很亲密过。可是现在……考虑到我的人身安全,自我保护,很抱歉,我想我必须这么做。”她说完,微笑着耸了耸肩,以示她也很无奈。

    无论失忆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总是有本事能让他无端失控。

    他习惯性地摸出一支烟,点燃,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后尽力全数吐出。

    对于她的说辞,他承认,是他要求离婚在先,她现在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可是就算他们不再是夫妻,但他始终还是她名义上的哥哥,一心想为她好,想要好好照顾她的哥哥。

    “人身安全?自我保护?好,很好”他的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烦躁与愤慨,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捏在手中并未给她,几秒之后,他直接迈向大楼内,丢下一句话,“我回自己的房子不犯法吧?”

    曾紫乔一改之前的温柔,很不给面子地嚷了起来,“谁说这是你的房子?刚才那份离婚协议上明明写着房子归我。”

    男人吧,本质其实都是小气的。只要一扯上财产分割,那绝对是小气到家了。

    瞧,刚才还爽快地说这里的一切是她的,现在她签了字,他又开始反悔了。

    曾梓敖听到她的喊声先是一怔,随即冷嗤一声,径直进了电梯,在按下电梯按钮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说:“要不要上随便你,反正钥匙现在在我手上。”

    曾紫乔很无力地跟着迈进电梯,盯着他手中的钥匙。

    她在考虑,是不是要把门锁换了。

    进了家门,曾梓敖喝了几杯水,决定留宿。

    曾紫乔看着他向楼上卧室走去,连忙拦住他,“等一下,你今天晚上打算睡哪?”

    “原来睡哪里,今晚就睡哪里。”曾梓敖顿住脚步,回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看着她惊慌的表情,他微微眯起眼眸,她似乎很怕他爬上她的床,难道他看上去那么像禽兽吗?

    曾紫乔下意识地皱紧眉头,“不行!你今天晚上不能睡我床上,别以为离了婚就可以这样随便,我以后还要嫁人。”

    果真是怕他爬上她的床。

    曾梓敖挑着眉,看了她起码一分钟,不由得失笑,没有说话,径直向楼上的主卧走去。

    曾紫乔紧张地跟在他身后,却见他从更衣室里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下了楼。

    经过她身侧的时候,他近乎冷嘲,“你放心,这房子里最安全的地方永远是这间主卧。”

    曾紫乔涩涩地笑着点头,“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说完,她转身闪进卧室内,将门迅速关上,并将门反锁。

    那门反锁的咔嚓声,听在曾梓敖的耳中别提有多刺耳。

    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他是毒蛇猛兽吗?他看上去像是很饥渴吗,以至于会扑向一个额头上还缠着纱布的女人?何况那个女人还做了他二十年的妹妹。

    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此时此刻,他的腹中就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他愤愤地解开衬衫衣领的前两颗扣子,在楼下客厅坐了一会儿,点了一支烟,电视频道来回切换了不知道多少回,最后只得掐灭了烟蒂,郁闷地进了客房。

    至于自己究竟在气什么,他一整夜都没有弄明白。

    犯贱是普遍真理,他就是其中之一,拦也拦不住。

Chapter 4 一起来咆哮

    翌日,曾紫乔起床的时候已近中午,曾梓敖一早就去上班了,所以两人并没有碰上。

    曾紫乔很庆幸自己晚起,没有看到他,否则碰见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刚想着午餐吃什么,一阵闷闷的电话铃声响起,她循着声音,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才在抱枕下面发现了无绳电话。

    她刚按下接听键,就听到一个激昂愤慨的男高音冲她吼道:“曾紫乔小姐,约好了今天上午九点拍外景,现在都快十二点了,你人死哪去了?打你手机,从昨天开始就关机,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你家里的电话,你到底搞什么鬼?!”

    手机?那是什么?她从在医院里睁开眼醒来到现在,就没有见过她的手机。

    由于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太过刺耳,不仅震得她耳膜嗡嗡响,就连两边的太阳穴都跟着隐隐跳动,她下意识地将电话拿离耳边。只是几秒钟的反应,她的脑海蹦出一个高高瘦瘦,身穿一件黑色紧身衬衣,扎着马尾辫的男人。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卫秦?

    卫大摄影师?这个凶巴巴的男人叫卫秦?她不确定。她揉了揉有些痛的太阳穴,对脑子里总是若隐若现的情形感到困惑。

    电话里再次传来一声怒吼,“曾紫乔,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你别以为把电话拿一边了就能逃避!”

    “哎?你怎么知道我把电话拿到一边?”难道这男人有千里眼?

    电话里的男人差点吐血,“你在哪?”

    “在家。”

    “限你十分钟之内给我滚到现场。”

    “请问这位先生,你是哪位?你要我滚到哪里去?”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不过数秒,咆哮声再次响起,“曾紫乔,你想解约,就趁现在说清楚,反正合约还有两天就到期!”

    “哦,好呀。”曾紫乔顺着应声,都破相了还拍什么外景。

    话音刚落,她便听到咔嚓一声,电话切断了。

    她一头雾水,耸了耸肩,心想:这男人大概是吃了**。

    她转身刚要去厨房弄点吃的,电话铃声又响了,她只好接起,“喂?”

    “曾紫乔,你他妈的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又哪里不顺心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在你男人那里受到的气,别给我带到工作上。要么你就离婚,要么你就给我好好工作。你这样什么都不说,给我来句好呀,就当是解约了,算什么意思?!”

    又是刚才那个没礼貌的男人。

    曾紫乔被他骂得狗血喷头,本来好好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透了,一想到他口中那个什么所谓要跟她离婚的男人,害得她额头上现在顶着个丑得要死的大纱包 ,又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一早醒过来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开骂,她顿时一阵恼火,于是她对着话筒扯开了嗓子,“我他妈的要是死了,还要不要给你交代?!都破相了,还拍什么拍?拿什么给你拍?不解约,难道等着你对我撒黄金啊?要不要我把离婚协议甩在你面前,来表示我的工作态度啊?!你吼什么吼?!难道我就不会发火?!哼!神经病!”

    啪的一声,这次换她先将电话挂上。

    本来很好的心情,却因为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弄得十分糟糕。她将电话狠狠地抛在沙发上,转身进了厨房,刚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吃的,电话铃声又响了。

    一定又是刚才那个莫名其妙又很没礼貌的男人。

    她气冲冲地走过去,拿起电话,按下接听键,怒吼一声道:“干什么?怕我骗你?那你就来啊,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额头上顶个大纱包,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破相了!”

    电话那端一直沉默。

    她继续吼道:“谁知道你是哪根葱哪头蒜?!我是叫曾紫乔没错,但不是你要找的那个,那个已经死了,三天前跳护城河自杀被淹死了,正好被我这只孤魂野鬼撞上了。你要是想让我这个顶着大纱包的孤魂野鬼去拍外景,好啊,那就去找八抬大轿来抬我!”

    “……小乔。”电话那端,声线低缓而熟悉。

    她呼吸一窒,紧握着电话的手不经意地一颤,“怎么是你……”刚才面对陌生人嚣张的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犹如泄了气的皮球。

    唉,这样帅气招摇的男人竟然是她的老公,不,现在应该叫前夫。虽然昨天签了那份离婚协议,但是感觉上两人现在的关系有点复杂。她不明白,他既然想离婚,为什么在她签了字之后,不是兴高采烈地搬走,反而是留了下来?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往家里打电话。她总觉得,心底像是装了一个**,随时会爆炸,将她炸得体无完肤。

    “你……刚才在跟卫秦吵架?”曾梓敖试探着问。

    卫秦是业内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也是小乔固定合作的摄影师。曾梓敖因为工作关系,曾与卫秦打过几次照面。

    曾紫乔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他是谁,反正是个很没礼貌的家伙,让人很不爽。”

    原来那家伙真的叫卫秦……

    她不禁皱眉,医生不是说她失忆了吗?为什么她的脑中总是会浮现一段段属于曾经的影像?这难道是要恢复记忆的表现吗?那这样,她很快就能够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何落水了,可是,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心口就像针扎的一样痛……

    “吃过午饭没有?”电话里又传来曾梓敖低沉的嗓音。

    早饭都还没吃呢,还提什么午饭!曾紫乔在心中回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听到这位前夫兼哥哥的声音,心脏就会莫名地收缩,然后又突然张开 ,扑通扑通跳得很快,这种感觉让她不舒服。

    她语气冷淡地回应他说:“你找我有事?”

    曾梓敖听到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声音,下意识地蹙起眉心,“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吃午饭,如果没有的话,出来一起吃。”

    昨夜,他几乎没怎么睡,满脑子回荡着小乔的话,因为那份离婚协议,似乎让醒来之后的小乔对他成见很深。下意识地疏离,就像是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壁,将他隔离在外。这样冷漠的感觉让他烦躁,他不希望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这样和他生疏,将他当成一个坏人来防备。

    经过昨夜一番深思熟虑,他觉得有必要跟小乔谈谈未来的相处方式。

    “不好意思,我想以我目前的情况,暂时不宜出门。如果为了吃一顿饭,到时还要麻烦你到处找我就不太好了。”曾紫乔语调异常平缓,委婉地拒绝了曾梓敖突然的邀约。

    曾梓敖一怔,清俊的眉向上挑起,“没关系,我开车去接你好了。”

    曾紫乔沉默了,隔了一会儿,才道:“曾先生,你是不是因为我的伤而感到内疚?如果是这样,没必要。其实我现在挺好的,往好的一方面想,没有多少人会有我这样的机会,能够重生一次。”

    内疚?曾梓敖细细地咀嚼这两个字,胸口闷得慌。

    是啊,出了这样的大事,他怎能不内疚?

    他蹙着眉头,提醒她,“你又忘了,哥哥或者梓敖,而不是曾先生。”

    喊“哥哥”虽然不是那么顺口,但也许对她来说要轻松些,“嗯,哥,如果你没什么事,我先挂了。”说完她迅速挂上电话。

    曾梓敖听着电话里嘟嘟嘟的声音,失神了好一会儿。

    很久没有听到小乔叫他一声“哥”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多久,究竟是五年还是六年,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不禁失笑,挂了电话,埋首于面前的文件。

    曾紫乔深呼吸,努力调整气息平衡。她不得不承认,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沙哑中带着难以抗拒的性感,如果再跟他说下去,她怕自己会因为这迷人的声音而改变想法。

    她抛下电话,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扫了一眼里面的食物,看来只能做一碗清汤挂面。她拿起菜刀,飞快地切着葱花,熟练的程度连她自己都感到讶异,仿佛以前一直这样做。

    不一会儿,一碗简单的酱油葱花面就做好了。

    她坐在餐桌前,狼吞虎咽。

    她真的是饿惨了。

    饭饱之后,难掩的困意向她袭来,她轻轻抚了抚额头,当触碰到那厚实的纱布时,不禁想起医生的话,要多休息,于是她又爬上了卧室那张超大的床。

    反正她没什么事,也就是好好养伤,睡吧睡吧,也许一觉睡醒了,又什么事都记起来了。

Chapter 5 情窦初开

    初春的夜晚,空气微凉。

    从窗前的老槐树叶间透进来的月光,十分柔和,可是这一切看在曾紫乔的眼里,是那样的心烦气躁。

    她咬着笔头,蹙着眉心,盯着试卷上的习题,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第二种解法。什么一个水池两个水管五个小时将水放满,然后又什么一个排水孔八个小时将水放完,要是放水和排水同时进行,问几小时能将水池注满。

    真是讨厌,一种解法能解题就好了,为什么非要两种以上的解法,这不是变态是什么?一边注水,一边排水,一点节约用水的意识都没有。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浪费水的行为很可耻吗?

    她翻了翻试卷后面还有一大半未做的题目,心急如焚,要是做不完,明天去学校,那个讨厌的老师又会点名批评她。

    真讨厌!

    她气愤得手一挥,将手中的圆珠笔甩了出去,只听楼下“啊,谁呀?”的一声惨叫,是个女的。

    糟糕!砸到人了。

    她吓得将身体往桌下一缩,伸长了耳朵倾听,好像楼下并没有什么破口大骂的动静,隐隐约约听到一男一女在说话,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她在心中祈祷,但愿那个被砸到的人看不清笔是从哪家窗户飞出去的。

    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窗外,楼下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清砸到什么人。

    还好,人家没计较。

    她拍了拍胸口,这才放下心坐回桌前。

    砰砰两声,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她惊恐地回头,颤着声问:“……谁?!”

    “是我。”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嗓音传来,是曾梓敖。

    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目光落在桌面的闹钟上,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她轻皱起眉头,又这么晚回来,初二的课业有这么重吗?

    “我进来了。”曾梓敖又敲了敲门。

    “哦。”她轻声答应。

    随着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她看着那个清俊高瘦的身影走进屋内。

    她皱着眉头,抬头看他。他好高,每次看他都要抬起头。才初二,他长得就比同龄的男生高许多。班上的女生几乎每天都在夸赞她这个哥哥,如何如何帅气,如何如何高大,甚至还拜托她传递情书,貌似书包里还有两份。真是想不透,不过是一群才上小学六年级的小屁孩,懂什么情啊爱的,而且,她根本看不出来他究竟哪里帅了。怎么看,也不过是眼睛、鼻子、嘴巴比别人长得端正些罢了。

    要不是看在那些诱人的巧克力的分上,她才懒得做邮递员,而且每次做邮递员都会看到他那种皱眉为难的表情。哼!虚伪。不想收就不要接嘛,干吗摆出那么痛苦的表情?又没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收下。

    突然,一只手在她的面前摇晃着,“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撇了撇嘴,道:“没什么。”

    他在她身侧坐下,目光落在试卷上,“最近学习压力大?”

    她挑眉,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还好,没什么。”

    她有些奇怪,其实自从她被爸妈领进家门后,曾梓敖很少同她说话,偶尔开口,多半都是讽刺,这会儿怎么莫名其妙地关心起她的学习了?

    她记得刚上小学一年级,入学考试成绩不是太理想,最后还是靠爸爸的面子,才进入现在这所教学质量还算不错的学校。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他听到她的成绩,很不厚道地笑了,在母亲犀利的目光下,才耸着肩上了楼。

    最让人气愤的是,她几乎看不到他用功读书,可是每次考试,他都能拿个全班第一。而她,从上小学一年级到现在,六年了,始终都是成绩平平。如果让他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做不出题目,肯定又要对她冷嘲热讽了。

    一直以来,她感觉他与她的关系,就像是水与火,难以相容。以前小,不太懂,现在差不多明白了,他那种冷嘲热讽的态度,应该是讨厌她吧,讨厌她抢了父母对他的爱。

    他幽深的黑眸定定地看着她,隔了许久,才将一直放在裤袋里的手拿了出来。

    仿佛是变戏法一般,一支粉色的圆珠笔在他的掌心躺着。

    她瞪大了眼眸,是自己砸出窗外的那支笔,她伸出手想要拿回那支笔,却在看到他责备的目光后缩回了手。

    他缓缓开口道:“你知道吗?刚才这支笔差点砸到隔壁王大妈的眼睛,还好,只是砸到了眼睛下面的皮肤,破了一点点皮。”

    隔壁王大妈?那个整幢楼最凶悍的王大妈……

    她的小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咬着嘴唇,小声地问:“王大妈没有破口大骂,是你说情的吗?”

    他轻轻点了点头。

    她说:“我不是故意的。”

    “那是有意的?”他反问。

    “当然不是!”她激动地反驳。

    “那是什么?”

    她撇了撇嘴,“因为做不出来题目,所以急得把笔摔出去了,谁知道……我哪里知道这样也会砸到人?”要笑就笑吧,反正她天资愚钝,被多笑一次,又不会少块肉。

    意外的是,她没有听到嘲笑声,反倒是看见他将自己的试卷拿在手中,指着那道放水的题目,说:“这题不会?”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只见他拿着笔,在草稿纸上,刷刷地写了几行字,另一种解法便出来了。

    她吃惊地看向答案,然后仔细验算了一下,果真答案是正确的。没等她问为什么这样做,他已经指着答案讲解开来,寥寥数语,将一道折磨了她一整晚的题目,轻轻松松解答了出来。

    “还有哪道题不会?”他又问。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她指着试卷上另几道让她头痛的题目。

    “其实都不是太难,跟水库题目的解法差不多。”他一边在草稿纸上写着,一边讲解日后遇到这样的题从哪方面入手比较简单,等到一题差不多讲解完,他便让她自己试着做下面一题,“试试看。”

    她点了点,咬着唇,执起笔在草稿纸上先进行一遍验算,一步步下来,看到答案出来之后,心里有一份难以言喻的激动,唇边挂着开心的笑容,“呀,以前只要看到这些题目都会傻眼,原来却这么简单。你好厉害!”

    他淡淡地笑了开来,“万变不离其宗。按照我刚才教你的方法,继续做下面的题目。”

    她下意识地紧张皱眉,“你是不是要回房了?”

    他接收到她失落的眼神,莞尔,“我暂时不走,等你把试卷全部做完,我再回房睡觉。”

    “说话算话。”得到他的保证,她才放心地继续埋头做作业。有他在,她不用担心明天交不了作业而被老师批评了。

    大概半个小时过去了,她写下最后一个数字,开心地转过身对他叫道:“我做完了!我做完了!”

    他的右手臂撑在桌面上,看着她傻里傻气的模样,不禁莞尔,伸手揉了揉被她揪得有些乱糟糟的长发,柔声说:“以后遇到作业不会做,不要再发脾气乱扔东西了,明天记得跟隔壁王大妈道歉。”说完,又在她的头顶上乱揉一通。

    “哦……”她失神地看着他的薄唇轻轻勾勒出的优美弧线,脑子里蹦出一堆唧唧喳喳的声音。

    你不知道吗?你哥哥笑起来超迷人的。

    我最喜欢看你哥哥笑了,温柔和煦,就像是春风吹拂大地,万物全绿了。

    对呀对呀,不像我们班那些男生,笑起来龇牙咧嘴。前两天那个奥数老师教我们的,叫什么黄金分割吧。他的笑容那么迷人,应该就是老师说的黄金分割吧。

    真的好帅好帅哦。

    以前她会反驳,“有多迷?像沙子那样迷眼睛吗?哼!一看就是上语文课中毒了,那么夸张。以后到了冬天,叫他往屋外一站,是不是门口光秃秃的槐树就会发新芽?黄金分割,还钻石分割呢……”

    她盯着他脸上洋溢着的淡淡笑容,似乎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笑容,真的如那些女生说的那样,像是春风般的温暖柔和。

    他笑起来真的好好看……

    他为什么要摸她的头?那幽黑如星光的眼眸里,好像带着一点淡淡的宠爱,仿佛是在摸心爱的小猫小狗。

    “你该不是又帮你们班的同学带信给我吧?”

    又一只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刚才她盯着看的温和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耐烦。

    她赶紧坐直了身体,说:“谁有那么多时间当你的邮递员?”

    他的神色稍稍和缓,“嗯,再过两个月就升初中了,希望你不要被其他事情影响,专注学习,考个好成绩。”

    她撇了撇嘴,不说话。

    他起身,就在他要走出房间的时候,她抬头叫道:“是不是我以后有不会做的作业都可以问你?”

    他回首,扬眉,“那要看你是不是诚心了,好像到现在你都没有叫过我一声‘哥哥’。”

    “那等我不会做作业的时候再叫吧。”她回转身,继续趴在写字台上。

    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只听到身后房门轻轻带上的声音。

    她咬着唇开始收拾书包,书包里两个精美的信封映入眼帘,她犹豫了一会儿,将两个信封抽出来,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以后,她再也不会为了巧克力做邮递员,她讨厌干这种事。

    讨厌,非常讨厌。

    以前讨厌,现在更加讨厌。

    手触摸到草稿纸,她怔了怔,盯着纸上几行刚劲有力的字迹,不由得咬紧嘴唇。

    他好厉害,那么变态的题目轻轻松松就解开了,而她花了整整一个晚上。

    其实,他长得真的很帅,不用说跟他们班那些又矮又丑的男生比,就连那个在追她的号称“校树”的男生,跟他一比,也不过是丑小鸭一只。

    为什么以前会觉得他面目可憎呢?

    她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曾梓敖”三个字,然后又在旁边写下“曾紫乔”三个字。

    她看着这两个名字许久,一个人偷偷地傻笑起来。

Chapter 6 兔子偏吃窝边草

    曾紫乔推着超市的购物车,站在挤满人的电梯上,怔怔地回忆刚才午后的那个梦境。

    好真实,一点都不像是梦,倒像是找回了以前的点滴。

    如果这是真的,那她真的好郁闷。梦里那个小小年纪的“她”,矫情,又做作,一点都不可爱,最不能想象的是情窦初开的对象居然就是“前夫”曾梓敖,明明想要,还偏偏说不要,“她”可真是个没前途的丫头。

    俗话说得好,兔子不吃窝边草。“她”倒好,死咬着窝边草不放,结果搞成她现在这个样子。其实,也不能怪“她”,从小到大身边就存在一个帅哥,想不看都难。回想起在医院,睁开眼看到“前夫”的时候,是那样惊艳,就差那么一点,她也跟着沉沦了。

    她突然矛盾了,她很想知道过去,过去一片空白的人生应该是不完整的人生吧,可是她又不想知道那一段过去,如果忘记,是以前的“她”所做的选择,那么那一段爱情一定是让人痛到无法呼吸吧。

    既然是痛苦的,那她又何必去追寻呢?

    矛盾,矛盾。

    她失笑,推着购物车走下电梯,从冰柜里挑了一瓶酸奶,走向蔬菜区。她微微眯眼,又挑了两棵西蓝花放进购物车。

    想想,这个男人还是很守信用的,会准时放一叠钱在桌上,数目绝对超过一个月的赡养费。

    逛了一圈,买了一堆食物,结了账,她便拎着大包小包回家了。

    刚出电梯,一抹纤细的身影突然向她扑来,“小乔,我集训刚回来就听说你出事了!”

    她费力地从那双强而有力的臂膀之间挣脱开来,“美女,美女,别激动,你勒得我差点透不过气。”

    “小乔”袁润之难以置信地尖叫出声,“我是之之啊,你最好的朋友袁润之啊。你不可以这样的,你怎么能像沈师兄那样狗血地玩失忆呢?真的不可以这样的!”

    袁润之哭丧着脸,不停地扯着曾紫乔的衣服。她一回来就听她的老板桑渝师姐说小乔出事了,原本她不相信,现在亲眼见到,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之之,袁润之……”曾紫乔喃喃地念着,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纤瘦的女孩,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幅画面,一个顶着鸟窝头的女生指着一箱啤酒对她说,“是不是我把这箱啤酒全喝完,我们就是朋友了?”

    “她”不以为意地眨了下眼,于是这个鸟窝头的女生拉开啤酒罐,仰起头就猛灌下去……

    这一次,曾紫乔很肯定自己的记忆在慢慢恢复,虽然只是一丁点儿,但确实在逐步恢复。所以说,一切顺其自然。

    她安慰性地拍了拍袁润之的手,道:“朋友,你冷静一下,冷静,有什么话,我们先进去再说。”

    袁润之点了点头,主动拎过菜,跟在她的身侧,目光落在她额角的纱布上,心疼地问:“这儿还疼吗?”

    她摇摇头,笑道:“还好吧,没太多感觉。”

    进了门,曾紫乔便问袁润之:“吃过饭没?”

    袁润之摇了摇头。

    “那正好,在这儿吃吧。”曾紫乔说着,转身便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几道菜便上了桌。

    “不等师兄了?”袁润之摆好碗筷问曾紫乔。

    “师兄?”曾紫乔疑惑地挑挑眉,“哪根葱?”

    袁润之拍了一下脑袋,说:“该死,我都忘了。就是曾梓敖啊,既是你哥,也是我们的师兄啊。”

    曾紫乔垂眸,“他应该不会回来吃饭吧。”昨晚说得那么清楚,离婚协议都签了,房子归她,他还跑这里来做什么,吃白食吗?

    “你都这样了,他难道还要住旧居?要不是因为他,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怎么样也该回来照顾你,直到你康复啊。对谁都温柔体贴,怎么偏偏对你就这么无情?”袁润之忍不住埋怨。

    曾紫乔下意识地紧蹙眉头,“不过是额头撞破了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

    “谁说不是大不了的伤,都撞失忆了,你看你”袁润之还想往下讲,曾紫乔夹了一块西蓝花到她的碗里,成功塞住她的嘴,接着便听到她兴奋地尖叫,“小乔,你烧的菜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好吃哇。”

    “好吃多吃点。”

    “嗯嗯。”

    “说说我们怎么认识的吧。”既来之,则安之。与其一点点恢复,不如一下子恢复好了。

    “好的。”袁润之迫不及待地开始向她述说两人在大学认识的经过。

    曾紫乔很用心地听着,袁润之不仅将两人相识的过程说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她与曾梓敖的那一段过往也说得明明白白。每次听到曾梓敖的恶行,她便忍不住夹一筷子菜放进嘴里,拼命地咀嚼。

    脑海里,关于往事的回忆,想起来的并不如预期那样,有些事情,完全没印象,有些事情,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顿饭下来,两人俨然如同以前一样合拍。

    说着说着,袁润之突然变得十分沮丧,倒在沙发的一侧就开始埋怨,“大一刚入校没多久,你让我转交那封信,被全校人误以为是我写的情书,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曾师兄。你为什么这么死脑筋?这么多年了,他有什么好?花心萝卜一个。那么多男人追你你不要,为什么偏偏喜欢他?就算是日久生情,可你们都做了二十年的伪兄妹,也没见他怎么喜欢你。为了让他母亲安然离去,他才向你求婚的,这都什么年代的人才会做的事?当时我叫你别结婚,你就是不听,还傻傻地拉着我去挑结婚戒指,你又不是跟我结婚,我们两个去挑什么婚戒?结果呢?结婚才多久,就要离婚!你们两人当民政局是你们家开的,说结就结,说离就离?闲着没事就喜欢浪费我们纳税人的钱,居然还为情自杀!我不过集训三天,你就搞成这样,现在好了,不但失忆了,还毁容了,你说你要怎么办?你怎么就这么傻?我已经够傻了,你怎么比我还傻……”

    袁润之抽抽噎噎,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通,目光一接触到曾紫乔的额角,心里就更难过了。她知道小乔爱曾师兄,但从没想过小乔爱得这么惨烈,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不但失忆了,还毁容了。

    袁润之觉得自己已经很倒霉了,怎么就连她最好的朋友也沦落到这种地步?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喂,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曾紫乔递了一张面纸给袁润之,“傻人有傻福,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信不信?”

    “信?我信个屁!你傻了,别人知道自己毁容了,肯定会大哭,你还这么乐……”

    “还好吧,这哪算什么毁容?”曾紫乔摸了摸额头,想了想说,“我在医院那三天,隔壁病房推进来一个被泼硫酸的,半边脸都被毁了,那个才叫毁容吧。”她顺手摸向一旁茶几上的香烟,抽出一根。

    袁润之擦了擦鼻涕,看着她的动作,不禁愕然,“喂,你要不要这样?你不是早就戒烟了吗?况且你不是失忆了吗?失忆了怎么还知道要抽烟?”

    曾紫乔夹着烟愣了两秒,这样的动作很自然,自然到她看到烟的反应是直接抽取一支想要点燃,而不是想到这烟是谁的。她不以为意地扬起眉笑道:“也许是下意识的动作吧,不管了,既然老天安排我重生,那就百无禁忌了。”

    袁润之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小乔,要是你当不了平面模特,你记得与师兄离婚的时候一定要敲他一大笔赡养费,这样你下半辈子就不愁了。我阿姨说了,有钱才是王道!”

    有钱才是王道,这话有道理。不过,好像她没跟她讲,她已经离婚了吧。

    她熟练地弹开打火机,正要点燃香烟,这时,门铃响了。

    与袁润之疑惑相视,她放下打火机,缓缓起身去开门。

    门外,一个高瘦的男人低垂着头,在看到她额头上的纱布之后,冷笑一声,“你还真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眼前,这个身穿黑色紧身t恤,扎着一个碍眼马尾辫的高瘦男人与脑海里的身影重合。曾紫乔不由得轻轻皱眉,白天刚在电话里吵过架的男人居然找上门了。

    袁润之听见声音,跑到玄关处,一看到来人,便嚷了起来,“是你这个变态没礼貌的家伙!”

    卫秦就是袁润之的克星。大学的时候,曾紫乔为了帮她赚点外快,介绍她去做兼职模特,结果她被眼前这个叫卫秦的男人狠狠地鄙视了,说她面无表情,四肢僵硬,和僵尸没两样,最后盖了一顶牛仔帽在她头顶上,给她拍了几张坐在板凳上只能看见下巴的照片。若不是为了那几百块,打死她都不会拍这几张有损尊严的照片。

    “没空跟你这个僵尸唆!”卫秦给了袁润之一记白眼,拉着曾紫乔到灯光下,捏着她的下巴,对着那张依然精致的脸左看右看。

    曾紫乔锁紧了眉头盯着眼前这个喜欢吼叫的男人,她不挣扎也不恼怒,任由他将自己的脸掰来掰去,并非是怕了他来势汹汹,而是想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倒是袁润之在一旁直嚷嚷:“卫秦,你干什么?!”

    卫秦轻轻一挥手,便将袁润之甩到墙角去,然后他带着一脸怒气盯着曾紫乔,道:“我跟你怎么说的?叫你时时刻刻看好你这张脸,你现在竟然给我弄成这副德行?!”

    曾紫乔瞪着眼前那双含怒的狭长眸子,眉心拧得更紧。

    “你这个变态的家伙,小乔的脸又不是商品,卖给你了吗?”袁润之怒气冲冲地扑过去。

    “闪开!”卫秦再一次猿臂一挥,将袁润之推到墙角,犀利的眼眸始终紧锁着曾紫乔,捏着她下巴的手加重了力道,“你真是够了,为了个男人弄成这副德行!”

    “痛!放手!”曾紫乔略微吃痛,听着眼前这个男人乱吼,有种想要一脚踹死他的冲动,她伸手格开他的手臂,“我弄成什么样子,关你什么事?!中午的时候我跟你说得很清楚很明白,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卫秦手上更加大了力度,“痛?你他妈的还知道痛?!这次弄破头,下次是不是准备去跳城墙,把整张脸都毁了?曾紫乔,你真够有种的!当初像个游魂一样天天跟在我身后,死皮赖脸地要把这张脸卖给我,现在居然敢跟我说关我什么事?!我管你是不是她!现在我告诉你,你这张脸是我的,死当,你现在弄坏了我的东西,就得赔我!”

    卫秦的话让曾紫乔和袁润之同时惊愕。

    “神经病”三个字直接蹿入曾紫乔的脑海,就在她想要一脚踹死他的时候,门锁响动,门被轻轻推开。

Chapter 7男人间的战争

    mk广告公司是曾梓敖辛辛苦苦、一点一滴打拼出来的,无论是大客户也好,小客户也罢,他都秉承着刚成立公司时的理念,抓住并做好每一位客户的项目。

    前几日,因为紫乔的事耽搁了工作上好些事情,一个他跟了五年的项目,对方因他临时爽约而拒绝再次见他,让他颇为伤神。下了班之后,他一直待在公司里,直到保安来敲门,才注意到已是晚上九点,时间过得真快。

    到了地下停车场,他的思绪开始飘忽,心中不断盘旋着昨晚小乔的话。

    新居,回与不回?他十分矛盾。

    他开着车在霓虹闪烁的夜色中徘徊了很久,突然掉转方向,向新居驶去。

    离了婚,不是夫妻,但还是兄妹。

    谁知刚进家门,就看到让他全身血液都涌向头顶的一幕。

    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只正捏着小乔下巴的咸猪手,快速地拉过小乔,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怒目瞪着卫秦吼道:“你干什么?!”

    卫秦见到曾梓敖,冷笑一声,“干什么?我在检查我的所有物!”

    袁润之一见到曾师兄回家,立即从墙角蹿回来,一面护着小乔,一面对曾梓敖添油加醋地说道:“师兄,这家伙是个变态,他垂涎小乔美色已久,幸好你及时回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曾梓敖嘴角隐隐抽动,虽然他知道袁润之这话只能听百分之五十,但是仅仅是卫秦刚才说的那句“我在检查我的所有物”,就已经让他十分不舒服了。

    什么叫“我的所有物”?曾紫乔不管现在还是将来,永远都只会姓曾。这个野蛮的男人,搞不清楚状况。

    曾梓敖清了清嗓子,压抑着胸腔内不停翻滚的怒气,嘴角微扬,露出职业化的笑容,“不知卫先生深夜到访,有何指教?”

    “我不是来找你的,所以跟你没关系。”卫秦面色淡然,摆明了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废话。他越过曾梓敖,直接挑眉看向曾紫乔,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然后展开放在她的面前,“你要怎么赔偿属于我的、你的这张脸?”

    曾紫乔微微眯眼,她觉得这个叫卫秦的男人已经不是“神经病”三个字所能形容的了。可是当她看到那张纸上的内容之后,脸色骤变。

    什么你的我的?

    曾梓敖冷冷地看向那张纸,下一秒双眉紧蹙,偏首问曾紫乔:“我怎么不知道你写过这个东西?”

    曾紫乔耸肩道:“我哪里知道?脑子撞得什么都忘了,谁晓得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在一边观战的袁润之见情势不对,跳了过来,大声念着纸上的字,“‘曾紫乔的脸是卫秦的,如果一定要在上面加一个期限,那就是一万年!’一万年?还《大话西游》呢!卫秦,你是不是知道小乔失忆了,所以找人模仿她的字,今晚特地来骗她?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袁润之冲着卫秦哇哇大叫,恨不得帮小乔撕了那张纸。

    卫秦狐疑地看着曾紫乔,“你把脑子撞失忆了?”

    曾紫乔的脸上露出淡淡倦意,嘴角轻扯,“嗯。”头有些痛,她想回房休息了。

    “真是蠢到家了。”卫秦恶毒地说。

    且不论那张莫名其妙的“卖脸契约”是真是假,单凭卫秦对曾紫乔恶言相向的态度,也足以让曾梓敖满肚子火。曾紫乔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里,他侧过身,伸出手臂轻轻一勾,便将她揽进怀里,语调平缓地对卫秦说:“卫先生,如果你想讨论这张字条的法律效力,明天我的律师会专门拜访你,跟你慢慢‘讨论’。现在很晚了,我太太刚刚出院,需要休息,麻烦你请回。”

    虽是礼貌性地做了一个手势,眼色之中却是毫不隐晦的“赶快滚”。

    曾紫乔不知道曾梓敖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疑惑地偏过头看向他,只见他眸光柔和,微微含笑地看着她,搁在她腰侧的手,轻拍了两下,像是在说:“有我在,不用怕。”

    卫秦微微眯眼,目光在曾梓敖勾住曾紫乔***的手臂上逗留不到三秒,便移向曾紫乔的脸上,讽刺道:“我就知道,你要是舍得跟他离婚,地球都会倒转。”

    “所以?”曾紫乔有气无力地抬眸看向卫秦,目前最重要的是把这个让人头痛的家伙解决掉。她的头不知怎么搞的,老是隐隐抽痛,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后遗症吧,她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意图缓解疼痛。

    “我只问你一句话,平面模特这份工作,你是要放弃还是要继续?”卫秦冷着脸,“请看着我的眼睛,想好了再回答。”

    曾紫乔抬眸,认真地看向卫秦。他是一个非常有型的男人,皮肤是时下流行的小麦色,黑亮的头发扎成一束马尾,显出一种桀骜不驯的气质。如果说曾梓敖是男人中的极品,那么他也并不逊色。

    她在心中感叹,如果不是那张臭嘴坏了他的整体形象,他的魅力不比曾梓敖差。

    只可惜,她不喜欢动不动就乱吼乱叫的男人。

    她正要拒绝卫秦,脑袋突然又一阵抽痛,耐不住疼痛,她倒抽了一口气。

    “小乔!”曾梓敖见状,立即扶住她。

    “小乔!”袁润之也紧张地跟着叫了起来。

    曾紫乔整个人僵直着身体,怔怔地看向卫秦,脑子里不断地跳出来他的声音:

    你能不能不要整天跟着我?我他妈的又不是什么有名的摄影师,你想成名,就去选秀当明星,再不成去找个有钱男人,让他包养你,让他捧你。

    好,你要是暗恋我,直接说,别用这种可笑的理由来糊弄我,直接上床,我们直奔主题。怎么,怕了?怕了就滚回家去。

    你跟了我两个月了,你烦不烦?你知不知道你这副鬼样子很欠揍?

    我怕了你了,你真想出名的话,写吧,你想写什么都行,把你的脸卖给我,这一辈子你这张脸都是我的。

    又来了,记忆又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她”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像个幽灵一样,跟在卫秦的后面,那时的卫秦并没有扎马尾,而是剃了一个小平头,依然是黑色的衬衫,下半身穿着一条破旧的牛仔裤,身边总是围绕着不同的女人。“她”只要一有空,就喜欢跟着他去他的工作室。那间又破又烂、没有名气的工作室,到处挂着各式各样妖娆女人的照片。他问“她”究竟想干什么,“她”的回答是“希望以后在杂志封面上都能看到我的脸”。后来,他被“她”的执著打败了,丢了一张纸和一支笔给“她”。再后来,“她”把“她”的脸卖了……

    曾梓敖喊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回应,只是无焦距地看着卫秦。曾梓敖紧蹙着眉头,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正常,看到她虚弱的样子,他索性将她打横抱起。

    “啊”身体陡然腾空,曾紫乔回过神,“喂,你干什么呀?”

    “医生吩咐你多休息,你今天是不是没有听医生的话?你现在给我回房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我帮你扛,我就不信谁能拿着一张纸要你怎样!”曾梓敖脸色青黑,瞪了卫秦一眼,抱着曾紫乔走向楼梯。

    “喂,我没事,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她挣扎着要他放下她,真是丢死人了,当着之之和卫秦的面这样抱着她。

    曾梓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抱着她径直上了楼梯。

    她眸色迷离,凝视着他英挺的脸庞。

    有什么事我帮你扛,多么让人动心的一句话。

    曾紫乔叹了一口气。只不过是太阳穴抽痛,他用得着这么紧张吗?还这样当众抱着她,能逼得“她”去跳护城河,为什么现在又要来关心和在乎?究竟是想在卫秦面前扮演好丈夫的角色,还是良心不安?

    其实真的没必要这样……

    “你等下,我有话跟他说。”既然他不肯放她下来,那只好随他了,只要他不嫌累。

    曾梓敖顿住脚步,算是默认。

    越过他的肩头,曾紫乔看向卫秦,问:“就算破相了,你也愿意我当你的模特?”

    “只要是我卫秦做出的承诺,就一定做得到,不像某些人出尔反尔。”卫秦看着曾梓敖冷笑一声,语带讽刺。

    曾梓敖挑了挑眉,嘴唇抿得死紧。

    曾紫乔忍住笑意,又问:“第二个问题,我破相了,那么报酬会不会比原来低?”

    “是不是低了你就不干?”卫秦反问。

    “那当然。”

    “那你还问这种蠢问题?”卫秦盯着曾梓敖,本想看看这家伙究竟能抱她坚持多久,但是越看越觉得碍眼。“你给我好好在家把脸养好,到时候我会来找你要这张脸。”说完,他就像一阵风一样卷出了门外。

    听到关门声,曾梓敖才重新迈开脚步登上楼梯。

    袁润之瞄了眼师兄的背影,看刚才的情况,估计他有话要单独跟小乔说,她索性坐在楼下沙发上等待。

Chapter 8 你只是个陌生人

    进了卧室,曾梓敖将曾紫乔轻轻放在舒适的床上,然后绕至她的身后,伸出手轻轻按揉她的太阳穴,以舒缓她的头痛。

    曾紫乔立即僵直了身体,背部就像是张拉满的弓。

    他叹了一口气,道:“放轻松,我不会对你怎样,只是想帮你缓解头痛。”

    她稍稍放松,故作轻松地笑道:“其实刚才我也不是真的头痛,只不过不想听卫秦乱吼,所以你不用这样做。我说过了,你不必因为我的伤而内疚。头撞伤了,会疼是自然的。”

    他顿住手里的动作,“你觉得我刚才那样做是因为内疚?”

    “难道不是?”

    他静静地凝视她,她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棉质睡裙,原本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蓬蓬的,很随意地披散着。他掬起一束,指腹下的丝滑触感不曾变过。

    从小到大,即便是在家里,他也从未见过她这样随性,她总是穿得优雅如女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就算是穿着睡衣,也绝对看不出一丝凌乱的感觉。那时候,他常常说她一定不是人类的杰作。话一出口,迎接他的总是老妈踩在脚底板下的拖鞋。

    会伸手为她按摩,这只是一种本能。小时候,为她梳头发,为她买女性用品,为她做任何事,早已成了生命中难以改变的一种习惯。

    “你还打算继续做平面模特吗?”他帮她捋顺头发。

    “应该是吧。”她说。

    他又问:“要不要等你伤好了,来我的公司,换个工作环境?”

    “不了吧。卫秦那么纠结我这张脸,况且我刚才也都答应他了,如果我再反悔,说不定他会烧了我的房子。”看那家伙的架势,说不准真的会一怒之下烧了她的房子。她现在算得上是一个孤苦无依的人吧。

    他点了点头,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好好休息,我睡楼下客房,有什么事,你尽管叫我。”

    “等一下!”她疑惑,“这么晚了,你不是该回‘你自己’的地方去吗?”她刻意强调“你自己”三个字,言下之意,现在这个房子是她的,闲杂人等请回避。昨天,她勉强“收留”他一晚,但不代表天天收留啊。

    他转眸看向她,满脸惊讶之意。

    他实在是不明白,在医院的几天明明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变了味?连着两个晚上赶他走,他究竟哪里让她看不顺眼了?之前的事是他错了,她说得没错,他内疚,他悔恨,所以希望能够好好照顾她,希望看到她好好的,而不愿意看到之前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她会签下离婚协议,是因为她失忆了,她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轻轻松松,但他不行,他没法无所谓地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如果今晚不回来,卫秦那个疯狂的人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真的只是像她说的是装晕吗?他有眼睛,至少他看到她脸色发白,说话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单手按着太阳穴,这是装晕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紧蹙着眉心。

    什么为什么?

    她困惑了。

    离了婚的男女,本来就该桥归桥,路归路,如果还像结婚一般住在一起,不是很奇怪吗?

    “你很奇怪呀!离婚协议是你要我签的,上面列了分居条款,现在我也签了字,你干吗又这样坚持要住在这里呢?难道你舍不得这套房子?”她右手不停地抚弄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舍不得这套房子?就算是我名下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我都不会有异议。我坚持住在这里,是希望好好地照顾你,希望你早日康复。”她那种看他的眼神就好比看到蟑螂一样的嫌弃,让他难过。

    “照顾我?有什么好照顾的?我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只不过额头上顶个纱包。下午去超市买菜,晚上烧饭烧菜,都很好啊。我需要什么人照顾?现在不比从前,我可不习惯家里有事没事就跑来一个陌生男人。”她很无辜地耸了耸肩。

    更何况,只不过出院才两天的时间,她的脑子里已经出现了许多零零散散的回忆,最让她觉得恐惧的,是“她”从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也许一个人没有记忆,这样的人生不完美,但是对现在的她来讲,这样的空白人生,是美好的。她可以有新的选择,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重新开始,一旦再次陷入曾经的痛苦回忆中,那是种折磨,是种悲剧。

    她决定,今晚怎么都要来个了结。

    陌生男人?他什么时候成为陌生男人了?

    顿时,他难掩激动的情绪,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我不是陌生男人。就算不是你丈夫,我依然还是你哥!”

    “哥?”她嗤笑起来,语带嘲讽,“你不觉得这个称呼很好笑吗?我妈没改嫁你爸,我爸又没娶你妈,没有血缘关系的,算哪门子兄妹呢?我只不过是你们家领养的孩子,刚好也姓曾而已。要不要明天我就登报声明,断绝所谓的兄妹关系?”

    “不管是不是领养,我们从小在一个屋檐下长大,我做了你二十年的哥哥,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你还敢娶我?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吗?”她的声音跟着提高了几个音阶。

    “曾紫乔!”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种话她也能说出口?

    他咬着牙,拳头捏得死紧,胸口沉沉地压抑着,慢慢地,他又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母亲第一次和他提起这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就是因为有这样的顾虑。

    现在,他真觉得自己陷入一种两难的境地。

    这时,卧室门被推开。

    袁润之一脸担忧地冲了进来,“你们两个没事吧?”刚才她在楼下,听到两人争吵的声音好大。

    曾紫乔对袁润之笑道:“没什么事,你先出去。”

    袁润之点了点头,退出去并将卧室门带上了。

    曾紫乔转向曾梓敖,咬了咬嘴唇,继续说:“别再为我受伤的事感到内疚,我不需要你的内疚,也别再用兄妹的关系来束缚彼此,我宁愿我们不是兄妹。快点走吧,明天不要再过来了。”

    她淡淡地笑着,下意识地轻轻转动手上的戒指。

    曾梓敖的目光落在她那张漂亮的脸庞上,她虽是面带微笑,但一双幽黑明亮的眼眸里,满是不耐烦,一副巴不得他快点滚蛋的样子。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小乔,明艳动人,富有生气。他是犯贱了还是怎么了,被人赶,却还有心情欣赏她的变化?

    他紧抿着嘴,紧绷的下巴,线条显得僵硬。

    许久,他才道:“曾紫乔,你究竟在怕什么?我是吃人的老虎吗?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赶我走?”

    她站直了身体,抬起头直视他,“对,我是怕你,因为我怕死。曾先生,不是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是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而是我不想强迫自己很快又回到过去。我不想因为时常看见你,而找回那段失掉的回忆。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可想而知,那段回忆并不美好。我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难道你还想看我自杀第二次,破相第二次?现在对我来说,你,曾梓敖,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既然老天给了我重新活过的机会,摆脱过去,为什么不将这一切就在这里终止?我真的只想活得舒服一些,自在一些,没有负担,没有痛苦。我是真的真的想要一个全新的生活……”

    他那迷人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她承认自己有些迷恋,但是这种被强迫回忆过去的感觉真的很糟。她看得出他的关心、他的担忧,也看得出他是真心想对她好,真心想照顾她这个“妹妹”。可是,她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拒绝他的好有错吗?从头来过的人生,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况且,她讨厌他口中所谓的兄妹亲情,她真的不需要这样的怜悯与照顾。

Chapter 9 桥归桥,路归路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你竟然是这样想的……”他苦涩一笑,就这样静静地直视着她,良久,嘶哑着声音说,“如你所愿,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生活。”

    语毕,他倏然转身,拉门的瞬间,叮的一声,某种金属质地的东西掉落在地。

    他低下头,一枚小巧秀气的钻戒滚落到他的脚下。正当他俯下身的时候,她已经先他一步捡起。

    她将钻戒捏在手中,见他凝视自己,不禁伸出手,将戒指递给了他,道:“喏,还有这个,还你。”这是她之前一直不停抚弄左手无名指,不小心掉下的结婚钻戒。

    他迟疑了几秒,没有接过去,因为这戒指根本就不是他买的。

    这本是一对情侣钻戒,结婚当天他有戴过那枚男戒,之后那枚戒指放在哪里,他都不记得了。虽然都是他付的钱,但他不知道是她买的,还是母亲买的。一时之间,他的脸色变了数次。

    “喂,如果你不要,我就拿到金店去卖掉。”她扯了扯唇角,反正协议上写着,这个理应属于她。

    听到此话,他的脑中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淡淡回道:“随便你。”

    她收回戒指,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任其在掌心印上一道深深的凹痕。在他没有看出自己的变化之前,她说道:“再见。不,最好永远都不要再见。”

    他的嘴角轻挑,浮现出涩涩的苦笑,转身出了门,下了楼梯。

    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她觉得全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走了一般。

    她慢慢踱回床前,一屁股坐在床沿,低垂着头,摆弄着手中那枚小巧的戒指。

    脑子里慢慢浮现的点点记忆告诉她,这枚戒指,是“她”拉着袁润之去买的。袁润之在“她”的耳边河东狮吼,“她”依然坚持买下了这枚戒指。

    结婚那天,他当着母亲和医生、护士的面,为“她”戴上了这枚戒指,并在“她”的脸颊上轻轻烙下一吻。

    “她”笑得很甜。

    这样的回忆,有种难以言喻的心酸,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叫人喘不过气来。

    赶走他是对的。

    她叹了一口气,深深闭起眼,再抬头睁开眼,却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袁润之吓了一大跳,“吓死我了,你怎么进来也不说一声?”

    “我有敲门啊,也喊你了,可你都没反应。”袁润之无辜地摊摊手,在她身侧坐下。“我说,你要不要这样决绝啊?师兄被你这样说,很可怜的啊。你不晓得,他刚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有多难过。他还叫我好好照顾你,有什么事尽管给他打电话。”袁润之十分同情师兄。

    曾紫乔嗤笑一声,“要不然怎样?每天面对着他,强迫自己回忆过去,再自杀一次?”她站起身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刚才真是费了不少口水。

    袁润之想了想,认同地说:“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也好,总好过你以前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样说来,还是师兄受点伤好了。”

    “……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继续为卫秦卖命?那家伙很变态的。”

    “有钱总比没钱好吧。”

    “那倒是。我记得以前,你说过你的理想是要开一家私房菜馆。你跟师兄离婚,有没有狠敲他一笔啊?”

    “私房菜馆?完全没有印象。按那份离婚协议,他每个月都会打钱给我,不过,我倒不是很在意那份赡养费,现在我最想找一份工作。”

    袁润之惊诧,“可是你从毕业之后就没有正经工作过啊,能适应吗?”

    曾紫乔嘴角隐隐抽动,平面模特好像也是份正经工作吧……

    她抬眸,看向窗外,神情一片迷茫,不一会儿回过神,哀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一个女人能有多少年的青春?能吃几年的青春饭?何况这张老脸混了那么多年,现在又不比当初。”她忍不住抬手摸上自己额头那个纱包,“做平面模特的确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还是实际点好,找一份像你这样稳定的工作。”

    袁润之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我主保佑!总之你只要记着,不论做什么,有钱就是王道。”

    她嗤笑一声,倒在床上,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喃喃自语,“以后,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都不会再触碰。”

    袁润之连连点头,“有理想有抱负的热血青年,我提前祝你找工作顺利。”

    “但愿吧……”

    n市的夏季,是出了名的闷热。刚入盛夏,便让人领略到火炉非一般的热力。

    蝉叫声是夏季特有的。夜晚,听着这不绝于耳的蝉叫声,若是心情好的时候,会觉得那是一首激动人心的交响乐。但此时此刻,曾梓敖只觉得那蝉鸣声搅得他心烦意乱。

    难道因为失忆,她和他就开始生分了?

    八岁那年他随爸妈去了儿童福利院,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紫乔。巧的是紫乔也姓曾,名字中的“紫”字,与他的“梓”字发音相同,当时大家都开玩笑说:“瞧这一对兄妹。”

    记忆中,只有六岁的紫乔已经是个非常漂亮的女生了,很招人爱,父母第一眼就非常喜欢她,可是他却给她留下了极坏的印象。他与福利院的小朋友们玩起来就像个疯子,几个人追追打打,无意之中却遇到了她。在要摔下楼梯的刹那,出于自我保护,失去重心的他没有东西可扶,第一反应竟是随手拉住站在楼梯口的她,两人就这样从长长的楼梯上一路滚下。

    结果是,他找她做了垫背,她被他压在身下,除了脸部,身上到处都是刮伤。

    她倔犟地没有哭,从地上爬起来,就甩了他一记耳光,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

    两人摔下楼的事,吓坏了整个福利院的大人和小孩,幸好最终没事,福利院之后加强了安全措施。为此,爸妈狠狠揍了他一顿,还罚他禁足一个月。

    后来,他无意中听爸妈聊天的时候提起,她当时脚肿得很厉害,整整一个星期不能下床走动,倔犟如她,一滴眼泪都不曾流过。

    第二次再见紫乔,她是以他妹妹的身份出现在曾家的,从此,他多了一个妹妹。爸妈告诉他,这个妹妹是他必须一生呵护的珍宝。

    一开始,她对他还有敌意,也许是那次意外给她带来的伤痛太过深刻。直到她上了小学六年级,她与他的关系才有所改观,不过,也是那时候开始,她变得越来越依赖他。

    他时时刻刻都记着,她是自己要爱护一辈子的妹妹。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关系却变质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很快,一支烟就这样在他的指间燃尽。

    他抬首仰望楼上,目光落在某处,直到那里的灯光灭掉,才转身离开。

Chapter 10 应聘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无论身在何处,都有种“骄阳依旧在,何处寻阴凉”的无奈。每天三十几摄氏度的高温,让打算找工作的曾紫乔有些退缩。除了去超市买生活必需品,她基本上算是宅在家里,睡觉、上网聊天、打游戏,看似惬意,实则是痛苦煎熬,这种宅女似的生活,真跟废人没两样。

    唉,再在家里待下去,她也许会疯掉。她需要一份工作,不论是为钱,还是为什么,她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

    她对着镜子,望着自己的额头怔怔地出了神。眉骨上面的伤口已经结痂,新长出的淡粉色皮肉,歪歪扭扭,乍一看,还真像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重生?

    她不禁想起了曾梓敖。

    从那天很不给面子地将他赶出家门,两个人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再接到他的慰问电话。第二天,她在报纸上找了一家便民服务公司,把大门的锁换掉,还把家中所有属于他的东西当垃圾处理了,乐坏了收废品的大婶。

    家中找不到一丝属于他的气息。

    回想起在医院的三天里,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温柔的言语,都一点一滴击溃她的心理防线,还好在紧要关头她坚守住了。

    虽然现在心中隐隐会有些失落,但她觉得这是必然要经历的。至少,这大半个月来,她没有再做过关于他的梦。曾经的回忆,也不会像潮涌一样,说来就来,头晕目眩的情况明显减缓了很多。

    用袁润之的话说远离“梓”毒,关爱生命。

    她想想都觉得好笑。

    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味,不同于玫瑰香甜的味道,薰衣草香清雅绵长,能够平复情绪,放松精神。

    她闭上眼用力地嗅了嗅,伸展了几下身体,走到桌前坐下。

    邮箱提示收件信息,她纤长白的手指轻轻滑动鼠标。当看到两家公司面试通知的时候,她开心得想大叫。最近几天,她在招聘网站上投了不少简历,随着时间一天天逝去,一点音讯都没有,就在她有些心灰意冷的时候,意外地一连收到两家公司的面试通知。

    她仔细读了邮件,不由得轻轻皱眉。这两家公司面试的时间重叠,都约在了下午两点。

    她犹豫着究竟去哪家应聘,这时qq上袁润之的头像跳动。她的网名很没创意,就叫“小乔”,而袁润之的网名叫“猪圆玉润”。袁润之说原本的网名叫“珠圆玉润”,结果她看不惯这个网名,于是改成了“猪圆玉润”,说这个名字比较有爱。

    她点了下猪头头像,对话框立即跳了出来,“小乔,晚上我请你吃饭,怎样?”

    她挑了挑眉,迅速打了一行字,“怎么,中彩票了?”

    猪头跳动了一下,一个超郁闷的表情发了过来,“屁!踩狗屎还差不多!怎样?晚上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都随你,不过地点我来选。”

    她想了想又打下一行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闻到了阴谋的气息。”

    “哪有?来嘛,来嘛。”跟着跳出一个抱大腿撒娇的表情。

    她看着欣然一笑,于是回应道:“好。不过,你先帮我看看这两家公司的资料,我该选哪家面试?”之后,她将两家公司的资料发了过去。

    那边,袁润之仔细看了两家公司的资料,当看到第二家时,不禁在对话框里敲了几个字,“你居然投中了mk!”

    她快速打下一行字,“mk?当初觉得这名字好像在哪见过,所以就投了。怎么了?”

    袁润之在心里回道:“废话!公司老板做了你二十年哥哥,又做了你两三个月老公,你不熟就怪了。”

    之前,曾紫乔三令五申,袁润之可以说她们两人之间的任何事帮助她回忆,但是绝不能提到曾梓敖。

    袁润之看到mk的资料,并没有立即说出那是曾梓敖的公司。她觉得,反正现在小乔失忆了,又不知道mk是师兄的公司,不如让小乔去试试。那晚的事,师兄也一定不会真的生小乔的气,见到小乔去应聘,说不准十分欣喜。要是小乔待在mk工作,有师兄的照顾,她也放心不少,于是她在对话框里回道:“mk是家发展很不错的广告公司,我们公司所有广告都是mk做的,先去mk吧。”

    这边,曾紫乔盯着屏幕上的“mk”,想了想,敲动键盘,“好,那就先去mk。”

    “要是你应聘成功,我请你去吃大餐。”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袁润之发了一个击掌的qq表情,不忘叮嘱曾紫乔,“待会儿我把约会地址发你手机上,晚上六点你准时到。我先上班了,祝你好运。”一段话之后,跟着一个大大的熊抱。

    曾紫乔望着袁润之特有的表情,不禁失笑。

    她下了线,关了电脑,开始打扮自己。

    她低头审视自己身上的卡通睡裙,不禁想到更衣室衣橱里那些漂亮的洋装。不过这段时间她没怎么穿过,反倒在袁润之的陪伴下,买了不少t恤和热裤。

    今天,要去面试,是否要穿得庄重一些?可是,如果要穿那些漂亮的洋装,必须要化妆,做头发,穿高跟鞋,这样才能搭配好。

    好麻烦。

    因为懒,她还是选择了t恤与热裤,踩上一双凉鞋,然后戴上大大的太阳镜,背着包出了门。

    曾紫乔毕业也有两三年了,这次却是第一次应聘,她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客户主管的职位居然有这么多人来应聘,光是接待处拿表的人就有七八个。

    她盯着mk的招牌怔怔地看了很久,直到前台小姐将应聘登记表递给她,她才回过神。

    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把玩着手中的笔,扫了一眼那张表格,一阵失神。原先网上那份简历是在之之的指导下填写的,具体什么内容她之前还背了点,现在惨了,太紧张了,全忘了。

    她偏过头看了看身侧戴眼镜的男士,应聘的是同样职位,他正在奋笔疾书,写着长长的工作经验。

    她习惯性地咬了一下笔头,眉头轻皱,索性心一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一会儿,她也完成了自己的登记表。

    接下来便是等待海选的面试。

    时间一点一滴,过得十分缓慢,曾紫乔看了手机很多次,直到下午四点才轮到她。她走进会议室,意外地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发怔之际,一个人影很快从她身侧走过,在前面的会议桌旁坐了下来。

    她凝眸看向对面面试她的人,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但是却偏偏戴着一副款式十分老旧的黑框眼镜,头发乱蓬蓬的,胡子也没刮,就连身上那件明明很不错的衬衫也是皱巴巴的。整个人看上去最和谐的就是他那双手,骨节分明且修长有力,他的手指正捏着她只花了一分钟就填好的登记表,很认真地看。

    她以手遮住眼眸,心想,这么大一家广告公司,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特别”的人事专员?

    不一会儿,那个男人抬起头来看向她,她立即坐直了身体。

    男人抚了下镜框,“曾小姐?”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曾小姐,你确定你是来应聘客户主管的?”男人的脸微红。

    她咬着唇,道:“贵公司怎么看都不像是游乐场吧,而且我从下午两点一直等到现在,两个小时又十分钟,我的样子像是来游玩的吗?”

    “可是,你除了姓名、出生日期、身份证号、毕业大学和专业、联系方式有填写以外,这后面全部都是空白,实在看不出你是诚心来应聘的,怎么看都像是来游玩的。”男人的脸由红转白,口气较之前微硬。

    她微微扯动嘴角,“不是我故意不填,而是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些。”

    “嗯?”男人挑了挑眉,一脸不解。

    “我失忆了……”她如实说。

    会议室里一下子变得沉寂了。

    她抬眸瞄了一眼对面的男人,只见他将黑框眼镜推了又推,细细地审视了她好久,目光一直盯在她眉骨上方的伤口上,口中喃喃地念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然后,他又咳了一声,“不好意思,第一次遇到失忆的人来应聘。”

    “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来应聘。”她垂下眼帘,心念:果然被之之说中了,自以为实事求是,可哪家公司会要一个什么都想不起来的人?早知道她就准备好简历,以作临时备用。

    “第一次?事态有点复杂。”男人轻皱一下眉头,若有所思,随即站起身走向门外,喊了起来,“小美!小美!”

    他叫了几声,那位叫小美的人没有出现,于是他又折回会议桌前,憋红着脸对曾紫乔说:“曾小姐,不好意思,我觉得客户主管这个工作不太适合你……”

    “你的意思是……我落选了吧?”曾紫乔有些难过,第一次面试就失败收场。

    “嗯……”男人一脸歉意。

    “谢谢。”她刚要起身离开,却听见一个熟悉到让她想拔腿就跑的声音响起,“尼克,你怎么还没回家?昨天熬了一夜,赶快回去休息,招聘的事让人事部去忙。”

    原本挂在她脸上的浅浅笑意,也因为这个声音,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她不太相信会这么巧碰上他,想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骤然回首便看到曾梓敖提着公文包站在会议室门外。

Chapter 11 话不投机半句多

    曾梓敖刚从外面回来,正好看到尼克从会议室探出头来叫小美。

    昨夜,尼克在公司熬夜加班,早上上班的时候,他就叫尼克回去休息,现在都快下班了,居然还看见尼克在公司,前台的小妹说尼克根本就没回家,这家伙想把身体弄垮了不成?

    推开会议室门的一刹那,当看到那张熟悉而略显消瘦的脸,他立在门口一阵惊诧。

    “……小乔?”所有视线全部集中到会议桌前,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自己的公司见到小乔,而且她还是以应聘的身份来他的公司。

    自从上次被她无情地赶出家门,他遵守承诺,有大半个月没有见到她,今天意外遇见,着实让他吃惊不小。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眉骨上,削碎的头发半遮掩着,那里露出刚刚长好的肉粉色的皮肤。

    “我先走了。”曾紫乔看见曾梓敖大踏步向她走来,立即从座位上站起身,背起自己的包,向面前的尼克微微颔首,便向门口快步走去。

    “站住!”曾梓敖想都没想,便伸手拦住了她。

    “尼克,谢谢你啊”欢快的女音由高到低。

    人事专员林小美,因为肚子不舒服,临时跑去洗手间,半途抓住正要下班的尼克,拜托他先帮忙顶一下。谁知上完洗手间回来,推开会议室的门,却见到老板大人。

    更让她吃惊的是,一向和颜悦色的老板大人竟然会因为一位前来应聘的美女而脸色冰寒。她不禁好奇地想看看这位美女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一看不得了,竟是老板大人的妹妹。

    坐在会议桌前的尼克,忘记要回家,不停地推着眼镜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人。

    曾紫乔接收到八卦的目光,不由得锁紧眉头。

    她现在不禁怀疑,是不是他故意叫她来面试,然后找了人来戏弄她,想让她难堪。

    她并没有因为曾梓敖的架势而退缩,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好意思,达不到贵公司的要求,面试没通过,所以,麻烦你能不能让一让?我要出门。”

    “来应聘的是吧,看样子,心有不甘。好,那我们就继续这场面试。mk论实力说话,想要留下就要看你的本事。”曾梓敖不由分说地伸手揽过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按在了面前的座位上。

    “喂,你干吗?想绑架?”她抗拒着,毫不客气。什么心有不甘,她避之唯恐不及。

    “怎么,不是来面试的吗?现在我亲自面试,有问题吗?还是你这么快就否定自己?mk是合法经营的公司,绝不会做出作奸犯科的事。”曾梓敖不放手,算准了她想跑,按住她双肩的大掌施了力,以眼神警示,他不介意当众拉拉扯扯。

    见她放弃挣扎,他嘴角微扬,快步走到尼克面前,说了几句话,尼克便起身离开了。他坐下,对一旁嘴巴张成圆形的林小美说:“小美,这位曾小姐由我直接面试,你先出去吧。”

    林小美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虽然她很想再多看几眼,但老板大人发话了,不得不识趣地转身退出去,并将会议室门轻轻带上。

    曾紫乔紧紧抿唇,侧过身体,避免视线触及会议桌对面那个让她做噩梦的男人。

    曾梓敖低垂着眼眸,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两份简历,一份是人事部之前从网上打印下来的应聘简历,一份是刚才她手写的简历。

    他仔细地将两份简历浏览了一遍,然后抬眸,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形象,也没了刚才强势的姿态,一派公式化的表情,“曾小姐,你确定你来mk是应聘的,而不是开玩笑?”

    废话!

    她抬眸直视他,挑高眉,毫不示弱,“你以为你这里是迪士尼吗?要不是来应聘,谁有闲工夫在这里耗两三个小时?”

    为什么每个看到她简历的人都要这样问她?当她是神经病吗?早知道mk是他的公司,用八抬大轿抬她她都不会来。她才不会傻到像“她”一样,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曾梓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而恼怒。他将两份简历放下,推至她的面前,“第二个问题,两份简历都是你自己写的吗?”

    曾紫乔扫了一眼那份打印的电子简历,实话实说,“打印的那份,是在我朋友的建议下填写的,也算是我自己写的吧。”

    曾梓敖将那份手写的简历拿起,道:“这一份除了姓名、出生日期、身份证号、毕业大学和专业,还有联系方式有填写以外,以下全部都是空白,我不认为你这样的态度是诚心来应聘的。现今失业人员很多,需要工作的人很多。曾小姐,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的行为其实是在浪费别人的时间?你觉得mk会接受你这样的应聘人员吗?”

    曾紫乔并不意外他会这样说,因为在填简历的时候她就有想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不过面对曾梓敖的咄咄逼问,她毫不示弱。

    “前段时间,我遇到意外,所以暂时失忆了。虽然在朋友的建议下填写那份简历,但是正因为诚心,所以今天这一份,我才没有填。我不认为面试的时候,还要靠背诵那些我根本不知道的经验赢得贵公司的认可。”说完,她轻扬纤细的下颌。

    她这样的一个小动作,倔犟之中带着一丝可爱。

    曾梓敖垂下眼帘,忍不住轻勾唇角,沉默几秒,说道:“曾小姐,首先,对于你的失忆我表示惋惜,可是客户主管这样一份工作,需要的就是一个交际能力强、人际关系广、业务能力突出的人来胜任。以曾小姐目前的情况来讲,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我们mk公司并不打算浪费过多的精力去培养一个新人,而且是一个失去记忆的新人。”

    她冷哼一声,“说来说去,你们mk就是人格歧视。刚才那位是,现在你也是,我都说了我要走,你还要面试,浪费时间的人是你吧?”

    “不是歧视失忆的人。就算曾小姐不曾失忆,单凭这份简历上填写的工作经验,我也不认为曾小姐适合客户主管这个职位。客户主管不是简单得只要站在镜头前就可以的。”他双手交叠,向椅背靠去,狭长的眼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我是一个商人,在商言商,一分投入,十分回报。”

    曾紫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将会议桌上的两份简历收回,折好,放进自己的包中,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曾梓敖,冲着他冷笑一声,“话不投机半句多。现在不仅你觉得我不适合,我也觉得自己非常不适合。再见!”说完,她迅速背起包,毫不犹豫地转身,口中同时低声咒了一句,“超差劲的家伙!”

    这一句低咒清晰地传到了曾梓敖的耳中,他交叠的双手不由得握成了拳,但英俊的面庞看上去并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地盯着她的全部动作,并未阻止。

Chapter 12 不是朋友

    曾紫乔头也不回,大力地拉开会议室的门。

    门外,一位身着职业套装的长发女人抱着一束百合花正立在门外。

    曾紫乔盯着那束百合花,目光飞快地从百合花上移至那个女人的脸上,只是两秒,她便感觉头有些昏沉,又是那种让她乏力的感觉,脑中又开始浮现出一些混乱模糊的画面,每个画面里都有面前这张脸。

    想要努力看清,却越发感觉太阳穴隐隐抽痛。她只得放弃,甩了下头,移开视线,落在面前这个女人胸前的工作牌上总经理助理常恩纯。

    常恩纯?这抱着百合花的模样还真是蛮清纯的。

    不过直觉告诉她,她不喜欢这个叫常恩纯的女人。

    常恩纯见到曾紫乔,先是一怔,随即换上一副职业化的笑脸,“原来是曾小姐。”

    曾紫乔挑眉瞄了一眼这个叫常恩纯的女人,对于这声招呼,并未给予回应,只是嘴角轻扬,嗤笑一声,便收回目光径直向前走去。

    经过常恩纯身边的时候,因为两人都没有避让,不可避免地撞了下。

    常恩纯被撞得不得不向一旁退了一步,虽然有些气恼曾紫乔的漫不经心,但对于一个失忆又破了相的千金小姐,应该给予谅解忍让,所以她也便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曾梓敖冷峻的脸上隐隐地泛着怒气,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门外的拐角处,他才收回目光。数秒后,他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出会议室。

    “曾总,你要去哪?”常恩纯抱着百合花,神色不定。

    “我一会儿回来。”曾梓敖说着,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弯处。

    常恩纯望着他消失的身影发怔,他是去追那个失忆的妹妹了吧。

    失忆,真的那么容易就失忆吗?

    这件事发生之后,常恩纯总觉得曾紫乔不像是失忆,倒像是一种挽回感情的手段。不管真失忆也好,假失忆也罢,曾梓敖永远都是将他那位宝贝妹妹放第一位的吧。

    常恩纯紧紧地抱着百合花,力道大得似要将花茎揉断。

    曾梓敖追出电梯,一直追出大楼,都没有见到曾紫乔的身影,正要放弃的时候,却见她立在不远处的花坛那里,从包里摸出手机,不知给什么人打电话。

    “小乔”他高喊着她的名字追了过去。

    曾紫乔正在给袁润之打电话,打算找她算账,谁知连拨了几个电话,手机始终提示“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她微微皱眉,一边重拨,一边不停地咒骂着,之后便听到某人的声音。

    她回过头,便看见曾梓敖快步追上来。

    她扬着眉,声音里尽是防备,“干什么?!”

    真是气死她了,她会失忆,明明就是他害的,他居然还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在那边嘲笑她只会站在镜头前摆姿势。曾紫乔啊曾紫乔,你是瞎了眼吗?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嘴巴恶毒又小心眼的臭男人?

    曾梓敖停下脚步,无奈地注视着她,短短的一个月不到,从她醒来到现在,她的变化太大了。他以为他接受了现实,可是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个妹妹。今天,再次见到她,见到她出来应聘工作,他打从心底为她高兴。

    爸妈一直不希望她做平面模特,可是她坚持,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并不是爸妈对当平面模特有什么排斥,而是女孩子家整天抛头露面地将自己当一件物品展示给那么多人看,他们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毕竟是自家的孩子,别人家的随便怎么样都管不着。

    他声音有些沙哑,“最近过得好吗?”

    虽然意外,但对于这句听似简单实则饱含浓浓关心的问候,她依然还是那种不冷不淡的语气,哼了一句,“当然好,只要你记得付赡养费怎么都好。”

    “还在为刚才面试的事生气吗?”他嘴角上扬,脸上的笑容犹如这时的阳光一般,不似午时那样灼人,但依然耀眼,耀眼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她凝望着他含笑的漂亮薄唇一怔,若不是被行车的喇叭声惊醒,也许,她还会像花痴一样盯着他看。

    不可否认,眼前的男人有花心多情的资本,可惜,长得再帅再风情,对她而言,他都是毒药,一颗将她推向地狱深渊的毒约。尝过一次,差点将命赔上,所以,无论再迷人、再诱人,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你太高估自己了。”她的声音淡然,不想再和他废话,转身向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走去。

    他并未因此放弃,紧跟着她的脚步,一直跟到了公交站台。

    虽然下午四点多的太阳不像午时那样似要将人烤化了,但依旧是热力不可挡,大多数候车的人都躲到了公交站牌的后方,依靠高大的站牌挡住火热的阳光。

    曾紫乔没有躲到站牌后,背着包站在站台处望着公交车来的方向,强烈的光线刺得她微微眯眼,不得不开始在包里找墨镜,可是翻遍了却依然不见墨镜的踪影。唯一一个可能,就是丢在mk的会议室里了。

    她懊恼地瞪了一眼对面mk所在的大楼。

    曾梓敖跟着踏上站台,立在她的身侧,见她的表情不悦,想了想,不由得开始解释刚才面试时的不快。

    “刚才不是我故意刁难你,而是公事公办,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你来面试,你也看到了有多少人应聘那份工作。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那样的简历,换作任何人,第一眼看的时候,都觉得你在浪费大家的时间,连多写几个字的诚意都没有,如何打动想要留下你的人?不是每个人都有时间听你的解释”

    蓦地,曾紫乔转过身,伸手做出请他闭嘴的手势,“停!曾先生,你认为我没有诚心,我一样觉得贵公司管理混乱。如果早知道mk是你的公司,我一定不会来的。很感谢你给我上了一堂毕生难忘的课。”

    面试她很了不起吗?刚才那样说她,什么公事公办,不就是故意的吗?无非就是不服气那晚她将他赶出家门。明明公报私仇,偏要说什么公事公办。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好好地会跳下护城河,但在之之诉说了他的风流艳史之后,她也猜到多半,总之,她现在的宗旨就是:远离一切危害她生命的东西。

    对,东西,他就是那个不是东西的东西。

    霎时,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便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他沉声说:“难道连朋友也没得做吗?”

    “朋友不会让我跳下护城河。”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这时,一辆公交车进站,她垂下纤长的眼睫,快步跟着人群挤上了那辆不知道要开往何处的公交车。

Chapter 13 谁说是色狼

    曾梓敖怔怔地看着她挤上公交车的身影,就在公交车门快要合上的瞬间,他突然冲了上去。

    门合上的时候,差点夹到他。

    司机黑着脸,激动地叫嚷道:“喂,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要是被夹着了,我是要负责任的。站在那发愣半天不上车,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挤不上,等下一辆车就好了呗。”

    司机不停地唠叨,曾梓敖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从西装裤子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仅有的零钱两枚硬币,刚好够投币,不由得松了口气,如果再被司机赶下车,这脸就丢大了。

    “投完币就往后站。”司机瞪了他一眼,才发动了车子。

    他向后找寻曾紫乔的身影,发现她正站在靠窗的第二个座位前。他一路向两边的人说着抱歉,朝她的方向挤过去。

    车上的人很多,曾紫乔的身高有一米六八,与周围的几个人相比算是鹤立鸡群了,所以她只能拉着扶手站在车厢正中央,前后夹击。

    曾梓敖的个头更高,一米八几的身高挤起来特别费劲,车子大约行进了一站路,他总算是挤到了她的身旁。两人的位置刚好是乘客下车的必经之路,怕她被挤着,他索性往她的身后靠了些,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下车的人群。

    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他与她如此贴近,就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

    即便是车厢内打着冷气,但曾梓敖紧贴着她的背后所传来的热力,仍是让她微微心颤,不由得咬了咬唇,往一旁稍稍挪了挪。

    不一会儿,又到了一站,下车的人多,上车的人更多。

    曾梓敖又向她的身后靠去,再次替她挡住蜂拥而来的乘客。

    他双手拉着吊环扶手,身体紧贴着她,从侧面看上去,像是将她整个人罩在怀中一般。

    耳侧,温热的气息不停地吹拂着;背后,散发着热力的宽阔胸膛紧贴着。

    曾紫乔突然觉得选择冲上公交车甩掉他,是一个十分错误的决定。她的耳根已开始微微泛红,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更不敢开口说话。

    她牙一咬,松开抓着扶手的手,弯曲手臂,用手臂抵了一下他的身体,期望他能离自己远一点。

    曾梓敖则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将她护得好好的。对于腹部那不痛不痒的推拒,并不以为然。

    曾紫乔实在是无法忍受,觉得自己定力不足,不得不再次向一旁让开。

    可是一遇到靠站,曾梓敖始终能将她护得密不透风,不让她受到一点儿挤压。

    最终,车厢的喇叭不知报了第几站,她决定赶紧下车,再在车上待下去,她一定会先崩溃,一旦崩溃就会破功。

    她慢慢地向车门方向移去。

    曾梓敖从上车之后,无论是眼睛,还是大脑,看到的,想到的全是曾紫乔一个人。他对她已经到了完全无奈的地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抛下公司一大堆的事,一路跟着她,却一句话也不说。

    这车上的人真多。

    鬼知道他有多少年没有乘过公交车了,而且还是在这样拥挤不堪的下班高峰期,真是要命!

    身前的人又动了动,似乎从上车开始,她就一直不停地移动,她究竟要在哪一站下车?

    不过走神一会儿,她又往一旁移去。

    他下意识地跟着她,站在她的身后,替她挡住挤过来的乘客。正当他要靠过去的时候,手臂却被人抓住了。

    一回头,便看到身后一位中年大叔一脸正气,非常愤慨地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起来,“哼,看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没想到是个色狼!”

    “色狼?你说我是色狼?!” 曾梓敖一脸莫名其妙,举高自己被抓着的手臂,声调也不由得抬高许多,“哎,大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说我是色狼?”他还想告他非礼呢。

    那位大叔突然激动起来,“凭什么?哼!你这个家伙,从一上车的时候,就跟在人家小姑娘身后,见人家小姑娘长得漂亮,这只手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人家小姑娘脸皮薄,一让再让,都避你避到车门口去了,你还无耻地追过去,还想再往哪里摸?!”

    被大叔这么一吼,整个车厢内引起了骚动,所有人全向曾梓敖看过来。

    曾梓敖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难得乘一次公交车,却被人当成色狼。他恼怒地甩开那位大叔的手,回道:“拜托,大叔,你做好市民没人拦你,但请别冤枉人。我怎么上下其手了?还有,她是我妹妹,我帮我妹妹挡着人群不行吗?不信你问她!”

    “你妹妹?如果这位姑娘真是你妹妹还会这样躲你?”热心的大叔不依不饶,激动地问曾紫乔,“小姑娘,你别怕,我们车上这么多人,你说他是你哥吗?”

    曾紫乔借机冲着那位大叔摆了摆手,脸上露着恐慌,颤抖着声音说道:“我……我不认识他……”

    大叔收到曾紫乔的“求救信号”,再度抓住曾梓敖的手,“啊,听见没有?还妹妹?!人家小姑娘都说不认识你。大家来看看,这个人一定就是最近电视上在播的那个专门挑公交车,非礼女孩子的色狼。来看看,还长得人模人样的,都来看看!”

    车内的乘客小声议论着,都开始对曾梓敖指指点点。

    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曾梓敖气恼地偏过头急寻那个罪魁祸首,“曾紫乔!”

    刚巧,车子已驶进站台靠站停车了,曾紫乔憋足了劲,快步挤到车门口,抢先下了车。

    曾梓敖见她下了车,不禁开始着急,却被那位大叔拉着手臂。他终究是受不了爆发了,猛然挣脱手臂,也顾不得什么尊老爱幼,冲着那位大叔吼了起来,“你神经病啊!跟你说了她是我妹妹!”

    他气得扭头就要下车,可车门不凑巧刚好合上,车子也缓缓开动,他被挡在车门处,只来得及看到已经下了车的曾紫乔,站在站台那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跑掉了。

    他回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位多事的大叔。

    那位大叔看到了曾紫乔的鬼脸,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冤枉了眼前的年轻人,可是面子问题,让他选择不以为然地转过身保持沉默。

    在众人的瞩目下,曾梓敖隐忍着,拍着车门,冲着前方司机喊道:“师傅,请停车!还有人要下车!”

    车子刚起步,又被迫停车。

    “又是你?!你早干吗去了?!”司机生气地嚷嚷着开了门。

    曾梓敖顾不得这些,匆匆下了车。

    可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早已不见了曾紫乔的身影,他没方向地乱走了一阵,最后不得不停下来。他双手叉腰,眉心紧蹙,薄唇抿紧,脸上满是忧虑与无措,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像个傻子一样茫然地站在大街上四处张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失笑。

    想到紫乔对别人装着楚楚可怜说不认识,下了车后却神采飞扬地对他做鬼脸,以前的紫乔可从来不会像耍猴一样这样耍他。高兴的时候,是那种淡而优雅的微笑,不高兴的时候,是那种面无表情的神情。他还是那句话,以前的她完美得不像个人。

    再度抬眸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他又是一笑,长叹了一口气,这才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Chapter 14 成人用品店

    曾梓敖回到办公室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常恩纯向他汇报今天一天的工作情况,以及明天的工作安排。

    差不多结束的时候,人事部的林小美在门口探头探脑,见他示意,就推门进来,将一款太阳镜放在他的桌上,“曾总,这个太阳镜应该是曾小姐留下的。”

    目光落在这款太阳镜上,他脑中浮现出紫乔在车站以手遮阳,然后在包中翻着什么,最后满脸的泄气与烦躁的情景。

    她找的应该是这款太阳镜吧。

    “好的,谢谢。”他微抬嘴角。

    “啊”林小美抓了抓头发,憨憨地摇了摇手,“不客气。曾总,那我先下班了。”说完,她就一溜烟跑了。

    曾梓敖有些好笑,垂下头整理东西,没几秒又抬起头。

    常恩纯从刚才汇报完事情,还一直立在那。

    他对常恩纯说:“你早点下班吧。”

    “你忘了吗?今晚约了安德的张总,我得陪你一起去。”常恩纯提醒他。

    “哦,忘了跟你说了,下午张总打电话给我,说今晚他临时有事,约会取消,时间改天再定。”曾梓敖漫不经心地说。

    “这样……”常恩纯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他,“那今晚还要不要我帮你买便当?你这样天天晚上吃便当,对身体不好。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去我婶婆开的饭馆,我让婶婆烧几个好菜。”

    曾梓敖先是一怔,然后淡淡地笑了笑,“不用了,麻烦她老人家怪不好意思的。今晚我约了桑总。谢谢你,早些回去吧。”

    常恩纯咬了咬唇,“……哦,那我先走了,晚上少喝点酒哦。”

    “嗯。”

    常恩纯难掩失落地离开了。

    从一开始mk只有三四个人的时候,她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那个时候她刚毕业,什么工作经验都没有,应聘时处处碰壁,只有mk录用了她。第一次面试时,屋里东西乱七八糟,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广告公司,倒像是一个皮包公司。

    以前的平面设计师,现在已经是公司副总的齐远面试她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算了,工作再找吧”。

    可是,当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风尘仆仆的曾梓敖从外面回来了,英俊的面庞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艺术家的完美之作,修长挺拔的身形,在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包裹下更衬出非凡的气质。

    他听了齐远的介绍,笑笑对她说:“如果你愿意留下,那么,明天早上九点准时到这里报到。”

    幽黑深邃的眸光,迷人优雅的微笑,极富磁性的嗓音,这一切都叫人移不开眼。

    之前打算要离开的念头瞬间打消了,她连忙点头答应,生怕他会反悔。

    他又是浅浅一笑,“好好干,公司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她的选择没有错,短短两三年的时间,mk在n市的广告业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但他身边的女人也犹如那些广告位一样,日新月异,变化无穷。

    有一阵子,她特别痛苦,甚至想要离开mk,可是离开了她觉得更加痛苦。年会的时候,她喝多了,晚上他送她回去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借着酒劲抱住他,说喜欢他很久了,想和他在一起。她想,如果他拒绝了,她一定会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彻底死了这条心,然后找个机会离开mk,离开他。

    她以为他会无情地推开她,谁知他竟然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腰身,非常轻柔地在她耳边说:“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她根本没醉,无论他说什么,都如同一个魔咒一般,将她箍得更加牢固。

    第二天,她装作喝醉了不知道,而他也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没有离开mk,因为她一直期待,他总有一天会对她另眼相看,上演一段言情小说里那些总裁与秘书的完美爱情。殊不知,这只是将她推向更加痛苦的深渊。

    他身边的女人环肥燕瘦,什么样的美女都有,她往她们身边一站,算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她永远都只是他身边得力的助手。

    在这些女人当中,只有一个女人是特殊的,那便是桑氏集团的桑总桑渝。

    他从未掩饰过对桑渝的爱慕之情,从大学时期一直持续到现在,他说,有句俗话叫作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不过,现在的感觉更像是好朋友或者是知己,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长情的男人。

    如果说桑渝是一个例外,那么曾紫乔就是另一个例外,大家都知道他很爱护他的妹妹。而可笑的是,就是这个应该是他妹妹的女人成为了他的妻子。

    点点希望之火才刚刚燃起,又残弱 地熄灭。

    她不否认,曾紫乔是难得一见的美女,是男人第一眼见到就会为之动心的尤物。从认识曾梓敖,第一次见到曾紫乔开始,她便领略到了曾紫乔的魅力。不论她到哪里,只要男人多的地方,都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就像刚才曾紫乔离开公司之后,男同事们便聚在一起讨论刚才那个美女是谁。

    今天看他追着曾紫乔出去,她觉得他那几近抓狂的神情一点都不像是哥哥对待妹妹,更像是男人对待女人。

    但,她不禁又想起有一次他酒喝多了,别人拿他和他的妹妹开玩笑,他立即翻脸,甚至揪着那人的衣服将那人揍了一顿。等到第二天酒醒之后,她提及此事,他的脸色便一僵,回应说不可能,那是**,甚至还诅咒说就算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他也不会对自己的妹妹有什么非分之想。

    妹妹,真的只是妹妹吗?

    她双臂紧紧地抱着文件夹,带着满腹的心事离开了公司。

    在车站成功甩掉曾梓敖之后,曾紫乔并没有走远,而是躲进街边的一家内衣店。透过内衣店的玻璃窗,她看到他茫然无措地在车站附近来回奔走。

    夏日傍晚的阳光还是很灼热的,站在她这个角度透过玻璃看窗外,万物就像是镀上一层金粉,闪着耀眼的金光。他整个人沉浸在阳光中,显得不是很真切,却别具一番魅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她咬了咬唇,一阵叹息。

    “小姐,请问这条情趣内裤你还要吗?”

    “呃?”曾紫乔回过神,垂眸便看见手中抓着一条男款情趣内裤,造型就像是大象的鼻子,不由得两颊泛起淡淡的绯色。

    “那个是你男朋友吧,长得很帅哦。”店员笑眯眯地说。

    对于店员的话她没有回应,只是将手中的内裤递还给店员,浅浅地笑道:“谢谢,这个我暂时还用不到。”

    店员没有接过内裤,而是神秘兮兮地附在她的耳边说:“他这么着急找你的样子,一看就是你们两人吵架了。我跟你说哦,你买这条情趣内裤回去,罚他学蜡笔小新摇大象,包你心情好,而且……两人会更加亲密哦。”

    “蜡笔小新摇大象?”曾紫乔不是很明白。

    “啊,你没有看过那个动画片吗?”店员觉得不可思议,竟然有人没有看过那么经典的动画片。

    曾紫乔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游移,想了一会儿,笑着对店员说:“好吧,那就包起来吧。”

    “好。”店员一边包着那条内裤,一边又道,“你要不要也来一套?我可以给你打八折哦。”

    “哦,不用了。”

    “没关系,欢迎你下次再来。”

    店员的热情,让曾紫乔不禁莞尔。

    她拎着纸袋出了店面,滚滚的热浪立即袭来。她从包里再度摸出手机,拨了袁润之的电话,终于联系上了那个臭丫头。

    “小乔,我待会儿把地址发你手机上,你打车过来哦,越快越好,一定要来哦。”

    “知道了。”她合上手机,不过几秒钟,袁润之的短信便传来了。

    她扫了一眼地址,捏着手机的手指微颤了一下“十二夜”夜总会?怎么会想起来约她去夜总会吃饭,而且还要她打车过去,还越快越好?难道之之在夜总会惹了麻烦?

    心中虽然疑惑,她还是拦了一辆出租车。她报了地址之后,司机朝她意味深长地多看了几眼,才慢腾腾地发动了车子,还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瞄她。

    她飞了一记白眼,在心中咒骂:看什么看?!难道没女人坐过你的车去夜总会?

    车子从北到南穿过了大半个n市,终于到了目的地。

    刚下车,曾紫乔远远地便看见袁润之朝她挥舞着手臂。

    袁润之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脸谄媚,“小乔,要不我们先去吃个饭?”

    曾紫乔挑着眉,一张俏脸隐隐泛着怒气,“袁润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mk是曾梓敖的公司?”

    袁润之浑身一哆嗦,牙齿开始打战,“小、小、小乔,别生气,你、你听我说”

    “好啊,那我洗耳恭听。”曾紫乔双手环胸。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看自己怎么收拾她!

    “哎哟,人家也是为了你好嘛。不谈那什么假结婚的,毕竟你们也做了二十年的兄妹,不管怎么样,讲起来也是一家人嘛。亲情是爱情和友情都无法取代的,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无法割舍的。其实曾师兄对你真的很好,你也不能怪他啦,他也没办法控制你走上了这么一条崎岖迷恋路哎哟,别打我头!”袁润之护住被打得很痛的脑袋,向后退了一大步,不怕死地说道,“我从小就想要一个像曾师兄那样的哥哥,温柔帅气又有风度,有人疼有人爱,被欺负了,还有人替你出头。可这只是想啊,但你不一样。那天,你那样决绝,我觉得你以后要是想起来,一定会后悔的。毕竟是亲人啊,哪有隔夜的仇呢?我知道你想过全新的生活,可是过全新的生活,也不一定就是完全不去触碰过去啊。你这个样子,是消极对待,明明可以积极向上,阳光万丈。”

    曾紫乔别开脸,双手收紧,沉默了许久才道:“好吧,也许是我太偏激了。但失去记忆,不代表我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自杀、破相、离婚,不可能对现在的生活一点伤害都没有。”她吐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算了,反正也不会去mk工作,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的吗?”

    “哦哦哦。”袁润之拍了下脑袋。

    “去夜总会里吃?”

    袁润之竖起左手食指,左右摇摆连忙否认,摆出一副清纯无比的样子,“不,我是良家少女,怎么可能去夜总会这种没格调的地方?!走走走,前面有家米线,很好吃的哦,有酸菜鱼米线、野山菌米线,还有你最爱吃的卤猪脚米线”

    “我什么时候喜欢吃卤猪脚了?”

    “哦哦哦,那是我的最爱。”袁润之突然惊叫,“哎?你记得你不爱吃卤猪脚?”

    曾紫乔不禁无语。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想起你个死猪头啦!”

    曾紫乔从一开始就知道袁润之今天约她出来吃饭准没好事。

    眼下,两人正面对面立在一间贴着很多惹眼的海报和招贴画的店门口,牌匾上写着“爽歪歪情趣用品店”。

    打零工,她并不介意,帮忙她也不介意,但是到情趣用品店打零工和帮忙,她非常介意。

    “袁润之同学,你问我要不要打零工赚钱,还说你找到一个非常有‘情趣’的地方可以打零工赚钱,这就是你说的所谓非常有‘情趣’的赚钱好地方?你说你是良家少女,你说你不会去夜总会那种没格调的地方。请问,夜总会里面的人来这里消费,这算不算是有格调?嗯?!”曾紫乔漂亮的面庞上隐隐泛着怒气。

    袁润之连忙拉住她的手臂,急忙说:“我知道,我以请吃饭为由骗你来这里帮我,是我的不对,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是被逼的。我阿姨打麻将输了人家一百块,所以就把我给卖了,要我替人家打工还债啦。”

    袁润之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辜,本来上班上得好好的,突然接到从小将她带大的阿姨的电话。阿姨说她输了一百块钱,正巧债主三姑奶的表舅的侄女的姨奶奶的孙女的姨妈,儿子儿媳现在n市开店做小生意。儿媳有了八个多月的身孕,n市生个孩子要上万块,费用太贵,所以他们决定回乡下生孩子,儿子得送儿媳回去,这最少要两天的时间。这样,他们这个计生用品店就要一个晚上没人照看。

    桃花镇的人都知道她在n市,所以三姑奶的表舅的侄女的姨奶奶的孙女的姨妈就说如果能请她帮忙照看一个晚上的店,那阿姨输的钱不仅不用还,还有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可以拿。

    就为了一百块,阿姨就将她给卖了,她的命要不要这样悲催啊?想她一个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晚上一个人面对夜总会那些来买成人用品的人,万一被人劫财又劫色,怎么办?可是,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又非常诱人……

    俗话说得好,好朋友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所以,她自然在第一时间想到了紫乔。紫乔长得那么漂亮,身材又超好,店内的生意肯定会十分火暴,然后十二点钟她们就可以提早关门了……

    想象是美好的,可是现在看紫乔的样子,真的太可怕了,一副恨不能剥她皮拆她骨的样子……太可怕了……

    “你被你阿姨卖了,所以你就要反过来卖我?那一百块钱,是火星币还是水星币?”难怪人家说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并且一天之内,被连卖了两次,她曾紫乔真是好命,摊上这么一个朋友!

    袁润之委屈地撇了撇嘴,拉扯着曾紫乔的衣摆,“当然不是了……好朋友嘛,而且你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什么时候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曾紫乔板着脸,恨不能撕了袁润之,装可怜这招对她没用的。

    “……大学时候啊。”

    “大学时候?”曾紫乔摸着自己眉骨上的疤痕,半嘲半讽,“一个月以前的事,我都统统不记得,你就尽管讹诈吧。”

    “小乔,别这样……”袁润之被阿姨逼得恨不能上吊,这会儿被曾紫乔用失忆的借口挡回去,她可怜得就像是路边被丢弃的小狗。“我们只要在这一晚,而且只开到十二点,一到十二点我就关门。你也不用想太多,反正都叫爽歪歪嘛,你就当你在卖乳酸菌饮料好了,而且,还有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可以拿。”

    “乳酸菌饮料?百分之二十的提成?你还真有脸,就为了这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居然跑来帮人家卖成人用品?我真是服了你!你倒是把避孕套给我变成乳酸菌饮料啊!”如果单卖避孕套也就算了,可是那店里什么变态的破玩意都有,如果遇到变态的顾客,难不成还要当面解说演示?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认识袁润之这个笨猪头,“我看你改名叫袁润猪算啦!”

    “我是袁润猪!”袁润之依旧一副可怜样,拉着她的手哀求,“小乔……”

    “绝对不用想!”她无情地甩开袁润之的手,抬腿就要离开。

    袁润之见留不住她,不得不扑上去,抱住她的大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小乔,你不能这样,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她索性豁出去了,就算是抱大腿也要留住她。

    “喂”曾紫乔无奈地看着抱住她大腿不让她走的好友,无语了。

    “我不管,我不管,你要是丢下我一人,我就死给你看”

    来往的行人,不断地对二人行注目礼。

    曾紫乔觉得丢死人了,猛地一脚踹开袁润之,“那你就去死吧!”吼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袁润之一个人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哀号,别提有多惨烈了,宛如被恋人抛弃的痴心女子。

    曾紫乔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一路走着一路骂着又蠢又猪头的袁润之,之前隐瞒mk的事就算了,现在为了那么点钱,居然欺骗她,要她牺牲色相帮人家照看成人用品店。不要说面对那些猥琐下流的男人,若是被熟人见到了,她们这一辈子都不用抬头做人了。

    她越想越气,走了几步,顿住脚步,捏着拳头冲霓彩闪烁的街面怒吼了几声。

    平静之后,又想到那个丫头一个人面对那些客人,不免担忧。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当年期末考试,两人都挂了科了,要重修,于是当晚抬了一箱酒,喝得醉醺醺的,学电视里那些人结拜,还煞有介事地击掌为盟。

    蓦地,一阵陕西方言的叫卖声从喇叭里传来,“创可贴,创可贴!老鼠药,老鼠夹子!老鼠夹子夹老鼠!”

    “喂,老板,我要两个老鼠夹子。”她付了钱,狠狠地咬了咬牙,回转身,往那家该死的成人用品店走去。

    袁润之很意外曾紫乔会回头,高兴得立即扑了过去,双手不停地忙活,又是捶背,又是捏肩,“小乔,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独自一人面对那些恶狼。你想吃什么?待会儿我去买夜宵。”只要有小乔在,就不用担心这店里东西的销量,今夜的销售额一定会暴涨,百分之二十肯定有得赚啦。

    曾紫乔见到袁润之那副狗腿样就火大,无情地踹了她一脚,“滚开!”

    她从包里拿出两个刚从一旁杂货店买的老鼠夹子,递给袁润之。

    袁润之不解,“你买老鼠夹子干吗?这店里挺干净的,不像有老鼠的样子。”

    她白了袁润之一眼,没好气地说:“拿着,待会儿收银的时候用。”

    “啊?”袁润之不由得惊奇地看着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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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怀着这样的一种喜欢,将自己全部的骄傲抛下,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羚羊,在这条荆棘丛生的路上奔跑,执著而倔强。未曾相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未曾相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未曾相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