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0 围追堵截
宁静的午后,整个纽约都显得有些沉闷,层层叠叠的乌云聚集在曼哈顿的上空,稀稀拉拉的阳光艰难地穿过云层的封锁,却显得有气无力,无法穿透钢筋森林的厚重,就这样消散在了大片大片的灰色之中。
盛夏的炎热和烦躁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拥挤街道之上汩汩沸腾翻滚着,让人忍不住就解开衬衫的扣子,试图让自己感受到更多新鲜空气,但随即就发现于事无补,那股厚厚的沉闷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五十七街之上的人来人往稍稍显得安宁些许,露天咖啡屋遮阳伞之下正在享受下午茶的中产阶级,卡内基厅门口躲在阴影处的黄牛票贩子,街道转角处正在素描写生的大学生……那股燥热依旧挥之不去,却少了一些嘈杂与骚动。
就在此时,街道之上的人群毫无预警地就开始激动起来,仿佛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空气开始汩汩沸腾起来。
不明所以的人们纷纷开始前后打量起来,试图寻找到根源,但问题就在这里:没有任何异常。没有豪华跑车,没有游行团体,没有特别活动,甚至没有汹涌人潮,视线之中之内看到寥寥无几的几个身影忘乎所以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跑了过去
茱莉亚音乐学院教学楼面临街道的出口处。
下一秒,异常就渐渐变得明显起来。
不仅仅是刚刚启动的那五个六个身影,整条街道似乎都开始涌动起来:咖啡屋正在看报纸的年轻人、书店门口正在闲聊的中年男人、停靠在路边停车位等待女伴的小西装、卡内基厅门口正在浏览演出信息的艺术青年,所有的所有人都纷纷朝着同一个方向冲刺了过去。
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
这一切简直就莫名其妙,看起来就像是“碟中谍”之类的间谍特工电影,仿佛所有特工们都隐藏在了街区之中,就为了埋伏叛徒或者奸细,当目标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一窝蜂冲上去,不管不顾地制服目标人物。
难道这里正在拍摄电影吗?
但街道两侧根本没有通知告示。
附近工作的店员们和少数正在享受下午的普通人们,一个个都瞠目结舌、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顺着物理位移的方向,所有视线都投射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看起来就像是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学生,简单的白色t恤搭配牛仔裤,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在曼哈顿的大街小巷之中数不胜数。
正在疑惑之间,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然后现场就混乱起来,四面八方蜂拥过来的那群人开始加速冲刺,有人石破天惊地大吼起来,“等等,蓝礼,等等!”
蓝礼?
哪个蓝礼?
那个蓝礼?
几乎是同时同步,所有诧异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朝着那个身影快速投射了过去,亢奋和激动、好奇和意外,所有的情绪都全部井喷。
更为夸张的是,隐藏在那些看不到角落的人群全部都如同雨后春笋一般集体冒了出来,刚刚还是五个六个,然后是十一个十二个,现在一鼓作气就变成了二十五个二十六个,络绎不绝的人群从各个角落钻出来,以几何倍数的方式爆发出来,场面蔚为壮观。
现场看起来就像是非洲草原之上的恢弘场景,一群野狼正在围堵一支可怜的梅花鹿,梅花鹿正在竭尽全力地狂奔闪躲,但野狼们却锲而不舍、孜孜不倦地形成包围圈,让梅花鹿无路可逃。
“蓝礼,最近业内有传闻,你正准备回归’速度与激/情’系列,这是真的吗?”
“听说,你和范-迪塞尔的私人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具体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传闻你和新人演员梅丽莎-拜诺伊斯特擦出了火花,破坏了她和布莱克-詹纳的感情,对此,你有什么想要回应的吗?”
“环球影业至少有两个项目和你挂钩,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和环球影业的关系破冰了?”
“你真的要回归’速度与激/情’系列吗?保罗-沃克在这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一次’爆裂鼓手’的拍摄过程中,你和梅丽莎的合作还愉快吗?”
“‘速度与激/情’系列的外传正在重启,道恩-强森也表示他十分期待着与你合作,这是不是意味着你真的要回归系列了?”
“迪士尼内部消息,你正准备出演’银河护卫队’,这是真的吗?电影现在已经开拍了,那么你什么时候合流呢?”
尽管蓝礼正在紧锣密鼓地拍摄“爆裂鼓手”,剧组本身似乎也风平浪静;但过去这两天,关于蓝礼的重磅新闻却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劲爆、一个比一个夸张、一个比一个刺激
又是“速度与激/情”和“银河护卫队”,又是不合传闻和劲爆绯闻,又是产业变动和个人事宜……沸沸扬扬的新闻陆陆续续地爆料出来,一切着实太过劲爆,以至于如火如荼进行之中的暑期档都显得相形见绌起来。
为了能够第一时间掌握消息,数不胜数的狗仔们全部都蜂拥而至来到了大苹果,在“爆裂鼓手”的剧组拍摄地之外设下了埋伏,期待着能够迅速完成伏击,将蓝礼逼迫到角落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采访任务。
等待了又等待,足足等待了将近一天之后,他们终于等到了蓝礼的身影。
因为茱莉亚音乐学院是一个开放式的校园,蓝礼可能从任何一个地方离开,所以狗仔们也全部散落开来,隐藏在不同的角落里,此时聚集在五十七街的狗仔们就立刻兴奋了起来,庆幸着自己的运气蓬爆。
同时,驻守在其他出口处的狗仔们慢了半拍,也陆陆续续地得到了消息,根本来不及抱怨,骂骂咧咧地就冲刺了过来,只能在内心深处默默地祈祷着,事情不要结束得太快,他们还能够及时赶到。
于是,眼前的场景就出现了。
一波。又一波。再一波。
狗仔们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一层一层地围堵上去,现场的人潮也就变得越来越热闹、越来越汹涌,刚刚还冷清无比的街道,转眼就已经人满为患了。
其实也不至于“人满为患”那么夸张,约莫就是三十名狗仔而已还在持续增加,但他们的疯狂与激动,却让空气凶猛地激荡起来,制造出了一种三百人的假象。
没有人愿意错过。
……
蓝礼第一反应就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此时此刻,他最不需要的就是镁光灯的聚焦和狗仔队的围堵了。他知道,这是他们的工作,就好像生活在聚光灯之下是他的工作一样,所以一直以来,他总是坦然地面对狗仔和记者,完成艺人与媒体之间的“约定”;但……不是今天。
脚步才刚刚迈开,呼喊声就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炸响,整条街道的宁静都彻底消失,这让蓝礼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下来。
有那么一刹那,蓝礼的思绪做出了判断: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既然如此,不如平心静气地面对狗仔,快刀斩乱麻地把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就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拍摄之中,反正,应对记者从来就不是一件难事。
随后的一刹那,安德鲁的思绪又做出了判断:逃跑,赶快逃跑,这些人就是专门过来羞辱你的,就连最基础的“鞭打”都演奏不好,还梦想着成为巴迪-瑞奇接班人?痴人做梦!如果被他们发现了弗莱彻的侮辱,那就糟糕了。
两种思绪两个世界正在不断地拉扯着,整个脑壳开始隐隐作痛起来,然后他就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
前面后面和侧面全部都有狗仔快速形成包围圈,斩断了蓝礼的所有逃跑路线,现在已经是瓮中捉鳖了。
蓝礼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向了狗仔,但是那股头疼欲裂的拉扯与挣扎依旧没有消失,时而羞愧时而从容,时而苦涩时而淡然,时而痛苦时而镇定,那种无根之萍般漂浮在水面之上的恍惚之感再次侵袭而来。
他的视觉、他的听觉、他的嗅觉、他的触觉全部都出现了紊乱,眼前的人影开始重叠起来,耳边的声浪开始嗡嗡作响,他与狗仔之间的距离也出现了判断失误,就连涌动的空气都忽冷忽热,整个时空似乎都已经失去了控制。
浑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致,仿佛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被逼迫到了墙角,那种困兽的无助和绝望迅速侵袭而来,刹那间,心脏跳动就失去了节奏,如同一只巨手死死地抓住了心脏,收紧,再收紧,几乎就要呼吸不过来。
“蓝礼”“绯闻”“矛盾”“速度”“保罗”“发生”“情况”“回应”“负面”“场景”“朗”“为什么”“真实”“官方”“问题”“阴谋”“挑拨”……
数不胜数的单词就如同打破的一千片拼图,一股脑地全部洒落下来,然后胡搅蛮缠地全部弄乱,在那些碎片化的音节之中根本寻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脉络,只剩下大片大片的杂音汹涌而至,尖锐而强力地刺痛了耳膜,那股锋利的痛楚一波接着一波汹涌而至,惊涛骇浪似得,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喘息空间,在及时作出回应之前,就劈头盖脸地将整个人彻底淹没。
窒息。黑暗。
1411 穷追不舍
蓝礼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要炸裂开来了,数不胜数的声响在耳膜之上嗡嗡激荡着,一点一点地压缩着大脑的空间,仿佛正在抽离空气之中的氧气,那种窒息感缓缓蔓延开来,然后胸膛、肺部、五脏六腑就陆陆续续地感受到一股针刺的疼痛感,如同潮水一般持续不断地汹涌而至。
镇定。
镇定下来。
蓝礼正在深呼吸,试图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暗暗地告诉自己: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就是他的生活,这就是他选择的道路,这就是他选择的职业。即使他不喜欢,但生活从来就不是完美的,他不能一方面享受着演员事业所带来的瞩目一方面又拒绝着万众瞩目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所以,他需要冷静下来镇定下来平稳下来;然后像以前那样,好好地处理眼前的混乱局面。
但这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脑海里的两个世界开始翻涌起来,属于安德鲁的敏/感与脆弱,属于安德鲁的自卑与羞愧,属于安德鲁的忐忑与焦躁,正在渐渐脱离掌控。
而那些失去控制的情绪正在不断蚕食着蓝礼的理智,虎口之上的伤口就如同完美盔甲之上打开了一个窗口一般,那些黑暗的丑陋的消极的负面情绪正在齐心协力地发起攻击。
而狗仔的喧闹却没有帮上忙。熙熙攘攘、叽叽喳喳的声响持续不断地砸过来,如同拳击赛场之上的直拳与勾拳一般,一下接着一下地攻击着,让蓝礼陷入了毫无还手之力的窘境之中,持续不断的恍惚感迫使整个世界都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他需要让狗仔们安静下来,然后再开始提问。
但问题就在于,他必须死死地咬紧牙关,竭尽全力,才能压制住那股恐慌和胆怯,如果现在开口的话,那就前功尽弃了。
没有犹豫和踌躇,蓝礼握紧了拳头。
浑身肌肉紧绷了起来,虎口的伤口再次崩裂了,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血液缓缓地、缓缓地往外挤压,那细细的绵绵的疼痛感顺着手臂肌肉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然后肌肉就开始酸痛起来,又酸又痛,紧接着就陷入了极度缺氧之后的极点。
煎熬。
真正的煎熬,就如同整个人被架在了火堆之上炙烤一般,不仅仅是伤口的疼痛,也不仅仅是精神的疲倦,更多还是现实与虚幻之中的迷离与失控,那种上不着天下不着陆的恍惚感让浑身上下都开始煎熬起来。
“安静!”蓝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但呼喊出来之后,那种遁入黑暗之后的暴戾与癫狂就跟随者迸发了出来,陷入绝境之后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弑父道路的安德鲁,绝对不是任人宰割的无辜羔羊,那股血腥的残暴就咆哮出声,“安静!安静!安静!”
现场,终于安静了。
可是,嘶吼完毕之后,内心的懊恼和怯懦却再次开始翻滚起来,对于蓝礼和安德鲁来说都是如此
对于蓝礼,如此简单粗暴的场面控制手段,完完全全丢失了礼仪和风度,不仅无法控制场面,反而还暴露出了自己的脆弱,眼前的记者们就如同秃鹫一般,他们嗅得到恐惧和死亡的气息,这会让他丢失主动权,彻底落于下风。
对于安德鲁,现在的他依旧没有被逼迫到极限,弗莱彻今天仅仅只是第一次施压而已,将他内心之中那股不服输的好胜心激发了出来,不依不挠地开始练习,在竞争之中爆发出了更多能量,但还远远没有达到黑化的程度。
条件反射地,他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懊恼着自己刚才的失控。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
乱糟糟的大脑依旧是一片狼藉,摇摆不定的恍惚感正在影响他的判断力与决断力,即使他竭尽全力也依旧无法让自己再次镇定下来,反而陷入了越来越恐慌的窠臼之中,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空气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狗仔们面面相觑,此时聚集过来的同行们已经超过了四十名,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蓝礼彻底团团包围,根本没有逃脱的空间。
驱车前来的内森见到如此场景,瞬间也惊慌失措起来,他随意地将车子停放在了路边,也顾不上自己是否停在了停车位上,还是挡住了道路的空间,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试图拨开人群,将蓝礼解救出来,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眼前至少是“1vs40”。
焦急之中,内森总算不再是束手无策了,第一时间就朝着旁边的茱莉亚音乐学院冲刺了过去,他需要帮手,蓝礼需要帮手。
狗仔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内森的出现,所有视线都目不转睛地盯准蓝礼,仿佛一个眨眼,就唯恐蓝礼会移形换位地直接消失一般。
但,渐渐地,情况就变得奇怪起来了。
按照蓝礼的行事作风,他完全可以游刃有余地开始控制场面,将所有的主动权都牢牢地掌控在手心之中,信手拈来之间就让狗仔们晕头转向;可是,今天的蓝礼却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开始接管现场。
陆陆续续地,狗仔们就察觉到了异常。
这,好像不是蓝礼。
略显苍白的脸颊之上没有一贯的从容镇定,反而是变得狼狈不堪起来;浅褐色的眸子深处也没有一贯的光彩夺目,剧烈震动的慌张和不安几乎无法掩饰;就连那股优雅稳重、进退得当的翩翩绅士风度似乎消失不见,残破而动荡的仪态,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年轻人。
如果不是那张俊朗清隽的面容依旧熟悉,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狗仔们面面相觑,急匆匆地交换着视线。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蓝礼总算是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那种分崩离析的恍惚感终于稍稍镇定了下来,就仿佛漂浮在半空中的风筝,好不容易终于牵制到了树枝之上,相对而言地平稳了些许,总算不会在胡乱摇摆了。
虎口传来的疼痛再次尖锐地撞击着脑袋,就如同钻孔机正在孜孜不倦地打孔一般,原本已经麻木的痛感神经却再次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就好像两个小女孩正在跳皮筋一般,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以至于浑身肌肉再次紧绷了起来。
即使是拍摄“抗癌的我”时都没有如此狼狈。
“抱歉。”蓝礼嘴角上扬起了浅浅的笑容,恢复了自己一贯的沉着冷静,竭尽全力地以优雅的姿态面对记者,但才刚刚开口,那股疼痛到极致之后导致的反胃感就汹涌了上来,他不得不再次咬住了牙关,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控制力,抑制住了这种感觉
如果是平常,对于“蓝礼-霍尔”来说,这样的控制根本就不算什么;但现在,对于“安德鲁-内曼”来说,这样的控制却需要极大的毅力。
脑海之中两个世界的恍惚与交错,在现实与虚幻之间持续不断地来回。所以,尽管蓝礼依旧能够控制住局面,但在剧组之外,那种控制力却正在一点一点弱化,就如同脱缰野马一般,即使是最高明的牛仔,他也需要花费所有的能力。
“抱歉。”蓝礼再次重复了一遍,轻声说道,“我今天的身体状态不太好,没有办法接受采访,不如这样,我们重新约一个时间,可以是晚上,可以是这部作品杀青之后,也可以是明天早晨,正式地完成采访。”
说完,蓝礼还轻轻扬了扬眉,故作轻松地调侃到,“你们觉得如何?我知道,我一向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对象,你们现在抓住机会了。”他举起了双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的手势,神情似乎稍稍轻松了些许,“但……改天吧。改天我们再好好地交谈。”
这不是蓝礼最好的表现,但他已经极力了。所有的幽默、所有的镇定、所有的友善、所有的从容,努力地控制住现场的局面;可是,这就好像是手握沙砾一般,越得越紧,掉得越快,掌心之中的沙子似乎永远都留不住。
反胃的感觉再次汹涌而至,刹那间,蓝礼脸颊之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就这样消失了,整张脸颊变得惨白惨白,虚弱得可怕;包扎虎口的手帕正在一点一点地渗透出红色,就如同映山红正在缓缓盛开一般,慢慢地、缓缓地,妖艳而绚烂。
蓝礼悄无声息地后退了小半步,悄悄地、悄悄地以后背微微地支撑住墙壁,因为他的膝盖正在微微打颤着,几乎就要站不稳,整个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沉。即使不愿意,他也只能出此下策。
明眼人都可以察觉到蓝礼的糟糕状态,就如同溺水之人正在缓缓下沉一般,那种无助和脆弱,让人于心不忍,即使不打算伸手援救,至少也应该不要继续落井下石。
那么,他们应该怎么办?
难道他们就此离开,放过蓝礼?
当然不是!
好不容易遇到了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蓝礼居然不设防?谁知道下一次如此良机是什么时候?错过了就不再了,他们怎么能够轻易放弃呢?既然蓝礼已经暴露出了弱点,那么不再持续进攻,就是他们的失职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1412 群起围攻
“改天吧。改天我们再好好地交谈。”
蓝礼微笑地说道,却仿佛消耗了身体里的最后一点能量,他试图转过身,优雅地迈开脚步,然后从容地离开人群,就如同往常一样,所有记者都会自发性地让开一条通道,让他离开;但蓝礼却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和精力。
整个后背都已经彻底湿透了,那种剧烈的透支感正在引发一阵接着一阵的反胃,持续不断地汹涌着,就好像在汪洋大海之中的溺水之人,竭尽全力地拍打着双手和双腿,但浪头却毫不留情地一个接着一个,就连最后残留的体力都消耗殆尽,当求生意志却消磨完毕时,突然就产生了一种自暴自弃的颓丧,放弃挣扎。
即使蓝礼现在想要转身离开,他也没有办法。
双膝一阵发软,似乎正在微微颤抖着。显然,这不是因为虎口的伤势,而是因为安德鲁的自卑和怯懦,正在慢慢地接管主动权。
无奈之下,他只能悄悄地挪动着步伐,稍稍靠向了后面的墙壁,但依旧没有完完全全依靠上去,而是感受着身后传来的依靠感和踏实感,让身体放松些许,整个人就好像摇摇欲坠一般,那种恍惚的晃动感正在让他最后一丝体力都濒临消失。
此刻的蓝礼,前所未有的虚弱。
他不由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这算是自作自受吗?
问题就在于,大自然从来不会手软。即使面对束手就擒、虚弱无力的生命,海洋依旧不会同情也不会怜悯,而是更加无情地吞噬着生命,转瞬即逝。此时此刻,也是如此。
面对千载难逢的良机,视线交错之间,狗仔们不仅没有离开没有疏散,而且还更进一步地往前步步紧逼,收紧了包围圈,密密麻麻的人潮越来越挤越来越紧,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似乎就连氧气都已经没有了生存空间,只剩下二氧化碳正在涌动着。
“蓝礼,请解释一下最近的新闻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于你和迪塞尔之间的传闻是真的吗?”
“你和漫威影业打算展开合作吗?”
“绯闻呢?”
“你是不是正在排挤迪塞尔?”
“这是不是代表着你将进一步掌握权力?”
“炒作呢?”
提问越来越短促越来越急促,如同疾风骤雨一般穷追猛打,劈头盖脸地就朝着蓝礼狠狠地砸了下去。
渐渐地,面对无力还击的蓝礼,提问就失去了意义,演变成为一种爆发一种攻击一种宣泄,声音都难免带上了一丝戾气,如同批/斗/大/会一般,一张张脸孔都开始扭曲起来,就连眼睛都变得赤红,失去理智之后,迸发出了一种生吞活人的骇人气息。
隐藏了如此之久的情绪,压抑了如此之久的怒火,今天终于全部都释放了出来。
这是蓝礼应得的,不是吗?
谁让蓝礼始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总是欺压他们?谁让蓝礼总是风光无限,egot都已经达成,始终不曾遇到真正的挫折?谁让蓝礼总是假装专业,以清高傲慢的态度对待新闻媒体?谁让蓝礼自投罗网地暴露出了弱点,就这样沦为了他们的盘中餐?
谁让蓝礼就是现在整个好莱坞最顶尖的存在,所有话题和关注都围绕着他展开?谁让现在整个产业都正在瞩目着蓝礼,牵一发而动全身?谁让蓝礼就是焦点中心,哪怕是拍摄一部无人问津的独立电影都可以引发如此多话题?
既然蓝礼已经享受了如此之久的赞誉和追捧,一路顺风顺水地登上了巅峰;那么现在是时候让他好好品尝一下遭遇群起而攻之的滋味了。
这就是轮回,这就是报应。这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
对,就是这样!不能责怪他们!他们仅仅只是抓住了机会而已。
视线之中的一张张脸孔都变得血腥而残暴起来,理智正在一点一点脱缰,各式各样的问题如同洪水一般彻底将蓝礼淹没,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喘息空间,就连招架之功都已经完全丧失,更不要说还手之力了。
攻击之中,狗仔们的负面情绪全部都释放了出来,就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黑暗面都正在张牙舞爪,问题开始变得越来越犀利、越来越赤果、越来越残暴
“霍尔家是不是和好莱坞有合作关系?”
“之前的奖项是不是有交易的成分在里面?”
“欧洲三大电影节和贵族之间是不是有默认的交易?”
“你认为自己配得上egot吗?”
“你觉得自己是一名出色的演员吗?”
“你是不是故意在炒作绯闻?”
“你正在利用迪塞尔来制造新闻吗?”
“进入好莱坞之后,你是否遇到了潜规则?”
“传闻中,你拒绝了哈维-韦恩斯坦的/****,这才导致了撕破脸,是这样吗?”
“有人说,你向詹妮弗-劳伦斯示爱,结果遭到了拒绝,所以你才恼羞成怒,一拍两散。”
事情正在越来越离谱,没有根据也没有来源的凭空想象,就如同恶毒的脓液一般,一口一口地朝着蓝礼吐了过去,缓缓地、缓缓地将他彻底淹没,从采访演变成为了攻击,从追问演变成为了宣泄,从抓住良机演变成为了借机报复。
蓝礼已经被困在了窠臼之中,无处可逃。
他的后背死死地抵住了墙壁,却就连左冲右突、抱头鼠窜的力气都没有了,那恶毒的语言和狰狞的面容如同疾风骤雨一般扑面而来,耳朵之上再次响起了爆裂的鼓点,“砰砰砰”“砰砰砰”,无处不在,无处可逃,仿佛就连整个大脑都已经塞满了那些鼓点,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
蓝礼嘴角不由轻轻上扬了起来,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自己亲手挖的坑,现在就要自己亲自跳下去吗?
其实伊迪丝说的对,他就是一个笨蛋,他的顽固和偏执,他的骄傲和倔强,他的自我和狂妄,迟早有一天会亲手将他掩埋,迟早有一天会亲手毁灭他自己。也许,那一天就终于到来了。但有趣的是,他后悔吗?他居然一点都不后悔。
所以,他就是一个蠢到了极致的笨蛋。
缓缓地,蓝礼就这样缓缓地蹲下来,双手抱着脑袋,试图阻止那股头疼欲裂的疼痛,但这却只是徒劳而已,钻心剜骨的滋味正在大脑之中肆虐横行,无论如何缓解与防护,那股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痛楚都无法得到缓解,只是让人想要嘶吼,酣畅淋漓地嘶吼出声。
当疼痛达到了极致,眼前就出现了一道白光,章乱无序地胡乱飞舞着,他试图伸手捕捉,但还没有来得及触碰到,那道白光就这样消失不见,然后整个世界就遁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瞬间爆发出来的痛楚就如同断电一般,直接掐断了所有感知。
蓝礼紧紧地闭着眼睛,两个世界双双被强硬打破击碎,所有的画面和所有的回忆全部都乱作一团,属于蓝礼的、属于安德鲁的……还有属于那个躺在病床之上无法动弹少年的,一切的一切都彻底打乱,现实与虚幻的界限也就不复存在。
鼓点。
鼓点。
鼓点。
脑海之中最后只剩下唯一的一个信念,巴迪-瑞奇所演奏的“鞭打”就开始在脑海之中一气呵成地融会贯通,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节奏每一个力量都是如此清晰而准确,不由自主地,他就开始用自己的手指在脑袋之上击打着节奏。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七拍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紧、越来越密,先在一百四十击,后是两百八十击,整个节奏渐渐找到了一种特殊的韵律,与脑海之中的鼓点完美得契合在了一起,真正地遁入了走火入魔的黑暗世界之中,蓝礼也好,安德鲁也罢,全部都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了鼓点。
但那股钻心刺骨的疼痛却越来越汹涌、越来越猛烈,当痛楚达到了某一个极致的时候,脑海之中就刹那轰鸣,然后……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什么都不知道地,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狗仔们的攻击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进行着,他们已经冲破了理智的枷锁,不管不顾、忘乎所以地把所有情绪都宣泄而下,但他们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事情就慢慢地开始变得索然无味了:攻击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对象,所有一切也都失去了意义。
那种快/感、那种兴奋、那种激动仅仅只是持续了片刻而已,然后就沉寂平复了下来,短暂的疯狂渐渐开始降温,气喘吁吁地注视着眼前毫无还手之力的蓝礼,如同流浪小狗一般在疾风骤雨的深夜,瑟瑟发抖地躲在垃圾堆旁边,无辜而脆弱地保护着自己。
不对劲,事情着实不太对劲。
狗仔们慢慢回过神来,双眸之中的血色慢慢开始褪色,然后就察觉到了事情的异常,稀稀落落的提问之中还传出了骂骂咧咧的粗口,完全就是人身攻击,显得格外刺耳,所有视线都纷纷投射了过去,对方这才讪讪然地闭上了嘴巴。
“蓝礼?”
“蓝礼!”
呼唤声之中,那种恐慌正在一波一波地汹涌起来,眼前的蓝礼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生机,安静得让人心慌,平静得让人恐惧,怎么办?他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1413 娱乐至死
“蓝礼?”
“蓝礼!”
狗仔们稍稍有些愣神,现场出现了短暂的静谧,显得诡异而奇妙,但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眨眼瞬间而已,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惊慌失措的呼唤,打破僵局,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炸响开来,所有狗仔们顿时都齐刷刷地转过头去。
然后就看到了手忙脚乱的内森,还有神情紧张的罗伊-洛克利、保罗-沃克、瑞恩-高斯林、鲁妮-玛拉、达米恩-查泽雷、梅丽莎-拜诺伊斯特、jk-西蒙斯等等,熙熙攘攘地跟着一大群人,如同毛茸茸的大尾巴一般,浩浩荡荡地出现在眼前。
保罗和内森冲在了最前面,气势汹汹、势不可挡,第一时间就与狗仔们正面冲撞在了一起。
现场情况有些复杂混乱,狗仔们还没有能够从刚刚的汹涌情绪之中完全恢复过来,也没有能够弄明白情况,只能是条件反射地做出反应:有的人直接退后了脚步,让开了通道;有的人则主动挺身上前,与保罗、内森等人形成了正面对抗。
场面顿时更加混乱起来,保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疯了吗?让开,全部都让开!”他甚至已经握紧了拳头,如同蛮牛一般爆发出了强大的冲撞力,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着,密集的人群顿时就被撞散开来。
紧随其后的其他人也纷纷上前,在汹涌人群之中持续不断地前行,很快就突破了包围圈,进入了人群的正中央,找到了大汗淋漓、面如金纸的蓝礼。
“上帝,蓝礼,蓝礼,你怎么了?耶稣基督,你们到底做了什么?蓝礼,醒醒,蓝礼!”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退后,快点退后,蓝礼需要一点新鲜空气!你们这群混蛋!”
“滚开!你们这群家伙!见鬼!全部都滚开!”
“内森,拨打911,快点,拨打911,我们需要救护车,这里需要救护车。”
“蓝礼,蓝礼?你还好吗?蓝礼!”
一阵慌乱的呼唤声,现场立刻就陷入了另外一种恐慌之中。
大部分狗仔开始后怕了,此时才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行为到底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且不说这件事到底将引发多少余波,单单说以后来自蓝礼的潜在报复,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了,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莫名其妙地就开始擦拭手掌,仿佛双手已经沾满了血腥一般。
原来,“杀人”是这样一种感受。
小部分狗仔却丧心病狂地越发亢奋起来,这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无论是蓝礼与狗仔的交锋落于下风,还是遭遇围追堵截的蓝礼陷入困境,这都绝对是价值千金的绝对爆点,他们怎么能够轻易错过呢?于是,闪光灯就开始亮了起来。
他们甚至故意把闪光灯瞄准了保罗和瑞恩等人的眼睛,以闪光灯刺痛他们的瞳孔,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之下,试图激怒蓝礼的好友们,让他们大打出手,如果保罗真的挥舞起了拳头,那就是年度大事件了。
娱乐至死。
此时此刻,二十一世纪网络时代的娱乐至死奥义展示得淋漓尽致,生命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消逝或者受伤背后的新闻炒作噱头,以及这些噱头所代表的利益。更何况仅仅只是一个区区的蓝礼-霍尔呢?
“你们这群刽子手!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你们是不是疯了?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记者,难道没有看到蓝礼的糟糕状态吗?除了爆点还是爆点,你们是不是打算把蓝礼逼疯,把他送进喜鹊巢,你们才会甘心?看看,看看,这就是你们的所作所为,上帝,你们还有良心吗?你们还是真正的记者们?你们全部都是一群疯子!”
保罗的情绪已经失去控制了,挥舞着拳头就朝着一名记者砸了过去,但瑞恩在紧要关头,及时抱住了保罗,不断在保罗的耳边呼喊着,“冷静,保罗,冷静。”
“放开我!”保罗正在用力地挣扎着,口沫飞溅地嘶吼着,“他们就是一群疯子!他们把蓝礼逼迫到什么样了?他们就是打算杀死蓝礼!他们就是一群刽子手!刽子手!”
这样的保罗是从来不曾见过的。
印象中的保罗,他永远带着灿烂的笑容,低调而谦逊,拒绝炒作,没有野心,心满意足,他是一个懂得满足也懂得幸福的人,也许他不是完美的,但是在名利场的纷纷扰扰之中,他却始终如同一抹三月的轻风一般,清新怡人。
眼前的保罗却失去了理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群人,即使蓝礼已经分崩离析了,即使现场已经混乱不堪了,但他们依旧在伺机地寻找着新闻噱头,既然他们想要爆点,那么保罗就让他们得偿所愿,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
“保罗!蓝礼,蓝礼需要我们!蓝礼!”瑞恩正在竭尽全力地让现场情况不要再继续恶化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正确的,但他只知道,现在蓝礼需要他们,“保罗,蓝礼看起来不好,他看起来真的不好。”
说着说着,瑞恩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声音微微地颤抖起来,然后就开始无法遏制的恐惧害怕起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害怕什么,只是无法抑制地心慌。
保罗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没有再继续挥舞拳头,也没有再继续用力挣扎,只是朝着眼前的狗仔们嘶吼到,“滚!全部都滚开!你们这群疯子!”
闪光灯,依旧在闪烁明亮着,真实地记录下保罗的疯狂、瑞恩的激动和现场的混乱。
多么可笑,多么荒谬,多么讽刺。
即使如此,狗仔们依旧没有善罢甘休,甚至还有人进一步突破进去,将镜头对准了面无血色地蜷缩在墙角的蓝礼,快速摁下快门,迫不及待地记录下眼前难得一见的盛况刚刚所有人都集中精力地以提问展开攻击,他们居然忘记了拍照记录。
现在就是良机。
一个率先开始,紧接着另外一个也开始,即使是那些于心不忍的小部分狗仔们也意识到:绝对不能错过这一幕,否则,他们会后悔的。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在职业本/能的驱使之下,他们也再次蜂拥聚集起来,纷纷摁下了快门。
闪光灯再次此起彼伏地闪亮起来。
情绪才刚刚得到缓冲的保罗,再次握紧了拳头,但这一次瑞恩却抢先了一步,让开了保罗,一个箭步走了上前,“他/妈/全部都给我滚开!滚开!”
没有了束缚,瑞恩和保罗两个人双双举起了拳头,朝着狗仔们冲刺了过去,那猛虎下山的强大声势根本就没有任何犹豫,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不是在开玩笑,这顿时让狗仔们吓了一跳,如同鸟兽散一般全部开始纷纷后退。
同时,他们的镜头则瞄准了瑞恩和保罗两个人仿佛他们才是受害者一般,正在记录“施暴者”的恶行。
整个场面无比混乱,但在混乱之中,闪光灯依旧此起彼伏,环绕着四周不断闪烁着;尽管瑞恩和保罗正在竭尽全力地驱逐记者,内森、西蒙斯等人也纷纷在帮忙,但终究还是双拳难敌四手,无孔不入的狗仔还是掌握了现场的主动。
但更加荒唐也更加无奈的是,街道对面的旁观者们也纷纷掏出了手机,或者拍照或者录像,以自己的摄像头全程记录下了这一幕,迫不及待地上传到社交网络平台之上,与自己的“粉丝”们分享着这一刻的劲爆。
没有人报警,也没有人阻止。
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快餐文化精髓:
哪怕是火灾,哪怕是灾难,哪怕是死亡,第一反应永远是用手机记录下来,第二反应永远是分享出去,任何紧急时间都可以往后等等,“我在现场”式的分项才是最为重要的悲伤、难过、痛苦、喜悦、幸福、感性、磨难等等,全部都可以分享。
这才是真正的娱乐至死。
……
整个现场正在演变成为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前扑后拥的混乱没有任何平息的迹象,不仅没有平复,而且还正在越演越烈,陆陆续续前来围观的群众正在越来越多,口口相传之间,事情的真相已经渐渐变得模糊。
有人说,蓝礼受伤了;有人说,蓝礼打人了;有人说,蓝礼被打了。还有人说,剧组和记者起冲突了。
花样百出的传闻丝毫没有影响兴趣,反而将所有路人的八卦情绪都调动了起来,于是,现场就开始越来越混乱了。
安静的五十七街是曼哈顿岛之上艺术氛围最为浓厚的街区之一,画廊、剧院、咖啡屋、酒吧、舞蹈教室、美术馆、音乐厅等等建筑的存在,让这里成为中产阶级以及文艺青年的最喜欢去处之一;但今天,这条街道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汹涌的围观群众正在一波一波地快速靠近。
仅仅只需要“蓝礼-霍尔”一个名字,这就足够具有吸引力了;而当“蓝礼”与“冲突”两个关键词碰撞在一起,那么情况就开始走火入魔了,最开始只是在附近街区扩散开来而已,但伴随着推特和照片墙之上有人标记了现场状况之后,人数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渐渐地,事情就开始失去了控制,街道之上的车辆都被迫开始放慢速度,不知不觉中就形成了交通堵塞,这也使得现场变得更加混乱起来。
而混乱之中,狗仔们却正在悄悄撤退,仿佛与眼前的混乱没有任何关系。
1414 海市蜃楼
呜呜呜。呼呼呼。砰砰砰。
奇怪的噪音在耳边持续不断地撞击着,蓝礼一时间也无法准确分辨出那些声响的来源,只能隐隐地感觉到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气浪,灼热的空气正在不断压缩着周围的空间,炙热而汹涌、躁动而厚重,皮肤表面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就如同汪洋大海一般。
在浩瀚海洋之中浮浮沉沉的蓝礼,渐渐地恢复了意识,他只觉得浑身肌肉酸痛的可怕,几乎一点力量都使不出来,不要说动弹手指头了,就连睁开眼皮都几乎消耗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能量,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倦感,让人根本就不想动。
就仿佛抱着一根浮木,在无边无际的海洋深处飘荡,狂风骤雨已经离去,整个世界重新变得风平浪静起来。刚刚经历了劫后余生,不想要呼救,也不想要自救,只是想要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之上,依靠着浮木,休息一会,就是一小会儿。
但,他终究还是清醒了过来。
艰难地睁开眼睛,露出一条缝隙,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些许光芒,正在如同信号灯一般,忽闪忽灭,忽闪忽灭,然后一幅光怪陆离的景象就如同恢弘画卷一般在眼前徐徐展开:
密集的双脚在海面之上快步倒腾着、炙热的海风夹带着缤纷斑斓的色彩正在肆意翻滚、白色的浪花之上可以看到正在冲浪的海鸟、庞大的蓝鲸正在不远处慢慢悠悠地游弋着……然后,耳边就再次传来了那韵律十足的鼓点,如同大自然地心深处的脉动,仿佛血液的流动节奏正在呼应一般。
海市蜃楼。
他居然在城市中央看到了海市蜃楼。这着实太奇妙了,不是吗?他知道自己正在曼哈顿的繁华街道之上,但眼前依旧浮现出了美轮美奂的海市蜃楼,他甚至已经无法分辨,那些景象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出现的,又具体代表了什么深刻含义。
因为他真正的累了。
眼皮终究还是因为太过疲倦而变得无比沉重,再次耷拉了下来,海市蜃楼的景象就重新遁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但耳边依旧可以听到那股脉搏跳动的鼓点,这让蓝礼的嘴角轻轻上扬了起来。
这种感觉着实太奇妙了,身体和意识都清楚地留在了现实里,但思绪与幻想也无比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现实和虚幻都是如此真实而深刻,互相独立又互相依存;更为神奇的是,他可以自如地在两种感觉之间切换。
所以,他是疯了吗?
还是说,他终究是成长了起来,没有如同以前那样,彻底失去控制,彻底走火入魔,彻底失去判断,尽管现在距离着魔也已经不远了,但至少还没有,不是吗?等等,还是说,他已经疯了?
“蓝礼?”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以察觉得出来,她正在竭尽全力地保持镇定,努力地让声音稳定下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假装什么事都很正常。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唯恐一点点声响都可能打扰到蓝礼,然后蓝礼就如同破碎之后勉强拼凑在一起的瓷娃娃一般,分崩离析。
这让蓝礼嘴角的笑容更加轻盈了一些,“放心,我还活着。鲁妮-玛拉小姐,今晚的约会,我还记得呢,但提前说好了,我依旧坚持两天策略,午夜过后,我们就必须分道扬镳。”
鲁妮用力地抿住了唇瓣,然后展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股感动和激动正在胸膛里激荡着,说不清也道不明,猝不及防之间视线就模糊了,在自己抬手擦拭眼角之前,泪水就已经滑落,鲁妮的嘴角弧度还是灿烂地绽放了开来,“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说才对,两天规则,我可不想要打破。”
声音之中隐隐地泄露了一丝哭腔,蓝礼嘴角的笑容放松了下来,“你知道,对于绅士来说,此时没有办法递上手绢,这是无比失礼的行为,希望不会影响我在你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哈。”一句小小的幽默,鲁妮就这样破涕为笑,但眼泪却越发汹涌起来,抬起右手,狼狈地擦拭着眼眶,“上帝,你难道不知道,你在我眼中,从来就不是完美先生。你就是一个疯子,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葬送的疯子,你知道吗?”
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鲁妮又是抱怨又是感叹,以一种调侃的方式说了出来。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就想要狠狠地给蓝礼一拳;但看着蓝礼那苍白的脸色,握紧的拳头却终究还是松了开来,轻轻咬着下唇,又哭又笑地,像个傻子一般愣在了原地。
蓝礼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却可以捕捉到鲁妮声音里的淡淡鼻音,鼻腔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他试图继续开玩笑,以一个幽默来掩饰自己的狼狈,并且将真实的自己掩饰在皮囊的背后,再次带上绅士面具。
但,他不想。
也许是因为太过疲倦,也许是因为选择信任,也许是因为没有必要,也许是因为单纯地想要分享一下,“我知道。”蓝礼轻轻颌首,声音里少了一些平时的疏离和陌生,多了一些柔软和轻盈,仿佛话语深处隐藏着一丝自嘲和调侃,“但……这就是证明我存在的唯一办法。”
唯一办法。
轻描淡写的语气之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和决绝,即使是飞蛾扑火,即使是油尽灯枯,他也再所不惜甘之如饴,因为这是内心深处的热情源泉所在,也因为这是证明存在的唯一所知办法,生命的张力和活力带着一股熊熊燃烧的炙热与激/情,迸发出了耀眼的光彩。
这不仅仅是梦想的重量,还是“霍尔”这个姓氏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从一文不值的无名小卒走到名垂青史的最佳演员,这一路走来,每一个脚印都是如此深刻也如此坚定。
鲁妮紧紧地咬住了下唇,泪水再次在眼眶之中打转起来,满腔的情绪却不知道应该如何用言语表达,在意识到之前,她就抬起了右手,轻轻地、轻轻地描绘着蓝礼的眉眼,一点一点地用指尖勾勒出那疏朗而俊挺的线条,然后不由就收拢了指尖,仿佛可以触碰到隐藏在那张面具之下的如火热情,脆弱和哀伤、忧郁和踌躇,就这样缓缓地燃烧着生命力。
如果可以的话,鲁妮只想要把自己的肩膀借给眼前这个男人,并肩而坐地支撑起那个疲惫而倦怠的身影,然后就这样,长长久久地守候在一旁,前途漫漫,但无论未来到底还有什么挫折与坎坷正在等待着,她都将携手前行。
但现在不是最好的机会。周围的喧闹与混乱正在涌动着,留给蓝礼的只剩下最后一个小小的安静角落,仿佛暴风雨来临时的屋檐,世界就这样缩小到了自己的脚尖能够触碰到的边线。
“现在,你存在了。”鲁妮轻声说道,一语双关,意味深长。
蓝礼捕捉到了话语里的深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却只来得及看到鲁妮那双透亮透亮的眸子微微一闪,根本没有时间细细探索,鲁妮就垂下了眼帘,随后转过头,看了看四周的混乱局面,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调侃着说道,“该死的’蓝礼-霍尔’。”
“蓝礼-霍尔”,仅仅只是这一个名字,就足以制造出令人无法招架的惊涛骇浪。
蓝礼再次闭上了眼睛,轻笑了一声,“哈,所以我猜,我的确存在了。”
同样一句“存在”,在不同句子里却指代截然不同的意思,这让鲁妮忍俊不禁地轻笑出了声,这样的蓝礼才是最为真实也最为熟悉的蓝礼,安德鲁的暴戾正在渐渐消失,那股烦躁而凶狠的气质似乎已经完全不见。
“救护车来了!快,蓝礼?蓝礼!”内森那惊慌失措的声音穿过了层层噪音,如同惊雷一般在蓝礼的耳膜之上炸响。
蓝礼的嘴角无可奈何地轻轻一扯,“这下,小事情就要变成大新闻了。”他不过是虎口一个小伤口而已,结果却出动了救护车,这是不是太离谱了,“我觉得,我的存在感有些太过强烈了,这样下去就要演变成为全民公敌了。”
内森不明所以。
鲁妮哧哧地欢笑了起来,“我不认为一辆救护车可以改变现状。你现在已经是全民公敌了。”
蓝礼的眉尾轻轻一扬,“既然如此,那就好好享受吧。救护车又如何?下次搭乘警车回家,那才是真正的拉风。”言语之间透露出些许不羁和狂妄,与平时一贯的绅士形象相去甚远,却在眉宇之间平添了一抹张扬的魅力。
下一秒。
蓝礼就再次开口说道,“内森,我需要一点帮忙。”他的身体现在无比沉重,体力和精力的透支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倦怠之中,就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更不要说直接站立了,“在医护人员抬起担架过来之前,我们还是主动走过去吧,毕竟,我又不是双腿受伤,新闻稿也糊弄不过去。”
此时此刻还有心思开玩笑,鲁妮和内森也是无可奈何。
但内森还是走了上前,试图将蓝礼搀扶起来,只是,内森看起来块头不小,却只是一个空架子,最后还是保罗与瑞恩两个人过来帮忙,好不容易才将蓝礼搀扶了起来,脚步虚弱地走向了救护车。
1415 舆论风向
一辆救护车浩浩荡荡地穿过了中/城区的街道,朝着上东区的私人医院方向驶去,忽明忽暗的灯光和忽高忽低的鸣笛也终究没有能够吸引路人们的注意,因为在纽约这样的大城市里,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每天都在繁忙的人们根本没有时间注意这样的“小事”。
但是在社交网络平台之上,关于蓝礼-霍尔的事情却已经引爆了整个网络,短短不到一个小时之内就成为了最火热的新进话题。
此时,当人们意识到刚刚那一辆救护车里的可能就是蓝礼的时候,却已经追悔莫及,回过头,只能看到川流不息的熟悉车阵。
镇守在最前线的狗仔们纷纷发布了新闻稿,争抢时间差,但神奇的是,各方各界的观点都截然不同,以奇妙的方式呈现出了同一起事件,而事情真相却始终蒙着一层薄纱,让人捉摸不清。
“蓝礼-霍尔再陷大牌疑云:创口贴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却召唤了救护车?”
显然,这是剑指蓝礼的负面新闻,把所有焦点都放在了救护车之上,掐头去尾,大牌形象顿时就脱颖而出了。人红是非多的蓝礼,“大牌”传闻永远都不会轻易平息,更何况媒体记者还总是见缝插针地深化印象呢?
“发生在五十七街的混乱。
正在拍戏的蓝礼-霍尔再次引发大面积骚乱,导致交通堵塞以及踩踏意外。”
这则是另外一个视角,从全局角度审视整个事件所造成的影响,至少是影响之一,然后把所有责任都推卸给了蓝礼,认为正是他的“招蜂引蝶”,这才导致了意外情况的出现,并且对城市交通增加了不必要的负担。
“再次出现访谈风波。蓝礼-霍尔拒绝接受采访,与媒体从业人员发生肢体冲突。”
表面看来,这是客观新闻报道,没有太多的情绪色彩掺杂其中,但深入阅读之后就可以发现,文章只字不提蓝礼的个人情况与狗仔的咄咄逼人,而是强调了冲突混乱发生之后的场景,截取了现场最为混乱的部分。
就如同杀人案件一般,强调了“谋杀”这样的惊悚字眼,让所有人都吓出一声冷汗,眼球效应也就达到了。
“瑞恩-高斯林扬言,’我要杀了你’;保罗-沃克和蓝礼-霍尔无作为。
论好莱坞演员素质全面底下的可怕现状。”
这一次,瑞恩、保罗和蓝礼则成为了枪靶子,对峙之中的过激言论被截取了出来,并且详细地描述了三名演员先后与狗仔产生冲突的情况只有冲突没有原因,刻意弱化原因之后就使得狗仔们成为了受害者。
“拒绝回应负面新闻,蓝礼-霍尔含糊其辞。”
整篇报道都聚焦于狗仔和蓝礼的交锋,关于范-迪塞尔、关于梅丽莎-拜诺伊斯特、关于环球影业和迪士尼的相关传闻,所有的所有蓝礼都没有给予相关回应,这也进一步让人产生了疑惑;仅仅只是在报道的末尾,提起了蓝礼最后因为身体不适而搭乘救护车前往了医院。
“蓝礼-霍尔与记者之间的不和谐采访。又一次。”
又一次。这个词汇十分简单,却能够简单直接地制造出“再犯”的意思,并且将记者摆放在了弱者的位置有趣的是,记者们从来不承认狗仔是“记者”,但现在狗仔却又成为了“记者”。
报道之中也是如此,强调了记者们的采访意图,但蓝礼却拒绝接受采访,于是引发了冲突,进而演变成为了一场混乱,甚至还呼叫了救护车。尽管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呈现了出来,但还是把所有过错都落在了蓝礼身上。
上述仅仅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又是蓝礼-霍尔,但这一次却不是好消息。”
“egot的威势,蓝礼-霍尔拒绝配合媒体。”
“狂妄自大,创造历史之后,蓝礼-霍尔开始创造麻烦。”
“小题大做,蓝礼-霍尔以及霍尔的好友们将所有过错推给媒体!”
“拒绝采访,还是表示默认?负面新闻缠身,史上最年轻egot得主迷失方向。”
“迷失自我!记录制造机现在成为麻烦制造机?”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蓝礼-霍尔深陷打人质疑。”
“当救护车抵达现场:这到底是治病救人,还是炒作新闻?”
……
花样百出,这就是用来形容此时此刻的社交网络的最佳词汇,各式各样的新闻报道角度层出不穷,根本应接不暇,人们无从做出准确判断,更加无从识别真相,只能从只言片语之中捕捉到一个负面新闻的轮廓,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表明立场,纷纷对蓝礼发起了攻击。
世俗观点普遍认为:
名利场就是一个大染缸,想要成功就必须付出代价,成功之后就必然容易腐朽。在这个圈子里独善其身着实太过困难,出淤泥而不染的案例没有多少,反而是如同流星般快速消逝的例子不胜枚举。
看看德鲁-巴里摩尔,看看瑞弗-菲尼克斯,看看麦考利-卡尔金,看看林赛-罗韩,看看爱德华-福隆(edward-furlong),看看海利-乔-奥斯蒙(haley-joel-osment)……
如果还需要的话,这份名单还可以持续不断地罗列下去,与年龄无关,对于那些短时间之内迅速收获成功的艺人来说,一夜之间就站在了镁光灯之下,所有掌声和喊声蜂拥而至,乱花渐欲迷人眼,往往就这样迷失了自己,恍惚之间就以为自己站在了世界巅峰,但这一切只是错觉而已。
事实上,甚至与好莱坞无关,在美国总是流行着一句俗语:高中就达到了人生巅峰,而后就一路开始下坡,再也没有能够超越曾经的自己。这样的情况也数不胜数。
现在的蓝礼似乎也不应该例外。
二十三岁,egot,两千万俱乐部,更何况,家世显赫。
显然,蓝礼已经拥有了全世界,至少在普通人眼中,他已经拥有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人生似乎已经达到了一个无法超越的巅峰。
尤其是托尼奖成就了egot之后,他也势必将变得迷茫和困惑起来,渐渐地迷失自己,酗/酒/毒/品暴力等等的潜在可能,这些都是小意思;一步一步地滑向黑暗深渊,这才是最大的可能,现在只能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端而已。
戛纳电影节之后,托尼奖之前,媒体就曾经表示过担忧。
而今天,“担忧”似乎终于成真了,在拍摄“爆裂鼓手”期间,那些地雷终于全部引爆。
所以,理所当然地,人们对于这些新闻报道都是秉持着相信态度的,如同“伤仲永”一般:
“这才是正常的嘛。”
“我觉得可以理解,毕竟二十三岁就拥有了所有,如果是我,我也会对记者甩脸色,随心所欲。”
“我们每个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不要看其他人脸色行事吗?蓝礼现在就具备了这样的资格,他为什么要配合媒体呢?”
“耍大牌嘛,一点都不稀奇,现在整个好莱坞最大牌的应该就是蓝礼了吧,他不耍大牌,谁耍大牌?”
“打人了吗?我还以为会打人呢,看起来,蓝礼还是太绅士了,事情可以更劲爆一点的。”
“我就觉得蓝礼完美得不像话,根本不像真实的。现在才是正常的嘛。”
“如果我有了egot,我也会欺负记者的。”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好莱坞堕落了那么多年轻人,我觉得增加一个蓝礼也没有什么不好。”
……
即使是保持观望态度,但内心深处那难免产生一种倾向性:可信度非常高。这都是可以理解的,这都是预料之中的,如果没有发生,大家才觉得奇怪;现在终于发生了,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可以说是偏见,也可以说是惯例,还可以说是普遍现象。
但不管是哪一种原因,关于蓝礼的负面新闻都正在一点一点扩散。
正如狗仔们所料,负面爆点和噱头才是受众们想要看到的,如果又是对于蓝礼的歌功颂德,那就太无聊也太无趣了;这种打破禁忌打破常规却又符合期待的新闻,才是社交网络之上最受欢迎的话题。
甚至不少人已经开始期待后续了,期待着蓝礼到底会如何回应,更重要的是,到底会如何持续堕落下去,未来是否还有更多的负面新闻正在暗潮汹涌地等待爆发,还是说蓝礼为了维护姓氏的名誉而重新开始束缚自己
世袭贵族的传承。以前好莱坞从来不曾出现过,那么这一次呢?蓝礼的表现是否会有所不同呢?贵族们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呢?
想想就刺激。
浩浩荡荡的负面新闻正在越演越烈,但没有能够持续太久,舆论风向就再次发生了改变。
留守在五十七街之上的那些路人观众以及店铺员工们,纷纷将现场的视频上传到了社交网络之上,支离破碎地捕捉出事情的片段,但他们都是籍籍无名的普通人,消息传播速度还是稍显慢热,需要更多时间沉淀酝酿。
随后,就有“热心”群众把所有片段整合起来,如同电影短片一般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呈现在大众面前,还原出事情真相。
所谓的“热心”观众不是堂吉诃德,也不是蓝礼支持者或者阴谋论者,纯粹只是视频博主而已,为了蹭热点而开始了编辑,却意想不到地,在社交网络之上砸下了重磅又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所期待的结果。
1416 病入膏肓
人人都在期待着蓝礼栽跟头?
严格来说,如此表述是有失偏颇的,不能把每个人都往负面方向想;但不可否认的是,当蓝礼“拥有”了全世界之后,人们渐渐开始厌倦了千篇一律的追捧与赞扬,也渐渐开始对那些烦不胜烦的正面新闻失去了兴趣:蓝礼只是一名演员,而不是一个圣人。
这种惯性就如同体育世界里,一支长长久久持续保持不败的球队,“赢球不是新闻,输球才是。”
更何况,负面新闻的噱头与劲爆是永远无法取代的。
于是,当狗仔们在推特以及脸书之上开始快速传播负面新闻的时候,网友们都心甘情愿、先入为主地相信着,这就是他们所苦苦等待的事实。
“我觉得我们应该理解蓝礼,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即使是这样的言论也透露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怜悯和吐槽,那种息事宁人的语气之中隐藏着一股认准了既定事实的笃定,就连堂吉诃德们也悄然产生了一种“这就是真相”的错觉。
可是,网络时代的特性就在于,信息量无比庞大,正面的负面的,积极的消极的,赞扬的批判的。
有人只能看到负面消息,然后以自己的想法揣测着社会的黑暗;有人则选择性地屏蔽其他消极消息,幻想着社会依旧是无比美好的。每个人都选择看到自己能够看到的、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但归根结底,只要有心,就能够从信息碎片之中拼凑出真相。
今天就是如此。
在旁观群众的拍摄视频之中,事情真相一点一点地显现出原本的真正轮廓,从蓝礼与狗仔的相遇,到蓝礼与狗仔的交谈,目前为止都是一些照片,零零碎碎地拼凑出相遇的过程;随后就几乎全部都是视频了,完整地呈现出了所有情况。
这一段在油管上传的视频标题为,“动物世界”。
在大自然的残酷现实之中,弱肉强食是不二生存法则,没有同情没有怜悯也没有妥协,为了生存,不折手段,血腥而原始,残暴而凶狠,茹毛饮血、生吞活剥,血淋淋的场面让人惊叹也让人惊恐。
狗仔与蓝礼之间的交锋似乎就是如此。
狗仔们就如同“狗崽”一般,趁虚而入,眼看着猎物出现了破绽和漏洞,就不管不顾地上前撕咬着,血肉模糊也依旧拒绝松口,哪怕是猎物已经奄奄一息,他们依旧不依不挠,直到彻底咬破喉咙为止。
如果不是援兵及时赶到,只怕现场情况还会更加血腥。
事情,似乎依旧是那件事情,狗仔们的新闻描述也没有说谎,至少他们都呈现出了事件的某个片段;但味道却已经截然不同起来,那些指责、那些批评、那些奚落,此时此刻悄悄地就变得尴尬起来。
倒也没有产生争执和辩论,因为事情本来就也没有偏离轨道太多,只是事情全貌显露出来之后就开始变得微妙起来,狗仔们的咄咄逼人越发凸显出来,而网友们的落井下石也越发明显起来,折射出了整个时代的浮躁。
但是,狗仔会道歉吗?不会。网友会内疚吗?也不会。事情会改变吗?依旧不会。
人们就这样假装事情不曾发生过,谴责狗仔两句风凉话,然后抛在脑后,这就是全部了。
“纽约客”就撰写了一篇深度文章,言辞犀利地指向了新闻媒体自己,在快餐时代背景之下,为了利益而罔顾一切,搬弄是非、断章取义、指鹿为马,所谓的“真实才是第一要务”精神早就已经葬送在时代的浮躁之中,就连一个浮光掠影的影响都已经没有了。
更进一步,文章还把矛头指向了那些跟着起哄的广大网友们,将自己的脸孔隐藏在一个虚拟账号背后,扭曲而黑暗,把自己心里的负面情绪全部都宣泄出来,而娱乐至死的混乱时代恰恰是整个社会的病灶现在已经病入膏肓。
“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曾经的基督教可以逼死十万’女巫’;而为了追逐更多的利益,现在的媒体和网友同样可以逼死一个区区的蓝礼-霍尔
为什么是他?因为他是egot,他是赢得了全世界的那个巅峰人物,因为他是令所有人都羡慕也仰望的人物;却没有人记得,他同样是那个为了角色而走火入魔的演员。”
整篇社论洋洋洒洒地撰写了超过三千字,但这一期“纽约客”却没有引发任何波澜,无论是网络文章还是实体杂志,引发的讨论都着实有限,缺少了去年“炒作门”的群起围攻之后,甚至比不上布莱克-莱弗利(blake-lively)走上纽约街头诠释夏季时尚装扮的新闻点击率。
这才是现实最为讽刺也最为真实的残酷写照。
论理想主义者的消亡堂吉诃德到底是如何被社会活活“杀”死的?
不仅仅发生在数个世纪前的古老社会,同样也发生在二十一世纪的当代社会,没有人能够谴责新生代变得越来越现实,死气沉沉地没有任何开拓创新精神,因为堂吉诃德在现代已经没有了生存空间。
最开始的事情误解就这样突然爆发出来,澄清过后,紧接着就渐渐沉寂了下去。
网络之上依旧可以看到网友们的活跃,落井下石地谴责狗仔们的不折手段和厚颜无耻,站在道德制高点之上展开批判,却全然忘记了自己在开始阶段的嘴脸,仿佛他们就是道德标杆一般;只有堂吉诃德们表达了自己的担心和忧虑,不知道蓝礼的状态到底如何。
狗仔们也依旧没有消停。
蓝礼前往医院之后,大批大批狗仔就熙熙攘攘地朝着医院蜂拥而去,希望能够第一时间抓住独家新闻,不是因为内疚和担心,而是因为……这又将是一个新闻爆点,如果可以拍摄到蓝礼躺在病床之上的画面,那么绝对值钱。
为此,狗仔们愿意铤而走险。
面对如此情况,保罗-沃克在自己的推特之上推送了一首歌曲:“野兽”。
里面有这样一句歌词,“我会为你化身成为一只野兽,如果你支付足够的金钱,所有一切都不作数,寥寥梦想能够忆起。”
谁还记得,当初成为记者是怀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梦想?谁还记得,无冕之王的辉煌荣耀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谁还记得,为了真相而苦苦坚持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那些艰辛那些困苦那些磨难都已经成为往事,走着走着,就这样忘记了来时的路。
一向是好好先生的保罗,却在这一次事件之中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面对记者的采访,保罗的情绪也有些失控。
“你们看不见吗?你们难道看不见吗?蓝礼正在全身心地投入表现之中,他的状态很糟糕,甚至是糟糕透顶,你们却还在伤害他?为什么?你们谁能够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之所以喜欢他,难道不正是因为他的表演吗?但你们现在却在试图扼杀他的天赋!”
有记者如此询问到,“可是,他已经赢得egot了,没有必要如此拼命了,不是吗?这他在自讨苦吃。”
面对如此反问,保罗怒极反笑,“是啊,为什么呢?我也好奇这样的答案。问题就在于,你们永远都无法明白,所以你们永远都无法成为蓝礼-霍尔。”
那是保罗演员生涯第一次与记者产生正面冲突,说完之后,保罗径直转过身离开,将所有记者都留在了原地面面相觑。
保罗是真正地愤怒了。
他不敢相信那些狗仔的行径,即使蓝礼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他们却依旧在咄咄逼人,一步一步地将蓝礼朝着崩溃边缘推送,他们就是一群双手沾满了血腥的刽子手。
再次回想到剧组拍摄过程中的细节,保罗就不由颤抖起来,前所未有地,他觉得蓝礼正在变得越来越陌生,那种无助和恐慌让保罗惶惶不安,当记者们亦步亦趋地跟来医院的时候,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打发了记者们之后,保罗就重新回到了病房。
蓝礼依旧在沉睡着,昏昏沉沉地睡着。
医生经过全面检查,确认了蓝礼的身体状况。
虎口的伤口确实有些麻烦,连续两次重复撕裂伤口,导致了伤口进一步扩大,但还好,这是严重摩擦导致的伤口,肌肉组织没有受到伤害,包扎处理就已经足够了;另外,还有脱水症状,尽管并不严重,但确实导致了体力严重透支,精神也陷入了深深的疲倦之中。
检查还没有完毕,蓝礼就已经昏睡了过去,彻底没有意识的昏睡。
看着躺在病床之上风平浪静的蓝礼,似乎所有人都已经着急得如同热锅之上的蚂蚁,反而是作为当事人的蓝礼始终不紧不慢,这着实让人气恼,保罗自己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瑞恩看着满头大汗的保罗,不由哑然失笑,“所以,我们所有人都乱成一团了,而他就躺在这里睡觉?”
保罗却是丝毫不介意,“让他好好睡一觉吧。医生不是说,他需要休养。明天起床之后,他肯定又要重新投入拍摄了,绝对不会耽误剧组进度的,今晚就让他彻底放松下来好好睡觉吧。”
“嗯。医生刚才注射了一些助眠的药物。他们说,他现在精神状态十分糟糕,身体也需要百分百的休息。”鲁妮点点头表示了同意,然后就轻声打趣了起来,“看来,今晚的聚会就要推迟了。”
1417 安之若素
“什么?”
安迪-罗杰斯意识到了自己的声音已经失去了控制,但他此时却已经顾不上了,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小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护士,嘴角依旧带着那熟悉的笑容弧度,一字一顿地开口说到,话语却已经带上了一丝雷霆暴怒的气息。
蓝礼已经早早地离开医院了?原本还想着趁着这次机会让蓝礼好好地休息休息,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是离开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已经特别交代了,希望他能够在医院里多休息一个上午,中午过后再出院,你们尽管把他留在这里,哪怕是把他绑着都没有问题,所有事情都由我一力承担,那么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倒不是安迪不让蓝礼离开,他也是知道蓝礼的,在表演方面就是一个疯子,一旦开始就是全心全意地投入,绝对不会有丝毫懈怠;但问题就在于,现在蓝礼身体状况发出了警报,这就必须给予注意
一部“爆裂鼓手”出错了,乃至失败了,对于现在的蓝礼来说也是无关痛痒的,哪怕这是蓝礼担任制作人的第一部作品;但如果蓝礼的身体出现问题,那就是连锁反应,安迪可不希望为了一部“爆裂鼓手”而让蓝礼承受太多压力。
但现在……
安迪不是容易情绪失控的个性,严格来说,他始终都能够保持情绪的稳定,这甚至可以说是他的拿手绝活之一;但唯一的特例就是蓝礼,安迪强烈怀疑,也许蓝礼就是他的克星,从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始终没有办法牢牢地占据上风。
意识到今天再次被蓝礼甩了一道之后,安迪怒极反笑,忍不住就哧哧地哑然失笑起来。
明明安迪正在笑着,明明安迪表情轻松,却让人不寒而栗,小护士显得有些心慌。因为
蓝礼已经说了,安迪-罗杰斯不是他的监护人,马修-邓洛普才是,既然他的监护人已经点头同意出院了,那么他就是可以自由离开的,如果医院拒绝,那么他可以状告医院方面非法禁锢病人,这势必不是医院所希望看到的。
更何况,谁能够拒绝蓝礼-霍尔呢?就连护士长都不由脸红心跳起来,其他小护士们更是一个个无法阻挡。再加上蓝礼的身体状况确实没有异常,医院没有继续留着病患住院的理由,只能是签字放行了。
所有的理由都在脑海之中打转着,但此时,小护士却结结巴巴地说不上话,最后还是站在旁边的罗伊-洛克利缓解了气氛,“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蓝礼。这样的结果,我们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不是吗?”
安迪根本没有搭理罗伊,就仿佛罗伊是空气一般。
罗伊却也毫不介意,“与其在这里发火,不如现在就赶过去剧组,我们在旁边亲自看着,情况就会好多了。”
安迪缓缓地转过身,笑容满面地说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解释一下,你昨天没有出现在剧组的原因?”
虽然正在微笑,但安迪的声音几乎是在咬牙切齿。这一次的事情不是任何人的错误,但安迪和罗伊还是担心蓝礼的情况,难免就开始挑刺,互相指责对方的过失
这已经是两个人的日常了,即使是蓝礼在场都根本不会担心,不需要调解。
“我不是蓝礼的助手。”罗伊静静地说道,“倒是你,你不是蓝礼的专属经纪人,隔三差五就专程飞过来纽约,你的其他艺人会吃醋的,然后他们就会把过错推给蓝礼。”
昨天傍晚出现意外事故之后,当天晚上,安迪就从洛杉矶飞抵纽约了,六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一路舟车劳顿。可以看得出来,安迪对待蓝礼终究还是不同的。
面对罗伊的如此吐槽,安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是我的工作,你就不需要担心了,你还是好好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吧。”
又是争吵又是拌嘴,两个人就这样絮絮叨叨地离开了医院,但并搭乘同一辆车,分别各自叫了一辆出租车,朝着茱莉亚音乐学院前进。
虽然蓝礼离开了医院,但他的行踪却根本不难猜测,甚至不需要确认除了“爆裂鼓手”剧组之外,还能是什么地方呢?
抵达剧组,果然,他们轻易地就找到了刚刚结束一场戏拍摄的蓝礼。
蓝礼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浅浅的笑容似乎又重新恢复了元气,整个剧组的气氛也显得颇为轻松,看到了结伴而来的安迪和罗伊,蓝礼还主动挥手打起了招呼,随后就再次笑容满面地与达米恩展开了交谈。
七窍生烟,无可奈何。
这就是形容安迪和罗伊此时心情的最佳词汇。不管表面如何,但内心深处,他们都十分担忧蓝礼的情况,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
在此之前,“抗癌的我”、“超脱”、“醉乡民谣”、“地心引力”等作品,蓝礼或多或少都展现出了这种入魔入魂的表演倾向,也许在内行人看来是一种投入和敬业,但在外行人看来,这就是自我毁灭的倾向,如同走钢丝一般,稍稍一点点疏忽就可能粉身碎骨。
这一次,情况似乎比起以前任何一次都更加严重,仅仅从内森、保罗等人的转述就可以感受得出来,蓝礼现在的状况很糟糕。
虽然这样的表述听起来是不可思议的,因为蓝礼之前挑战过更加高难度的角色,却也没有遇到如此危机;但事实就是,撇开角色、作品以及表演等等本身的差异不说,刚刚收获了egot之后的蓝礼确实面临着更多自我突破的挑战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甘于停留在安全领域的演员。
所以,蓝礼的每一位朋友都格外担忧,罗伊和安迪也不例外,他们几乎就要吓出病来了,但没有想到,蓝礼却如此怡然自得的轻松模样,那安之若素、泰然处之的状态形成了巨大的落差,以至于安迪和罗伊都有些气闷。
这家伙!
然后,蓝礼就主动走了过来,笑容满面地打起了招呼,“嘿,你们怎么来了?这可不太常见,应该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情况要商量吧?”
安迪已经开始暗暗磨牙了,而罗伊则直接抬起了右手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觉得,我们确实需要好好谈谈。”说话的同时,视线还在剧组快速地扫视着。
蓝礼稍稍愣了愣,随即就反应过来,轻笑出了声,“如果你们是在寻找马修的话,他已经回去上班了。”
在美国,医保卡必须填写紧急联系人,蓝礼填写的就是马修-邓洛普美名其曰,正好马修是律师,处理一些棘手问题更加方便快捷。
今天早晨醒过来之后,蓝礼得知了安迪和医院之间的口头协议,于是就紧急呼叫了马修,把正准备上班的马修喊到了医院,完成签字之后,马修又开车把蓝礼带到了茱莉亚音乐学院,随后就赶去律师事务所上班了。
罗伊郁闷地挥了挥拳头,表示自己的不满。
安迪连连深呼吸,情绪总算是再次稳定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蓝礼,“你知道所有人都在担心你,对吧?不仅仅是我们,还有保罗、瑞恩、鲁妮,他们昨天晚上都一直忙碌到了深夜,应付媒体应付围观群众,还要担心你的身体状况,我们担心,是因为你是我们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你应该照顾好自己。”
蓝礼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迎向了安迪的视线;但内心深处,却有一股淡淡的暖流在缓缓涌动着。
在好莱坞这个名利场之中有着太多太多的纷繁复杂,这是没有人可以否认的;但同样,在那片璀璨的聚光灯之下依旧隐藏着真挚与诚心,静静地等待挖掘与拥抱,只是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忽视和遗忘,甚至是否认它们的存在,然后告诉自己,这就是社会的法则,适者生存,只有遵守了法则,才能够存活下去。
“七宗罪”里的经典台词如是说道:海明威曾经说过,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值得我们为之奋斗。我只相信后半句。
蓝礼相信这句话。即使经历了那些分道扬镳的离别,但他依旧寻找到了这条道路之上的同行之人,哪怕只有一名,这就已经足够。
愿意相信美好和选择相信丑陋,这是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却也是再世为人的感悟,他宁愿如同一个傻瓜般,依旧相信着梦想会实现、依旧相信着名利场也有真心实意;也不愿意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麻木而警惕地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
安迪和罗伊,一个是经纪人一个是经理人,他们应该都是生意合作伙伴,彼此之间仅仅只有经济利益的来往,但不知不觉中,他们却都已经改变了初衷。这是蓝礼的幸运。
尽管蓝礼没有说话,但安迪还是可以隐隐地感受到那一缕目光,嘴角的笑容轻轻上扬起来,紧绷的肩膀也再次耷拉下来,转移了话题询问到,“你确定没有关系吗?”
最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与情感。
蓝礼却难得一见地没有出声调侃,而是轻轻颌首点头,“是的,我没有关系。”
罗伊悄悄地抵着脑袋,掩饰着自己的表情与眼神,但手足无措的动作和紧绷的肩膀却泄露了内心的情绪。
高高悬了一夜的心脏,现在终于可以回到胸膛里了。
1418 重蹈覆辙
蓝礼再次加入了拍摄之中。
这一次,安迪和罗伊没有阻止,因为即使阻止了也没有效果,他们始终无法说服蓝礼;但内心深处却又不由猜想起来:如果蓝礼愿意妥协也愿意改变,那么,他还是那个蓝礼吗?
于是,一边放手着一边担心着,安迪和罗伊也是束手无策,难道,父母养孩子就是这样一种想法吗?又是担心着孩子们面临危险,拒绝放手;又是期待着孩子们能够长大,独当一面,那种矛盾而纠结的心理着实难以纾解。
呸呸呸。
这是什么破比喻?
如果自己的孩子像蓝礼那样?
安迪这样想着。罗伊也这样想着。两个人都不由双双打了一个冷颤,不经意间,旁边身影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视线余光就瞥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对方那一脸莫名其妙的心有余悸,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却同时嫌弃地瞥了一眼,双双拉开了距离,假装根本不认识彼此。
不过,两个人终究还是没有离开,选择留在了剧组。至少这两天,他们还是需要陪伴在侧,担心蓝礼的状态再次出现问题。
等待不久,蓝礼的朋友们也都陆陆续续地赶到了剧组,似乎每个人都要经历一遍同样的套路:询问蓝礼是否在剧组,询问蓝礼是否恢复状态,询问蓝礼是否没有大碍了,然后才惊魂不定地安心下来。
先是保罗。然后是鲁妮。甚至还有刚好正在纽约的杰西卡-查斯坦以及杰克-吉伦哈尔也都摸索着找了过来。最后是瑞恩。
当瑞恩也再次走了一遍“流程”之后,大家都互相交换了一个视线,然后忍俊不禁地欢笑起来,那种凝重而沉闷的气氛也稍稍得到了缓解,而瑞恩则是不明所以,一脸愣神地打量着大家,满头雾水地询问到,“怎么了?我怎么了?”
还是保罗最为老实,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询问了相同的问题。我是说,在场的每一个人。”
瑞恩这才明白过来,哑然失笑。
安迪却是好奇地询问到,“你这次前来纽约,不是专程为了自己的导演项目吗?确定这样耽误工作下去,没有关系吗?”
“工作就在那儿,不需要着急。”瑞恩轻描淡写地说道,而后又打趣地补充了一句,“更何况,守候在蓝礼身边,这里的工作机会似乎更多的样子,就好像杰西卡和杰克,如果仅仅只是依靠我自己的能力,这就遇不到了。一会儿有空,我们可以聊聊我的剧本。”
“前来探班,居然还有工作?蓝礼确实是一个幸运之星。”杰西卡也跟着调侃了起来。
意识到蓝礼重新投入拍摄之中,昨天的伤病应该没有大碍,高高悬起的心脏重新回到了胸膛之中,大家的话语也变得轻松起来。
不过,他们都尽可能地聚集在剧组的拍摄场地之外,避免自己的寒暄交谈影响到正规工作,因为在场的全部都是演员,对于拍摄现场的秩序着实是再了解不过了。
一直到剧组所有工作人员完成了前期准备之后,准备正式开始投入今天的拍摄,大家才结束交谈,快步来到了练习室门口。
又是那个熟悉的练习室,保罗、鲁妮和瑞恩三个人都不由交换了一个视线,流露出了深深担忧的表情。
不明所以的杰西卡和杰克投来了询问的视线,鲁妮用口型解释了一句:就是这里。瞬间,杰西卡和杰克就明白了过来,流露出了感同身受的眼神,眼底深处的担忧不由再次浮现出来:
对于心魔这件事,没有人能够准确预测,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
“爆裂鼓手”的故事已经进入了下一阶段。
简单来说,安德鲁的乐团生涯取得了突破却又再次遭遇了重创。因为一次意外,安德鲁成为了乐团的核心鼓手,但还没有来得及把位置捂热,安德鲁曾经乐团之中的首席鼓手莱恩-康纳利也得到了弗莱彻的赏识,加入了乐队,而后,安德鲁就丢掉了自己的核心鼓手位置,眼睁睁地看着莱恩成为了核心鼓手。
这对于安德鲁来说是一个沉重打击。
安德鲁第一次与弗莱彻产生了正面冲突,声嘶力竭地据理力争,但他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这彻底激怒了安德鲁,偏执的癫狂再次爆发了出来
既然丢掉了核心位置,那么就再努力练习,重新夺回来。
双跳(double-time-swing),这就是弗莱彻的杀手锏,为了能够赢得比赛,弗莱彻不断地提升高难度曲目,他需要能够找到击打出四百击的顶级鼓手,双跳就是核心技术,对于速度的极限要求务必严苛,先是特纳,而后是安德鲁,最后是莱恩,他正在不断寻找着更加极致的鼓手。
所谓的双跳,其实就是爵士鼓手的基本功也就是技巧所在,安德鲁和莱恩都是因为展示了这一项技术,这才被弗莱彻看中,挑选进入了顶级乐队之中,两名新人鼓手与特纳之间展开了激烈的竞争。
简单来说,双跳就是左手击打两下、右手击打两下构成完整的一拍。在正常情况下,击打节奏一般是八十击到两百击左右;将正常速度翻倍,这就是双跳的意义了,有些波普爵士乐甚至可以突破到三百击乃至更高的极限速度
波普爵士乐可以说是由查理-帕克所开创的音乐类型,后来又在巴迪-瑞奇手中发扬光大,四百击就被认为是其中的最高难度之一。除了速度之外,节奏、音色、力量、控制等等缺一不可,绝对不是常人可以达到的高度。
于是,现在安德鲁就必须练习自己的双跳。
弗莱彻挑选的决赛曲目是“大篷车(caravan)”。
在爵士乐之中,每一首曲子都可以拥有不同版本,取决于演奏者和编曲家的喜好与技术。原版的“大篷车”是一首传统标准曲目,谱面在技术层面是相对简单的,本身特点就是节奏的转换,跳跃式节奏与流水感节奏的自如来回切换,给予了爵士演奏者更多的编曲和发挥空间,换而言之,可以往基础简单走,也可以往极度复杂推。
弗莱彻编写版本的“大篷车”就有大量的对拍和复杂的合奏,对于鼓手来说本身就具备了难度;而鼓手单独演奏的片段更是因为双跳极限的挑战而达到了难度的新高,对于大牛级别的鼓手来说也是需要全神贯注完成的曲目,而安德鲁仅仅只是一名大一新生,技术难度就更加难以想象了。
除了破而后立,安德鲁别无选择。
于是,安德鲁再次把自己关在了练习室之中,闭关练习。
从剧本角度来说,整个场景是似曾相识的,稍稍不注意,演员的表演就可能套路化了,这也恰恰是对蓝礼表演控制力的深层次考验:
安德鲁正在一步一步滑向深渊。又或者更为准确一点,他正在渐渐黑化,那股执拗和偏激正在慢慢地迸发出来,不仅仅是击打技巧,也不仅仅是双跳,还有对于弗莱彻、对于莱恩和特纳的熊熊战意,正在一点一点迸发出来。
这是一个层层深入的过程,如同台阶一般,一步一个台阶,眼真正地看着安德鲁彻底遁入黑暗,并且在最终高/潮场景,完成“弑/父”的爆发手段。这与“黑天鹅”里的情绪铺垫与酝酿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演绎和诠释方式却是截然不同的。
“黑天鹅”之中,利用幻想和幻听制造出了惊悚悬疑效果,观影氛围对于观众的心理暗示是非常重要的,于是,削弱了层层推进的层次感,增加了现实打破虚幻的朦胧感;而“爆裂鼓手”之中,完全没有视听效果的推动,全部依靠剧情以及表演来完成这种情绪的累积。
所以,看起来像是同一场戏达米恩的拍摄方式也是相似的,但蓝礼的表演却必须表现出不同的差异。
整个练习室门口再次熙熙攘攘地拥堵起来,但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丝毫不敢打乱蓝礼的准备工作,那种屏息凝视的氛围正在悄然弥漫,而对于蓝礼来说,他没有收到任何影响。
当投入表演世界的时候,蓝礼就只剩下自己和角色,就如同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他和角色面对面地盘腿而坐,以意念展开思想交流,让自己变成彼此,同时又让彼此保持自己,脑海之中的两个世界依旧存在着。
安德鲁身上的那股憋屈和烦躁正在越来越汹涌,眼神之中透露出一股执着的光芒,紧绷的脸颊和手臂透露出一股随时都可能迸发的暴戾,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整个人的气息和气质都变得更加混乱起来,躁动、忐忑、摇摆,那种属于年轻人的不安定格外显眼。
这就好像状态不稳定的长跑运动员,同样的万米跑步,状态好的时候可以全神贯注,注意力分散之后不到两千米就开始气喘如牛,整个节奏都被打断了。这就是安德鲁现在的最佳形容,他的眼神、他的呼吸、他的动作都透露出一股不安感。
气场,有的时候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一种感受,但有的时候却是能够切身体会到的实体。就好像现在。
1419 噤若寒蝉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耳边激荡着饱满澎湃的鼓点,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在整个练习室里癫狂肆虐着,刚刚开始还是整齐而稳健地均匀持续输出,但渐渐地,节奏就失去了控制,即使是外行人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所有的力量和韵律都已经成为一团乱麻,轻重缓急的变化完全模糊了界限。
肉眼可见,右手凶狠残暴地击打着吊嚓,整个吊嚓都开始哐当哐当作响,上下左右地剧烈摇晃着,仿佛整个架子鼓都已经摇摇欲坠物理层面的直接倒塌。
这显然不是击打架子鼓的正确方法。
但安德鲁却依旧没有松弛下来,忘乎所以地击打着,狂暴式的敲击滔滔不绝地席卷而至,那双眼睛里却捕捉不到任何混乱,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架子鼓,一动不动的视线将那种着魔的黑暗气息层层叠叠地暴露出来,瞬间就迸发出了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癫狂。
这到底是章法可循,还是乱打一气?
安德鲁那疯魔式的击打,正在进入一个神奇而诡异的境界,听起来单调的击打在反反复复不断地演奏着双跳的技巧,速度一点一点飙升起来,这就好像正在驾驶着一辆超速的跑车,刹车却已经失灵,整个速度已经失去了控制,但驾驶员却只能死死地握住方向盘,集中所有注意力,竭尽全力地控制着,可是,情况还是在慢慢地濒临失控。
如果是一级方程式的顶级专业驾驶员,也许他们就可以将这种生死时速掌控在手心里;但如果是马路杀手的菜鸟驾驶员,那么这样的速度就可能随时引来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而安德鲁呢?
他就像是一名具有天赋和灵感的天才赛车手,他可以驾驭这样的速度,但还是有些勉强,咬紧牙关逼迫出了自己的最佳状态,就可以短暂地控制住局面,就在此时,青涩和稚嫩的局限性让事情脱离了掌心,于是开始烦躁、开始紧张、开始暴烈,然后,情况就这样缓缓脱离了预期轨道。
那种“渐渐脱离轨道”的画面,清晰而准确地展现了出来。
……
在场每一个人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蓝礼,哪怕是对于架子鼓没有一点研究也没有一点兴趣的门外汉,此时也可以感受到那股紧绷的岌岌可危,心脏不由自主就收缩了起来,甚至就连呼吸都不由掐断在了喉咙里,就这样呆愣在了原地。
难以想象,那种一步一步滑向地狱的失控感就这样呈现在了眼前,每一位观看了上一场表演的旁观者,此时都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那种微妙的变化:更加张狂,更加肆意,更加躁动,即使是鼓点都已经沾染上了那种情绪。
难怪人们总是说,音乐能够折射出心灵的颜色,所有艺术都是如此。故而,悲伤与痛苦之中总是能够孕育出更多流芳百世的艺术。
对于人们来说,灾难是折磨,但对于艺术来说,灾难却是土壤。
领略艺术的美好,与观看艺术的创作,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对于每一位观众来说,感受和心情也都是不同的,但不可否认,这两个过程都是生活中最美好的一部分。
屏息凝视,没有人可以例外。
不对,也许有人是例外的。比如说,梅丽莎-拜诺伊斯特。
保罗-沃克双手盘在了胸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蓝礼,那股走火入魔的演奏,已经足足持续了三分钟,但蓝礼依旧没有停下来,隐隐约约地,保罗仿佛再次看到了蓝礼的伤口崩裂了,那暗红色的血液缓缓地渗透出来,掩盖在了创口贴的下面。
这让保罗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指尖,随后才发现,拳头已经完全握紧,持续收紧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掌心的温度,磨平的指甲正在锋利地刺入肌肉之中,那隐隐的痛感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晃动了些许,但转瞬即逝。
“啪啪。”
保罗可以感受到肩膀传来了轻轻的拍打,不是那种响亮的敲击,而是那种轻盈的碰触,隐隐透露出一股小心翼翼,似乎正在谨慎而拘谨地试探,就好像在剧组里,拍摄正在进行,但工作人员却有紧急状况需要寻找其他同事,于是就用这种方式提醒对方,尽可能地避免制造出任何细微的潜在动静。
长年累月的剧组工作,让保罗保持了警觉,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身影,此时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剧组,那么为什么有人会在拍摄之中寻找他?这让他不由微蹙起了眉宇,流露出了疑惑的视线。
“嘿,保罗。我是梅丽莎。很高兴认识你。”对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讨好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试图和保罗握手问候。
保罗当场就愣在了原地,因为太过意外也太过震惊,以至于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来着?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剧组现场会发生出这种事?为什么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向他做自我介绍?
如果是平常的场合,以保罗的个性,即使是再不舒服,他也势必会亲切地给予回复,甚至不介意和对方交谈交谈。
但现在?
保罗静静地注视着对方,迟疑了片刻,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于是就保持了瞠目结舌的惊愕状态,缓缓地转过头来,没有理会也没有回应,然后安静地再次看向了蓝礼,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再次欣赏着蓝礼的表演。
梅丽莎微微愣神了片刻,没有预料到保罗的如此反应,但她认真想了想,还是没有放弃,再次轻轻拍打了保罗的肩膀一下,不等保罗回头,紧接着就说道,“你是专程过来过来探班的吗?看来,你和蓝礼真的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嘘!”
耳边立刻就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声响,不是保罗,而是瑞恩-高斯林。
梅丽莎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了瑞恩那一脸怒目金刚的表情,即使没有多说什么,眼神里的愤怒和暴躁也无比犀利地投射过来,如同一堵墙般,狠狠地撞击了过来,梅丽莎顿时就头晕眼花起来。
梅丽莎不由就眼眶一红,无比委屈地看向了瑞恩,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做错了什么,隐隐地就浮现出一抹朦胧的泪光,轻轻咬住下唇,似乎正在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而不是现场就直接崩溃。
如此作态,落在瑞恩眼中,却只是一场劣质的演出,他根本就不会买账;但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拍摄现场正在聚精会神地进行工作,他应该如何处理呢?尤其是这样的女生,稍稍一点点刺激就可能要把事情闹大,对于正在工作的蓝礼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瑞恩瞪圆了眼睛,恶狠狠地怒视了梅丽莎一眼,暗暗咬了咬牙关,面容上那冷峻的棱角越发鲜明起来,沉默不语却发出了信号,坚定不移地给予了警告,仿佛在说:如果不再闭嘴的话,那么事情就不会如此简单了。
随后,瑞恩就转过头去,再次看向了蓝礼。
梅丽莎站在原地,蠕动着嘴巴,终究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同样也看向了练习室之中正在拍摄的剧组,目光幽怨地注视着蓝礼。
“砰!”
毫无预警地,一股巨响就炸裂开来,把梅丽莎吓了一跳,她连忙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蓝礼
此时,他就如同完成变身的绿巨人一般,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向了爵士鼓的鼓面,第一下,第二下,然后结实而富有弹性的鼓面居然就如同纸糊的一般,轻轻松松地穿破了,那个爵士鼓就已经变成了破铜烂铁。
刚才发生了什么?
击打着,击打着,安德鲁的肌肉渐渐就紧绷了起来,整个人都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岌岌可危、颤颤巍巍,似乎陷入了随时都要分崩离析的危机,然后,节奏与力量就已经失去了控制,鼓点也完完全全变得混乱起来,那种束手束脚的桎梏感让他的情绪越来越暴躁、越来越烦躁。
可是,越是挣扎,越是抵抗,束缚感就越是紧凑,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如果再不爆发,很有可能就要这样沉闷地走向终点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于是,他就爆发了。
懊恼而愤怒地砸向了吊嚓和爵士鼓,沾满血腥的鼓槌就这样挥舞了出去,赤手空拳地开始持续“击打”,一拳、再一拳,狠狠地砸击着爵士鼓的鼓面,砰!砰!那沉沉的闷响如同厚厚云层背后的雷声,轰隆隆地翻滚着,但暴雨却始终下不下来。
最后,鼓面就这样撕破了。
那种爆发感、那种宣泄感、那种炸裂感,将肌肉之中隐藏的力量全部都释放了出来,即使是鼓面撕破了,但他依旧没有停下下来,狠狠地将爵士鼓直接踹翻,那种蜷缩压抑在胸腔里的暴躁全部都化作了粗口,“草!草!草!你就是一坨/狗/屎!草!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雷霆万钧的怒火浩浩荡荡地横扫而过,整个练习室里的空气都开始压缩起来,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噤若寒蝉。
梅丽莎瞪大了眼睛,再次流露出了无辜的神色,惊吓之下忍不住打嗝:嗝。
1420 厉声呵斥
安德鲁的暴躁情绪达到了极致,然后就这样失去了控制。
严格来说,这并不意外。弗莱彻将核心鼓手位置交给莱恩-康纳利的时候,安德鲁就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第一次与弗莱彻发生了正面冲突;但他还是强制地将所有负面情绪压制下来,全心全意投入了双跳技术的练习。
但他终究只有十九岁。太过青涩也太过急躁,即使拥有天赋,缺乏正确的引导,撞墙也还是在所难免,尤其是在竞争对手的紧追不舍和执导老师的咄咄逼人之下,那种压缩到极致的窠臼感就让整个人开始左冲右撞起来。
暴躁的情绪在脑海之中炸裂开来,却寻找不到宣泄口,于是整个人都陷入了混沌之中,理智瞬间淹没,拳头就如同疾风骤雨一般砸落下去,眼前的爵士鼓都已经砸烂了,却依旧无法发泄自己的烦躁和愤怒。
然后,他就举起了破铜烂铁般的爵士鼓,狠狠地朝着墙角砸了过去,整个人就如同羊癫疯一般抽搐了起来,嘴里胡言乱语地咒骂着,仿佛正在摆脱着梦魇的纠缠一般,又仿佛正在挣脱精神病院的束缚捆绑一般。
最后的最后,他就这样咆哮了起来,“啊!啊啊啊!”
滔滔不绝的怒火没有任何掩饰,全部都爆发了出来,甚至可以听到肺部胸腔炸裂的声响,那股暴戾的情绪如同飓风过境般,横扫而过,整个练习室都演变成了灾难现场。
宣泄完毕之后,安德鲁就这样站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目光灼灼阴狠地盯着正前方,房间之中只剩下了粗声粗气的呼吸声,其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陷入了停滞之中,没有丝毫杂音,然后就可以感受到心脏狠狠撞击胸膛的声响正在一点一点放大。
噗通。噗通。
鸦雀无声的寂静之中,心脏跳动的声响越来越响,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这个嗓音,然后跳动节奏就开始紊乱起来,所有情绪都缓缓地紧绷起来,不由自主地,肌肉就收缩起来,全身上下都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嗝。喝!”
梅丽莎不由就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连忙错愕与恐慌地捂住了嘴巴,但瞪圆的眼睛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恐惧,隐隐地发出了呜呜声响。
事实上,这对于拍摄是没有影响的。在剧组之中,为了表演空间和拍摄空间,包括导演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都会推理到拍摄圆周之外,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利用高敏/感的收音话筒来收录演员的表演,台词乃至于呼吸等等。
在收音话筒之外,一些细微的声响是不会有所影响的;如果再更进一步拉开距离的话,完全可以开口说话,避免大声喧哗就可以了。
不过,有些导演有着自己的独特习惯,比如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留在拍摄周围的工作人员就是不允许说话,因为这可能会破坏现场的情绪酝酿
想象一下,眼前正在拍摄惊悚恐怖的气氛,结果旁边却有人在小声地讨论着晚餐选择,哪怕只是息息索索的声响,并不会影响到电影,这也是非常可怕的。
梅丽莎低低地发出声响之后,周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眼前的蓝礼。因为达米恩没有中断拍摄,而蓝礼似乎也依旧没有停止,那股凝重的气氛正在缓缓蔓延。
悄悄地,梅丽莎看了看保罗,又看了看瑞恩,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些许,而后再次发出了恐惧害怕的呜呜声,声线微微有些颤抖,如同暴风雨之中瑟瑟发抖的小狗一般,视线落在了正在演出的蓝礼身上,迸发出了一股担忧而迫切的眼神。
就好像……就好像正在担心着蓝礼的状态一般。
视线之中,安德鲁终于再次平复了下来,眼神之中迸发出了一股狠劲,隐隐地透露出了血腥的气息,他将爵士鼓踢在了一边,走到旁边弯腰将刚刚抛开的鼓槌捡起来,重新调整呼吸、重新准备练习。
这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妥,问题就在于,安德鲁的虎口伤口刚刚再次迸裂,暗红色的血液沾染了鼓槌的握柄部分,其实血迹并不多,也就是淡淡的一抹,斑驳开来,但隐隐却透露出一股萧索的肃杀之感,莫名就让人不寒而栗起来。
然后就可以看到安德鲁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静静地扶起了板凳,静静地调整了架子鼓,静静地捡起了乐谱,静静地安坐下来,那有条不紊的动作似乎有些麻木也有些僵硬,但始终保持了镇定,将刚才的混乱与嘈杂全部反衬出来,缓缓地滋生出一股脊梁骨发凉的毛骨悚然之感。
置身于地狱。这就是梅丽莎现在脑海之中唯一的想法,她不由再次发出了呜呜之声,手掌捂着嘴巴,低声呢喃着,“蓝礼怎么办?蓝礼应该怎么办?我觉得蓝礼就要疯了!上帝,哦,上帝,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呢?”
这些话语全部都含糊在了掌心之中,根本听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一些支离破碎的音节,就如同清晨大街之上扫地的声响一般,由远及近地在浓雾之中若隐若现,似乎存在着,却始终捕捉到些许痕迹。
保罗只觉得耳边似乎有一只苍蝇正在绕行着,嗡嗡,嗡嗡,那种嘈杂感让人心浮气躁,根本就没有办法专心下来,他不由微蹙起了眉头,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梅丽莎,然后抬起了右手食指,放在唇瓣之上,示意梅丽莎安静下来。
梅丽莎紧紧地咬住下唇,似乎正在竭尽全力让自己闭嘴,但呜咽声还是在胸腔里闷闷地回响着,泪眼婆娑地说道,“蓝礼……蓝礼怎么办,蓝礼……”那双如同兔子一般的眼睛流露出了一抹真挚的哀伤和担忧。
保罗愣了愣,脑海里划过了一丝想法:难道梅丽莎和蓝礼正在交往?梅丽莎现在的感觉看起来就像是女朋友正在担忧男朋友一般,完全丧失了理智,一心一意地扑在男朋友身上。
但转念一想,保罗就否认了这种可能,因为梅丽莎看起来不像是蓝礼喜欢的类型,如此……单纯。保罗不喜欢用负面词汇随意地贬低他人,“单纯”就是他现在能够想到的最好词汇了。那么,眼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保罗察觉到了视线,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瑞恩那濒临爆发边缘的表情,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烦躁和怒火,如果不是因为蓝礼的表演还在继续,瑞恩此时就已经要挥拳了因为他的拳头已经握紧了,手臂的肌肉完全紧绷起来。
他们应该怎么办?
“闭嘴!”旁边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几乎就是在喉咙里翻滚着,除了这一个小圈子之外,一步远之外的其他人都听不到,但声音微弱却丝毫没有减弱话语之中的雷霆万钧,可以清晰地察觉到那种咬牙切齿的愤怒。
瞬间,三个人都顺着声音看了过去,是鲁妮。
鲁妮是一个娇小个头,窄窄的肩膀、消瘦的脸颊、纤细的身躯,似乎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性,但那英挺潇洒的眉宇却迸发出了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怒目圆睁时的凌厉和锐利如同一把出鞘长剑,直指人心。
梅丽莎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哭声顿时就停止住了,但眼泪却在眼眶里激烈地打转着,随时都可能掉落下来。
保罗和瑞恩不好处理,但鲁妮却毫不在意,嘴角的笑容轻轻一扯,流露出一抹犀利的杀气,“要么你自己选择闭嘴,要么就让我撕烂你的嘴。”简单的一句话,说完之后,再次用一个单词干脆利落地做了收尾,“安静!”
梅丽莎丝毫不敢怀疑鲁妮话语的真实性,因为在那双深浅分明的瞳孔深处,她再次看到了那个清晨的蓝礼,相似的情绪具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和冷漠,就仿佛巨人碾死一只蝼蚁一般,根本微不足道。
梅丽莎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滚烫的泪水几乎就要滑落下来,却在鲁妮的注视之下,硬生生地收了回去,然后她就死死地咬住了牙关,又委屈又无辜地低下脑袋,偷偷地用视线打量了保罗和瑞恩的反应,但她失望了:
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冷漠。
保罗和瑞恩交换了一个视线,两个人都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似乎终于放松了下来,然后根本就没有理会梅丽莎,转过头去,再次关注蓝礼的表演。
内心的失落开始翻滚起来,梅丽莎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只是想要好好把握机会而已,在蓝礼的好友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一来可以结交更多业内同僚,二来可以更加靠近蓝礼,谁知道呢?也许未来有一天,她也能够有机会
不是阴谋诡计,而是真情实意。梅丽莎真心实意地相信着,那个男人对她有好感,否则,安德鲁的眼睛里不会流露出那些患得患失的细腻情感,如同落在向日葵之上的金色晨曦,脆弱而动人,让人不由沉溺其中。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主动示好却不被理解呢?为什么她的委曲求全还要被呵斥呢?
1421 微不足道
练习室之外的小小骚动还没有来得及涌动就已经平复了下去,根本没有影响到内部的拍摄。
达米恩站在摄像机旁边,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又是雀跃又是焦灼,所有注意力都全神贯注地投入到镜头之中,脑海里天马行空地开始构思电影成品的剪辑方式,现在这场戏已经完全脱离了剧本的束缚,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
剧本之中,这场戏只有一个框架而没有具体剧情,因为达米恩需要捕捉的是一种状态一种情绪,他没有完全构思好应该如何呈现,希望在拍摄之中与演员展开不同的尝试与磨合,寻找到一种最为恰当的表现方式。
“安德鲁前往浴室准备了一桶碎冰,重新回到练习室,坐在架子鼓后面,开始练习’大篷车’;但受制于手掌伤势,双跳节奏始终无法提升,安德鲁情绪失控,宣泄过后,依旧持续练习。”
上述就是全部了。
正式开拍之前,达米恩与蓝礼沟通了一下基本情绪脉络,而后就把表演主动权交给蓝礼了。
现在,蓝礼的表演已经脱离了剧本的框架,但达米恩却丝毫不介意,亲眼目睹蓝礼的表演,他的脑海之中可谓是火花四射,灵感如同泉涌,那些清晰碎片渐渐融会贯通起来,本来不够清晰的画面自然而然就变得明确起来。
只是,达米恩有些不太确定,到底应该什么时候中断拍摄还是缺少足够的经验,他决定继续给予蓝礼表演空间,看看后续表演到底如何,等到大脑出现“卡”的提示之后,再结束这场戏的拍摄。
安德鲁重新坐在了凳子之上,摊开右手手掌,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收拢手掌,紧握成拳,那一抹暗红色的血渍就染红了指尖,如同豆蔻一般,惊心动魄,手掌和小臂肌肉慢慢地蠕动着,看起来就像是魔鬼的面容。
紧接着
他就缓缓地、缓缓地将右拳伸进了冰桶之中,哗啦啦,冰块搅动的轻微声响开始撞击着正在蠕动的肌肉,如同无数绣花针同时钻入毛孔之中一般,手臂的肌肉瞬间就紧绷僵硬起来,但随后就松弛了开来,仿佛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那种滋味:
所有痛楚瞬间爆发瞬间释放,但紧接着就在冰水之中冻结,全部都被封存了起来。目前来说是如此,在这之后,伴随着冰封消散的过程,全部都会一点一点释放出来,并且成倍成倍地撕扯着每一寸肌肉。
暗红色的血液在冰水之中缓缓氤氲开来,殷红的色彩如同颜料一般,鲜艳而刺眼,浓郁的血腥气息似乎就这样弥漫了开来,带着一股死亡的阴暗气息。
“哗啦!”
安德鲁再次将右拳拿了起来,重新抓住了鼓槌,稀释过后的血水顺着鼓槌滑落下来,他却毫不在意,只是随意地甩了甩右手,水珠顿时就四处散落开来,滴落在吊嚓、大鼓、军鼓之上,淡淡的玫红色如同晶莹透亮的琥珀一般,匍匐在了乐器表面。
随后,安德鲁的视线就落在了吊嚓之上。
虽然爵士鼓在刚刚已经被彻底打烂,但他还是可以持续练习吊嚓的双跳技巧,尤其是自己的右手。
安德鲁上半身微微前倾这不是标准动作,真正的标准动作应该保持背部挺拔,尽量让双肩放松,但他现在却已经顾不上了,眼神之中迸发出了一股狠辣的戾气,如同鹰隼一般,死死地盯着那个吊嚓,仿佛可以将它生吞活剥一般,不知不觉中,上半身就前倾了些许。
郑重其事地抬起右手,指尖在细细地调整着把握的方式,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手指放松下来,然后瞬间发力,没有过度也没有缓冲,从零到四百击,全力提速到极致
但显然,这样的方法是错误的。
且不说他是否具备这样的能力,单说在肌肉的紧绷状况下,刹那间释放出所有能量,击打出最高频率的鼓点,这就对于鼓手提出了无比严苛的要求,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哪怕是最为顶尖的鼓手都十分困难。
结局是显而易见的。
安德鲁的击打现在没有框架而言,不是四百击,也不是任何其他击打,所有的节奏已经彻底乱成一团,仅仅只是在提速,单纯地提速,就好像小孩子正在竭尽全力地尝试看看,自己到底能够击打出多高的频率,这就是全部了。不要说韵律了,就连基础乐理都感受不到。
但他却没有立刻分崩离析,眼神慢慢地凝聚起来,隐藏着一股邪劲,说不清道不明,仿佛亲眼目睹一个冲动暴力杀人现场一般只用拳头,一拳一拳地将一条生命扼杀,血液崩裂、脑浆满地的血腥场面让人胃部翻滚。
眼神越来越犀利,击打也越来越凶狠。
练习室里的昏暗灯光投射在光可鉴人的吊嚓之上,金黄色的光晕在晃晃悠悠地涌动着,全部都乱做了一团,没有章法也没有规律,令人眼花缭乱,将暴力击打的能量折射出来,在整个练习室之中激荡着。
安德鲁知道,自己的击打根本就是一坨废物。
眼神渐渐开始泛红起来,似乎杀红了眼一般,那种戾气毫无保留地全部释放了出来,他紧紧地咬住牙齿,咒骂声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之中挤了出来:
“你就是一个废物!你就是一坨/屎!你就是一个软蛋!一点用处都没有!就应该被淘汰就应该被取代!你就连最基础的技术都练习不好,还想着成为巴迪-瑞奇!狂妄!愚蠢!垃圾!丑陋!无耻!废物!该死的!草!草草草草草!草!”
咬牙切齿,仿佛唇齿之间都可以啃噬出血腥味道,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由内而外地爆发出来,滔滔不绝地宣泄而下。
这不是安德鲁,这是弗莱彻。
那一个瞬间,安德鲁就是弗莱彻附体,双目赤红地破口大骂,口沫飞溅之中,丝毫没有嘴下留情,以最丑陋也最肮脏的方式,将最后一层遮羞布也彻底扯掉,但他却完完全全没有停顿下来的意思,咒骂之中,肾上腺素的爆发让面部表情开始变得扭曲起来
隐隐地,嘴角就浮现出了一抹笑容,似乎正在嘲讽着自己的自不量力,似乎正在吐槽着自己的痴心妄想,似乎正在击溃着自己的最后防守,那种残忍的快/感,从双眼之中一点一点迸发出来,就好像……就好像他正在折磨的不是自己,而是弗莱彻所鄙夷的那个自己。
浩浩荡荡。轰轰烈烈。
恍惚之间,安德鲁和弗莱彻的形象就这样重叠了起来,然后再次回到了安德鲁第一次加入乐队排练的那一天,在弗莱彻疾风骤雨的压迫之下,安德鲁完全束手就擒,一点一点土崩瓦解,就连最后一点点残存的尊严和骄傲都已经被彻底碾压得粉碎。
但此时才明白,安德鲁内心深处依旧残留着最后一丝骄傲,今天,他自己却亲手碾碎,毫不留情地完全碾碎,彻底成为粉末,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安德鲁将就此崩溃的时候,那双眼睛,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没有任何神采也没有任何光芒的眼睛,如同行尸走肉的黑色瞳孔一般,寻找不到任何生机,似乎就连灵魂都已经完全被击溃消散;然后,一点点光芒重新聚集起来,就如同正在聚焦一般,瞳孔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没有温度、没有色彩、没有情感,却迸发出了一股冷血而残忍的狂暴,仿佛正在缓缓酝酿的飓风。
啪。
毫无预警地,那股狂暴又消失了,彻彻底底地消失了,然后那双眼睛就恢复了常态,波澜不惊的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暴戾、没有癫狂,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甚至比无风的湖面还要更加平稳,就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如果要准确形容的话,就是刚刚摁下了路灯的开关,但路灯光芒才明亮起来,随后就熄灭了,整个世界就遁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彻头彻尾的黑暗。
但恰恰是这种风平浪静,却让脊梁骨冒出了一片冷汗,冷飕飕得连连打起冷颤,隐隐地可以感受到一场风暴正在酝酿,因为着实平静得太过不正常了。
然后,安德鲁就这样停止了击打。
没有多余的动作,安静而坦然地坐在原地,喘息着。
缓缓地,血液缓缓地顺着鼓槌滑落下来,即使面无表情,即使水静无波,即使碧波浩渺,那股不寒而栗的惊悚感还是缓缓蔓延了开来,这甚至比“蝙蝠侠:黑暗骑士”里小丑的笑容还要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整个练习室里鸦雀无声,没有人在乎梅丽莎,相较于眼前的蓝礼来说,那小小的插曲根本微不足道,甚至就连一粒尘埃都比不上,每个人都只能静静地注视着蓝礼,眼底深处的惊恐和慌乱正在一点一点地攀升起来,以至于掌心都开始冒汗了,但现在却连擦汗的动作都不敢,耳边似乎可以捕捉到汗水正在滑落的细微声响。
“卡!”
达米恩站直了身体,大声喊到,然后就立刻转过身去,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就好像刚刚从溺水之中拯救上岸的落汤鸡一般。
1422 丧家之犬
曾几何时,路西法是上帝创造的所有天使之中,光辉最为耀眼的,他骄傲而高洁,他俊朗而明亮,他圣洁而清明;后来,他拒绝向圣子朝拜,“为何要逼我参拜他呢?我绝对不会参拜如此卑劣、比我晚出现的东西。在他形成之前,我就已经存在了,他才应该要参拜我。”
于是,路西法率领着三分之一的天使于天界北境举起反旗。经过三天的天劫激战,撒旦的叛军被生子击溃,并且打入永劫的无底深渊之中,其他所有跟随天使都蜕变成为丑陋形象,但路西法依旧保持着天使光辉的翼形象
因为上帝不忍心看到自己最杰出的作品蒙尘,所以让他即使在地狱之中也能绽放光芒。
人人都害怕着恐惧着鄙夷着厌恶着排斥着路西法,但不曾有人真正地亲眼目睹路西法堕落的过程。“失乐园”之中呈现过如此画面。
他的洁白羽翼沾染了滚烫的鲜血,一点一点地侵蚀着那些光辉晶莹的羽毛,蜕变成为黑色,就仿佛是大红色的血液层层叠叠重叠在一起之后,厚厚的鲜红色渐渐变成了浓浓的暗红色,最后遁入黑色。
光明的力量一滴一滴地抽离了他的身体,似乎将浑身的所有血液都抽干,眼睁睁地看着他承受着比凌迟之刑还要更加残暴的蜕变和洗礼,痛苦达到了极致之后,甚至就连呼喊声都已经彻彻底底消失。
比毁灭和废墟更加可怕的是,亲眼见证了如此过程,却束手无策。
现在的安德鲁就是如此。
“卡!”
达米恩快速转过身,背对着蓝礼,双手支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反胃的冲动正在源源不断地翻滚着,他张大了嘴巴,却又呕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是一阵阵的酸水在舌尖打转。那种恐惧,那种残忍,那种震撼,让他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这就是达米恩希望达到的效果,却又远远超过了达米恩希望达到的效果。
尤其是最后一个眼神。
恍惚之间,达米恩仿佛再次回到了高中时候,面对如同恶魔般的老师,他恐惧着、他颤抖着、他蜷缩着,试图反抗,却终究还是鼓不起勇气,那种被压制到了极致的负面情绪,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不止一次地在脑海之中幻想着亲手掐死老师的场景,但……他不敢,他终究还是不敢。
于是,他选择了逃跑。落荒而逃。鼓手的梦想就这样半途而废了。
今天,达米恩却在安德鲁身上寻找到了另外一个答案:亲手掐死自己的灵魂,双手沾满血腥,灵魂遁入冰冷,然后沿着老师的脚步完成成长与蜕变,在量变与质变的转换完成之际,也就完成了弑/父的最后一步,彻彻底底地扼杀最后的自己。
又或者说,这个答案是在蓝礼身上寻找到的。
如此场景,就如同路西法的堕落一般,血腥而残忍,尽管,堕落成为黑暗天使的路西法足以让无数人惶恐,但堕落过程的路西法却更加让人震撼,他的美好和光明,他的委屈和不甘,他的愤怒和骄傲,所有的所有都在火焰之中焚烧殆尽。
这比刽子手还要更加可怕。
这就是达米恩期待中的画面,却远远超出了期待,真正地亲眼所见之后,那种恐惧所带来的肌肉痉挛,顿时就让反胃的感觉滔滔不绝地翻涌上来,酸水吐了一口又一口,那种心有余悸的滋味还是挥之不去。
就连达米恩都如此了,剧组其他工作人员更是如此了。
不过,他们没有办法像达米恩那般感同身受,也没有办法像摄影师那般正面地捕捉到眼神的表演细节,仅仅只是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表演气场,在走火入魔式的惊悚之中不知所措,唯恐下一秒安德鲁就会挥舞着鼓槌,朝着他们飞奔而来。
“魔鬼。”这是梅丽莎现在脑海之中唯一的想法。
这不是过去几天拍摄之中,她所认识的那个男人;这不是在约会邀请时,面容俊朗笑容青涩的那个男生;这也不是每一次交谈时,始终保持着翩翩仪态的那个绅士……
“这不是他。这不是他。这不是他!”梅丽莎的脑海之中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所有的完美形象都正在分崩离析、支离破碎,她的想象、她的期待、她的幻想全部都如同肥皂泡一般,飘呀飘呀,沐浴在金色阳光之下就化作泡影,一一破碎。
梅丽莎不断地摇着头,强烈地否认着现实,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脑海里的话语就这样脱口而出了,“这不是他!”
瑞恩-高斯林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尽管现在不是最佳时刻,但他还是没有能够压制住自己的怒火,“这当然不是他。这叫做表演!白痴!滚!现在就滚开!远远地滚开!上帝!我在好莱坞见过不少蠢货,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之蠢的!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就是你这样死的!”
瑞恩竭尽全力才避免了自己大吼大叫的冲动,一字一顿地从齿缝之中把话语挤了出来,那双冰冷的眸子之中,怒火正在熊熊燃烧着,滔天气势如同滚滚潮水一般碾压而去,愣是把梅丽莎惊吓得愣在了原地。
梅丽莎瞪大了眼睛,无辜而茫然地看着瑞恩,她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在针对她?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朝她发火?难道就因为她是一个无名小卒吗?所以这些大牌演员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即使她现在籍籍无名,但她也不是可以随意侮辱的,不是吗?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梅丽莎完完全全愣在了原地,欲哭无泪。
瑞恩看着一动不动的梅丽莎,细长的眼睛瞪圆起来,甚至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努力再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怒气,浑身肌肉都已经紧绷了起来。
最后还是保罗摇了摇头,在瑞恩爆发之前,主动对梅丽莎说道,“我认为你最好还是离开。”没有严厉,没有锐气,也没有暴躁,但平缓的语气却有着一股不容置疑也不容反驳的坚定,这样的保罗也是从来不曾见过的。
梅丽莎微微张开了嘴巴,忍不住打了一个嗝,悬挂在睫毛之上的泪珠就这样滑落下来,然后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真正反映过来,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落荒而逃。
瑞恩和保罗交换了一个视线,眼底深处都流露出了一丝无奈和无语。但……这就是好莱坞。
偌大的好莱坞足足拥有超过四十万演员,这还仅仅只是工会注册在案的人数,那些没有注册的自由散户也计算在内的话,只怕数字还更加可怕,如此庞大的基数,人员素质难免良莠不齐,即使撇开专业素养不说,基本素质也有很大差距。
拍摄结束之后,瑞恩、保罗和鲁妮等人都纷纷向安迪-罗杰斯反应了这件事。之所以没有直接告诉蓝礼和达米恩,主要还是不想要打扰他们的工作状态,而身为经纪人的安迪无疑是处理场外事情的最好选择。
这就是梅丽莎-拜诺伊斯特最后一次出现在“爆裂鼓手”剧组了。
本来,今天就是梅丽莎在剧组工作的最后一天,妮可的所有戏份都已经在上午拍摄完毕,接下来的其他部分都已经没有她的事情了,梅丽莎还是主动选择了留在剧组旁观,这是她的自由,但经历过刚刚的小插曲之后,梅丽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那之后,业内的年轻演员、龙套演员之间就开始传言蓝礼的负面消息
传闻中,蓝礼在剧组之中就如同恶魔一般,粗暴而残忍地对待同剧演员,不是身体折磨,而是精神压迫;传闻中,蓝礼就是一只自我为中心的开屏孔雀,所谓的绅士形象只是清高骄傲的保护伞罢了;传闻中,蓝礼四处拈花惹草,勾/引/同剧演员之后甩手就走,而且还放话让对方闭嘴,否则就让对方在行业内部待不下去。
真真假假,这些传闻都说得有鼻子有眼,有人相信,有人怀疑,有人一笑置之,反正好莱坞的八卦传言,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在正式求证之前,人们都是雾里看花,谁又能确认事实真相呢?
更何况,现在的蓝礼着实太过高高在上、高不可攀,对于大部分三线四线演员来说,那就是遥不可及,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于是,所有传言也就真正地变成了“传”言,传来传去、兜兜转转之间,人们也就分辨不清楚真假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梅丽莎-拜诺伊斯特这名演员就这样销声匿迹了,电影圈子、电视圈子以及戏剧圈子都是如此,就连平面模特圈子也没有听说过她的身影,就好像那些神秘的演员一般,出演了“欢乐合唱团”和“爆裂鼓手”两部作品之后,然后就这样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甚至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毕竟,“爆裂鼓手”之中,她也不是出彩的重要环节,所有的焦点都落在了蓝礼和西蒙斯身上。
重新回到茱莉亚音乐学院的拍摄现场,梅丽莎转身离开了,但瑞恩和保罗却毫不在意,收回视线之后,再次看向了练习室正中央的蓝礼。
1423 心魔浮现
“卡!”
达米恩的声音在练习室之中回荡着,蓝礼没有立刻停止演奏,吊嚓的撞击声响还持续涌动了片刻,这才正式中断,蓝礼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眼神清明、表情平静,除了稍稍有些气喘之外,整个人没有太多异样。
环顾四周一圈,蓝礼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朝着保罗、瑞恩等人点头示意了一下,完完全全看不出任何异常来,似乎所有情况都牢牢地掌握在掌心之中,刚刚的走火入魔仅仅还是角色表演的一部分而已,对于现实根本没有影响。
但……为什么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就好像“泰坦尼克号”遭遇冰山之前一样,所有一切都太过平静也太过正常,反而正在酝酿着一场难以承受的巨大灾难。如此形容似乎不太恰当,但眼前的波澜不惊却着实太过反常,让人忍不住心惊肉跳。
蓝礼却浑然未知,依旧是那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重新收回了视线,静静地等待着达米恩恢复过来,然后才开口询问到,“刚才这场戏怎么样?”
达米恩满嘴都是胃酸,吧唧吧唧嘴巴,喝了一大口矿泉水漱口之后,这才重新投入工作,“刚才的拍摄非常好,堪称完美,我们现在只需要拍摄一些特写镜头就可以了。首先……”镇定下来之后,达米恩就再次凝聚起了注意力。
但蓝礼注意到了一个小细节:达米恩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
这在之前的拍摄过程中是不曾出现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表演是成功的呢?
在蓝礼的表演之中,达米恩的灵感完全迸发了出来,以不同视角和不同剪辑方式在脑海之中拼凑出了整个电影画面,随后的拍摄就变得有针对性起来。
对于蓝礼来说,无论是什么拍摄,特写、近景、轨道等等都没有问题,整个拍摄无比顺畅,他的表演似乎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境界,信手拈来的演绎和诠释,与角色浑然一体,真正地将那种层层递进的堕落感展现了出来。
整场戏前前后后消耗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全部拍摄完毕,但蓝礼的状态却格外轻松,结束拍摄之后,他面带微笑地朝着好友们走了过来,嘴上还表示了欢迎,“难得,今天居然如此多人到场观看拍摄,不知不觉,好像又回到了西区舞台一般。”
众人的视线都在细细地打量着蓝礼,在场每一位都是演员,而且每一位对于表演的钻研和探究也都是拥有自己心得的也许保罗是一个例外,他还是更加适合扮演一个帅气的花瓶;所以,每个人都正在换位思考,以自己的经历揣测蓝礼的状态,但……他们都失败了。
因为蓝礼的状态着实太过奇怪:看似走火入魔,却又神志清醒;看似情绪失控,却又谈吐自然;看似堕入黑暗,却又行动自如。恍惚之间,安德鲁与蓝礼似乎已经融为一体,但一个眨眼,蓝礼还是那个蓝礼,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过。
这种控制与反控制、现实与超现实之间的模糊界限,即使是演员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杰克-吉伦哈尔隐隐地可以触碰到一些东西。
一方面是当初和希斯-莱杰合作的时候,在希斯身上曾经看到的东西,现在恍惚在蓝礼身上捕捉到了,却又不是完完全全相同的;另一方面是他与丹尼斯-维伦纽瓦(denis-villeneuve)连续合作“宿敌”和“囚徒”两部作品时所感受到的东西,仿佛已经触摸到了一层壁垒,只要穿透过去,就能够感受到全新世界
蓝礼似乎就已经进入了那个世界。
“……你还好吗?”杰克试探性地询问到,“我的意思是,你的手掌现在还好吗?伤口看起来有些吓人,你确定不需要包扎一下吗?”
“需要,当然需要。”蓝礼轻笑了起来,“我不是什么金刚狼,没有自愈能力,我马上就需要消毒处理一下,避免发炎。”
这是蓝礼,不是安德鲁。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保罗、瑞恩和鲁妮都面面相觑,情况的变化着实微妙。老实说,他们也没有办法准确地描述出那些细节的差异,但可以明显察觉到,昨天和今天,蓝礼的状态就已经判若两人,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为什么他们脑海之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精神病人彻底疯癫之后反而呈现出了如同常人一般”的状态呢?
杰西卡-查斯坦和杰克一样,他们没有经历过昨天的惊魂事件,仅仅只是从新闻的只言片语之中捕捉真相的细节,但蓝礼刚刚呈现出来的表演,还是让杰西卡大开眼界,眼底深处的兴趣就不由翻滚了起来。
“你确定?你刚才的表演状态着实太过骇人了,任何一名演员都需要消耗大量精力,你现在看起来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这反而不像是没有事。”
杰西卡的直言不讳,说出了每个人内心深处不敢说出的话语,所有人顿时都连连点头表示了赞同,那齐刷刷的模样让蓝礼哑然失笑起来。
“我没事。相信我,我当然没事。我只是在履行演员的职责,这是我的工作,同时也是你们的工作,没有必要大惊小怪。”蓝礼坦然地迎向了好友们的目光,“但我现在的确有事。我依旧正在揣摩角色,太久没有表演了,现在接手如此困难的一个角色,我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所以,尽管我现在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话,但我已经快要睡着了,就好像马匹一般。”
此时,鲁妮就可以隐隐地捕捉到蓝礼的异常了。
虽然表面看起来,蓝礼似乎风平浪静;但细细观察,眉宇之间的疲惫如同缭绕的雾气一般,若隐若现,却挥之不去,就好像一个沉沉的船锚一般,拖拽着巨型油轮在汪洋大海之上停顿稳定下来,在收起船锚之前,船只也就无力前行。
尤其是那股阴郁黑暗的气质,更是在暗潮涌动着。
“你需要好好休息。”鲁妮顺着蓝礼的话语,认真地说道。
蓝礼的视线落在了鲁妮身上,沉重的眼皮微微耷拉下来,嘴角勾勒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然后轻轻颌首表示,“是的,我需要休息。”话语之中的疲惫感,正在越来越明显,就连眼神都变得暗淡下来,“所以,抱歉,今天没有办法在这里招待你们了,你们随意,我们改天再说。”
没有过多停留,蓝礼告辞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剧组工作人员们正在来来往往地忙碌着,为了拍摄下一场戏做准备,而蓝礼则独自一人走到了墙角,安坐下来,脑袋依靠在了墙壁之上,紧绷的肩膀缓缓地放松下来,然后,眼皮就这样慢慢地合拢起来,眉宇之间的一抹脆弱,转瞬即逝。
留在原地的所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保罗第一个回过神来,“我们是不是应该为他们呼叫一下便当?中午放饭的时候就要到了。”
专程前来探班,总不能空手而来。
“当然!”杰西卡是一个性格爽朗的,积极主动地说道,“我上次在纽约拍戏的时候,吃过一家便当,炸猪排特别好,而且送餐速度也飞快,我现在给经纪人打一个电话,问问看,能不能要到外卖电话号码。”
“不如这样吧,下午茶就由我来负责。”鲁妮的思路无比清晰,立刻也开始运转起来,“你们下午还继续留在这里吗?我刚刚询问了达米恩,今天的拍摄日常一直安排到了晚上八点,因为茱莉亚音乐学院的行程关系,剧组后天必须登上舞台拍摄表演的戏份,达米恩希望能够迁就蓝礼的表演节奏,所以今天延迟下班时间,尽可能地多拍一些。”
“行,那午餐和晚餐的餐后甜点就交给我。我下午出去一趟,晚上再过来。”瑞恩也干脆利落地说道,没有婆婆妈妈。
保罗点点头,“那好,我负责晚餐。我现在先过去和剧务说一下,今天的餐点就不要叫了。”视线再次落在了蓝礼身上,保罗轻轻摇了摇头,“瑞恩,刚才那个女孩的事,我们需要和安迪说一说,我简直不敢相信……”
即使是善良如保罗,他的怒火也还是没有办法完全平息。看看蓝礼现在的状态,再回想刚刚那个女孩的姿态,他依旧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表现?撇开专业不说,难道就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吗?
瑞恩没有推辞,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相信我,以后这样的野鸡只会越来越多。当初在多伦多电影节的时候,蓝礼还是刚刚出来的新人,就已经遇到过了。”回头看看蓝礼,瑞恩嘴角流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我以为,我已经是戏痴了,但和他比较起来,我就像是一名业余演员。”
所有的朋友都正在担心着蓝礼的状况,蓝礼心知肚明,但他现在真的没有心思和精力去顾及其他人了,脑海之中的拔河战正在越来越积累,也正在越来越混沌,他甚至无法分辨,自己到底应该是把两个世界融合起来,还是把两个世界区别开来。
现在,他还可以勉强支撑,但伴随着拍摄的推进,那种束缚感正在越来越明显,步步紧逼地迫使着蓝礼必须挣扎也必须反抗,可是越对峙,无力感就越强,如同梦魇一般笼罩在心头。
1424 对话自我
“爆裂鼓手”的拍摄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剧组所有情况都按部就班、顺风顺水地持续进行着,人们所担心的崩溃和失控并没有出现,不仅如此,蓝礼的表演正在越来越入味、越来越深刻,达米恩总是能够在蓝礼身上寻找到更多的火花,拍摄片场的化学反应也渐渐变得有趣起来。
整个拍摄过程,更像是一种艺术创作的头脑风暴,不是那种流水线上的模式化套用。
达米恩总是有着无数天马行空的想法,尝试以不同的镜头和不同的角度来捕捉不同的画面碎片;而蓝礼也总是能够将达米恩的想法诠释出来,甚至更进一步地演绎出属于安德鲁的色彩,然后不知不觉中指引着故事的行进。
蓝礼好友们的担忧幸运地没有成为现实,这让大家都稍稍松了一口气,陆陆续续地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之中,只是保罗依旧留在了纽约,他刚刚结束了“暴力街区”的拍摄,正好正在休假,干脆就把女儿梅朵接到了大苹果,享受一个东海岸的夏天。
所有一切似乎都进入了正轨。
但蓝礼知道,这都是假象。
伴随着“爆裂鼓手”的拍摄,那种束缚感正在越来越严重、越来越鲜明,就好像站在落地穿衣镜的面前,镜子之外的自己好端端的,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镜子之中的自己却严严实实地捆绑成了一个木乃伊,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更为糟糕的是,旁人眼中的他,就只是镜子之外的模样,安然无恙,而镜子之中的姿态就好像是纯粹的幻觉一般。这就如同一颗西瓜,表面看起来完美无缺,但切开来之后,却发现里面已经开始渐渐地腐烂。
这种束缚,是表演的束缚,更是安德鲁的束缚。
这是一种非常混乱也非常混沌的感觉。
在弗莱彻步步紧逼之下,安德鲁正在一步一步地遁入黑暗,越来越冷血、越来越残酷、越来越粗暴、越来越暴戾,整个人就如同嗜血野兽一般,在悬崖边缘横冲直撞,不知道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就可能坠入深渊。
那种无形的束缚感似乎正在拖拽着他的四肢,无法突破速度,无法掌控力量,整个人就如同泥足深陷一般,越是挣扎也越是困顿。潜意识地,他就想要突破想要挣脱想要撞击,但束缚感的强大反作用力却让他渐渐开始窒息。
冥冥之中,双跳技术和四百击都取得了进步,他似乎已经触手可及了,却又总是无法更进一步,每一次的练习、每一次的击打都陷入了窠臼之中,这种憋屈而压抑的触感正在让他变得越来越愤怒越来越暴躁,同时也越来越困惑越来越茫然。
那种束缚感似乎就是他正在对抗的唯一力量。但问题就在于,他现在没有办法分辨清楚,这到底是正在阻止自己技术突破的壁垒,还是正在阻止自己坠落深渊的保护伞?
同时,他也没有办法分辨清楚,这到底是正在阻止自己演技再次取得突破的平静壁垒,还是正在阻止自己混淆现实与虚幻的最后保险?
如此感觉着实太过怪异,不仅仅是演戏与现实、角色与自我之间的模糊化,同时在虚幻世界里以及现实世界里都各自可以感受到那股压抑与束缚,可能是好的可能是坏的,可能是正确的可能是危险的,那种难以分辨的灰色情绪,死死地、死死地捆绑住了他的每一根神经,渐渐地就开始喘不过气来。
就好像……如果形容并不完全准确,但就好像上一世楚嘉树刚刚苏醒过来之后一般。
车祸过后的漫长沉睡终于过去,眼睛依旧睁不开,但身体已经缓缓地恢复了意识,听觉和触觉似乎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然后他开始尝试挪动身体,可是,大脑的意识已经传达了指令,身体却感受不到任何动静,他开始挣扎,他开始反抗,他开始用力……
暴躁和恐慌渐渐袭上心头,他没有办法冷静,他也不想要冷静。
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身体的支配权时,那种愤怒与憋屈所爆发出来的能量,甚至比积蓄了多年能量的火山还要汹涌、还要粗暴,整个世界都开始地动山摇,但无论如何,他的努力他的抗争他的不屈,却都只是徒劳而已。
然后更加暴躁。更加愤怒。更加郁闷。
面对如此情况,要么就是破而后立,成功地打破壁垒,重获新生;要么就是无功而返,真正地意识到自己的所有努力不过是蝼蚁偷生罢了,精神麻木,然后……或者得过且过、了此残生,或者怨天尤人、疾世愤俗,或者另辟蹊径、绽放光芒。
如此感觉如此经历,并不会曾经体验过一次就变得简单起来。躁动而烦闷的情绪积累到了极致之后,终于宣泄了出来
安德鲁失去了控制,他踢翻了爵士鼓,举起了自己的拳头,准备与弗莱彻同归于尽,他狠狠地将弗莱彻扑到,不管不顾地开始殴打着弗莱彻,那赤红的双眼已经彻底寻找不到理智的影子,所有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这不是/弑/父,这依旧只是反抗。失去控制的反抗,推翻权威的反抗,挺身而出的反抗,这是/弑/父前的最后一步。
整场戏顺顺利利地拍摄完毕,从张力到对峙,从强度到细节,所有表演都堪称完美,让达米恩心潮澎湃地连连高呼,甚至冲出了表演大厅,在外面鬼哭狼嚎的一阵,大肆地庆祝着重要转折戏份的拍摄完成。
但表演完毕之后,蓝礼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那种憋屈而压抑的感觉不仅没有得到缓解,而且还如同火焰一般在胸口熊熊燃烧着,滚烫而灼热的火苗正在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的所有防线,而他却死死地、死死地被禁锢在原地,似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燃烧殆尽、化为灰烬。
昏昏沉沉地,蓝礼独自一人安坐在练习室的角落里,正对着墙壁角落,如同正在面壁思过的孩子一般,火山爆发完毕之后,体力和精力就陷入了枯竭状态;可是那种束缚感却依旧没有消失,仅仅只是精疲力竭了,无力再反抗,也无力再对抗。
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让大脑昏昏沉沉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恍惚之间,脑海里的第二世界再次浮现出了那个模糊的身影:如同木乃伊一般被困在了白色病床之上的身影。
渐渐地,那个画面正在靠近,慢慢地慢慢地,越来越近,那些五官、那些神色和那张脸孔变得越来越清晰,焦点和焦距完全调整完毕之后,楚嘉树的模样就出现在了眼前,这顿时让蓝礼恐慌了起来:
楚嘉树是他,蓝礼也是他,两个人都是他,而他现在就站在病床旁边,那么,那个躺在病床之上的人又到底是谁?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楚嘉树的右手,“嗖”的一声,然后他就进入了那幅躯壳之中,被死死地困在其中,似曾相识的场景就再次呈现了出来
他就是那个木乃伊,那个被困在了原地、束缚了全身的木乃伊,那个无论如何挣扎如何反抗都只是徒劳的木乃伊。是他,一直都是他,始终是他,不曾改变过。
瑞恩-斯通是他,勒维恩-戴维斯是他,安德鲁-内曼是他,楚嘉树是他,蓝礼-霍尔也是他……那一张张截然不同的脸庞快速地交替切换着,最后全部融为一体,变成了同一张脸:倒映在镜子之中被木乃伊式的捆绑住的那张脸。
他在挣扎着,他在反抗着,他在绝望着,但他却完全无力反抗。
这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以为,他已经告别了过去,他已经重获了新生,他已经斩断了执念,他已经开启了未来……但,为什么他还是被困在了原地?兜兜转转了一辈子,终究还是重新回到了原点,那么,他的努力全部都是徒劳吗?
这不公平!
他开始挣扎起来,不屈不挠地挣扎起来,那些愤怒、那些不甘、那些烦躁和那些痛苦,让他疯狂地试图反抗,可是灵魂却被死死地囚禁在了身体躯壳之中,仿佛被塞进了玻璃瓶里的蚂蚁,无论如何反抗,终究还是无法突破。
灵魂都开始燃烧起来,释放出了所有能量,痛苦达到了极致,脑海之中的痛感神经正在岌岌可危,张大了嘴巴,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哔”的声响,仿佛心电图扯成了直线一般,然后整个世界就遁入了黑暗之中,再也什么都感受不到了,那些痛楚和那些苦涩也全部都消失了,就仿佛整个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宇宙之中漂浮一般。
不是瑞恩-斯通的状态,而是蓝礼-霍尔的状态。
在那无止境的浩瀚宇宙之中,他看到了自己。更为准确一点说,蓝礼看到了楚嘉树,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立着,仿佛镜子的一体两面:
外面的那个,深褐色的卷发和浅褐色的眼眸,高大的身型勾勒出绅士的礼仪;里面的那个,黑色的短发和黑色的眸子,略显瘦弱的身材透露出一股书生气。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孔,却拥有着同一个灵魂,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彼此,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如此相似。
这是他,那也是他,两个都是他。那么,他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