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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戏骨全文阅读

作者:七七家d猫猫     大戏骨txt下载     大戏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95 从头再来

    “耶稣-见鬼的-上帝,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达米恩站在了旁边,絮絮叨叨地发泄了不满和抑郁,却发现西蒙斯和蓝礼两个人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彼此之间进行着交流与沟通,这让达米恩无比郁闷:他才是导演,不是吗?为什么他的长篇大论却没有人认真倾听?

    但渐渐地,达米恩就品味出了变化来。

    西蒙斯和蓝礼之间的气场正在悄然发生改变,那是一种无形的气流,看不见也摸不着,甚至无法准确描述,但皮肤表面的每一个毛孔都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那种潜移默化的动态。

    刚刚,西蒙斯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浮躁的不安状态,整个气场都显得紊乱而脆弱,就好像随时都可能陷入崩溃一般;而蓝礼则显得沉稳而宁静,那种四两拨千斤的强大气场似乎足以将所有一切都掌控在手心。

    现在,蓝礼却变得慌张而脆弱起来,那种束手无策的茫然缓缓地流淌出来,仿佛悬挂在高空绳索之上一般,摇摇欲坠;而西蒙斯则变得确定而尖锐起来,渐渐舒展开来的双肩和眉宇正在一点一点地把控全场。

    一上一下、一起一落、一来一回,两名演员之间无意形成的对峙悄然地完成了攻守转换,就好像打乱秩序的多米诺骨牌全部都重新摆好,井然有序、层次分明、鳞次栉比,那种天衣无缝的流畅感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咦,怎么回事?”达米恩的好奇心不由自主地油然而生,这样的化学反应着实美妙,但到底是怎么完成转换的呢?脑海之中再次浮现出了刚刚拍摄的画面,与眼前的场景进行类比之后,滋生出了一种奇妙的观感,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就好像……

    就好像二次元壁垒被打破了一般,现实与虚幻完全交错在一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所有一切都彻底混淆,甚至再次唤醒了达米恩高中时的记忆,回想起了那些排练室度过的日日夜夜,回想起了那位恶魔老师的残暴冷酷。

    “达米恩?”耳边传来了呼唤声,打断了达米恩的思绪,转过头就看到了自己的剧务,“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再次投入拍摄了。”

    剧务稍稍停顿了一下,“达米恩,你……没事吧?”此时达米恩的整个脑门都布满了汗水,看起来刚刚从湖水里捞出来一般,就连脸色都显得无比苍白。

    达米恩稍稍愣神过后,挥了挥手,“没事,我很好。”似乎为了说服自己,他又再次重复了一遍,“是的,我很好。”渐渐回神过来,而后达米恩就挺直了腰杆,转头看向了四周,“所有部门所有人员全部都准备,我们再来一次。”

    视线再次落在了蓝礼和西蒙斯身上,达米恩有些犹豫:他是不是应该耳提面命一番?面对面地交流一番?对于重点戏份重新叮嘱一番?对于表演重点进行再三强调一番?对两位演员施加更多压力和动力一番?

    错杂的思绪在脑海之中反反复复地涌动着,思前想后,达米恩终究还是顺从了自己的直觉,转过身,重新回到了摄像机后面,对着剧组扬声喊道,“所有人预备。”环顾一周,确定所有人都准备完毕之后,直接下达了指令,“开拍!”

    拍摄再次开始了,从头开始。

    因为这场戏的难度非同小可,整个情绪连贯一气,跌宕起伏之中将弗莱彻和安德鲁两个角色的形象完全勾勒出来,可以想象拍摄难度也绝非寻常,达米恩构思设想了多种不同拍摄方法,但大部分分镜拍摄手法都太过困难

    对于演员的表演节奏以及情绪状态,对于摄像师的拍摄走位以及镜头调度,还有对于其他业余演员们的连贯性以及一致性,全部都提出了无比严苛的要求。

    拍摄一次,没有问题;拍摄两次,也没有问题;但切换不同角度反反复复拍摄五次六次,即使不计算各个环节的出错次数,每一个角度和镜头都是一次通过,这对于整个剧组来说也是超乎想象的考验。

    最简单也最直观的,西蒙斯与蓝礼的耳光戏份,一次都如此困难了,更不要说更换角度之后连续甩五次六次了?而且,按照蓝礼的要求,一切都是真打,为了制造出效果,西蒙斯下手也不能留情,那么如果蓝礼的脸颊肿起来了,他们切换角度又应该如何拍摄?

    达米恩曾经考虑过一镜到底,采用一个超级长镜头,将整场戏的众生相捕捉到镜头之中,然后通过运动镜头的调度,从全场覆盖到集中聚焦,所有注意力焦点都落在蓝礼和西蒙斯的身上;但构思过多种长镜头方案,达米恩还是放弃了如此想法。

    一方面,技术难度太高,从众生相到个体聚焦,场面调度的控制需要格外精准,通过由面到点的切换来呈现出那种紧绷的氛围,这只是达米恩的第二部作品而已,他的能力还没有达到如此高度;另一方面,即使真的完成了,炫技成分也高于拍摄需要,反而容易喧宾夺主,抢走两名演员的风采。

    深思熟虑过后,达米恩采用了美国电视剧的多镜头拍摄手法。

    在美国,奈飞模式强势崛起之前,电视剧都是边拍边播,剧本也是边拍边写,确保能够与每一周的社会时事保持同步,这也使得后期剪辑工作变得非常紧张困难,为了尽可能地缩减时间,剧组想出了一种全新的拍摄方式,但只适用于摄影棚。

    剧组在摄影棚的不同角落里设置多台摄像机,包括了平行机位、俯瞰机位、正反打机位等等不同角度;拍摄时,演员们必须提前熟悉摄像机所在的位置,确保自己的表演不会偏离焦点,然后同时开拍、同时录影、同时表演。

    如此一来,多名演员多台机位的戏份,只需要拍摄一次就可以了,各个角度各个角色各个方位全部都一网打尽,后期制作可以根据导演的需求进行不同排列组合的剪辑,这不仅节约了反反复复切换镜头的拍摄时间,同时也节约了后期剪辑制作的时间。

    当然,这是一种流水线工业,非常偷懒,也非常僵化。

    在真正的电影艺术创作过程中,摄影机是无比重要的一个环节,摄影师的走位以及角度,摄影师对光影的捕捉以及构图,这本身就是一项充满了灵感的工作,那些顶尖摄影师在业内都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如果全部采用固定机位拍摄,那么摄影的魅力也就丧失殆尽。

    不过,对于电视剧来说却无伤大雅,因为电视剧是编剧的艺术,真正吸引观众的是编剧对于剧情的铺垫与把控。摄影与导演的作用都被尽可能地削弱与降低。

    现在,达米恩就准备在“爆裂鼓手”之中采用如此拍摄手法。尽管这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但达米恩还是力图还原艺术创作的灵性不是固定机位,而是采用了两名摄影师肩抗摄影机走动的方式完成拍摄。

    简单来说,整场戏行云流水地完成拍摄,不会切换不同机位或者角度,而是由两名摄影师亲自上阵,没有拍摄轨道或者三脚架,完全采用手持拍摄,一名摄影师对准西蒙斯,一名摄影师对准蓝礼,通过他们的交叉换位,把整场戏的所有张力和火花都捕捉进来,同时又避免镜头将彼此捕捉进去。

    这无疑是最为困难的部分。

    第一,演员的表演难度无需赘言。

    第二,摄影师的走位必须精准而到位,不仅是镜头不能捕捉到彼此的身影,而且还要避免地面的影子暴露出他们的走位,同时还不能遮挡住演员的表演视线。

    第三,灯光师的工作至关重要,必须确保灯光的均匀和稳定。

    其实,如此拍摄下来,难度绝对不会比一镜到底的长镜头少,但达米恩却能够通过后期剪辑的力量,赋予镜头更多“鼓点”的节奏感,如同心脏一般,成为整部电影的生命力。

    于是,为了这场戏,摄影师、灯光师与两位主演已经前前后后彩排了整整三个晚上,就如同彩排舞台剧一般,在蓝礼的指点之下,他们不断地排练走位,为了避免错综复杂的走位所带来的潜在破绽,他们必须尽可能地减少彼此的走位,以最为精准的步伐完成最为有效的拍摄和表演。

    就如同凌波微步一般。

    正是因为如此,刚刚的拍摄如此顺利如此流畅,却因为西蒙斯的临阵退缩而功亏一篑,达米恩才会如此懊恼如此郁闷,用尽浑身力量来表达自己的沮丧。

    现在再次重新投入拍摄之后,他们又不得不从头开始,就仿佛多米诺一般,一个环节出错了,那就必须全部推翻重来。

    在达米恩的指示之下,整场戏从头开始。

    幸运的是,这一次蓝礼和西蒙斯都丝毫没有收到影响,整个拍摄还是按照既定轨道推进着,没有丝毫错误;而且,情绪更加饱满也更加到位,蓝礼的眼神之中所透露出来的情绪,正在悄无声息地带动着整场戏的节奏。

    然后,重头戏终于再次到来了。

    “开始数数。”

    “五六七……”

    “数到见鬼的四为止!看着我!”

    弗莱彻如同骇人的魔鬼一般,步步紧逼!

1396 魔鬼舞步

    “你是赶了还是拖了?”

    “……我……我不知道。”

    面对安德鲁的懵懂与茫然,弗莱彻出离地愤怒了,一股浩浩荡荡地怒火冲上了脑门,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上前,绕过了那一套架子鼓,站在了安德鲁的身边,如同猛虎下山一般,迸发出了一股骇人的气势,那双铜铃般的大眼,仿佛随时都可以张开血盆大口,将安德鲁生吞活剥了。

    “开始数数。”

    弗莱彻那冰冷的嗓音依旧保持了平静,隐隐可以察觉到那股紧绷起来的情绪,正在缓缓地、缓缓地绷直起来,这让安德鲁越发紧张起来,下意识地舔了舔唇瓣,但焦虑和恐惧的情绪却根本没有帮上忙,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他就开始数数起来,“五六七……”

    “数到见鬼的四为止!”弗莱彻咆哮了起来,那强大的气势越发衬托出安德鲁声音之中微微颤抖的害怕,以至于安德鲁忍不住闭起了眼睛,这让弗莱彻的怒火节节攀升,“看着我!”

    安德鲁就如同机器人一般,咯吱咯吱地转过脑袋,木然而呆滞地迎向了弗莱彻的视线。那僵硬而笨拙的动作看起来着实滑稽,但在此时此刻却根本无法引发任何笑声,只是让人真切而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深深的惶恐,以至于肌肉都开始僵硬起来。

    安德鲁微微地挺直了腰杆,试图为自己加油鼓劲,不要彻底淹没在弗莱彻的强大气场之中,但他的细微动作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即使挺直了,肩膀和脖子的僵硬线条依旧没有任何缓解,这让他的尝试变得荒谬可笑起来,却在不知不觉中,让旁观者的掌心开始冒汗。

    “一二三四。”

    安德鲁的声音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如同寒风之中瑟瑟发抖的枯叶,稍稍一点点大风,就将随时脱离树枝和树干的拥抱,掉落下来,透露出灵魂深处的胆怯与慌乱。

    “一二三四。”

    “啪!”

    弗莱彻狠狠地甩了安德鲁一记耳光,那声音着实太过响亮,以至于整个排练室之中都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那股疼痛,肉眼可见地察觉到,安德鲁的脸颊开始不正常地泛红起来,一个五指印就这样清晰地落在了那张青涩的脸庞之上。

    安德鲁只感受到一股横扫的强大冲击力,劈头盖脸地冲撞过来,完全猝不及防,他的眼睛甚至没有来得及眨眼,脑袋就这样狠狠地飞了出去,巨大的扭转力量让僵硬的脖子处于一种随时都可能断裂的状态。

    彻底蒙在了原地。

    不知道是条件反射还是肌肉本/能,不知道是内心倔强还是恐惧驱使,他再次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弗莱彻,数数的声音没有任何停顿地连贯了下去。

    “一二三四。”

    “啪!”

    再一记耳光,更加凶狠更加用力,如同一辆高速列车般横向撞击了过来,整个脸颊都火辣辣地疼痛起来,就仿佛在伤口之上洒了辣椒水一般,酥麻酥麻的疼痛感让身体都无法控制地打了一个激灵,声线就猛地收紧起来。

    讽刺的是,这一次,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再是毫无防备状态之下了。但他却依旧没有还手之力,只是愚蠢而狼狈地闭上了眼睛,那紧紧闭上双眼却根本不敢闪躲的动作看起来是如此窝囊又如此憋屈。

    然后,他再次转过头来,试图注视着弗莱彻,但眼神的焦点却已经不自觉地开始悄悄闪躲,那种如同波涛一般持续翻滚的恐惧让他紧紧地咬住了牙齿,以至于声音之中都可以捕捉到那牙齿碰撞的细微声响。

    “一二三四。”

    “啪!”

    又一记耳光,弗莱彻依旧毫不手软,他甚至也咬紧了牙关,将所有的怒火和所有的烦躁全部都蕴含在了这一记耳光之中,狠狠地、狠狠地甩了下去,那双硕大的眼睛因为太过关注太过投入而凸了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掉落一般,迸发出了一股噬人的强大气势。

    安德鲁就如同在龙卷风之中迎风而行的蝼蚁一般,竭尽全力地抱住了一颗沙砾,希望能够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但却连同着沙砾在狂风之中颠沛流离,那双清澈的眸子之中依旧在咬着一口气死撑着,但瞳孔深处的情绪却正在一点一点地土崩瓦解。

    “一二三……”

    隐隐地,安德鲁的声音之中透露出一股鼻腔共鸣,他用尽了浑身力气,这才避免了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的冲动;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这才再次抬起眼睛,影响了弗莱彻那双骇人的眼神,整个人都沐浴在了刀山火海之中,仿佛每一寸皮肤都可以感受到那股割裂感。

    这一次,安德鲁的数数被打断了。

    弗莱彻举起了右手食指,指向了安德鲁的鼻子,“现在,我到底是赶了,还是拖了?”

    安德鲁的脑袋如同一片浆糊,他正在努力闪躲弗莱彻的视线:什么?他在说什么?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赶了还是拖了?这到底指的是什么?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让安德鲁彻底慌乱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安德鲁努力地保持镇静,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受到惊吓,以云淡风轻的方式作出回答,仿佛他不知道根本不是一件大事一般,但结结巴巴的语句和断断续续的声音却根本无法掩饰,甚至还进一步放大了那种畏惧和怯弱。

    弗莱彻摇了摇头,安德鲁的瞳孔就猛然收缩了起来,仿佛只要弗莱彻一点点风吹草动,他就会开始习惯性地防御。

    但弗莱彻没有动手,而是露出了一个冰冷而邪恶的笑容,“那就再来。”上扬的嘴角如同“蝙蝠侠”的死敌小丑一般。

    安德鲁意识到了自己的懦弱,这让他感受到了无尽的耻辱,甚至比刚才的耳光还要更加糟糕,一股倔强的精神开始冒头,明知道这是一次粉身碎骨的对决,也不管不顾地埋头前冲,在冲动和顽固的驱使之下,只是想要争一口气。

    他暗暗地咬紧了牙龈,整个下巴曲线都完全绷直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弗莱彻的眼睛,焦点和焦距终于不再晃动了,但他仅仅只是凭借着一口气顶撞上去,视线没有移动了,瞳孔却依旧在微微颤抖着,以一股蛮牛的劲儿硬碰硬地撞击了上去。

    “一二三四。”

    “啪!”

    安德鲁的脑袋再次甩了出去,但他却以更快地速度重新甩了回来,那双眼神渐渐迸发出了一股狠厉的戾气和邪气,仿佛根本就感受不到疼痛和羞辱一般,死死地、就这样死死地盯着弗莱彻,甚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一二三四。”

    “啪!”

    弗莱彻却丝毫没有手软,手起刀落,准确无误地踩在“四”的节拍之上,耳光就这样甩了下去。

    这是打鼓。

    以安德鲁的脸颊为鼓面,以弗莱彻的右手为鼓槌,以安德鲁的数数为节奏,在每一次的第四节拍中的第三个十六分音符时,准确落下。

    残忍而血腥,暴戾而凶残,真正地展现出了血的教训。

    “一二三四。”

    安德鲁的声音已经紧绷到了极致,他的下巴无意识地慢慢低了下去,将自己的位置慢慢地放低,而弗莱彻的视角则正在缓缓地升高,一上一下的对比,将两个人之间权力掌控的阶级地位清晰而准确地展现了出来。

    但安德鲁依旧没有移动自己的目光,抬起了眼睛,从下往上死死地盯着弗莱彻,但那种岌岌可危、精疲力竭的脆弱感依旧无法抑制地持续不断往外蹦,在这场气场与气势的交锋之中,尽管安德鲁已经竭尽全力,却依旧不是弗莱彻的对手,甚至就连一招之敌都不算。

    那种雄伟与渺小的对比感,在安德鲁布满了血丝的倔强眼神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弗莱彻再次抬起了右手,安德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咬紧了牙关、瞪圆了眼睛,等待着又一次的耳光,那种视死如归的紧绷,在突然凝固下来的空气里一层一层地不断放大,仿佛只需要稍稍施加一点力量,所有的所有就会分崩离析。

    “到底是赶了,还是拖了?”弗莱彻咬牙切齿地质问到。

    安德鲁屏住了呼吸,在大脑意识到之前,条件反射地回答到,“赶了。”第四拍的第三个十六分音符,赶了。

    “所以你的确知道区别!”弗莱彻的气势瞬间全面爆发出来,就如同海啸一般,那不断攀升的海浪瞬间达到了十层楼高,然后轰轰烈烈地朝着安德鲁砸了下来,安德鲁没有任何机会,不要说逃跑或者抵抗了,就连眨眼的机会都没有。

    安德鲁就这样愣住了,保持着自己的动作,连眨眼都已经遗忘了,呆愣地注视着弗莱彻,那股倔强和冲动的底气在弗莱彻突如其来的爆发之中,正在一点一点地泄气,瞳孔深处的慌张和恐惧再次开始翻涌起来。

    弗莱彻却根本不在乎,所有的情绪滔滔不绝地迸发出来,重新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连续施压,“你要是敢故意给我拖后腿!我会像草/猪一样直接/干/死你!现在,你到底是要赶,还是要拖?还是,你要按照我他/妈/的节奏来?”

    飓风来临,那浩浩荡荡的强大气势瞬间全部宣泄而下,安德鲁几乎无法呼吸。

1397 炼狱洗礼

    “你要是敢故意给我拖后腿!我会像草/猪一样直接/干/死/你!”

    口沫飞溅之中,弗莱彻将所有的怒火所有的烦躁所有的情绪全部都朝着安德鲁爆发了出来,没有收敛也没有折扣,那张脸孔就开始扭曲起来,狰狞得如同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一般,居高临下地火力全开。

    安德鲁已经彻底惊呆了,他的倔强、他的冲动、他的坚强、他的自尊、他的骄傲,所有的所有就在这股海啸般的气浪之中分崩离析。

    安德鲁以为自己坚持得很好。即使在耳光之中依旧没有退缩。

    但残酷的现实却完全击溃了他的想象,他的所谓坚持,在全面爆发的弗莱彻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他甚至没有办法呼吸,更不要说反抗和还击了。那种挫败感,以两倍、三倍的速度开始吞噬而来,那种溺水的恐惧感席卷而至,他的嘴角无法控制地开始抽搐起来。

    控制。控制。控制。

    安德鲁用尽了每一根神经来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更加的狼狈和窝囊,希望能够保持最后一丝尊严,不要重蹈首席长号的覆辙,但这着实太困难了,他只能急促地呼吸着,死死地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恐惧都死死地压在内心深处,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

    但弗莱彻却根本没有给他喘息的空间。

    “现在,你到底是要赶?还是要拖?还是……”弗莱彻再次弯腰下来,就如同霸王龙俯瞰地面之上那微不足道的渺小生物一般,然后咆哮起来,“你要按照我他/妈/的节奏来?”

    一字一顿,每一个字就如同是一股飓风,接二连三地迎面冲撞过来,以至于安德鲁完全屏住了呼吸,仿佛任何一点点呼吸泄露出来,自己就将成为霸王龙的盘中餐,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就已经闭上了眼睛,但即使如此,眼皮底下剧烈颤抖的眼球和微微抽搐的嘴角依旧暴露出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安德鲁没有回答,弗莱彻也没有妥协,那如同镭射眼一般的视线让安德鲁无处可逃。

    “我会跟着你的节奏。”安德鲁的声音正在持续不断地颤抖着,就如同沐浴在寒风凛冽之中的一片枯叶,彻底失去了根基之后,随风飘零。

    弗莱彻依旧没有放过他,一把凶狠地抓起了旁边的曲谱,指了指左上角的符号,“这上面写的什么?”

    安德鲁不得不重新睁开了眼睛,“四分音符等于215。”

    “数一个215看看。”弗莱彻紧接着咄咄逼人地说道。

    也许有人注意到,也许没有人注意到,但安德鲁的音量正在慢慢地、慢慢地减弱,几乎已经变成唇瓣上的呢喃,而他的视线更是完全回避了弗莱彻,正视着自己身前的乐谱架,目不转睛,仿佛正在进行修行一般。

    而弗莱彻的声音却越来越坚定、越来越强硬,如同金箍棒一般,正在将整个东海搅得天翻地覆,他的视线就如同猎鹰一般,牢牢地锁定住了安德鲁,所有旁人都知道,这已经是他的猎物了,而且永远都不可能逃脱。

    一来一往、一进一出之间,两个人的捕猎关系就变得越发清晰起来,真正地产生了一种无处可逃之感。

    安德鲁注意到了。

    他再次抬起了下巴,试图迎面对抗,但肩膀和胸膛却已经低了下去,根本抬不起来,那股沉重的压力死死地倾轧下来,他根本无力反抗,只能勉强地抬起下巴,表示自己依旧没有被击垮。

    同时,他刻意地扬起了声音,那不正常的音量正在显示出内心深处最后的坚强,“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耶稣-见鬼的-基督!谢尔佛什么时候开始招收智障了?”弗莱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抱住了脑袋,粗口连篇地发出了抱怨,尖锐的嘲讽如同镰刀一般,一层一层地将安德鲁的最后一层保护网割裂开来,“你现在是想告诉我,你读不懂节拍吗?”

    安德鲁抿住了嘴角,紧紧地;眼睛快速地眨动着,慌乱地。他现在就连呼吸的本/能都已经彻底混乱了,更不要说思考和反应了,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正在天崩地裂。

    “你该不会他/妈/地就连乐谱都不会读吧?”弗莱彻再次翻开了乐谱,用手指住了一个乐符。

    “那个?”安德鲁再次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地说道。

    “是的,那是什么?”弗莱彻的耐心却已经彻底燃烧殆尽,步步紧逼的声音越来越凶残也越来越尖锐。

    “附点十六分音符。”安德鲁没有信心地说道,他的声音就在嘴边嘟囔着,快速地以视线余光捕捉到了一下弗莱彻的表情,似乎正在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

    弗莱彻却根本没有理会安德鲁,抬起头看向了旁边的其他乐手,“演奏(sing)一个101小节。”

    紧张情绪之下,安德鲁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弗莱彻的视线焦点,只是条件反射地跟随着弗莱彻的手势转头看了过去,面向了其他乐手,开始哼唱起节奏来,“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因为刚才弗莱彻使用的动词是“演奏(sing)”,所以安德鲁根本没有思考,就直接演唱起来。

    但弗莱彻却出离地愤怒了,“你他/妈/是在无伴奏乐团(acapella)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口沫飞溅地怒吼着,“打鼓!见鬼的架子鼓!”

    那些唾沫星子扑面而来,但安德鲁却只是感觉到了腥风血雨,整张脸都不由皱了起来,无比懊恼,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鄙夷和嘲笑,万箭穿心地投射过来,但他却没有时间顾及这些了,暗暗地咬了咬牙,为自己加油鼓劲,转过身来,快速地在架子鼓上开始击打101小节。

    仅仅只是两个四拍,弗莱彻就中断了他的演奏,“停止!”随后一字一顿地从牙齿缝之中将话题挤了出来,甚至已经可以隐隐约约地品尝到威胁的气息了,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在了脖子上,“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赶了?还是拖了?”

    安德鲁不敢转头。

    他不敢面对弗莱彻的视线,他不敢面对弗莱彻的怒火,更重要的是,他不敢面对弗莱彻的问题。

    所有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如同龙卷风过境一般,呼啸而过。似乎一秒之前还是天堂,他沐浴在弗莱彻的赞赏光环之下,他就是明日的巴迪-瑞奇;但一秒之后就是地狱,狂风骤雨就是毫无预警地突然袭来,瞬间就遁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在那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模糊了起来。

    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大脑就是一团浆糊,在一记记耳光和一声声咆哮之下,所有的记忆都变得模糊起来,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演奏了什么,这才导致了后面的一连串事故,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赶了还是拖了;所以,他无法回答弗莱彻的提问。

    刚刚,首席长号才被扫地出门。他不想要成为那个他。

    安德鲁用力地抿住了嘴角,用力地憋住了情绪,但眼底深处还是有着一抹光晕正在打转,仿佛是大厦将倾之前,用尽所有一切方法试图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一般。

    “回答!”弗莱彻真正地咆哮了起来,那粗粝的声音在耳膜之上爆发出了无穷无尽的能量,整个世界都开始晃动起来。

    “赶了。”安德鲁回答到。

    但即使是安德鲁自己都察觉到了异常,他的声音太过尖锐也太过颤抖,泄露了自己的不自信;而尾音不自觉地上扬起来,似乎是一个疑问句,更是暴露了自己的不确定。他在瞎蒙。

    完蛋了。

    他完蛋了。

    狼狈又窝囊,甚至比刚刚被扫地出门的首席长号还要更加糟糕,他现在的模样一定非常非常丑陋,就好像衣不蔽体的流浪汉一般,尊严和骄傲已经被丢在了地上踩了又踩、碾了又碾,不仅仅是自卑而已,他现在甚至开始痛恨自己。

    他闭上了眼睛,恐惧而慌乱地闭上了眼睛,死死地咬住牙关,勉强地维持着最后一丝丝坚强,避免彻底地分崩离析。

    但,他还是失败了。

    在自己意识到之前,眼眶里的泪水就这样滑落了下来。

    当滚烫的泪珠打湿了脸庞的瞬间,安德鲁就意识到,就连最后的遮羞布都已经被扯开,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不仅仅是狼狈,不仅仅是窝囊,不仅仅是窘迫,他现在就连羞耻感都已经感受不到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泪水就越发停止不下来了,他死死地咬住了牙关,如同鸵鸟一般,遇到危机的时候就把脑袋埋藏在沙子里,只要自己看不到,事情就不存在一般。

    于是,他紧闭着双眼,紧咬着牙齿,仿佛不要睁开眼睛,最后一丝尊严就还能保持着。

    弗莱彻注意到了这一点,却丝毫没有同情心,而是不可思议地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勒出了一抹嘲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感叹起来,“哦,我亲爱的上帝……”

1398 酣畅淋漓

    弗莱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滴清泪缓缓滑过安德鲁的脸颊,透露出一股委屈和脆弱,却倔强地拒绝转过头,那修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地覆盖下来,正在努力地自我保护着,我见犹怜,让人不由自主地滋生出一抹同情来。

    但问题就在于,他为什么要同情一个废物?

    荒谬到了极致之后,忍不住就哑然失笑起来,真正的笑容。此前始终不曾展露的笑容,现在却真心地上扬起来,又是荒唐又是搞笑,以至于整个人都轻快地笑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了感叹声,“哦,我亲爱的上帝。”

    那温柔的话语彰显出了截然不同的一面,却越发反衬出刚刚的凶残和冰冷。

    弗莱彻不由皱起了眉头,有点嫌恶又有点猎奇,仿佛看到了什么新鲜事物一般,蹙起眉头细细地打量着,然后微微后退了些许,认认真真地提出了自己的好奇问题,“你是那种独泪了无痕的类型吗?”

    安德鲁抬起了右手,将脸颊之上的泪水擦拭而去,垂下了眼睑,掩饰着自己的狼狈不堪。他知道,他都知道,现在任何的掩饰都已经太迟了,但他还能怎么办?他应该怎么办?他无法控制自己,他完全束手无策,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弗莱彻的眉宇再次舒展开来,瞪圆了眼睛,“在你眼中,我看起来像是一条见鬼的双彩虹吗?”

    前后两句话是在嘲讽那些容易感动、容易落泪、容易满足的特定人群,只要看到一条双彩虹,就如同看到了独角兽一般,喜极而泣,但在旁人看来至少在弗莱彻看来,就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比矫情又无比做作的一群人。

    弗莱彻的话语狠狠地刺痛了安德鲁,他试图重新镇定下来,但弗莱彻却没有给他机会。

    “你一定非常难受吧。你现在很难受吗?”弗莱彻步步紧逼地追问到,腥风血雨再次笼罩而至。

    安德鲁咬紧了牙关,屏住了呼吸,努力以最为坚强的方式回答到,“不。”但微微颤抖的唇瓣却泄露了内心的波动,微微泛红的眼眶更是透露出了委屈,脑海里的恐惧已经将他淹没,他不得不张开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种溺水的窒息感让他变得无比狼狈起来。

    “不?所以你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对吧?”弗莱彻的话语如同匕首一般,狠狠地扎在了安德鲁的胸口里,没有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安德鲁不得不转过头,试图迎向弗莱彻的目光,但他不敢抬头,仅仅只是一缕视线就足以狠狠压住他的肩膀,现在就连下巴都不敢抬起来了,那种胆怯已经彻底压垮了他的脊梁,垂死挣扎一般地辩解到,“我在乎……”

    弗莱彻却没有让安德鲁说完,直接截断了话语,“那你到底难受吗?是,还是不是?”

    他应该怎么回答?是?还是不是?他到底应该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答案?思考!思考!但乱成了一团大麻的脑子却根本无法思考,甚至就连头绪都找不到!

    安德鲁岌岌可危的脆弱情绪再次濒临崩溃边缘,被弗莱彻逼迫到了一个墙角,无法转圜,也无法呼吸,他没有办法思考,只能下意识地轻轻颌首,表示了赞同,那种崩溃的冲动让他用力地抿住了唇瓣,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直接哭出声来。

    “是的,你很难受。”弗莱彻落下了结论。

    安德鲁无意识地连连点头,一声呢喃从嘴角轻溢出来,“是。”

    “说出来。”弗莱彻却依旧拒绝就此罢休。

    这把安德鲁逼向了墙角,又或者是悬崖边缘,似乎可以感受到狂风大作的岌岌可危之感,生命正在饱受威胁,他张了张嘴,但那种委屈和伤心却一股脑地涌上来,声音就这样被堵住了,他只能从喉咙深处慢慢地挤出了一丝沙哑的声音,将内心的无辜和不甘全部都暴露了出来,“我很难受。”

    弗莱彻还是没有就此放手,进一步大声嘶吼到,“大声一点,让所有人都可以听到你。”

    安德鲁只觉得自己浑身赤果,没有尊严,没有骄傲,也没有信心,就这样手足无措地被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但他却没有选择,他稍稍地抬起头来,脖子和肩膀却僵硬地如同石头一般,根本就抬不起来,只能笨拙地微微转过身体,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大声说道,“我很难受!”

    “大声点!”

    “我!很难过!”

    “再大声点!”

    “我很难过!”咆哮出声之后,泪水就再次决堤,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眼眶里盛满了朦胧而滚烫的泪花,就像是一个迷路的五岁孩子,站在偌大的十字路口,手足无措,但弗莱彻却没有让这一切变得轻松简单起来。

    当安德鲁嘶吼出声的那一刹那,弗莱彻的脸色瞬间就完成了变身,那一丝丝伪装的温柔全部消失殆尽,再次成为了血腥残暴的霸王龙,火力全开地摧毁了安德鲁的最后一丝尊严,就连底线都没有留下。

    “你就是一个没有前景没有价值没有朋友的狗/屎/娘/炮,小时候你妈妈发现她的对象不是伟大的尤金-奥尼尔(eugene-o’neil)然后就抛弃了你和你爸转身离开了,长大了却跑到老子的架子鼓上跟他/妈/九岁小姑娘似得哭鼻子擤鼻涕,所以他/妈/地再给我最后再说一次,大声一点。”

    排练之前,安德鲁和弗莱彻提起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父亲,没有想到,现在却成为了弗莱彻攻击他的武器,就连他的母亲都成为了伤口撒盐的道具。

    安德鲁已经彻底崩溃了,泪流满面,鼻涕横流,整张脸颊涨得通红,左脸甚至还肿胀起来,那种刚刚遭遇了凌/辱/的混乱和窘迫,在勉强维持情绪的故作坚强面前,越发显得懦弱和畏缩,他握紧了双拳,死死地、死死地握紧了鼓槌,浑身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如同怒火之中全面爆发的火山一般,浩浩荡荡地将所有积蓄的能量全部释放出来。

    “我!很!难!过!”

    张大到了极致的嘴巴,仿佛是命悬一线的呼救,在溺水之中将自己的声音传送了出来。

    但呼喊完毕之后,那泪流满面的污垢却越发凸显出他的狼狈和卑微。

    弗莱彻站直了身体,以一种不屑和鄙夷的视线看向了安德鲁,就如同看着跌入尘埃的一只蝼蚁,甚至就连唾弃一口唾沫都嫌弃太过浪费,一步一步走了回去,平静地说道,“卡尔。”

    这是在呼唤原本的首席鼓手卡尔-特纳。

    卡尔站立了起来,来到了安德鲁的身边,准备接替他的位置。

    安德鲁却是愣愣地坐在原地,那种悲伤和绝望如同亲眼见证一个世界的土崩瓦解一般,盛大而恢弘,壮观而惨烈,他的肩膀、他的脑袋、他的双手全部都松弛了下来,最后一口气也吐了出来,然后整个人就这样分崩离析,就连一丝一毫的生机都没有。

    碾压,彻彻底底的碾压,不留一丝余地也不带一丝温度的碾压。

    “现在开始努力练习,内曼。”弗莱彻却已经早就恢复了冷静和平缓,背对着安德鲁,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话,然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指挥乐谱后面,调整了呼吸,继续发号施令,再次进入了日常训练之中,“‘鞭打’,125小节,成年人节奏,五六七……走。”

    就好像……就好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安德鲁站立了起来,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卡尔,重新坐在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所有的信心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尊都已经彻底碾碎成为渣渣,什么都没有剩下。

    现在,安德鲁根本抬不起头来,就连站立起开让座的动作都保持着深深低垂脑袋的姿态,仿佛肩膀之上肩负着一座沉甸甸的大山一般,每一个脚步都是如此沉重,足以在地面之上留下深深的坑洞,但这依旧无法缓解安德鲁内心的煎熬。

    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架子鼓旁边的替补席位之上,耷拉着脑袋,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懊恼,甚至没有波动,就连睫毛和眼角之上的泪珠都不曾擦拭而去,整个人处于一种波澜不惊的麻木状态,似乎已经试图了痛感,整个人就这样灵魂出窍地坐在原地,就连演奏再次开始了,他也没有心情侧耳倾听。

    时间和空间,对于安德鲁来说似乎就这样停止了。

    如果说有人好奇,世界毁灭精神崩溃到底是一种什么模样,眼前的安德鲁就是最佳的典范。

    整个排练室之中的空气都凝固住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那种安静正在让每一个人都僵硬下来,就连手指头都不敢轻易移动,唯恐自己就成为“霸王龙”爪下的另外一条亡魂,那种恐惧和愕然的情绪正在快速蔓延着,以至于达米恩都有些迟疑。

    整场戏已经拍摄完毕了,但达米恩还是左看看右看看,犹豫了好一会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扬声喊到,“卡。”

1399 次元壁垒

    达米恩-查泽雷的情绪有些复杂。

    从雀跃到满足再到亢奋,而后变成了忐忑和紧张,最后演变成为胆怯和错愕,甚至还有一丝丝恐惧开始油然而生。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场戏的拍摄进程居然会演变成为这个模样,弗莱彻的残暴和嗜血让人瞠目结舌,以至于工作人员甚至不敢接触弗莱彻的视线,唯恐自己就成为下一个猎物,那种胆战心惊的惊悚感正在快速蔓延。

    安德鲁的无助和狼狈让人五味杂陈,试图提供一些帮忙却又可以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倔强,然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德鲁的骄傲和尊严一点一点地分崩离析,甚至整个灵魂都已经开始千疮百孔,着实让人于心不忍。

    弗莱彻和安德鲁之间的化学反应火花是如此浓郁又如此生动,悄然之间满溢出来,打破了镜头的束缚和禁锢,挣脱了虚幻的框架,一点一点地变得真实起来,就好像“匹诺曹”的故事一般,活灵活现的原创作品突然就具有了生命力,让人喜悦的同时,也让人恐惧。

    整个剧组都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那股张力,这……是不是太过残忍了?就好像他们正在“屠杀”一个灵魂般?

    达米恩下意识地将双手紧握成拳,却发现掌心已经布满了汗水,拳头根本无法完全握紧,只是一阵湿滑,那种紧张与亢奋交织的情绪让作为主导眼前所有一切的导演本人也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声音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达米恩不知道,到底是应该担心自己成为弗莱彻的下一个牺牲品,还是应该担心自己成为压垮安德鲁这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眼前的场景就仿佛面对着一颗不定时炸弹,火花张力已经达到了极致,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爆整座火山,然后所有人都灰飞烟灭。

    所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应该是……好事吧?

    达米恩也有些不太确定起来,毕竟,他从来不曾真正地经历过对手戏表演互相碰撞的现场,但他却曾经真实地经历过电影里所呈现的画面他的高中乐队老师就是一个/暴/君,刚刚所有的一切都再次唤醒了他脑海深处沉睡的记忆。

    达米恩自己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那些噩梦至今依旧让他感到恐惧。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达米恩还是鼓起勇气,扬声喊到,“卡!”

    原本,达米恩还以为,这一切就如同魔法一般,一个口令就可以解除现场的所有封印,所有都再次变得正常起来;但事实却不是如此,大家依旧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太多反应,甚至于不少视线余光都朝着西蒙斯所在的位置望了过去,似乎正在等待着指挥的口令。

    有些荒谬有些好笑,却无比真实。

    戏剧与现实之间的次元壁垒完完全全被打破,仿佛这不再是“爆裂鼓手”的拍摄现场,就是大学乐队的排练现场,而就在刚才,那名叫做安德鲁-内曼的菜鸟鼓手才经历了一番震撼教育的严峻洗礼,继首席长号被扫地出门之后,安德鲁也再次命悬一线,对于梦想、对于打鼓、对于音乐的所有幻想都破灭了。

    达米恩自己都无法例外。

    视线落在了“安德鲁”的身上,那些朝气、那些自信、那些生机,全部都黯淡了下来,没有完全消失,却在大片大片的灰色之中茫然而无助地徘徊着,似乎所有的希望都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色彩,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梦想的瑰丽和斑斓瞬间消失殆尽。

    扼杀生命,双手沾满血腥,即使可以洗刷掉,但依旧深深地烙印在了骨子里,有人曾说,每当亲手杀死一条生命,灵魂就将遗落一个碎片,痛苦而茫然,久而久之,习惯了灵魂撕裂的痛苦之后就变得麻木起来,一切都开始习以为常,但灵魂却永远都不会再完整了。

    比起扼杀生命更加可怕的是,扼杀希望。

    生命如同潮汐,来来去去,终有结局。有生必然有死,至少可以确定的是,死亡过后,那是一个终点;但希望却不是。

    它始终存在着,如同阳光一般撕开黑暗的笼罩,指引着生命的奋斗意义和历史的前进方向,无数人前仆后继地奉献了自己的生命,绽放着自己的光芒,就为了点亮一缕希望的微光,穿过现实的重重迷雾,抵达一个更加光明也更加美好的未来。

    更为可怕的是,扼杀一缕希望,却是扼杀为之奋斗的生命,那是一场屠杀,没有血腥也没有哀嚎的屠杀,双手之上寻找不到任何血迹,却真正地掐断了命运的喉咙。

    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没有希望才是。

    而就在刚才,弗莱彻扼杀了安德鲁的希望。

    有些人,他们能够重新振作起来,花费十倍百倍千倍的力量,在黑暗之中摸索和探寻,再次将希望的光芒点燃,不屈不挠、顽强艰苦地开拓出一条全新的道路;而有些人,他们则再也无法寻找到自己,就此支离破碎地分崩离析,然后永永远远地沉睡下去,即使活着,却如同死了一般,麻木不仁、碌碌无为地继续苟且着。

    安德鲁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达米恩忽然就意识到,刚才这一幕着实太过残忍也太过冷酷,这绝对是正式开拍之前所没有预料到的部分,就连达米恩在撰写剧本的时候都没有如此意图,因为他自己在高中的时候也没有完全放弃希望。

    但现在却在两位演员的表演之中赋予了全新生命力,就好像……就好像弗莱彻和安德鲁双双活过来了一般,真实地存在着,并且更进一步地赋予了角色全新的灵魂,脱离了达米恩的掌控而演绎出不同的故事,那种深深的震撼,根植在了灵魂深处,无法摆脱。

    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一个冷颤,然后,再一个。

    “卡!”

    达米恩再次扬声喊到,为了摆脱那种冰冷,也为了重新回到现实,他需要再次将破碎的次元壁垒建立起来,否则,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他和其他人就跟随着安德鲁的脚步遁入黑暗,无法自拔也无法逃脱。

    达米恩知道自己必须重新回到现实,他需要提醒整个剧组也提醒自己,刚刚所有一切都只是表演而已。所以,他开始说废话,那些平时根本不会提起的废话。

    “卡!很好,这场戏非常好!刚才的表演没有任何问题,堪称完美!蓝礼,jk,辛苦了!真的是太完美了!我们现在只需要确认一下镜头画面,如果我们的两位摄影师没有出错的话,那么这场戏的拍摄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戏。表演。镜头。摄影。拍摄。

    达米恩正在竭尽全力地寻找现实相关的词汇,并且大声而喧闹地张扬起来,用高亢的嗓音夸张地呼喊起来,但他着实没有表演的天赋也没有演讲的才能,一番话语穷尽所能地无比浮夸也无比做作,尴尬癌都已经要犯了。

    但,达米恩的目的达到了。

    人们渐渐回过神来,面面相觑地交换着视线,不由都滋生出了一种心有余悸的恐慌感,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种紧绷到令人窒息的气氛总算是渐渐消散了开来;最后,视线再次落在了蓝礼和西蒙斯的身上,眼底深处的神色却悄然开始发生了变化:

    两个疯子。

    尽管以前就曾经听说过了,蓝礼就是一个疯子,在镜头面前、在表演之中,那种心无旁骛的投入与专注往往能够迸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场,赋予角色截然不同的生命力;但真正在现场观摩之后才能够体会,那到底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状态。

    egot?

    现在全部都得到了解释,只要真正观看过蓝礼表演的人就可以知道,那不是虚名,而是绝对实力,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招一式,举手投足之间的戏剧张力就完完全全展现了出来,什么叫做角色生命力,又什么叫做角色与故事交融的情感,所有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

    那是安德鲁-内曼,而不是蓝礼-霍尔,就连一个眼神都如此真切。

    现在,他们又发现了另外一个疯子:西蒙斯,那种嗜血气息着实太过骇人,以至于现在大家都不敢直视西蒙斯的眼睛;可是不由自主地,视线又纷纷地朝着西蒙斯投射过去,总是好奇着,刚才的表演到底是怎么爆发出来的。

    西蒙斯自己也正在琢磨着这一点。

    在西蒙斯看来,其实表演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当完完全全地理解角色并且投入角色之后,言行举止都开始与角色契合,仿佛牵线木偶一般,可以看到无形的绳索正在牵动着演员,自然而然地投入表演之中,彻底遗忘了自己。

    但是,对于大部分演员来说,理解和投入就已经无比困难了,而表演过程中彻底遗忘自我的存在就更加困难了。对此,西蒙斯深有体会、感触良多。

    但今天却不是如此。

    下意识地抬起头来,顺从着内心寻找答案,然后西蒙斯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蓝礼。

1400 作茧自缚

    西蒙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就开始轻轻捻起了手指,仿佛指尖之上可以感受到粘稠滑腻的血液一般,那股温热的腥气在鼻翼之下萦绕着,如此真实又如此确切,扼杀生命可以感受到血液的粘稠,而扼杀灵魂却根本看不到任何痕迹,现在似乎就是如此;但他却知道,这是幻觉,全部都是幻觉,手指和手掌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没有血腥,也没有灵魂。

    那张感觉着实太过奇妙。

    他仿佛可以感受到一股牵扯与驱使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慢慢引导着他的情绪与举动,就好像徐徐唤醒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恶魔一般,那股残暴与凶狠的戾气正在缓缓苏醒,出现了就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一个灵魂,张牙舞爪地朝着自己的食物扑了过去,大口大口地开始啃食起来。

    最为可怕的是,他享受其中。

    他甚至可以在脑海之中描绘出自己的模样,恶魔的黑色羽翼徐徐张开,遮挡住了所有光芒,尖锐的獠牙正在流淌着新鲜的血液,如此香甜如此美味,以至于他忍不住,伸出了舌头舔舐了一下,笑容就这样绽放了开来。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正在践踏一个倔强的尊严,他正在摧残一个年轻的梦想,他正在毁灭一抹稀薄的希望,更重要的是,他正在撕裂一个稚嫩的灵魂,如此残忍如此冰冷如此粗暴,但他却享受其中,甚至产生了一丝快/感。

    因为想要成为真正的强者,就必须经历过千锤百炼。

    他从来不担心自己的行为可能毁灭一个潜在的“查理-帕克”,因为“查理-帕克”是不会就此沉沦的,“查理-帕克”会还击会成长会上进会蜕变,在血与火之中成就伟大;可以被摧毁可以被击溃的就不是“查理-帕克”了。

    西蒙斯意识到这是不正确的,这不是他的理念,这不是他的三观,这全部都是弗莱彻的想法,但最为奇妙的地方就恰恰在这里,他无比享受其中,自己和弗莱彻之间的思想界限正在消失。就好像刚才这场表演,唤醒了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恶魔一般,那个属于弗莱彻的部分正在渐渐抬头,挤压属于西蒙斯自己的空间。

    恍惚之间,戏剧和真实就融合交错在了一起。

    恐惧而亢奋,担忧而激动,困惑而雀跃,紧张而期待。

    西蒙斯自己也无法准确地形容那种感觉,再次低下头,指尖之上残留的血液似乎再次变得真实而具体起来,仿佛刚刚亲手扼杀了安德鲁一般。这种感觉真的是……难以形容。

    安德鲁?

    西蒙斯猛地抬起头来,顺着内心的指引,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蓝礼。

    蓝礼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地,没有移动,深深地低垂着脑袋,放在膝盖之上的双手,正在用食指摩挲着拇指的指甲,似乎正在寻找着手指周围的肉刺,自己和自己过不去,隐隐地透露出一丝焦躁和烦闷来。

    那是安德鲁,不是蓝礼。

    一个伤痕累累、孤单无助的灵魂,在疾风骤雨的洗礼之后,正在试图重新让自己振作起来,寻找到前进的轨迹,但他却茫然无措了,瞳孔不知所措地快速震动着,悄悄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象,就如同在冰面之上跑动的狐狸,蹑手蹑脚地前行着,耳朵竖立了起来,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让它快速地逃走,然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视线余光轻轻一扫,然后他就捕捉到了乐队成员们惊异、奚落、嘲讽、愕然、不解的目光,如同疾风骤雨一般,缓缓地、缓缓地将他唤醒,自尊的羞辱和骄傲的践踏让那股耻辱感席卷而至,远远地超过了伤痛和苦涩,也远远超过了悲伤和无助,狠狠地刺痛了他的灵魂。

    瞬间,他就猛地站立了起来,快步离开了架子鼓的范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仓皇地离开了练习室,扬长而去,停留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堪比凌迟处死。他只是想要离开,他只是想要逃跑,如同懦夫一般,但那又如何?至少他不需要再接受油锅般的煎熬了。

    “……”西蒙斯试图呼唤住他的离开脚步,但话语却卡在了喉咙里,蓝礼?还是安德鲁?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呼唤哪个名字,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决定,那个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晃晃悠悠的门板之后,逃离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更何况,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对不起”吗?一句道歉真的有用吗?

    莫名地,西蒙斯就可以感受到一股心酸,着实于心不忍;但同时,属于弗莱彻的声音又在低语呢喃:这是他需要经受住的考验,这是他通往成功的必经之路,要么坚持,要么放弃,选择是简单的,没有人能够强迫他。

    那恶魔般的低语让人没有任何抵抗力,他居然……隐隐地表示了认同!

    所以,他现在应该怎么办?

    转过头,西蒙斯就看向了达米恩,试图求助,但他却失望了。达米恩没有能够察觉到这些许的异常,正在和工作人员热烈地探讨着下一场戏的拍摄工作,那眉飞色舞的表情透露出了他的亢奋和喜悦。

    导演和演员终究还是不同的。

    莫名地,西蒙斯就有些失落起来,看着蓝礼离开的方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

    蓝礼快步离开了排练室,脑袋依旧深深地低垂着,抬不起来,只是想要躲藏在一个无人可以发现的角落里,默默地舔舐伤口,将那些羞辱和狼狈全部都吞咽下去,似乎只要与世隔绝,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就可以变得轻松起来。

    其实,这不是入戏太深。

    达米恩出声打断拍摄节奏的时候,蓝礼就已经回过神来了,戏剧与现实之间的界限正在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但蓝礼却没有立刻摆脱表演状态,而是依旧沉浸在这种情绪的束缚与困顿之中。他是故意的。

    egot之后,表面看来,蓝礼似乎云淡风轻、满不在意,但他自己清楚地知道,自满和自傲的情绪正在无法抑制地蔓延开来。午夜梦回的时候,蓝礼也产生过茫然的情绪:现在,他还能够做什么?又或者说,他应该做什么?

    “纽约时报”布莱德利-亚当斯的专访是十分具有现实意义的。

    即使蓝礼两世为人,但归根结底,他还是一个普通人,正在经历着大部分人穷其一生都不曾经历过的故事,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站在了金字塔的顶端,站在了镁光灯和聚光灯的飓风之中,沉醉与密室还是在所难免,即使他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依旧收效甚微。

    就好像马拉松一般。

    起跑的时候充满了意志力的热忱与激/情,但跑着跑着,渐渐就忘记了起点也忘记了终点,忘记了自己也忘记的他人,似乎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起来,只是机械地不断奔跑着,于是,干脆就把所有一切都抛在脑后,浑然忘我地持续狂奔,只是冲刺、冲刺、再冲刺。

    但突然在某一个瞬间,就这样冲过了终点线。他是第一个。

    冠军的喜悦和幸福瞬间充斥着胸膛,但,在那之后呢?回过头,看不到其他参赛选手,也看不到前方目标,他已经站在了巅峰,那么下一步又应该怎么办呢?没有指引,也没有方向,那种空虚和孤独,那种茫然和无措,比高处不胜寒所带来的落寞还要更加汹涌也更加残酷。

    蓝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心一意地投入“爆裂鼓手”的排练之中,全心全意地回归演员身份,再次寻找到表演的热情,不是为了奖项,不是为了票房,而是为了自己的期待与坚持,持续不断地表演下去。

    这叫做梦想。

    真正地为了自己而表演。

    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状况里,蓝礼无比庆幸着,自己遇到了“爆裂鼓手”这部作品。因为安德鲁-内曼的心境,恰恰就是重新唤醒初心、重新唤醒梦想的最佳选择。

    于是,明明可以分清楚现实与虚幻,但蓝礼却强迫自己沉浸在表演的情绪和角色的世界之中,以这样一种方式忘却egot的光环,从头开始。

    无形之中,这就与安德鲁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曾经的楚嘉树是自卑的,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实现梦想,又或者说,他没有办法实现梦想,只能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描绘着白日梦的形状,即使重生成为了蓝礼,他也依旧怀抱着迟疑和犹豫,因为来自自己的不确定,也因为来自乔治和伊丽莎白的判断,所有的所有都让他摇摆不定。

    但他还是选择了坚持梦想。

    不是因为信念也不是因为信心,而是因为信仰。曾经面对过死神一次,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因为胆怯而缩手缩脚,只有积极勇敢地迈出步伐,才不枉费重活一世,于是,他开始拔足狂奔。

    egot的成功让他开始自信,乃至于自满,他几乎就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渐渐就开始得意忘形起来,然后,他就狠狠地撞在了一堵墙之上,就如同安德鲁遇到了弗莱彻一般,蓝礼也让自己“遇到”了弗莱彻。

1401 唯一方法

    安德鲁和蓝礼。某种意义来说,他们就像是镜子里外的同一个人。

    安德鲁是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年,他进入了谢尔佛现实世界里的茱莉亚音乐学院;随后又得到了弗莱彻的青睐,进入了学院最顶尖的爵士乐队,成为了有史以来乐队之中最年轻的乐手。

    一方面,他自卑着,来自父亲的奚落和不屑,来自自己的茫然和困顿,他始终不确定自己能否真正地实现目标;另一方面,他坚信着,自己的梦想就是成为又一个查理-帕克或者巴迪-瑞奇,他拒绝放弃也拒绝妥协,如同蛮牛一般不管不顾地持续前行着。

    爵士乐队的首次彩排,对于安德鲁来说是矛盾的。

    他在紧张着,担心自己的表现可能无法跟上乐队的节奏,在所有顶尖乐手面前出糗;但他又在骄傲着,幻想自己的演奏可以横空出世、技惊四座,一夜之间就登上金字塔的顶峰,享受着所有的掌声与灯光。

    正是在这种亢奋与不安、期待与忐忑交错的情绪之中,安德鲁第一次加入了乐队的彩排。但所有的所有,全部都在弗莱彻的狂风骤雨面前分崩离析,还没有来得及触摸到巅峰,就已经跌入无底深渊。

    蓝礼也是如此。

    外表看起来,他是自信的,但内心深处却是不自信的,乃至于是自卑的,始终存在着一丝对自我的质疑和犹豫。不过,他依旧没有轻言放弃,而是一路狂奔地朝着梦想前进,奋不顾身地全情投入,一次次的赞扬、一次次的成功、一次次的认可,让他一步步地攀登上巅峰。

    在所难免地,他还是忘乎所以起来,他也开始茫然无措起来。

    他需要找回初心,他需要当头棒喝,他需要前进动力。

    于是,他自愿地成为了安德鲁,打破了虚幻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即使拍摄结束之后,他却拒绝完完全全地摆脱表演状态,始终沉浸在安德鲁的世界之中。

    那些骄傲那些自信那些期待,还有那些梦想,全部都在弗莱彻的雷霆万钧之中支离破碎、分崩离析,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在暴风雨之中四处逃窜,浑身泥泞与满身狼狈却找不到一个栖身之所,只能在寒冷与羞愧之中瑟瑟发抖、久久徘徊。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独自舔舐着伤口。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正确的方法,又能否寻找到正确的出口,又是否选择了一种太过愚蠢也太过笨拙地方式,但……没有人能够拥有答案,不是吗?

    因为他是历史上第一个创造如此记录的演员。没有古人,也没有来者,他没有参考的对象,也没有咨询的样板,他只能在黑暗之中,如同瞎子一般摸索着前行,如同傻子一般,傻乎乎地持续不断撞击着南墙,即使撞到了南墙也不回头,而是笨笨地期待着自己能够撞破南墙。

    这是他所知道的唯一方法。

    他需要牢牢地铭记那种耻辱感,进而牢牢地铭记那种谦卑与投入,更进一步牢牢地铭记梦想开始的那种初心。

    奖项很重要,奖项非常非常重要,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一点,甚至可以说是衡量历史衡量产业衡量生命重量的关键标准,不仅仅是电影产业,文学、绘画、科技、教育、经纪、政/治等等等等,生活的方方面面全部都无法例外,蓝礼自然也包含其中。

    但,奖项是会说谎的。

    不是“谎言”的意思,而是时代的错觉。因为每一个奖项的颁发,都具有时代、历史、社会等多种层面的重要意义。

    1989年,聚焦于美国南部的白人与黑人相处现象的电影“为戴茜小姐开车”,在当年可谓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部作品,尽管种族隔离制度已经被取消多年,但根深蒂固的歧视现象依旧在方方面面透露出了强大影响,最终,这部电影在次年的奥斯卡之上,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部没有提名最佳导演却斩获最佳影片的作品。

    当年,这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冷门,一直到二十四年之后,“逃离德黑兰”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二部创造如此成就的作品。

    时间流逝过后,单纯从艺术角度层面来说,同一年的“天堂电影院”或者“好家伙”都是更加优秀也更加经典的选择,而同一年勇夺最佳导演奖小金人的“生于七月四日”也是值得肯定的作品。

    这并不是说“为戴茜小姐开车”不够出色,事实上,这部作品的登顶,真正地改变了社会现象,对于消弭种族隔阂有着不可忽略的重要推进作用,这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作品,而奥斯卡也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艺术创作,不仅仅是为了陶冶情操,同时也是为了促进社会,就好像韩国电影“熔炉”直接促进了熔炉法案一般,所谓的政/治/正确性本来就是正确的,因为这就是社会进步动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缺少了所谓的“正确性”,艺术与社会脱节之后,本身的精神与意义也都荡然无存。

    之所以举例说明,只是在强调,每一个奖项都是具有时效性的,只有结合当初的时代背景与社会现象来看,才能够明白奖项在历史长河里的地位与作用,所以,奖项是会“说谎”的;但作品本身却不会。

    又或者说,艺术是不会说谎的。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蝴蝶梦”、“后窗”、“惊魂记”等等作品,即使在六十年、七十年之后的现在,依旧不会过时;斯坦利-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发条橙”、“闪灵”、“全金属外壳”等等作品,现在依旧能够影响一代又一代的艺术创作者们。

    这些作品都纷纷地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而与奖项擦肩而过,但时光依旧证明了它们的伟大,历久弥新。

    egot之后,蓝礼一直都是这样说的。面对同僚的恭喜,面对朋友的祝福,面对记者的采访,蓝礼全部都是这样说的,但说话归说话,心态和行动却不是能够跟随自己的愿望随便更改的,他需要真正地付诸行动才行。

    他无法确定“爆裂鼓手”这部电影和安德鲁这个角色是否能够名垂青史,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应该是他将全心全意地专注于角色和表演之上,就如同安德鲁全心全意地专注于打鼓技巧之上一般。

    暂时抛开什么历史记录、抛开什么万众瞩目、也抛开什么流芳百世,真正地脚踏实地地重新回到最为基础也最为原始的地方,再次从头开始。从如此层面来说,蓝礼和安德鲁之间正在变得越来越相似、越来越重叠。

    他需要突破。

    可是,他应该如何突破?他能够怎么突破?他可以完成突破吗?

    “你到底是赶了还是拖了?”

    “耶稣-见鬼的-基督!谢尔佛什么时候开始招收智障了?”

    “你该不会他/妈/地就连乐谱都不会读吧?”

    “你就是一个没有前景没有价值没有朋友的狗/屎/娘/炮。”

    “你一定非常难受吧。你现在很难受吗?”

    ……

    “你没有天赋。”

    “看看,那些才是天才。真正的天才不仅仅只是具备了天赋和能力,还需要具备鉴赏与识别的能力,他们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他们懂得及时止损及时放弃,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巅峰。你?你不是。你只是一个孜孜不倦努力的庸人罢了。你知道还有谁也是这样吗?耕牛。”

    “这是我看过最愚蠢最无聊的一场演出了。”

    “梦想?上帝,你确定你是一个霍尔吗?”

    “闭嘴。闭嘴!闭嘴!你不明白自己是否具备天赋,难道就连什么时候应该闭嘴都不知道吗?”

    “菲利普,菲利普,把他带走。我现在头疼得厉害,没有办法应付这些无聊的事情。”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特殊的,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天才,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但我告诉你,不是。他们不是,你也不是。”

    “你不愚蠢,你至少应该懂得放弃。”

    “你不过是另外一个傻子而已。”

    “你应该停止。”

    ……

    “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

    “不错的梦想,反正这辈子都躺在病床/上了,既然做梦,为什么不做大一点呢?是吧?”

    “演员?哈哈,你是一个幽默的家伙。”

    “你的意思是,你在脑袋里成为演员吗?”

    “梦想是每个人的自由。我就想要成为宇航员,永远都不可能视线的才叫做梦想,对吧?”

    “反正天天躺在这里,做做白日梦也是唯一的念想了。你们就不要嘲笑他了。”

    ……

    “现在开始努力练习,内曼。”

    他应该怎么办?现在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不是废物,他不是笨蛋,他不是做白日梦,他可以,他坚信着自己可以实现梦想,任何艰难险阻都无法击败他:

    他会站起来的,他会展开反击的,他会重新掌握主动的,他会证明自己的,他会狠狠地让那些鄙夷的视线全部都低下头颅认错的,他会站在镁光灯之下的,他会拥有属于自己的舞台和时间的,他会名垂青史的。

    但,他应该怎么做?纷纷扰扰的思绪被死死地困在了脑海之中,如同囚禁在一个牢笼之中,牢笼还正在慢慢地、慢慢地缩小,那种慌乱和压抑、那种憋屈和恐惧正在让他失去分寸,以至于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就要窒息了。

1402 杞人忧天

    “嘿,这位绅士,为什么独自一个人躲在这个角落里?该不会是剧组工作人员太过热情,所以休息时间不得不将自己隐藏起来,寻找一片清净吧?”

    耳边传来了一个轻快的打趣声,蓝礼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浑身肌肉瞬间紧绷起来,内心深处瞬间爆发出了一股生人勿进的强大气场,恍惚之间,就仿佛进入了一个无菌空间,严防死守着每一个角落,任何一点点缝隙都如临大敌,那种紧张和慌乱的气息,填满了一举一动的细节。

    可是,随即蓝礼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和笨拙。

    他甚至不需要抬头,只需要静下心来,认真倾听,就可以描绘出那灿烂的笑容与和煦的眼神,然后勾勒出来人的模样与形象。

    但他没有。他没有抬头,始终低垂着下颌,浑身的戒备就好像竖起了尖刺的刺猬,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视线,在正前方扫视了一圈,然后就捕捉到了一双穿着白色帆布鞋和浅蓝色牛仔裤的小腿,瞳孔随即就收缩了起来,那种排斥的疏离感越发警戒起来。

    他在惊慌着。

    刚刚经历了自信与尊严被彻底摧毁的恐惧,他现在就进入了全面戒备的状态,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落荒而逃;但更为可悲的是,他现在站在了一个角落里,似乎自己把自己陷入了无处可逃的死角之中。

    他应该怎么办?

    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竭尽全力地掩饰着内心的混乱与不堪,强迫自己抬起下颌来,迎向了来人的目光,但这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眼神不由自主就开始闪躲起来。

    一如所料,来人正是鲁妮-玛拉。

    他现在却没有办法直视鲁妮的眼睛,“嘿。”

    一声简短的招呼之后,话语就这样停顿住了,没有后续,也没有花样,鲁妮反而是愣了愣,摊开双手,表示了自己的惊讶,但依旧没有得到蓝礼的回应,她稍稍迟疑了起来,“哦,抱歉,是我打扰了吗?你现在是不是正在为拍摄做准备?噢,抱歉,真的抱歉。”

    鲁妮和蓝礼不久之前才合作了“地心引力”,对于蓝礼的习惯着实是再了解不过了。

    下意识地,鲁妮就退后了半步,稍稍拉开了距离,保持了足够的空间,左右打量了一番,“呃,我是专程过来探班的,如果时机不太正确的话,剧组在哪个方向?我先过去和他们汇合好了。”

    “不。没关系。我很好。”蓝礼的话语干巴巴得一点水分都没有,语句和语句之间也呈现出完全割裂的状态,平时的游刃有余完全消失不见,似乎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鲁妮微微愣了愣,随即就恍然大悟过来。她想到了“地心引力”开机之前的那段经历,蓝礼投入表演的方式以及呈现出来的状态,至今依旧历历在目、栩栩如生。

    就在此时,鲁妮注意到了蓝礼迟疑犹豫的脚步,似乎正在准备离开这个角落,却又不想要和她有更多接触,于是正在寻找着一条可靠的路线,就仿佛是足球或者篮球运动之中进攻球员正在寻找防守漏洞一般。有些滑稽。

    鲁妮不由欢快地笑了起来,而后主动朝着旁边让开了位置。

    紧接着,蓝礼就快速点头示意了一下,从那条缝隙之中快步离开;可以看到,他的脚步在拐角处稍稍停顿了片刻,似乎准备转过身说些什么,但紧绷的背影却透露出了一股迟疑,终究还是选择饿了放弃,再次迈开脚步,径直远去。

    鲁妮没有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去,而是停留在了原地,细细地回想起来。

    她没有阅读过“爆裂鼓手”的剧本,只是曾经旁观过蓝礼在练习室学习架子鼓,那股执拗到近乎偏执的倔强,隐隐迸发出一股躁动的戾气,那种不管不顾、一往无前、飞蛾扑火的气势着实有些骇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就是最为恰当的形容语句。

    这样的个性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在成功之中走向辉煌,要么在失败之中走向毁灭。

    没有其他可能。

    老实说,鲁妮有些混淆,那到底是蓝礼还是安德鲁,两个人骨子里的那种固执是如此相近又如此相似,为了梦想也为了目标而奋不顾身地释放所有能量,毫无保留地倾力而出,尤其是在练习架子鼓的时候,没有表演也没有镜头,明明是蓝礼,却透露出一股安德鲁的气息,渐渐地模糊界限。

    今天,面对着刚刚的情况,鲁妮却渐渐品味出了不同。

    安德鲁的骨子里是自卑的,而蓝礼的灵魂却是阳光的。面对同样的困境,也许他们会选择同样的方式应对,但心态与情绪的不同,却注定了结局的不同,就如同硬币的一体两面,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独立个体,各自拥有自己的完整人格。

    现在,鲁妮所担心的是,蓝礼可以分辨得清楚吗?又或者说,蓝礼愿意分辨清楚吗?为了表演也为了角色,蓝礼是不是正在刻意模糊这样的界限,然后让自己也混淆了真假,遁入混沌之中,然后渐渐地迷失自己。

    “地心引力”拍摄过程中,蓝礼的全情投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因为电影的结局是光明的。

    那么“爆裂鼓手”呢?如果安德鲁的结局是黑暗的,这是不是意味着蓝礼就可能入戏太深而导致无法摆脱?就好像“蝙蝠侠:黑暗骑士”的希斯-莱杰一样?

    想到这里,鲁妮的掌心就不由开始冒汗。

    “嘿,女孩。”身后传来了一个开朗而阳光的呼唤,鲁妮也是瞬间一惊,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之中醒悟了过来,随后就看到快步靠近的保罗-沃克,“你怎么不进去,该不会是在这里等我吧?我应该没有迟到吧……鲁妮,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回事?上帝,你还好吗?”

    保罗充满担忧的神色让鲁妮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松,嘴角的弧度也稍稍上扬了起来,“我没事。”她的确没事,只是神色稍稍有些担忧罢了,想了想,鲁妮补充说道,“我有些担心蓝礼。刚才意外地在门口碰到他了。”

    保罗紧接着就四处打量起来,寻找着蓝礼的身影。

    “他已经进入了。”鲁妮连忙解释到,“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拘谨,似乎是太过投入角色了,你应该是知道他的。”

    保罗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轻轻颌首表示了赞同,“是,每一次投入角色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保留,确实让人担忧。”保罗曾经先后在现场观看蓝礼演出“超脱”和“醉乡民谣”两部作品,他可以理解鲁妮话语的意思。

    “不过,我觉得,蓝礼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保罗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是满不在乎,而是信心十足,“他始终都是如此。认认真真地对待每一个角色,从拿到剧本开始,一直到杀青结束之后,他都是全心全意地投入角色。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前进方向,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为他加油助威。”

    鲁妮微微愣了愣,随后就忍不住轻笑了起来,轻轻颌首,再次轻轻颌首,紧张的心情也就缓缓地松弛了下来。

    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不断地劝说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发散思维、不要提前预设,现在她什么都不知道,仅仅只是凭借着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来拼凑事情的全貌,这是不正确也不公平的,她应该相信蓝礼,就好像保罗一样。

    与其在这里恶意揣测,自己吓自己,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黑暗;不如冷静下来,进入剧组一探究竟。

    本来,他们今天的任务就是专程前来探班的。

    于是,鲁妮也收起了思绪,好奇地询问到,“瑞恩呢?他不是就在纽约吗?为什么今天还是最后一个抵达现场的?”

    今天的探班源自于瑞恩-高斯林的一次询问。

    最近刚刚结束了假期的瑞恩,重新回到了纽约。这段时间,瑞恩一直在筹备自己首部自编自导的作品“迷河”,他在假期过程中完成了剧本的撰写凭借着一己之力,但现在,他需要更多的意见和观点。

    蓝礼就是当仁不让的首选。

    于是,瑞恩就询问了保罗关于蓝礼的行踪,得知“爆裂鼓手”才刚刚开拍,他就主动提起了前来探班的约定,随后又喊上了鲁妮,这一趟行程才得以成行。

    “最近几天,他正在电影公司四处奔波,寻找投资,并且联系演员工会,希望能够寻找到合适的演员。估计还是比较忙碌吧。”保罗不太确定地说道,“只有真正担任了制片人之后才知道,拍摄一部电影是多么困难。”

    鲁妮点点头表示了赞同。

    “是的,我现在就已经开始后悔了。”说话间,瑞恩也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视线之内,慌慌张张地与鲁妮、保罗分别拥抱了一下,可以明显地察觉到,那皱巴巴的衬衫和杂乱的头发,透露出瑞恩这几天的繁忙和邋遢。“我不断地在想,我为什么要把自己陷入这样的窘境之中?”

    鲁妮和保罗交换了一个视线,双双轻笑了起来。

    瑞恩愣了愣,“怎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进去之后,你可以和蓝礼好好交流交流。我觉得,你们之间肯定能够产生共鸣,也许,你可以寻找到答案。”鲁妮意味深长地调侃了起来。

1403 实地拍摄

    在达米恩-查泽雷撰写的剧本中,虚构了一个叫做谢尔佛学院的顶级音乐学校,但其实就是现实生活中的茱莉亚音乐学院,这是目前北美乃至全世界最为顶尖的专业音乐院线之一,金字招牌就是最大的名片。

    为了能够真实呈现出谢尔佛学院的风格,达米恩尝试地与茱莉亚音乐学院进行了沟通,希望剧组能够在学院之中完成实地拍摄工作。

    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地,茱莉亚音乐学院得知这是蓝礼-霍尔主演的独立作品之后,大方地开启了绿灯,允许剧组进驻学院教学楼完成所有拍摄。此时正值暑假,尽管还有部分学生留在学院里学习,但大部分学生还是放假了,这也为剧组拍摄提供了便利条件。

    但同样因为是暑假,林肯中心的拍摄就变得不可能起来。夏天正是演出最为密集最为热闹最为繁忙的季节,所有演出场地的档期都已经在大半年乃至更久之前全部都排满了,即使是安德烈-汉密尔顿亲自出马,他也无法预约到场地。

    幸运的是,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学生会积极地完成了安排。

    林肯中心的艾莉丝-塔利厅是室内音乐协会以及纽约电影节的中心场地,而它就位于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内部,常年作为学生的演出场地,小部分场次是可以调整的,另外,彩排场次也可以临时更换场地。

    经过一系列的重新安排,“爆裂鼓手”剧组得到了三天拍摄时间不包括晚上。这对于剧组来说已经非常非常难得了,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对于达米恩来说,这是难以想象的。仅仅依靠着一个名字,就如同名片一般,就可以畅通无阻地解决大部分问题,甚至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与精力,金钱的支出也已经降低到了可以接受范围之内。

    更重要的是,他原本担心茱莉亚音乐学院会拒绝,就是因为“爆裂鼓手”之中的故事将爵士乐和老师的形象扭曲成黑暗的模样,即将为蓝礼幕后配音的鼓手彼得-厄斯金就对达米恩的剧本颇有微词,更何况谢尔佛学院就是影射真实的茱莉亚音乐学院呢?

    但,他们没有。不仅没有,而且还敞开大门。

    难怪那些大牌演员在独立电影圈子里依旧如此抢手,哪怕他们的目标市场根本就不是票房。资源的整合、人脉的拓展以及名望的权威,这所有的所有都是金钱所无法衡量的附加价值。即使是艺术,也必须依托生活而存在。

    鲁妮、保罗和瑞恩一行人走进了茱莉亚音乐学院那杂糅了后现代主义风格兼并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之中,百年光阴的痕迹几乎寻找不到,充斥着现代和当代的简洁利落气息,角角落落都可以捕捉到属于纽约这座城市的质感。

    但奇妙的是,曼哈顿的繁华和喧闹却仿佛彻底被隔离在外,仿佛只需要一道门的进出,就可以进入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空气之中流淌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古典气韵,优雅而深邃,宁静而致远,无法准确形容,却让人心情舒畅。

    也许是学生储物柜之上挂着的小号钥匙链,也许是空无一人却堆满乐器的排练室,也许是楼上角落里传来的小提琴声,也许是公告栏里关于乐队彩排与演出的信息……方方面面、角角落落里的细节,仿佛可以真实地感受到乐符正在脚底缓缓流淌。

    行走其间,不由自主地就屏住了呼吸,竭尽全力地让自己安静下来,唯恐自己的嘈杂与动静破坏了这一份独特的静谧。

    棚内和现实,终究还是不同的。

    摄影棚之内搭建的场景,即使再真实,哪怕是以一比一的比例地打造模子照搬过来,但终究还是无法取代现实,就如同画虎画皮难画骨一般,那种生活气息、那种历史沉淀都是无法仿制的,呈现出来的电影效果自然也就产生了偏差。

    有些导演始终坚持实地拍摄,就是这样的道理。

    尽管缺少了指引,但摸索了一阵之后,三个人还是成功地找到了剧组所在地。因为整个剧组正在移动,从一个大型的排练室移动到另外一个单独的练习室。即使是一个麻雀大小的剧组,依旧拥有将近三十名工作人员,浩浩荡荡的移动队伍着实很难忽略。

    “嘿,鲁妮!”

    达米恩一眼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三个人,主动打起了招呼,羞涩的笑容有些拘谨,但还是足够欢快友善,视线随后就落在了旁边两个人身上,亲切地自我介绍起来,“下午好,我是达米恩。”

    “瑞恩。”

    “保罗。”

    达米恩抿了抿嘴角,流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神色,“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看过你们的作品,我是说,你们两个人的作品。”

    “谢谢。”瑞恩轻轻颌首表示了友好,冷面地打趣了起来,“未来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够合作。虽然我暂时没有观看过你的作品,但我相信,蓝礼的选择是永远不会出错的,既然他已经与你合作了,那就意味着,我已经拿到了通行证。”

    瑞恩错过了刚刚鲁妮和保罗的谈话,所以不明白情况,此时说话也就显得轻松自如许多。

    鲁妮却终究还是有些担心,隐晦地询问了一句,“拍摄情况一切都还顺利吗?”

    达米恩没有多想,微笑地点点头,“顺利,一切都非常顺利。蓝礼的表演状态着实太出色了,我以为’活埋’和’超脱’就已经足够震撼了,但现场观看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表演。”说着说着,达米恩也亢奋地搓了搓手。

    “刚刚我们才拍摄了一场重头戏,化学反应太美妙了,让表演和拍摄都变成了一种煎熬,我的意思是,一种正确的方式,呈现出了整场戏的精髓,让人煎熬,但煎熬过后就是愉悦和畅快了。蓝礼真是一位难得的演员,不是吗?”

    达米恩的激动和雀跃通过语言清晰地呈现了出来,让人也忍不住对那场戏产生了期待,比如说瑞恩;但同时也可以感觉得到,达米恩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仿佛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这让鲁妮再次回想起了蓝礼刚才的状态,不安感再次隐隐地涌动起来。

    保罗察觉到了鲁妮的心不在焉与忐忑不安,当他们迈步前行的时候,他就主动落下了脚步,来到了鲁妮的身边,低声安慰到,“放心吧,蓝礼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鲁妮抬起头,迎向了保罗的视线,露出了一抹浅笑,而后轻轻地点头表示了同意,“那就让我们过去看看,蓝礼到底在做什么吧。达米恩的描述着实是让人期待满满,我现在就已经开始羡慕那些未来将在电影院看到这部作品的观众了。”

    小小的打趣让保罗也轻笑了起来。

    一行人的脚步很快就来到了单独练习室,但所有人都熙熙攘攘地被阻拦在了门外,因为练习室的空间着实太过狭窄了。

    整个房间约莫长六米宽四米,完整占地面积还不到二十四平方米,此时却已经摆放了一张席梦思床垫、一套架子鼓、两台摄像机、两台照明灯等等,另外还有三个工作人员以及一个蓝礼,有限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就连落脚的地方都已经要找不到了。

    此时,工作人员正在紧锣密鼓地调整摄像机的位置以及灯光的角度。

    而蓝礼则躺在了席梦思之上,上半身平躺在床垫上,下半身则架在墙面之上,整个人呈现出一个倒立的后仰式平躺;可以注意到,他的耳朵里塞着耳机,正在倾听着音乐,缓缓地、缓缓地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之中。

    接下来拍摄的这场戏,故事情节上与刚才那一场戏是连贯起来的。

    遭受到了弗莱彻的毁灭性打击和侮辱之后,安德鲁痛定思痛,他绝对不是轻易放弃的类型,更不是缴械投降的类型,于是,他决定破而后立。

    他干脆就把自己的宿舍搬到了练习室之中床垫、洗漱用品、乐谱、专辑,这就是全部了,在真正地把“鞭打”这首曲目练习成功之前,他就不打算离开这里了。

    这股狠劲,第一次爆发出来,为后续故事的起承转合完成了重要铺垫;同时,这股狠劲,与当初把自己所在棺材之中、又把自己困在灯箱之中的蓝礼又是何其相似。

    现在蓝礼正在倾听着巴迪-瑞奇。不是为了剧情服务,而是为了表演准备,他需要真正地捕捉巴迪-瑞奇演奏“鞭打”式的节奏与灵感,只有真正地明白曲目的难度,才能够真实地呈现表演过程中的痛苦与挣扎。

    见状,瑞恩就准备进去打招呼,没有想到,保罗和鲁妮却双双表示了制止,这把瑞恩狠狠地吓了一跳。

    对于从来没有和蓝礼合作过的瑞恩来说,他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还是保罗解释到,“在投入正式拍摄之前,蓝礼需要一点时间细细地揣摩自己的角色。”随后保罗就说起了“速度与激/情5”和“超脱”拍摄期间的见闻。

    不由自主地,瑞恩就想起了“纽约时报”的那句评语:他到底是聚光灯下的天才,还是二道幕后的疯子?

1404 真枪实弹

    “砰砰砰砰砰砰砰……”

    耳朵里传来密集而快速的鼓点音,巴迪-瑞奇那出神入化的节奏控制和力量输出,令人惊叹,明明是一连串行云流水的连续鼓点,却可以细细地分辨出鼓点与鼓点之间的跳跃与衔接。

    就如同夏日暴雨骤然而来悄然而去,雨打沙滩万点坑,视野之中密密麻麻得全是坑,却可以清晰地识别出每一个坑洞,泾渭分明却又藕断丝连。

    那种壮观与浩瀚、那种震撼与恢弘,扑面而来,如同一场洗礼,让人头皮发麻,也让人瞠目结舌,完完全全地沐浴在一场星爆之中,只能傻傻地抬头仰视。即使是对于架子鼓没有任何研究的门外汉也可以隐隐感受到那种韵律所带来的震撼。

    而现在,安德鲁必须完成这段“鞭打”的演奏。

    蓝礼全神贯注地集中于耳朵里的旋律,根本没有注意到前来探班的好友们,又或者说,即使他注意到了,他也会选择无视,因为他现在必须全神贯注地投入表演之中,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应付任何形式的社交。

    “砰砰砰”的声响渐渐放缓了下来,不是巴迪-瑞奇的演奏放缓,而是心无旁骛地侧耳倾听之后,就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宇宙,乐符终于变得清晰起来,仿佛以两倍或者三倍速的放慢节奏进行播放一般,然后一个个鼓点就变成了“咚咚咚”的声响,重重地锤击在心脏之上。

    隐隐地,他仿佛捕捉到了一些灵感。

    在灵感消失之前,他一个骨碌翻坐起来,快速来到了架子鼓后面,翻开“鞭打”乐谱,上上下下地重新阅读重新分析,与脑海之中的鼓点节奏对比分析一番,而后就抓起了自己的鼓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尽可能地让自己放松下来。

    然后,从头开始演奏。

    不是第十七节开始,而是第一节开始。

    开篇的鼓点缓缓切入,并不是太过复杂也不是太过困难,整个演奏下来似乎十分顺畅,但第八小节演奏完毕之后,他却停顿了下来,反反复复地细细品味起来

    他的节奏是准确的吗?每一个十六分音符是在正确的节拍之上吗?鼓槌落击的时候出现抢拍或者拖拍了吗?

    之前弗莱彻的经历让他开始学会重新检视自己,只有将每一个细节都钻研到极致,才能够将自己的技艺提升到全新的层面,至于那些抛弃了基础技术的大师,那又是另外一个级别的水平了。现在他必须集中注意力在当下的基础技术上。

    脑海里慢慢地回味一番之后,又重头开始演奏了一遍,手腕和手指的控制更加细腻起来,却反而导致了力道不够均匀,每一个鼓点声音的圆润也就不同了,这就好像大珠小珠落玉盘,如果是全部等同大小的珍珠,那么声音就应该是连贯而流畅的,但珍珠尺寸出现了不同,起伏的声响就开始出现了抑扬顿挫。

    有时候,抑扬顿挫是好事,因为能够成调;有时候,这却是坏事,比如现在。

    第二次,随后又第三次停顿了下来。没有想到,相对简单的开篇似乎也变得困难起来,他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侧耳倾听着,自己慢慢地、细细地琢磨起来。

    ……

    “他到底在做什么?”达米恩静静地站在旁边观看了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发出了疑问。

    其实达米恩是一位成熟稳重的年轻人,从他的镜头运用和画面拼接就可以看得出来,哪怕“爆裂鼓手”才是他的第二部作品,就已经初步显现出了调度和控制的大气;但他终究还是缺少更多的拍摄经验,处理突发事故的时候难免有些急躁。

    如果可以的话,达米恩愿意静下心来,给予蓝礼充足的时间,慢慢地揣摩角色、慢慢地打磨戏份,因为他知道这是值得的,蓝礼的表演绝对不会让人失望。

    但问题就在于,他们在茱莉亚音乐学院的拍摄时间着实有限,一分一秒都是极其宝贵的,为了能够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拍摄,他们必须加快进度。所以,达米恩的心态难免就有些着急。

    其实,他知道蓝礼正在做什么,但他却不理解这样做的原因;更为准确来说,他理解原因,却不理解这样做的必要性。对于这场戏来说,蓝礼的揣摩和演练都是没有任何必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浪费时间。

    “他正在揣摩角色。”保罗解释到。

    达米恩点点头表示了同意,语气还是显得有些急促和焦虑,“我知道。我知道他现在正在调整状态,揣摩安德鲁的状态,但问题就在于,真正困难的部分在后面,甚至不是弗莱彻挑刺不断的第十七节,为了拍摄这场戏,他只需要反复研究那困难的部分就足够了,那些挫折、那些困惑,全部都来自于后面困难的部分。”

    作为编剧兼导演,达米恩对于整个故事以及所有细节都了如指掌,每一场戏的曲目和桥段都一清二楚。所以,他理解蓝礼的举动,却不理解必要性。

    因为他是导演,不是演员。

    鲁妮等人都不明白故事的来龙去脉,自然也就无从揣测蓝礼的意图,但鲁妮却回想起了刚刚在门口的小插曲,于是试探性地说道,“这场戏之前的一场戏,他是不是……遭遇了什么挫折,又或者是什么打击,信心受挫?所以,他现在正在对自己更加严苛,反反复复地折磨自己,希望能够达到完美。”

    “你可以看到,其实蓝礼正在不断地修正自己的演奏,每一次都有些许不同。”鲁妮的思路渐渐连贯起来。

    但就在此时,始终还在状况之外的瑞恩却插话说道,“你确定?每次都不同?”

    气氛顿时就轻松起来,鲁妮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我不确定,不然,你打断蓝礼的演出,亲自询问他一下?”瑞恩立刻就举起了双手表示投降,然后牢牢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鲁妮收回视线,接着说了下去,“达米恩,蓝礼不是一个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演员,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有深意的,也许这些表演都在镜头之外,观众根本看不到,但对于角色来说,却是整个脉络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应该再观察看看,也许就可以看出端倪了。”

    达米恩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整个故事连贯起来之后,蓝礼的所有行为都变得合理而顺畅了:

    安德鲁正在按照弗莱彻的要求来逼迫自己,不仅仅是挑战高难度的部分,而且是每一个小节每一个音符都必须做到……完美,真正意义上的完美,无可挑剔的完美,让弗莱彻闭嘴的完美,那种自我证明的执念正在一点一点迸发出来,就如同钻牛角般走火入魔。

    “砰砰砰”的鼓点还在继续,但达米恩却没有再抱怨,而是要求现场所有人保持安静,并且要求摄影师开始了他的工作,将整个过程完整地记录下来。至于后期剪辑是否能够用得上,那就到时候再说。

    ……

    一遍,再一遍,又一遍,渐渐地琢磨出了门道之后,他的脸颊之上浮现出一抹肯定的神色,虽然没有笑容,但眼神里的坚定却缓缓地翻滚起来,似乎总算是重新建立起了自信,这也促使他开始进一步朝着后面困难的部分推进。

    第十七小节。

    第十八小节。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他已经重新击打了至少一百遍。

    不厌其烦地寻找着十六分音符之间的间隙与韵律,滋滋不绝地搜索着抢拍或者是拖拍的蛛丝马迹,没有了弗莱彻的压迫与威胁之后,他的大脑终于能够冷静下来好好思考,用自己的耳朵认认真真地侧耳倾听着,一点一点地拨开云雾,然后一遍又一遍枯燥而乏味地雕琢着。

    不知不觉中,练习室门口就已经站满了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汹涌景象,却是鸦雀无声,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没有,仿佛就连呼吸声都已经彻底消失,所有视线都一动不动地落在了那个正在击打架子鼓的男人身上。

    三十分钟,足足三十分钟就这样过去了,但他却丝毫没有倦怠和乏力的迹象,整个人就如同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豆粒大小的汗水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滑落,打湿了头发,打湿了t恤,打湿的架子鼓,而那双眼睛之中的执着与专注依旧没有任何动摇。

    奇妙的是,现场没有人觉得无聊。

    大家就这样愣愣地注视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演奏着同一段曲目,自己与自己较劲,一点一点地打磨着演奏之中的每一个细节,就连摄影师都不得不改变了工作模式他将摄像机固定在了三脚架之上,确保整个镜头的稳定与持续,而不会因为他的体力枯竭而出现晃动。

    但摄影师却没有放弃工作,他又在练习室里的不同角落里安装了三台摄像机,一共四台摄像机来捕捉画面,就如同纪录片一般。

    就在此时,毫无预警地,安德鲁就抬起了右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啪”。

1405 死磕到底

    “啪!”

    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响了起来,在鼓声中断的寂静现场显得格外刺耳,所有人都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但是,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还没有来得及完全释放出来,众人都纷纷紧紧地抿住了唇瓣,让气音全部都消失在了唇齿之间。

    不由自主地,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安德鲁正在试图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刚刚的演奏出现了低级的重复失误,反反复复演奏了如此多次,居然还会犯错,内心深处的暴戾和烦躁就瞬间爆发出来,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抬起了右手,狠狠地甩了一记耳光

    连带着握在掌心里的鼓槌也狠狠地敲击了脑门一下,在额头之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红印子。

    他却浑然未知。

    再次深呼吸,就如同拳击手登台一般,开始扭转自己的脑袋,脖子关节发出咯咯脆响,稍稍地让自己放松下来,然后正式地从头开始演奏。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节奏精准、力道均匀、张弛有度、情感充沛,一曲“鞭打”蕴含着胸腔之中的熊熊火焰,暴戾而炙热、癫狂而肆意地宣泄而下,就如同尼加拉瓜大瀑布一般,浩浩荡荡的轰鸣声在耳膜之上如同雷霆一般持续击打着。

    经过三十分钟持续不断的重复演奏,在场每一位听众都已经“耳朵长茧”了,此时此刻,他们确确实实地可以捕捉到细微的差别来,尽管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也无法识别到底是好还是坏,但变化却是真实存在的。

    那种酣畅淋漓的畅快感毫无保留地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防。

    就在此时,达米恩的瞳孔微微地收缩起来:最困难的部分来了。

    左手单击爵士鼓、右手单击吊嚓,两个节奏必须契合在一起,尽管不是四百击,但击打节奏也已经突破了两百八十依旧是七拍的节奏,速度和频率却必须翻两倍以上,整个控制难度却是十倍百倍地上涨。

    更加困难的是吊嚓。

    因为爵士鼓的位置更加低矮也更加靠近身体,左手使用小臂和手腕的力量完成控制,依靠指尖做出细微的调整,从发力与维持角度来说,肌肉所需要承受的压力相对轻松一些。

    而吊嚓的位置则更加高端也更加远离身体,右手除了小臂和手腕之外,大臂必须保持水平的稳定,如同一个支架般,支撑整个发力的控制,肩膀的承受力量也就更加明显一些。

    另外,爵士鼓的鼓面是相对固定的,而吊嚓则是相对晃动的,为了击打出同样频率的节拍,吊嚓的力量控制必须更加平稳更加均匀也更加细腻,稍稍太过发力,吊嚓出现了剧烈晃动,整个节奏也就被彻底打破,难以为继。

    如此静下心来认真倾听巴迪-瑞奇的演奏,就可以注意到,吊嚓部分的声音清亮而均匀,具有一股稳定而强大的穿透力,甚至可以清晰地捕捉到完整的四拍和八拍,整个节奏感的韵律妙不可言,将“鞭打”高/潮部分的情绪完完全全调动起来,每一位听众都不由开始热血沸腾。

    这就是功力。

    安德鲁的鼓槌快速抖动起来,严格来说,手腕是一个控制支撑点,晃动绝对不能太厉害,否则就会破坏整齐的平衡,更何况,两百八十击的鼓点非常密集,晃动弧度太大就要跟不上节奏了;更多还是依靠指尖的力量,利用五根手指的细腻配合,将力量源源不断地传输上去,带动鼓槌的连续击打。

    理论层面的解释说明,听起来似乎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只有实际操作过才知道,难度远远超乎了想象。

    “砰砰砰砰砰”。

    密集鼓点正在飞快提速,提速的同时也不能失去节奏频率的框架,始终还是必须保持七拍的架构;而弗莱彻持续不断强调的准确节奏更是不能丢失,抢拍和拖拍都是失败的击打,这也对控制力提出了更加严苛的要求。

    然后,手腕和手臂的肌肉就开始僵硬起来,当频率提升到一定高度之后,就如同陷入泥泞之中一般,死死地卡住了,这也迫使他不得不加大力量,放松的肌肉就渐渐紧绷起来,越是紧绷,就越是失控

    当肌肉僵硬之后,意识就将失去对肌肉的细微控制,强制发力的情况下,就只能控制整条或者整块的大肌肉,这也就使得整个击打动作开始变得笨拙而夸张起来。

    简单来说,刚刚还是手指在细腻控制,现在却变成了挥舞整个小臂,连带着整个大臂和肩膀都开始晃动起来,击打频率不仅没有提升,反而还开始渐渐下滑,甚至就连七拍的节奏框架都被彻底打乱,彻底沦为了一个四不像。

    一塌糊涂。

    安德鲁整个人都不由紧紧地咬住了牙关,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越是紧张就越是用力,越是用力就越是失控,越是失控就越是紧张,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以至于浑身都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就连最为基础的击打架势都已经变形了。

    最终,安德鲁狠狠地用鼓槌猛地敲打了两侧的吊嚓,那发泄式的一次性/击打根本没有力道和技巧可言,凶猛地落下,吊嚓就发出了刺耳的嘈杂声响,吊儿郎当地摇晃着,余音袅袅地不断响动着,就如同乞丐正在敲打破铜烂铁一般。

    安德鲁抬起了右手,似乎想要再次发泄一番,紧咬着牙关、紧收着肌肉,最后时刻硬生生地完成了紧急刹车,右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紧闭的眼睛和紧皱的眉头之间透露出一股浓浓的懊恼和沮丧,但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发泄出来;紧绷的肩膀突然松懈下来,重重地往下耷拉,连带着脑袋也低垂了下去。

    刚刚的练习与设想,却终究还是没有能够顺理成章地达到预期水准,就仿佛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徒劳一般。那种沮丧和憋屈,就这样死死地卡在了胸口,气喘吁吁。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双手无力地落在了爵士鼓的鼓面上,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灰心丧气的气息。

    不甘心,终究还是不甘心,但稍稍喘口气,之前的耻辱就再次敲响了警钟;不服输,他还是不服输,他怎么可能做不到?怎么可能!他是立志于追赶巴迪-瑞奇脚步的天才鼓手,他是绝对不会轻易被击垮的,暗暗咬了咬牙,烦躁的心绪就再次硬生生地收敛束缚起来,眼神重新安定下来。

    平静下来之后,安德鲁这才注意到了鼓槌之上的血迹,翻过手掌看了看,中指内侧、食指外侧以及虎口内侧,全部都已经破了伤口。

    最为严重的还是虎口,一个豌豆大小的疤痕已经完全磨破了表皮;更糟糕的是,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表皮底下的嫩肉也进一步惨遭蹂躏,变得血肉模糊起来,隐隐地泛起了红色的血液和黄色的脓液,让人不忍直视。

    此时,慢了无数拍,他才感受到火辣辣的刺痛,如同跳跳糖一般缓缓蔓延开来,眉头不由轻轻一挑,嘴角还往下一撇,似乎对于伤口的出现有些意外,但更多还是毫不在乎的淡然。

    打开了崭新的一盒创口贴,先抽出了一片,将中指包扎好;而后抽出一片,将食指包扎好;最后再抽出一片,贴在了虎口之上。完成全部工作之后,转动了一下手掌,眼底流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色,随后就再次抓起了鼓槌。

    这一次,他放弃了左手击打爵士鼓的动作,专心致志地盯着右侧的吊嚓。

    抬起右手,悬在半空,然后放松手臂,利用手指的控制,击打了一组一百四十击,寻找整个力道的控制和节奏的输出。

    一个八拍之后,手腕就停止了摆动,确定自己找到了准确的节奏之后,死死地盯着吊嚓,目不转睛、全神贯注,甚至还吞咽了一口唾沫,做出了一个深呼吸的调整,尽可能地让自己完完全全放松下来

    开始击打。

    “铛铛铛铛铛铛铛”。

    先是一百四十击,而后是两百八十击,整个节奏的过度与提升仅仅使用了一个八拍,刹那之间,他的手速频率完美地达到了两百八十击,准确无误地击打出了梦寐以求的节奏,这就是完美无缺的演奏。

    他果然可以做得到!

    但仅仅持续了一个八拍,他就立刻感受到了肌肉的僵硬。

    条件反射,他就死死地咬住了牙齿,拒绝放弃也拒绝妥协,那双浅褐色的眸子迸发出了一股同归于尽的残暴和决绝,湿哒哒的头发低垂下来,汗水一滴一滴地滑落,隐隐散发出了一股血腥气息,甚至可以捕捉到瞳孔徐徐明亮起来的光彩。

    但肌肉却正在越来越僵硬,控制正在越来越薄弱,连带着,身体又一次开始摇晃起来,不知不觉又重蹈覆辙回到了老路之上。

    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放弃,爆发出了一股死磕到底的倔强,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击打幅度正在越来越大、击打力量正在越来越凶,然后就可以看到虎口处的鲜血,滋啦一下就从创口贴的两侧满溢了出来,一点一点地将创口贴染成了暗红色。

    真正的血液味道。

1406 飞蛾扑火

    呲。

    隐藏在皮肤底下的闷响发出了沉沉的气音,创口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染成了暗红色,然后猛地一下就松了开来,紧随而至的刺痛就开始慢慢地撕裂开伤口,如同潮水一般瞬间蜂拥而上,一股脑地堆积在了胸口,蛮不讲理地炸裂开来。

    安德鲁却依旧没有放弃。

    死死地咬紧牙关、死死地紧皱眉头,浑身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仿佛一张拉满的圆弓,似乎只要再添加一点点力量就将彻底折断,那种岌岌可危的颤抖让他的目光凝聚了起来,眸子深处迸发出了一股骇人的狠厉和决绝,真正地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那种癫狂展现出来。

    但紧绷的肌肉却正在让击打动作彻底失去了控制,不要说两百八十击了,也不要说一百四十击了,完完全全就是一团糟,没有章法也没有技巧可言,根本就是门外汉的胡乱敲击,就连最基础的节奏感都已经消失殆尽。

    安德鲁还是没有放弃。

    他整个人都爆发出了一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执拗,眼神之中的红丝勾勒出了一抹狂暴而原始的血腥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他在击打着,他还在疯狂地击打着,一直到疼痛感彻彻底底地爆发出来,整个右手都已经僵硬得无法挥动,就如同暴雨梨花针集中地扎在了手背之上,眼睛终于忍不住紧紧地闭了起来,收回了右手,那股钻心的疼痛让他的下颌开始微微颤抖。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闭着眼睛、紧咬着牙齿,微微抬起头,让鼓槌离开右手的虎口,停滞在半空中,似乎正在等待着那股疼痛的缓缓退散。

    整个练习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手指头都不敢移动,唯恐一点点轻微的动作就可能打破现场的宁静又或者是担心自己可能引爆地雷,成为那个疯子的发泄对象。

    在一片死寂之中,鲁妮却注意到了蓝礼的右手。

    他正在控制,竭尽全力地隐忍,从大臂到肩膀的肌肉都已经紧绷到了极致,甚至可以看到青筋暴突出来,似乎血管随时都可能爆裂;但即使如此,还是可以看到他的指尖正在微微颤抖着,极度的痛苦正在缓缓地蚕食着他的意志力。

    看不到鲜血,因为鲜血都被隐藏下了创口贴之下,但那股钻心刺骨的疼痛却在紧绷的肌肉之中展露无遗,即使是旁观者都不由皱起了眉头,不敢直视。

    众目睽睽之下,安德鲁低下头,缓缓地撕开了创口贴。

    伴随着轻缓的动作,那双瞳孔一点一点扩散开来,瞬间绽放,极致的痛苦在这一刻成倍成倍地汹涌而至,甚至让旁观者都忍不住开始龇牙咧嘴起来,忍不住心惊肉跳,“嘶”。

    达米恩整个人都显得焦躁不安、跃跃欲试,有些按耐不住,一个冲动就想要上前,抓起摄像机拍摄近景大特写,这些画面着实太过真实也太过刺激,与整部电影的风格不谋而合,他甚至可以在脑海之中描绘出电影投射在大屏幕之上的成品画面,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栩栩如生。

    但达米恩还是压抑住了冲动。

    因为他知道,现在的疯魔成活状态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对于演员来说是如此,对于导演来说也是如此。错过的镜头,之后还可以补拍,这也是电影的最大优势;但错过的状态,一旦打破之后就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需要冷静。

    在拍摄电影的专业部分,达米恩总是能够沉得住气。即使再急躁再迫切再激动,他都还是能够稳住。

    安德鲁撕开了创口贴,瞳孔已经完全扩散开来,紧紧咬住的牙齿甚至可以听到咯咯作响的碰撞,但他依旧没有退缩,反而是在眼底深处迸发出了一股冰冷和亢奋,走火入魔的癫狂刹那间泄露出来,却又刹那间消失不见,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旁观者的错觉。

    这一闪而过的错觉,却让人不由开始打起了寒颤。脑海里浮现出了“闪灵”之中双胞胎小女孩出现的画面。

    安德鲁轻轻抿了抿唇瓣,简单的一个动作透露出了嗜血的味道,而后,他再次抽出了一个创口贴,重新贴住了伤口;又一个创口贴,将扩大的伤口双重完成防护,整个虎口的纹路都已经浸透了暗红色的粘稠血液。

    完成包扎之后,安德鲁再次抬起头里,握紧了鼓槌。

    他需要突破,他需要控制,他需要放松。

    但这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脑海之中莫名地开始浮现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亚洲少年,躺在雪白的病床之上,就这样安静地躺着。

    一个眨眼,那个少年仿佛浑身都被白色绷带捆绑住了,就如同木乃伊一般,动弹不得;再一个眨眼,那个少年又恢复了正常状态,静静地平躺着,仿佛睡美人般沉睡着;又一个眨眼,他就睁开了眼睛,然后自己就进入了那个少年的躯壳之中。

    他试图坐立起来,却紧接着发现自己被死死地囚禁在了这个躯壳之中,无论如何挣扎,身体都没有任何一点点反应,就连手指和脚趾都完全僵硬,唯一能够摆动的就是脑袋,他勉强地抬起了笨重的头颅,却就连自己的脚趾头都看不到。

    该死该死该死!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呼吸的动作不是深呼吸,只是呼吸,恢复正常节奏的呼吸,让自己的大脑渐渐冷静下来,然后,那些莫名其妙的画面就全部消失了,再次回到现实世界来。

    视线落在了吊嚓之上。

    脑海之中重新回想了一遍巴迪-瑞奇的演奏,轻轻颌首地确认了一下节奏韵律,尽可能地让肌肉放松下来,然后……再次开始击打。

    汗水顺着鼻翼滴落下来,睫毛之上也悬挂着滚烫的汗珠,但他却丝毫没有在意,目光如炬地死死盯着吊嚓,低幅度高频率地开始抖动手腕,以鼓槌轻盈地接触着吊嚓,那清亮的声响就如同叮咚泉水一般流淌了出来。

    手腕频率还是快速提升。

    但僵硬的肌肉却不听使唤,稍稍提速一点,手腕连着小臂就开始抖动起来,整个幅度就开始无法控制地增大,那种困顿和压抑的感觉就如同死死地囚禁在那个少年躯壳之中一般,并且越来越强越来越紧,束缚得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如果再不反抗,他就可能这样活活地被闷死。

    即使用尽了全身力量,即使像疯子一般肆意挣扎,四肢与躯干依旧无法动弹,又憋屈又愤怒、又烦闷又悲伤,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都积压在了一起,以火山喷发的方式全部爆发出来,以至于灵魂都开始微微颤抖着。

    挣扎。摆脱,抗争。

    不由自主地,他的倔强和偏执就开始驱使着浑身肌肉都竭尽全力地发起了抵抗,为了撕开身体和精神的束缚,他就像是疯子一般挥舞着四肢,不顾一切地血战到底,所有的控制、所有的专注、所有的能量都已经变得一团乱,彻底失去了章法。

    那双眼睛渐渐变得僵直起来,以骇人的目光,锁定了眼前的吊嚓,那股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狠厉,恨不得直接将那支吊嚓生吞活剥。

    “邦邦,邦邦邦,邦邦邦邦邦。”

    节奏已经彻底失衡,没有框架也没有结构,如果说爵士乐是一曲优雅的华尔兹,那么安德鲁现在的演奏就演变成为了一场拳拳见血的拳击赛,他和架子鼓之间不再是舞伴的关系,而是对峙交锋的双方,在分出胜负之前,绝对没有可能停手。

    他没有闭眼,始终没有闭眼,只是瞪圆了眼睛,浓浓的杀气在眼底深处翻滚,尖锐的戾气一闪而过,就如同恶魔展开了羽翼,投下了阴影一般,严严实实地将安德鲁彻底包裹其中。那股邪气凛然的偏执再次一闪而过,汩汩地淹没在了疾风骤雨般的暴戾之中。

    没有节奏。没有旋律。没有规矩。没有章法。

    安德鲁就这样盲目地敲击着吊嚓,甚至看不到一个终点,那股丧心病狂的气质在狭窄的空间里滚滚蔓延,每一个旁观者的心脏都收缩了起来,内心冒出了一股落荒而逃的冲动,只是想要远离这个恶魔,唯恐自己的脚步稍稍慢一些,就要性命不保。

    但更加可怕的是,他们的脚步却死死地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就连手指头和胸口都已经彻底平静了下去,一点声响都没有。这股诡异的沉默与宁静,在那群魔乱舞的吊嚓声响之中,越发显得诡异和恐怖起来。

    “卡!”

    达米恩终究忍不住了,扬声喊到,但他随即就发现,声音死死地卡在了自己的喉咙里,根本就发不出来,如同蚊子叫一般,彻底淹没在了层层叠得的吊嚓声浪之中,还没有来得及喘息,就狠狠地被掐断了呼吸,然后就这样灰飞烟灭。

    达米恩也呆愣在了原地,瞠目结舌地注视着蓝礼:

    他没有停下,他依旧没有停下,那种狂暴的肆虐迸发出了一种飞蛾扑火的惨烈与悲壮,似乎正在清晰地看到他正在燃烧自己的生命,绽放光芒。

1407 束手束脚

    安德鲁根本停不下来,就如同着魔一般,魔鬼的舞步正在肆意地癫狂着。

    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囚禁在了一个躯壳之中,就是刚刚那个躺在病床之上的少年,白色的病房、白色的病床、白色的病号服,周围所有一切都是大片大片的白色,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身影,却都是没有脸孔的无脸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来来回回地走动着。

    他试图挣扎,他试图逃跑,他试图反抗。

    但所有的所有都是徒劳,他完完全全被囚禁在这个躯壳之中,用尽了所有力量也无法动弹分毫,甚至就连声音都已经彻底失效,他在嘶吼着、他在呐喊着,灵魂深处已经声嘶力竭,喉咙里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于是,他只能更加用力地苦苦挣扎着。

    “哐哐哐,铛铛铛,邦邦邦”。

    那不成章法的吊嚓声响,似乎就是与魔鬼的战斗。

    越是努力,却越是困惑;越是挣扎,却越是束缚。

    那种束手束脚的憋屈感正在缓缓地吞噬着他所有的理智与情感,这也使得他越来越混乱,就如同一个无法解开的恶性循环一般,一次又一次地陷入轮回之中。

    一直到一股疼痛毫无预警毫无根源地迸发出来。

    如同火焰正在燃烧一般,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的躯体,却分辨不清楚源头,当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脚和双手都已经消失不见,在熊熊烈火之中焚烧殆尽,就好像……就好像死后进入了焚烧炉之中火化一般。

    他还活着。他依旧活着。他不想死。他还想要继续抗争,他还有梦想没有实现,他还没有打算缴械投降,他不服输,他不甘心。

    他试图嘶吼,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不断地挣扎反抗着,就仿佛挣扎摆脱身上的无形绳索束缚一般,即使现在那股疼痛感正在越来越汹涌,但他的力量还是越来越强大,死死地咬住了牙关,迸发出了难以想象的能量,竭尽全力地发起了反抗。

    作用力越大,反作用力越强。

    那股疼痛就如同海啸一般节节攀升,两倍三倍地炸裂开来,瞬间将他的思绪和灵魂全部吞噬,一记快准狠地重击凶残地砸下来,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反应的机会和反抗的余地,然后火焰就彻底吞噬了他的整个身体,只剩下着一抹微弱的意识在苟延残喘。

    “啊!”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却是一声痛苦的悲鸣,双手猛地松了开来,鼓槌就掉落在地,手掌因为发力过猛而僵硬成为一个畸形的状态,筋脉似乎已经扭曲起来,根本无法捋直,从指尖就可以感受到浑身抽搐的痛苦。

    飞蛾,终于拥抱了烛火,然后,就这样灰飞烟灭。

    “草!”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身体却完全失去了控制,狼狈不已地往后摔倒了下去,笨拙而愚蠢地以一个奇怪的姿态倒在了墙角与椅子之间的缝隙里,那股疼痛却依旧没有消失,越来越汹涌越来越明显,源源不断地爆发出来,每一寸肌肉都在钻心刺骨得疼痛着。

    “蓝礼!上帝,蓝礼!”

    内森第一个就担忧地冲了上前,虽然拍摄还在继续,但蓝礼已经彻底失去了重心,这也意味着拍摄不得不被迫中断,内森可以毫无顾忌地上前。

    内森的脚步还没有来得及靠近,蓝礼的声音就爆发了出来,“滚开!全部都他/妈/地滚开!我让你们全部都滚开!”

    雷霆万钧的呵斥声硬生生地让内森紧急刹车,停住了脚步;紧随其后,其他一大群人也都熙熙攘攘地追了上来,却同时完成刹车,前前后后地围绕在内森身后,担忧不已又不知所措地投来了视线,在一片拥挤之中就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蓝礼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那种束缚感又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那种走火入魔的感觉久违地再次出现了,只是,这一次不是失去控制而导致了无法自拔,而是他故意放开了控制,放任自己沉浸在角色之中无法自拔的,这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思绪游走在虚幻与现实之间,他可以区分出蓝礼和安德鲁的区别,但却正在刻意地模糊这样的界限。他知道,自己正在玩火,稍稍一个不注意就可能会引火烧身;但他也知道,自己需要这样的时刻,重新回到拍摄“活埋”时的那种感触,不是为了表演,而是为了心态。

    那种高空绳索之上行走时岌岌可危的惊悚和刺激,就好像……就好像/吸/毒/一般,肾上腺素全面爆发开来,又惊险又亢奋,以生命作为冒险,稍稍一点点行差踏错就可能粉身碎骨,却依旧让人欲罢不能。

    更重要的是,理智清楚地知道,这种“瘾”必须戒掉,否则迟早就会葬送自己,但依旧无法收手。

    “哈……”长长吐出一口气,沉溺其中,无法自拔,那种畅快与兴奋,那种美妙与刺激,让人忍不住开始回味。

    痛,并快乐着。

    这就是蓝礼现在最好的写照。

    呼吸,再次呼吸。

    “给我一点时间。”蓝礼没有站立起来,也没有挪开四肢,依旧保持着别扭的动作,依靠在墙壁之上,轻声说道,然后保持着闭眼的状态,缓缓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整个人渐渐地、渐渐地平复下来,似乎正在回味着刚才的整个过程。

    整个剧组鸦雀无声。

    鲁妮隐隐察觉到了不安,蓝礼这样的状态着实太过诡异,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下意识地,她就以为自己是想太多了,但转过头之后,她就看到了保罗和瑞恩眼神之中的担忧和困惑,视线交汇之间,他们都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满头雾水的瑞恩只三个人之中最为状况之外的一个,完全不了解情况,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着蓝礼,不由皱起了眉头,似乎在询问着:他到底怎么了?

    然后用嘴型无声地追问到,“海瑟-克罗斯。”

    此时此刻的蓝礼,让瑞恩再次回想起了海瑟去世之后的那段时光。不是状态,而是气场,平静而涌动的气场,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但风暴却迟迟无法降临,然后就一步一步地走向毁灭的尽头。

    保罗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安的神色泄露出了内心的不确定,却也是束手无策;转过头,他和鲁妮交换了一个眼神,隐隐之间似乎揣摩出了一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不能太过确定。

    此时,内心深处不由就滋生出了一股无力感,因为他们终究不是蓝礼,对于蓝礼的表演方式和表演功力都没有足够的了解,袖手旁观却无力相助。

    站在旁边的达米恩却是眼睛开始放光,那种激动和亢奋的神色越来越浓、越来越亮,他就喜欢这种走火入魔的黑暗气质,与“爆裂鼓手”的整体气质不谋而合,将安德鲁的黑暗面一点一点地释放出来,有种一步步遁入炼狱的既视感,妖异而鬼魅,简直不能更加完美了。

    “达米恩,我们应该怎么办?”

    耳边传来了声音,达米恩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剧务那一脸的苦笑,顺着剧务的视线看过去,达米恩就看到了洒落在吊嚓和爵士鼓之上的血迹。

    那是真正的血迹,不是道具组的成果。

    只有零零星星的几点而已,不是那种戏剧张力无比强劲的洒血,却如同寒冬里的红梅,在一片雪地之中傲然盛开,迸发出了强大的视觉冲击力,惊心动魄,空气之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突然之间就变得实质起来。

    “这是租借过来的道具,这样的话,怎么办?”剧务显得无比头疼。

    达米恩却是眼睛微微一亮,“这样很好,这样挺好。就保持这样。”察觉到了剧务吃惊的目光,达米恩还连连点头表示了赞同,“就这样。让我想想,我们需要补充一些什么镜头。嗯……”

    沉思过后,达米恩这才意识到,刚才的整场戏完全一气呵成,通过四个不同的角度完成镜头捕捉,将蓝礼的演出完整地记录下来,他现在必须重新观看完整的镜头,在脑海里构建出整场戏的剪辑与切换,然后再进一步补充特写镜头的拍摄。

    可以确定的是,达米恩希望能够捕捉到蓝礼虎口伤口的特写,越是血腥越是恶心就越是具有效果,他就是希望能够把这种原始而残暴的血腥感呈现出来,尤其是观看了蓝礼刚才的表演之后,更是灵感全面爆发,对于整场戏又有了新的灵感。

    达米恩迫不及待地就走向了监视器,开始观看回放。

    ……

    蓝礼依旧躺在地上,那股疼痛还在源源不断地爆发着,但渐渐地、渐渐地,他就开始习惯了,痛感神经似乎麻木了起来,惊涛骇浪的情绪也就缓缓平复下去。不由自主地,脑海之中再次浮现出了“鞭打”的鼓点,他居然忍不住再次开始思考着应该如何练习、应该如何击打。

    走火入魔,这才是真正的走火入魔。

    但蓝礼享受其中,他的右手手指开始轻轻击打着节奏,轻微的动作牵扯了伤口,引发了出又一波的疼痛,他却毫不在意,只是调整了一下手指的动作,再次开始击打起来,就好像在击打摩斯密码一般,揣摩着鼓点。

    那种束缚感,似乎消失了。

1408 心神恍惚

    人类对于痛感神经的感受是有限的。

    当疼痛达到了极致,乃至于撕碎了灵魂,那么它就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又或者当疼痛累积到了极致,渐渐习惯了疼痛的存在,大脑和身体开始变得麻木,那么它也同样失去了本来的意义。甚至于……开始享受。

    对于蓝礼来说,是后者。又或者是,正在靠近后者。

    虎口处的伤口火辣辣得疼,钻心刺骨,就如同涂抹上了辣椒油,一个个牛毛大小的细针钻进了毛孔之中,正在缓缓地、缓缓地撕裂肌肉组织,尖锐的疼痛感层层叠叠地前仆后继,一波接着一波,根本停不下来,以至于神经开始渐渐失去了对手掌和手指的控制。

    刹那间有种大拇指似乎已经被分离开来的错觉。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连绵不绝的疼痛感,太阳穴和脊梁骨的主筋正在一点一点绷直,如同一名芭蕾舞女伶正在上面翩翩起舞一般,神经在轻轻地扯动着,牵制着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但,他正享受其中。

    不是那种疼痛到想要尖叫,也不是那种酥麻到想要打滚,而是一种刺激而血腥的快/感,就好像越疼痛越欢愉一般,那种上/瘾/般的刺激感开始让精神变得恍惚起来,在脑海之中隔离出另外一个世界。

    现实世界和二次元世界之间互相独立互不冲突。

    事实上,他不仅没有走神或者分神,反而更加聚精会神起来,接下来的镜头补拍完成得无比顺利,仿佛进入了一种忘我状态,信手拈来的表演就能够悄然地与安德鲁融为一体,展现得淋漓尽致浑然天成,他完完全全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可是,脑海之中构建出来的二次元世界却如梦似幻,整个人就仿佛渐渐地漂浮起来,只需要轻轻踮脚就可以乘风而去、展翅飞翔,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如同跃突泉一般汩汩涌动着,美轮美奂,让人渐渐地迷失其中,无法自拔。

    蓝礼从来不曾尝试过/毒/品,但传闻之中,注射了/海/洛/因/之后,就是这样的感受。

    现在,蓝礼感觉自己的血管之中就正在流淌着/海/洛/因。

    整个血管冰凉冰凉的,尖锐刺骨的寒冷是如此锋利,就连骨头都开始隐隐作痛;但血液却正在咕嘟咕嘟沸腾着,灼热而滚烫的温度让体温开始缓缓攀升,甚至整个人都几乎要燃烧起来。两种矛盾的感觉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卡!”

    “卡卡卡!”

    “蓝礼,卡!”

    “停下,见鬼的上帝,停下!”

    “卡!卡卡卡!”

    “该死!蓝礼!该死!”

    “……”

    整个练习室里充斥着一股诡异而黑暗的浓郁气息,达米恩不断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那一头乱糟糟的卷发看起来就连宠物犬都不愿意驻留,眉宇之间凝固着浓浓的担忧,支撑着右手,不断地咬着自己的指甲。

    达米恩已经中断拍摄了,但蓝礼依旧没有中断演奏。

    “蹭蹭蹭!砰砰砰砰!蹭蹭蹭蹭蹭蹭蹭!”

    烦躁而混乱的鼓点持续不断地在房间里激荡着,时而乱成一锅粥,时而有突然乍泄灵感,时而再次毫无章法,时而速度提升到了匪夷所思的三百二十击,那时好时坏的鼓点击打如同滔滔江水一般,源源不断地震动着,没有优雅、没有高贵、没有质感,只是纯粹得……入魔。

    更加可怕的是,蓝礼右手虎口再次伤口崩裂了,这一次,在汹涌力量的挤压和冲击之下,鲜血直接迸裂,“滋啦”,冲破了创口贴的封锁,飞溅出去,暗红色的血液就这样落在了吊嚓、爵士鼓和地毯之上,如同梅花一般晕染开来,手中的那支鼓槌更是染上了一抹殷红。

    怵目惊心。

    即使只是旁观都已经开始心惊肉跳起来,那种惊悚感悄然爬上了后背,凉飕飕地开始打起了寒颤,一个接着一个。

    “达米恩!做点什么!”站在旁边的其他工作人员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了,这简直太过残忍了。

    达米恩也是满脸痛苦。

    最开始,他是乐见其成的,甚至鼓舞着蓝礼,他需要这种走火入魔、胆战心惊的表演质感,真正地让角色陷入疯魔,这就能够完美契合他们之前的讨论:弑/父。

    弗莱彻正在一步一步地逼迫着安德鲁遁入黑暗、坠入深渊,为了成功而不折手段,哪怕是自己也可以牺牲;而安德鲁自己也正在一点一点地放在自己的野心与癫狂,在偏执的步步紧逼之中披上黑暗羽翼,慢慢地开始斩断自己的所有牵挂与羁绊。

    这是一个双向过程,你来我往之前,慢慢地、慢慢地完成黑化。

    所以,达米恩希望蓝礼能够诠释出那种执着,哪怕是中断拍摄之后依旧持续敲打架子鼓的忘乎所以;但达米恩显然忽略了蓝礼自己的实力又或者说,达米恩对于演员的表演方式与节奏,还是欠缺足够的了解。

    蓝礼的诠释与解析甚至比达米恩走得还要更远,恍惚之间真正地让安德鲁变得鲜活起来,而他们的镜头就正在一步一步见证着安德鲁黑化的过程。这种打破道德束缚的过程,有种真实记录的血腥与残酷,挑战着每一个人的道德底线。

    就连达米恩自己都开始变得煎熬起来。

    现在,达米恩脑海里的唯一想法就是:恶魔已经释放出来了?那么,它还可以再次回去吗?又或者说,它会乖乖地回去吗?它能够被控制住吗?如果不行的话,那……那怎么办?

    就在这时,鼓点毫无预警地停了下来。

    极度嘈杂到极度安静,突如其来的剧变,整个练习室的空气都凝固了下来。

    面对着众人惊愕而慌乱的表情,作为当事人的蓝礼却是一脸轻松,抬起头来,平静地看向了达米恩,“刚才的镜头,可以吗?”

    安静。

    一片安静。

    在场工作人员都感觉受到了十万点暴击,蓝礼的平静与坦然形成了巨大的落差,无形之中就让人不寒而栗起来,甚至不少人移开了视线,不敢再次直视蓝礼的眼睛,于是现场的安静就这样蔓延了开来,弥漫着一股死神的气息。

    “怎么?不够好?要不要我再来一次?”蓝礼却是全神贯注,再次开口询问到。

    “不,不不不。”达米恩终于回过神来,连连摆手,“很好!刚才的镜头非常非常好!一切都是完美的,我们今天的工作可以提前收工了。”达米恩连连露出了笑容,迫不及待地给予了肯定,唯恐刚才的场景再来一次。

    停顿片刻,随后达米恩就回过神来,“你的伤口……没事吧?”但紧接着就想起了自己喜闻乐见的心情,不由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了两声,解释到,“我的意思是,接下来还有拍摄,你的伤口确定没事吗?需要处理一下吗?否则伤口感染了,这就糟糕了。”

    “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蓝礼举起了右手,半握成拳的手掌看不到伤口的具体状况,却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浓郁的鲜血,晕血患者估计现在就到了晕倒时刻了;但蓝礼嘴角却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毕竟,这可是通往成功的工具,绝对不能随随便便对待。”

    这句话的第一人称主语是……安德鲁?

    随后,蓝礼就站立了起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种两个世界同时存在的交错感依旧如此真实,一举一动都仿佛可以感受到两个人同时完成,那种重叠同步的切实质感,隐隐带来了一种沉重感,仿佛一个躯体背负着两个灵魂的重量一般

    但这样的形容又不太准确,因为二次元世界就如同一个气泡般游弋在外,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开始天翻地覆地汹涌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

    蓝礼整个人都隐隐觉得有些恍惚。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也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举止,经历了如此多作品打磨之后,他早就已经不是当初迷失在真真假假虚幻现实之中的菜鸟了;但一举一动都如同无根浮萍一般摇摇晃晃,这就是所谓的“恍惚”。

    蓝礼猜测着,一方面是因为精疲力竭,全程冲刺的表演方式确实需要太多太多的体力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伤口所带来的刺激感,精神也开始变得倦怠起来,他现在需要的就是一场休息。无论是蓝礼还是安德鲁。

    休息休息就会好起来的。

    蓝礼这样告诉自己。

    然后,蓝礼就看到了出现在片场的好友们,“嘿,伙计们,你们怎么来了?”

    捕捉到了三个人眼中的担忧和迟疑,蓝礼习惯性地勾勒起了嘴角,露出了一抹熟悉的笑容,同时还举起了右手,轻轻摇晃了一下,“我现在准备到医院消毒处理一下,并且包扎治疗,怎么样,你们是准备一起前往医院观看呢?还是准备等我包扎完毕之后再来围观?”

    那轻松打趣的话语让三个人都稍稍安定了下来,这依旧是他们所熟悉的蓝礼,属于安德鲁的气息正在缓缓退潮,这是好消息。

    “围观围观,我要拍照留恋,然后发布到照片墙上,告诉所有人,我正在和蓝礼约会。”瑞恩第一个就高高地举起了右手报名,但随后就发现,鲁妮和保罗都没有响应,而且还以一脸嫌弃的表情望了过来,瑞恩一脸无辜地摊开了双手,“怎么,难道我不具备成为网红的潜质?”

1409 精疲力竭

    瑞恩-高斯林是一个冷面笑匠,同时还是一个呆萌活宝,只有真正熟悉了之后才能够感受到他的这一面。

    瑞恩站在了鲁妮和保罗两个人的中间,露出了一个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却只看到了两个人一脸无语的表情,他也只能是耸耸肩,郁闷地吐槽到,“你们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其实瑞恩也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最好时机,现场气氛着实有些僵硬;而且蓝礼的右手依旧鲜血淋漓,怎么看怎么诡异,但他至少还是做出了努力,至于成功不成功、有效果没效果……那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视线在几个人之间来来回回转移了一下,他的幽默依旧没有得到响应,然后就看到瑞恩变魔术似得翻开了手掌,从鲁妮和保罗的脑袋之间伸出手臂,摆放在了大家面前,“糖果?”掌心赫然是色彩斑斓的一把糖果,亮丽缤纷的颜色透露出一股夏天的凉爽和活泼。

    鲁妮和保罗面面相觑,迟迟没有动作。

    最后还是蓝礼主动走了上前,从瑞恩的掌心里挑了一颗糖果,慢慢地拨开了糖果纸,尽管指尖稍稍有些颤抖,但蓝礼却丝毫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把糖果纸完全拨开,花费的时间比平时长了许多,然后把糖果扔进了嘴巴里。

    抬起头,蓝礼对着三个好友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挑一颗吧。否则瑞恩会伤心的。”

    瑞恩连连点头,一脸感动的表情看着蓝礼,还夸张地抬起了左手擦了擦无比干涸的眼眶,表达着自己的激动与感恩。

    那活宝般的表演,终于让气氛轻松起来,鲁妮和保罗都哑然失笑,纷纷抬起手来,挑选起了糖果,鲁妮更是认真地翻了翻,好奇地询问到,“有薄荷味的吗?我现在突然就特别想吃薄荷味的。”

    如此挑剔。

    瑞恩不仅没有生气,而且还流露出了兴奋的表情,“有,当然有。”

    对于瑞恩来说,糖果就是维系友谊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如果他愿意分享自己的糖果,对方却拒绝,那么这就意味着,他们注定了无法成功朋友,只能是普通合作伙伴,又或者是点头之交;相反,如果对方愿意挑挑选选,认真地,而不是找茬的,瑞恩还可以从对方的口味来判断性格与作风,他非常热衷于这件事。

    “我现在也想要一枚薄荷味的。”瑞恩连连点头,开始翻找起来,“上帝,蓝礼,你知道这里的血腥味有多么浓吗?我真的需要一点新鲜空气,所以,你的每个拍摄现场都是如此血腥吗?我之前听说过传闻,每一次拍摄,你都需要杀死一名工作人员,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信手拈来的冷幽默,瑞恩正在活跃现场气氛。

    不同于保罗和鲁妮,瑞恩始终不曾真正地与蓝礼合作过,更多只是传言,他的感受也就相对没有那么直观;今天的震撼洗礼过后,瑞恩的担忧也就没有那么沉重他还以为,这就是蓝礼的工作日常,egot和业内传闻都已经证明了蓝礼的优秀,不是吗?

    所以,瑞恩还是比较轻松的。

    “我正在努力。但现在还没有找到目标,我会继续努力的。”蓝礼也一本正经地回答到,随后,他就迈开了脚步,来到了保罗身边,“我先找地方处理一下伤口,等一下再见。今晚,先驱村庄,怎么样?”

    保罗终于同样感受到了鲁妮的担忧。

    虽然表面看起来,这就是他们所熟悉的蓝礼,但细细品味起来,却是不同的。保罗说不出一个具体的所以然来,但眼前的蓝礼却始终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以前的蓝礼,即使疏离即使绅士即使礼貌,他的气场依旧是温和的,翩翩有礼、如沐春风;眼前的蓝礼,除了那种冰冷的疏离感,浑身上下的气场却是冰冷的。

    也许这样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确实就是保罗现在的真实感受。

    “蓝礼,你确定没有问题吗?”保罗担忧地说道,“你是不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今天这场戏,对于旁观者都已经精疲力竭,更何况是当事人呢?“不用担心我们,我们是过来探班的,结束之后直接离开就好,没有关系的。”

    鲁妮和瑞恩没有说话,但眼神却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蓝礼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微笑,没有太多变化,“如果我说,这场戏结束之后的下一场戏,本来就是约会的内容,所以,我可以稍稍放松放松,我也需要一点放松时间呢?”

    保罗张了张嘴巴,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蓝礼拍了拍保罗的肩膀,而后朝着鲁妮和瑞恩点头示意了一下,绕过了他们,脚步离开了练习室,扬长而去。

    停留在原地的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瑞恩打破了沉默,“耶稣基督,蓝礼每一次拍戏都这样吗?上帝,这简直太疯狂了。”

    ……

    远离人群之后,蓝礼嘴角的笑容稍稍平复了些许,没有彻底崩溃,但深深的疲劳感还是忍不住开始翻涌起来。

    他确确实实是累了。

    他现在需要一点点短暂的喘息时间,让整个人渐渐恢复过来,瑞恩的糖果确实帮了不少忙,一点点糖分就可以让冰冷的血管稍稍地恢复些许温度,后背依靠在墙壁之上,呼吸渐渐地恢复了平稳的常态,但紧随而至的,肌肉的酸痛也开始蔓延开来。

    “蓝礼,你还好吗?”内森第一时间就追赶了过来,但话语才刚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是多么愚蠢,因为蓝礼现在的脸色着实糟糕。

    即使蓝礼正在努力维持着一贯的平静与从容,但微微泛白的唇瓣和汗水涔涔的额头还是在不经意间泄露出了真实的状态。

    不需要蓝礼的回答,内森紧接着就说道,“我现在就过去开车,到旁边的侧门,我们立刻前往医院。”

    这就是独立剧组的弊端了。没有配备自己的随行医生,后勤设施也相对应更加简陋,毕竟他们的成本有限,很多时候必须依靠演员自己的团队来完成相关工作。

    其实安德烈-汉密尔顿曾经提起过增加预算的事情,但在商言商,友情必须放在一边,本来“爆裂鼓手”就不是“速度与激/情”、“明日边缘”那样的作品,常驻医生和后勤团队并不是必备的,所以最终蓝礼还是拒绝了安德烈的好意而安德烈也没有坚持。

    今天的情况,谁都不曾预料到。

    此时,蓝礼的虎口处已经用手帕进行了简单处理,并不严重。

    他的伤口本来就不是刀伤或者割伤,没有影响到任何血管,出血也就不是血流如柱的那种夸张情况;只不过是磨破皮而已,然后在伤口之上不断地挤压、再挤压,这才导致了血液飞溅的特殊情况。前往医院,主要还是为了消毒,避免发炎以及其他负面影响。

    蓝礼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内森轻轻颌首,表示了同意。

    内森那白白胖胖的身躯离开就笨拙地奔跑起来,快速朝着停车场突进,只希望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

    闭上眼睛,蓝礼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后背支撑在墙壁上,肌肉也稍稍放松了些许,这种片刻的宁静让神经缓缓地松弛了下来;但仅仅持续了一小会,随后“鞭打”的鼓点就再次开始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充斥着整个脑海。

    反应过来的时候,蓝礼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居然再次开始击打起了节奏。

    真的是走火入魔了。

    此时此刻,蓝礼最需要的就是放松下来,就如同电影之中,安德鲁和妮可的第一次约会,精神疲倦,却依旧相处愉快,初恋的青涩和甜蜜是安德鲁生活之中的一缕阳光,他需要这样的时间让自己短暂地忘却那些鼓点和节奏。

    即使是堕落地狱,这也需要一个过程。

    于是,蓝礼也强迫自己重新睁开眼睛,朝着侧门方向走了出去。

    其实,茱莉亚音乐学院和纽约的大部分大学是一样的,没有一个明确的校区范围,而是学校与城市融为一体,教学楼分部在曼哈顿以及其他其余的不同角落,成为城市的一部分;但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几栋教学楼相对靠近,并且拥有自己的学校操场,可以简单地划分出一个虚拟的校区,整个气氛也相对不同。

    离开校区,走向侧门,这是人们自己按照习惯设定的一个“门口”,直接通往主街道。

    脚步来到了街道之上,蓝礼左右看了看,却没有看到内森的身影,但这就是纽约,交通永远是老大难问题,甚至可能步行可以抵达的距离,驱车却消耗了三十分钟也无法抵达。

    脚步还没有来得及站稳,街道对面就有狗仔快步冲刺了上来,数量并不多,只有五名六名左右,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上,一时间无法识别得更加清楚。

    蓝礼第一反应就转过身迈开了脚步,他今天不想要面对媒体,不仅仅是发自内心的疲倦,同时也是整个状态的低迷与困惑,此时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镁光灯的聚焦和曝光了。老实说,他甚至不知道这些狗仔到底在等候着什么新闻。

    “爆裂鼓手”剧组根本就没有爆点可言,不是吗?

    狗仔们注意到了蓝礼的脚步,瞬间就慌乱了起来,一边冲刺一边高呼着,“等等,蓝礼,等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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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戏骨介绍:
他到底是聚光灯下的天才,还是二道幕后的疯子?特别鸣谢“茶叶图铺”制作的封面。大戏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戏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戏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