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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戏骨全文阅读

作者:七七家d猫猫     大戏骨txt下载     大戏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25 挥手作别

    “你……”

    “你……”

    “你先说。”

    “你先说。”

    “我……”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停顿,同时愕然却又同时轻笑,同步的姿态完美诠释了“照镜子”这一日常生活的动作,诡异之中却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理所当然,然后两个人同时安静了下来,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彼此,谁也没有开口,但谁也没有离开。

    头疼欲裂的痛苦已经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虚无,隐隐约约地,指尖在微微颤抖着,脚尖在轻轻漂浮着,那种混沌而恍惚的触感仿佛站在了云端之中,始终找不到自己的重心,所有的感知和想法都变得模糊起来。

    这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这到底是梦境还是想法?

    他注视着他。

    他也注视着他。

    一股淡淡的哀伤和苦涩就缓缓地蔓延了开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忍不住心悸,无法分辨到底是慌张还是恐惧,也无法分辨到底是喜悦还是忐忑。时间和空间在此刻都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视线周围就是一片黑色,无边无尽的黑色,完全看不到尽头。

    “你应该说再见了。”

    沉默缓缓蔓延之中,第三个声音出现了,仿佛穿过了耳边,直接在脑海深处响起,他和他齐刷刷地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凭空出现的海瑟-克罗斯。

    为什么海瑟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海瑟和楚嘉树会再次同时出现?

    为什么海瑟会选择这个时候出现?

    前面的疑问还没有解答,后面的疑问又滋生了出来,蓝礼随即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笨拙:没有了绅士礼仪的遮掩,没有两世为人的老练,也没有了冷静压抑的克制,他的所有情绪似乎都无法掩饰,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一般,所有的所有都赤果果地展露出来。

    眼前的海瑟,身穿着一袭白色蕾丝长裙,灿烂的笑容、明亮的眼睛和消瘦的肩膀,所有一切似乎都不曾改变过,光阴的力量遗忘了她的存在,让她依旧保留了那纯真而俏皮的面孔,时间就这样永远地定格在了十七岁。

    海瑟的脚步在五步远之外停了下来,巧笑嫣兮地挥了挥手,打起了招呼,“嘿。”

    “……”蓝礼试图打一个招呼,但话语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他以为自己习以为常,可是心脏深处的隐隐痛楚再次泛起了涟漪,然后眼眶就不由泛红了起来。

    最后,蓝礼只能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苦涩却灿烂的笑容,朝着海瑟轻轻点头示意。这就是全部了。

    海瑟似乎察觉到了蓝礼的目光,笑容大大地绽放起来,“蓝礼,我很好,我是认真的,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我。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你,你不好,你一点都不好。”

    “我很好。”蓝礼的笑容之中沾染上了一抹艰难,试图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但他却发现根本做不到,所有的心思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呈现出来。即使海瑟没有再继续说话,蓝礼也变得窘迫起来,无可奈何地轻轻摇了摇头,垂下了视线。

    然后,海瑟就再次说道,“你应该说再见了。”

    “我已经说过了。”蓝礼条件反射地试图辩解。

    海瑟却也没有着急,而是静静地注视着蓝礼,停顿了许久,“蓝礼,你知道你没有,否则,你就不会死死地被困在同一个困境里了,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就如同一个梦魇一般,无数次地纠缠至今。他在这里,我也在这里。”

    蓝礼抬起头来,看了看正对面的楚嘉树,又看了看右手边的海瑟,然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说过再见了,不止一次;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挥手作别,我不知道。我做不到。”蓝礼轻轻地摇着头,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消耗了所有力量,“我做不到。”

    “蓝礼,真正的告别,不是永别,而是拥抱与接受,还是缅怀与纪念。我们需要的是与自己的和解。”海瑟轻声说道,“我在这里,他也在这里,我们始终都在。告别,不意味着遗忘,而是全新的开始。”

    没有人可以彻底告别过去。

    因为,正是得益于过去的经历,好的坏的,积极的消极的,顺利的波折的,幸福的苦难的,那些所有的所有拼凑起来,这才成就了现在的自己;所以,当一个人开始与自己告别的时候,他也就等于否认了自己的存在价值,即使是彻底改头换面,那些回忆也根深蒂固,过去就如同梦魇一般永永远远地纠缠不休。

    蓝礼也不例外。

    那些属于楚嘉树的回忆和经历,成就了现在的蓝礼,那些伤痛、那些挫败、那些折磨、那些沮丧和那些黑暗,全部的全部都深深地隐藏在记忆深处,外型的变换却终究还是同一个灵魂,他以为自己已经坦然了,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诚实了,但……他没有。

    他只是开始了全新人生。

    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记忆隐藏在脑海深处,如同一个巨大而丑陋的背部伤疤,疼痛过后伤口痊愈,然后就拒绝再次回头,竭尽全力地朝着正前方赤足狂奔,似乎只要不回头,那个伤疤就不存在了,就可以翻开崭新的一页了,仿佛伤疤就从来不曾出现了。

    关于海瑟也是如此。

    但是他错了。

    从“抗癌的我”到“超脱”,从“地心引力”到“醉乡民谣”,一次又一次地纠缠与深陷,一次又一次地告别与转身,那些回忆始终都不曾真正地平复下来,无视不代表消失、忽略不代表痊愈、逃跑不代表摆脱。

    现在,又来到了“爆裂鼓手”。这场挥之不去的梦魇,从始至终都依旧残留在脑海深处,不曾消失也不曾平息,反反复复来来去去。真正的告别,不曾完成。

    所谓的告别,不是彻底斩断过去,而是敞开怀抱,拥抱那些伤疤与痛苦、拥抱那些磨难与坎坷,承认最真实也最完整的自己,美好与丑陋全部都包容其中,接受那些挫败那些恐惧那些折磨,也接受那些幸福那些欢快那些真诚,勇敢而坚定地拥抱自己。

    当坦然接受所有一切的时刻,告别才能够真正地落幕,完成蜕变,化身成为崭新的自己,开启一个全新世界,展开一段全新生活。

    就好像“醉乡民谣”的勒维恩-戴维斯一般。

    在故事的最后,勒维恩终究还是再次回到了煤油灯酒吧,来到舞台之上,演奏着那一曲悠扬动人的“挥手作别”,但这一次,没有迈克的陪伴,只有他独自一人;他不再怨天尤人,也不再疾世愤俗,更不再自艾自怜,敞开心胸,真正地接受了自己孑然一身的事实:

    “未来的某个清晨,不会太过遥远,你将会呼唤我的名字,而我将会告别远去。”

    勒维恩接受了事实,伤口开始慢慢愈合;只是,未来应该如何,他却迷失了方向,只能等待心情平复下来,重新计划重新起步,也许他可以找到方向,也许不能,但至少,他不会再继续麻痹自己下去。

    他也是如此。

    他应该学会感谢,感谢那十年的卧床,让他沉淀了所有烦躁,一点点的幸福也懂得满足;他应该学会感恩,感恩那束缚了躯壳的病痛,让他明白了生命的意义,放开手脚肆意狂奔;他应该学会拥抱,拥抱那些伤痛的折磨,让他拥有了强大的神经,面对所有困难。

    那十年,不是所有回忆都是痛苦与黑暗的;上一世,不是所有记忆都是黯淡而无光的。只有真正拥抱了楚嘉树,才能坚持蓝礼-霍尔的选择。

    他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他渴望取得突破,他渴望继续进步,他渴望成就伟大,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更加不会缴械投降,这一段人生还很漫长,他还远远没有享受完毕呢。

    他应该学会独自表演,丢掉拐杖

    不再刻意区分楚嘉树和蓝礼之间的差异,而是坦然地拥抱所有回忆;不再刻意妖魔化病床之上的光阴,而是诚实地面对所有瞬间;不再刻意地拼尽全力拔足狂奔,如同洪水猛兽正在身后追赶一般,唯恐稍稍放慢一点脚步,这一段人生就如同梦境一般化为泡影。

    安德鲁也是如此。

    他具有天赋,但他太过青涩;他具有才华,但他缺乏经验;他具有能力,但他需要时间;他具备了超越伟大的潜力,但他必须相信自己。

    所有的所有都是矛盾的,他需要接受那些正面的,也需要接受那些负面的。不再因为弗莱彻的强势与疯狂而深陷其中,不再因为追求速度的极致而遗忘鼓点的本质,不再因为激烈的竞争而忘记开始的初心,也不再因为成就伟大的梦想而患得患失。

    如果安德鲁自己束缚了自己,如果安德鲁自己囚禁了自己,如果安德鲁自己拒绝了自己,那么他就永远都无法更进一步,只能停留在原地,如同昙花一般,傲然盛开之后,随即就迅速凋零枯萎,转瞬即逝。

    破而后立。

    但前提是,先承认自己。安德鲁是如此,他也是如此。

    “我们需要与自己和解。”

    猝不及防地,蓝礼的心脏就遭遇了一记重拳,再一记重拳,那些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鲜血盛开出了一朵鲜花,深入骨髓烙印灵魂的痛楚就如同一场盛大的烟花秀,酣畅淋漓地爆发开来,摧毁了蓝礼的所有防线。

1426 最后道别

    站在原地,蓝礼却已经千疮百孔。他从来不曾告别过,不曾告别楚嘉树,不曾告别海瑟,不曾告别霍尔家,他是如此懦弱又如此胆怯,将自己的恐惧深深地埋藏在内心深处,小心翼翼地用笑容来掩饰着,然后假装着自己正在肆意翱翔,但他却从来不曾真正地自由过。

    于是,安德鲁也就无法突破四百击的束缚。就好像之前每一部作品的拍摄一般,那个梦魇一直都在,始终都在。

    “我做不到。”第一次地,蓝礼展现出了自己的脆弱,那股浩浩荡荡的痛楚如同潮水一般将他彻底淹没,几乎就要窒息,他就连握紧双拳的动作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够真正地告别呢?他从来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坚强,他也从来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睿智,他只是一个笨蛋而已,在一条道路之上固执前行的笨蛋。

    “抱歉。我……做不到。”

    他想念海瑟。

    楚嘉树没有说话,海瑟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卸下了所有心防的蓝礼,让那些负面情绪全部都释放出来。

    许久许久,蓝礼终于再次镇定了下来,抬起了眼睛,茫然而困惑地看向了四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最后落在了海瑟身上,“我必须这样做,对吗?”

    海瑟微笑地轻轻颌首点头,“蓝礼,这些道理你都知道的。”她转头看了看四周,“这是你的意识,这是你的世界,这所有的所有都是你的想法,我的话语也是你的想法。所以,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蓝礼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的确,他知道事情的根源是什么,那种束缚那种禁锢那种压制,那个挥之不去的梦魇,如同缭绕烟雾一般,死死地纠缠着灵魂,然后让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自我毁灭的终点,但他却无法拒绝也无法停止,就如同“黑天鹅”里的妮娜一般,明明知道眼前就是悬崖,还是奋不顾身地一跃而下。

    最后,粉身碎骨。

    对于安德鲁来说就是如此:要么毁灭,要么突破,没有其他选择。

    而挣脱束缚的唯一办法就是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所有一切都应该是关于鼓点的,也只关于鼓点,与弗莱彻无关。

    他应该挑战自我,他应该突破节奏,他应该持之以恒;更重要的是,他应该彻底忘记弗莱彻,他的目标是巴迪-瑞奇,而不是一个小小的学校老师,他的目标是成就伟大,而不是区区一个音乐学院

    他应该专注自我,取得突破之后成就属于自己的辉煌,那么弗莱彻也就将不再重要,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障碍而已;他应该……应该勇敢地站起来,坚持自我,推翻弗莱彻,超越弗莱彻,焕发新生。

    他应该,弑/父。

    自我突破的道路从来就不容易,但只有认识自我、坚持自我、拥抱自我,真正地寻找并认可最真实的自我,那么,突破才迎来了一个可能,

    安德鲁是如此。他也是如此。

    他应该和楚嘉树道别,他也应该和海瑟道别。

    这着实太困难了。

    “我看到苍穹褪去光芒,我听到微风送来轻叹,当皑皑白雪掩埋我陨落的兄弟时,我才会轻声道出最后道别(the-last-goodby)。”

    蓝礼缓缓地抬起头来,抬起了视线,眼神里的混沌和茫然一点一点地消散,那些黑色的迷雾正在滚滚消退,整个人身上的阴郁气质重新变得阳光明朗起来,那放松下来的嘴角隐藏着一抹唏嘘而放松的笑意,眼神清澈而明亮地看向了正前方的楚嘉树。

    距离上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楚嘉树,似乎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那张曾经熟悉的面容已经变得模糊起来,现在重新在视线之中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有些陌生,却正在慢慢地唤醒脑海之中的那些熟稔,就仿佛真的在照镜子一般。

    “夜幕徐徐降临,又是白日将近,前方征途召唤,我将再次启程,再次翻山越岭,穿越永夜大陆,沿着莹莹长溪奔向大海。

    沐浴漫天星辰,雪花纷飞寒风低吟,我将启程回家,尽管前路茫茫,一路走来,不得而知,但告别之日终究来临。

    历经千山万水,历经坎坷荆棘,但我不曾后悔,也不曾遗忘,所有并肩而行伙伴。”

    嘴角的笑容就这样一点一点地上扬起来,蓝礼举起了右手轻轻挥了挥,“嘉树。”

    “蓝礼。”楚嘉树展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稍稍显得有些腼腆和拘谨,停顿了片刻,楚嘉树的视线落在了蓝礼的眸子深处,认真地说道,“你做得挺好。”

    不由自主地,蓝礼就发出了低低的轻笑声,试图说些什么,但脑海之中的思绪着实太过汹涌也太过错杂,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最后只能是五味杂陈地轻轻颌首表示回应,但到底是赞同还是感谢,亦或者是其他意思,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楚嘉树举起了右手拳头,收紧,再收紧,眼底的幸福光芒一点一点地明亮了起来,轻声说道,“加油。”

    忽然之间,蓝礼就意识到到了,他紧紧地咬住了牙关,轻轻摇头,但楚嘉树却丝毫不在意,笑容反而越发灿烂起来,“这一天早就应该到来了,不是吗?”

    “夜幕徐徐降临,又是白日将近,前方征途召唤,我将再次启程,再次翻山越岭,穿越永夜大陆,沿着莹莹长溪奔向大海。

    我将满怀回忆,我将满载祝福,踏上回家征程,尽管前路茫茫,一路走来,不得而知,但告别之日终究来临。

    在此我表示真诚的道别。”

    道别的时刻来临了。

    缓缓地,楚嘉树就朝着蓝礼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一步,再一步,慢慢地靠近,那坚定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明亮,如同萦绕在一抹金色的迷雾之中一般,带着淡淡的温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即使到了最后,他的脚步也没有停顿,就这样撞向了蓝礼。

    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道别,“再见。”

    然后,两个人就彻底融为一体。

    耳边紧接着又传来了另外一个清脆而响亮的声音,“蓝礼,再见。但,这不是永别。”随后,那抹声音也如同烟雾一般消散,彻彻底底地全部消失。

    再见。这就是最后的道别了。

    猝不及防之间,泪水就冲破了蓝礼的眼眶,那些苦涩那些痛楚,那些沉闷那些哀伤,那些绝望那些不甘,那些折磨那些压抑,那些悲伤那些遗憾,所有的所有都开始翻涌起来,站在原地,他就这样泣不成声起来。

    从上一世到这一世,从楚嘉树到蓝礼,他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告别。

    “我看到苍穹褪去光芒,我听到微风送来轻叹,当皑皑白雪掩埋我陨落的兄弟时,我才会轻声道出最后道别。”

    “再见。”蓝礼轻声呢喃着,但声音却已经完全含糊不清,在唇齿之间碰撞着,仿佛就连心脏都蜷缩了起来,以至于根本无法呼吸。

    再见。再见!

    那一道金色光芒越来越明亮、越来越耀眼,仅仅依靠着一缕光芒就足以照亮整个空间,黑暗如同潮水一般滚滚地退去,然后整个世界就越来越亮、越来越广,一点一点地点亮了那些回忆的碎片,如同星光般点缀在浩瀚的苍穹之上。

    楚嘉树的。海瑟的。丁雅南的。亚瑟的。伊迪丝的。保罗的。瑞恩的。鲁妮的。马修的。安德烈的。还有无数无数,甚至还出现了“活埋”的、“爱疯了”的、“超脱”的、“地心引力的”、“醉乡民谣”的、“爆裂鼓手”的,等等等等,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记忆碎片就这样汇聚起来,点亮了整个世界,明亮而温暖,幸福而动人。

    如同夏花一般绚烂盛开。

    蓝礼站直身体,仰起头看着眼前那一片金色的光晕,迟疑了片刻,紧接着就迈开了脚步,朝着眼前那一片金灿灿的光芒飞奔而去,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整个身体都开始隐隐燃烧起来,如同火焰一般燃烧着生命力,将灵魂的力量都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恍惚之间,他仿佛再次回到了二十三年前的那一天,他以为自己死了,却看到了一束光芒,然后就竭尽全力地拔足狂奔,忘乎所以地奔跑着,不知道为了什么,也没有为了什么,似乎仅仅只是残留的求生/欲/望正在驱使,不管不顾地奔跑起来。

    最后,他就这样再次冲进了那一团光芒之中。只是,这一次眼前的景象却似乎截然不同两个世界的所有记忆都被彻底打乱,浓缩成为了同一个世界,悲伤的幸福的,苦涩的甜蜜的,糟糕的美好的,所有的所有都前所未有地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如同走马灯一般快速一闪而过。

    他看到了楚嘉树。

    他也看到了海瑟。

    他们都还在。这是再见,不是永别。

    现在,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曾经因为恐惧也因为胆怯而拒绝迈出这一步,始终担心着这就是一个梦境,醒过来之后就再次回到了过去的梦境,但现在,他却不在担心了。

    不是因为坚信着现在是“现实”,而是因为不在害怕回到过去,他就是他,无论是楚嘉树还是蓝礼,这都是他。哪怕是那一道道留在身体和精神之上的伤疤,那也都是他,属于他的独特印记。他不会否认,也不想否认。

    这才是最真实也最完整的他。

    嘴角的笑容就这样大大地绽放了开来,但抬起右手一摸,脸颊之上却是满满泪水。

    注:最后道别(the-last-goodbybilly-boyd)

1427 只若初见

    睁开眼睛,从虚幻回到现实,从黑暗回到光明,蓝礼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就好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那种体力透支的感觉让精神深处都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深深的疲倦;可是,那种畅快感却前所未有地舒朗起来。

    这是重生以来的第一次。

    于是,他就灿烂地笑了起来,哪怕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狼狈不堪,但他依旧肆意地笑了起来。又哭又笑地,就像是一个孩子般,纯粹而真挚,简单而直接。

    然后,肌肉酸痛以及伤口疼痛就开始席卷而至,在极度敏/感之下,放大了十倍百倍,以至于忍不住就开始龇牙咧嘴,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再次变得清晰,仿佛两个小人正在大脑之中竭尽全力地拔河一般,整个脑袋几乎就要分裂开来。

    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多日高强度的连轴转,体力和精力都已经濒临了极限;而他还在持续不断地逼迫自己,一步一步地把自己逼向绝境。

    其实最近两天蓝礼一直都微微有些低烧的症状,他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他知道,一旦安迪和罗伊发现了,肯定就要强制勒令剧组暂停休息,他不想这样;没有想到,现在却全部都爆发了出来,只觉得就连挪动一根手指头都消耗了所有体力。

    如此滋味,又酸又爽,真是一言难尽。

    他需要躺下来休息一会。

    蓝礼刚刚保持着墙角面壁思过的姿态,现在他不得不扶着墙面站立起来,缓缓地转过身,试图寻找一个地方躺下来休息片刻,但膝盖却发软,脚步趔趄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就绊到了椅子,然后整个人就踉踉跄跄地几乎就要摔倒。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出现了一个身影,快步上前,用肩膀顶住了蓝礼的肩膀,避免了直接摔倒的窘迫。

    透过朦胧的视线,隐隐约约地可以捕捉到一个瘦弱的身影,面对蓝礼如此高大的身躯,根本无法稳定地完成支撑,踉踉跄跄地退后了两步,还好,旁边就是一张懒人沙发,蓝礼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坐到了沙发之上,整个人都深深地陷入其中。

    一阵天旋地转,反胃的感觉就再次汹涌而上,这让蓝礼不得不紧紧闭上了眼睛,控制住了那种沸腾的呕吐冲动。这一世的贵族家庭教育再次显现出强大的影响力了,虚幻与现实的差异就越发清晰起来,如果不是胃部正在翻江倒海,蓝礼的嘴角肯定会上扬起来的。

    “蓝礼?蓝礼!你还好吗?”

    耳边传来了焦急而担忧的询问声,迫切之中泄露了一丝慌乱。

    尽管蓝礼现在闭着眼睛,但脑海之中却自动浮现出了声音主人的身影,一股淡淡的暖流在胸腔之中涌动着,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了鲁妮那张清冷面容之上的焦躁,英气逼人的眉毛微蹙起来,隐隐地勾勒出一抹柔软和脆弱。

    蓝礼轻笑了一声,但声音却闷闷地在胸膛里打转着,嘴角也上扬不起来,只是眼神深处流露出了一抹轻松,“这看起来不像你。”

    两个人结识以来,鲁妮似乎就是清冷而克制的,那张棱角鲜明的脸庞和内敛沉淀的气质轻而易举地将她的锋芒勾勒出来,即使是拍摄“地心引力”的时候,她也不曾失态过。这一切都使得眼前的鲁妮看起来有些陌生。

    一句话,却让鲁妮微微愣了愣,眼底闪过了一丝慌乱,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心事似乎被捕捉到了,但她还是快速地镇定了下来,看着眼前的蓝礼,毫不留情地吐槽到,“这看起来也不像你。所以我想,在紧急状况之下,这些细节就不要深究了。”

    现在的蓝礼看起来无比狼狈,不要说什么贵族礼仪、绅士风度了,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沦落街头的小混混、流浪汉。就连最基本的仪态都保持不了,更不要说所谓的风度和规矩了。

    “等等,还是说,你现在依旧是安德鲁的状态?”鲁妮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她知道不是。因为安德鲁是不可能像刚才那样开玩笑的,安德鲁就是一个刚过易折的人,面对爱情、面对事业、面对家人全部都是如此。

    蓝礼哑然失笑。他试图勾勒起嘴角,却遗憾地失败了,整个人脱力脱水的情况着实太严重,以至于他现在体力透支严重。

    鲁妮捕捉到了蓝礼的窘迫,这让她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样的蓝礼,着实太过陌生,又或者说太过真实,卸下了所有防备和面具之后,没有任何遮掩地,整个人就呈现在了她的面前,那些情绪、那些疲惫、那些痛苦全部都没有保留。

    “我马上回来。”鲁妮留下了一句话,而后快速转身,离开了房间。

    蓝礼的眼皮缓缓地耷拉下来,那种灵魂深处的疲惫感始终挥之不去,他知道自己需要好好地休息,可能只需要睡一觉,一切就都会好了,但现在却不是睡觉的最好时机,于是,他只能强迫自己睁开眼睛,让精神意识保持最后的清醒。

    鲁妮很快就回来了,手中多出了一个水杯,里面还插着一根吸管,快步地蓝礼的身边蹲了下来,而后将水杯递了上前,“你出了很多汗,你现在需要补充一点水分和盐分。稍稍休息一下,然后再补充一点糖分,感觉可能会稍稍好一点。”

    鲁妮细心地将吸管放在了蓝礼的唇瓣边上,方便蓝礼咬住吸管,慢慢地补充水分,但头疼依旧厉害,太阳穴隐隐地抽搐着,仿佛贯穿身体的整根神经都正在微微颤抖着,以至于肌肉也开始持续不断地紧绷起来。

    水杯之中的水量减少了三分之一,蓝礼就停下了动作,再次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头疼欲裂的感觉让胃部再次开始翻滚起来;然后,蓝礼就可以感受到有人正在帮自己擦拭着额头之上的汗水,轻柔的动作将冰凉的手绢贴了上来,微微发烫的额头稍稍得到了缓解,不由就发出了舒服的轻吟。

    眼睛轻轻地睁开,在睫毛遮掩的朦胧视线之中,捕捉到了鲁妮那双清亮而专注的眸子,用眼神细细地勾勒出眼睛和眉毛的轮廓,专注的神采正在熠熠生辉。

    蓝礼的视线着实太过轻柔也太过微弱,鲁妮并没有感受到,专心致志地为蓝礼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然后温柔地用手背测试了一下蓝礼的额头温度,再测试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温度,那英挺的眉毛就微蹙了起来,担忧的神色再次流露出来。

    不经意间,鲁妮的视线就落在了蓝礼的双眸之上,那灼热的眼神仿佛将身体的温度也传递了出来,两个人都稍稍愣了愣,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彼此,眼波流转之间,那持续的高温开始让空气也变得翻滚沸腾起来。

    莫名地,鲁妮的脸颊就开始渐渐发烫起来,她有些狼狈地垂下眼帘,避开了蓝礼的视线,低声说道,“你还好吗?”

    “我还好。”蓝礼轻声回答到,嘴角的笑容依旧没有能够勾勒起来。

    鲁妮那英姿飒爽的眉毛朝着中间更加靠拢了些许,抬起视线,不可思议地看着蓝礼,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你不好。你现在一点都不好。”没有遮掩也没有拐弯,鲁妮就这样直言不讳地拆穿了蓝礼的“谎言”。

    蓝礼也不介意,重重地耷拉下了眼皮,“是的,我知道。”那轻盈的话语带着一丝调侃和戏谑,即使在如此疲惫虚弱的情况下,依旧没有丢掉自己的幽默感。

    鲁妮是又好气又好笑,却又束手无策,只能瞪着蓝礼,表示自己的强烈不满。

    “鲁妮,我现在好累。”蓝礼轻声说道,没有遮掩也没有硬撑,第一次地,蓝礼展现出了自己的脆弱,那苍白的脸色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就连唇瓣的色彩都已经渐渐消退;那俊朗的眉宇透露出一股历经沧桑的倦怠,重重地重重地下坠着,把所有的上扬弧度都往下拉拽。

    鲁妮没有说话,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蓝礼身上,鼻头就不由开始微微泛酸起来。

    蓝礼几乎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我想说再见,但再见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但现在,是时候告别了。”稍稍停顿了片刻,蓝礼就轻声哼唱了起来,那些词句在唇齿之间含糊着,却勾勒出一抹悠扬而动人的哀伤

    “沐浴漫天星辰,雪花纷飞寒风低吟,我将启程回家,尽管前路茫茫,一路走来,不得而知,但告别之日终究来临。”

    鲁妮的眼眶就这样缓缓地盛满了泪水,仿佛再次看到了当初在特柳赖德之上第一次结交的那个蓝礼,年轻而朝气,专注而肆意,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张扬笑容,让整个世界都飞扬起来,如此明亮又如此生动,让所有一切都黯然失色。

    “我需要闭眼一会,你可以在旁边陪着我吗?”蓝礼轻声说道。

    “嗯。”鲁妮不敢说话,唯恐自己的一点点声音就会泄露那股涌动的情绪,但泪水终究还是冲破了眼眶,滑落下来。

    抬起右手,鲁妮快速擦拭掉了脸颊之上的泪珠,在懒人沙发旁边坐了下来,就这样静静地、久久地、默默地陪伴着蓝礼,仿佛时间已经遗忘了这个角落,就这样永远地停在了这一刻。

1428 一眼万年

    休息室之中一片安静,似乎甚至可以听见空气在缓缓流动的声响。

    鲁妮安静地坐在懒人沙发旁边,静静地翻阅着“爆裂鼓手”的剧本,细细地了解着安德鲁-内曼的故事,脑海之中不由就浮现出了那些画面片段,拼凑出蓝礼所经历的一切,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碎片,似乎也能够更加靠近蓝礼一些。

    转过头去,鲁妮担忧地探查了一下蓝礼的状况。

    隐隐约约地,鲁妮可以感受打量蓝礼微微偏高的体温,就如同一个小火炉一般在微微发烫着,这显然不太正常,那饱满的额头开始渗出些许汗水,那柔软的唇瓣似乎因为高温而变得干涩起来,这一切都在显示着,蓝礼的身体状况并不在最佳。

    但蓝礼却昏昏沉沉地入眠着,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更像是精疲力竭之后的放松,所有的压力和所有的疲倦全部都卸下来之后,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就这样进入了深沉睡眠,甚至就连梦境都没有,安安稳稳地沉睡着。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鲁妮猛地抬起头来,将食指放在了唇瓣上,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来人赫然是剧务助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过来通知蓝礼下一场戏已经准备好了。

    鲁妮却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进入梦乡的蓝礼,然后坚定地摇摇头,表示了否定,不需要多说什么,意思就已经足够清晰明确了。

    剧务助理微微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连连颌首,然后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前往询问导演的意见了。

    收回视线,鲁妮再次看向了蓝礼。她本来想着继续阅读剧本,但视线却有些挪不开来,用眼神一点一点地描绘着那张脸庞之上的五官:

    俊挺的眉毛、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唇瓣……微微凌乱的发丝因为汗水的关系而粘贴在了额头与两鬓之上,勾勒出一丝慵懒和脆弱,隐隐地衬托出眉宇之间的那一抹忧郁和怅然,小心翼翼地隐藏在那一副绅士面具之下,却让人忍不住想要深入探究。

    视线最后落在了那张唇瓣之上,鲁妮微微抿了抿自己的嘴角,内心深处似乎有股冲动正在破土而出,有些懵懂,也有些慌张,她连忙抬起了视线,重新看向了那双紧紧闭着的眼眸,脑海不由就浮现出了那双睿智而成熟的眸子,紧抿的嘴角就忍不住轻轻上扬了起来。

    然后,鲁妮就看到了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

    他醒了。

    他依旧躺在懒人沙发之上,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脱力,但重新睁开的眼睛却变得清亮起来,宁静而祥和地注视着鲁妮,没有波澜也没有情绪,如此坦然也如此直率,反而是让鲁妮慌乱了起来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自己刚刚的窘态,脸颊就飞上了两团红晕,下意识地闪躲着眼神。

    但只是刹那。

    随即鲁妮就意识到,自己不应该闪躲,她没有必要心虚;于是,她就再次抬起了眼神,迎向了蓝礼的目光。

    蓝礼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鲁妮,眼底深处的浅浅笑意徐徐地翻滚起来,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仿佛可以穿透面具的伪装,清晰地捕捉到内心深处的所有真实想法,赤果果地将彼此展示出来。

    鲁妮试图张嘴说点什么:你现在还好吗?你现在感觉如何?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吗?你需要前往医院吗?你确定没事吗?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否需要再继续休息一会?

    但话语涌到嘴边之后,却突然发现,语言其实是多余的,根本不需要对话,他们就可以进行交流,那种神秘的默契着实太微妙了,让人忍不住就要沉浸其中。于是,鲁妮就闭上了嘴巴,嘴角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轻轻挑了挑眉,眼底深处就浮现出了一抹微弱却明亮的光芒。

    她注视着他的瞳孔,那里面有她的倒影,微微泛红的脸颊,眼神正在雀跃地悸动着。

    他注视着她的眸子,那里面有他的倒影,憔悴疲惫的脸孔,眼底却流动着一抹温暖。

    时间似乎就停止在了这一刻,那些纷纷扰扰的波折,那些起起伏伏的磨难,那些似曾相识的瞬间,那些默契十足的片段,那些心有灵犀的交错,所有的所有都如同宇宙大爆炸一般,轰轰烈烈地炸裂成为烟花,布满了整个浩瀚宇宙。

    一眼万年。

    他们在自己的眸子之中深深地烙印下彼此的模样,似乎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发生了,却又似乎为了这一天而等待了许久许久。

    缓缓地,缓缓地,他们就这样逐渐靠近彼此,在眼神的牵引之下,唇瓣正在渐渐靠近,灼热的呼吸纠缠在了一起,属于男人的松木气息和属于女人的莲花芬芳互相缠绕在了一起,一点一点地慢慢深入,然后就再也分辨不清彼此,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

    视线忍不住就开始往下探究着,寻找着唇瓣的位置;萦绕在鼻翼之下的呼吸正在变得越来越灼热、越来越急促,恍惚之间仿佛可以清晰地听到心脏撞击跳动的声音,“噗通噗通噗通”,强壮有力的心跳声正在推动着彼此,探索着那未知的柔软和温度。

    近了,更近了。

    不经意之间,鼻尖就碰触到了一起,出人意料的冰凉让两个人都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嘴角的笑容和眼底的打趣就同时上扬了起来,哑然失笑之中的默契让视线的纠缠变得更加激烈起来,就连呼吸都灼热得足以烫伤皮肤。

    “蓝礼!”

    就在此时,一个呼唤声打破了休息室里的气氛,那些安静,那些默契,那些暧/昧,那些纠缠,那些亲密,一切的一切都全部烟消云散,如同打破的水晶一般支离破碎,甚至可以感受到空气如同滚滚气浪一般消散着。

    蓝礼和鲁妮并没有惊慌失措地欲盖弥彰,两个人的动作双双僵硬在了原地,静静地注视着彼此,双双意识到,刚才那种迤/逦/的氛围已经不复存在了,然后,眼底的笑容就同时开始翻涌起来,最后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噗嗤一下就轻笑出声。

    没有尴尬,没有生涩,没有窘迫,反而是……欢笑?

    站在门口的内森和达米恩顿时就觉得不知所措起来。

    原本,达米恩还在懊恼着,自己怎么就如此冒失地打断了别人的重要时刻,这着实太过失礼也太过狼狈了;内森更是瞠目结舌,完完全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画面,第一反应就是想要转过身,非礼勿视,但下一秒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幼稚,不过就是……就是……什么什么嘛,有什么好害羞的?

    但现在,看着蓝礼和鲁妮出人意料的反应,反而是达米恩和内森开始局促不安起来,就好像是小时候没有敲门就闯进了父母的卧房一般,那种忐忑与好奇交织的情绪左冲右撞着,想要离开,却偏偏挪不开脚步。

    这反应不太正常吧?

    达米恩和内森交换了一个视线,随即就互相倒退了一步:怎么回事?我们很熟吗?

    窘迫地摸摸鼻子,达米恩夸张地咳嗽了两声,假装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蓝礼,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吗?如果你……我是说,累了的话,我们可以休息休息再重新拍摄的,你的身体才是最为重要的。”

    蓝礼可以察觉到鲁妮担忧的视线,他先看向了鲁妮,微笑地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才朝着达米恩说道,“我没事。给我一杯温牛奶,还有一盒巧克力,我就可以投入下一场戏的拍摄了。”

    达米恩顿时就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就想要欢呼呐喊了,但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太好,于是还是强制地压抑住自己的亢奋,再次追问了一句,“真的吗?你确定吗?”

    那欢快的声音就泄露了达米恩的跃跃欲试。老实说,蓝礼的表演状态正在最佳时刻,每一场戏的拍摄对于达米恩来说都是艺术创作的火花碰撞,这一切着实太有趣了,他现在完全停不下来,恨不得一鼓作气就能够把整部电影拍摄完成;但如果蓝礼需要休息的话……

    蓝礼知道达米恩是一个老实人,根本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他也没有责怪达米恩的意思,而是认真地点点头,“是的,我确定。”然后就看到了内森的满脸担忧,他不得不再次解释到,“我真的没事。相信我,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最为了解。”

    但内森脸颊之上的担忧却丝毫没有减弱,眼眶微微泛红起来。当初海瑟去世的时候,蓝礼也是这样说的。

    可是,内森终究还是没有反驳蓝礼,低声絮絮叨叨地嘟囔着,“我要告诉安迪和罗伊,我一定要告诉他们。”然后他就转过身,为蓝礼准备牛奶和巧克力去了。

    达米恩察觉到了内森的埋怨,表情也尴尬起来,挠了挠头,“呃……我……我先去安排下一场戏的准备工作,十分钟,我们再休息十分钟。”说完就快步落荒而逃了。

    转眼之间,休息室里就再次剩下蓝礼和鲁妮两个人了。

    鲁妮的视线还停留在达米恩离去的背影之上,然后肩头就传来了一个脑袋的重量,这让她的肌肉微微僵硬起来,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不要动,我再休息一会。”

1429 小小傻瓜

    鲁妮微微侧过头,试图看看蓝礼的脸孔,但那张脸庞却隐藏在了肩膀的阴影之中,只能隐隐约约地捕捉到眉毛的尾端,让人忍不住就在脑海里描绘着眉毛之下的那双眼睛,细长而明亮,仿佛温泉水隐藏其中汩汩作响一般,间或倒影着漫天星辰的璀璨,惊心动魄。

    人人都说蓝礼是一个具有魅力的男子,“人物”杂志更是将他评选为“全世界最性/感男士”,整个北美大陆有着无数女人将蓝礼幻想为梦中情人;但在鲁妮看来,蓝礼真正的魅力却不再皮囊而是来自灵魂。

    她记得,蓝礼站在街头与别人据理力争,“肖申克的救赎”到底是不是一部好电影,“阿甘正传”又是否配得上奥斯卡最佳影片的荣耀,争执得面红耳赤。

    她记得,蓝礼在观看了“追梦赤子心”之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午夜,不是因为电影的优劣,而是因为隐藏在电影背后的情感而感动不已。

    她记得,蓝礼在结束了“一个人的演唱会”之后,独自一人落寞地坐在超市走道之上,孤单而寂寞地享受一个人的时间,那肩膀之上肩负了太多太多的重量。

    她记得,蓝礼在“地心引力”的拍摄片场,安静地演奏着吉他,轻声歌唱着,在那一刻,他看起来那么遥远又那么脆弱,声音里的痛苦与流浪在讲述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记得,蓝礼在奥斯卡颁奖典礼结束之后,神情落寞、身影孤寂地仰望着星空,低声询问着,“若他们说,谁会在乎又一道光芒熄灭,在漫天亿万繁星之下,它正闪烁,不断闪烁……”

    她记得,蓝礼全心全意地投入表演之中,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剧组其他人,整个空间就只剩下他与角色之间的共鸣,那就是一个世界。

    她记得,蓝礼蜷缩在街角毫无抵抗之力,四面八方的狗仔正在集体围攻他,但他脸上却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他说,那是他们的工作。

    她记得,海瑟去世之后,蓝礼站在了格莱美的舞台之上,清声高歌,“所以当你虚弱无力,当你跪下双膝,我会在剩下的时间里竭尽全力,守护着你的誓言,鲜活真实。”

    她还记得,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充斥着一股飞蛾扑火的壮烈与疯狂,掩饰着自己的脆弱与无助,他说,这就是证明我存在的唯一办法。

    她希望自己能够站在他的身边,并肩而行,就这样长长久久地一起走下去,当他疲倦而艰辛的时候,用自己的肩膀,支撑着他的身体重量,让那遍体鳞伤、伤痕累累的灵魂能够不再继续孤单下去。

    不是因为同情更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共鸣,她可以在他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她还可以在他身上看到自己残缺的部分,让她敬仰让她憧憬让她……倾心的部分。

    不由地,鲁妮就轻轻抬起了左手,临空细细地描绘着那眉眼的轮廓,一遍,又一遍,突然指尖就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那沉甸甸的脑袋就压在了自己的肩头,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那淡淡的体温正在灼烧着肩膀的皮肤,心跳就这样紊乱了。

    快速收拢指尖,但左手却依旧舍不得放下,缓缓地、缓缓地顺着鼻梁的弧度往下滑落,最后轻轻地落在了沙发扶手之上,视线就可以看到蓝礼的左手,那修长而苍劲的手指沾染着没有擦拭干净的血渍,隐约可以看到长时间练习架子鼓之后留下的痕迹。

    鲁妮的指尖悄悄地在那只左手旁边徘徊着,却始终不敢前进,皮肤表面隐隐感受到了些许温度,瞬间就如同烫伤了指尖一般快速收拢了回来,心脏如同小鹿一般喜悦而疯狂地跳动着,几乎就要跳出了嗓子眼。

    时光似乎就在他们的指尖缓缓流淌着,如同潺潺溪流般。

    忍不住,鲁妮就轻声哼唱着曲调,“不要,不要因为内心感受而惩罚我;不要,不要因为灵魂煎熬而惩罚我。所以,我爬行着逃离了后门,挣脱了这些窒息的伪装,腾空一跃进入水中。”

    这是“地心引力”拍摄期间,蓝礼用吉他演奏的那首歌,“深水”,午夜梦回的时候,却总是在她的脑海之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旋着,那是蓝礼灵魂的呼喊,就如同“堂吉诃德”这张专辑的每一首曲目一般,让她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哼唱着,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却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左手的指尖再次悄悄地往前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描绘着那个宽大手掌里的伤口与老茧,掌心的纹路就如同心电图的纹路一般,在她的心底描绘出了一个走不出去的迷宫,就这样甘之如饴地困在其中。

    上帝,她真是一个笨蛋。

    “呀。”心尖的微微颤抖,指尖不小心就触碰到了他的指关节,那苍劲有力的关节就如同坚硬的岩石一般,瞬间就让她的所有神经都紧绷了起来,但她还没有来得及把左手缩回来,那只大手就反了过来,将她的手掌牢牢地抓住。

    条件反射地,她就挣脱着自己的手掌。

    做出动作之后,她就后悔了。

    但,他没有就此放手。尽管身体虚弱,肌肉无力,他的手指还是收拢了起来,在最后关头,勾住了她的小指头,就这样紧紧地、紧紧地勾着,没有放开。

    鲁妮就这样愣住了,呆呆地、呆呆地看着纠缠在一起的小指,心脏几乎就要跳到喉咙后,那种悸动与雀跃的情绪排山倒海地汹涌而来,仿佛苍穹之上的漫天星空都正在绽放着烟花一般,漆黑的夜幕却变成了白昼。

    一点点酥麻,一点点羞涩,一点点酸楚,一点点甜蜜,一点点颤抖。

    嘴角的笑容轻轻地、轻轻地上扬起来,就好像是初夏午后两点的拂面杨柳风,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张开双臂,让白色衬衫随着轻风飞扬起来。

    指尖的温度一点一点地传递过来,在心底深处缓缓涌动着,鲁妮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一动不敢动,唯恐一点点动作就可能打破现在的美好气氛,但紧绷到了极致之后,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制,然后她就静静地注视着纠缠在一起的小指,缓缓地、缓缓地让自己放松下来,轻轻地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脑袋上。

    上帝,时间能不能永远都停在这一刻?

    但,时间终究还是在缓缓地前行。

    鲁妮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还知道,“爆裂鼓手”这部电影对于蓝礼来说至关重要,他肯定希望自己可以全力以赴地完成所有拍摄,所以,她必须清醒过来,即使万般不舍,但还是必须提醒蓝礼,工作的时间就要到了。

    “蓝礼?”鲁妮轻声呼唤到,轻轻摇晃了一下蓝礼的肩膀,却不忍心太过大声。

    蓝礼似乎没有听到,鲁妮不得不再次出声呼唤到,“蓝礼?”

    依旧没有反应,正当鲁妮准备第三次呼唤的时候,却隐隐地捕捉到蓝礼嘴角的弧度轻轻上扬了起来,浅浅的、淡淡的、暖暖的,这让鲁妮微微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这就是蓝礼式的恶作剧。

    蓝礼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恶作剧已经暴露了,依旧闭着眼睛,出声询问到,“所以,你到底是希望唤醒我?还是不希望唤醒我?”

    鲁妮的脸颊微微发烫,但言语之上却毫不示弱,“你这样询问,意思就是,你已经醒过来了,而且身体也已经恢复了,那么还需要什么答案呢?”

    蓝礼没有说话。

    鲁妮微微低下头,可以看到蓝礼嘴角的笑容依旧勾勒着,眼睛也依旧紧闭着,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依旧平稳着,“一会,就一会。”

    带着一点点哀求一点点鼻音,透露出了一点点孩子气,就好像在特柳赖德街道之上席地而坐的那个少年一般。

    鲁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享受着属于他们的时光。

    这一次,蓝礼没有等待太久,随后就睁开了眼睛,缓缓地坐直了身体,松开了手指,伸了一个大懒腰,然后转过头看向了鲁妮,真诚地说道,“谢谢。我需要这样的休息,哪怕只是五分钟。”

    “蓝礼。你的身体……”鲁妮还是隐隐地有些担忧,迟疑地开口询问到。

    蓝礼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却没有回答问题,而是站立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鲁妮,毫无预警地弯下腰,在鲁妮的头顶之上印了一个吻,“我需要重新开始工作了。小傻瓜。”

    “哗”的一下,鲁妮的脸颊都变得粉红粉红,平时的机灵和高冷全部都不翼而飞,那些冷静和睿智也都是感受不到,狂乱的心跳正在狠狠地撞击着胸膛,她不由死死地咬住了下唇,试图抗议,但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些咕噜咕噜的嘟囔声,眼睁睁地看着蓝礼转过身,大步大步地离开了休息室,转眼就消失了。

    留在原地的鲁妮却是无可奈何,最后只是郁闷地抱怨着,“谁是小傻瓜。”但抱怨的话语却如同撒娇一般,这样的自己是从来都不曾出现过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鲁妮被自己吓了一跳,脸颊瞬间就滚烫滚烫起来。

    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鲁妮愣愣地在原地想了想,最后干脆就把脸颊埋在了掌心里,隐藏着那高高上扬起来的嘴角。

    上帝,她现在看起来一定非常非常傻。

1430 挣脱束缚

    “达米恩……呃,外面到底怎么了?熙熙攘攘的一大群人,感觉就好像茱莉亚音乐学院招生面试会一样。我们会不会影响到人家正经工作呀?”贾斯汀-赫维茨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走了进来,再回想一下刚才热闹的景象,自己也觉得荒谬,轻笑了起来,“那些人看起来就好像是正在等待着老鼠的猫一样,我才刚刚出现,就齐刷刷看了过来,难道是把我错认为学院老师了?”

    达米恩-查泽雷脸上的亢奋就这样僵硬了起来,快步让开了贾斯汀的位置,一路小跑到临街的门口探头出去。

    只来得及冒头,记者们顿时就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集体蜂拥过来,提问声排山倒海地倾泻而下:

    “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礼现在身体状况还好吗?”

    “蓝礼可以接受采访吗?”

    “关于负面新闻,蓝礼是否有回应?”

    “现在剧组的拍摄情况如何?”

    “传闻蓝礼居住到了医院里,这是真的吗?”

    “蓝礼的健康真的受到巨大威胁吗?”

    “对于狗仔的行为,官方是否打算回应?”

    哗啦,所有问题一股脑地冲撞过来,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达米恩就这样直接败走,狼狈不堪地退缩回来,但诡异的是,记者们全部都坚守到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区域之外,即使再迫切再着急,也没有人冒然地突破界线,这让达米恩得以顺利地逃脱了“追捕”。

    如果说刚刚还不明显,就在此时,在不断推搡的情况下,三名记者先后失去了重心,不得不往前跨了几步,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但随后,他们就重新退了回去,再次加入了人群队伍之中,这就着实太过明显了,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来着?

    贾斯汀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记者?”

    作为作曲家,贾斯汀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闭关,为“爆裂鼓手”的配乐进行创作。所以,对于新闻媒体的热门事件没有太多了解,现在明白了外面全部都是记者之后,不仅疑问没有得到解答,反而还更多了。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贾斯汀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节奏。

    达米恩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只能简单地说道,“为了蓝礼过来的。”视线落在了眼前的记者身上,又补充了一句,“这次是记者们理亏,又是污蔑又是毁谤,现在为了洗清嫌疑,又一窝蜂地全部追了过来,却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是达米恩的猜测。

    关于这一次的事件,人们可以说是狗仔,也可以说是记者,但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其实本质区别是十分模糊的,因为社交网络之上对蓝礼发起攻击和诋毁的那一群人,全部都可以归属于媒体范畴包括那些权威博主之类的自媒体,这也算作“媒体”的一部分,这也是网络信息海洋真假难辨的重要原因。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记者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另一次混乱。否则,他们就真的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贾斯汀意味深长地收了收下颌,“这难道不是好莱坞的日常了吗?记者们总是为了爆点和噱头不折手段,甚至捏造新闻。不久之后,关于你的负面新闻也要满天飞了。”三言两语之间勾勒出来的情况,贾斯汀丝毫不显意外,但他还有更多的担忧,“这样不会影响剧组工作吗?”

    达米恩哑口无言。

    突然,达米恩就回想起蓝礼刚刚的状态,不由就更加担心起来,但他从来不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站在原地突然就这样愣住了。

    最后还是贾斯汀提醒了一下,“要不,询问看看蓝礼的助理或者经纪人?他们应该处理过这样的情况。”

    达米恩顿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立刻就开始寻找内森的身影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爆裂鼓手”的拍摄工作终于重新开始了,记者的骚乱全部留在了户外,而剧组的工作则专注于室内。尽管内森已经出去处理记者的问题了,但剧组内部的气氛还是微微有些凝重,视线交换之间都存在着担忧。

    蓝礼的身体状况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真的不需要好好休息吗?接下来的拍摄工作是否会产生影响?蓝礼还能够坚持下去吗?后续还会产生什么余波?

    外面的记者们真的没有问题吗?蓝礼会不会产生心魔?如果那些记者们闯进来了,那又怎么办?蓝礼是否会分心,导致拍摄进度延后?

    还有,蓝礼现在的表演状态到底如何?

    各式各样的杂乱思绪在脑海之中沸沸扬扬,众人都稍稍显得有些紧绷,当蓝礼出现在摄像机镜头面前的时候,所有的焦躁和忐忑都平复了下来,视线纷纷落在了蓝礼身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蓝礼的一举一动。

    作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蓝礼却浑然未觉,西区和百老汇的经验养成了心无旁骛的专注与集中,这对于表演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看着全神贯注的蓝礼,剧组工作人员渐渐安心了下来,他们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信念:只要蓝礼站在镜头面前,那么所有一切都将顺利起来,不仅仅因为egot,还因为这段时间剧组工作的近距离合作。

    “……”蓝礼可以注意到剧组内部那一股低迷而混乱的气氛,环顾四周,看了一圈,那一双双饱含热情的视线透露出了太多太多的情绪,但蓝礼此时却没有精力安慰他们,只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看向了达米恩,“我们可以开始了。”

    达米恩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转身就开始招呼起来,待所有人都准备就绪之后,随后就正式宣布了开机。

    这一次,蓝礼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整场戏份的拍摄依旧行云流水、依旧敬业专注、依旧完美无缺,仿佛之前的身体问题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般,仿佛之前的精疲力竭以至于陷入半昏迷也从来都不是问题一般,达米恩更是赞不绝口,不仅顺风顺水地完成了当天的拍摄任务,甚至还提前了一个多小时。

    就连鲁妮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蓝礼依旧是那个蓝礼,并不是电影或者小说里所讲述的那般,打通了任督二脉又或者是挑断了手筋脚筋,瞬间就达到了巅峰或者低谷,一夜之间就出现了量变到质变的转换;严格来说,鲁妮就连一些细节的变化也无法挑出来,就好像……就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

    这似乎不太正常。

    因为鲁妮可以感受到,进入休息室之前和离开休息室之后,蓝礼的情绪和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出现或者他们的关系,还有其他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东西,可能是一种气场,可能是一种情绪,可能是一种状态,着实难以描述,但……但鲁妮知道事情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所以,这到底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但可以肯定的是,蓝礼依旧是那个蓝礼,全心全意扑在表演之上的蓝礼。

    当天戏份全部拍摄完毕之后,鲁妮并没有跟随着蓝礼共进晚餐或者是前往酒吧又或者是彻夜长谈,相反,他们还是按照平常的节奏,鲁妮离开了剧组,而蓝礼回到了公寓

    “爆裂鼓手”拍摄完成之前,蓝礼显然需要持续保持心无旁骛的状态。

    就连熙熙攘攘围堵在茱莉亚音乐学院外面的记者们也没有能够打乱蓝礼的节奏。

    面对记者的围追堵截,蓝礼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做出回应,在内森以及贴身保镖的掩护之下,落落大方地离开了记者包围圈,没有做任何停留,随即就扬长而去。

    耍大牌?

    如果记者们要如此谴责蓝礼,他也坦然收下,不会辩解也不会嘲讽,甚至不会回应。因为他就是在耍大牌,这就是事实。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保持持续专注力,跟随着安德鲁心态的变化都走向突破口,紧绷到了极致之后整个人都彻底分崩离析,但重新整理自己之后,他还是完成了蜕变,“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句话对于安德鲁来说着实是金玉良缘,当他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突破和升级也就随之而来了。

    此时此刻,记者们恰恰是蓝礼放在最后思考的对象。

    他不在乎新闻稿件到底如何撰写,也不在乎媒体记者的怨声载道能够有什么影响,更不在乎普罗大众改变对他的良好印象……重生以来如此多年,他终于挣脱了束缚,终于取得了突破,终于改变了心态,他不希望也不愿意浪费自己的精力在那些永远都不会满足的记者身上。

    比起记者来说,他还有很多很多事情需要考虑。

    被抛弃在原地的记者们苦苦守候了六个小时,却只看到了蓝礼的后脑勺,哪怕是只言片语都没有拿到,所有人都是满脸错杂、一言难尽的表情。眼神之中流露出了错综复杂的情绪,着实难以分辨,到底是愤怒还是郁闷,到底是憋屈还是哀伤。

    但对于蓝礼来说,那些都不重要。现在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

    “爆裂鼓手”的最后一场高/潮戏份,同时也是安德鲁“弑/父”的戏份。

    这就是全部了。

1431 致命陷阱

    安德鲁崩溃之后,事情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安德鲁因为殴打老师而被学院开除,他彻底放弃了架子鼓,重新开始寻找生活方向;安德鲁的父亲通过自己的权力与人脉,将弗莱彻告上了学院董事会,安德鲁成为了匿名证人,最终迫使弗莱彻也被开除。

    无意之中,安德鲁在一家爵士酒吧与弗莱彻相遇。在讨论近况的时候,弗莱彻提起了自己“被开除”的事情,因为是匿名的举报,所以弗莱彻并不知道是谁,安德鲁也假装不知道,两个人第一次平静地展开了交谈。

    告别之前,弗莱彻表示,他现在是一支爵士乐队的指挥,这支乐队即将为爵士音乐节做开场演出,在卡内基厅

    整个业内最顶尖也最崇高的卡内基厅,每一位音乐家艺术家梦寐以求的顶尖舞台,登上这一片舞台之后,演出成功,那就将一步登天,成为业内红人,甚至是开创自己的艺术家生涯;但这支乐队的鼓手还是差一点水准,弗莱彻给予安德鲁考虑时间,希望他能够加入他们的演出。

    表演曲目是“鞭打”和“大篷车”。

    安德鲁心动了。

    于是,安德鲁重新翻找出了自己的架子鼓,重新开始练习基本功,重新开始演奏“鞭打”和“大篷车”,重新挑战四百击。

    在真正坐在卡内基厅的舞台之上,安德鲁紧张了。梦魇似乎再次侵袭而来,纠缠不放,掌心的伤口和老茧也不足以弥补内心的慌乱,小臂和手掌就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他知道如此表现太过窝囊,但他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抬起视线,瞥了一眼“鞭打”的乐谱,那些痛苦而黑暗的回忆就再次汹涌起来,这迫使安德鲁不得不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强制性地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弗莱彻登场了。

    当弗莱彻却没有着急着走向指挥台,脚步在安德鲁的面前停靠了下来。

    安德鲁的心情稍稍松弛了些许,努力地勾勒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抬起头来迎向了弗莱彻的视线,但嘴角的僵硬和紧绷还是泄露了内心深处的焦虑,他上半身微微前倾,还以为弗莱彻有什么特别事项需要向自己交代。

    “你当我/傻/逼/吗?”弗莱彻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就让安德鲁微微发愣起来,根本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什么?”安德鲁的面部表情稍稍有些僵硬,眉宇微蹙,困惑地询问到。

    弗莱彻静静地注视着安德鲁,表情没有太多的起伏,但居高临下的视角却有着一股威严,依旧是没有来龙去脉的一句话,“我知道是你。”

    那双眼睛冰冷而漠然,即使没有波澜也透露出一股嗜血的残暴,仿佛正在注视着一具尸体。弗莱彻的嘴角轻轻一扯,不是笑意,也不是杀气,但那股刺骨的寒冷却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瞬间就让安德鲁坠入冰窖。

    他知道。

    弗莱彻知道。

    弗莱彻知道是自己告密导致他丢掉了工作。那么今天?今天就是一个陷阱,一个甜蜜的陷阱。

    卡内基厅之所以被誉为是业内最高舞台,原因就在于演出的高端以及观众的专业,只有最顶尖的表演才能够出现在这里,也只有最出色的乐手才能够登上舞台,同样只有最优秀的观众才能够品味出差异。

    人人都知道,如果在这里奉献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那么就将一战成名、一步登天,正式确认自己在业内的地位,从此就将走上平步青云的康庄大道,开启自己的职业生涯这一份荣耀和赞誉是无与伦比的。

    但人人却容易忽略了,如果在这里搞砸了一场顶尖的专业表演,那么就将遗臭万年,哪怕是最细微也最简单的失误,一闪而过,这里的观众也能够敏锐地捕捉到,然后就将成为伴随乐手整个职业生涯的标签。

    这就是弗莱彻的陷阱。

    因为弗莱彻确定以及肯定:安德鲁无法完成“大篷车”的四百击,甚至就连“鞭打”的阴影可能都迈不过去。

    所以弗莱彻发出了邀请:他要毁灭安德鲁的职业生涯,彻彻底底地。

    如果搞砸了卡内基厅的演出,对于年过半百的弗莱彻来说,没有任何影响,更何况被学院开除已经影响了他的事业;但对于年仅十九岁的安德鲁来说,他基本就可以彻底告别爵士乐队了。即使是弗莱彻的专业声誉将进一步受损,弗莱彻也愿意选择玉石俱焚的方式,与安德鲁同归于尽。

    简单来说,弗莱彻要摧毁安德鲁。

    “我知道是你。”这就是弗莱彻唯一的一句话,那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神,轻盈地落在了安德鲁的身上,然后所有的残酷记忆一股脑地蜂拥而上。

    注视着弗莱彻走向舞台正前方的背影,安德鲁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微微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弗莱彻的那个光头脑袋,那股由上而下倾轧下来的威慑与压迫让安德鲁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谢谢,女士们先生们,很荣幸能够为jvc音乐节做开场表演,我是特伦斯-弗莱彻(terrance-fletcher),这些都是纽约最优秀的音乐家,也就是全世界最优秀的音乐家,我们会演奏一些传统的曲目,但在这之前,我们会以一首蒂姆-西蒙尼(tim-simonec)创作的全新曲子作为开场,名字叫做’上摇(upswinging)’。”

    安德鲁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焦躁不安的情绪根本平复不下来,伴随着弗莱彻话语的推进,那种焦躁感就突然凝固住了,瞪圆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弗莱彻:

    “上摇?什么上摇?”

    他完完全全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然后就看到弗莱彻转过头来,嘴角的弧度再次轻轻上扬,依旧不是笑容,而是带着一股血腥之气的锋利,彻底砍断了安德鲁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安德鲁翻了翻自己的乐谱架,“鞭打”和“大篷车”,这就是全部了;再看看其他乐队成员们沉着冷静地翻阅着乐谱,每个人都有一份“上摇”,安德鲁顿时就慌了,慌张到了极致,他甚至没有时间观察弗莱彻的表情和仪态:

    那从容不迫、那得意洋洋、那自信满满的姿态,仿佛猫捉老鼠一般,将老鼠死死地摁在了爪子之下,却不着急着结束它的生命,而是反反复复地玩弄着,因为猫坚信着,老鼠已经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

    在这一刻,他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

    但安德鲁却根本来不及观察了,那些恐惧那些慌张和那些自卑全部都蜂拥上来,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咙:逃跑,逃跑,逃跑,这就是脑海之中唯一的想法。

    安德鲁试图站起来,但膝盖却正在发软,踉跄地后座了半步,差一点就要摔倒,但他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弗莱彻根本就没有给他机会:演奏开始了。

    演出开始了,现在落荒而逃,结局也是一样的。这就是一个没有任何漏洞的陷阱。

    安德鲁强迫硬着头皮自己坐了下来,双手抓住了鼓槌,左看看右看看,但视线却是一片空洞和茫然,他从来就不曾听说过这首曲目因为是最新创作的,更不要说练习了,现在又没有曲谱,他怎么能够演奏呢?

    眼神深处是一片死灰,近乎绝望的死灰。

    但安德鲁还是强迫自己加入演奏之中,试图以一些基础鼓点来融入大家。

    可是,他的鼓点却如同一场灾难,完全破坏了所有队友的演奏,根本就不是一个体系的节奏和旋律,这让他变得胆怯和踌躇起来,犹豫着自己应该继续击打下去还是应该干脆放弃,就在他准备缴械投降的时候

    加入鼓点的时候就到来了。

    站在旁边的大提琴手郁闷地说道,“拜托!演奏!演奏吧!”

    这对于乐队其他成员们来说也是重要演出机会,尽管他们没有出错,但卡内基厅的演出机会又有多少呢?错过了这一次,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安德鲁只能咬紧牙关继续演奏,但……这就是一场灾难,彻头彻尾的灾难,安德鲁的演奏和乐队的演出就是彻头彻尾的两件事,即使是业余观众都可以听得出其中的格格不入。

    最后,弗莱彻收拢了双手,演奏结束了,而安德鲁那业余级别都不算的鼓点居然还在继续,他慌里慌张地停了下来,然后就深深地、深深地垂下了脑袋,羞愧和耻辱感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最后防线。

    卡内基厅之内犹豫了片刻,稀稀拉拉地想起了零零碎碎的掌声,那甚至比沉默还要更加耻辱。

    弗莱彻来到了安德鲁的面前,低声说道,“我猜,你就是没有这样的天赋。”

    安德鲁呆愣地注视着正前方,瞳孔深处的光芒一点一点地被击溃,甚至比绝望还要更加狼狈更加糟糕,茫然而错愕、恐惧而苦涩地注视着正前方的观众们,透过那一片奶黄色的光晕,只能看到一张张竭尽全力压抑自己耻辱表情的观众。

    眼底深处,冰冷的泪光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泛了起来,仿佛可以看到灵魂正在一点一点褪去色彩的过程,最后化作一片死寂。

1432 鼓点炸裂

    安德鲁彻底崩溃了,耻辱感和惭愧感连绵不绝地席卷而至,从第一次与弗莱彻的交手,那种死死压制的沉闷和憋屈就如影随形,一点一点地渗透到灵魂深处,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现在这种感觉更是十倍百倍地撞击过来,浩浩荡荡地实行碾压,几乎丧失了抵抗能力。

    然后就……分崩离析。

    安德鲁选择了落荒而逃。

    脱下了西装外套,狠狠地甩在地上,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舞台,但瘦弱的肩膀却依旧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整个人都显得失魂落魄,隐藏在阴影之中的眼神茫然而无措,甚至就连丧家之犬都不如。抬起头,他就看到了站在侧台尽头的父亲。

    安德鲁的脚步愕然地停顿了下来。

    他曾经以为,父亲是不支持自己的,父亲是不关心自己的,父亲是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在这条通往梦想的荆棘之路上,他是孤立无援的,但此时此刻,父亲却站在了眼前,脸上洋溢着担忧和疼惜,张开了自己的双臂。

    猝不及防之间,泪水就挣脱了眼眶的束缚,滑落下来。安德鲁突然就这样瓦解了,如同一个五岁的孩子,委屈地朝着父亲迈开了脚步,将脑袋深深地埋在父亲的怀抱之中,放任眼泪彻底决堤。

    ……

    饰演安德鲁父亲吉姆-内曼(jim-neimann)的资深演员保罗-雷瑟(paul-reiser)微微有些愣神,这不是剧本之上描写的桥段!但,他却恍惚之间完全忘记了剧本:

    仅仅只是一个因为错愕而停顿的动作、一个隐忍之后爆发的表情,就将安德鲁与父亲之间的矛盾关系展现得淋漓尽致,又将安德鲁陷入绝望之后破碎展现得帷妙唯俏,那种属于十九岁孩子内心深处的脆弱和倔强,在这一刻深深地打动了保罗-雷瑟。

    这些都是剧本之中所没有撰写却又隐藏在角色之间的戏剧张力。

    更重要的是,这种张力对于现在正在拍摄的这场戏又是一次重要的补充,让剧情故事变得圆润饱满,同时也让角色转变变得丰富充分。

    保罗-雷瑟完完全全就进入了角色之中,化身成为了吉姆-内曼,张开双臂,给了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表示安慰,紧紧地,紧紧地用自己的怀抱为儿子带来最坚强的后盾,如同风平浪静的港湾。

    安德鲁紧闭着双眼,泪水依旧在睫毛之上悬挂着,但慢慢地,紧蹙的眉宇一点一点地松弛了下来,流露出了一丝舒适和享受,就如同满身倦怠地回到家中之后,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下来,那种安逸和惬意是令人沉迷的,如果可以永远永远都停泊在这里,那该多好。

    但,安德鲁重新睁开了眼睛。

    晶莹透亮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了一抹坚毅和果决,视线焦点和焦距重新凝聚起来,眼神也越来越犀利越来越明亮,透露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又似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破而后立。

    现在的安德鲁,在支离破碎之后,终于真正地迎来了破而后立的良机,那双浅褐色的眸子正在一点一点变得阴沉而黑暗起来,没有暴躁,没有愤怒,也没有翻涌,只是在一片平静之中隐藏着冰冷与暴戾的锋利,如同雪原之上的寒风刺骨,看不见摸不着,却威力十足。

    就好像……就好像弗莱彻一样。

    一双眼神的变化,将安德鲁的心态转变完全展现出来。

    然后就可以看到安德鲁转过身,在父亲一脸诧异和惊愕的注视之下,缓缓后退,缓缓后退,没有任何言语,他就坚定地转过身,大步大步地重新朝着舞台走去,脚步越来越坚定越来越快速,重新回到了舞台上,重新坐在了架子鼓后面。

    弗莱彻正在向观众致歉,然后安德鲁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所有观众、所有乐手、还有弗莱彻都一脸诧异地转过头,不明所以地朝着安德鲁投去了视线。

    安德鲁和弗莱彻交换了一个视线。

    安德鲁的眼神无比平静,就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弗莱彻的眼神微微起了波澜,随后嘴角上扬起来,有些意外,刚才的打击依旧没有摧毁安德鲁,但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因为他还留有后手,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弗莱彻晃晃悠悠地转过头,重新面对观众,试图解释一下情况;安德鲁依旧平静,眼神深处甚至一点点波澜都没有。

    突然,安德鲁就击打起了鼓点,吊嚓和爵士乐的声响在卡内基厅的环绕音效之中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爆发开来,强硬地打断了弗莱彻的解释,如此毫无预警,所有人都心惊肉跳了一下,包括弗莱彻,视线再次集中在了安德鲁身上。

    但安德鲁却置若罔闻,一心一意、专心致志地击打着鼓点。

    整个鼓点轻快而雀跃、密集而汹涌,如同潺潺溪流一般在奶黄色的舞台灯光之中缓缓流淌,弗莱彻和安德鲁的视线再次交汇,但这一次,保持平静而冷漠的却是安德鲁,瞬间就把弗莱彻逼入了墙角,弗莱彻的眼角不由微微抽搐了起来,收缩的瞳孔迸发出了危险气息。

    同样没有喘息时间,同样没有回旋余地,同样没有可趁之机。唯一不同的是,猫和老鼠的位置似乎正在发生改变。

    弗莱彻束手无策,演奏已经开始,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安德鲁正在重新把握主动权,但弗莱彻却也没有准备缴械,就算是“鞭打”或者“大篷车”,那又怎么样?他一样能够摧毁安德鲁,他可以做到第一次,就可以做到第二次。

    弗莱彻的眼神骇人地瞄准了安德鲁,然后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西装外套,挺直了腰杆,朝着观众点头示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指挥席。

    安德鲁却根本没有时间和弗莱彻较劲,完全沉浸于自己的鼓点之中。切入篇章的鼓点依旧只是基础架构,难度适中,他的演奏不疾不徐、信手拈来,防守而随意的状态将那种均匀而饱满的鼓点连绵不绝地倾泻而下。

    安德鲁抬起头来,看向了自己右手边的大提琴手,扬声说道,“等我提示。’大篷车’!”

    你要战,我便战!

    安德鲁选择了挑战四百击的“大篷车”,与弗莱彻展开了正面较量,看看到底谁能够站到最后,成为那个幸存者。

    鼓点渐渐开始变快,整个节奏在张弛有序地节节攀升,安德鲁却丝毫没有慌张,甚至还有时间照顾身边的大提琴手,化身成为指挥,出声发出了提醒,“三!四!”

    大提琴手一脸错愕的表情,但他还是开始演奏起了“大篷车”,那低沉的弦音与明亮的鼓点交织在一起,一股独特魅力就迸发了出来,透露出奇妙的爵士乐风格。

    安德鲁这才抬起头来,视线注视着弗莱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安德鲁的眼神却前所未有得专注,那股强大的气场以撞墙式的还击冲撞了上去,深邃而明亮的眸子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坚毅而肯定地注视着弗莱彻,仅仅通过眼神就将力量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更为奇妙的是,尽管安德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弗莱彻,但安德鲁的鼓点却丝毫没有紊乱,同时还在有条不紊地节节攀升,将“大篷车”重新编排版本的魅力一点一点释放出来,而安德鲁的手腕和手指控制达到了一个全新境界,那密集而紧凑的鼓点如同一颗颗圆润的珍珠滚落下来一般,落在耳膜之上,着实妙不可言。

    没有言语。也没有交谈。

    但恍惚之间,安德鲁和弗莱彻之间的力量却已经发生了变化,安德鲁正在挺直腰杆,而弗莱彻正在目瞪口呆,最终,安德鲁杀伐果决地选择了/弑/父,他现在就正在一点一点地推翻“父辈”的强大束缚与控制,以自己的能力闯荡出一片全新的天地。

    弗莱彻有些愤怒又有些懊恼,单手插腰,垂下脑袋,摸了摸鼻头,似乎正在思考着到底应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其他乐器也加入了大提琴和架子鼓的行列,“大篷车”的演奏就正式开始了,弗莱彻现在已经彻底没有了退路,即使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那么就只能赶鸭子上架了,既然安德鲁自取灭亡,那就不要责怪他血腥残暴了。

    深呼吸一口气,弗莱彻抬起了右手,开始投入指挥。整支乐队都进入了“大篷车”的演奏模式,但弗莱彻的视线却依旧没有离开安德鲁,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安德鲁。

    可是,安德鲁却早就已经收回了视线,专心致志地投入击打演奏之中,浑然忘我之际,那行云流水的鼓点将他的实力与天赋展现得淋漓尽致,轻盈而灵动、敏捷而有力、均匀而饱满,那曼妙的鼓点与其他乐队成员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真正地将爵士乐的优雅与动人展现了出来。

    全场观众鸦雀无声,从慌张到疑惑,再到好奇,最后到专注与享受,他们细细地品味出了安德鲁鼓点的灵性,眼底的视线都不由明亮了起来。

    弗莱彻意识到,他正在失去优势,而且还在持续着。

1433 破茧成蝶

    珠圆玉润,行云流水,灵性十足。

    这就是对安德鲁前半段演奏的最佳评论,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带动了整支乐队的演奏,将爵士乐的精髓呈现了出来。

    尽管“大篷车”的开篇演奏并不困难,戏肉还是在后面高/潮部分,但也不容易。弗莱彻瞬间就可以捕捉到安德鲁的天赋与才能,正在一点一点绽放出光芒,似乎进入了安德鲁的舒适领域般;这终于激怒了弗莱彻。

    弗莱彻就如同一只暴跳如雷的炸毛狮子,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架子鼓面前,背对着观众,居高临下地身体前倾,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之中挤出声音来,“我他/妈/要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安德鲁的回应?

    “”,安德鲁用力击打了吊嚓一下,剧烈晃动的吊嚓差一点就直接砸到了弗莱彻的脸上,这让弗莱彻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些许,那狼狈闪躲的模样顿时让他的凶狠气势全部消失,甚至开始在安德鲁面前节节败退下来。

    安德鲁依旧坐着,但他的气场却如同巨人一般站立了起来,与弗莱彻面对面平起平坐地直视着彼此,那股冷漠而沉静的镇定,即使面对弗莱彻的强力施压也没有任何波动,手中的鼓点依旧在持续地稳定输出,视若无睹地迎向了弗莱彻的目光。

    这让弗莱彻顿时一噎。

    眼前的安德鲁似乎真正地达到了弗莱彻所期待的高度:即使是用椅子、用乐谱砸过去进行干扰,鼓手也能够不为所动地进行高水平高质量的演奏;但……现在却恰恰是弗莱彻所不希望看到的,眼看着安德鲁就成长了起来,正准备掀翻起来,那种恐惧与慌乱正在油然而生。

    弗莱彻的视线尖锐而犀利地砸在了安德鲁身上,一步一步地慢慢后退着,迟疑地进入了自己的指挥工作,神情依旧有些迟疑不定。

    而安德鲁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之中,稳定而灵动的双手持续不断地击打着,张弛有度、进退得当、轻重匀称,准确的击打正在展现出他无与伦比的扎实基本功。

    率先进入了“大篷车”的第一个困难片段,长号独奏。

    尽管是长号独奏,但架子鼓必须击打着吊嚓作为节奏掌控,长号的演奏强力而密集,这也要求吊嚓的演奏必须稳定而有力,却又不能喧宾夺主这对于双跳技术提出了难以想象的超高要求,之前在练习之中,安德鲁的这一段演奏就迟迟无法把自己的双跳技术提升上去,这甚至还不是最为高难度的四百击。

    但安德鲁却进入了浑然忘我的绝佳状态,右手的轻盈与左手的稳定达到了刚柔并济的完美高度,以手腕和手指的控制将力量输出的频率绝妙地控制起来,吊嚓与鼓点的交错将双跳技术的悦耳动人完全展现出来,与长号那高亢而明亮的乐符交相辉映,着实妙不可言!

    安德鲁的视线全神贯注地盯准了自己的架子鼓,注意力完全集中起来,双跳技术的掌控力让他不由咬紧了牙关,连带着眉头也微蹙起来,隐隐还是可以感觉到身体肌肉的紧绷,但浑然忘我的绝对状态之下,却让手速和肌肉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能量。

    他知道,他达到了!他完美地达到了!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忘我地狂喜起来,而是越发凝重起来,灼热的视线迸发出了灵魂深处的能量,将他的天赋与才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鼓槌之下,一切都是关于鼓点的,一切也只是关于鼓点的,他忘记了弗莱彻,也忘记了卡内基厅,仅仅只是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淋漓尽致地展示出自己的才华,与音乐完完全全地融合在一起。

    紧接着进入“大篷车”的第二个困难片段,鼓点与其他乐器交错。

    小号、萨克斯风、钢琴、吉他、长号等等其他乐器齐声同时演奏一个四拍,而后由架子鼓完成一个四拍,两个四拍不断交错交叉却又踩着同样的韵律互相呼应互相响动,将吹奏乐器的流畅性与打击乐器的节奏性融合在一起,一点一点地将旋律推向**。

    安德鲁的眼神越发凝聚起来,因为他需要注入更多力量,提升架子鼓鼓点的声响与力量,只有这样才能与整个乐队的音量相媲美,避免整个交融过程中出现力量不平衡的状况,进而破坏那种和谐的韵律。

    更多力量,这就意味着更多控制,他需要调动更多身体肌肉。

    双手就如同花蝴蝶一般在草丛之中肆意纷飞,肌肉的僵硬和酸痛都已经彻底被遗忘,整个人都处于绝对放松也绝对紧绷的状态,就连指尖最为细微的一根神经似乎都在大脑的控制之下,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犹豫,所有的鼓点就在灵魂深处敲响。

    安德鲁甚至没有翻阅乐谱,目光凝练地注视着眼前的架子鼓,满头大汗、面部潮红的狼狈也没有能够带来任何影响,反而是进入了一种绝妙的境界之中,那清澈而专注的灵魂正在变得越来越巨大、越来越恢弘,以一己之力与整个乐队完成了共鸣。

    他触碰到了,他终于触碰到了那层薄薄的隔膜,如果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穿透过去,那么他就可以窥探到完美境界的全新世界。

    不止是灵魂与乐符的融合,而且是灵魂与乐符的转变,当灵魂的本质开始演变成为乐符的材质,拼凑出整个完整的人格,所有的节奏和韵律就全部都隐藏在了血管之中,汩汩作响,潺潺流淌。

    弗莱彻?

    他已经踩着弗莱彻的肩膀,攀登向另外一个全新的高度了,他现在已经可以驾驭乐符、驾驭节奏,而弗莱彻在他的脚边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卑微存在,他正在开创属于自己的风格与时代。如此滋味着实太过美妙,在灵魂深处发出了欢愉的呼喊,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开始舒展开来。

    他感觉不到疲倦,感觉不到紧张,感觉不到桎梏,彻彻底底放松下来,在乐符的海洋之中自由翱翔。这是属于他的时刻!

    旋律和节奏交融之中一步一步推向巅峰,那激/情四射的演奏完美无缺地走向了收尾。

    演奏结束了!

    弗莱彻握紧了右拳,为这曲堪称完美的演奏画上了句点,即使他依旧不喜欢安德鲁,甚至是深恶痛绝的,但他也必须承认,安德鲁刚刚的演奏是没有任何瑕疵的,双跳技术的掌控以及力量输出的控制都无可挑剔。

    但……

    鼓点依旧没有停止。

    弗莱彻转头看了过去,他的笑容就这样停顿在了嘴角,不敢置信地看着安德鲁,所有的表情都冻结成冰;而其他乐队成员们也瞠目结舌地投去了视线,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安德鲁,有些错愕,还有些慌张。

    同样的情况再次出现了,弗莱彻已经示意结束了演奏,但鼓点依旧没有停顿,可是前一次和这一次却是截然不同的,没有慌乱,没有尴尬,没有紧绷,那如同潺潺溪流般的鼓点还在持续不断地进行着,浑然天成,仿佛这才是正确的演奏方式

    指挥和乐队成员才是出错的那一方,现在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架子鼓的身上,这就是属于鼓手的闪耀时刻!

    全场的舞台灯光都缓缓熄灭,陷入了一片黑暗,但黑暗之中,鼓点依旧在沉稳而紧凑地奔腾着,视觉和触觉消失了之后,听觉的敏感进一步放大,那一声声鼓点就仿佛击打在了耳膜之上,穿透了身体躯壳的防护,直接落在了灵魂深处。

    那种绝妙的感受让人忍不住就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这这片黑暗,沉浸在鼓点之中浮浮沉沉地徜徉着。音乐的曼妙和动人在这一刻被放大到了极致。

    随后,一盏柔和的聚光灯就再次缓缓地亮起,暖洋洋地笼罩在了安德鲁的身上,奶黄色的光晕围绕在架子鼓周围,具有穿透力的鼓点密集而澎湃地宣泄而下,似乎就连光芒和声响都画作了空气般的流水瀑布,滔滔不绝地流淌着,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张了开来。

    享受,这才是真正的享受。

    每一位观众的视线都牢牢地落在了安德鲁身上,就连弗莱彻也不例外。

    可是,安德鲁已经进入了心无旁骛的状态,根本没有意识到现场的变化,只是全心全意地进入鼓点的世界里,将自己的技术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

    过渡阶段的鼓点依旧展现出了超高难度的技巧,将“大篷车”的尾劲和余韵慢慢地推向另外一个高/潮,全场观众的心脏就这样慢慢地提升起来,死死地卡在嗓子眼里,连带着身体都忍不住坐直了起来,仿佛肉眼可见所有人的身高都“长高”了一些,灼灼目光正在变得越来越涌动越来越狂热。

    现在反而是弗莱彻慌乱了,他快步走了上前,一脸惊愕和慌乱地扬声询问到,“安德鲁,你在干什么?”

    安德鲁没有抬头,只是提高了声音,“等我提示。”

    现在,主动权已经在悄然之中完成了交替,不是安德鲁等待弗莱彻的提示,而是弗莱彻等待安德鲁的提示。弑/父,正在上演。

1434 细节偏差

    “等我提示。”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是居高临下的发号施令,也不是洋洋得意的掌控主动,而是平淡无奇地完成沟通,洋溢其中的自信与沉稳、强势与镇定,彻彻底底地扭转了控制与反控制的局面,丝毫看不到波澜的涟漪,却已经世界颠倒。

    弗莱彻陷入了震惊之中,呆若木鸡地看着安德鲁,浑然忘我的安德鲁,外界所有的干扰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包括他自己,他的压迫他的督促他的狠辣他的强硬他的咄咄逼人,全部的全部都已经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安德鲁和他的架子鼓。

    弗莱彻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眼神深处流露出了一次错愕和惶恐,下意识地就想要否认,那种恐惧感正在吞噬着他的信心与气势,节节败退的残局让他试图重新振作,再次抢回主动权和控制权,再次占据上风。

    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他才是那个控制全场的!他才是那个成竹在胸的!

    ……难道不是吗?

    缓缓地站直身体,弗莱彻试图重新站在制高点,以高度的落差制造出气势和气场的镇压,但他的瞳孔之中却泄露出了不确定的颤抖,那准确有力的鼓点一步一步地摧毁着他的最后防线,内心的坚不可摧正在松动着,开始龟裂,开始崩溃,尽管身高具有绝对优势,但他却已经完全压不住眼前这个巨人了。

    一对一的正面交锋之中,弗莱彻第一次感受到了力不从心,那种溃败的残暴正在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嘴角的踌躇和颤抖泄露了他的胆怯和懦弱。他……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德鲁茁壮成长的身影,光影投射下来的影子,似乎正在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如同顶天立地的巨人一般,让他抬头仰视。

    强势与被动的位置,猫和老鼠的游戏,现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个人完成了对位交换。

    现在,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了安德鲁的手中。

    那么,下一步呢?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弗莱彻的目光就颓败了下来,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安德鲁,但随即,他就明白了过来,他正在见证着下一个查理-帕克的诞生,他正在引导着下一个巴迪-瑞奇的问世,那种狂喜再次在眼底深处冉冉升起。

    弗莱彻退后了两步,脸孔重新绽放出了光芒,抬起右手,示意整支乐队准备好,然后,视线就齐刷刷地投向了安德鲁,等待着安德鲁的“提示”。

    安德鲁感觉到了,他感觉到了自己正在冲破隔膜、冲破束缚。

    肌肉似乎正在紧绷起来,神经似乎正在紧绷起来,力量似乎正在紧绷起来,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鼓点击打过后,安德鲁终于站在了完美边缘,那最后的束缚正在捆绑着他的四肢,但这一次,安德鲁却没有胆怯更没有妥协,击打,击打,持续击打,忘我的击打之中,汗水和血水再次开始飞溅。

    ……

    达米恩处于左右为难的状态,蓝礼的状态,依旧完美,甚至无可挑剔,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安德鲁的气场正在节节攀升,眼看着就要完成突破了;但西蒙斯的表演,相去甚远,整个表演的内容和力量都严重不足,整场戏出现了明显失衡的状况,完全打破了预期效果。

    他到底应该中断拍摄呢?还是应该视而不见呢?

    犹豫再三,达米恩还是硬着头皮喊了“卡”。

    舞台之上,蓝礼的演奏还在继续,那种着魔的状态灌注了一种纯粹而极致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但蓝礼并没有失去控制,演奏仅仅再持续了片刻,随后就停止了下来,抬起头朝着导演投去了视线。

    整个片场所有工作人员以及群众演员也都纷纷投来了视线今天的群众演员大部分都是茱莉亚音乐学院里的学生,有的因为仰慕蓝礼而来,有的则因为听说这是一部关于爵士乐队的电影而专程前来。

    灼热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达米恩的身上,他顿时感觉压力山大。

    达米恩倒是不担心中断了拍摄,问题在于,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做出调整,他只是感觉到了西蒙斯的表演出问题了,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那么,他等于是莫名其妙地中断了拍摄,打断了蓝礼的表演节奏,这算不算是……得不偿失?

    但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达米恩只能硬着头皮走上了舞台,站在了蓝礼身边,将西蒙斯召唤了过来,斟酌着自己的话语,“我觉得刚才的表演情绪不到位,整个镜头的平衡感似乎被打破了,你的表演需要作出调整。”

    最后一句话是注视着西蒙斯说的。

    西蒙斯干脆地点点头表示了肯定,“没有问题。那么,如何调整呢?”

    达米恩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得尴尬起来,摸了摸自己那乱糟糟的山羊胡,试图寻找更加准确的形容语句,但还是失败了,最后只能坦率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但随即又有些窘迫,不由开口辩解到,“我是导演,不是演员,我只知道,感觉不对了。”

    西蒙斯摊开双手,连连点头表示不敢有异议。

    蓝礼也点头表示同意,“这是导演的权利。”

    如此回应反而是让达米恩的脸颊微微发烫起来,越发不知所措起来,只能详细地解释到,“我的意思是,西蒙斯的表演总是显得太……显得力量不够。在蓝礼的表演之中,可以感受到力量,也可以感受到层次,但西蒙斯缺少了这样的感觉,以至于整场戏都感觉不平衡,所有的视线与焦点都朝着蓝礼身上聚集,这没有办法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

    这场戏对于整部电影的主旨升华是至关重要的。曾经有影评人说过,一个优秀的结尾可以拯救一部平庸的电影,还可以让一部优秀电影变成经典,比利-怀尔德的电影就是最佳典范。如此形容也许有些夸张,但不可否认的是,结尾的重要性确实是不可取代的。

    “爆裂鼓手”的结尾这场戏里,首先,安德鲁必须完成最后的弑/父,安德鲁与弗莱彻的关系彻底完成转换,并且蜕变成为进阶版的弗莱彻,继而完成整个灵魂的转变,这也将弗莱彻关于艺术的教学理念诠释到了极致。

    其次,安德鲁必须完成艺术层面的突破,真正地摆脱了自己的桎梏,演绎诠释出了登峰造极的鼓点,这也让他具备了成为下一个查理-帕克的潜质,进而将疑问留给观众:

    如果一个人具备了成为名垂千古的顶级艺术家的潜力,却必须通过千锤百炼的洗礼和淬炼,甚至是扭曲自己的灵魂,才能到达巅峰,那么这到底是不是值得的?

    这两层深意也是达米恩和蓝礼完成沟通之后,对整部电影进行的提炼和拔高。没有如此深意的话,“爆裂鼓手”只能说是一部出色的作品,却远远说不上优秀乃至于更多;但赋予了值得回味的深意之后,电影也就将具备了更上一层楼的可能。

    但这些所有的立意和想法,全部都必须通过演员的表演来完成,蓝礼和西蒙斯也就肩负了重大的压力。

    达米恩讲解完毕之后,西蒙斯依旧是一头雾水,因为导演的描述都是虚无缥缈的,没有参照依据也没有遵循线索,他根本无从入手。

    看着西蒙斯的困惑,达米恩不由有些着急起来。

    还是蓝礼率先醒悟了过来,“你还没有和jk说,是吧?”

    “说什么?”达米恩不解。

    西蒙斯也不解。

    蓝礼轻笑了一下,没有解释,而是转移了话题,“我们先看看录像回放吧。这样空口解释,着实太难以描述了,也许,观看了回放之后,我们就有所了解了。”

    达米恩点头表示了赞同;但西蒙斯依旧细细地看着蓝礼

    眼前的蓝礼戏里戏外都是不同的。

    过去这段时间的蓝礼是内敛而沉默的,仿佛沾染了安德鲁的气质;但今天,蓝礼却是自信而沉着的,那种光芒一点一点释放出来,可以明显感觉到整个人的气场慢慢绽放的过程,就好像一个人原本是驼背,但现在却挺直了腰杆、打开了肩膀,那种气势与状态都是截然不同的。

    之前还没有特别的感受,似乎蓝礼就是蓝礼;可是今天这种变化却彰显出差异来,再次回想剧组第一天碰面的时候,那种翻天覆地的差别就能够感受到蓝礼的表演力量了,润物细无声之间就带来了鲜明的变化。

    西蒙斯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当然,刚刚的表演也是如此,蓝礼气场全开之后,西蒙斯可以隐隐地感受到那股力量的指引,说不清道不明,却在表演过程中带来不同的感受,许多情感与情绪的细节都是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仿佛不需要刻意揣测刻意表演一般。

    但西蒙斯自己也可以感受到拼图的缺失,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隐隐品味出,蓝礼的表演还有更多东西,他却没有能够拨开迷雾,窥探全貌。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也一定程度上打乱了他的表演节奏。

    老实说,达米恩中断了拍摄,其实西蒙斯自己是松了一口气的。

1435 循循善诱

    剧组暂停拍摄,达米恩、蓝礼和西蒙斯三个人围绕在监视器面前,开始观看回放。

    整个艾莉丝-塔利厅之中隐隐有些骚动,尽管这场戏的内容是特指在卡内基厅,但一年四季全年爆满的卡内基厅是拒绝向任何剧组租借的,除非能够提前一年预约,否则临时打乱行程,这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所以剧组选择了在茱莉亚音乐学院的艾莉丝-塔利厅之中拍摄。

    此时,所有人都正在息息索索地交谈着,不仅是群众演员们,还有工作人员们,所有人都正在交换着自己的意见,刚才这场戏隐隐可以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冲破束缚、挣脱而出,却始终没有能够成功,但又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具体细节,这也使得大家的讨论热情越发高涨起来。

    这已经是第四遍回放了。

    其实他们集中观看的就是约莫两分钟到两分三十秒的一段内容,来来回回地更换角度和机位反复观看,试图寻找出其中的脉络

    演员和导演的脑袋回路、思考方式都是不一样的,导演们可以立刻把所有画面在脑海里完成剪辑,成为最终的电影成品,但演员们只能看到画面中的表演张力,所以在更换机位的时候,不同画面中间的联系与故事的脉络是存在一定割裂的。

    西蒙斯依旧是满头雾水,脑门之上的问号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更多了,自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就如同掉入了一个迷宫,岔道越来越多,最终就彻底迷失了。

    达米恩自己也在细细地琢磨着,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具体是哪个部分,他用右手支撑着下巴,不断地咬着嘴巴之上的死皮,一不小心就撕裂了一道小小的口子,血腥味就这样弥漫了开来,但他却毫不在乎,用牙齿轻轻地咬着唇瓣,继续深思。

    “这儿,可以把这儿再重新回放一下吗?”蓝礼出声了。

    难道是取得突破了?西蒙斯和达米恩同时朝着蓝礼投去了视线,但蓝礼却没有回头,只是微蹙起了眉头,注视着监视器的屏幕。

    “等我提示。”

    这就是蓝礼示意回放的片段。弗莱彻的指挥已经结束了,但安德鲁还在击打鼓点,于是弗莱彻上前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就是安德鲁的回答,随后的一个小片段。

    画面之上,弗莱彻正在后退,迟疑之中就流露出了了然的神色,然后来到了指挥架后面,重新指挥乐队等待着安德鲁的指示。

    这一小段,蓝礼反反复复地观看了三遍,然后就扬声说道,“你们感觉到了吗?”

    “什么?”达米恩和西蒙斯都一脸困惑地看向了蓝礼,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蓝礼只能解释到,“弗莱彻放弃得太快了。”

    “什么?”西蒙斯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疑惑,依旧不明白;但这一次达米恩没有开口,而是细细地琢磨了起来。

    蓝礼耐心地说道,“弗莱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绝对强势绝对霸道绝对权威!他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地位,即使能够达到他的标准也不行,因为他坚信着,自己正在寻找着下一个查理-帕克,而在任何鼓手成为查理-帕克之前,没有人能够挑战他。”

    “但……但如果安德鲁就是下一个查理-帕克呢?”西蒙斯理解蓝礼的意思,紧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在安德鲁的演奏之中察觉到了天赋和才华,于是,他认为安德鲁可以成为查理-帕克,这才选择了后退,开始听从安德鲁的指挥。”

    “是的,这是最终转变的原因;但过程却不能如此之快。”蓝礼接着解释到,“让我们这样看,一位统治王国多年的国王,他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需要退位,一方面,他期待着能够看到一位优秀继承者的出现;但另一方面,他却恐惧让出自己的权力,然后就被继承者所超越,在如此情况下,可能发生什么?”

    “打压继承者。”西蒙斯立刻就开口说道,“他肯定会以磨炼继承者的名义,花费各式各样的手段打压继承者,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绝对权威,没有人能够轻易挑战,除非是他主动交出权力,否则没有人能够逼迫他。”

    这样的情况,在历史长河里数不胜数,不需要寻找神话,现实世界里就已经够多了。权力能够让人变得盲目,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就连生命都变得微不足道,更何况只是亲情、爱情以及友情这样的“廉价品”呢?几乎没有人能够例外。

    蓝礼点点头,“是的,就是这个意思。如果继承者不够坚韧,那么就崩溃了;但如果继承者足够强势,他可能就会不断积蓄自己的力量,耐心地等待机会,然后……”然后推翻年迈的国王,自己登上王座,接掌王国。

    “弑/父。”西蒙斯脱口而出,眼睛不由一亮,脑海里的所有思绪都点亮起来。

    进入剧组的第一天,蓝礼和达米恩就对电影的主题核心进行了深入探讨和挖掘,但他们始终不曾告诉西蒙,而是通过拍摄的推进和深入,一点一点地将这种权力与气势的转换传达出去,就如同在西蒙斯的心底埋下一颗种子,等待着恰当的时机,生根发芽。

    但是,从刚刚这场戏来看,西蒙斯的触感还是稍稍欠缺了一些。

    事实上,西蒙斯在“爆裂鼓手”之中犀利而冷血的表演质感,很大程度是来源于角色本身的设定与魅力,他所赋予角色的内容相对有限,这并不是否认西蒙斯的表演实力,只是西蒙斯的表演天赋还是相对有限,遇到了合适的角色,于是就绽放出万丈光芒;但利用自己的能力与才华来挖掘角色,他还是有所欠缺的。

    在“爆裂鼓手”之后,西蒙斯出演了不少作品,但整体来说都没有能够引起太多波澜,他依旧是那个好莱坞的脸熟配角,演出机会增多了,却只是更多局限在了商业电影中。这就是最好的佐证。

    当然,部分原因也是来自于蓝礼的表演。

    因为蓝礼的所有表演细节都通过架子鼓来呈现,视线交流以及台词对话的空间着实有限,镜头可以捕捉到那些细节;但对于对手戏演员来说,判断难度无疑是更加明显的,某种程度来说,这种交流纽带的错位,也限制了西蒙斯的灵感。

    现在,经过蓝礼的引导和点播,西蒙斯顿时就恍然大悟了过来,就仿佛拼图之中最关键的一块亮了出来之后,整个蓝图也就无比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蓝礼再次给予了肯定,“那么,国王会选择怎么做呢?”

    对于国王来说,即使他知道自己正在衰老,即使他知道继承者可以成就伟大,即使他知道改朝换代在所难免,但他依旧无法立刻放手,他会在最后时刻放手一搏,哪怕结局已经注定了,但国王是依旧不会缴械投降的,至少不会如此轻易。

    国王,在退位之前,他依旧拥有国王的骄傲。在此刻,他不是父亲或者长者,而是一个最高权力的掌控者。

    刚刚这一段表演之中,弗莱彻就放弃得太快了。

    虽然说弗莱彻一直期待着自己能够挖掘出下一个查理-帕克,但前提是,弗莱彻和安德鲁已经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了,这一次表演干脆就是一个陷阱,弗莱彻要彻底摧毁安德鲁的陷阱,现在安德鲁突然摆脱了束缚,反而推翻了弗莱彻的强势,那么,弗莱彻应该怎么办?

    弗莱彻依旧在挣扎依旧在否认依旧在抗争,一直到最后认命,他才举手投降,成为了安德鲁成就伟大的垫脚石。

    这一点点心态的改变,恰恰是整场戏力量不均衡的关键因素:蓝礼的表演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将安德鲁破茧成蝶的过程完整地展现了出来,他在这里完成了弑/父的蓄力;但弗莱彻的表演却缺少了关键部分,简单粗暴,进而导致了表演内容和角色关系都陷入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窠臼之中。

    西蒙斯紧接着就提问到,“那么,我应该什么时候放弃呢?这短短的几秒时间里,情绪的起承转合是不是太过饱满了?反而容易影响整场戏的节奏?如果我太过刻意,这是不是也可能会破坏表演的节奏?”

    也许西蒙斯不是一个天才,但他确实是最适合弗莱彻的演员选择。对于弗莱彻的独到理解,西蒙斯有着自己的解读,无数思绪在脑海之中的打转,他很快就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

    在这场戏之中,太多了,累赘;太少了,缺陷。太过了,浮夸;太收了,不足。更重要的是,在短短的镜头画面之中,他需要呈现出来的内容太多了。因为整个戏份重量都在安德鲁身上,蓝礼反而是拥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表演,但西蒙斯呢?

    “顺其自然。”达米恩打断了交谈,作为旁观者,他的感观此时就变得立体了起来,能够看到当事人所捕捉不到的信息,“你可以注意蓝礼的表演,其实蓝礼的表演细节是非常有层次的,一点一点地引导过来,你可以明显感觉到即将突破的那些挣扎与对抗。”

    “我就个人认为,弗莱彻一开始还是想要打压或者对抗的,但安德鲁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出色,渐渐地……”达米恩说着说着,西蒙斯的眼睛就明亮了起来,“我明白了!”

1436 循序渐进

    “我明白了!”

    西蒙斯终于找到了拼图的最关键的一块,整个蓝图就如同拨开云雾一般,脑海之中快速回想起了刚才整场戏的来龙去脉,终于恍然大悟,整张脸都明亮了起来丝毫不像是弗莱彻,倒像是一个老顽童。

    “如果力量相近,那么还可以放手一搏,国王和继承者都是如此;但力量差距太大,即使不想放弃也只能放弃,此时选择放弃反而是明智的决定,国王应该具备了这样的睿智。弗莱彻也是如此,他意识到了,自己本来就是渴望打造出下一个查理-帕克的,哪怕是不折手段,现在安德鲁选择了不折手段,那又怎么样?因为他已经成功了!”

    “所以,弗莱彻想着,自己为什么不成为安德鲁成就伟大的一部分呢?无论是领路人还是垫脚石,他也成为了伟大的组成部分,这对于资质平庸的弗莱彻来说,恰恰也是他的梦想。他不在乎过程,他只在乎结果。”

    西蒙斯站在原地自言自语,所有的思绪完全串联起来之后,不仅仅是今天这场戏,过去的整个拍摄过程全部都变得清晰明了起来,他忍不住就开始连连点头,嘟囔着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碎片,整理着自己的表演思路。

    达米恩立刻打了一个响指表示肯定,“安德鲁实现了他的梦想,弗莱彻也实现了他的梦想,这是不是意味着,这还是一个关于梦想的故事?”

    梦想?

    这是一个充满了无数可能无数解读的故事,但梦想恰恰是距离最远的一种。固然,安德鲁和弗莱彻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梦想,可是,归根结底,这是一部关于艺术关于完美关于突破自我的故事,而不是包裹在梦想粉红泡泡的故事。

    面对达米恩那自卖自夸的表情,蓝礼和西蒙斯同时默默地转过身,没有理会他,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肩并肩地重新朝着舞台方向走了过去,留着达米恩一个人满头雾水地站在原地

    “诶,怎么回事?这就要重新投入拍摄了吗?等等,给我一点时间,我再设置两台摄像机,刚才的角度不太对。等等!”

    “弑/父”这个情节更多是精神层面的,两名演员之间的张力自然不可能通过肢体冲撞直白地展现出来,这也就对导演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如何通过光线、视角、构图等镜头画面将弗莱彻和安德鲁之间的化学反应展现出来,这才是真正的电影艺术。

    弗莱彻的视角是由上往下,安德鲁的视角是自下而上;后来两个人的位置颠倒过来,制造出气势和位置的切换。这种镜头的变化是最为基础简单的一种。

    在这之外,整体构图的变化也是一种。

    比如说,一开始安德鲁和弗莱彻面对面站立,弗莱彻背光,那么安德鲁就被笼罩在弗莱彻的影子里;后来灯光发生变化,拉长安德鲁的影子,弗莱彻的位置依旧不变,却稍稍将镜头拉后,制造出安德鲁影子如同巨人一般投影在背后墙面上,俯视弗莱彻的错觉。

    这种通过画面构图所制造出的心理变化,正是电影被成为“导演的艺术”的原因。

    为了设置摄像机,达米恩和摄影师足足忙碌了将近半个小时,耽误了不少时间,以至于重新投入拍摄的时候,两名演员都必须重新寻找节奏。主要还是因为刚才这场戏的整个情绪与节奏是一气呵成的,突然中间切断了,却不能立刻衔接起来,还是需要从头开始。

    ……

    艾莉丝-塔特厅之中再次回旋起了鼓点之声。

    那绵密而有力、均匀而热情的鼓点仿佛正在宣泄着胸腔之中聚集的沉闷之气一般,将安德鲁的烦闷与苦涩一点一点地打通,恍惚之间,他整个人就这样悄然融入了鼓点之中,那些鼓点就能够清晰地展现出灵魂的变化

    他正在挺直腰杆,一点一点地成为顶天立地的巨人。

    弗莱彻已经彻底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安德鲁,微微弯腰,贴近了架子鼓,扬声询问到,“安德鲁,你他/妈/在干什么?”

    “等我提示。”安德鲁抬起头来,目光平行地注视着弗莱彻,云淡风轻地做出了回应。

    不仅仅是话语,还有眼神,全方位地展现出了状态和位置的变化。

    强势与弱势,掌控与服从,这两种对立的情绪正在悄然扭转位置,焦急的弗莱彻反而是沦为下风,而淡定的安德鲁则占据主动,除非弗莱彻现在能够不管不顾地强硬打断安德鲁的演奏,那么他就处于绝对被动的局面。

    弗莱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地、缓缓地站直了身体,匪夷所思地注视着安德鲁,在那蓬勃的朝气和汹涌的生机面前,他有些节节败退,因为那股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的强大冲击力让他的暴躁和愤怒根本无从入手。

    不自觉地,弗莱彻就挺直了腰杆,竭尽全力地保持着自己居高临下的势头,耷拉着眼皮,俯瞰着安德鲁,就如同一贯以来的行为举止般;但现在,这一种距离感的错位所带来的优势却正在慢慢减弱,弗莱彻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虚和慌张。

    那种双脚没底的悬空感,让弗莱彻有种彻底爆发的冲动。

    但,他不能。这是他提前布置的陷阱,让安德鲁自投罗网的陷阱;如果现在他选择了爆发,那么他就等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不能放弃,他绝对不能放弃,现在胜负还依旧没有得出结论,不是吗?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弗莱彻突然就再次想起了四百击:安德鲁是绝对没有办法挑战四百击的,他是不是应该重新指挥乐队演奏,引导着安德鲁走向四百击的悬崖峭壁边缘?在全场观众面前彻底失去所有的节奏?

    弗莱彻稍稍后退了两步,准备着指挥乐队,再次发起难题。

    而安德鲁呢?

    安德鲁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弗莱彻的心理活动,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击打之中,他正在敲击着,努力地敲击着,他可以感受到那种束缚感正在伴随着肌肉的紧绷一点一点地将自己吞噬淹没,练习过程中的熟悉感再次侵袭而来。

    但这一次安德鲁却丝毫没有慌乱。

    那双浅褐色的眼眸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架子鼓,左手的爵士鼓击打暂时停止了下来,右手开始轻巧而高频地击打着吊嚓,他正在一点一点地提速,两百击!两百四十击!三百击!

    那密集的击打已经达到了自己身体的极限,安德鲁的眼神越来越凝聚起来,如同一道光芒,洒落在了吊嚓之上,忽的,他就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巴迪-瑞奇击打的鼓点旋律,下颌无意识地开始轻轻契合着那股节拍,肌肉不仅没有紧绷,而且还缓缓松弛下来。

    稳住。

    稳住!

    握着鼓槌的右手稳稳当当地控制在了一个水平线上,利用手腕和指尖的力量将频率缓缓地、缓缓地提升起来,虎口位置反而是完全放松了下来,指尖的控制与抖动在光影之下激荡出一阵阵灰尘的飞舞,渐渐就激荡出一片幻影来,几乎就要捕捉不到手指的具体位置了。

    在这一刻,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安德鲁和他的架子鼓。

    站在侧台的吉姆-内曼惊呆了,不敢置信地注视着奶黄色光晕之中的安德鲁,即使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即使他对架子鼓和爵士乐没有任何好感,但此时此刻,他也可以感受到那股密集鼓点所带来的震撼,表情不由自主地就慢慢舒展了开来,目瞪口呆地投去了视线。

    站在前方的弗莱彻也惊呆了,嘴巴不由微微地张开来,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时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忽然意识到,也许可能大概安德鲁是真的具有天赋的,而且还是远远超出他想象的天赋,现在正在一点一点地绽放出万丈光芒。

    弗莱彻的目光开始挣扎起来,就好像脑海之中的魔鬼与天使正在拉锯战一般,一边他想要就此放弃,缴械投降;另一边他又想要挣扎反抗,重建权威,那股错综复杂的心绪正在内心深处激烈翻涌着,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安德鲁,没有办法后退,却也没有办法前进。

    节奏,开始提速了。

    嚓声的明亮和清脆在鼓槌的击打之中渐渐开始变得加重起来,一点点,再一点点,又一点点,安德鲁整个人似乎已经进入了忘我状态,脸部肌肉正在慢慢地收紧,但身体肌肉却正在慢慢地放松,从肩膀到手臂的线条呈现出一个紧绷却不紧张的状态,细节控制力变得越来越清晰

    三百击。四百击。

    那是……那是完美的四百击,无可挑剔的四百击,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而且,力量还在一点一点地提升,似乎完完全全控制住了自己的手臂与手掌,均匀而稳定的力量输出让那些源源不断流淌出来的节奏变得饱满而洪亮,狠狠地、重重地击打在每一位听众的心脏之上。

    听,那就是灵魂正在鼓动的声音:咚咚,咚咚。

1437 登峰造极

    四百击。

    安德鲁终于达到了完美的四百击,他整个人就如同蓄势待发的火山,磅礴而澎湃的力量从身体深处源源不断地爆发出来,密集的鼓点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在整个演奏大厅之中浩浩荡荡地激荡开来,一张张脸孔之上都流露出了专注而投入的光彩。

    但,这依旧不是结束。

    手速达到四百击之后,那股汹涌的力量依旧在持续不断地喷发着,于是,暴风雨之后又迎来了飓风式的狂飙,力量越来越大、越来越强,吊嚓的声响也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脆,紧接着,安德鲁就进入了全面爆发的阶段:

    左手。右手。右脚。

    一整套架子鼓都开始奏响了起来,每一个部分都已经被发挥到了极致,鼓点与嚓响如同海啸一般席卷而至,互相交叉互相激荡,彼此联系却又彼此独立,轰轰烈烈地不断回旋着,始终保持着四百击的巅峰状态,就连雨打沙滩都不足以形容此时此刻的灵魂洗礼。

    洗礼。

    这就是最恰当的词汇,整个人完完全全沐浴在那密不透风的鼓点之中,耳膜、心脏、血管和皮肤全部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击打穿透过来,正在一点一点渗透到灵魂深处,仿佛夏日风暴一般,夹杂着水腥气、土腥味和狂风暴雨扑面而来,张大了嘴巴,浑身毛孔都已经打开,却依旧无法呼吸。

    弗莱彻张开了嘴巴,就这样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安德鲁做到了。他不仅达到了四百击,他还驾驭了四百击,那倾泻而下的鼓点真正地将架子鼓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天赋与才华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技惊四座!

    他看到了查理-帕克,他也看到了巴迪-瑞奇。尽管现在还不够成熟,但那股蓬勃的生机和朝气却赋予了鼓点更多的灵性,原来……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完美,这就是所谓的巅峰,这就是所谓的登峰造极!

    弗莱彻内心所有的挣扎与困顿都渐渐平复了下来,彻底烟消云散,肩膀就这样微微地耷拉了下来,隐隐透露出一抹沮丧和颓败。整个人都有些木然。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安德鲁已经彻底摆脱了缰绳、脱离了束缚,他再也无法控制住他了。相反过来,他正在见证着一颗明日之星的冉冉升起,他正在引导着一段传奇的开端,他正在参与着一段历史的创造。

    当国王退位,将自己的王座让给继承者,而他也就将成为一段历史的终点和起点。

    弗莱彻重新缓缓地挺直了腰杆,那些悲伤和苦涩全部都被暂时放到了一旁,喜悦和癫狂再次充盈着胸膛,也许,这就是他整个职业生涯里最高光的时刻,来来去去的学生之中,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查理-帕克”。

    这就是完美!

    狂喜之中,弗莱彻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唯恐自己的一举一动就要打乱安德鲁的鼓点节奏,他认认真真地观察着安德鲁,然后就看到安德鲁的左手鼓槌施加的力量稍稍超出了控制范围,连续的密集敲击之后再突来附加了一记重拳,左侧吊嚓就干脆直接歪了。

    忘乎所以,以至于稍稍失控。现在的安德鲁已经进入了全新的境界。

    弗莱彻弯曲着自己的膝盖,让自己的身躯消失在安德鲁的视线范围之内,轻手轻脚地快步迎了上前,重新将吊嚓摆好,然后就这样愣愣地注视着安德鲁,就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嘴角的弧度开始上扬起来。

    安德鲁依旧在专心致志地击打着,肌肉之中的酸痛和炸裂感似乎再次开始传来,但这一次却不是天赋所限,而是鼓手的极致,再持续提速持续发力下去,可能双手就要彻底毁掉了,他抬起了下颌,迎向了弗莱彻的目光。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熠熠生辉,没有居高临下的耀武扬威,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自得,而是倒影着现场金色光晕的波澜,那股纯粹而专注的神采正在迸发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强大自信,完完全全地接管了全场。

    只是,眼底深处依旧还带着年轻人的稚嫩和青涩,经验的欠缺在此时就凸显了出来。

    弗莱彻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只是一脸专注,抬起了右手,轻轻地、轻轻地开始下压,示意安德鲁将节奏慢慢地放缓下来,同时收敛着下颌,眼神里流露出了赞赏和认同,那些坎坷和尖锐似乎已经消弭在无形之中。

    安德鲁的鼓点开始放缓了,力量和速度都张弛有度地开始降低频率,整个人轻轻地吐出了一口长气,但击鼓的架势依旧没有松懈下来,整个人开始保持了完好的基础姿势,鼓点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平静下来,就如同最后一缕残阳一般,徐徐地消失在海天交接之处。

    弗莱彻脸上浮现出了笑容,轻轻颌首点头,右手还在微微地往下压,对于安德鲁的控制再次表示了赞赏。

    “咚咚咚咚咚咚咚。”

    安德鲁的两支鼓槌都正在击打着爵士鼓,那明亮的鼓声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减弱的过程。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

    声音和节奏都缓缓地在空气之中消散,似乎就连鼓面都已经停止了震动,只剩下滚烫的汗水在皮肤表面流淌着,氤氲出了一抹桑拿室的蒸汽和缭绕,力量终于松懈了下来,肌肉也终于放松了下来,但安德鲁和弗莱彻却依旧没有丢失注意力,视线余光的交错之间,两个人还是保持了高度集中。

    “咚……”

    当鼓点几乎就要消失的时候,就如同遗留在浩瀚海面之上的最后一缕光晕,弗莱彻的右手一个翻掌,手心朝上,然后开始收拢指尖,慢慢地示意着安德鲁再次把鼓点重新提升起来,那沉稳有力的鼓点如同炎热盛夏跳跃进入碧海蓝天之中般,凉爽而通透,穿云裂石般的力量凝固成为一束声响,稳稳地激荡着一圈一圈光晕。

    弗莱彻同时也抬起了左手,示意鼓点多一点、再多一点,节奏快一点、再快一点,还有力量强一点、再强一点。

    仅仅只是两个八拍之中,安德鲁的双手就再次将鼓点推向了巅峰,重新进入了四百击的世界之中,没有任何阻碍。

    在那滔滔不绝的狂暴鼓点之中,先是底鼓的沉闷声响,而后是吊嚓的清脆声响,再是踩镲的明亮声响,整个击打如同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让每一位听众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腔之中的心脏正在猛烈跳动的节奏。

    不由自主地,每一个人都挺直了腰杆、打开了双肩、伸长了脖子,那股冉冉升起的亢奋就如同一缕残留的光芒一般,只是,那一缕光芒不是残阳,而是晨曦,一点一点地明亮起来,撕裂了黑夜的笼罩和束缚,撕开了夜幕的封锁和沉闷,然后刹那间……所有光芒倾泻而下,整个世界就这样明亮了起来。

    那种兴奋和激动,那种雀跃和躁动,在血液之中疯狂地奔腾起来。

    安德鲁的眼神依旧带着那股专注而投入的明亮,脸部肌肉和肩膀肌肉都已经紧绷起来,但表情却显得格外放松与享受,似乎已经在鼓点之中开始徜徉与翱翔,然后就可以看到那双眸子深处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甚至就连聚光灯都开始黯然失色。

    他的虎口和指尖再次开始裂开了。

    一点一点的血水和一点一点的汗水洒落下来,在鼓面和嚓面之上跳动着,如同在荷叶之上滚动的晶莹水珠,妙不可言,折射出了金色阳光的不同光晕,一缕一缕地绽放开来,所有的所有全部都落在了安德鲁的眼底。

    喜悦,正在汩汩沸腾着。

    他触碰到了,他终于真正地触碰到了,并且张开双臂尽情拥抱,这就是他所渴望达到的境界,这就是弗莱彻苦苦追寻的境界,这就是查理-帕克和巴迪-瑞奇所拥有的境界,现在,他终于达到了,那种畅快和舒爽、那种肆意和享受,让整个世界都焕发出了截然不同的缤纷色彩。

    这,就是完美。

    哪怕是灵魂撕裂,哪怕是世界崩坏,哪怕是宇宙毁灭,他都已经满不在乎了,因为这一刻,他拥有了完美。

    嘴角的笑容就这样一点一点地上扬起来,如同在金色世界之中绽放的黑色莲花,血腥和火焰正在萦绕着,似乎正在燃烧着生命力,但他却不在乎,而是完全沉浸其中。

    突然,鼓点就这样停住了。

    达到了巅峰之后,重重地一次双击,所有的声响就这样戛然而止,安德鲁注视着弗莱彻,弗莱彻注视着安德鲁,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静静地在空气之中涌动着,没有语言,也没有交流,甚至没有动作,但仅仅一个眼神就已经足够了,在彼此的瞳孔深处,他们都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圆满。

    是的,圆满。

    即使现在就死亡也毫无遗憾的圆满。

    弗莱彻的嘴角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甜蜜笑容,而安德鲁的瞳孔则绽放出了无与伦比的璀璨光芒,一个呼吸,一个停顿,一个眼神,还有……一个笑容,然后共鸣就这样在脑海之中开始轰鸣起来,最后,弗莱彻重重地落下双手,整支乐队的演奏都迸发了出来,同时响起的还有安德鲁那暴雨将至的鼓点。

    轰隆隆。轰隆隆。

1438 全新境界

    “……”

    鸦雀无声,整个艾莉丝-塔利厅之中都感受不到丝毫声响,更为准确来说,应该是目瞪口呆,现场的所有观众都完完全全反应不过来,静静地注视着舞台之上的蓝礼和西蒙斯,彻底沉浸在刚刚的表演之中,就连脱臼的下巴似乎也已经合不拢了,只能呆愣在原地,享受着灵魂洗礼的快/感。

    因为蓝礼和西蒙斯的对手戏,两位演员火花四射的表演碰撞出了浓郁的化学反应,充斥着整个舞台,与爵士乐队的演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真正地将指挥与乐手之间那种又对立又合作的矛盾张力展现了出来。

    还因为蓝礼入魂入魔的演出,不仅仅是诠释出了乐手突破与蜕变的整个进阶过程,而且还演绎出了乐手追求完美的疯狂与暴戾,蛮不讲理地冲撞过来,整个演奏厅之中都可以感受到那股令人心跳紊乱的变化。

    更因为蓝礼匪夷所思的架子鼓演奏。

    四百击?

    当然没有!

    蓝礼仅仅学习了区区不到两个月时间,四百击依旧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超高难度,但蓝礼却奉献了三百二十击。稳定输出的三百二十击!

    即使对于专业鼓手来说,这也不是一个轻轻松松就能够掌控的击打节奏,可是,表演之中,蓝礼却完美地奉献了三百二十击。

    均匀、果敢、饱满、跃动、充沛,鼓点的力量与节奏控制完全达到了优秀以上的水准;更重要的是,隐藏在旋律之中的那种涌动情绪,如此汹涌又如此澎湃,赋予了鼓点全新的生命力,仿佛在耳边勾勒出了五线谱的金色乐符。才华横溢、天赋出众、精彩绝伦!

    换而言之,刚才表演过程中,蓝礼与专业乐手们的演奏确实是出彩的,不是什么荒腔走板,更不是什么曲不成调,那激动人心的旋律与表演天衣无缝地衔接在一起,真正地让观众们享受了一场视听盛宴。

    即使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此时此刻依旧不敢相信这一切真实地发生着,如此完美、如此精彩,却又……如此骇人!

    那么,舞台之上完成表演的,到底是蓝礼-霍尔,还是安德鲁-内曼?

    当演奏结束之后,这个想法突然就蹿进了脑袋之中,如同滴墨落入了清水之中,刚刚开始并不明显,却开始一点一点扩散开来,最后就彻底浑浊了所有清澈,脑海里的思绪就这样开始混淆了起来,重新细细品味那一段“大篷车”的演奏,就开始忍不住打起了冷颤,一个接着一个

    因为他们分辨不出来。完完全全分辨不出来。

    不仅仅是戏里戏外,即使是摄像机镜头停止运转,他们也无法完成分辨,恍惚之间时空就彻底混淆了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线。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演技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们无法区分虚幻与现实,今天,在场的群众演员和工作人员们就真实地经历了这一切。沉默之中,人们在惊讶着,同时也在消化着,无数错杂的思绪在脑海之中翻涌着。

    震撼之余,更多却是恐惧,就如同“盗梦空间”里的做梦者一般,突然之间他就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于梦境里,却无法摆脱也无法清醒,然后就进入了“楚门的世界”,那种恐惧和慌乱从内心深处开始迸发开来。

    表演,真的能够做到如此程度吗?

    不仅仅是旁观观众,对于蓝礼来说也是如此。

    所有的力量与全部的热情,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表演和角色之中,冲破束缚、肆意宣泄、傲然绽放,将虚幻与现实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方法派演技和表现派演技的框架已经彻底抛弃在了一旁,所有的表演一气呵成,恍惚之间,蓝礼就是安德鲁,但蓝礼也依旧是蓝礼。

    到底是以方法派来完成浸入式表演,还是以表现派来完成控制式演出,这已经不重要,因为表演又重新回到了最原始最基础的状态,所有的所有都信手拈来、浑然天成,将自己的能力与理解发挥到了极致,就如同安德鲁重新回归到鼓点一般,蓝礼也重新回归到了表演之上,艺术终究还是回归到了艺术的原点,一切都那么复杂却又那么简单。

    慢慢地,虚幻和现实的界限似乎那么清晰那么明确,却又似乎彻底消失不见,隐隐约约依旧可以感受得到,但束缚却已经彻底消失,仅仅只是遵从着灵魂深处的驱使,所有的表演都变得水到渠成起来。

    他是楚嘉树。

    他是蓝礼。

    同时,他也是安德鲁。

    当置身于架子鼓背后的时候,当双手握住鼓槌的时候,当所有思绪沉浸在鼓点之中的时候,他就成为了那个少年,那个才华横溢却始终自卑倔强的少年,那个遭遇严重打击之后彻底爆发的少年,那个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完成/弑/父/之后自我蜕变的少年。

    他就是安德鲁。

    不需要刻意钻研,也不需要刻意控制,所有一切都恰到好处,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在追逐艺术突破的关卡之中,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整个世界豁然开朗,似乎所有都已经改变了,又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改变。

    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

    表演,本来就应该是表演,以肢体、表情以及台词来呈现出一种情绪或者状态,这是一种本/能和天赋,每一个人在说谎的时候,就是一种表演,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之一。

    当学会了雕琢与打磨之后,当学会了钻研与剖析之后,表演就可以进入一个全新境界,方法派与表现派的框架就提供了一个参悟与练习的脉络,如同模板一般,指引着演员持续前进。

    最后表演再次返璞归真,打破了方法的局面,剥离了技巧的束缚,重新回到表演的本源以及本质,以灵魂映照着角色和故事的影子,由内而外地呈现出表演的力量。

    挣脱了束缚之后,安德鲁迎来了蜕变的突破,而蓝礼自己也迎来了质变的进步。

    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再次重新回味起刚刚的演奏来,蓝礼自己都已经浑然忘我,完全忘记了控制与释放,似乎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呈现了出来,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完成了多少击,只是达到了自己现有能力的极限,将“大篷车”的曲谱行云流水地演奏了出来。

    如果现在再让蓝礼演奏一次,他肯定要破绽百出,那种状态似乎就这样消失了。蓝礼依旧可以感受到,但安德鲁却不是一个简单轻松的角色,所有的投入与演绎都需要消耗无数心神,即使他现在还是可以做到,却不见得能够完美复制黏贴

    每一次的表演都必然有所不同。

    这种感觉,着实太过奇妙。

    举重若轻,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蓝礼现在终于有了深刻的体会,他明明可以察觉到,自己对于角色的理解、对于表演的控制、对于演技的诠释都有了全新的突破和进步,但整个人却显得身轻如燕,完全没有以前那种沉重或者压抑之感,也没有量变完成质变之后的酣畅淋漓,就好像……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但蓝礼知道,事情终究还是不一样了。说不清道不明,却百分百地确定,就是不一样了。

    坐在原地,蓝礼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开始细细地品味起来。

    表演真的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不是吗?

    安德鲁的人生,在鼓手道路之上打破了自己的心魔,绽放出了万丈光芒;而蓝礼的人生,在演员道路之上重新找回了激/情与热忱,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境界之中。冥冥之中,这两者之间似乎有所联系,却又无法完全断定。

    就连“速度与激/情5”、“明日边缘”这样的作品,表演的收获也是不可取代的。就好像之前的领悟一般,人生道路之上那些苦涩的、难堪的、幸福的、开心的回忆,全部都是组成现在自己的重要部分,缺少了哪儿都不行。

    感谢那些苦难,让自己懂得知足;也感谢那些幸运,让自己懂得美好。

    嘴角的笑容就这样轻盈地上扬了起来,幸福而美好。

    依旧闭着眼睛,但耳边却开始回荡起了那些鼓点的旋律,是巴迪-瑞奇的演奏,却在血管里汩汩涌动着,指尖忍不住就开始轻轻击打起来,仿佛他与架子鼓之间产生了一股若有似无的牵连,这种联系着实微妙却又着实美好。

    任何一件事情,剥离了所有的枝枝桠桠之后,回归根源,其实都可以寻找到快乐和幸福,艺术更是如此。

    莫名地,他就想起了那句话:当乐符在流淌的时候,我会意识到,有些东西,终究是黑暗无法从我身上夺走的。

    海瑟-克罗斯。

    现在,他终于真正地明白了海瑟,他也终于真正地明白了音乐。那种旋律汩汩流淌的声响在心脏之上跳跃着,即使四周是一片黑暗,他依旧可以感受到那纯粹的快乐,所有一切都妙不可言。突然,他就意识到,也许是时候再创作一张专辑了,尽管他的速度不会太快。

    这算是意外收获吗?

1439 为之痴狂

    双手沾满了鲜血,不是道具,而是真实伤口,那些尖锐的刺痛正在悄无声息地提醒着蓝礼这是现实,指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湿滑粘稠的血液,让指尖与鼓槌的触碰都变得奇妙起来;但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没有挣扎,没有痛苦,也没有茫然,所有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就好像……就好像他能够捕捉到尘埃在灯光之下舞动的轨迹一般,就连空气流动的琐碎声响都如同细雨、潺潺溪流般在耳膜之中鼓动着,瞳孔仿佛能够捕捉到光线流淌的轨迹,一丝一毫都没有错过,整个摄影组现场尽收眼底。

    刚刚表演的整个过程再次在脑海之中回放,就如同幻灯片一般,那些痛苦、那些执着、那些专注、那些煎熬和那些……突破,所有的所有都事无巨细地呈现出来,就连那些禁锢在桎梏和牢笼之中的挣扎都不例外。

    上帝,他是如此疯狂地热爱着表演。

    脑海深处开始汩汩流淌着一阙旋律,一遍又一遍,一次再一次,他不由再次想起了曾经那些为戏痴狂的岁月。

    “活埋”,他把自己困在了棺材之中八个小时,拍摄过程中甚至出现了断片,完完全全模糊了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界线,仿佛再次经历了一遍死亡的痛苦和煎熬,而且这一次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活埋,那种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折磨,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让人忍不住打冷颤。

    “速度与激/情5”,他与范-迪塞尔真刀真枪地以命搏命,拳拳到肉的打斗甚至可以清晰地嗅到血腥气,以至于两个人都杀红了眼,浑然忘我地厮杀着,如果稍稍出现一点点误差,那么他和迪塞尔可能就不是现在的模样了,说不定身体就要丢失某一个零件才能罢休。

    “抗癌的我”,他沉浸在病痛的煎熬之中,恍惚之间就再次回到了上一世的病床之上,将自己牢牢地困在巴掌大小的方寸之地,几乎就要撒手放弃生存的坚持,甚至引发了身体的病痛反应,真正地体验到了化疗的痛苦折磨,虚弱而绝望地在死亡线之上苦苦挣扎,看不到希望。

    “地心引力”,混淆了现实与记忆之间的区别,重新回到楚嘉树的身体里,就连海瑟的记忆都如同梦魇一般死死纠缠、无法摆脱,某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蓝礼-霍尔”的人生就是一个梦境,所有一切都始终不曾改变过,再次睁开眼睛时,所有一切就重新回到高位截瘫的残酷现实。

    还有“太平洋战争”,还有“爱疯了”,还有“超脱”,还有“醉乡民谣”,还有……现在正在拍摄的“爆裂鼓手”,一次,再一次,他总是将自己推向悬崖边上,在刀尖上狂舞、在高空绳索上挣扎,虚幻和现实的界线总是若隐若现,然后就陷入了精神分裂的慌乱和迷茫之中,无法自拔,更加无法摆脱。

    他将自己所有的生命能量都释放在了表演之中,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你点亮我的生命,如同子弹(bullets)穿心般;属于你的碎片遗留在了我的身体里;更为疯狂的是我深深地爱着,那些遍体鳞伤的洞口,那些遍体鳞伤的洞口。”

    旋律如同清澈泉水般在脑海深处汩汩作响,他忍不住就闭上了眼睛,轻声哼唱起来,耳边似乎依旧能够感受到安德鲁的鼓点,乐符与节奏就这样巧妙地结合在一起,那些发自灵魂深处的语句就这样脱口而出。

    每一次表演就如同中枪一般,强有力的冲撞和炸裂让蓝礼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但激烈而炙热的火花就这样点亮了他的生命,绽放出万丈光芒,那些遗留在血液和肌肉之中的子弹碎片,时时刻刻都在隐隐作痛。

    但最最最疯狂的事情,他却乐此不疲、沉溺其中。

    也许,他的确是一个疯子,肆意而张扬地在镜头面前释放自己的所有能量,然后看着身体之上留下的无数伤口,看着那些汩汩流淌的鲜红血液,感受着那些隐隐作痛的伤痛和苦涩,他却乐在其中,因为他是如此真实也如此确切地活着。

    活着。而不是生存着。

    如果万箭穿心能够换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生命颂歌,他将毫不犹豫地选择点头。与其困在囚笼之上苟且偷生一辈子,不如绽放万丈光芒地存在一瞬间。

    于是,他张开了双臂,拥抱了那些痛苦和折磨,迎向了那些挣扎和纠结。即使重来一次,他也依旧不会后悔:他依旧会把自己关进棺材里八个小时,他依旧会与迪塞尔以命相搏,他依旧会在化疗之中浮浮沉沉,他依旧会练习架子鼓到走火入魔。

    如果这就是疯子的定义,那么,是的,他就是一个疯子。

    “我需要知道你为我心碎,真相是我始终受困其中,伤害只是为了寻找界线,这让我深受其扰。我需要知道我留下了伤口,我猜测你是否终于自由,你是否依旧如同曾经吻我般亲吻,你仍然守护着我的秘密吗?”

    他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了表演,而表演则回馈了缤纷斑斓的色彩,他们就如同命运般地纠缠在了一起。也许,他就注定将成为一名演员,他就将注定在表演的世界里绽放光彩,他就将注定活在那片舞台之上。

    “我总是言为心声,这引发无限麻烦。”

    他总是太过诚实,太过直率,也太过投入,在表演的世界里似乎从来都没有转弯和折扣,这引发了无数麻烦;但恰恰是这一份坦然,让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成就了现在的自己,他不会后悔也没有必要后悔。

    “你点亮我的生命,如同子弹穿心般;属于你的碎片遗留在了我的身体里,更为疯狂的是我深深地爱着,那些遍体鳞伤的洞口,那些遍体鳞伤的洞口。”

    嘴角的笑容就不由轻轻上扬了起来,就如同海瑟所说的一般,“当乐符在流淌的时候,我会意识到,有些东西,终究是黑暗无法从我身上夺走的”;而当表演在血液流淌的时候,他也会深深地感受到,有些东西,终究是病痛和折磨无法从他身上夺走的。

    某种角度来说,他和海瑟都是疯子,海瑟为了她的梦想而释放了所有的生命能量,最后将她的梦想重量落在了蓝礼的肩膀之上;现在,蓝礼背负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梦想,继续前行,就如同“野兽”那首歌里的约定一般。

    这是属于他们的秘密。

    脑海里汹涌的旋律和歌词,听起来就如同恋人之间的互相伤害却无怨无悔一般,但细细咀嚼过后,却又何尝不是梦想与现实之间的苦苦纠缠呢?

    在现实生活中,到底多少人怀抱着梦想?又到底多少人能够实现梦想?还有多少人能够坚持梦想?现实的残酷和冰冷无处不在,从“醉乡民谣”到“爆裂鼓手”,从海瑟到蓝礼,一切的一切都在证实着这一点,但终究,即使只是“曾经拥有过梦想”,生命也将不同。

    虽然刚刚结束了一场异常艰难也无比折磨的表演,蓝礼的体力和精力都已经达到了一个微妙的临界点,深深的疲倦如同潮水般翻涌上来,但内心深处的畅快和幸福却是无可取代的,自从“太平洋战争”以来,蓝礼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惬意。

    不经意间,他终于再次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伤痕累累、步履蹒跚、浑身浴血地推开了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然后就窥探到了一个更高层次的演技世界,那种喜悦和欢快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准确表达的。

    身体肌肉微微透露出酸痛和疲倦,但蓝礼却根本不想要休息,而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想要继续体验一番,细细地、慢慢地品味着那种表演的状态和境界,提炼出更多体悟,只是单纯地想要沉浸其中肆意徜徉。

    这一刻的美妙,让那些痛苦和折磨都变得曼妙美好起来。

    ……

    艾莉丝-塔利厅之中依旧没有任何声响,达米恩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是一场拍摄,他就这样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舞台,那些演奏、那些表演、那些情感、那些突破,再次唤醒了脑海之中的那些高中回忆,但现在,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了,对于那位弗莱彻原型的老师,到底是憎恨,还是……感谢。

    但最后的最后,达米恩还是回过神来了,他有些狼狈地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慌张,然后结结巴巴地说道,“……卡!卡卡!”随后又停顿了一下,“这场戏,嗯……我的意思是,这场戏非常出色,但……但我们还需要补拍镜头。”

    其实这番话是完全没有意识的,就连达米恩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说出口之后,他就完全反应了过来,脸颊不由就微微有些发烫

    刚才这场戏,蓝礼和西蒙斯的表演绝对堪称顶尖,尽管所有的视线依旧集中在了蓝礼身上,那种光彩夺目的强大气场根本没有人可以相提并论;但西蒙斯还是咬紧了牙关,奉献出了毫不逊色的演出,将安德鲁和弗莱彻的位置变换完全演绎了出来。

    现在,两名演员都显得有些精疲力竭。但达米恩却还要求补拍镜头,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注:子弹(bulletsvega4)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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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戏骨介绍:
他到底是聚光灯下的天才,还是二道幕后的疯子?特别鸣谢“茶叶图铺”制作的封面。大戏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戏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戏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