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三十八章、不安
蒲素听了陈诚的汇报后随后叫小黑皮过来看看,他认识不少修车厂的人,以前是改装摩托车的现在玩摩托的人少了,改行改装和修理汽车。他准备让小黑皮把车拿去检修一下,之前这种完全没有手续的车,小黑皮介绍卖掉两辆,蒲素这边是亏本出的,一辆车也就是几万元就出掉了,连成本都不够。但是蒲素是说清楚的,卖出去绝对和自己这边没关系,万一有问题到小黑皮这边就结束了。
这边就只卖裸车,只保证不是国内盗抢车,其他一概没有,连套牌都不套。蒲素是不想留麻烦在仓库,不可能白扔,所以小黑皮借着这个机会赚差价。蒲素是无所谓的,比如一辆车他想卖10万,小黑皮提了车去给人看,回来说人家愿意出7万。蒲素就点头同意了,至于他到底卖多少也不想知道。
小黑皮来拿车的时候,蒲素和他叮嘱了几次刹车有问题,下黑皮当场在仓库里绕了两圈说没事,开出去后在高架上又打电话过来说没问题,蒲素让他送去检修,没问题就找下家卖了。结果小黑皮一直留着自己开,蒲素明白他是不想卖,在他手里等于有了一辆私家车,不知道从哪搞了一副苏e的车牌挂着,每天招摇过市,胆子大得很。
这辆车是本田轿跑,北美车型,国内只此一台。窗户都是摇不到底的那种,下沉包裹式座椅,发动机是v型带尾翼,而且原车主改装过音响,效果很棒。后来蒲素又问过一次刹车怎么样,小黑皮都说没事。蒲素后来也不好多问,那样小黑皮认为他是催着卖车或者要他把车还回来就不好了。
小黑皮的车技绝对没问题。那场造成车毁人亡的事故到底怎么发生的,不会有人知道了。可能和刹车一点关系没有,但是蒲素自己知道来龙去脉,心里非常的沉重。
当时小黑皮威逼着他父亲卖了房子,办了澳洲的假结婚。找了一个桑海去那边有身份的女人办了手续,大概付了30多万,随时可以去澳洲,只不过要坐移民监,他拖着不想去,就是在这个阶段出的事。
这事情像是一块石头堵在蒲素心里,没人能说。一度担心车子有什么线索能追查到他这边,好在也一直没啥问题。想到自己有几次喝醉了酒对赶来帮忙的他大声呵斥,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看上去非常吊儿郎当的小黑皮其实非常敏感甚至是自卑,他告诉过蒲素,不敢和女人有过度亲密的行为,因为担心自己作为男人的某方面能力表现不好。他内心极其深爱一个大他很多岁的富婆,当年一起学车认识的。他手上戴的一块卡地亚手表和一直换代的手机都是富婆送的,但是人家只把他当小弟弟看待,而他一直在心里暗恋着人家。胳膊上甚至滑稽的去纹了一个丑到不行的米老鼠,说是那个富婆最喜欢米老鼠。说到动情处,还能留下几滴眼泪。
出事的时候他送一个女人回家。蒲素不用打听就知道,那绝对不是他的女人,而是某个朋友或者在阿玛尼这场聚会里买单人的马子。他在这种场合里充当的就是这种角色,最终搭上了命,实在是有点可悲。好在酷爱车子的他最终死在车里也算是得其所愿,遗憾的是并不是一辆让他觉得十分有面子的豪车。
他一直向往有着国外身份,那样和朋友一起做坏事的时候被抓,自己也不用抱着头蹲在墙角了。最终差不多算是倾家荡产办了个假结婚,结果人还没出去就等来了终局。当时浦东一套拆迁公房卖不了多少钱,也就是几十万,房子卖了他父亲怎么养老还不知道。
这家伙的悲剧不是这一件,有一次打雷,家里所有的电器全部被劈坏,冰箱,彩电……所有家里接电的电器全部被雷击劈坏,这也是蒲素唯一一次听说身边人发生这样的事情,当时还调侃他坏事干多了。只不过那一次还可以重来,这一次的悲剧就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后来蒲素还是打过几次他的电话,1390开头的号码,每次都通,还是那首《一千年以后》的彩铃。因为在一千年以后,世界早已没有我,无法深情挽着你的手,浅吻着你额头……
哪怕多年以后一听到这首歌,蒲素马上就会想到长相酷似小罗纳尔多的小黑皮。多少次两人在拥堵的高架上和别人开着斗气车,把想要加塞的车子挤出去,甚至把人逼到高架围栏上刹车。
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有一次蒲素带人去杭州办事。去了两辆车,他的奔驰和子弹头。回程的时候一辆浙江牌照悍马,很牛逼的超车,结果子弹头上驾驶员小黑皮不满意了,打电话来给蒲素车里的驾驶员陈诚,要求两辆车夹击,结果一辆在外车道一辆在超车道堵在前面,夹住这辆悍马,从海宁一直开到桑海,40码车速,就这么夹着那辆悍马。
快到收费站的时候还抢先过收费站停下来,结果那辆悍马一点声音没有直接开跑了。这事情后来也一直当成段子在讲,蒲素是想不出干这种事,但是真做就做了,还觉得挺有趣。悍马车上的人要是当时在收费站下来要讨个说法,他是肯定会动手的。
其实小黑皮拖着不去澳洲极有可能和经济有关系,所谓的移民监就是五年内在澳洲累计居住两年(俗称“移民监”)。他这人本质上就是好吃懒做的人,在国内都没上过班,去了澳洲他怎么养活自己?所谓的澳洲老婆是只不过是花钱买的一个身份,和他没毛线关系,哪里会管他死活。他的英文几乎可以说是零,认识的只有一些名牌logo,国内不带足钱出去也是没有啥活路的,真要是办好了手续,马上就出去,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就是命!
据他自己说,在万科开了一个馄饨店,找长脚馄饨的长脚要的配方,说是赚点钱再去澳洲。一直要蒲素去尝尝味道,蒲素哪有功夫去七宝吃馄饨所以一直没去。这种开在小区里的馄饨店到哪去赚钱,大概又是他骗他父亲钱的一个套路。
像蒲素这样的人,大多数看不起小黑皮。蒲素自问是把他当朋友的,但是毕竟两人各方面相差太多,也只能相处到一定程度,然后控制在这范围里。在这个前提下,不伤感情的帮助和尊重,蒲素是尽量给予了,问心无愧。唯有出事的那辆车,让他一直在心里惴惴不安。
五百三十九章、蟋蟀
这年蒲素做了父亲,虽然非常激动,但是毕竟孩子和老婆不在身边,很快为人父的感觉就体会不到了。如果孙莉是在家里生的小蒲素,日日啼哭,需要喂奶换尿布,大概时时会提醒蒲素他现在的社会角色,只不过相距万里之遥,除了视频看看以外,蒲素自我感觉还是个快乐的单身汉。
夏天的时候,在弄堂里碰到傅雪冬,以前刚认识的时候傅雪冬是个蟋蟀爱好者,在弄堂里翘屁股斗蛐蛐。只不过水平不忍直视,两人去文庙挑蟋蟀,蒲素随手选一条可以完败他一堆,不顾分量和体型,根本不用上称,哪怕是肉眼可见体型差别甚大,蒲素也可以完胜他。
当年买了不少蟋蟀盆和用具都是傅雪冬在打理,理论上紫砂盆泡茶水暴晒这个过程需要反复三年才能用。现在的傅雪冬拜了师傅,而且去年跟着师傅一起去了趟山东收蟋蟀,讲起来桑海玩蟋蟀的圈子也是分门别类有帮派传承的。
蒲素从小喜欢抓蟋蟀,而且也喜欢。听傅雪冬一说那边的情况,立刻就动了心,答应今年和他一起去山东看看。然后买车票这些蒲素都没管,都是傅雪冬在操办,原本他只想着跟去看看热闹,待个几天就回来,没想到一起就去了那么长时间。
公司里不是没有事情,真要想忙于公事,蒲素是一天也不能不在。但是他本质上贪玩,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当时已经都在玩北路虫了,南方蛐蛐确实不经打,就和人类一样,某些方面还是要看天赋种族的。以拳击项目来看,重量级拳手就是黑人厉害,这是回避不了的,nba也差不多类似,黑人选手占了绝大多数。而蟋蟀也同样如此,北路虫确实比南方的凶猛善斗,而且体型也大了不少。同样北路虫,以河北沧州和山东宁阳比较,总体来说还是宁阳更胜一筹。
蒲素是直到动身的时候在车站月台才看到傅雪冬的师傅“宝宝”。一个有着一张憨厚正直面孔的中年男人,住在瑞金路靠近打浦桥的石库门里弄里。蒲素让傅雪冬买的卧铺,而他的师傅是硬座,上了车蒲素过去打了个招呼就回去睡觉了。
那列车是晚上的车,不少都是专门去收蟋蟀的虫友,都带着沉重的大箱子,里面放着蟋蟀盆和其他用具。第二天清晨车子到了兖州站下车,包了出租车去了目的地一个叫“谈村”的地方。当时以为是宁阳地界,写到这里的时候查了查其实这个地方算是济宁。
车子开到一条水泥路,停在了一个农家小院门口。傅雪冬说去年还是土路,今年就铺上水泥路了,都是桑海人收蟋蟀带动的经济。
一列火车来的有几辆车都在这个院子里住。彼此都认识,其中有一个大门派,也就是长寿路大自鸣钟那里的人,最老的老头子都七十多岁了,徒子徒孙照顾着每年都来,据说开大刀好几次都要没了,就是因为蟋蟀吊着命,舍不得死,而且每年还都坚持来这边。
院子当天就住满了,两人一间,平房的院子,房间里除了一张破床啥都没有。每人每天包吃包住,一天大概多少钱现在忘了,大概也就十几元一天。一天三顿都包,想喝酒什么的要另外自己买。老实说,蒲素觉得伙食还不错,比想象中好多了。早上还买油条和包子喝着稀饭,快活的很。
来的人除了蒲素,在这里都有个柜子。蟋蟀盆和其他用具都放在这里,第二年打开挂锁直接就可以用了。每个人起码几百个蟋蟀盆存在这里,这次蒲素和傅雪冬也带了三百个,加上他之前的完全够了。
到了以后收拾了一下,房东就招呼吃早饭。这个村子叫谈村,村子里大多数都是谈姓,但是他们的房东姓管。老管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偶然中经营起这个季节性的生意,和他老婆两人居然烧的一手桑海口味的小菜。玩这个的大多数都是老头子,都会做饭,往年来了为了自己吃的好一点,都教了老管一手,所以在这边吃的菜绝对是符合胃口的。
傅雪冬比蒲素大两岁,实际上蒲素这个年纪玩蟋蟀的绝对是凤毛麟角,尤其是还跑到山东来收蟋蟀的更是非常少见,基本都是上点岁数的普通人。当时傅雪冬说来山东,蒲素就提出开车过来,也方便带东西,但是傅雪冬说车里汽油味和其他气味对蟋蟀不好,而且并不安全。到了这里蒲素发现,确实没必要开车来,大多数时候不需要开车,需要开车的地方他那车也没法开。
当天吃早饭的时候,老管就说了,黄土已经挖好了,都是深入玉米地地下三尺取的土(担心农药)蟋蟀盆要溏底,具体为什么需要这里就不多说了。在桑海可以有专用的配方一劳永逸。这边每年要调配溏底,按照比例夯土,这是一个体力劳动,几百个盆要弄好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而且在收来蟋蟀后,有时候不明原因死蟋蟀,这个盆在没有处理之前是绝对不能用的,有的盆就是邪门,放一条死一条,哪怕重新溏底消毒暴晒都没用,只能砸了。
这边没电视,就算有电视也收不到台,而且没报纸,村子里没卖报纸的。蒲素带的手机,大部分地方没有信号,很少的地方有微弱信号。所以在这边几乎过的是与世隔绝的生活。
但就是这里,让蒲素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院子里住的都是熟悉的一个圈子的人,有着共同的爱好来到这里,不乏能说会道的,比如傅雪冬的师傅宝宝,这个中年人有着如此小孩气的绰号也是醉人。院子里聚在一起聊天说的都是蟋蟀方面的事情,哪些蟋蟀斗场上的逸闻,一场蟋蟀之间的打斗仅凭口头描述和用手指代替的撕咬动作,就能描述的惊心动魄。而且几乎人人都有这个本事,可以把短促的简单的一场打斗蟋蟀说的绘声绘色。
五百四十章、促织
在谈村忙了一天,晚上伺候好蟋蟀才可以喝酒,不然恐怕酒味刺激到蟋蟀。虽然小团体之间各自在小方桌上围坐,但是都在一个院子里,大家坐在马扎上,互相招呼着敬一杯,啤酒也是本地的趵突泉,十瓶一捆的绿瓶啤酒,在院子里能一直喝到漆黑,然后在院子里点着蚊香摇着扇子(房间里绝对不能点),气氛好的很。
一般几个人的小团伙都有专人负责料理蟋蟀,是不能喝酒的。蒲素和宝宝的蟋蟀都是傅雪冬一个人打理,他就是洗澡也不能用香波和沐浴液,对蟋蟀都没啥好处。蒲素心里是不屑这一套的,他以前自己养也没这么多规矩,不还是养的好好的。只是规矩不用他自己遵守,既然傅雪冬无怨无悔的迷信践行,他也无所谓。
到达的第一天大家都在院子里忙着准备蟋蟀盆,夯土调配底土,蒲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说实话以前没这么讲究。去年买的盆也是在文庙直接有溏底的店铺弄好了傅雪冬再拿回来的。
一直忙到太阳西下,这边没啥时间观念,有推着三轮车来卖卤菜的,蒲素让傅雪冬切了点牛肉和猪耳,从老管那拿了几捆啤酒泡在井水里等会晚饭喝酒。
蒲素在车上就给了傅雪冬一笔经费,包括这边的食宿和收蛐蛐的费用,和老管打交道付钱都是傅雪冬安排。傅雪冬对蛐蛐是真爱,来之前刚辞职,是特地为了这个玩蟋蟀的季节把工作辞了,一直差不多到入冬才去找工作。所以经济上平时很是困窘,蒲素的条件是明摆着的,很多话不用说,其实傅雪冬也知道,蒲素跟着来就是经济上支持他一把的。
玩蛐蛐不可避免就要上斗笼争斗,平时在墙根抓一只蛐蛐甚至油葫芦,大家随便斗斗是一回事,那纯粹是闹着玩。但是到了已经不满足在花鸟市场收贩子运过来的蟋蟀,而亲自来产地挑选收购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夸张的说,很多所谓”老法师“,一年的收入就靠这几个月,玩着玩着就把钱挣了。那些专程提着各种家什来山东的”爱好者“,不少其实是职业玩家,起码也是傅雪冬这样的半职业玩家,他去年认识了师傅以后跟着宝宝以及上了几次职业的场子,见识过真正的蟋蟀比斗情形。而蒲素很多程度上就是被他的描述吸引,没有尝试过的事情他想要尝试。
他不喜欢打麻将或者其他博彩形式,那种完全靠运气,他一直不屑。但是蟋蟀在他看来不一样,首先是证明自己眼光的时候,选的虫好不好,到底什么成色,能打几路,是骡子是马上了斗格就清楚了。
蒲素这几年玩蟋蟀的热情是淡了许多,因为生活里有意思的事情太多。其实从小他是非常喜欢蟋蟀的,上下学的路上听到蟋蟀叫都要用手掌捧起来抓了以后撕了作业本做一个纸筒放进去带回家。而暑假更是白天打球,晚上背着书包,里面放着备用电池和手电筒灯泡以及竹筒和铁签、网罩等等工具出去抓蟋蟀。老蒲也喜欢玩这些,所以这方面到是不阻止他,哪怕有一年被蛇咬了,事后也没怎么说他。
傅雪冬现在的开销基本都在蟋蟀装备上。红木的过笼啊,紫檀的须草棒啊,不明来历的北路古董蟋蟀罐啊,这些器具当时不算很贵,但是也不便宜。傅雪冬原本就是中低收入者,一年还歇小半年不上班更是捉襟见肘,连香烟都戒了,不过他自己说是生怕烟味刺激到蟋蟀这个理由。
所以蒲素和傅雪冬提出由他出人,自己出钱,大家算股份制玩蟋蟀。傅雪冬当然是欣然同意,蒲素就算是凑个热闹也帮了他一把。开销和费用,包括回桑海养蟋蟀的场地都是他负责,以及到了中秋开斗第一场,所有的资本他出,输了什么都不用说,赢了则是两人各一半。
他哪怕有时间,一天伺候几百盆蟋蟀也是不高兴的,更别提不可能把精力都耗在这上面,毕竟只是个爱好。以前不管怎么样都是业余玩法,桑海也算是传统玩蟋蟀的地方,就算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傅雪冬拜师傅,学的也就是饲养上的窍门和功夫。以前那种饭粒泡水一天一粒的养法肯定是不行的,什么季节喂什么,什么时间喂,喂的东西需要怎么调配,都有哪些配方各有绝活。反正在当时,白露节气一过,蜂王浆是在傅雪冬调配的食谱里必定要添加的。不仅仅是饮食,还有三尾的提放,什么时候给蟋蟀过蛋(南方人叫结蛉),过蛋看颜色辨别健康程度,三尾该不该和它放在一起,还是过蛋结束就提走……等等等等都是系统的学问。
大概有人和蒲素一样,开始心里不以为意,觉得主要还是看蟋蟀本身。泰森哪怕吃三个月素,也必定轻松ko邹市明,理论上这个说法是对的,但仅限于职业和业余混合,不称重不按级别无差别的比赛。既然是职业比赛,体重首先要对等,也就是级别相当,而且对应的金额等于赛事的规格,打到一定级别的比赛不可能有菜鸟,相同情况下备战和平时训练得当,和随便不当回事的选手发挥肯定是大不一样的。
傅雪冬理论知识是够的,从古至今各种版本的蟋蟀谱不离手,冬天晒太阳都看。值得一提的是写到这里随手百度一搜关键字,傅雪冬,蟋蟀,出来一本中华蟋蟀谱,其中第八篇人育白虫是由傅雪冬撰稿,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这个名字本来就稀少,不像是张军,王伟这样的大路货,同名同姓还喜欢玩蟋蟀的应该不多。
拜了师傅后,有师傅言传身教再联系理论,傅雪冬的饲养功夫就算是有些偏差也不至于偏的太多。所以蒲素在这方面是信任他的,最重要的是傅雪冬是真的喜欢蟋蟀的那种人,甚至可以说是痴迷。换了他自己,日子原本就过的不咋样还辞职来玩这个,肯定是做不到的。
五百四十一章、请教
刚开始蟋蟀收得少还好,到中期上百盆的蟋蟀,别的不说光是每天打着手电换水喂食就要蹲着搞几个小时。不能开灯喂,必须要打着手电,而当时没有头戴式头灯,那玩意制式的只有矿工有。所以基本操作都是电筒含在嘴里,解放双手去进行。不说蹲时间长了,腿麻屁股酸,嘴巴也吃不消。而且蟋蟀是活跃的昆虫,并不都是一动不动,双腿弹跳力惊人,一蹦出来还要抓捕回去,还不能伤到,蟋蟀角角落落都能藏身,投鼠忌器之下也是很麻烦的。
而且不光如此,伺候这个小祖宗麻烦事很多,早秋还要洗澡,中秋以后还要保暖。洗澡其实也简单,脸盆里的水顺着一个方向搅动成漩涡状后,按压网罩,逼着里面的蟋蟀跳出去,转几圈就把它提回来。只不过说来简单,数量多了,任务就繁重了。总而言之,不光吃喝拉撒,包括三妻四妾以及房事安排都要照顾到。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操碎了心。
虽然傅雪冬是乐在其中,但是付出确实是不小的。他原本就和他奶奶住亭子间上搭出来的一个床铺,没什么条件养,只能是小打小闹。所以两人在来之前已经商定了,原本小宁住的那间作为专门的蟋蟀房,已经在房间里摆了一溜的架子放蟋蟀盆,傅雪冬也可以住在里面。那边远离厨房不受油烟侵袭,而且在院子里非常接地气,傅雪冬非常非常的满意,可以说是眉开眼笑。
第一天忙完了晚上喝了酒,听他们讲故事(蟋蟀趣事)大多数其实都是斗场上发生的事情,然后都早早歇息了。昨晚的夜车,到了后又忙着收拾,大家都累了。
第二天睡到七点多,爬起来压井水洗漱,然后吃那边做的像大饺子一样的包子和冰凉的油条喝稀饭。那边油条不是城市里有固定摊位现炸现卖,都是炸好了以后骑着自行车一个个村子到处游走贩卖。
吃完以后大多数人都没动静,只有蒲素兴奋的要出去收蟋蟀。没来之前,蒲素还准备自己抓,结果傅雪冬说到了地方自己看看就知道了。确实,这边的蟋蟀大多是在玉米地里抓,那种玉米大概有一人高密密麻麻不透风,地里有水而那个季节又是暴晒天气,蒲素是没钻进去,光是看看就知道那里面他根本待不住,就算待得住,以他的本事也抓不到蛐蛐,蛐蛐一跳根本就找不到。
所以来这边的都是收蟋蟀。所谓收蟋蟀,就是在村子里搬个小桌子或者干脆一个小方凳,然后自己坐在马扎上等着,自然会有当地人凑上来拿蟋蟀给你看。上午每天高峰期都是络绎不绝的人,排队一样一个接一个的拿出蟋蟀给你看,一两个小时不停。
不光在本村收,他们也主动出击,包出租车到田间地头,早上四点多就出发,几个老法师带队根据往年经验去几个地方等着,当地人从地里沾着一身露水出来,大家可以第一时间就看虫,有看中的就算是第一手第一时间直接拿下了。有的蟋蟀在他们手里时间长了,好虫都给弄费了,蟋蟀在爱好者眼里是宝贝,在当地人眼里就是钞票而已,只要不死,怎么都行。
经常他们也到几个大市口去收,骑车过去,再远点的包车,或者叫房东的儿子摩托车送过去,到点了再接回来。从早上到下午,每天不停的起码要看成百上千只蟋蟀。
眼光再好的老法师,这种全凭肉眼的观察,尤其是一天要看那么多蟋蟀,都会有走眼的时候。这时候损失的不仅是钱,还有感情。
兴冲冲的回去以后发现印象里自己收的这条虫,当时怎么看怎么好,怎么一回到院子房间里入盆后再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而且只比苍蝇大不到哪去?还会以为自己是弄错了,或者是被掉包了。
其实阳光下,哪怕不同时段瞳孔都会做出相应调整,所以眼见都不能为实,自己的眼睛都可以欺骗自己,所以特定的情况下把潘长江看成姚明也不奇怪。也就是说看的时候蟋蟀的比例是对的,但是主观上把整体放大了很多,相当于把16比1的模型看成了4比1,这种情况也只能怪自己。
蒲素虽然知道有这么个情况,有一天坐摩托车收蟋蟀回来,在半路上遇到刚从地里出来抓蟋蟀的本地人,主动上去看了蟋蟀后还是被自己眼睛骗了,当场收了六条而且是重金,回去一看全部只比苍蝇略大。
这种蟋蟀品相再好也没用,根本就没有这个级别的赛事。哪怕拳击比赛里轻量级这个级别,也需要61公斤,而50公斤以下这个级别的正式比赛,估计根本不会有。
其实蒲素出摊第一天就遇到这个问题了,对于蟋蟀的体重计量单位各个地方不同。这么小的一个虫子,用两和斤为单位显然是闹笑话。所以天津(北方代表)使用厘、上海用斟(南方代表)。一般来说,蟋蟀只有起码大于2斟(5.6厘、122点、0.521克)才有收的必要,其实低于2.5斟基本都没用,都要最后看配不配的上,或者干脆实在没办法就差不多体型的就算了,直接罐子划上粉笔记好配对成功将就了。
刚开始很难一眼看出蟋蟀的大小和重量,不可能在现场拿个小称出来称。当时确实是拿称称重的,那种精致的红木小称很有些味道,现在估计都换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电子秤了。
这时候就体现出老法师的作用了。他们先收个垃圾蟋蟀,肯定是没用的废品,但是就把它当做模型,起一个标尺作用,比如3斟2的收一个带在身上装在罐子里,收虫的时候看到吃不准大小的蟋蟀,看一眼它就有数了,按照它的体型毛估估就**不离十了。
这种都是经验,蒲素在那边有点好,他年轻,所以拉的下脸皮去请教。而且他这个年纪玩虫的人很少,就算有也是业余爱好,能玩到山东来的几乎没有,所以他和傅雪冬在这边很受欢迎。
五百四十二章、发现
来山东的基本都是老头,年轻人就算真的有这个爱好,也很少有人有条件来这边收蟋蟀。家长不可能给学生的子女提供经济支持,让孩子来外地搞这东西,哪怕是爱好,玩到这个程度也必定有玩物丧志的嫌疑了。
而上班的年轻人,能够辞职来搞这个的,除了傅雪冬这样入迷的也不会有几个,那时候喜欢玩蟋蟀已经不需要自己去抓了,花鸟市场都是山东人摆摊来卖的,贵的便宜的都有,全凭眼力。蒲素五元一条买来的一只,打成将军虫,从早秋一直打到入冬没有敌手,最终老死,寿终正寝。原本喜欢蟋蟀的年轻人就不多了,所以在山东,蒲素他两虽然也老大不小了,但也是绝对的新生代。
老头子们在他们请教的时候愿意指点一二也正常。第一,以他两的水平完全对他们不构成威胁,门都没入不说,哪怕进场子都不是一个级别的。参与的赛事不一样,所以也不会是对手。第二,老家伙们也愿意传授。特别在这边,频繁敬个烟,晚上送过去几瓶啤酒,他们心里都美滋滋,只要不是原则性的祖传方法,那些常识性的东西都愿意告诉他们。
这里说的祖传,不是和贴膜摊子一样是在调侃。比如文庙给蟋蟀罐溏底的那一家,确实人家的配方和手艺差不多就是祖传。现在虽然网上随便搜搜都有解密和无私贴出配方的玩家,但是过去玩这个的,但凡有点传承,都有一些秘方和套路。只不过时代不一样了,什么都在与时俱进,过去条件有限,现在的饲养方法和材料绝对不是当年能比的。也不是一味的什么都是老的就一定比现在的好。比如当年给蟋蟀滋补,喂食就调配有蜂皇浆,现在肯定是早就淘汰掉了,必然有更科学有效的配方替代。
写到这里有必要和大家说一下,昨天百度了傅雪冬,页面留在那里没关电脑,之前打开一看,还有一个条目。以傅雪冬蟋蟀这两个关键字百度,出来两条网页。一个是一本现代编撰的蟋蟀精要,昨天说过了。第二条就是“2019宁阳蟋蟀世界杯圆满结束”。开始我觉得这个百度结果和傅雪冬没啥关系,点进去一看,居然还看到了傅雪冬的照片。穿着帽衫,手上拿了一沓奖金捧着奖杯和主办方拍的照片,他今年应该是50周岁,看照片基本看不出来年过半百,就是在乡下收蟋蟀晒的皮肤很黑,傅雪冬年轻时是个俊美的少年,皮肤白皙有点阴柔。蒲素认识他的时候留着一把辫子,很是潇洒。今年的比赛他大概是拿了个人积分第二名。现在居然都叫世界杯了……那时候是南北对抗赛,也就是桑海和京津地区的人对抗,彼此不服气拿出奖金每年做一场,只不过以当时蒲素知道的是基本南方输多赢少。和北路虫相比不得不服,南方确实是差了一些。而且南方人的投入绝对比北方人大,当地人都愿意先把蟋蟀给桑海人看,因为出的价格高,实在没办法了才给京津那边收虫的玩家过眼。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现在算起来正好20年,99年到2019,傅雪冬在蟋蟀这个圈子总算是成名成家了。以前就说过,任何一个行业或者圈子,能够坚持10年,必定是专家,放到蟋蟀这里也不例外。傅雪冬当时就肯吃苦,而且愿意钻进去研究。天道酬勤,我敢说他现在也成功晋升为一年几个月虫季可以让自己过得很滋润的那一种人了。
大概在03年以后有一次在复兴公园里“park97”酒吧停车场,蒲素带了一个女人准备进去,傅雪冬带了几个女的出来,其中一个女的主动叫了蒲素,以前和他有过关系,蒲素因为带的是新泡的妹子,担心尴尬,所以敷衍性草草和他打个招呼就进了酒吧,大概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
之前的章节里大概说过,傅雪冬后来想办法在古北路仙霞路那边买了一套一室户公房搬走了。之后蒲素去了外地,两人就再也没联系过。当年几百个蟋蟀盆,加上十来只古董盆以及其他装备和器具,蒲素都送给他了。
看到这条网页新闻,也真心为他高兴,玩蟋蟀不像是百家乐纯粹靠运气,会选虫会调教,上场赢面就是大。等会我要翻翻以前写到他的章节时是怎么描写的,照片里看不出卖相多好,那是毕竟已经50岁了,而且在山东收蟋蟀基本就是日日暴晒,并且饲养蛐蛐,他肯定是亲自动手,哪怕徒弟应该也收了不少也是亲力亲为,就这样他现在的状态看上去也还是不错的,有兴趣的可以去百度一下看看真人照片。
昨天无意之中一时兴起搜了下,没想到有结果。其实这里写的人物,搜一下基本都有相关条目。比如大哥的女儿,现在也三十多岁了,搜到以她名字注册的一个实缴注册资金上亿的物流公司,这个就敏感了,具体名字就不方便爆了。大哥后来调到浦东做了实权部门的一把手,绝对很重要的一个实权部门,地面保障部,这个部门大家搜一下就有数了。打出他名字,过去的相关活动新闻一大堆。当然,现在是退了。
这边的日子过得极其逍遥,蒲素原本觉得自己受不了这个罪,别的不说,农村的那种卫生间他就受不了,哪里想到在这边过的乐不思蜀。老管家这个小院已经不是纯粹的农村人小院,当时没有农家乐这个说法,事实上就是现代农家乐的雏形。
桑海人挑剔,尤其是那帮起码中年老男人。对于卫生和食宿要求较高。所以早在蒲素来的这一年,1999年,其实老管把这个小院经营的尽可能的舒适。院子里有一个洗澡间,上面挂个大汽油桶,里面盛水。白天太阳晒热了,洗澡很舒适,毕竟他们去的时候还是夏天,洗冷水都没关系。而卫生间也弄的很干净,虽然不像城市里抽水马桶贴瓷砖,但是干净卫生。
五百四十三章、碰瓷
蒲素对山东这个省份的印象很好,其实他就在省会济南当的武警,以前听说不能具体写真实地名,现在好像觉得没事。虽然审核屏蔽标准至今还是个迷,捉摸不透,但是和地名好像没啥关系。后来他去青岛次数很多,孽缘不少。山东人朴实憨厚,起码按照比例来说,山东人热情厚道的比例比较高。也不知道看书的有没有山东的,给我点个赞。
睡觉的房间很简单,两个人一间各一张破板床,席子和蚊帐都是各自买的。除此之外好像就没啥东西了,另外有一间养蟋蟀的房间,每天繁重的工作都在这个房间进行。光吃不拉的只有貔貅,每天用刮板清理盆底的排泄物,傅雪冬都要搞不少时间。
这里的生活,眼一睁出门坐上包来的出租车去田里等着收蟋蟀,一般三四点钟就起来了。农村路不好开,而且有的地方很远,到了地方天色也放亮了。晚上坐在院子里聊到瞌睡了,把烟头一掐就进屋掀开蚊帐就去睡觉。
早上第一轮出击收蟋蟀回来以后洗漱,然后吃早饭。吃完早饭出去摆摊收蟋蟀,到了中午吃过饭,大多数人睡一觉,睡到下午三四点再起来出了院子摆摊,直到吃晚饭。前面讲了,只要出去坐在凳子上,自然有当地人会过来兜售蟋蟀,而且是络绎不绝。大的市场,用摩肩接踵来形容都一点不夸张,真的是人挨着人排队兜售,一路往下走。
开始蒲素担心会不会好蟋蟀给前面的人选走了,其实完全不用担心。选蟋蟀也和个人喜好有关系。你喜欢的别人未必看得上,别人看不上的到你这里当宝贝也不是不可能。至于到底选的怎么样,不上场没人知道。有的蟋蟀各方面就是教科书一样的配置,但是芡草一打和对方一会面,根本就是一触即溃也很正常。
选五百条虫,最后能留下来上场的不会超过30条,就这还是往多里说了。在文庙买蟋蟀,蒲素就看到过山东来的蟋蟀都是装在那种残次品的山东酒盅里。就是那种缺了把的山东酒盅,大概一两一杯的那种,在杯底填上泥巴,放进蟋蟀,杯盖上一块罐头铁皮用皮筋扎着。
到了产地,被拿来兜售的蟋蟀,除了少数是装在竹筒里的,大部分蟋蟀也都是这么个居住条件,但是这里面就有套路了。
哪里都有不规矩的人,哪怕热情好客的山东也是如此。酒盅原本空间就有限,有的老乡就动起了歪脑筋,八公分高的杯子里面填土填了六公分,掀开铁皮盖子,蟋蟀一蹿就出来了。有的时候拿着网罩能抓回来,更多的时候根本就抓不回来了。这种市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蛐蛐蹦出去三两跳可能就找不到了,到处都是人腿,而往后跳出去也都是田野杂草,跳进去也很难找到,不过比往人堆里要好一点。
几乎每个收蟋蟀的都吃过这个亏。蒲素也遇到过,杯子里的土都填到顶了,一打开就蹦出去,看着是找不到了,蒲素准备赔一二十元就算了。结果那个老乡大概看到蒲素腰里挂着大哥大,张口就用方言说:“前面出了八百俺没卖!”一边说,一边手势比划着八,翻来覆去的嘟囔:“前面给了八百俺没卖……”
蒲素一听就很生气,当时确实有上万一条的蟋蟀,所谓虫王也要几万一条,但是这种级别的蟋蟀也不是花钱就能看得到的。这个老乡张口就是前面出了八百没卖,显然是讹人。当时他就暴起,只不过在人家的地头不能动手,只是摸出手机要打110报警敲诈。
他这么一站起来,拿出电话,加上卖蟋蟀的嚷嚷,很快就引起了围观。看上去手机显示难得的有一格信号,只不过拨打出去毫无反应。一个院子里的人包括傅雪冬进了市场都散开了,所以蒲素此时是孤立无援。好在山东人不欺生,明知道收蟋蟀的是桑海人也没有跟着起哄欺负他。
就在这时,人群里来了几个穿着没有军衔作训服的年轻人,显然是市场的维持秩序的联防队员。领头的年轻人过来问怎么回事,蒲素刚一开口,把事情起因说了一下,那个年轻人明显没啥耐心,就听了个大概,直接一脚把那个卖蟋蟀的踹翻在地,真的是暴起发难,毫无征兆的甩起来一脚就把那人踹到地上。嘴里还骂着:“桑海人一年在咱们这里花多少钱?你还搞这套……”碰瓷的家伙从地上爬起来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就钻到人群里闪了。联防队也不等蒲素感谢,直接就又走了。
从这个意外来看,地方政府的远见卓识就很明显了。以前当地的蟋蟀不说和蚊子一样,毫无用处,起码也是丝毫没有经济价值的。山东人不少地方抓蝉蛹和蟋蟀炸了吃,在以前蟋蟀对当地来说确实是分文不值的。现在大批的桑海人(也有京津地区)蜂拥过来收蟋蟀,或者是当地人抓了拿去外地贩卖,已经形成了一个数字庞大的地方产业,而且是特色产业,其他地方无法复制。
以谈村村子里的那条路为例,去年傅雪冬来看到的还是一条土路,今年再来就是水泥路了。当地除了种地没有其他产业,额外收入就是从蟋蟀这里获得。每一个来的人,消费上万很正常,最低也好几千。特地这么远来一趟不可能买几条就走,上百条都算少的。而且每个人在这边的吃喝拉撒都要付费,像傅雪冬这样的起码要住一两个月,无疑带动了地方经济,当时的经济贡献就过亿,现在应该更不得了了。
所以当地政府应该是严格制定了保护蟋蟀玩家利益的规定。而且像蒲素遇到的这种碰瓷现象,肯定也不是少数,所以联防队过来二话不说直接就简单粗暴,非常有效的就解决了问题。这让蒲素非常满意,人家根本就不废话问双方情况,只听蒲素大概一说就直接采取了行动。
其实之前蒲素也遇到过这种事,每次最多赔几十元就算了。知道他们碰瓷的套路,只是懒得和他们计较。而这次那人开口就是“前面出八百,俺没卖……”让他听了根本无法接受。结果那家伙挨了一脚,还一分钱没拿到。这个结果让蒲素对当地对他们的保护更有信心,回去说了以后大家也都说,确实应该这样,蟋蟀经济在当时已经是地方政府不容小觑的一项产业了。
五百四十四章、门道
自从这个事情以后,蒲素后来每看到一个凑过来兜售蟋蟀的老乡都先问一下准备卖多少钱的,价格夸张的要么干脆不看,要么拿了网罩盖好杯口以后再开盖子,就是预防再次出现这样的麻烦。上次他运气好,事情发生在大市场里,联防队到场迅速处置果断,要是换个地方就不好说了,哪怕在驻地谈村也是一样。
对蒲素他们来说谈村是驻地,只是在当地人看来,不管他们住哪个村,统统都是外乡人。要是没有联防队这种具有官方性质的队伍出场,恐怕还真的不好收拾。毕竟农村里的二流子从古至今也一直都有,铁了心要碰瓷哪会和你讲什么道理。
他们住的院子里有一个大师级别的老头,身上有几个骇人的手术刀疤。据说医院早就宣判死刑了,每年还都坚持着来山东收蟋蟀。老头大概七十多岁,跟着来的最小的徒弟也超过50岁,管家小院除了宝宝和蒲素傅雪冬,其他的房间全是他的人住在这里。
老头脾气不错,精神头也尚可,偶尔蒲素也搬出几盆蟋蟀让他掌掌眼。早秋的虫变数太大,白虫,青虫、紫虫、黄虫……按照虫色有早熟和晚熟的区分,有的虫适合早秋开斗,中秋的时候正是它们生命最鼎盛的阶段,而其他蟋蟀还处于少年,这方面如果区分不好,犹如让12岁的幼童和24岁的青壮打架,哪怕幼童再有潜力也是必定吃亏的。好比泰森在10岁的时候和成年人对打,哪怕他再厉害也是不占便宜的。
蒲素第一天就收到一条烂衣,被院子里的人一致认为是极品。所谓烂衣,也就是蟋蟀蜕变的时候有残缺,翅膀破损。蒲素收虫除了看头、项、足这些参考条件以外,主要看的是一种没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也就是说和人一样,有的人看上去精瘦,但是衣服一脱就知道了,身上全是腱子肉,而且很能打很不要命。而有的蟋蟀和人一样,看上去仪表堂堂,周周正正气宇轩昂,其实是然并卵,银样枪头。这个参考现在的小鲜肉就有数了,身高虽然都是1米8起步,也花了大钱健身,但是没啥用,充其量就是样子货。没人的时候,流氓上去抽他们一个嘴巴基本能把他们打哭。
有的蟋蟀就是这样,板斧般的牙齿和虫色搭配的牙色,以及头型,宽项、大长腿,无一不是和教科书一般,但是蒲素知道,很多这种虫到时候一试口就露馅,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根本不能打。
最要命的是,这种种子选手,虫主在试口的时候通常不会用很好的蟋蟀和它们争斗,所以有时候还能赢,这就让虫主更加吃药了。满怀信心捧着它们进了场子,场外还飞苍蝇不断加码,到头来就等于送钱,还生怕送不掉送不多,一再的加注。因为输的太过轻松,往往在不甘心之下会怀疑对方用了药水虫,和组织者吵着要封盆复盘。
这边要讲一下封盆是怎么回事。当时的药水虫已经大行其道,不过这个里面也有高下之分。大多数的药水虫,一看就能看出来,进了斗盆和疯子一样,到处乱窜不受控,而且爬行姿态一看就和正常蟋蟀不同,通俗的讲一看就很神经质。一窜一窜的在斗盆里,怎么看都不正常。
而有的人给蟋蟀下药的剂量和配方掌握的就很科学,虽然有经验的也能看出来,但起码不像上面说的表现的那么明显。这个时候如果对方输了,可以提出封盆。也就是两条蟋蟀各自在盆里封存,不离场,48小时后再打一场。当然,提出异议的这一方如果还是输了,原本赌注是要加倍的。
封盆期间蟋蟀的饮食都是由组织者提供,一般都是中立方,双方虫主也可以在场监督,双双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看着,以防动手脚。只不过这种场面很少发生。
药水虫可以上场的这种场子,规格和档次不会太高。真要脸面的,有头有脸的人干不出这种事,也就是小场子里会看到药水虫。真正大场子,都是提前几天送去公养。比如开打前三天,大家各自把参赛的蟋蟀送进去,称好分量配好对手后,统一在场子里由中立方提供蟋蟀饮水和食物,平时都在在上锁的柜子里。这样一来,基本可以杜绝药水虫在场子里出现的可能。
以前条件有限,这种地方不放心都去人看着,生怕谁在里面作什么手脚。现在我估计都是监控全覆盖了,公养场子24小时无死角覆盖,参与者随时摸出手机就能看到实时监控画面,更没人能做搞出什么花头了。再说比赛的时候,以前很危险,随时有一窝端的可能性,炸了场子,闹出人命的事情都不少。人少没规模,人多了很容易出事。哪怕五星级宾馆开房也不安全,自然有闲的没事做的人去举报。
现在我觉得直播就行,拉个加密群,大家各自在家不用去现场,群里下好注以后直接直播看比斗,输赢结果一目了然,然后网上转账就行。其实以前很多这种比斗,看的时候离得不能太近,离的近了也要捂住嘴,因为人的气息对蟋蟀也有影响,除了两边打草的草师和虫主以及裁判外,其实没几个人看得清打斗过程,现在的高清摄像直播绝对看的更清楚。
本人是早就不碰这个了,以上也只是猜想,如果以现有技术和手段不如此应用,简直就是太浪费了。那种被破门而入一锅端的画面简直不要太美,各自抱头鼠窜,钱往天上乱撒。平时人见人爱的钞票,在这个时候问这堆钱是谁的,搞笑的是没一个人敢答应,纷纷摇头唯恐避之不及。
有以前棚户区碰上这个场面的,结果一群人往自建房楼顶跑,就是那种棚户区里碉堡一样的搭积木盖房,在有限的地皮里往上盖,能盖到四层楼。结果跑到楼顶边缘,前面的停住了,后面的人还往前冲,硬是把前面的人从楼顶挤下去,当场摔死……这绝绝对对的是真事。
五百四十五章、惬意
大管有一台杂牌250摩托,每天咋咋呼呼地呼啸来去,留下一股黑烟,自以为拉风的不行。院子里住的这些人每年都来,包括傅雪冬和他这一家子都熟悉,闲聊时谈到他都有点觉得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蒲素见了大管两次就知道,这家伙其实人不坏,就是脑子不大灵光。
这世上的人真要想坏到不行,其实也不容易。大管充其量就是乡村二流子,既不想种地又没有其他好的出路,属于在农村里最被人看不上的那一种。而且大概之前坑骗过自家院子里的住客,因此臭名昭著,除了他父亲安排让他采买点东西,一般人都不待见他。
蒲素除外,用他用的比较多。隔三差五傍晚的时候叫他骑着摩托去镇上买卤菜,偶尔让他带着去集镇上的饭店中午喝一顿酒。乡村的集镇,随着大量收虫的客商涌入,那个季节也是异常繁荣,包括那种娱乐都有,不过不是当地人不知道。大管作为土痞子自然知道门道,吃饭的饭店,楼上雅座包厢里就有一张破床摆着,铺着席子。他和饭店老板打招呼,老板就出去把人领来,然后包房门一关,下面封锁不带客人上楼,这边就成了另一个消费场所。带来的人自然是正常来说质量不忍直视,只不过蒲素抱着吃野味的心态,有一种品味另类风味的情趣在里面,也不讲究。
其实在那边那方面的事情想的并不多。每天过的很充实,并且一门心思在蟋蟀上,大家好像都不考虑这方面。比如傅雪冬,让他搞这个他是坚决不肯的,吃完嘴一擦就走了。蟋蟀这个游戏,都知道是从古代传来的,北宋大概就有豢养后比斗的记载,到南宋基本就成熟了。包括传下来的蟋蟀谱也都是古代前辈撰写,所以不可避免迷信色彩比较重。
比如不能让女眷接触,这一点在过去,玩虫的圈子里是很重要的,现在不知道是否改善了。不仅仅是现代女人身上抹香水或者用了护肤品等等有刺激性气味,根本上的原因就是迷信。说穿了就是大男子主义,轻视妇女同胞,觉得被她们沾染了,就会晦气。
傅雪冬作为虔诚的这项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自然是在养虫期间清心寡欲。其实蒲素认为他能做到这点难度不大,原本他气质就偏于阴柔。而且身体向来不好,在桑海弄堂里就经常看到他搬个竹椅坐在外面晒太阳看书。
大学的时候还没毕业就是身体原因退学修养,后来也没再回学校。他那个时候考进大学足以说明不是泛泛之辈,不是现在的所谓大学生可比。不是实在吃不消了,肯定不会放弃学业,拿个肄业证算怎么回事。
当年的大学毕业生基本就代表着国家干部身份。从学校分配到机关,进去就是科员。分到厂矿也起码技术员起步。那时候的技术员和工程师不是现在这样,不管谁都可以在名片上随便印,都是有职称有工作证的。
不夸张的讲,当时的大学毕业生代表的是实实在在被人尊敬的社会身份,哪怕单位分房办分房时候的打分和普通职工也不一样。他要是能扛得住,绝对不会中途退学。
蒲素沾了这种事情,傅雪冬都不让他进虫房。每天中午和晚上两次,蒲素把收来的虫交给他打理,乐得不进去。等过了几天感觉蒲素身上晦气散了,才给他进去看看收来的虫养了一段时间有啥变化。
早秋的虫在田野里说实话,虽然享受到了自由,但生存舒适度肯定是不如人为饲养。野外它们吃东西虽然不愁,玉米地青纱帐里可以果腹的东西不少,但是也随时有性命之虞。田野里也是危机四伏,天敌也是有的。而且求偶时争夺地盘,它们自己也要自发决斗,结呤鸣叫其实就是某种不健康意识的信号,纯粹就是勾引三尾妹妹的。
人类经过漫长的研究和摸索,各种器具的催生其实就是最大可能让它们在人工环境里感到舒适。南路的紫砂盆原本就透气性极佳,烧制时候炉窑里的火气和其他杂质,经过三年反复的茶叶水浸泡,接着再阴干和暴晒的过程早就褪的一干二净。而且盆底还都用了特殊配方溏底,定量定时投喂换水,而且吃的都是特制,比在玉米地里的伙食好多了。况且到时候了还给它们配上媳妇,不喜欢就换,玩腻了也换……
所以早秋收回来的蟋蟀,养不了几天基本上体重都肉眼可见增加。大部分的指标都比刚收回来的时候有不少的提高。当然,牙色以及虫色也会渐变,这两个指标在这个阶段如果变到不希望的方向上去就令人遗憾了。
一个月后,无聊时大家也会拿出几条自己放弃的蟋蟀在院子里比斗一番,这个时候拿出来斗的无疑都是彻底放弃了。这个时候开斗无论输赢基本没啥意义。早秋时理论上芡草都不要打,蟋蟀还没长好,很容易把牙齿打松了,更别说让它们龇牙咧嘴的打架了。赢了没啥好处,输了就更别提了。就算长好了,心理阴影面积也无法计算,失败的经历哪怕是小小的秋虫也会刻骨铭心。
这种比斗纯粹是手痒,都是喜欢蟋蟀的人,守着那么多怎么可能忍住不斗几场。只是都是玩笑性质的友谊赛,一根香烟的输赢都不来。斗蟋蟀没啥讲究,蒲素从小斗到大,并不觉得稀奇。稀奇的是这院子里几个人打草的功夫确实高深,可以说出神入化。打着赤膊的粗壮油腻中年汉子一根芡草在手,立刻像是变了一个人,马上变得灵动细腻了起来。
蒲素以前斗蟋蟀,随手从地里拔一根草捋掉枝杈和叶子有两三根草须就开始暴力操作了。蛐蛐不开牙,硬捅胡戳也是有的(担心这次敏感)。搞急了草杆子恨不能直接戳到它脸上,可以说是非常野蛮不讲方法的。好在蟋蟀之所以能被古人开发出争斗项目,就是生性好斗。大多数时候不需要怎么人为干预,碰到以后自发就是一个字“干!”
不光瞎哔哔,也真的敢于动手(牙)解决问题。
五百四十六章、挑选
少年时期在南州,蒲素也接触过本地玩蟋蟀的老爷子,比如花鸟市场里被他用早秋斗败蟋蟀坑了不少紫砂盆的摊主。当时他故意弄的浑身狼狈,背着抓蟋蟀的书包,风尘仆仆像是刚抓完蛐蛐。老爷子没想到蒲素人小鬼大,疏于防范,陆陆续续给他骗了不少于20只蟋蟀盆。蒲素就在他的摊位上看过他打草,虽然手法娴熟,远不是他那几下子能比,却和这院子里的几个差远了,可以说除了他和傅雪冬谁都比那老爷子强。
当年南州老爷子牛逼哄哄和少年蒲素吹嘘,说打草能打的黄豆转圈。当时蒲素听了觉得很厉害,其实那种劲道能让黄豆转到停不下来,蟋蟀再是铁齿钢牙也遭不住。手腕和手指配合能发劲是一回事,引起蟋蟀的斗志而又不伤害它是另一回事。
那几个糙汉子一根芡草在手,立刻化身温柔娇娘,须草轻抚引得蛐蛐不时跟着他们的动作抬头挺胸蹬腿,这系列功夫在蒲素看来等于预热和前戏。或者是剧烈运动前的伸展运动,然后再进行下一步。
说起来简单,这些蒲素也会,但是实际操作水平差距简直是天差地别。细腻,胸有成竹还有看着蟋蟀时眼中的爱意,这些都是蒲素没有的,而且这辈子都不会有。蒲素之所以喜欢蟋蟀,是他内心就有着极大的暴力因素,他喜欢自己动手还喜欢看人家动手,包括激烈的蟋蟀打斗。后来玩了魔兽世界,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成天打到晚,上战场或者在野外,下团队副本唯一的动力也是搞点暴击和攻击上限高的装备杀人时爽利一点。
他对蟋蟀的喜欢,起码和傅雪冬不一样。当然玩了这个,只要是系统的开始接触,不可避免要涉嫌赌博,玩了一个季节总要证明点什么,而斗场就是最好的表现舞台。但是傅雪冬玩虫的初衷,蒲素知道绝对不是为了这个,而是对这个生物本身的痴迷。也或许是被神神道道的古蟋蟀谱给糊弄了,想玩出个名堂。
一直以来蒲素没遇到过真正高手,在南州和小伙伴玩耍也是赢多输少。前年牛刀小试,打遍蒲园附近几条弄堂无敌手,把成天看虫谱的傅雪冬他们弄的狼狈不堪,更是让他认为自己有天赋,蟋蟀谱或者师傅什么纯粹扯淡。
当然,科学喂养他是认可的,他也知道,像自己以前那样有一顿没一顿喂一个饭粒的方法肯定不行。所以只要傅雪冬现在掌握了正确科学的喂养方法,蒲素并不认为谁比谁更厉害一点。到底谁厉害还要看打起来的结果,所以即便宝宝和院子里的老法师都有要他拜师的那个暗示,他也装作不懂根本不接茬。
该问的他还是继续请教,发根香烟讲两句好话,老头子们暗示明显了,他就丢个手机号,说是回桑海了再联系。打草这种本事,他再是看了心生仰慕,也没产生过练习的念头。这种技能都自动交给傅雪冬去练习了。后来这一年他们进场比斗,也都是傅雪冬领草,技术并不太差。现在按照得奖的水平来看,应该也是出神入化了。
比斗蟋蟀时在双方实力相当或者是下风的时候,一把草的作用相当大,不夸张的说甚至可以起死回生起到翻盘的效果。需要蟋蟀冲锋以及下风和上风的时候,因为目的不同草师打草的手势都不一样,其实很多也是属于赖皮范畴,只不过正规的场子都有明确规定,什么时候可以打草,什么时候不能干预都有明确界定,这里就不多说了。反正他默认这种细致活都由傅雪冬承担,他负责出资和选虫。
这里不是摆亏功,傅雪冬其实从去年开始就系统的进入了圈子开始学习等于职业圈子里的专业知识,但是选虫眼光还是不忍直视。蒲素其实也看过几本蟋蟀谱,起码什么虫遇到是虫谱上有的,他就算一时拿不准,回头对着虫谱看着蟋蟀从头到脚观察一会,也能分得出来。
也就是说蒲素有理论基础,但是他绝不迷行理论。而傅雪冬就有点跑偏的感觉,生搬硬套,按照虫谱上的标准要求选虫。这个说起来蒲素心里是一直嘲笑他的,但是脸上不显,由得他去,反正最终有他自己选的虫垫底,就让他折腾去吧。
蒲素确实是有一点天赋,傅雪冬收来的虫可以说在他师傅宝宝那边就没一条过的了关。而他收的虫,虽然也有走眼的时候,但是二十条虫里起码可以留一条。走眼没办法避免,这边一天要看上千条虫,视觉疲劳之下看什么都差不多,大家有空明年自己去试试就知道了。去花鸟市场选虫,是自己做主看哪个不看哪个。
在山东收虫,只要你坐在那,源源不绝的就有人拿出蟋蟀给你看。当地人懂虫的现在应该也有了,当时农村哪里有人玩这个?最二流的二流子也没不务正业到这个地步。
后来有玩蟋蟀的,其实也是给外来的人带坏了,主要是为了参与赌博。当地人不管蟋蟀好坏,事实上也没那个能力分辨,最多看个头大小,统统拿来给收虫的傻子看,希望能买了去换成钱。既然是去收虫的,看腻了也要看,有时候好一会不开张,没收到可心的蟋蟀,到最后不免会自动放宽条件,低价勉强收几条回去。
当时在那边,几元钱的蟋蟀有,十元二十元的也有,几百的也有,但是上千的就不多了。蒲素花了130元收的一条白虫,在院子里就被看好,几个老法师左看右看。回到桑海斗第一场,对方看了半天表示不斗。人家是场面人,之前斗了三场,蒲素这边完败,而且是200一场的试口场。傅雪冬输急了,把这条白虫捧出来人家看了半个多小时后表示不斗,让他们在他带来的虫里随便选一条交换,或者是两千元买走。不斗,不是人家怕输。而是直接说这是晚路虫,现在太年轻,和他的早秋蟋蟀斗必输。但确实是好虫,应该留到晚秋再打,现在输了是太可惜了。
那年真正意义上,进了场子以后,里外给他们赢了面子和里子的也就这一条虫。
五百四十七章、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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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羞愧自己现在居然这么怕事认怂。躺在蚊帐里他又想到自己到这地方来究竟来干吗?在蟋蟀这个圈子里,小院里和市场上那些人大概算是个人物。可蟋蟀毕竟只是个玩耍的游戏,或者说是赌博的一个形式。他混到这里来到底想干吗?
这些玩虫的人里,相当部分是刚波人,可以说是绝大多数都是。岁数大的几个甚至桑海话都说的不咋地,有明显口音。从小到大就生活在刚波人聚集区,邻里和家里之间交流更多的是用刚波话,在这里也是如此,桑海话说的极少。那个老法师带的几个徒弟,他们之间都是刚波话交流。傅雪冬的师傅宝宝例外,大概祖籍是哲江的。
这些人穿着最最廉价的那种面料极差的睡衣出去摆摊收虫,邋遢的一塌糊涂。也就是在这么个特定的地方,蒲素才有和他们接触的可能。他们的人生意义也确实在这边得到了体现,展示了自我价值。只是放眼博大的社会体系,这又算的了什么呢?
蟋蟀当**好的人毕竟是少数,在不接触的人看来,这个技能有多大价值?而且仔细想想,这些人普遍社会地位不高,学历低下。高知分子玩蟋蟀的也不少,但是囿于时间和精力,能那么投入去玩的绝对凤毛麟角,毕竟还要承担其他社会责任。蒲素后来认识一个有名的桑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老导演就很喜欢蟋蟀,他的朋友当时搞了个动画工作室想行贿老导演,打听打老导演喜欢蟋蟀,就托蒲素帮忙。蒲素去收了几个古董盆和一条蟋蟀让朋友送了过去,后来事情办成了,和新加坡合作的这个系列动画作品在央视播出,关于生肖的。人家哪有功夫那么投入的去搞蟋蟀,业余时间逗弄几下,到了季节在家里听听叫就够了。
南宋时蒙古入侵,襄阳危急时,作为宰相的贾似道,却在和他那些三妻四妾们大斗其蟋蟀,还戏称斗蟋蟀为“军国重事”,何其可笑;国难当头之际,贾似道还悠闲地写出了一部《促织经》,对养蟋蟀、玩蟋蟀进行了详尽的论述,是世界上研究蟋蟀最深入而系统的专著,何其荒唐!对蟋蟀感情如此“深厚”的贾似道,在精神层面又何尝不是一只贪玩的蟋蟀呢?如果说宋徽宗因爱好奇石、珍宝、书画、女人而玩垮了北宋王朝,那么贾似道同样是因纵情声色犬马而葬送了南宋最后半壁江山。这就不是玩物丧志了,而是丧权辱国,国破家亡的后果了。
以傅雪冬为例,他现在蟋蟀算是玩出了点名堂。但是以他当年大学生的知识储备和智商,而且赶上了那个年代,其实是大有可为的。他还是第一批从事证券业的红马甲,虽然涉嫌经济犯罪被处理过,但是他如果把精力和兴趣投入到其他方向,应该比现在要成功的多。那个冠以“国际蟋蟀”名头的所谓大赛,不用想也成色可疑,全世界想不出还有哪个国家的人玩蛐蛐,怎么就国际了?大概是有几个有着国外身份的人参与,组办方为了提高名气,提振地方经济就这么一拍大腿,决定了就叫国际大赛。
当然,这是个人兴趣,自己喜欢就好。玩出了名堂,也真心为他高兴,但总觉得不对头,当年渐行渐远并不是没有道理。工作应该是工作,爱好是爱好。根据蒲素对傅雪冬的了解,他的这个兴趣绝对是后天培养的,也就是认识蒲素以后那一两年突然就痴迷了。实际上就是玩物丧志的典型。
如果把蟋蟀作为营生,其实是非常可悲的。社会上可以赚钱的门道多了,作为城市人,把蟋蟀产业化看待,无非是走见不得光的非法道路。山东本地人可以合法抓蟋蟀卖,城里人去哪抓?想靠这个吃饭,买卖蟋蟀赚钱差价之外,只能涉嫌赌博。这种地方举办的比赛,说白了就是当地政府拿钱出来作为赌注,让大家合法比斗。每年也就这么一两次,过关斩将拿到奖金真的不容易。
而业余随便玩玩,只能是当做兴趣,进场比斗这些就算了,绝对是捧着钞票进去送人。假如大家都是业内人士,比拼时还讲点运气输赢不好说。而业余对内行,绝对是有输无赢。
经过一个赛季蒲素才明白一些道理。比如千儿八百输赢的比斗,他根本无所谓就当做是游戏。而对绝大部分老家伙来说,上了两百一场的比斗都值得拼命。人家就指着这个过日子,收蟋蟀以及各种费用都要算进成本里的,他当做是爱好,人家是当做营收项目。大多数专注于蟋蟀的人,日子过的都不怎么样。稍微想想就有数了,一年里半年的时间都用在蟋蟀上了,哪有功夫去干好其他的?就算打工也是等于是打短工,像傅雪冬那样,到了时候就辞职走人下乡了。
那天中午蒲素没吃饭,下午从蚊帐里爬出来以后和傅雪冬说明天准备回去了。傅雪冬对他的去留不在意,他的心思除了蟋蟀眼里也没其他的。按照计划傅雪冬在这边要待到白露以后,然后带着蟋蟀和三尾子回来。阴阳要调和,孤阳不生,所以养蟋蟀对三尾的需求很大,本着家乡精神,山东蟋蟀自然要配本地媳妇,三尾一带就带上千只,装在一个大竹篓里带回来。
事实上傅雪冬一直在那边待到快到中秋,他大概是听了那些老法师的,一方水土养一方蛐蛐,在本地养最好。不得已回来的时候,还带了几塑料桶的本地水,几百斤的水也不知道他怎么弄上火车的。蒲素让陈诚带着保安开着依维柯去接站的,直接拉到蒲园里。
其实想想都搞笑,水放在塑料桶里时间长了也不新鲜,对蟋蟀能有什么好处?桑海到处有卖矿泉水,而且蒲素抓蛐蛐的时候,臭水沟边上经常抓,那些蛐蛐无疑只能喝那里的水,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五百四十八章、归家
第二天蒲素就在院子里盘点了下目前的收获,所有收来的蟋蟀里,一致认可的,傅雪冬手里一条没有,蒲素这里有五六条,总的来说也收了三百多条。剩下的可以观望的有二十多条,反正都一样养着,时候还早。
走前蒲素又给傅雪冬留了一笔钱,按照约定的日期,其实没多久他也要回桑海了。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在桑海蒲素接到傅雪冬的电话,给了他一个镇上邮局的地址,让他汇款,钱已经花光了。当时汇款只能真么汇,银行卡还没普及,支付宝和微信转账更是提都别提,手机中文短信业务还没开通,更别提智能了。
回来的车也是夜车,到桑海时清晨。回到家洗了个澡,换上衣服躺在床上好好睡了一觉,两地之间距离其实不远,但像是两个世界,让蒲素有恍恍惚惚的感觉。
大管挨打这事,让蒲素清醒了起来,自己在这地方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乐不思蜀非常危险。不虚伪的说,蒲素认为现在的自己和他们完全生活在不同的层次。这种念头要是说一点没有,那真的是太虚伪了。哪怕是傅雪冬,他可以把傅雪冬当成邻居小伙伴般相处,傅雪冬表面上也和他称兄道弟不卑不亢,可实际上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是一路人呢,毕竟很多事情是很现实的。
别的不说,大家一起玩蟋蟀,凭什么傅雪冬就像是做小工,苦活累活都是他做?明面上说蒲素粗枝大叶,伺候蟋蟀的事情他做不好,实际上只不过是个辛苦活,哪有什么技术难度。以在桑海的居住条件论,以前蒲园里给小宁住的那个杂物间,也比傅雪冬和他奶奶挤在四五个平方亭子间里搭上铺的居住条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边说四五个平方是一点不夸张。蒲素伸头进去看过,多一个人都挤不下。他奶奶一张小床,床上搭了一个架子,傅雪冬住在上面,吃饭的时候爬下来两个人坐在他奶奶的床沿吃饭。他的衣服还有其他东西都在床板上,还好洋房高度够,可以给他叠一层。真正的面积就那么大,房间里还有个碗橱就放不下东西了。说实话,来桑海之前蒲素没想到有人居住环境这么艰苦。而且在桑海,傅雪冬这样的不是个别现象。很多家庭虽然比他强点,但也有限,三代人挤在一个房间里的也不是没有。
不知道傅雪冬是想通过蟋蟀改变命运还是怎样,毕竟他以前做红马甲时也铤而走险过。投身于赌博大业妄图一夜暴富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蒲素显然没这心思,他跟着一起在这边待这么长时间,就纯属胡闹了。
其实要不是几年前出事离开了南州,蒲素自己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有现在这般光景。
从小到大在生活区里,周边所有人都似乎非常认命,这辈子就在厂里吃个公家饭。哪怕小时候在桑海,颇有点人生智慧的阿,记忆里也没对他说过太多勉励人生的话语。最多就是要求不要做一个坏人,不要到处闯祸就罢了。
实际上家里对蒲素读好书的要求都懒得提,检查家庭作业的次数长那么大一只手数的过来。老蒲自己玩乐还来不及,也并不认为在他手里能辅导出一个大学生。
另一方面,蒲素的爷爷就是留洋的知识分子,最后下场大家也都看到了。特殊时期那些文化人日子没几个好过的,讲来讲去还是工人阶级靠谱,工人老大哥嘛!蒲素80年代的时候算是开始懂事,81年的时候正好十岁,离运动结束其实没几年,流毒还是影响到他的。严格意义来说,对他们那一代人的深远影响更是没法估量。
大管挨了打,他当时认了怂,起码让他知道之前自己有点被傅雪冬带偏了。要是那伙人一时兴起,连带着把他收拾了,简直就是分分钟。而且不是没有动机那么做,不说仇富吧,兴头上来了一个是赶两个也是放,把他带进去打一顿很正常。就算是临时起意把他抢了,也很合理。后果简直就不堪设想。
现在他有点体会到桑海男人为什么不像外地男人那样,大多数时候不愿意动手。文明程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日子过的好好的,没理由去拼命做那些事情,很无聊。蒲素看到那几个人不是善茬,立刻怂了,是因为没觉得和他们有那个死掐的必要,犯不上。
以前沾沾自喜认为自己很爷们,说桑海男人怂的那些人,如果现在还在这么说,而且他们确实自己还在一言不合就动手,只能说明他们那地方几十年以后还是很落后,生来就是穷命,这种人值得大家同情。
实际上现在全国各地还在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地方没有几个了。就算出现这种举动,在各个地方都是少数特例。包括以“你瞅啥,瞅你咋……”就能出人命著称的地方,把这种人也称作山炮和彪子。
大部分人和好日子不会过不去,有好日子过谁去想那些事情,古今中外的富裕地区,犯罪率都必然不高。江浙一带自古就是鱼米之乡,历史上拉山头的没几个。相反有些地方以将军村或者其他名义沾沾自喜,到处标榜一个村子从将军到高官出了多少多少……这种地方大家只要去查地图就知道都是些什么地方了,能出这种靠人命换来的显赫也没啥稀奇。没听说苏州或者杭州哪里出了个将军村的。
别提血性,说江南人没血性的可以闭嘴了。面对外辱,桑海四行仓库打的非常英勇,而有的地方一枪不放就闪人了。实际上吃好喝好生活安逸哪来多少血性,人活着一辈子图什么?换了他们日子安逸了,他们自己这辈子恐怕不好改,但是不出三代,保证子孙个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
说实话,不接触傅雪冬,在桑海蒲素之前都忘了蟋蟀这回事。就算玩也肯定控制在一个合理的限度。尤其是年龄增长,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太多,对于蟋蟀的热情早就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五百四十九章、七年
写到这里,闲聊几句。推荐大家观看一部bbc拍的纪录片《人生七年》,没看过的朋友可以找来看看。这是制作人迈克尔艾普特从1964年开始拍摄的纪录片系列的第一部。迈克尔艾普特在1964年为英国bbc电视台拍摄了记录片《7 up》,采访来自英国不同阶层的十四个七岁的小孩子,他们有的来自孤儿院,有的是上层社会的小孩。
此后每隔七年,艾普特都会重新采访当年的这些孩子,倾听他们的梦想,畅谈他们的生活。四十九岁知天命,看尽岁月流逝,看穿沧海桑田。本片综合了被访者七岁、十四岁、二十一岁、二十八岁、三十五岁、四十二岁、四十九岁、五十六岁、六十三岁多年的访问精华,目前已经拍到63岁了。
看这部纪录片的时候像是经历了这些人的一生。富裕家庭的孩子,父母重视教育,七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这些已经上了寄宿制预科学校的孩子,目标是上威斯敏斯特学院再进牛津、剑桥。而福利院里的孩子,制片人问他想上什么大学,那孩子问道:“什么是大学?”
其中有三个伦敦东区的女丝从小就是伙伴,七岁的时候还很可爱。只是到了21岁的时候,穷人的自尊和敏感在镜头前就表现的令人不快了。当制片人问她们为钱发愁吗?其中两个19岁就已经结婚,21岁已经是孩子妈的女言辞激烈的反问:“为什么要为钱发愁?我觉得我什么都不缺……”
然后不忘补充一句:“我不认为我比苏西(富家女,七岁跳芭蕾家里有庄园)差了什么。事实上,我们认为选择要比她多的多,她的一切都被安排好了,而我们……”
28岁的时候她们还在这么说,35岁的时候她们口风变了,离婚两个,作为单亲妈妈一度领救济金度日,过的相当不好。没离婚的那个也是嫁给了邮递员,自己在流动车图书馆服务社区儿童。
而那个富家女苏西,14岁的时候在她家庄园采访她时,镜头拍到院子里她养的猎犬正好抓了一只兔子,看的我很欢乐。苏西16岁从私立学校辍学,理由很简单,不想上了。
苏西辍学后想去巴黎,家里立刻安排她去法国,呆腻了再回来。问她为什么要选择巴黎,她回答认识的几个人里都想去巴黎,所以她也就去了。
然后巴黎回来,老爸带着她去夏威夷度假,一待就是几个月,实在是玩腻了,说那里没有同龄人。之后周游各国,21岁的时候对着镜头抽烟很是迷茫,问起婚姻也表示悲观。只是28岁的那一季她嫁人了,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淡定从容。直到42岁时依然优雅端庄,带着孩子骑马打保龄球。
虽然当年苏西自己很叛逆,但是对于孩子的教育,她还是坚持要让孩子们接受私立学校的教育。只不过不要像她那么早七岁就去寄宿,希望孩子到13岁左右再送到私立学校去。
这个富家女没有选择念书念到学有所成,虽然只要她想,条件绝对允许。她在念书的时候辍学吃喝玩乐,然后嫁人,为人妻为人母。而当年那言辞激烈,表示啥都不缺,选择机会也比她多的东区女,42岁时的镜头里放到她在酒吧柜台里给人打着扎啤……
开什么玩笑。富家女苏西可以选择堕落、选择任性,终究一辈子不会为了生计发愁。而她们三个,原本就没什么太好的选择,做的都是底层的工作。选择确实多,可都是些什么选择呢?是去做营业员还是收银员……
实际上,她们只要走错一步结果就很难承受,容错率极低。
另外三个男小孩一组的富家子,一个从政当了政客,一个当了大律师,哪怕三个人里唯一没有考进牛津剑桥,混的差的,也成了bbc纪录片的制片人,也就是拍摄这部纪录片的公司。
底层家庭里混的最好的一个,成了出租车司机。这也是这部纪录片里我最喜欢的一个人物,非常有热情。特别是小时候,简直太爷们了。而混的最差的成了流浪汉,常年吃政府救济,居无定所。福利院里的两个孩子,一个成了砌砖工,一个当了一辈子冷库里的工人。
虽然说这一辈子幸不幸福取决于自己怎么想,但是从这部纪录片里还是能看出很多东西。英国有句古谚是“七岁看到老”,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时间跨度如此之长的纪录片。从七岁开始拍摄,记录了一群人的一生。
父母如果有远见有头脑,哪怕经济上负担不了,能够灌输孩子正确的人生目标也非常重要。七岁时那几个家境优越的孩子想进的学校,后来几乎都达成了。国外这些常春藤名校不是花钱就能上,学业和人品才是第一重要。可想而知他们为了在剑桥和牛津上大学,平时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这是理想也是信念,而拥有这样的理想和信念,需要父母在他们小的时候就在脑子里植入。
纪录片里那个学法律的孩子在21岁的时候对着镜头说:“那些在汽车流水线上的高薪工人,他们只要想,完全有能力可以负担孩子私立学校的学费,只不过他们最终都选择了豪车或者其他什么。给孩子提供良好的教育并不是首选。”
这部纪录片看过一段时间了,以上是大概的一个印象。下载下来连续观看的时候,每一季都会反复播放之前每个七年拍摄的画面,感觉上会觉得拖拉。但是只要一想每一季和上一季的时间跨度是七年,穿插重放就很有必要了。同样的话题,关于政治,人生目标,爱情家庭,等等的问题每隔七年都重新提问,再和之前他们的回答做对比,有时候会觉得物是人非。拍摄到现在制片人不在了,很多人消失了。只是这些人成家立业,为人父母又给这世界增加了很多生命……
父母对孩子的一生影响都很大。睿智有远见的父母知道灌输给孩子什么样的价值观。本质上和经济地位没太大关系,告诉孩子应该怎么做,做些正确的事情,其实不需要花钱。起码可以告诉孩子,如果他足够努力,将来可以走的无限远。
五百五十章、痕迹
昨天发的又被屏蔽,牵扯到几十字关于特殊时期的表述。删了之后就立刻解禁了,效率还挺高。
蒲素说起来没从父母这里接受到多少必要的人生指导。成年后赖以生存的大多数技能来自于街头和江湖经验。也就是身处那个年代,让他这么一个不名一文,生无长技的小混子得到了一些机会。这是他命好,换到其他任何一个时代都不可能让他拥有现在的这些。老实说,他一直认为自己不配得到现在拥有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有几分成色。
蒲素是确确实实被推动着走到这一步,虽然他也不是胸无大志,但只是想要有个有钱有势的结果可以享受,至于如何通过个人奋斗有计划的得到这个结果,他则完全没有什么想法。既没有想法,也没有方法。
从被迫出走离开自己的舒适区开始,到在香山认识阿标,包括第一次贩运洋酒完全都是顺其自然,没费多大力气就做成了。人家跑路的时候能吃好喝好就不错了,他却因祸得福意外趟出了一条财路。追根追溯的话,蒲素能有今天其实和郭娟不无关系,所以他在郭娟的经济问题上也始终没有采取行动,人虽然不能留,但是挪用的那部分还是认了。
截止到1999年为止,蒲素的人生只能说是运气。他没有为了成功做过任何准备,也没有像样的去系统的学习。有了条件之后花钱读的课程,去了几次就再也不去了。文凭照样拿到手,而那帮所谓校友的聚会,他也从不参加。
现在的生活没有一样是他原本计划内的。包括在桑海生活,拥有自己的事业,甚至连为他生了儿子的女人都不是他原本想要的。至于生儿育女,更是想都没想过。目前得到的这些,他觉得自己完全没花多少力气,他为之所做的,换了任何人都可以做到。
甚至傅雪冬还在做红马甲的时候奋力一搏铤而走险,只不过运气不好东窗事发,最终败露了。如果他拥有差不多的运气,成功挖到第一桶金,人生轨迹恐怕会截然不同。难就难在起步,通过不上台面的手法积累到原始资金,接下来完全可以做合规合法的事情漂白。
比如蒲素这边,停了洋酒这个项目以后,进口车辆的手续不管里面走了怎样的关系,最终销售的时候是完全合法手续完备的。空运以及服装业务更是规规矩矩,正经开发票依法纳税。但是假设第一次往内地贩运洋酒时就出了纰漏,他的人生将会截然不同。或许也会有其他机会让他日子过的也不错,但这只能是最最乐观的设想。维持不死不活的状态躲躲藏藏,依靠家里和蒲泓接济的可能性更大。
90年代很多发迹的人都是被逼无奈之下的偶然行为。比如初期华亭路上卖服装的个体户和做水产卖黄鱼的那些,那些大集体工作都找不到,或者单位下岗的人为了出路也只能做这些不上台面的活计。说起来当时是劳保社会,个体户是没有任何保障的社会少数身份,找老婆或者嫁人都要被嫌弃。
中国自49年以后讲起来没有什么阶层之分,大家都是同志。这点不像是英国,有包括公爵、男爵这种世袭的贵族。但是其中细分起来也很微妙,工农兵学商,社会地位是不一样的,而且非常明显。工人阶级里又分国营,全民、大集体、小集体……种种单位性质的细分。每一种等级都不一样,具体代表的就是社会身份,归根结底就是饭碗含铁量的多寡以及具体享受的单位福利。
蒲素都上初中了,社会上还在用粮票,出门光有钱也没用买不到饭吃,这种情况下人口很难流动。所以当时大家都没啥想法,外人虽然很难走进来,但自己也很难走出去。厂矿企业的孩子除了极少数出类拔萃优秀子弟考进大学,大多数都是在成年后到父母的企业里接班。
像老蒲和梅芳这样的父母不是少数,在他们看来生活是一眼可以看到头的,不光他们这辈子,连蒲素他们下一代的生活也可以预见。谁知道突然之间就变了呢,几万人的企业说倒闭就倒闭了,说好的那些原先可都是被当做信仰的存在呢。
其实蒲素小时候在家庭里得到的远远比他的同学多,算是个幸运的让很多同龄人羡慕的孩子,但是在树立理想和构建人生目标上还是没有得到家长的帮助。写作文时满篇假话,当时的孩子人人张嘴就来。要说理想是什么,做科学家乃是大家的首选,只不过到底什么是科学家,哪一门学科的大家,根本说不清楚,孩子们纯粹是胡说八道骗人骗己。
真正成功的人,一般在很小的时候就树立了明确的目标。这里说的不是那些暴发户,当初两劳释放人员回来蹬三轮卖黄鱼,挣了点之后开家饭店生意爆红成为老板的不在其列。
一直浑浑噩噩过日子,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或者已经想好了混在人群中间就这么过一辈子的人不可能在当今社会出人头地。哪怕走了狗屎运买彩票中了大奖也长久不了,终究要被打回原形。
所谓德不配位说的就是这种,而蒲素就是典型。
蒲素做事缺少计划,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唯一临时起意有着前瞻性的规划是涉及到儿子身份,而这也不是他蓄意策划出来的结果,完全是孙莉通过自己在学校的表现获得了机会。
至于空运和服装这两个项目,只不过是有钱了之后任性的结果。一拍大腿想到了,马上就能做,有钱嘛。当时有钱想做什么都很容易,以那时的社会构成来说,只要有着一定的资金去推动一件事情,想失败都难。假药假酒都能天天在电视上做广告,而群众就信这个,愿意买单。
蒲素算是老实的,没有从银行和政府那里下手,依靠的是自己的原始积累。很多原本一文不名的人别说四两拨千斤,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靠着一张嘴几顿饭和口头允诺的好处,撬动的资金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五百五十一章、无奈
在山东待的这段时间虽然很是愉快,但是回到桑海更是让蒲素觉得舒适。而且因为反差,初始那几天尤其对桑海的感觉不是一般的好。因为已经在桑海定居,不由萌发出千好万好不如家好的念头。而且事实上某种程度而言,现代化的国际都市确实远非那个闭塞的村子可以相比。
回到桑海的第二天,他就先去了秋香花园,假装巡查了一番后带着音乐又去仓库转了一圈。车间都没去,只把老唐找来问了问出没出大事,之后就直奔古北公寓。那杆在山东集镇上用过的家什,在桑海的小家碧玉身上又淋漓尽致的展现了一番,这玩意也不真不挑。假设音乐知道了之前在哪以及在谁那里派了用处,估计恨不得去死。
人和人之间有些关系的走向是必然。比如张妮娜和陆美婷,这两人近乎失联,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有什么共同的交集。自从蒲素这里洋酒业务早就限于停滞,陆美婷也好久没有往来。更别说张妮娜,远在香山的帝皇殿都能邂逅,在桑海却音信皆无,毕业后是不是留在桑海都不好说。
而一度蒲素经常去捧场的翁微微那里也是等于断了交情,他不去,人家也不找,自然而然这关系就冷了。翁微微不是什么小女人,虽然年纪不大,却实在是夜场里的老江湖。让她儿女情长纠缠蒲素不大可能,作为大场子里的妈妈桑这点架子是要有的。
而音乐就不同了。两人现在是同事关系,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关系尴尬,蒲素基本把她处于闲置状态,但两人关系的基础和性质摆在这里,只要蒲素想,随时随地可以进入到那种状态。
他也知道音乐心里有怨气,只不过顾不得她怎么想。内心膨胀的蒲素这个阶段认为自己没必要在意别人什么想法了,一切要以他为主。他出去的时候带童蕾的次数甚至都比带音乐的时候多,因为童蕾让他感觉放松。而音乐在的时候,时刻让他觉得一股幽怨的眼神在注视着自己,令他非常不自在。
相较于蒲素的肆无忌惮,音乐无疑是弱势的。这就是典型悲哀的遇人不淑。原本各方面,包括家境都很是不错的一个女孩,一路走来像是个骄傲的小天鹅顺风顺水,在遇到蒲素之后,只经历了短暂的愉悦时刻,接下来都是无边的痛苦。
和蒲素的这段关系里,音乐在外面自然也有不知底细的男人追求,只不过蒲素始终不给她一个明确的态度,她又怎么能死了心去和别人交往。况且作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恋爱,音乐可以说奉献了全部,她也很难让别人进入自己心防。重要的是在家里,她妈妈那里一直抬不起头,曾经让人觉得美好的一个女子,现在成日皱着眉头郁郁寡欢。
蒲素自然能感觉的到,他又不傻,只不过在装傻而已。音乐现在和他在一起,已经全然不是往日那样充满了激情和发自内心的喜悦,而是一种下意识的配合。那种默默无声的配合和顺从,也让蒲素觉得羞耻,认为自己在欺负人。只不过他选择的处理方式是回避,尽量不让她配合自己,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他不觉得自己还有更好的处理方式。音乐在公司的工作是起作用的,营销导购那一块都是她在负责。而且通过这份工作他可以支付额外的费用,每月固定的报销额度在他看来起码是对音乐的一个补偿。既然不可能和她有个让她满意的结果,那么经济上这样多少算是个意思。总不见得让她从公司离职,彻底一点关系都没有,反而是对她好了?
晚上他就带着童蕾和音乐以及邵伟峰一起吃了顿大江户,在山东虽然也成天有酒有肉,但那种简单粗暴的酒菜只能解馋,和味蕾的享受不是一回事。蒲素这一番动作,一度让音乐以为去了趟山东让他转了性,眼神也随之亮了不少。
她哪里知道,要说以前还有理论上的可能,随着小蒲素的出生,她其实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只不过蒲素封锁消息,谁都没有透露。毕竟他和孙莉还没结婚,总觉得未婚先孕就罢了,现在是未婚产子,对孙莉的名声不好。
实际上他从山东回来以后也就和音乐近乎了不到三天,随着和机场那帮人以及韦东,关兵他们的联络又把她搁置在一边。从这次以后音乐应该是彻底死了心,有一次蒲素喝多了打她电话,半夜叫她出来,哪怕车都停在她楼下了她也坚决不下楼,最后还索性关了手机。从这一次之后,两人彻底心照不宣的断绝了关系,见面时心理上是前任,表面上是同事关系,就这样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从山东回来的时候在当地车站他也买了一些杂粮煎饼带给家里,家里人却都吃不惯。到是大红枣还行,不过桑海的食品店里也都买得到。家里人都说他晒黑了,在那边成天暴晒不黑才怪。有时候其实他还有点想念那边,大概是他当过兵,那种热热闹闹的集体生活让他很是适应。而且和当年相比,这种集体生活有着绝对的自由,当然不一样了。
又过了几天傅雪冬的奶奶居然找到蒲园,蒲素不在家,还是梅芳打电话给他。原来傅雪冬这一次出门一个多月音信皆无,他奶奶知道是和蒲素一起去的。原本就是她两相依为命,时间太长了还不见孙子回来,实在耐不住了才上门来打听。这下知道蒲素已经回来了,就更是不放心了。
蒲素只能告诉他奶奶傅雪冬一切都好,实际上他也联系不到傅雪冬。那边手机没信号,而村子里也没一部公用电话,当地农村家里还没通电话,起码要到集镇上大概才有。除了傅雪冬找到电话联系他,不然的话只有写信寄到老管家里才可以联络了。
五百五十二章、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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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的时候,不断接到街道方面的通知,作为复原军人需要去那边做个统计,通知的频繁程度等于骚扰,甚至还有最后期限的通牒,应该是上面下的死命令。蒲素连退伍证都早就不知道扔到哪去了,所以一直没有理会。
后来上网查了查,大概是现在成立了一个专门的办公室处理老兵事务,根据各地网友的汇总信息来看,去年各个地方最终给老兵发了一块光荣牌,有的人调侃说不如发一斤鸡蛋实惠。有的老兵在外地打工,催促逼迫之下还得在单位请假,自付来回路费返回原籍去登记。原本大概还以为会有什么好事落在头上,不曾想……这个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可以说当年在下岗时退伍军人没有什么优先考虑的制度,其他方面也一样,退伍20多年没觉得那几年的军营付出得到了什么回报。每年八一建军节除了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大领导的致辞,除此之外什么形式的慰问也没有。当兵的时候大概家里还发过挂历,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这里不是说做了什么需要别人一直记住,或者是经济上给予什么回报,看待问题不是这么看的。
历年来的退伍老兵累计,不说过亿,几千万是有的,每人发一元钱也不是笔小数目,这一点能理解。只不过长期以来不闻不问也是事实。除了做保安,可以说在其他任何社会竞争上退伍军人都没啥优势,没几个人会优先考虑,就算有也是自发行为,没有一个明确的指导规范或者社会氛围给与退转老兵什么优先待遇,尤其是之前的老兵。
蒲素耿耿于怀的就是当年单位下岗,有些人啥都没做只是和领导有关系就可以排除在外,而所有复原军人却一视同仁买断下岗,入了党的,立过三等功的……之前的付出毫无意义。可以说,对老兵来说当兵的目的和意义全部化为乌有。当然,屁股决定脑袋。少数人通过入伍攫取了巨大利益,实现了人生突破,改变了自身命运,他们当然会反对这里的说法,这里不讨论。
入伍可以得到什么,这在当时很明确。所有人,尤其是城市兵在入伍前都非常清楚。然后一夜之间告诉你,没有了。那些老兵能不怀疑之前自己的人生,还有为之付出的那些吗?
蒲素现在自己买社保买医保,甚至在香港购买各种保险,实际上没有后顾之忧。但是看到梅芳和蒲泓他们的医保卡还是非常羡慕。个人花钱买的保障和国家认可得以享受的福利,感觉上能一样吗?这不是简单钱的问题,而是某种程度上觉得情感被骗了。更别提那些参战老兵了,想想蒲素都为他们难过。算了,也不敢多说。(这一章大概率要被屏蔽。)
以前是财政困难,现在早就不是那样了。像蒲素这样和平时期的老兵就算了,但是对于参战老兵能提高点待遇还是提高一点吧,毕竟那批人岁数也不小了,都到了退休年龄。喜欢看战争片是一回事,蹲在堑壕里经历炮火覆盖是另一回事,而顶着枪林弹雨冲锋更是另一回事。我想给这些人提高待遇,大家都不会有什么想法,哪怕是再没底线的那类人应该也说不出什么。只不过关于那场战争的……有些人不大愿意提,最好从来没存在过。
朝令夕改其实后果很严重,丧失信任很可怕。有的国家从来不搞灌输式爱国教育,国民爱国情绪都浓重的很。这几年要研究推迟退休年龄,人均寿命既然增长了也确实需要改革。但是坐办公室的那些人其劳动强度和工作环境能和产业工人和基层农民一样吗?
他们当然希望在位置上待的越长越好,反正风不吹雨不淋,还有各种待遇享受以及权力支配。而那些一线工人和买了保险的农民怎么办?有些工作到了一定年限,其劳动强度事实上一般人就是干不动了。而且社会上的招聘广告,大家可以留意一下,35岁以上的都不好找工作,更别提都成了老头老太还要去求职了。
我想如果把岗位互换一下,让那些研究政策的人去一线工作一段时间或许他们会改主意。现在步入老龄化社会,长期独生子女状态下,当下年轻人负担是重,但当时不也是轰轰烈烈说着:“只生一个好,……来养老。”
现在的提法说起来哪怕再科学,只是当时的说法又算什么?讲起来容易,多少人怕是等不到领退休金的那一天了。哪怕长远来看再有必要,对直接受影响的人群来说都不可接受。而且这还真不是小事,年轻人应该觉得那一天离自己很远,没有什么感触。而上了年纪的人没有想法简直是不可能的。
我认为税制上做一些改动或许会更科学一点,调节的本质说白了就是要劫富济贫。高收入者有义务承担更多社会责任,原本就是从社会获取的财富应该有部分回馈给社会。比如之前提过的空置房房产税,这是广泛采取的一个税种。你得到了额外的,并且让他空置,事实上就是占用和浪费了社会资源。
炒房团之所以肆无忌惮就是因为只需要付出一次性成本,而没有持续的压力后果需要考虑。这种致富手段没有丝毫创造社会财富的价值,哪怕是山寨工厂都提供了解决需求矛盾的一个方法,比炒房行为不知道有意义了多少倍。这种人为炒作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把社会资源霸占到个人身上,然后哄抬价格牟取私利。
很多发达国家,房子空着每年都要交不少的税金。拆了不住?也要付不菲的费用。这种情况下炒地皮的开发商当然还会有,只不过是正常的一手开发。而私人炒房团再去炒房,必定要考虑风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