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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戏骨全文阅读

作者:七七家d猫猫     大戏骨txt下载     大戏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11 暗如潮水

    开机第一个长镜头的戏份之所以困难重重,原因是全方位的。

    其中之一就是因为,全部画面都放置在始终的太空环境之中,不仅光线角度和空间位置是地球之上无法模拟的,为电脑特效和相关部门都提出了近乎严苛的要求;还因为演员必须处于一个“没有支撑”的环境之中完成表演,演员和演员、演员和物体之间的参照物、借力点全部都是错误的,制造了更多难度。

    但伴随着拍摄的进行,故事之中的环境开始出现了变化,可以提供参照的背景开始渐渐增多,这也为阿方索提供了更多借力点,拍摄难度自然也就有所回落,尽管太空始终效果依旧是一个难题,但解决了开场长镜头的技术难题之后,事情也就变得简单起来了。

    今天这场戏就是如此。

    同样是置身于灯箱之中,灯光的变化依旧是太空始终效果的重要环节,但摄影镜头的相对位置开始固定起来,iris机械臂与演员之间的配合动作变得更加粗线条,简单直接了许多;同时,正中央的拍摄道具也从篮子变成了逃生舱坐席,演员的姿势和状态都得到了巨大的改善,这对于表演来说是一件好事。

    但就蓝礼个人而言,差别并没有太大,整个拍摄环境都渐渐变得熟悉起来,舒适与不舒适都已经习惯了,归根结底,这还是困难的拍摄,在灯箱之中停留十几个小时,这依旧是一场煎熬。

    而且,相较于第一个镜头来说,镜头开始渐渐放大、拉近,电影核心的重量全部都压在了演员身上,削弱了技术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以演员来讲述故事,难度自然是直线上升。

    也许,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蓝礼已经完全习惯了灯箱的拍摄环境,即使是十几个小时的马拉松拍摄,大汗淋漓、精疲力竭、体力透支,他也已经渐渐遗忘了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折磨,现在更换一个更加舒适的坐姿,能够进一步忘记这些额外的干扰,可以百分百地投入注意力,一心一意地钻研表演。

    用鲁妮-玛拉的话来说,“这就是演员的特异功能,只是,他的功力比我深厚。”

    现在,蓝礼就端坐在逃生舱的坐席之中,剧务和其他工作人员都已经离开,确保离开镜头的捕捉范围,让拍摄可以顺利进行。

    耳边可以听到阿方索的声音,他正在确认各个部门的准备情况,但毫无预警地,蓝礼的声音就打破了这种平衡,“我需要五分钟。”蓝礼扬声说道,没有具体解释,只是再次强调了一遍,“给我五分钟。”

    这是一个临时的意外状况,在此前的拍摄之中都不曾出现过,所有工作人员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落在了阿方索身上,等待着导演的决断。

    阿方索有些慌乱,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开口询问,“出了什么事。”

    但提问刚刚出口,阿方索就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

    蓝礼是一名敬业的演员,为了一场完美的戏份,他愿意竭尽全力,甚至是反反复复地不断折磨他自己;同样,如果有意外状况需要调整,他也是第一个就主动提出来的。

    对于表演,阿方索一无所知,即使蓝礼解释了,他也听不明白,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最终目标都是一致的。所以,他的问题其实略显多余。

    果然,蓝礼没有解释,只是举起了右手,张开五指,再次重复地说道,“只是……五分钟。”

    这一次,阿方索没有再继续说话,而是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都保持安静,然后转过头对着示意一下,将如此意思传达给后面的其他工作人员。如果涟漪一般,整个摄影棚就这样缓缓地安静了下来。

    ……

    蓝礼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不是什么特殊情况,就只是一种感觉而已,说不清道不明,他需要平静一下,让整个人平复下来。这就是全部了。

    闭上眼睛,敞开怀抱,让黑暗如同潮水一点一点地汹涌而至,大脑之中的所有思绪都彻底清空,就连一丝一毫的杂念都清除出去,仿佛整个脑海里也完完全全地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渐渐地,那些杂音就这样渐行渐远,变成空气中激荡的一片回音,息息索索,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徜徉在黑暗和宁静之中,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那种空灵和空旷的触感轻轻地在皮肤表面涌动,甚至可以感觉到潺潺溪流汩汩涌动的触感,柔和地滑过微不可见的毛孔,然后丝丝寒意和凉意穿过毛孔,一点一点地渗透在血液之中,上下翻转地缠绕在骨头之上。

    整个人似乎变得更加沉重了,却又似乎变得更加轻盈了,整个人沉浸在如此矛盾的感觉之中,慢慢地、慢慢地,身体就开始漂浮起来,如此感觉着实难以形容,就好像……就好像黑暗化作了实质性的潮水,正在满溢。

    但,不是吞噬,而是漂浮,身体就这样漂浮在黑色潮水的表面,越来越轻盈、越来越柔和、越来越细腻,仿佛指尖可以描绘出水的形状和纹路一般,最后,彻底地与之融为一体;同时,地心引力所带来的拉扯感正在缓缓消失,那种沉重感渐渐地消融在潮水之中,营造出一种类似于漂浮在死海表面的感觉。

    微妙,却复杂。

    忽然之间,所有潮水都彻底消失,但黑暗的浓雾依旧存在着,整个人就这样临空浮动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摆动着,手臂和大腿都失去了控制,只是随意而无规则地漂浮着,仿佛置身于宇宙太空之中般,彻底切断了重力的联系,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那种停留在半空之中的浮萍之感,带来了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慌张和恐惧,他忍不住开始扑腾着双手,试图抓住一些借力点,双脚也开始胡乱踢打着,试图寻找到一块着陆点,但却只是徒劳,越是努力,越是无助,也就越是恐慌。

    那种恐慌,经历了恐惧、愤怒、懊恼、暴躁和无奈之后,终究演变成为了绝望和无力,死死地拴住了手腕、脚踝、腰杆和脖子,控制住了反抗的每一个部位和每一个动作,就连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都彻底扼杀。

    于是,重新恢复了平静,心如死灰的平静。

    那一望无垠的黑暗,全部演变成为了无穷无尽的孤独和哀伤。

    蓝礼再次睁开了眼睛,微微转过头,看向了不远处,仿佛正在眺望远方,越过了人群、穿透了摄影棚,甚至突破了地球,窥探到了宇宙的广袤和神秘,悠远而深邃的眼神顿时就变得空洞起来,似乎可以盛满整个苍穹。

    但奇妙的是,那看似空洞的眼神却诠释了太多太多的情感,沧海桑田、世界变化,错综复杂得让人无法形容,根本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汇,莫名地就开始悲伤起来,灵魂深处都可以感受到那股悲伤。

    突然,阿方索脑海之中就想起了“生命之树”那部电影,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起了。

    这一次,不需要蓝礼给予暗示,阿方索就知道,蓝礼准备好了,于是,快速招呼着剧组工作人员完成准备,而后就正式宣布了开始拍摄。

    “开拍!”

    阿方索的声音响起之后,紧跟着一声清脆的打板声,然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恐一点点动静就会打乱这场戏的拍摄,但出人意料的是,蓝礼没有反应,摄影棚之中还是一片安静,就好像所有人都在玩“一二三木头人”游戏一般。

    等着等着,大家开始面面相觑起来,暗暗地交换着眼神,不由开始担心起来:难道蓝礼还没有准备好?又或者是,难道蓝礼没有听到开拍的声音?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视线再一次齐刷刷地落在了阿方索的身上。

    这一次,阿方索深呼吸了一口气,没有着急地开口,也没有理会那些殷殷期待的视线,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蓝礼,静静地等候着下一步的变化和反应,不由自主地,他也渐渐放缓了呼吸,甚至开始屏息凝视,就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艾曼努尔更是全神贯注,视线始终牢牢地锁定了蓝礼,镜头之中传达出来的深远和浩瀚,在他脑海之中激荡碰撞出了源源不断的灵感,仿佛可以通过蓝礼的眼睛,窥探到宇宙的神秘和生命的恢弘一般,这让艾曼努尔的肾上腺素全面开始爆发出来,整个世界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艾曼努尔喜欢这样的时刻,没有台词,没有动作,似乎就连修饰都没有,仅仅只有演员与镜头、演员与画面之间迸发出的火花,简单明了地将所有一切呈现给观众,并且将思考和回味的空间也留给观众。

    这才是真正艺术层面的交流,不是单方面的倾倒和灌输,而是彼此的一种来回与交流。

    正当所有人几乎就要放弃了,以为蓝礼根本没有听到开拍的信号时,现场响起了一股小小的声音,如果不是摄影棚之中完全安静,那几乎就要听不到。尽管如此,还是必须竖起耳朵才能捕捉到细微的声响。

    “休斯顿……休斯顿?”

1112 束手无策

    万籁俱静,整个宇宙之中,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一片悠远而浑厚的黑暗,那稀稀落落的星光没有能够点亮太空,反而是越发反衬出犹如天鹅绒一般的黑暗。

    “休斯顿。休斯顿……休斯顿!休斯顿,休斯顿……休斯顿。”

    宁静之中,一个低低的声音在不依不挠地呼唤着,那平铺直叙的声音感受不到愤怒和烦躁,甚至感受不到任何起伏,就好像是机械音一般;但呼唤的节奏却稍稍有些变化,沉默的停顿间隔,重复的模板复制,又或者是绵长而累赘的尾音,就是这样细微的区别,却勾勒出了话语之中的绝望。

    太空与地面联系的时候,除了呼唤“休斯顿”作为开头之外,还必须报上自己的名号和头衔,确保在沟通过程中能够明确定位,这是一个正常沟通的官方程序,每一位宇航员都必须知道的规矩。

    但此时,这个呼唤的声音仿佛是恶作剧一般,孩子气地不断呼唤着“休斯顿”,却没有多余的附加自我介绍,这是不符合规矩和程序的,隐隐地透露出一股任性,还有深藏在背后的绝望似乎已经束手无策,于是就这样破罐子破摔了。

    “……”长长的沉默,一遍又一遍的呼唤没有能够得到任何回应,于是迎来了一片长长的沉默,只剩下对讲机波段的杂音在微微响动着,这股沉默,空旷得令人心慌,然后,声音再次想起,平稳而淡定,镇静而僵硬,似乎已经开始麻木了,就连最后一丝活力都已经开始慢慢沉淀。

    “休斯顿,我是航天任务专员瑞恩-斯通,你收到了吗?”

    此时,一阵杂乱而含糊的声音响了起来,那袅袅的尾音猛然一个停顿,即使没有看到脸孔,都可以感受到那猛烈收缩起来的心脏,似乎刹那间从绝望谷底重新回到了阳光普照的大地之上,“休斯顿!休斯顿?休斯顿!”

    那急促的声音充满了无限渴望地抓住了那一缕希望,迫切得令人心酸。

    “休斯顿?请确认身份!休斯顿!调幅波段收到你的回应,收到?你收到了吗?收到?”

    声音之中透露出一抹焦躁和恳切,甚至微微有些颤抖正在努力地压抑着,却终究还是无法隐藏自己的本/能,不经意间泄露了出来;但,没有回应,那些波段的杂音反而是消失了,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的宁静之中,仿佛有一只大手死死地抓住了心脏,瞬间窒息。

    深呼吸,隐约可以听到再次深呼吸的气流涌动,再次响起声音之后,又强制性地恢复了平稳,“你是中国太空站吗?天宫一号?收到?”

    波段的另一端终于传来了声音,似乎稍稍清晰了一点,但依旧听不清楚,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试图让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思考出一个更加直接的方法,传递信息。

    “求救(mayday),你收到了吗?”这是国际通用的无线电遇难求救信号,“求救!求救求救。”

    瑞恩-斯通终于出现在了镜头之中,他的双手放在了无线电调频的按钮之上,正在试图寻找更加清晰的信号,那张冷峻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下巴之上的络腮胡勾勒出利落的脸部线条,越发衬托出那双眼睛的深邃和柔和。

    此时,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无线电,全神贯注地沉浸其中,只是深陷的眼眸却透露出一股颓丧的哀伤,涌动的情绪正在一点一点地打破冷静自持的假面,试图挣脱而出,越发凸显出表面的控制、控制、再控制,将那种暗潮汹涌的激流展现得淋漓尽致。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仅仅只是匆匆一瞥,却道尽了所有。

    无线电波段之中传来一个凌乱的声音,似乎正在说,“你说的是may……day吗?”不像是英文,也不像是对话,更像是唱歌。

    那种荒谬感却丝毫没有动摇瑞恩的眼神,反而更加迫切更加涌动起来,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说道,“是的是的,求救!求救求救求救!是的,求救!”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说到最后,声音都变得急促起来,微微有些哽咽,似乎有一支无形的巨手掐住了喉咙一般。

    但,无线电另一端依旧在自言自语地歌唱着,然后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句,“安宁刚。”

    瑞恩就这样愣住了,嘴角轻轻一扯,停顿片刻,再次一扯,荒谬感和荒唐感终于爆发了出来,他就这样笑了起来。

    嘴角正在灿烂地笑着,可是眼底深处的悲伤却浓浓地流淌了出来,那种绝望时刻的束手无策,就在一个上扬、一个眨眼之间,诠释得淋漓尽致。笑着笑着,眼底的痛苦和挣扎就将嘴角的幸福狠狠地捆绑住,无法动弹。

    用力地咬了咬牙关,没有放任情绪彻底崩溃,重新组织起来,再次将沟通进行了下去,“那是你的名字吗?安宁刚?这是你的名字?安宁刚?”稍稍停顿了片刻,瑞恩犹如朋友之间对话一般,亲切地呼唤到,“安宁刚。”

    “呜啦啦……安宁刚……梅迪(mayday)。”

    那个声音如此回答到,所有的所有都是一串串听不懂的音节符号,支离破碎地拼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单词,当瑞恩再次听到了“mayday”,终于意识到,对方没有听懂这句国际通用求救语言的意思,仅仅只是在重复而已。

    就如同牙牙学语的婴儿一般。

    理智意识到了这一点,情感却依旧没有意识到又或者是拒绝承认,他条件反射地说道,“不不,不,不不不,我不叫梅迪,我叫斯通,我是瑞恩-斯通博士。我需要帮助,我……”

    说着说着,情绪就开始渐渐分崩离析,眼神里的焦点和焦距一点一点地溃散,他开始茫然无助地漂浮着视线,却找不到一个落脚点。理智终于撞击上了胸口,击散了情感作用的最后保护伞,悲伤和绝望就这样氤氲了眼眶。

    嘴角的笑容再次上扬起来,还没有来得及放手一搏,希望就再次被掐断,那种错杂的滋味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荒谬和滑稽,席卷而来,笑着笑着,眼睛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然后轻笑出了声,“呵。”那一股深深的绝望泛起了涟漪,却激起了惊涛骇浪。

    一石激起千层浪。

    ……

    整个剧组之中鸦雀无声,甚至就连本/能的呼吸都已经忘记了,更不要说屏住呼吸的动作了,只是彻彻底底地与无边无际的太空融为一体,仿佛自己也置身于广袤无垠的宇宙之中,无论如何挣扎,但人类都只是浩瀚宇宙之中的一粒尘埃而已,所有的反抗、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拼搏都是如此微不足道。

    那种雄伟和渺小、恢弘和卑微的强烈对比,重重地、狠狠地撞在了每一个人的胸口。

    猝不及防之间,泪水就冲出了眼眶,滑落在地;真正神奇的是,没有鼻酸,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情感发酵的过程,仿佛泪水瞬间在灵魂深处凝结,跳过了所有身体的物理反应和化学反应,直接跌落。就连擦拭眼泪的动作都来不及反应。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绝望,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无助,每个人的舌尖都品味出了不同的滋味。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瑞恩-斯通的眼底深处流动着一抹神采,在镜头之上无比清晰地折射出来,仿佛是勃勃生机一般,无法隐藏,也无法压抑,就这样迸发了出来,令人侧目,但紧接着,意识到事情真相之后,那股哀伤就成倍地释放开来。

    “狗叫声?那是狗叫声……”

    瑞恩认真地侧耳倾听着,一抹幸福悄悄地油然而生,然后低声呢喃着,“那是地球的信号。”因为在太空之中,可听不到狗叫声,“那是地球的信号。”再次重复地呢喃了一遍,无线电之中传来了一连串听不懂的自言自语声响,瑞恩垂下了眼睑,忍不住第三次重复了同样的话语,“那是地球的信号。”

    那含糊的话语几乎就要听不见了,却隐隐透露出一股执念和眷念,向往回到地球的信念。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孤独,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苦涩,才会如此,仅仅只是因为听到了来自地球的信号,整个人就这样缓缓地融化,就好像游子归乡一般,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彻底消失,展露出了最真实也最脆弱的自己。

    无线电之中,安宁刚欢快爽朗地大笑了起来,连带着,瑞恩也忍俊不禁地大笑了起来,醇厚而温暖的笑声在喉咙深处响动着,明明是在灿烂地笑着,但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落寞却让笑容变得如此苦涩。

    猛然,鲁妮的眼眶之中就盛满了泪水,视线完全模糊成为一片,嘴角依旧保持着微笑,但泪水却犹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一颗一颗往下掉落。

    在这一刻,她看到了瑞恩-斯通,她还看到了蓝礼-霍尔那个在奥斯卡颁奖典礼结束之后,仰望星空,轻声呢喃着“谁会在乎又一道光芒熄灭”的蓝礼-霍尔,骨子里的失落和孤单深深地、深深地埋藏起来,小心翼翼地拒绝泄露内心的脆弱,却狠狠地击溃了鲁妮的所有防线。

    此时此刻,蓝礼就是瑞恩,瑞恩就是蓝礼,仿佛他们所有人都置身于太空之中,见证着一场生命的讴歌。激情澎湃的感动,让鲁妮的情绪彻底决堤。

1113 绝望尽头

    瑞恩-斯通小心翼翼地闭上了眼睛,眼底涌动的温热让眼皮轻轻地颤抖着,完全没有眼神,却依旧泄露了内心深处的一丝悸动;专心致志地侧耳倾听着,身体的动作就这样静止在了原地,无意识地摆动着,一点一点地捕捉着无线电传来的声音碎片。

    嘴角的那一抹笑容是如此幸福又如此璀璨,但那令人心碎的痛苦和绝望却在眉宇之间轻轻涌动着,犹如蔚蓝海岸冲刷着白色沙滩的温柔海浪,美得惊心动魄,却在刹那芳华之后将哀伤和失落的情绪袅袅地连绵下去,久久地,久久地拖拽着。

    瑞恩将双手、肩膀、腰腹和大腿之上的力量一点一点松懈下来,在无重力的环境之下,犹如水草一般轻柔地摆动着,那紧闭双眼的脸庞流露出一丝安宁和祥和,仿佛躺在摇篮之中渐渐入睡的婴儿,淡淡的悲伤和浅浅的痛苦渐渐地消失。

    宛若涟漪一般,看似已经消失了,余韵却在扩散。

    重新睁开眼睛,表情已经完全平静,就连嘴角的笑容都正在平复,似乎彻彻底底地平缓了下来,“安宁刚,让你的狗狗再多叫几声,可以吗?”瑞恩轻声说道,就好像正在享受摇篮曲一般,担心安宁刚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持续地解释着,“狗狗,狗叫声,汪汪,狗狗。”

    然后,他就听到了安宁刚自己学着狼叫声,欢快而喜庆地欢呼起来。

    突然之间,笑容和悲伤同时一拥而上,嘴角再次上扬起来,眼睛也再次紧闭起来,死死地咬住牙关,将错综复杂的情绪全部封锁在了胸腔之中,那股隐忍和压抑的挣扎却更是将此时此刻的状况道尽了,千言万语娓娓道来。

    “汪汪。”

    “嗷呜。”

    瑞恩学着狗叫,而安宁刚则学着狼叫。

    两个国家的不同文化和不同语言体现在了动物叫喊的拟声词之上,将这一刻的荒谬和危机完美地结合起来,最后所有的重量都落在了瑞恩那即将分崩离析却拒绝彻底崩溃的坚强肩膀之上,让人于心不忍、心痛难忍。

    瑞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也跟随着安宁刚开始模仿其了狼嚎,一会狗叫一会狼嚎,完全错乱,但两个人却一唱一和、有来有往,真正地开始互相叫喊起来,就好像顽皮的孩子争先恐后地嬉笑打闹一般。

    “嗷呜!嗷呜!”

    瑞恩尽情地将所有情绪都释放了开来,丢下矜持,丢下束缚,丢下面具,重新找回了童稚,放肆地嚎叫起来,仿佛将胸口里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彻底释放,在这一刻,他的身上再次品味出了不甘和愤怒。

    可,越是愤怒就越是无力、越是不甘就越是绝望,最后化作了浓浓的悲伤,狠狠地、狠狠地砸在鼻梁之上,一阵酸楚瞬间爆发,瑞恩只来得及紧紧地闭上眼睛,但一抹湿润还是模糊了眸子,死死紧闭的眼睑角落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他就这样咬紧牙关,声音沉闷地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哽咽和哭喊都死死地压制在了喉咙深处,一点声响都没有泄露出来,可是上下滑动的喉结和完全紧绷的下颌却根本无法掩饰,泄露了灵魂深处的天崩地裂和山呼海啸。

    “嗷……嗷呜……”

    他试图再次发出一点声音,假装自己不在乎,结果却失败了,只剩下一团模糊的音节,断断续续地在喉咙里翻滚着,无法宣泄,也不能宣泄,他的双手就这样紧握成拳,死死地攥了起来,浑身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只想要狠狠地挥拳,砸向任何物体,砸得粉碎;但,他不能。

    隐忍到了极致,情绪终于决堤,“嗷呜……不,不不……不……”瑞恩轻轻地、轻轻地摇着头,发出无意义的呢喃声,深呼吸,再次深呼吸,似乎刹那间,控制力又再次回来了,情绪重新梳拢起来,然后就“呵”的发出一声轻笑,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平静地说着,“我就要死了,安宁刚。”

    那股平静,折射出眼底的茫然和悲伤,越发变得浓郁起来,没有了朦胧的泪水,也没有了崩溃的情绪,却将心底的苦涩淋漓尽致地勾勒出来。

    他轻轻耸了耸肩,但是在厚重的宇航服之中,却微不可见,只能隐隐看到身体的细微变动,“我知道,每个人都必将有一死,每个人都知道,但……我今天就要死了。”话语突兀地就收声阶段,没有尾音,也没有气音,说完之后就这样愣愣地呆在原地,眼底有些出神,似乎正在理解着“死亡”的真正含义。

    这短暂的沉默,却将一句简单的话语,诠释出了太多太多的含义,余韵深远,似乎每一个人都可以有截然不同的理解。生命是如此,死亡也是如此。

    “挺搞笑的吧。”瑞恩再次轻笑了起来,自嘲地撇了撇嘴,“你知道,当你知道……”眼神又一次地出神了,似乎大脑的运转速度也开始放慢了脚步,但即使如此,没有补全的话语还是清晰地传递出了意思。

    知道死亡终究会来临,这是一回事;知道死亡来临的确切时间,这是另一回事;知道死亡的日期就是今天,这又是一回事。

    那大片大片的茫然和空白,只是苦涩难当。

    然后眼神的焦点重新凝聚,再次回过神来,“问题就在于,我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声音渐渐地渐渐地微弱了下来,几乎变成了呢喃,他的坚强、他的镇定、他的专业、他的理智,所有的所有都在这一刻崩溃,解开了面具和皮囊,最真实的自己赤果果地展现了出来。

    一句“非常非常害怕”,低低的声音就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脆弱而慌乱。

    “没有人会悼念我,也没有人会为我祈祷。”瑞恩静静地说道,耳边传来了安宁刚哼唱着摇篮曲的歌声,似乎正在呵护着婴儿入睡,宁静而平缓。

    眼底深处的悲伤就这样一点一点凝聚起来,化作了一滴晶莹透亮的泪珠,悬挂在睫毛之上,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最后睫毛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承载住重量,就这样掉落下来,一颗,接着一颗,清晰分明。

    可是,表情却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正前方,透露出一股深深的茫然和无力感,与泪水的凝聚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好像……灵魂已经死亡,但身体还在反应一般,那种行尸走肉的空壳感将悲伤和痛苦的绝望迸发到了极致。

    从医学角度来说,人体宣告物理死亡之后,但生/理的反应并不会立刻停止,最直观的例子就是,指甲和头发还将会持续生长,仿佛灵魂已经消散,但躯壳依旧存在。

    现在的瑞恩就是如此。那种悲伤,成倍成倍地汹涌而至,将坚强的外壳彻底打破,暴露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微微停顿了片刻,视线轻轻上移,似乎注视着无线电,然后就可以穿越时空,与安宁刚面对面地交流,专注而认真地询问到,“你会为我悼念吗?你会为我祈祷吗?还是说已经太晚了?就好像我错过了我的家人一样……我失去了他们。”

    简简单单的一个“lost”,没有任何重量的词汇,却在那平静的语调之中透露出一股浓浓的唏嘘和悲哀,没有多余的解释,也不需要多余的解释,整个故事就已经变得完整,将内心深处的后悔和遗憾全部展示出来。

    “我想要为自己祈祷,但我从来不曾祈祷过,因为……”瑞恩的话语再次停顿了片刻,眼底滑过一抹浅浅的笑容,似乎唤醒了回忆,“因为从来没有人教会过我。”隐藏在话语背后的寂寥和落寞,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从来不曾。”

    “梅迪?”安宁刚的呼唤声隐隐约约、含含糊糊地传来,然后还有一阵婴儿哭闹的声音传来,安宁刚立刻开始哼唱着摇篮曲,安抚着睡梦之中惊醒的婴儿。

    瑞恩的表情忽然就愣住了,几乎是在刹那之间,眼底的震惊和错愕缓缓地满溢出来,而后化作了无可救药的悲伤,他就这样死死地咬紧牙关,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毫无预警,也束手无策,几乎哭到无法自已,彻底失去了控制。

    没有任何声响,只是看到泪水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落,那微微颤抖的嘴角将压抑的情感彻底爆发了出来。他试图张口发出一点声音,但嘴唇只来得及蠕动一下,随后就再次紧紧地抿住,牢牢地将所有的哽咽和哭喊都吞咽了下去。

    即使满嘴苦涩,即使满嘴血腥,即使满嘴酸楚。

    婴儿,初生的婴儿,生命最原始也最美好的形态,蓬勃而生动,茁壮成长,拥有一股打破所有壁垒的强大力量,让人向往,却也让人恐惧。

    脑海之中,不由浮现出了弟弟出生的模样,他想起了弟弟,想起了弟弟新生的孩子,想起了面容渐渐模糊的家人。

    他试图远离那些羁绊,向往更高层次的生命和希望,却殊不知,他的追求始终就在身边,宇宙最玄妙最伟大的秘密就在自己的身边,最终,他一步一步走向了死亡,与原始的蓬勃生命力渐行渐远。

    他所坚信的世界,他所拼搏的世界,他所拥有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仿佛可以清晰地看到整个宇宙毁灭的过程。如同大爆炸一般。

1114 错误幻觉

    呆愣在原地,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在理智做出判断之前,阿方索-卡隆就已经热泪盈眶,涌动的泪水完全模糊了视线,只剩下一片茫然和错愕,震撼的情绪在水晕之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知道了,他现在终于真正地知道了,瑞恩与弟弟之间的关系,瑞恩与家人之间的疏远,瑞恩与梦想之间的依存,瑞恩与弟弟孩子之间的遗憾……从摆脱社会属性到回归社会属性,从凌驾于生命之上到回归生命本源,在追逐真理的道路之上,绕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之后,最后再次回到原点。

    这就好像……好像是凡人蜕变成为超人,拥有了上帝一般的神祗力量,主宰生命、创造生命;但重新领悟之后,再次意识到,超神力量的存在本身也是来源于生命的,于是,再次完成二次蜕变,再次脚踏实地地重新回到凡人的起点位置上,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崭新世界。

    生存与死亡,新生与毁灭,生命与自然,凡人与神祗,理智与情感。

    所有的所有,既是起点也是终点,首尾衔接,完成一个圆形,兜兜转转之后还是回溯本源,似乎还是那个起点,但整个世界却已经沧海桑田。山依旧是山,却不再是那座山;水依旧是水,却不再是那片水。

    这很复杂,这很深奥,这很哲学,这很绕口;但,这同时也很简单,这也很直白,这也很深刻,这也很明了,一切的一切都根植于灵魂深处,从来不曾消失,也从来不曾改变,只是等待着人类的探索和追寻。

    有的人,穷其一生都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有的人,孜孜不倦的苦苦追求却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抵达终点;还有的人,瞬间明悟就完成了升华和蜕变,打开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门。

    就在刚才这一刻,瑞恩领悟了;而就在刚才这一刻,阿方索真正地窥见到了真实的力量

    不是表演,不是诠释,也不是演绎,而是来自真实的力量,灵魂深处的洗礼犹如倾盆暴雨一般,浩浩荡荡地宣泄而下,整个人都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起来,是激动,是恐惧,也是膜拜。

    现在这一刻,阿方索才真正地明白了蓝礼的工作是多么庞大、多么繁琐、多么艰辛,举手投足之间的一颦一笑,轻而易举地将全场气氛掌控其中,不要说其他演员或者观众了,就连导演的心神都忍不住沉浸其中。

    上帝。哦,上帝。

    ……

    瑞恩浑身的动作就这样僵硬住了,表情也刹那间凝固住了,一点变化都没有,但竭尽全力的压抑和控制,泪水依旧源源不断地往外渗透,一颗接着一颗,晶莹透亮的水滴悄然模糊了那一片深褐色的眼眸,令人心碎。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唯恐稍稍的一点动弹,自己就会彻底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你抱着一个婴儿,是吗?”瑞恩轻声开口询问到,沉浸在那婴儿的啼哭声之中,喜悦就从眼底深处满溢出来。不是笑容,而是喜悦和幸福,静静地流淌着一抹/春/光,如同温泉水一般,汩汩滚动,氤氲热气,让人一点一点融化。

    这不是人们所熟悉的瑞恩-斯通。不是那个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瑞恩,也不是那个在生命垂危之际依旧试图拯救队友的瑞恩,更不是那个在专业知识之外一无所知的生活白痴式的瑞恩,眼底的柔情和温暖,似乎正在让这座冰山慢慢融化。

    “你正在唱摇篮曲吗?”瑞恩再次说道,没有得到回应,但他也并不在意,而是无意识地轻声哼唱起来,支离破碎的几个音符根本无法拼凑起来,只是哽咽在喉咙深处,慢慢翻滚。“那真是太温馨了。”他轻声说道。

    不知不觉地,笑容就再次上扬起来,“你知道吗?我以前也唱摇篮曲给弟弟听。”瑞恩的声音却正在缓缓下沉,泄露出了一丝沙哑,眼底再次氤氲出一片泪痕,“但……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交谈对话了。”随后,瑞恩轻轻歪了歪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不是他的错,他一直都在努力……”

    尾音慢慢地拖长起来,没有了下文,但眼底的哀伤和唏嘘却着实再明白不过了,隐隐之间还可以品尝到后悔的苦涩,刹那间刺痛了心脏,深入骨髓。

    瑞恩没有再继续出声,只是静静地倾听着,那嘤嘤的哭声、那低低的摇篮曲、那悠扬的曲调,轻盈而温柔,陌生的曲调、陌生的语言,却没有丝毫的影响,只是让那紧绷而凌厉的脸部线条渐渐地柔和下来,所有的锋芒和所有的防备都全部卸下,回归到了最原始的赤果模样。

    “你说,我还能见到他吗?”瑞恩轻声呢喃着,含糊的词句在唇齿之间碰撞着,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就已经怅然消失。

    ……

    静静地注视着那双深褐色的眸子,平静而坦然,似乎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是沉浸在深思的情绪之中,但鲁妮却在那眉宇之间阅读出了细腻的变化,哀伤和绝望、苦涩和痛楚、挣扎和折磨,所有的错杂和繁琐都正在慢慢地消散,恢复到了无喜无悲的平静状态。

    然后,她就知道,他决定放弃了。放弃求生的希望,放弃反抗的可能,放弃挣扎的努力,就这样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张开双臂,拥抱死神。她知道,他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就好像艾利克斯松开搭扣的那一瞬间般。

    但是,艾利克斯是千钧一发的瞬间抉择,似乎只是本/能的一个动作而已,电光火石之间就斩断了希望,剧烈的疼痛也只是刹那而已,甚至还因为危急时刻的肾上腺素爆发而变得迟缓停顿起来,根本没有来得及细细体验,就已经结束了。

    而瑞恩却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反反复复挣扎了许久之后,顺利逃出生天,希望油然而生的时刻,骤然坠入冰窟;然后经受着折磨,一点一点地切断所有的希望绳索,并且一点一点地击溃他内心的防备,将所有的脆弱都攻击得支离破碎。

    不仅疼痛,而且漫长,残忍得让人几乎无法继续看下去。

    但鲁妮依旧睁大了双眼,细细地品味着这一刻的煎熬和折磨,细细地感受着这一刻的表演,深邃而恢弘,让每一位观众都彻底感同身受。

    耳边传来了默默擦拭眼泪的息索声响,还有强硬压制的哽咽之声,压抑的苦闷和痛楚在这一刻放大到了极致,令人于心不忍。

    ……

    瑞恩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嘴角的弧度若有似无地上扬起来,然后没有多余的停顿和准备,他就再次移动起来,开始关闭照明、关闭动力,最后……关闭氧气。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仅仅只是在关闭氧气之前稍稍停顿了片刻,却没有过多的挣扎,随后就完成了动作,稳定而轻柔,仿佛这是再简单再正常不过的一个举动了。

    但,哔哔哔的警报声无比刺耳,不断提醒着氧气含量开始下降,他却无比平静,摘下了脑袋之上的贴头面罩,随意地揉了揉一头凌乱的短发,缓缓地平躺下来。

    一片混乱的声响之中,无线电里的摇篮曲依旧在轻声哼唱着,极度慌乱与极度平静之间的鲜明对比,在每一个观众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只有瑞恩是例外。

    瑞恩双手盘在了胸口,安详地躺平,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嘴角和脸部线条的紧绷完全放松下来,轻声呢喃到,“很好听,安宁刚,不要停,继续唱下去。”轻轻吐出一口气,就好像结束了一整天繁忙工作,需要一个长长地睡眠一般,“陪伴我入睡,我会立刻沉睡的。”

    “别停,继续,继续……”眉宇之间的疲惫和紧绷犹如潮水一般缓缓退散开来,经历了跌宕起伏的自我救赎,经历了危机万分的惊险刺激,经历了绝望、希望、绝望的峰回路转,现在,整个人彻底放松了下来,明显可以感觉到那张脸庞之上的困顿。

    声音一点一点平复了下来,最后只剩下在唇齿之间呢喃碰撞的含糊音节;眉宇之间的情绪也全部都消散瓦解,进入了完全的平静之中,那一种安详,正在沉沉地进入梦乡,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万籁俱静。

    这不是放弃,而是生命的消散;这不是妥协,而是生命的沉寂;这不是平静,而是生命的黯淡。

    他累了,他终究还是累了,挣扎了如此之久,奔跑了如此之久,拼搏了如此之久,他终于可以卸下重担,好好地休息片刻。他需要睡眠,真正的深度睡眠,他不想要再继续抗争了,倦了,乏了,就这样放任了,仅仅只是需要片刻的安宁。

    那种波澜不惊的平静,似乎可以清晰地看到疲乏和倦怠正在身体表面缓缓消散,同时消失的还有那渐渐暗淡下来的明亮光芒,似乎看到生命的火焰正在慢慢熄灭。油尽灯枯,这就是最合适最恰当的词汇。

    脑海之中的所有声响都消失了,耳朵之上的所有杂音都平静了,世界,彻彻底底地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犹如初生的婴儿一般,独自诞生,独自消亡。孑然一身地开始,无牵无挂地结束。

    突然,宁静之中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砰砰,砰砰……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打开一条缝隙,光芒渗透到眸子之中,朦胧之中,他看到了……海瑟-克罗斯。

1115 生死之间

    砰砰。砰砰。

    耳边传来了闷闷的捶打声,似乎……有人正在敲打着逃生舱的窗门。但,他们置身于太空,为什么会有人敲门呢?这着实太离谱了。

    不知不觉中,安宁刚摇篮曲的哼唱已经渐行渐远,消散在了无线电波之中,沉闷的敲打声犹如一颗颗石子投入水中一般,泛起一圈圈的涟漪;连带着,黑暗的潮水也缓缓消退,他徐徐睁开了眼睛,一缕微光投影在瞳孔之中,朦胧而模糊,转过头,隐隐约约之间,他就看到了海瑟-克罗斯。

    海瑟?等等,为什么海瑟会出现在这里?漂浮在太空之中,穿着宇航服,透过如同鱼缸一般的头盔,笑盈盈地挥手打起了招呼,为什么他会看到海瑟-克罗斯?

    无数个问号浮现出来,将大脑塞得满满当当,无比拥挤,近乎窒息。

    紧接着,他就看到海瑟试图打开舱门,这顿时让他惊吓起来他没有戴头盔,如果此时打开舱门,他就会顿时进入无氧状态,并且卷入气流之中,甚至可能瞬间致死。

    “不!不!”

    但不等他抗议和辩解,海瑟就已经打开了舱门,他只能像个笨蛋一般,用双手挡住了自己的脸颊,仿佛试图阻挡砸过来的火箭一般但这里根本没有火箭,机舱里提醒氧气不足的警报声越来越刺耳,最后变成了一团杂音爆炸开来,却在传播之前,失去了声响。

    因为宇宙是真空状态,没有空气作为介质,无法传播声音。

    整个世界陷入了安静,绝对的安静。

    一片混乱之中,海瑟却不紧不慢地钻入了逃生舱,关闭了舱门,打开了灯光,打开了氧气,然后,声音一点一点地重新回来,由小到大、由低到高,警报声再次变得无比刺耳,舱内的光线重新变得无比明亮,然后就可以听到海瑟那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确认你的手表,十三小时十一分钟,告诉阿纳托利,我打破了他的记录。”海瑟的声音充满了活力,开始在四周打量起来,犹如好奇宝宝一般,用眼神开始探索,“这里有些暗,你觉得呢?”

    他终于回过神来了。

    但大脑依旧有些缺氧,就仿佛溺水之后浮出水面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可是发热的脑袋依旧犹如一团浆糊,他就这样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海瑟,满脸错愕、不知所措,无意识地发出了一些声音碎片,“你怎么……我是说……你……”

    但剧烈震动的瞳孔却根本找不到一个落脚处,只是专注而发愣地看着眼前的海瑟,毫无表情的脸孔之上,却缓缓地渗透出一股悲伤和喜悦,交织在一起,犹如一抹微光,慢慢地明亮起来。

    “相信我,一言难尽。”海瑟欢快地说着。

    “但……你……”他只是愣愣地盯着海瑟,目不转睛,眼底深处的不可思议和欢欣鼓舞涌动起来,那股余韵悠远的震撼在脑海之中一波接着一波地激荡而来,无法停止,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个个不成篇章的词语。

    如此失态,如此狼狈。

    海瑟拆下了头盔,拿下了手套,熟练地打开了所有的灯光,就好像这是她的地盘一般,然后得意洋洋地说道,“这就好多了。”随后,她轻描淡写地解释到,“我找到了一块……一块备用电池,还好你没有在旁边分散我的注意力。”

    海瑟转过头,注视着他,嘴角的笑容犹如/春/天的明媚阳光,绽放开来,“我不得不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海瑟轻轻摇了摇头,“老实说,我不认为你能够坚持下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无意识地轻轻摇晃着脑袋,视线牢牢地落在海瑟的脸庞之上,描绘着眉毛、眼睛、鼻梁、嘴唇,还有那一抹灵动而俏皮的光芒,如此鲜活,又如此明亮,似乎她已经彻底摆脱了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的困扰,蜕变重生。

    他知道,他都知道,这是幻觉,这一切都是幻觉。

    他知道,他正在拍摄“地心引力”,他是蓝礼-霍尔,正在扮演瑞恩-斯通;他知道,她是鲁妮-玛拉,正在扮演艾利克斯-科沃斯基;他还知道,他们正在拍摄瑞恩在脑海之中与艾利克斯对话的幻觉戏份,一切都只是电影的场景而已。

    他清楚地知道。

    但他不知道,拍摄是如何进展到这一步的。这是三场不同戏份的衔接,从瑞恩陷入绝境到选择放弃再到幻觉出现,这是三场戏,中间有中断、反复拍摄、补妆、重新开拍,甚至还有休息,至少有两次乃至更多。

    可是现在脑海之中却一片空白,所有的衔接和休息部分都已经消失了,无论如何都唤醒不了任何记忆,仿佛那些事情从来不曾发生过一般,又仿佛现实与虚幻已经融为一体了。

    只是,这所有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就这样愣愣地注视着海瑟,那一颦一笑投影在眼底深处,一切都是如此栩栩如生,就连嘴角上扬起来之后眼角的小褶皱都是如此真实。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难道,他正在通往天堂的道路之上,再次与海瑟相遇了?还是,海瑟重生了,在轮回的光影之中,他们再次碰面了?

    他的瞳孔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所有的话语和所有的声音都已经涌到了嘴边,却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恐惧而慌乱地停了下来,唯恐自己的一点点声响就可能打破眼前的画面,即使是幻觉,他也想要牢牢地抓住。

    “找到伏特加了吗?”海瑟的视线落在了他的眉宇之间,眼神不由微微停顿下来,眼底深处流淌出一丝淡淡的哀伤,在彼此的瞳孔深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心脏的轻轻颤抖犹如通电一般,在血管之中窜动。

    她狼狈地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视线,然后开始搜寻伏特加的位置,耳边传来了他精疲力竭、死里逃生的沙哑嗓音,“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它,它藏在了哪儿……所以……”

    她在座椅下方搜索起来,摸索了一番,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啊哈!”她转过头,再次看到了他的视线,始终不曾移动,始终不曾迟疑,就这样安静而专注地看着自己,泪凝于睫,折射出那一抹心碎的光晕,在深褐色的眸子深处缓缓流淌着,如同穿过青石的泉水一般。

    刹那间,时间和空间的意义就不复存在,沧海桑田的变化在心头涌动,她从艾利克斯-科沃斯基重新回到了鲁妮-玛拉的身份,心脏再次微微颤抖起来,噗通,噗通……清晰的悸动声响在闷闷地撞击着胸膛,嘴角的笑容就这样犹如浩瀚星辰一般坠入眼底。

    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还可以看到他眼中的自己,捕捉到那打破时空束缚的瞬间心动,亘古不变的恢弘和磅礴让眼底的温热就开始涌动起来;她知道,在她的眼中,同样折射出了他的模样,清澈见底。

    一个眨眼的晃神,然后,她就再次从鲁妮-玛拉回到了艾利克斯-科沃斯基的身份,爽朗地大笑了起来,举起了手中的伏特加,“休斯顿,酒精中毒患者现在再次开始出动了。”她欢快地调侃着说道,“致敬阿纳托利,干杯!”举起了伏特加的瓶子,对准上面的吸嘴,开始享用起来。

    而后,她举起了酒瓶,向他示意了一下,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他微笑地摇了摇头,友善地拒绝了邀请,她耸了耸肩,诙谐地吐槽到,“博士还是那个博士。”调侃之中的冷幽默让人忍俊不禁,她重新将酒瓶盖上了盖子,转过头,抬起下巴,俏皮地看向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让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她重新将酒瓶塞回了原位,做出了解释,“中国站距离这里约莫一百英里,我们来一个周日旅行吧。”

    他的视线顺着她的动作,看向了眼前的仪表盘,但视线余光却依旧在捕捉着她的一举一动,“我们不能。”

    “我敢肯定我们可以。”她却满不在乎地给予了反驳,同时还做了一个鬼脸。

    他不由轻笑了起来,无可奈何地轻轻摇了摇头,“我们没有燃料了。我尝试过所有方法了。”

    但她还是没有放弃,耸了耸肩,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儿总是有东西我们可以派上用场的。”

    他抬起了视线,飞起眼角斜视了一眼,吐槽兼无语的表情着实太活灵活现,以至于让人忍俊不禁,“我尝试过所有方法了。”同样的一句话,却充满了调侃,气氛不由就渐渐开始轻松了起来。

    她也斜起了眼角,瞥了他一眼,然后努了努嘴,“你试过软着陆推进吗?”

    “那个是专门用来着陆的。”他辩解到。

    “对,着陆也需要推进。这终归是同一件事,训练课之中难道没有教授吗?”她毫不留情地吐槽到。

    他轻叹了一口气,“模拟器训练中,我从来没有成功着陆过,我告诉过你。”

    “但你知道技术。”

    “然后我每一次都坠毁。”

    两个人就像是孩子一般,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争辩起来,幼稚灿烂,拒绝认输,最后还是她侧过身,保持面对面的姿态,然后扬起了声音,“听着,你到底想要回家,还是想要待在这里?”

    看着眼前的海瑟,他就这样愣住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之中,幻影正在渐渐变得模糊,现实的冰冷正在一点点清晰,海瑟残忍地提出了最重要也最关键的问题,瞬间击中了他的心脏,真实感开始慢慢地吞噬脚踝,并且在持续上涨。

1116 无法自拔

    他就这样看着海瑟。

    曾几何时,这张脸孔似乎已经渐渐变得模糊,日复一日的工作让那些回忆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所有的记忆都渐渐沉淀下去,没有了悲伤,却也没有了喜悦,没有了痛苦,却也没有了幸福。他选择了告别,然后将所有的情绪都埋葬在了过去。

    但今天,他再次看到了海瑟。

    那个为了梦想而不断拼搏的女孩儿,那个为了生存而持续奋斗的女孩儿,她从来不曾放弃过,哪怕是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依旧拒绝缴械投降。她遵守了承诺。

    但他却正在试图放弃。瑞恩-斯通正在试图放弃。海瑟曾经没有机会,但她抗争过了;而瑞恩现在拥有机会,他却没有能够坚持。现实与虚幻的交错,彻底打破了四次元的壁垒,在脑海之中翻滚沸腾着。

    他试图移开视线,他试图闭上眼睛,他试图重新呼吸,但,所有的反应都无济于事。

    他只是这样愣愣地看着海瑟,然后视线之中,海瑟的模样就渐渐开始变得模糊,是艾利克斯-科沃斯基,是鲁妮-玛拉,是瑞恩的弟弟,一张张脸孔全部交错在一起,情绪的汹涌让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是的,我知道,这里美不胜收。”

    她开口说道,正面地迎向了他的视线,沉静了下来,四目交接之中,安静在缓缓地流动,情绪也正在缓缓地涌动,视线之中可以捕捉到彼此的倒影,也可以捕捉到彼此的悸动。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指了指眼前的仪表盘,“你可以关闭所有系统,关掉所有灯光。”

    伴随着话语,她开始一个一个地关闭开关,灯光再次黯淡下来,外面的微光隐隐地勾勒出两个人的身影轮廓,而后,她转过头,再次视线接触,“闭上眼睛,忽略他人,万籁俱静,在太空之中,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无比安全。”

    她的坦然和诚实,戳中了他的柔软和脆弱,这让他的眼神深处泄露出了一丝狼狈,慌乱地试图避开眼睛,却只能垂下眼帘,随后就发现了自己无处可逃,完完全全暴露在她的视线之上,那种赤果的感觉让他咬紧了牙关。

    “我是说,为什么要继续坚持?为什么要活下去?”她轻轻歪了歪脑袋,笑容收敛起来,眼底闪过了一丝轻柔,“你和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孑然一身,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悲伤的呢?但关键就在于,你到底应该怎么做。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避开了她的视线,微微闭起的眼睑正在颤抖着,急促的呼吸泄露了内心的慌乱,似乎正在天崩地裂,那股隐忍、那股挣扎、那股痛苦、那股悲伤,汇聚在一起,冲撞成为一片绝望的光芒,从眼角的一抹泪光之中泄露出来。

    “如果你决定回去,那么你就应该行动起来。你知道,你还拥有机会。”她的话语狠狠地击中了他的心坎。

    他的弟弟,始终仰望着他的弟弟,始终等候着他的弟弟,始终试图努力靠近的弟弟;还有,那素未谋面的孩子,属于他弟弟的孩子,婴儿的脚印和啼哭在脑海之中开始回荡……世界开始崩塌成为千万个碎片。

    海瑟没有机会。

    海瑟没有丝毫机会。

    但,海瑟依旧肆意地绽放着,她拥有了一段属于她的人生,短暂却璀璨的人生,唯一的遗憾就是始终没有能够站在舞台之上,尽情地放声高歌。她在努力着,她在拼搏着,她始终不曾放弃过。而他,瑞恩-斯通,却选择了放弃。

    心脏狠狠地纠了起来,疼痛如同疾风骤雨般地狠狠撞击过来,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胸口爆裂出一团火花,将所有氧气都燃烧殆尽,那股窒息感沉闷而凶狠地捶打着胸膛,以至于整个人都开始蜷缩起来。

    幻觉和光影正在一点一点消散,那种恐惧感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

    他试图张开手掌,牢牢地抓住这一点点光影,但强烈的窒息感却根本无法摆脱,生存的本/能似乎再次苏醒了过来,原本已经选择了放弃,选择了束手就擒,选择了永久长眠,可是现在,他再次开始挣扎起来,似乎重新点燃了一丝希望,用力地挣扎起来。

    “坐稳扶好,享受旅程。”耳边再次传来了她的声音,是海瑟的,是艾利克斯的,还是鲁妮的。

    现实的冰冷刺骨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就好像烟花绽放过后,开始消逝一般,想要挽留,却无从入手,最后只能凄凉而哀伤地注视着天空之中残留的一缕轻烟。

    “你要用双脚站在地球之上,重新开始生活。”

    他轻轻地摇着头,否认着现实,也否认着虚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否认着什么,只是想要抓住一点什么,“你怎么到这里的?”为什么是海瑟-克罗斯?为什么是海瑟出现在了救生舱之中?为什么是海瑟打破了次元壁,进入了故事之中?为什么?

    “我告诉过你了,一言难尽。”但她依旧没有松口,“嘿,瑞恩!”

    “怎么了?”他条件反射地回答到,但窒息感却正在让身体越来越虚弱,就连摇头的动作都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支撑下去了,只能隐约看到下巴在无意识地摇晃着。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明媚而沉稳地说道,“是时候回家了。”

    婴儿的啼哭声洪亮而清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在耳膜之上回荡、再回荡,袅袅余音,渐渐地与心脏跳动的节奏契合在了一起;而后就变成了警铃声,哔哔哔地不断响动着,恼人不已,重新唤醒了记忆之中的噩梦

    儿时照顾弟弟的噩梦,半夜三更因为婴儿的哭声而苏醒,揉揉眼睛之后,好奇地打量着对面摇篮之中的弟弟,小小的身躯,却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能量,似乎足以撼动整个屋子。

    猛地,瑞恩就睁开了眼睛,朝着身边转头看了过去,试图寻找海瑟的身影,但,没有,什么都没有,整个逃生舱之中只有他一个人,而那烦人的警铃声越来越嚣张,让人烦不胜烦。

    呼吸,大口地呼吸着,但却捕捉不到太多的氧气,这让喉咙开始干涩灼热起来,他轻轻拍打了一下胸膛,试图缓解肺部的灼热,却收效甚微。

    他坐直了身体,整个四肢变得无比沉重,重新找到了仪表盘之上的按钮,打开了氧气,看着氧气一点一点地充满整个空间,最后,他将警铃关闭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瑞恩重新靠向了椅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然后深深地呼吸一下,紧握着双拳,让浑身肌肉紧绷到极致,随后一个松懈放松下来,简单地活动着脖子关节,慢慢地重新恢复了状态。

    闭上眼睛,大脑也重新感受到了氧气,渐渐开始活动起来,“着陆……着陆也需要推进。”瑞恩试图仔细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试图唤醒脑海之中的那些细节,“我说了……”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整个大脑似乎还是一片混沌。

    但这一次,瑞恩没有着急,静静地、静静地回想着,最后深呼吸一口气,挺直腰杆,重新坐直了身体,再次睁开眼眸之后,那双眼睛之中的光芒焕发出了截然不同的勃勃生机,他有条不紊地打开了灯光,然后在旁边寻找到了关于着陆的操作手册

    这是俄罗斯的设备,按钮和操作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他需要从学习和了解开始。

    极度缺氧和极度寒冷的环境之中,他的肌肉开始变得僵硬,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无比缓慢,在微蹙的眉宇之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疼痛,但他的目光却丝毫没有动摇,开始详细认真地翻阅起来。

    “没错,就是这本……好的……软着陆推进器开关会在距离地面三米的位置自动开启……”

    说着说着,他就真正地投入到了手册之中。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仅仅只是姿态和眼神,却深深地透露出了一股坚定,不可阻挡、势如破竹的坚定,那股强大的求生信念和欲/望,让他的脸庞之上充满了圣洁的光芒。

    一个眼神,就将所有的不安和忐忑全部都击溃,就将所有的犹豫和悲伤全部都清除,在绝境之后,瑞恩重新焕发了新生,蜕变成为了一个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模样,就好像……就好像站在梦想起点之上的那个稚嫩少年。

    “卡!”

    阿方索-卡隆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紧接着,所有人都站立起来,亢奋而激动地开始鼓掌起来,雷鸣般的掌声在整个摄影棚里悠悠回荡着,彻底切断了所有的幻觉,一鼓作气地将蓝礼从电影之中拖拽到了现实里,那种强大的地心引力所带来的牵扯,将脱水的疲惫放大到极致。

    蓝礼对着眼前的工作人员们露出了一抹微笑,然后挣扎着试图站立起来,膝盖却不由一软,差一点就重新跌坐下去,视线之中就出现了一只右手,穿着宇航服的右手,抬起头,鲁妮那张布满汗水的脸庞就映入了眼帘。

    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在了一起,刹那间的停顿,刹那间的光辉,而后,鲁妮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抓住了蓝礼递过来的右手,帮助蓝礼站立了起来。

    “干得漂亮。”鲁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1117 自我折磨

    眼前的鲁妮,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利落的五官线条勾勒出一抹疏离和清冷,凌乱的发丝因为汗水而黏糊糊地贴在了鬓角处,一抹狼狈之中隐约透露出一丝虚弱,但那双深邃的眸子之中却盛满了星辰般的温柔光芒,轻轻闪烁着。

    蓝礼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鲁妮,看着那双眸子深处的影像一点一点褪去光泽和色彩,虚幻的光影世界烟消云散,来自地心引力的现实重量猛地就让双脚踩在了地面之上,脚踏实地的感受让鲁妮的面容变得清晰起来,还可以捕捉到眼底的那一缕温暖的关切。

    “我没事。”蓝礼的眼神依旧停留在那眉宇之间,最后,嘴角的笑容轻轻上扬起来,收回了视线,摇摇头表示了否认,“我是认真的,我没事。只是……只是有点脱力,我现在需要补充水分。在前往卫生间之前,我需要先储存一点水分。”

    这是两名演员之间的小幽默,只有被困在灯箱之中长时间作业的两个人才听得懂。

    鲁妮哑然失笑,“耶稣基督,你确定不是抢走了艾利克斯的台词吗?”

    上一秒,还是不动如山的冰山脸瑞恩-斯通;下一秒就开始诙谐打趣了,如此鲜明的变化着实太过迅速,从侧面也证明了,蓝礼现在已经彻底从角色之中清醒了过来。

    垂下眼睑,蓝礼就看到了正在竭尽全力支撑自己的鲁妮,勉强地架住了他的左手臂,成为了最重要的一个支撑点,那看似娇小的身躯却爆发出了强大的能量,眉宇之间的坚毅迸发出了一股飒爽英姿。

    蓝礼嘴角的笑容再次上扬了些许,“这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在进入剧组的第一天。

    根据工作人员所说,当时蓝礼精疲力竭、脱水昏迷,即使是浑身力量都彻底清空,如同山岳一般倾倒在地。

    如果不是鲁妮,受伤是大概率事件,撇开潜在的脸部摩擦受伤的可能性不说,整个身体的重量直接轰然倒塌在地的话,肩膀、关节等重要部分都可能扭伤乃至骨折。

    后果,不堪设想。

    今天是第二次了。

    蓝礼的话语没头没尾,鲁妮一下没有反应过来,随后察觉到了蓝礼的视线,这才反应过来,呵呵地轻笑起来,坦然地挑了挑眉尾,“所以,这也符合两次规则吗?”

    两天规则,两次规则。这是两回事,却也是一回事。

    鲁妮的思维跳动也着实太快,蓝礼稍稍愣了愣,随即这才反应过来,眼底流露出了一抹笑意,但表面之上还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的,我对于两次规则是无比严苛的,我依旧拒绝和超过两次的同一个对象约会。所以,我想,我们之间应该还是一清二楚的。”

    “呼,庆幸。”鲁妮拍了拍胸口,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抬起视线,蓝礼和鲁妮就可以看到手足无措、小心谨慎地站在旁边的内森,试图上来帮忙,却又担心影响两个人的交谈,那踌躇不定的模样再次让两个人同时欢笑了起来。

    蓝礼朝着内森点了点头,表示了肯定,然后在内森的帮忙之下,在旁边坐了下来,紧绷到极致的肌肉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下来,其实体力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膝盖有些发软;还有脱水。

    接过了插着吸管的水杯,蓝礼慢慢地补充水分,阿方索和艾曼努尔双双走了上前,蓝礼投去了询问的视线,“拍摄效果如何?”

    “漂亮!完成得着实太漂亮了!”阿方索打了一个响指,脸上洋溢着亢奋的表情,忍不住不断搓手,每一场关键戏份的完成,就意味着他们朝着完美的成品迈进了一步,仅仅只是在脑海里想象就让人兴奋。

    蓝礼的视线在阿方索和艾曼努尔身上来回扫视了一番,“但是?”他知道,后面肯定还有一个转折,否则,两个人不会携手过来的。

    “但是……”果然,阿方索迟疑了片刻,还是出声说道,视线看向了艾曼努尔。

    艾曼努尔干脆就接过了话头,“在刚才的镜头之中,我们更多采用了中景来捕捉瑞恩和艾利克斯之间的关系,以舱内空间的位置对比来呈现角色之间的交流;但拍摄过程中,我注意到了你们两个人之间的眼神交流,我不懂得表演,但我可以阅读出火花……”

    “所以我想,”艾曼努尔停顿了片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也许我们可以把这场戏的镜头语言更进一步,以近景和特写之间的位置变化,突出你们的表演,削弱太空环境的影响,增强两个角色之间的心灵感应,完成整个故事核心的升华。”

    按照艾曼努尔所说,就是重新构思整场戏的镜头语言和表演内容,那么整场戏都必须重新拍摄,然后通过后期制作来挑选合适的镜头。

    有可能,前一个镜头全部都被剪掉,一个都不剩;也有可能,之后重新拍摄的镜头,却发现效果不如预期,全部放弃,依旧使用前一个版本。

    不管是哪一个可能,简单来说,演员都必须再辛苦一次,而且某些努力和汗水都可能是白费。

    阿方索和艾曼努尔都知道这番话意味着什么,所以,艾曼努尔话音刚落,阿方索就补充说道,“就我个人而言,第一个版本已经完全达到了预期,完全就是我在构思剧本的时候所想象的画面。但,但是,艾曼努尔有一点是正确的,你们之间的化学反应确实让人非常喜欢。”

    阿方索的视线在蓝礼和鲁妮之间来回移动了一番,什么话都没说,但充满暧/昧的眼神就已经足够了,“你们确定……瑞恩和艾利克斯之间不能发展出一点什么吗?”

    “导演。”

    “阿方索。”

    蓝礼和鲁妮异口同声地说道,两个人快速交换了一个视线,双双轻笑了起来,最后还是蓝礼说道,“我们已经谈过这个话题了。”

    阿方索举手投降,“好,好,我知道了。”

    鲁妮又补充说道,“也许,可以留下更多空白,让观众们填空,这也是不错的主意。我们不希望模糊故事的焦点,生存和生命才是重点;但,在这之外,留给观众更多回味和咀嚼的东西,这是好事。”

    阿方索点点头表示了赞同,“但我同意艾曼努尔的想法,在这场戏之中,瑞恩和艾利克斯之间的交流,仅仅通过台词,其实是有一点生硬的,你们两位都是非常优秀的演员,通过眼神把空白填补了,我就想着,之前在艾利克斯选择放弃自己成全瑞恩的时候,我们就捕捉了一组眼神特写的镜头,现在是不是可以做一个呼应。”

    “就如同鲁妮所说的,在镜头语言之上形成一个互文,不是通过剧本,而是通过表演,自然而然地呈现给观众,将两个角色对于生命的理解呈现出来,然后将整场戏的转折变得更加柔和也更加自然。”

    阿方索一口气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说完之后,他就皱起了眉头,流露出了担忧的歉意。

    他知道,刚才这场戏的拍摄是多么艰苦,蓝礼和鲁妮都竭尽全力了;而且,呈现效果是多么出色,正是因为如此出色,演员之间的眼神交流所迸发出的化学反应,这才让他和艾曼努尔都有些按耐不住了。

    但现在,他却要求蓝礼和鲁妮再重来一次,这绝对是一种折磨。

    “蓝礼,抱歉,我……”阿方索试图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蓝礼微笑地摇摇头,阻止了阿方索,“就让我们重来一遍吧,做出一点全新的尝试。”然后,蓝礼抬起头看向了鲁妮,投去了询问的视线。

    鲁妮跃跃欲试地耸了耸肩,“那我们还在这里耽误时间吗?马上就开始把。”

    “你们确定?”阿方索再次确认到。

    “是的,我确定。”蓝礼哑然失笑。

    其实,这场戏重新拍摄,对于蓝礼来说是一种折磨,来自灵魂深处的折磨。

    “地心引力”的拍摄过程给予了蓝礼许多灵感,以方法派为起源,结合自己的经历,提炼出一个全新的角色;然后,以自己的体验和感受,通过表现派的方式呈现出来,在失控与控制的界限之间来回游移,为角色注入一种更加深刻也更加特别的表演质感。

    可能只是一个眼神的闪动和转移,却犹如点睛之笔,将表演的灵魂点亮。

    从表演技法和体验来说,这是一个提升;问题就在于,这一次的经历,彻底打破了所有次元壁,关于楚嘉树的、关于蓝礼的、关于海瑟的、关于瑞恩的,所有的故事碎片都混杂在一起,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强迫着蓝礼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重新经历着那些苦痛。

    尤其是海瑟。

    一次表演,就仿佛是在海洋深处缓缓沉溺的过程。问题不在于现实与虚幻的区别,而在于蓝礼自己的挣扎和苦痛。如此煎熬,犹如撕裂灵魂。

    但蓝礼依旧没有拒绝重拍一次的提案,因为他知道,在表演过程中本来就是如此,艺术的创作和碰撞,无数火花萌发出来,一次又一次的尝试,试图寻找到最完美的途径将自己的思想表现出来。

    当初在拍摄“超脱”时是如此,现在拍摄“地心引力”也是这样。

    相反,蓝礼十分赞赏艾曼努尔对镜头和表演的理解,他愿意敞开双臂再尝试一次。

    既然暴风雨已经开始了,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一些。

1118 大汗淋漓

    “嘉树,嘉树,怎么办,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家嘉树,求求你……”

    谁能够想到,一口痰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一口浓痰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吞不下去,然后就闷闷地咳嗽着,窒息到整张脸孔都胀成了紫色,无论如何挣扎,却无法做出任何动作,身躯就这样死死地被禁锢在了原地,灵魂深处已经天崩地裂,现实生活却波澜不惊。

    那种绝望,缓缓地窒息感,死死地掐住了喉咙。

    在那一刻,他想死,想过放弃,想过就这样结束才是最好的选择。就好像瑞恩-斯通主动关闭了氧气,一点一点陷入窒息之中般。

    但,他没有。

    更加可怕的是,医生切开了喉咙,取出了浓痰,完成了插管,拯救了他的生命。但他却只觉得耻辱感遍布了全身,像是一只赤果的死鱼,在砧板之上被开膛破肚,没有尊严,更没有骄傲,喉咙就这样被打开,赤果果地暴露在空气之中,嘴边无意识地流出唾沫,沾满了脸颊,却没有人为他擦拭。

    就是那一刻,他放弃了挣扎。

    然后,海瑟出现了,她就这样站在了病床旁边,注视着犹如死鱼一般的楚嘉树,安静地伫立着,面带微笑地说道,“就这样了吗?就这样放弃了吗?上帝,你真是一个坏蛋,对我要求如此严格,却对自己要求如此放松。”

    他张了张嘴巴,试图辩解一番,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即使再急切,却依旧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死鱼。

    海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似乎正在幸灾乐祸一般,“我都忘记了,你不能说话了。”

    不由自主地,他也轻笑了起来,虽然嘴角无法上扬,但眼底的笑意却涌现了出来。

    “和我一样。”海瑟接着说道,然后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彼此,两个对自己的生命失去了控制力的灵魂,在这一刻,展开了对话,在绝望的尽头,安静而释然地交谈着。

    海瑟轻声询问到,“嘿,你尝试过所有办法了吗?”

    他愣住了,呆呆地愣住了,猝不及防之间,眼眶就已经盛满了热泪,狼狈不堪地滑落下来,麻木的灵魂再次感受到了疼痛,深入骨髓的疼痛,却清晰地提醒着自己:

    我还活着。

    海瑟变成了艾利克斯,楚嘉树变成了瑞恩,病房变成了灯箱,世界快速褪色,翻天覆地之下彻底变换了模样,然后灵魂深处的痛楚就化作了巨大的能量,坚毅而顽强地重新支撑起了脊梁。

    “卡!”阿方索的声音再次在摄影棚上空响起,“完美!完美!上帝,这场戏真的太完美了!就是这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太精彩了!上帝!”

    那激动而亢奋的声音在不断回荡着,但庆祝之声还没有来得及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就传了过来,鲁妮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蓝礼,你还好吗?上帝!水,水,快点。”

    蓝礼双膝跪地,双手支撑着,狼狈而窘迫地咳嗽着,那剧烈的咳嗽在胸口之中翻江倒海,几乎就要将肺部咳嗽出来,咳着咳着,他就开始反胃,一阵胃酸汹涌上来,剧烈地呕吐起来,但一整个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的胃部却空荡荡的,什么都吐不出来,最后只能是吐出了一点酸水。

    “咳咳,咳咳。”

    蓝礼只觉得整个灵魂都正在灼烧着,他抬起了右手,试图劝阻鲁妮,示意自己没事,但尖锐的疼痛着实太过汹涌,刹那间就将整个脑海淹没,右手才刚刚抬起,左手手臂就一软,差点整个人都撞了下去,最后只能是再次用右手支撑住。

    咳嗽依旧停不下来,咳着咳着,滚烫的泪水就流淌了出来,然后狼狈不堪地躺在了地上,整个人蜷缩了起来,像是一只煮熟的虾子,五脏六腑都在焚烧着,那种极致的痛苦让浑身的皮肤都开始变得滚烫起来。

    终于,终于世界重新安静了下来,透风的肺部总算是平复了下来,疼痛到失去了直觉的大脑缓缓地苏醒了过来,睁开眼睛,透过那模糊的视线,他就看到了眼前的一个个身影,鲁妮,内森,阿方索,艾曼努尔……

    熙熙攘攘地站着一大堆人,层层叠叠地往外延伸出去,缓缓地,蓝礼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嘴角上扬起来,轻声说道,“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难怪我觉得呼吸不到新鲜空气。”

    众人哭笑不得地交换了一个视线,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鲁妮第一个没有忍住,噗嗤一下就轻笑了起来,随即大家也才纷纷欢笑起来。

    蓝礼再次睁开眼睛,看向了阿方索,“所以,刚才的完成效果如何?如果效果还是没有达到预期的话,我想,我需要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重新投入拍摄了,我现在没有体力再继续进行拍摄了,抱歉。”

    突然,阿方索就站在原地痛哭了起来,毫无预警地,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淌。

    蓝礼微蹙起了眉头,惊讶地说道,“上帝,那么糟糕吗?我表演的时候,感觉没有那么糟糕来着,鲁妮?”

    鲁妮的眼眶也不由泛起了温热,但她还是坚强地上扬起了嘴角,“上帝作证,你的表演真是精彩极了。你让我感到嫉妒。”指尖开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泄露了内心的涌动,她慌乱地蜷缩起了手指,握紧成拳。

    阿方索就像迷路的孩子一般,哭得稀里哗啦,抬手擦拭去了脸颊的泪水,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抱歉,蓝礼,上帝,我到底做了什么。蓝礼,抱歉。刚才这场戏完美,绝对完美,挑不出任何毛病,上帝,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爱你,我真的是爱惨了你。”

    “谢谢,这就是最好的赞赏。那么我想,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蓝礼的声音虚弱无力,整个人都处于精疲力竭的状态,只有他自己能够感受到那种灵魂深处透露出来的疲倦,短短的一场戏,他却经历了一生一世般的漫长。

    下意识地,蓝礼抬起头,细细地扫视着四周,试图寻找到海瑟的身影,却一无所获,意外地,他看到了瑞恩弟弟的身影,弟弟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笑容满面地注视着他。视线一扫而过,他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就这样跳过去了,随即意识到了之后,再看回去,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身影了。

    蓝礼稍稍愕然了片刻,然后沉沉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汹涌的心绪平复了下来,紧接着在内森的帮助之下,坐了起来,状态已经渐渐恢复了过来,身体没有太大问题,但精神还是无止境的疲倦。

    视线落在了艾曼努尔的身上,“那些镜头,效果还好吗?”

    艾曼努尔愣了愣,而后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想了想,又补充说道,“……谢谢。”脑海里是另外的词汇,但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句话,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蓝礼呵呵地轻笑了起来,“我的荣幸。”

    说完之后,在内森的搀扶之下,蓝礼慢慢地离开了灯箱。

    罗伊已经扶着一辆轮椅,在外面等待着了,这让蓝礼放声大笑起来,“上帝,按道理来说,我应该拒绝的;但,今天我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所有人,不允许拍照留恋。”

    一个打趣的小小幽默就让所有人都哄笑了起来,刚才的阴霾和惊吓似乎全部都消散,蓝礼又重新恢复了常态,丝毫看不出来任何负面影响的痕迹,这让工作人员们都纷纷散了开来,只有鲁妮一个人留在了灯箱之中,目送着蓝礼离开的背影。

    同样身为演员,鲁妮可以捕捉到蓝礼眼底的细腻神采。一直以来,蓝礼都掩饰得很好,但在精疲力竭的状态之下,那完美无缺的面具还是出现了一条裂缝,她可以隐隐察觉到一抹悲伤,挥之不去的悲伤,与瑞恩-斯通的灵魂产生了共鸣。

    不由自主地,鲁妮就再次想起了那个奥斯卡的夜晚,还有那一曲“又一道光”。

    今天的拍摄结束了,整个剧组都陆陆续续地开始收工了,但鲁妮的视线却始终无法离开蓝礼,无法离开那个落寞而孤单的背影。

    晚餐结束之后,不经意间,视线之中就失去了蓝礼的身影。也许,蓝礼应该早早回去休息了,毕竟,今天一整天已经消耗了他所有的体能,他确实需要休息一下。

    鲁妮重新拿起了剧本,不是为了拍摄准备,而是细细地回味着今天的这场戏,感触良多,她总是忍不住回想起蓝礼的眼神,那种温柔和哀伤的触感,赋予了瑞恩-斯通截然不同的一个鲜活灵魂,她想要再仔细地阅读一番。

    但思绪却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杂念,根本安静不下来,无奈之下,鲁妮只能放下了剧本,离开了室内空间,想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脚步在摄影基地里漫无目的地行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摄影基地靠近森林的那一侧,清冷的空气夹杂着树木的清爽水汽扑面而来,在一片如水的月光之下,她就看到了盘腿坐在草地之上的那个身影,温柔的月光轻盈而柔软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之上,那一抹清冷都变得温暖起来。

    他的膝盖之上抱着一把吉他,无意识地拨弄着,灵动的乐符犹如小精灵一般,在月光之中翩翩起舞。

    鲁妮的脚步就这样停留在了原地,没有上前。

1119 一跃而下

    窒息,蓝礼只是感觉到胸口一阵沉闷的窒息感,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潮湿冰冷的空气,整个肺部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了微微的刺痛感,但,他依旧觉得喘不过气来,仿佛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胸口一般,只是这样闷闷地捶打着心脏,闷得难受。

    躺在床/上,那种沉入湖底的窒息感就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深蓝色的湖水顺着毛孔钻入身体,冰冷刺骨,空气泡泡一个接着一个从嘴角溢出,氧气消失的沉闷和压抑让胸口几乎就要炸裂开来,试图挣扎,但四肢却一点力量都使不出来,只能徒劳地挥舞着。

    窒息,只是窒息。

    于是,他离开了房间,离开了人群,离开了摄影基地,悄悄地消失在夜色之中,他需要一点点新鲜空气,一点点私人空间,一点点安静……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老实说,他有点想念海瑟-克罗斯了,还有点想念马修-邓洛普了,也许还有保罗-沃克和瑞恩-高斯林,他有点想念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朋友。就好像“地心引力”的瑞恩-斯通一样,他开始想念那些生活的羁绊,还有地心引力所带来的真实感。

    蓝礼现在依旧清晰地记得,结束了“爱疯了”的拍摄之后,他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地无法摆脱雅各布和安娜的故事,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疯狂的恋爱之后,心痛到无法呼吸,那种沉闷的窒息感始终挥之不去,却又无法缓解。

    今天,他再次感受到了这种滋味。但又有所不同。

    他无法形容,也无法表述。

    也许,只是单纯因为他不曾像雅各布那样疯狂而炙热地恋爱过,却像瑞恩-斯通那样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线上的挣扎,所以,感同身受的共鸣终究还是不同的;也许,又是因为在这个角色身上,他投射了太多自己和海瑟的故事,以至于混淆了角色和现实的界限。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脑海之中的纷乱思绪,有着无数线头,左一个右一个,一个念头才刚刚冒出来,一个念头又截断了,整个大脑开始肿胀起来,隐隐作痛,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这种深陷其中的沉浸式感受,比以往任何一部作品都要更加汹涌也更加真实,同时还更加清晰,他的大脑无比清楚地意识到整个过程以及所有细节,放大了痛苦,却依旧束手无策。

    从积极的角度来说,在表演的控制力方面又更上了一层楼;从消极的角度来说……折磨和煎熬也更加难以忍受了。但,如果重来一次的话,他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条路。

    也许,他的确是一个疯子;即使现在不是,距离也已经不远了。

    痛苦突破了一个极限之后,渐渐就开始变得习以为常起来了,思绪依旧在分散着,但似乎痛楚也开始转移了;低头看着自己怀抱里的吉他,不由哑然失笑。

    实话实说,蓝礼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携带了吉他出来,过去这几个小时里,大脑出现了许多记忆空白片段,片场的、拍摄的、表演的,记忆开始变得支离破碎起来,一段一段的,就连时间线都被打乱,毫无头绪。

    刚才也是如此。脑海里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拿了吉他,当意识到的时候,吉他就已经在怀抱之中了,堵塞而拥挤的大脑着实无法理清思路,一个个乐符碎片毫无意义地在指尖勾勒之下流淌了出来,不成篇章,也不符乐理,只是单纯的片段而已。

    但,吉他那清澈干净的弦音却带来一丝凛冽和清冷,在月光之下缓缓流淌,仿佛潺潺流淌的溪流,在青石、树根、水草和鱼儿身边穿行着,就连夜色之中的浓雾和萤火虫都开始跟随着乐符翩翩起舞,不知不觉,胸口的灼热和沉闷就稍稍缓解了些许。

    这让蓝礼想起了“太平洋战争”剧组工作的那段岁月,一群人围绕在篝火旁边,弹奏着吉他,放声高歌,缓解着拍摄压力。这是他们少数几种娱乐手段之一。

    指尖和琴弦的触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琴弦压迫指尖的力量,然后轻轻一勾,挤压在胸口的巨石似乎就轻松了一分,那一个个简单的和弦拼凑碰撞在一起,有的和谐,有的则不,却渐渐地开始汇聚起来。

    就如同潺潺溪流一般,在尖锐和坎坷之中穿行,朝着远端奔腾而去,最后汇入一片深蓝色的湖泊又或者是海面,夜色之中分辨不清楚,只能看到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冷冽而平静,正在召唤着他一跃跳入其中,摆脱所有束缚,挣脱所有枷锁,与水流彻底融为一体。

    “不要,不要因为内心感受而惩罚我;不要,不要因为灵魂煎熬而惩罚我。”

    自然而然地,歌声就顺着旋律流淌而出,轻声哼唱着,眼底的苦涩和落寞就这样流露了出来,混杂在乐符之中,窒息感刹那间汹涌起来,指尖不由就绷直了起来,死死地扣住了琴弦,浑身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痛苦和悲伤似乎开始膨胀起来,濒临爆炸边缘。

    那股情绪来得如此汹涌,猝不及防,束手无策;但随即又瞬间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忍不住就闭上了双眼,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缓缓地安静了下来。

    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单纯地享受着无边无际黑暗所带来的潮水般感受,似乎只有湖水才能够让心情保持平静,那股静谧到极致的宁静让肌肉一点一点地舒缓了下来,指尖顺着思绪的流动再次开始勾勒起来。

    “厌倦了深夜在街边蜷缩长眠,在公车站繁忙工作到清晨;精疲力竭地等待着第一缕晨曦,当它洒落下来,脚步前进的方向却依旧是一片黑暗。”

    蓝礼仿佛行走在六十六号公路的荒漠和戈壁之中,沿着公路一路前行,身心俱疲、步履蹒跚,那漫长的道路根本看不到尽头,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地持续前进着,久而久之,这就渐渐成为了一种习惯。

    太阳在身后升起,阳光驱散黑暗、笼罩大地的脚步却着实太过缓慢,前进的方向依旧是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严严实实地掩盖了整个世界,看不到终点,看不到前方,看不到尽头,甚至看不到明天。

    没有未来,也没有希望。走着走着,脚步就越来越沉重,几乎就要迈不开。

    “不要,不要因为内心感受而惩罚我;不要,不要因为灵魂煎熬而惩罚我。”

    乐符还没有落下,声音就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那种强烈的窒息感正在汹涌地灼热着他的身体和灵魂,熊熊燃烧的火焰正在越来越凶猛,几乎就要将他化作灰烬,“所以,我爬行着逃离了后门,挣脱了这些窒息的伪装,腾空一跃进入水中,我腾空跳进了水中,一池深水(the-water)。”

    紧闭着眼睛,蓝礼仿佛可以听到耳边传来的烈烈风声,他奔跑着、疯狂地奔跑着,跑步达到了极致之后,好像就连狂风都在脚下汹涌,然后整个人轻轻一跃

    腾空而起、乘风翱翔,张开双臂就可以在苍穹之上自由自在地飞行着,整个浩瀚辽阔的天空都是他的领地;滑翔到了最后,一头钻进了那一片令人心碎的蓝色之中,轻柔的湖水似乎张开了怀抱一般,紧紧地将他包裹起来,冰冷,却温暖。

    在这一刻,他终于解脱了。

    “邪恶魔鬼在电视机里咆哮,于是我在**街转手卖掉,但耳边依旧传来无人机的噪音,现在我准备翘掉今晚的夜班,你觉得我可以遇到一辆便车吗?我不在乎前路到底在何方。”

    逃离,他仅仅只是想要拔足狂奔,转身离开那一片痛苦和挣扎的泥泞沼泽,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寻找到一缕光芒,没有方向,没有目标,也没有未来,仅仅只需要一缕微弱的希望就足够了,但视线之中,所有的所有都是黑暗,他在挣扎着、反抗着,却无济于事。

    更可怕的是,他是孑然一身。

    “不要,不要因为内心感受而惩罚我;不要,不要因为灵魂煎熬而惩罚我。所以,我爬行着逃离了后门,挣脱了这些窒息的伪装,腾空一跃进入水中。”

    指尖停顿了下来,轻轻颤抖着,滚滚黑夜无处不在,抓住了他的脚踝,血腥的气息正在舔舐着他的皮肤,他挣扎着,拼命逃离着,指尖再次勾勒了起来,那错杂而深刻的情绪顺着歌声宣泄了出来,“所以我爬行着逃离了后门,挣脱了这些窒息的伪装,我腾空跳进了水中,一池深水。”

    世界,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只剩下汩汩水声在耳边涌动,顺从着那股声音的指引,他用力地拍打着双腿,寻找着希望的彼岸,也寻找着心灵的栖息之地。

    “脸孔渐渐麻木,肺部渐渐窒息,但我依旧在踢打着双腿直到抵达彼岸;我依旧沉睡在你的门廊里,我依旧害怕打碎你家大门的枷锁。”

    唱着唱着,肩膀的紧绷线条就一点一点地舒展,胸膛的拘谨压迫就一点一点地敞开,饱含着唏嘘和落寞的声音点燃了一抹笑容,在嘴角轻轻地慢慢地小心地勾勒起来,苦涩却明亮,

    “于是,我爬行着逃离了后门,挣脱了这些窒息的伪装,腾空一跃进入水中,我腾空跳进了水中,一池深水。”

    在跃入水中的那一刻,他自由了。

    注:深水(waterra-ra-riot)

1120 心有灵犀

    鲁妮-玛拉安静地站在原地,就这样静静地站立着,沐浴在月光之下,皮肤表面传来一阵阵寒意,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但她却一动不动,只是停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前行,唯恐一点点声响都会打扰到眼前的那个背影。

    “不要,不要因为内心感受而惩罚我;不要,不要因为灵魂煎熬而惩罚我。”

    猝不及防地,严严实实的心防就这样狠狠地撞击了一记重拳,在自己举起双拳防御之前,泪水就已经突破了眼眶的束缚,滑落下来,低落在手背之上,烫伤了皮肤;可是,那模糊的视线之中却依旧目不转睛地勾勒出了那个背影。

    落寞而孤单,悲伤而惆怅。

    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柔软和脆弱,在清冷的月光之中缓缓流淌,犹如波光粼粼的湖面,美得惊心动魄,却让人望而却步,唯恐自己的轻举妄动就可能打破那一片平静和美好,更加担心自己的莽撞可能留下永远无法挽回的伤害。

    于是,就这样停住了脚步。

    她站在原地,居高临下;他坐在原地,脚踏实地。但此刻,她却仿佛正在仰视着这个男人。

    脑海之中关于“一个人的演唱会”的回忆再次汹涌而上,袭上心头。

    她是一名观众,千千万万仰视着舞台的观众,在那一束聚光灯之中,他背着一把吉他站在原地,没有华丽的服装,没有绚丽的灯光,仅仅只是用最简单也最直白的方式,通过音乐与观众完成交流,在那肆意而真诚的歌声之中,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真实和纯粹,步履蹒跚、伤痕累累地踽踽独行着。

    隐藏在那一副绅士皮囊之下的灵魂,如此深邃,又如此复杂,犹如一本旷世巨作,人们总是以为自己读懂了这本书,却殊不知,每一次翻阅总是有全新的收获,千人千面,每个人都可以领略到属于自己的领悟。

    先是特柳赖德电影节,而后是“爱疯了”那部电影,再是“一个人的演唱会”,随后是奥斯卡颁奖典礼,还有“悲惨世界”的表演,然后是“地心引力”的合作,最后……最后则是现在

    月光之下的浅吟低唱,独特的不羁摇滚气质缠绕在吉他弦音之中肆意流淌奔腾,内心的咆哮和灵魂的嘶吼,美妙得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在世人眼中,他是戴着光环的顶级巨星,他是演员、是歌手、是偶像、是梦中情人、是世袭贵族……年仅二十三岁,他就已经站在了事业的巅峰,完成了许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达到的目标;但在她眼中,他只是蓝礼-霍尔。

    有时候,他就像个孩子一般,谈起自己喜欢的电影,手舞足蹈,并且会为了一场戏一部电影而争执的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丝毫不会因为交谈的对方是女人、是孩子、是影迷就选择妥协。

    有时候,他就像个疯子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不顾地投入表演之中,哪怕给其他人带来了不便,哪怕引发了争议和批评,他也毫不在乎,只是我行我素。

    有时候,他又像个绅士一般,谈笑风生、诙谐幽默,优雅而从容地展现着自己的男性魅力,却拒绝轻易靠近,在彼此之间疏离一道看不见的空气墙,礼貌地保持着距离。

    有时候,他好像堂吉诃德一样,顽固不化地坚持着自己的立场,横冲直撞地闯荡着,头破血流、伤痕累累也毫不在乎,拒绝自己的棱角在现实之中被一点一点磨平。

    他不完美,但他又是完美的。他是蓝礼,独一无二也无法取代的蓝礼。

    鲁妮就这样愣愣地站在原地,放任自己的泪水彻底决堤,耳边传来那清冷而动人的歌声,在曲调旋律之中婉转流淌,脑海之中所有的回忆散落满地,最后全部都落在了眼前的背影之上,顺着月光一点一点地勾勒出肩膀的轮廓。

    在他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从来不曾有人真正理解的自己。

    哭着哭着,嘴角的笑容就上扬了起来,然后就像是疯子一般,笑了起来,又哭又笑,泪水彻底打湿了脸庞,狼狈不已,但笑容却温暖而灿烂地绽放开来,在一片光晕之中,她就看到了蓝礼转过头来,两个人四目交接。

    月光阴影之下,脸部的轮廓隐藏在光影交错之间,视线若影若现,有些愕然,有些惊讶,有些意外,却在彼此的眼底捕捉到了一抹相似的泪光,温暖转瞬即逝,同时武装起了一抹疏离和礼貌,将自己的脆弱严严实实地武装起来。

    他是如此。她也是如此。

    这样的巧合,仿佛站在落地穿衣镜面前,看着镜子内外的自己一般。蓝礼和鲁妮双双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垂下了眼帘,哑然失笑起来。

    鲁妮无奈地耸了耸肩,她原本没有打算打扰蓝礼的,却没有想到,蓝礼如此敏感,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警觉起来,结果还是发现了她的存在,打破了这片静谧,但,事已至此,她也没有胆怯和退缩,甚至没有擦拭脸颊之上的泪痕,只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叩叩。”

    这是敲门声。

    刚才,蓝礼轻声歌唱着,“我依旧沉睡在你的门廊里,我依旧害怕打碎你家大门的枷锁。”他宁愿蜷缩在门廊之中,却也不敢敲响大门,走进另外一个陌生人的心房。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只有自己明白。

    现在,鲁妮鼓起勇气敲响了那扇大门,饱含泪水的双眼却带着温柔而动人的笑容,淡淡的暖意流淌出来,坦然而诚恳地迎向了蓝礼的视线,坚毅而勇敢地站在了原地。

    刹那间,蓝礼的内心防线就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全部隐藏起来,但下一刻就看到了鲁妮的大方和坦诚,毫无防备地站在眼前,脚下的步伐却没有任何冒犯,在得到许可之前,没有轻易地越过雷池。

    上流社会的贵族生活都是如此,层层叠叠地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情感,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没有幸福也没有愤怒,就连争吵都是一片波澜不惊的冰冷和疏离,因为过于激动、过于冲动,那是不优雅也不礼貌的行为。

    久而久之,他们都已经渐渐习惯了,将所有的情绪都留给自己,哪怕是夫妻,哪怕是兄妹,哪怕是父子,他们也绝对不会轻易打开心房甚至拒绝窥探到对方的脆弱。于是,所有的情感交流都交给了上帝。

    人们好奇着,为什么信仰和宗教在西方世界具有如此强大的统治力。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来自于贵族和上流社会的矜持与拘谨,宗教是他们唯一的情感寄托。

    霍尔家是如此,玛拉家也是如此。

    但现在,鲁妮的坦然和诚实却让蓝礼变得狼狈起来,他快速垂下了眼帘,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和局促,再次抬起眼睛的时候,视线之中却不由带上了一丝柔软,上扬的嘴角也沾染上了一丝真诚,小心翼翼地发出了邀请,“欢迎。”

    鲁妮露出了一抹礼貌的微笑,这才迈开了脚步,来到了蓝礼的身边,然后盘腿安坐了下来,“抱歉,打扰了你的独处时光。”

    这是一次意外的巧遇,但鲁妮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诚恳地表示了自己的歉意,因为她知道,如果她想要独处的话,不管任何人以任何原因闯入进来,这都是无法让人心情愉快的。

    蓝礼耸了耸肩,眼底流露出了一丝笑意,“你知道,这是一个恶魔的协议,现在已经完成签字盖章了,所以,你最好保守秘密。否则,后果将会非常严重。”

    “我知道,我错过了逃跑的时机。”鲁妮也微笑地打趣到,“刚才这首歌,有什么来源吗?我以前从来不曾听过。”

    “仅仅只是刚刚信手拈来的旋律而已。”蓝礼也没有遮遮掩掩,大方地说道,“我正在考虑着,如果还有第二张专辑的话,也许可以收录其中。”

    “哇哦,所以,那的确有第二张专辑咯?”鲁妮惊喜地询问到。

    蓝礼却丝毫不给面子地摇摇头,“不,暂时还不到任何希望,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老实说,格莱美之后,我已经大半年时间没有任何创作了,我想,我的灵感已经彻底枯竭了。这一点,你可以告诉记者,我不介意。”

    鲁妮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似乎恍然大悟一般,“但,就我个人而言,刚才这首创作就令人惊艳了。唯一的疑问就在于,这应该是独立摇滚……吧?我不太确定,你是用吉他演奏的,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民谣,但编曲与和弦都不太像。”

    “是的,我正在尝试不同的创作方向,因为我知道,在民谣方面,突破上一张专辑已经不可能了,所以,换一个方向比较合适,在其他人吐槽我的才华已经挥霍殆尽之前,自己就抢先改变方向,这是一个好方法。”蓝礼如此回答到。

    看着蓝礼一本正经地自嘲,鲁妮眼底也不由流露出了笑意,点点头表示了赞同,“谁知道呢?也许,你在摇滚方面的天赋甚至比民谣还要更加出众呢?”

    “你是认真的?”蓝礼故意夸张地皱起了眉头,表示了强烈怀疑。

    鲁妮摊开双手,“不,我当然不是。我只是一个业余音乐爱好者,我只是一名演员,我怎么可能知道呢?”那双瞪大的眼睛透露出了无辜,义正言辞地表示了辩解和抗议,让人不由自主就想要拍掌大笑。

1121 警戒之线

    十二月的萨里夜空,阴郁而深沉,隐隐约约之间可以捕捉到一些星光,但更多还是隐藏在了厚厚的云层背后,没有恢弘,也没有璀璨;皎洁的月亮在层层叠叠的云朵之中悄悄地露出了一张脸,清亮的月光却依旧不足以驱散浓郁的夜色,整个世界似乎都包裹在了大片大片的黑暗之中。

    乡村郊区的夜晚,还不到九点,就已经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万籁俱静之中,只能隐约看到一间酒吧还在营业着,但那微弱的奶黄色光晕却越发衬托出了四周的安静与祥和,似乎就连昆虫的鸣叫都已经彻底消失了。

    蓝礼和鲁妮并肩坐在夜空之下,两个人之间间隔了足足有两个空位,礼貌而疏离地拉开距离,没有迤/逦,也没有暧/昧,甚至就连朋友之间的亲密和熟稔似乎都消失不见,反而因为明显的距离而衬托出些许生涩。

    但这种生涩,却没有体现在交谈之中。

    “上帝,估计全世界就只有我们会选择这样的夜晚出来观看星星了。”鲁妮毫不留情地吐槽着,然后认真地在天空之上搜寻了一番,“即使这样,你也可以寻找到星座的位置吗?”

    “抱歉,我不是镭射眼,也不是x教授,恐怕帮不上忙了。”蓝礼摊开双手,平静地说道。

    如此突如其来的冷幽默,鲁妮一个措手不及,转过头,不可思议地朝着蓝礼投去了视线,然后夸张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似乎正在抖落刚刚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但蓝礼却一脸淡定,丝毫不为所动,鲁妮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再次看向了天空,“谁知道呢?也许苏格兰的天空是清澈透亮的,那里将会成为完美的观星场所。”话音落下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继续开口,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注视着天空之上悬挂着的星星,一颗、两颗,视线之内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地挑选出每一颗悬挂在藏蓝色苍穹之上的星星;但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全部,在那些云层背后,还有更多更多的星星,数不胜数。

    “你找到了吗?”毫无预警地,鲁妮开口询问到,蓝礼不明所以,投去了询问的视线,鲁妮转过头,微笑地说道,“又一道光芒消失的时候,愿意在乎的人,你找到了吗?”

    不由地,蓝礼就愣住了。

    这是年初奥斯卡颁奖典礼结束之后,他和鲁妮在星空之下意外相遇时,无意中提起的一个话题。后来,这一句信手拈来的歌词,演变成了海瑟-克罗斯基金会的主题曲,“又一道光”。

    没有想到,鲁妮居然还记得。

    蓝礼的视线落在了鲁妮的眉宇之间,捕捉着那双眼眸之中的灵动和专注,没有紧张,没有忐忑,没有回避,只是坦然地迎向了蓝礼的打量,那一抹光芒清晰地投影出所有的景象,包括他自己,然后就看到鲁妮的瞳孔轻轻一闪,滑过一丝促狭,这让蓝礼哑然失笑。

    “是的,我找到了。”蓝礼轻轻点了点头,笑容一点一点上扬了起来,然后,第二次点点头,“事实上,还着实找到了不少。”

    海瑟-克罗斯基金会所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

    也许有人会说,“冰桶挑战”不过是一次哗众取宠的炒作活动而已,当挑战结束之后,人们只会记得那些参与挑战的明星们,根本没有人会记得肌萎缩侧索硬化症,更加不会有人记得海瑟-克罗斯这个默默无名的小姑娘。

    但对于蓝礼来说,他从来都不会担心。

    那些关注的视线沉寂下来之后,没有人在意肌萎缩侧索硬化症,没有人记得海瑟-克罗斯,没有人关注那些罹患罕见病症的弱势群体,这些都没有关系,因为海瑟-克罗斯基金会将会持续保持关注,因为他会永远得记得。

    那又一道消失的光芒,就是海瑟-克罗斯基金会存在的意义。

    “海瑟-克罗斯,她现在不再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光芒了。”鲁妮轻声说到。

    蓝礼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停顿,随即上扬了起来,“现在,我们正在期待着,这一道光芒还可以照耀到更多光芒,漫天星空之上,那些璀璨夺目的星座已经有了太多太多的关注,也许,是时候把视线集中在其他地方了。”

    这也是慈善活动最重要的意义之一。

    鲁妮轻轻颌首点头,“就好像’美国偶像’一样?”

    如此类比,让蓝礼哑然失笑,轻轻地耸动着肩膀,点点头给予了肯定,“是的,就好像’美国偶像’一样。”

    “所以,海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儿?”鲁妮好奇地询问到,但不等蓝礼回答,她就继续补充说道,“我的意思是,不是媒体之上的那个符号,而是生活之中的海瑟,那个梦想着站在舞台之上放声歌唱的女孩儿?”

    蓝礼没有开口回答,视线落在了鲁妮身上,五味杂陈、错综复杂的思绪一时之间寻找不到准确的表述方式。

    他不曾真正地谈起过海瑟,以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不仅仅是面对媒体,还有面对朋友,瑞恩-高斯林、保罗-沃克等等,他们之间都没有真正地交谈过;詹妮弗-劳伦斯是唯一一个认识海瑟的朋友,但他们也没有安静下来促膝长谈过。

    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想要打扰海瑟的生活,还有克罗斯夫妇的生活,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地知道无孔不入的狗仔到底有多么可怕,而克罗斯一家仅仅只是普通人而已。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私心,在海瑟的身上,他总是可以窥探到自己的上一世,谈起海瑟,就仿佛将自己最私密的部分展示出来一般,令人望而却步。

    他没有刻意隐瞒,也没有刻意回避,毕竟,海瑟-克罗斯基金会已经走入了大众视线之中,在那之前,“一个人的演唱会”之上也主动分享了海瑟的故事;只是……只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和场合,深入地展开交谈。

    现在,鲁妮提起了。

    蓝礼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警惕,自我保护的疏离感正在展开自动防御。

    但鲁妮却仿佛没有注意到蓝礼的神情变化一般,接着说道,“我记得之前阅读过一篇报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上面提起过,如果海瑟有机会站在’美国偶像’的舞台之上,那么她将表演’野兽’这首歌,这是真的吗?”

    鲁妮的眼神之中充满了真诚,没有忧伤,没有怜悯,也没有探究,更像是谈起了一个亲切的朋友,嘴角的弧度浅浅的,眼底的光芒暖暖的,“上帝,她为什么会想要演唱这首歌呢?我的意思是,她才十六岁,不是吗?这首歌真的太沧桑了,我觉得,应该不适合她的声线。”

    不由自主地,蓝礼就轻笑地点点头,表示了赞同,“是吧?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当初我就是这样劝她的,但她却始终坚持,认为这首歌就是属于她的旋律。”

    “什么?为什么?是不是其中哪一句歌词引起了她的共鸣?”鲁妮的反问让蓝礼的眼睛微微一亮,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是的,她就是这样说的,她说……”

    那些回忆,依旧栩栩如生,就这样脱口而出,时间的转轮仿佛再次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海瑟依旧在为“美国偶像”的海选准备着;每一次回到纽约时,他依旧会前往西奈山医院,探望那些孩子们……

    内心深处,他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揭开那个伤口,等待着唤醒那段记忆,等待那个话题不再禁忌而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安妮-西里曼、艾利克斯-瑞奇等等,那些许久不曾提起的名字,再次挂上嘴边,却没有想象之中的陌生,所有的回忆、所有的趣事、所有的故事,滔滔不绝、源源不断,整个世界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明亮了起来。

    鲁妮认真地侧耳倾听着,时不时插话交谈一番,好奇地提出更多想法,慢慢地,那一个个鲜活而灵动的形象就在脑海之中勾勒出来,以至于她也忍不住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想要结交那一群可爱的孩子们,成为朋友,一起玩闹一起嬉戏。

    这又是一个不一样的蓝礼。

    在他的身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阳光味道,干爽而明亮,纯真而简单,甚至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愚蠢,丝毫寻找不到贵族的矜持和压抑,而是……焕发出了勃勃生机,仿佛洒落在青嫩绿芽之上的第一缕/春/光。

    人人都在称赞着海瑟-克罗斯基金会所带来的社会性变革,甚至可能对整个慈善事业都产生翻天覆地的影响,但蓝礼始终不曾出面接受这些赞誉和光环。现在,鲁妮却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对于蓝礼来说,一切都仅仅只是为了那个叫做海瑟的女孩儿,也是为了那个胸膛之中依旧跳动着热血心脏的堂吉诃德。

    “鲁妮?”蓝礼注意到了鲁妮那渐渐出神的视线,焦点似乎有些模糊了,眉尾不由轻轻一扬,呼唤到,“看来,我的话题太过无趣了,你居然走神了,也许,我应该表现出一些绅士礼仪。”

    鲁妮哑然失笑,轻轻摇了摇头,她试图解释一番,但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视线落在了蓝礼的眉宇之间,毫无预警地,她就轻声哼唱了起来:

    “不要,不要因为内心感受而惩罚我;不要,不要因为灵魂煎熬而惩罚我。”

    时光,就停驻在了这一刻。

1122 杀青在即

    “不要,不要因为内心感受而惩罚我;不要,不要因为灵魂煎熬而惩罚我。”

    鲁妮轻声哼唱着,那微微颤抖的嗓音在萧索的夜色之中更是显得不安,音准和音调都有些偏离原本的轨道,不太准确,但隐藏在旋律和歌词之中的脆弱和哀伤,却是如此真实,小心翼翼地将内心和灵魂深处的自我展露出来。

    忽然之间,鲁妮就恍然大悟了,“地心引力”的拍摄,为什么如此深刻又如此艰难,为什么蓝礼的每一场表演都如此具有穿透力,为什么蓝礼在表演完毕之中陷入了精疲力竭的困境,为什么蓝礼的眉宇之间始终有着挥之不去的悲伤和阴郁。

    海瑟-克罗斯。

    这就是答案。脑海之中再次浮现了蓝礼刚刚创作的那一首歌,歌词之中隐藏的苦涩和伤痛,在那一汪冰冷刺骨却又轻柔温和的深水之中,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鲁妮察觉了,蓝礼知道鲁妮察觉了。

    蓝礼有些狼狈,仿佛自己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被窥见了一般,仓皇地垂下眼帘,试图回避鲁妮的眼神,但下一刻,又再次抬起视线。

    然后,蓝礼就看到了鲁妮那双坦然而真诚的眸子,没有怜悯,没有刺探,没有同情,也没有逼迫,只是清冷而微笑地停留在原地,那潺潺流动的光晕,正在激荡着相似的共鸣。

    嘴角的笑容就这样轻轻上扬了起来,毫无预警地,但是一切都是如此自然如此轻松,然后蓝礼轻轻摇了摇头,想了想,嘴角的弧度越发绽放开来,注视着鲁妮,“你应该知道,你不是一个优秀的歌手。”

    如此评价,如此反应,让鲁妮欢快地大笑了起来,满眼满嘴都是暖暖的笑意,那高冷的凛冽在眉宇之间一点一点融化,“是的,我知道。所以,我只是在私底下哼唱哼唱,相比起来,我更加喜欢倾听,而不是演唱。”

    “哦?你也喜欢音乐?不,我的意思是,古典乐,还是流行乐?”蓝礼挑起了眉尾,兴致勃勃地询问到。

    在蓝礼的朋友之中,马修是唯一对音乐有研究的小伙伴,但马修的音乐品味几乎和他一模一样,就好像是镜子里外的一个人般,蓝礼更加喜欢和马修谈起书籍,而不是音乐。

    鲁妮同样是接受精英贵族教育长大的,即使对艺术没有详细研究,耳听目染之下却势必都有所涉猎,她收敛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反问到,“你的音乐,算是哪一种?”

    蓝礼微微一愣,细细回味过来之后,不由就轻笑了起来。

    随即,鲁妮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我不喜欢这一种。”

    狡黠的眼神落在了蓝礼的双眸之中,似乎小狐狸一般,伸出了爪子,轻轻一挠,小心地进行了报复,这让蓝礼的笑声更是畅快地绽放开来,机智地回答到,“幸运的是,我的音乐不属于流行,也不属于古典,受害者的面积应该不会太广。”

    夜幕渐深,寒风骤起,蓝礼和鲁妮两个人的交谈却没有停下来,盘腿席地而坐,头顶之上是厚厚乌云遮挡住的夜空,眼前是静谧安详的郊区景象,身后是灯火通明的摄影基地,世界那么大,却又那么小,似乎两个人就拥有了全世界。

    恍惚之间,时光再次回到了特柳赖德,两个人之间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从海瑟到西奈山医院,从格莱美和奥斯卡到伦敦西区,从音乐到电影,最后两个戏痴不知道怎么就再一次回到了“地心引力”之上,谈起了今天这场戏的拍摄。

    一方面,蓝礼在表演之中注入了更多的内涵,对于生命和生存的理解,迸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另一方面,鲁妮在表演之中也根据自己的理解做出了调整,将前后的角色设定联系起来,真正地形成共鸣。自然而然地,瑞恩和艾利克斯之间的交流也变得更加真实更加流畅起来。

    站在对手戏演员的立场之上,审视对方的表演,讨论彼此的感受,这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话题源源不断地根本停不下来,两个人显然都是收获不小。

    随后,两个人又谈起了角色的理解和塑造,谈起了阿方索-卡隆的主题升华和提炼;后来还更进一步地交流了自己对表演的看法和见解,蓝礼和鲁妮都没有任何保留,坦诚地交换彼此的想法,这着实是无比难得的一次机会。

    离开了演技学院的环境之后,在社会的现实生活之中,如此纯粹的学术交流机会也就越来越少,甚至渐渐消失。尤其是在好莱坞,愿意静下心来打磨演技的年轻人已经越来越少。

    于是,整个谈话都充满了无数高深玄奥的专业术语和艺术家的胡言乱语,枯燥额乏味,无聊而平淡,对于外人来说,估计不到五分钟就要坚持不住地昏昏欲睡了;但两个人却越聊越兴奋,比手画脚、手舞足蹈,按耐不住地站立起来,在原地就开始演示起来,热火朝天的气氛,完全停不下来。

    当内森终于找到了蓝礼和鲁妮的时候,看着专心致志、全情投入的两个人,第一反应就是无语,一口气就卡在了喉咙里,第二反应还是无语。

    此时此刻,整个剧组都翻天覆地、人仰马翻,他们意识到蓝礼消失不见之后,随后又注意到鲁妮也不见踪影,所有人都被吓坏了,整个摄影基地都开始鸡飞狗跳,来来回回地地毯式搜索了好几遍,却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结果,这两个人却在这里相谈甚欢、忘乎所以?

    内森一口气差点就要缓不过来,直接晕倒在地;更夸张的是,鲁妮留意到了内森的出现,还主动挥手打了打招呼,随后蓝礼也转头抛来了一个视线,然后……然后两个人就接着交谈下去了,根本就没有想要询问内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内森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缺氧。

    想着想着,内森自己就哑然失笑起来,合作了如此之久,他也已经渐渐习惯了蓝礼的风格与习惯,仔细想想,却也不应该大惊小怪,这完全就是蓝礼可能做出的举动,于是,掏出手机,给罗伊打了一个电话,“蓝礼没事,鲁妮也没事……”

    “嗯,找到了……他们在靠近森林这一侧……正在聊天……呃,聊什么?我觉得应该是表演之类的,什么情绪沉淀、肢体禁锢之类的,上帝,这听起来像是什么非法内容……”内森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但提心吊胆的紧张情绪总算是渐渐平复了下来。

    虚惊一场。

    ……

    瑞恩-斯通心理转变、情感升华、破茧重生的这场戏成功结束拍摄之后,这也真正地意味着,“地心引力”的拍摄工作进入了最后冲刺阶段,进展远远比想象之中还要更加顺利。

    亲眼见证了整个拍摄过程,并且亲身经历了当天晚上的惊魂时刻,剧组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在担心着蓝礼身体和精神双方面的状态,但事实证明,这些担心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蓝礼依旧是那个蓝礼,让人敬佩又让人恐惧的蓝礼。

    虽然最后阶段每一场戏都是超高难度的拍摄,虽然置身于灯箱之中一次就是十五、十六个小时,虽然蓝礼还必须配合电脑特效小组测试拍摄呈现效果,有必要的话,一场戏可能需要重复拍摄好几次……

    但这一切对于蓝礼来说都是信手拈来的,整个拍摄顺风顺水,没有抱怨,也没有困难,几乎是无所不能,以蓝礼为核心的剧组各个部分都快速运转起来,行云流水地朝着杀青目标快速前进,让人又是欢喜又是惊吓。

    颁奖季的热闹轰轰烈烈地涌动着,但萨里摄影基地却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全神贯注地投入拍摄工作之中,那种与世隔绝的状态,一直到两名陌生客人的突然拜访,按部就班的平静剧组生活这才泛起了一丝涟漪。

    不过,这两名客人却保持了礼仪,悄无声息地抵达,一切从简,尽可能地避免打扰到剧组的拍摄工作,除了摄影基地负责人以及剧组制片人等少数几位高层人士亲自接待之中,其他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根本没有意识到剧组的变化。

    就是在这一片宁静之中,“地心引力”终于迎来了正式杀青。

    从开拍到杀青,前后足足耗时十一周时间,当然,这仅仅只是剧组全员开始拍摄工作的时间,在这之前的计划和筹备周期就无比漫长了;而在这之后,阿方索还需要投入后期的剪辑和制作,繁忙的工作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华纳兄弟期待着这部作品能够在年内上映,显然,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至少,演员们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蓝礼终于可以离开灯箱,脱下笨重的宇航服,“我现在总算是真正地感受到了地心引力。”蓝礼自己也不由打趣起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应该好好享受一下重力所带来的踏实感。”

    嘻嘻哈哈的欢笑声之中,然后蓝礼就看到了站在宿舍门口等待自己的两位贵宾访客,旁边陪伴的则是罗伊-洛克利。

    答案自然再明显不过了,他们是专程为了蓝礼前来的。

1123 再次邀约

    漫长而艰苦的拍摄终于正式杀青了,肩膀之上的压力和紧张终于可以松懈下来,摆放在一旁,这让整个剧组的气氛都轻松了起来。

    蓝礼和一群小伙伴们并肩而行,鲁妮也站在身侧,有说有笑地朝着宿舍方向走去,然后,他们的脚步就不由放缓停顿了下来,面面相觑地看着站在宿舍门口的一群人,除了两位客人之外,还有罗伊,还有陪同的高层人员,阵仗着实不小。

    刹那间,所有视线都落在了蓝礼的身上。

    但不等蓝礼开口回应,其中一名高高瘦瘦、带着眼镜、满头卷发的客人就快步走了上来,站在蓝礼面前,左侧打量一番,右侧打量一番,然后满脸激动和期待地说道,“很好,很好,你现在的状态再好不过了,不过,你蓄须的速度怎么样?一周之内,是不是可以再凌乱沧桑一点?我想,胡子可以再多一点。”

    这位客人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喜悦和欢快,原本大家都以为这是一个提问、一个交流,但话语才刚刚落下,根本没有给蓝礼留下回答的时间和空间,迫不及待地就转过头,激动不已地喊到,“伊桑,胡子状态不错,不错。但头发呢?你觉得呢?是不是要再长一点比较合适?”

    紧接着,他又一次转头看向了蓝礼,“你是否愿意把头发留长?不是像我这样的长度,我只是说,稍微,比现在稍微再长一些。你是卷发吗?如果留长了,是不是会自然卷?我看着你像是卷发,不过,头发生长速度呢?会不会很慢?是不是需要一个月?如果是的话,那就来不及了。”

    又是一大长串话语,依旧没有留下回答的余地,转过身,径直昂首阔步地走了回去,“伊桑,我觉得,他还是太帅气太干净了,整个人都有一种绅士的感觉,帅气没有问题,但我们需要一点颓废感,还有沧桑感,现在的话,时间会不会来不及了?”

    “冷静!冷静!”另外一位客人不断地将双手往下压,终于打断了那滔滔不绝的话语,“还记得那个视频吗?回想一下?先驱村庄的那一个?那时候,蓝礼根本没有留胡子,全部都剃干净了,而且还比现在更加年轻,但投入表演之后呢?还记得吗?”

    “对!对对对!我怎么忘记了!嗯,进入表演状态之后还是不一样的,那就没有问题了。”那位盯着大卷发的客人转过身来,开心地说道,“蓝礼,那么蓄须就足够了,我们需要你再沧桑一点,这就是全部了,短发,短发也没有问题。”

    然后,他就开始不断搓手,即使是站在原地,双脚也好像正在踩着节拍器一般,左右左右地不断抬起放下、抬起放下,嘴里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着,“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如此表现,犹如多动症儿童一般,让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就连鲁妮也不例外,迟疑地转过头,看向了蓝礼,“他……他是乔尔-科恩吧?旁边那个就是伊桑-科恩?”

    科恩兄弟,大名鼎鼎的科恩兄弟。

    他们在整个独立电影界都拥有超高的威望和人气,同时在业内也拥有强大的人脉和地位,即使是华纳兄弟这样的顶级制作公司也十分乐意与他们搞好关系,也许未来就有合作机会了。

    作为业内顶级导演的代表人物,他们的外型已经广为人知,而且经常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辨识度就更加水涨船高了。

    所以,当他们出现在工作人员面前时,大家第一时间就识别出了两个人,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们的拜访,于是纷纷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乔尔的激动话语完全没头没脑,听起来就像是胡言乱语一般,让人满头雾水之余,更是错愕不已。

    听到鲁妮话语之中的迟疑和犹豫,蓝礼不由哑然失笑,点点头表示了肯定,“是的,他是乔尔,而那个则是伊桑。”然后就看到鲁妮投来了询问的视线,蓝礼立刻摊开了双手,提前回答到,“不,我不知道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罗伊和内森之前都没有和我提过。”

    为了确保最后阶段的拍摄质量,蓝礼需要绝对的安静和绝对的投入,不仅仅是内森和罗伊,就连整个剧组都不敢轻易打扰到蓝礼的作息

    每一天都被困在灯箱之中十五、十六个小时,体力透支,这也意味着,休息时间对于蓝礼来说更加宝贵。

    鲁妮点点头表示了赞同,随后就流露出了一个浅笑,“但,他们是导演,你是演员,他们亲自找上门,还能是什么理由呢?答案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

    “这是一种可能,但我不认为今天是因为如此。”蓝礼也是满头问号,看到科恩兄弟的一个反应,脑海之中就浮现出了“醉乡民谣”这部擦肩而过的作品,但随即,蓝礼就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距离上一次的碰面,转眼就已经过去了将近六个月,2012年已经变成了2013年,就连一月份都已经过去了大半,对于一部电影的制作周期来说,这已经充分足够了;而且,“地心引力”这样需要解决技术难题的作品都已经杀青了,“醉乡民谣”的拍摄自然是更加顺遂的。

    所以,不可能是“醉乡民谣”,蓝礼立刻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但一时之间,脑海之中也想不起来其他项目或者其他原因,难道是为了下周即将拉开帷幕的圣丹斯电影节?

    随后,又有一个灵光闪现,“冰血暴”,不是科恩兄弟在1996年执导的那一部电影,而是他们在2014年担任制作人的那一套连续剧。

    电视剧由有线电视台fx制作播出,脱胎于电影的灵感和创意,剧本却是重新创作的,所有人物和所有故事都重新撰写,完全独立,不过,依旧延续了科恩兄弟一贯以来的黑色幽默和社会反省,令人拍案叫绝。

    播出之后,“冰血暴”收获了一片好评之声,并且在金球奖和艾美奖之上都收获了大量提名以及奖杯;随后fx电视台也连续续订,前后一共播出了三季,而且每一季都启用不同的卡司阵容,顺应了短篇电视剧的发展潮流,可谓是叫好又叫座。

    在之前的碰面之中,蓝礼和伊桑曾经短暂地交换过想法。

    电视剧的小屏幕将渐渐成为一个更好的创作平台,因为电影大屏幕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商业模式,打破框架束缚需要更多勇气;而电视小屏幕却得益于有线电视台和网络平台的快速崛起,庞大的观众群体成为最重要的支柱,这给予了他们勇气和信心做出更多大胆而深刻的尝试。

    这是一个未来的发展方向。尽管现在人人都不太同意,也不太重视,但短短两年时间之内,事情就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伊桑也不同意蓝礼的看法,难道,六个月过去了,伊桑现在改变主意了?

    如果是“冰血暴”的话……

    蓝礼的脑海之中也是思绪万千,就好像上一次的碰面般,他还是不知道科恩兄弟的具体目标,完全没有任何头绪;不过,面对面交谈之后,所有的疑惑都将寻找到答案。

    蓝礼和鲁妮交换了一个视线,眼底流淌出一抹笑意,鲁妮搓了搓手,“与科恩兄弟的合作机会,对于任何一位演员来说都是无比难得的,现在我已经开始嫉妒了。”

    蓝礼却是一本正经地收了收下颌,“我还以为,你已经习以为常了。”那自信满满的还击,让鲁妮瞪圆了眼睛,然后蓝礼就欢快地轻笑了起来,迈开了脚步,朝着科恩兄弟的位置走了过去,礼貌地打起了招呼,“伊桑,好久不见。”

    此时,乔尔-科恩这才意识到,他们见面之后,甚至就连简单的问候都没有,连忙握住了蓝礼的右手,“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蓝礼!其实,我们三天前就已经抵达这里了,但为了不要打扰你的拍摄工作,我们一直都静静地在观察着,上帝,现在终于见面了。”

    面对乔尔的热情洋溢,与去年柏林电影节的反应完全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蓝礼却是已经渐渐习惯了,微笑地点点头,以主人的姿态说道,“希望你们享受这几天的停留,就我所知,我们剧组的伙食还是继承了英国饮食的优良传统,让人不敢恭维。”

    “哈哈。哈哈。”乔尔欢快地大笑起来,“英国人的幽默,总是能够让人莞尔。”

    站在旁边的伊桑好不容易才寻找到缝隙,微笑地说道,“请原谅乔尔的疯狂,他的情绪有些太过激动了。希望你不会介意。”

    “如果我介意的话,我应该直接表达出来,还是应该向你打小报告?”蓝礼的回应让伊桑愣了愣,而后乔尔就率先爽朗地笑了起来,“耶稣基督,英国人真是太讨人喜欢了。”

    蓝礼礼貌地发出了邀请,示意他们进入室内,“不管有什么事情,我们还是先进去再谈吧。一月的萨里,冷得嘴唇都已经失去知觉了。”

    “当然,当然。”伊桑连连点头,一行人鱼贯进入了室内,不过,其他工作人员并不在列,他们的好奇视线全部拦截在了大门之外,只能议论纷纷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在屋子之中,还没有来得及安坐下来,内森正在询问着大家到底选择茶还是咖啡,乔尔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蓝礼,我们今天专程过来,就是希望你能够出演’醉乡民谣’这部作品。”

1124 瓜熟蒂落

    “醉乡民谣”?居然真的是“醉乡民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尔-科恩直接就在房间里丢下了一枚炸弹,引来了众人的探究视线,但他自己却是一脸坦然,理所当然地朝着蓝礼投去了视线,殷殷期待地等待着蓝礼能够给予一个答复。

    空气一时间就凝固了起来,站在旁边的内森,偷偷打量一下左边,又偷偷打量一下右边,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开口询问,“茶还是咖啡”,因为乔尔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切入正题了;但如果没有饮品的话,这又显得太过失礼了,他应该怎么处理呢?

    还是蓝礼成功解围,“客随主便,我们还是选择喝茶吧,红茶。”蓝礼对着内森微笑地说道,“按照我的习惯来就好。”

    蓝礼的习惯就是:中国式红茶,茶叶,不是茶包;同时,没有牛奶,也没有糖;然后可以搭配一些小点心。

    内森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确定地朝着科恩兄弟投去了视线,因为不确定他们是否能够接受,可是蓝礼却再次说道,“这对他们来说,不是关注重点;但对我来说,这是。”

    一句打趣的调侃,顿时让伊桑不由莞尔,然后轻轻点点头给予了确认,“就按照蓝礼说的吧。”

    根本不需要解释,看看始终不为所动的乔尔就知道了,此时此刻选择什么饮品,这根本就不在他的雷达范围之内,视线一动不动地瞄准了蓝礼,即使是在交谈过程中,乔尔也还是坚定地等待着蓝礼的答复。

    内森点点头离开之后,乔尔立刻就接着开口补充说道,“我是认真的,我是说,我们是认真的,关于’醉乡民谣’这部作品,我们坚持,还是希望能够由你来出演。如果……如果……”后面的话语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欲言又止,似乎有些担心。

    这一次,伊桑主动接过了话头,“关于片酬,关于待遇,我们都可以坐下来慢慢交谈,在我们的职权范围之内,一切都没有问题。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时间太过紧迫了,我们知道,你刚刚结束了这部作品的拍摄,你需要好好调整一下状态,还需要一点休息时间,但……”

    伊桑也是有些犹豫和踌躇,话语微微停顿了片刻,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咬牙说道,“但,我们希望能够在下周就开始拍摄。回到纽约。只是这样的话,一来,你的状态是否能够尽快调整过来;二来,你可能就要缺席金球奖和圣丹斯了。”

    “不过!不过!”乔尔打断了伊桑的话语,急切地说道,“我们相信你的实力。你知道,我们观看过你之前在先驱村庄的表演视频了,我是说最原始的那一个,最开始的那一个。”

    “一把椅子、一把吉他,这就是全部了,然后你演奏着’克里奥帕特拉’,完美,所有一切都是完美的,不管你是否相信,这就是我们构思的电影开头,一模一样!真的,完全一模一样!所有的灵感和画面都是一样的!”乔尔口沫飞溅地说道,“老实说,除了你之外,就没有其他人选了。”

    “真的是这样吗?”恰到好处地,蓝礼插入了一句话,兴致勃勃地看向了乔尔,突然之间就带歪了话题。

    乔尔顿时就讪讪然地摸了摸脖子,诚实地说道,“不,不是这样,我们还考虑过其他人选,但,你就是最好的,这是实话,这绝对是实话。勒维恩-戴维斯就是蓝礼-霍尔,蓝礼-霍尔就是勒维恩-戴维斯,你依旧是整个故事的创作灵感重要来源之一。”

    面对乔尔的诚实与恳切,蓝礼欢快地轻笑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道,“我现在最为好奇的是,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以为,电影现在应该已经杀青了。”

    上一次的面谈,双方就达成了共识。科恩兄弟必须尽快投入电影的制作之中,他们没有办法耗费大量时间等待蓝礼,档期的错过导致了双方的遗憾。但现在,六个月过去了,“醉乡民谣”居然还是没有开拍,显然,剧组肯定出了问题。

    蓝礼需要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伊桑和乔尔交换了一个视线,然后就看到乔尔露出懊恼的神情,连续翻了三个大大的白眼,最后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就好像赶苍蝇一般,朝着伊桑挥了挥手,他自己则转过头,回避了视线。

    伊桑这才迎向了蓝礼的目光,做起了解释,“因为坐在我身边这个愚蠢的家伙,他告诉演员的经纪人,那名演员的演唱功底很好,非常好;但他的表演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和你相媲美,他的表演是令人失望和令人遗憾的,完全无法唤醒共鸣。还说,他是一名出色的歌手,却不见得是一名出色的演员。”

    视线之中,伊桑就亲眼目睹蓝礼微微张开了嘴巴,错愕和惊讶没有掩饰地流露出来,伊桑自己也只觉得牙齿发酸,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这还不是全部,他甚至把你在先驱村庄的表演视频发送给了那名经纪人,直接强调,这才是我们想要的效果。”

    灾难,这绝对是一场灾难。

    没有演员喜欢自己沦为其他演员的模仿者,没有演员希望自己按照其他演员的模板进行表演,也没有演员想要成为一个替代品,而且还是残次的替代品。对于经纪人来说,这就更加是一种侮辱了。

    如此明目张胆的表述方式,完完全全就是在告诉演员和经纪人:他们是备胎、是替补、是第二选择;更加可怕的是,他们也永远比不上原本的最佳选择。

    试镜阶段就已经如此了,那么拍摄阶段就更将是一场噩梦,根本无法预料,心直口快的乔尔还会说出什么糟糕的话语来。

    也许,籍籍无名的十八线演员,他们愿意牢牢地抓住任何一个表演机会,哪怕是备胎也在所不惜;但内心深处,他们也还是无法开心起来的。

    现在,蓝礼仅仅只是从伊桑口中听到转述而已,就已经尴尬到手指都蜷缩了起来;即使他是那个被追捧、被称赞的演员,但感觉也还是太奇怪了。

    蓝礼完全无法想象,那名演员和经纪人到底会如何反应。脑补了一下安迪-罗杰斯的可能反应,莫名就资深出了一丝尴尬的喜感,然后,蓝礼就有些如坐针毡起来,虽然他知道,这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但不管如何,他也是当事人之一。

    “他们怎么回应的?”蓝礼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口询问到。

    “他们让我们向你发出邀请。”伊桑如此回答到,表情也有些尴尬。

    蓝礼意味深长地收了收下颌,“他们还是保持了礼仪。”至少没有直接说“滚蛋”,但可以想象,那名演员和经纪人应该还是忌惮科恩兄弟的业内地位,这才没有彻底失控。

    坐在旁边沉默不语的乔尔,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但还是忍不住嘟囔到,“但我说的是事实,奥斯卡的表演缺少了那种质感,那种属于吟游诗人、流浪歌手的质感,他是二十一世纪的民谣歌手,却不是六十年代的。”

    “奥斯卡-伊萨克?”蓝礼轻轻扬起了眉尾,而后得到了伊桑的确认,蓝礼抿了抿嘴角,“看来,以后遇到奥斯卡,我应该绕道而行了。”

    如此戏谑的调侃,让乔尔尴尬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伊桑也是挠了挠脖子,表情有些生涩。

    现在,蓝礼终于知道原因了。显然,“醉乡民谣”拖拖拉拉了六个月,依旧没有能够开拍,不是剧组或者剧本出现了什么问题,而是因为他。

    虽然对奥斯卡-伊萨克有些抱歉,但淡淡的感动还是在胸口缓缓涌动着。

    蓝礼曾经观看过奥斯卡-伊萨克的民谣演唱会表演视频,他的表演是如此出色,在一群民谣歌手之中也毫无违和感,甚至还更胜一筹;而且,奥斯卡身上的那种气质,也是蓝礼个人非常喜欢的。换而言之,不是奥斯卡不够好,而是因为乔尔已经先入为主,有了更好人选,所以这才百般挑剔。

    就好像当初阿方索-卡隆一样,科恩兄弟也展现出了飞蛾扑火般的狂热和执着,这是对蓝礼作为一名演员的最好认可,同时也是对蓝礼演员实力的最佳信任。

    更何况,科恩兄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阿方索,他们清楚地知道,坚守一位演员拒绝妥协,这对于剧组、对于项目、对于投资商来说是多么重大的一个影响;他们也清楚地知道,也许某一位演员确实是不可取代的,但一个角色的扮演者却是可以取代的。

    尽管如此,科恩兄弟依旧选择了蓝礼,同时还在“地心引力”杀青之前,专程赶到了剧组,发出邀约。这一份诚意,足以令人动容。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从籍籍无名的一名小演员,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蓝礼也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专属于演员的天地。不仅仅是票房或者奖项的收获,也不仅仅是影迷或者影评人的支持,而是来自业内同行人士的认可,最困难也最重要的认可。

    有趣的是,当初在先驱村庄创作表演了“克里奥帕特拉”,这成为了汤姆-汉克斯和史蒂文-斯皮尔伯格选择蓝礼出演“太平洋战争”的契机,还成为了“堂吉诃德”这张专辑的起点,现在又成为了“醉乡民谣”的表演灵感。

    当初创作这首歌的时候,蓝礼绝对没有料想到后续的发展脉络。

1125 无缝衔接

    坦诚来说,蓝礼暂时没有思考过接下来的计划。

    “地心引力”的拍摄过程无比辛苦,几乎消耗了所有心神,真正的身心俱疲,每一天都是紧绷而辛苦的,在杀青之前,蓝礼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考虑之后的打算,就连安迪也没有着急着做出安排。

    也许,他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真正地让自己放松下来;也许,他应该开始寻找下一个合适的剧本项目,将“地心引力”的表演状态和收获延续下去;也许,他应该积极主动地参与到颁奖季的公关之中,进一步奠定自己的业内口碑和人脉。

    也许,他应该呼唤上保罗,一起前往夏威夷冲浪,享受一下寒冬之中的炎热和清爽;也许,他应该留在纽约,窝在家中,翻阅一些书籍,前往西奈山医院,和朋友喝一杯咖啡,享受一段惬意时光。

    但,蓝礼真的没有认真考虑过。

    今天,“地心引力”刚刚杀青,科恩兄弟就已经出现在了摄影基地,并且给出了最完美也最合适的选择。

    “醉乡民谣”本来就是蓝礼最为渴望出演的作品,在个人经历与角色故事的融合之上,比“地心引力”还要更上一层楼,这无疑是进一步打磨演技的最好选择。

    尤其是剥离了后者的技术拍摄难题,脱离了灯箱和电脑特效的桎梏之后,所有的剧情重量全部都落在了演员身上,表演的挑战将重新回到传统的轨道之上;当然,以音乐的方式来融合表演,这也是蓝礼职业生涯的第一次。

    同时,档期不再是问题,导演的诚意也足够动人,甚至就连角色形象的设定也已经照顾周全了刚刚见面之时,乔尔的反应和打量现在都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最大的担忧就在于,刚刚结束了“地心引力”的拍摄,蓝礼需要好好地休息调整一下,不仅仅是恢复体力,还需要恢复精神,并且摆脱瑞恩-斯通的角色影响,还有太空环境的影响,重新进入“醉乡民谣”的表演世界之中。

    但对于蓝礼来说,这却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从消极意义来看,调整是必要的;但从积极意义来看,外表看起来安然无恙、内心深处却沉重疲惫的状态,恰恰是对勒维恩-戴维斯的最佳诠释,反而更加容易进入状态。

    更何况,“地心引力”和“活埋”、“爱疯了”等作品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蓝礼没有真正的失去控制,也没有真正的迷失自己,经过“悲惨世界”的打磨之后,摆脱角色的影响正在变得越来越容易。所以,所谓的担忧,对于优秀的演员来说,反而可以成为利器。

    正所谓,瓜熟蒂落,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所以,蓝礼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思考的必要。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纽约?”蓝礼的视线落在了伊桑身上,微笑地询问到,“明天,还是后天?如果是今天的话,应该太赶了一些。”

    乔尔和伊桑都没有反应过来,交换了一个视线,而后,再次双双看向了蓝礼,眼底深处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光芒,乔尔抢先开口询问到,“蓝礼,你是说……”

    蓝礼点点头,给予了确认,“感谢邀请,能够加入’醉乡民谣’剧组,这是我的荣幸。刚才,你们说男主角的名字叫做勒维恩-戴维斯?”

    乔尔张大了嘴巴,不断地点头,不断地搓手,笑容满面、亢奋不已,但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抑制不住地亢奋。

    伊桑也是重重地握了握拳头,“欢迎,热烈欢迎。嗯……我的意思是,欢迎加入剧组。”作为制片人,伊桑还是快速地冷静了下来,“首先,我们的要求是,电影里所有的演唱都必须现场演出,不允许录音室录制,当然,而后我们还会录制一张录音室专辑。”

    果然是科恩兄弟,生活在体制之内却依旧拥有属于自己个性的科恩兄弟,蓝礼才刚刚点头答应合作,没有白纸黑字的签约,迫不及待就开始提起诸多要求了,也不担心要求太多,直接把演员吓跑了。

    而且,此时开口的还是伊桑,不是乔尔。

    不过,显然蓝礼和科恩兄弟是同一类人,前一秒才答应了演出邀请,下一秒就进入了专业状态。

    “现在已经有母带了吗?”经过“堂吉诃德”的录制,蓝礼对于音乐这一行业也有了初步了解,不至于完全摸瞎,尽管上一世对于这部电影的原声带完全爱不释手,反反复复倾听了无数遍,但蓝礼可没有忘记,这一世他对电影歌曲应该是一无所知的。

    “有,我们随时都可以提供,也欢迎你提出意见。我们都知道,你是一位出色的民谣歌手。老实说,我们曾经甚至考虑过,整张专辑交给你来制作,但显然……你的档期着实太难约了,我们只能放弃了这个迷恋。”说着说着,伊桑就不由笑了起来,心情无比愉悦。

    这一次前来萨里,科恩兄弟本来是怀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

    因为乔尔的桀骜不驯,为了选角问题已经得罪了不少经纪人和演员,事情开始变得棘手起来,其中也不乏创新艺术家经纪公司的演员,项目推进渐渐缓慢下来,困难重重;而且,蓝礼刚刚结束一部作品的拍摄,现在肯定是身心俱疲,他们也不确定蓝礼是否还愿意无缝衔接地加入另外一个剧组。

    此行确实是充满了诸多变数。

    现在,蓝礼却如此干脆利落地点头答应了加盟,这绝对是一个巨大惊喜!饶是伊桑成熟稳健,此时也难免欣喜若狂。

    “其次,我们需要在外型之上做出一些变动。哈,说起来不可思议,我想,应该从来没有人对你的外型表示过挑剔。”伊桑也轻松地打趣起来。

    蓝礼微微挑了挑眉尾,微笑地说道,“相信我,这方面的挑剔远远比想象中要更多。”毕竟,蓝礼太过年轻了。

    伊桑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哑然失笑,连连点头,耸了耸肩,“抱歉,但我们现在也必须加入这个行列了,我们需要挑战一些更加沧桑颓废的造型,更加狼狈窘迫的造型。”伊桑说完之后,自己就轻笑了起来,“拥有魅力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但勒维恩-戴维斯需要更多颓废的性/感。”

    是关于年龄的,却又不仅仅是关于年龄的,更多还是关于勒维恩这个角色的。

    至今为止,蓝礼出演过不少角色,“爱疯了”里的年轻大学生,“活埋”里的蓝领司机,“明日边缘”里的铁血硬汉,“超脱”里的阴郁教师……但他从来不曾展现出自己性/感的一面,而且还是那种颓废沧桑的性/感。

    这确实是一个挑战。

    勒维恩-戴维斯是一个混蛋,对于许多人来说,他就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偏执高傲、我行我素的混蛋;但这个混蛋却必须拥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讨厌不起来的魅力。

    不同于“明日边缘”里角色的前后转变与成长,“醉乡民谣”一直到结束时,勒维恩也始终是一个混蛋。人们对勒维恩的态度十分错杂,掺杂了怜悯、同情、无奈,但同时也混合了钦佩、仰慕和怜惜,不仅仅是讨厌,也不仅仅是喜欢,而是一种无法拒绝的复杂情绪。

    所以,如何呈现出一个无法让观众厌恶的混蛋,这对于演员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这也意味着,蓝礼又必须挑战一个自己职业生涯不曾尝试的角色,而且,这与演技有关,却又与演技无关,更多是把握一个角色的气质这也恰恰就是上一世蓝礼无比喜欢奥斯卡-伊萨克所饰演的勒维恩-戴维斯的原因,现在,轮到蓝礼来迎接如此挑战了。

    “颓废的性/感?”蓝礼的眉尾轻轻一扬,然后抿了抿嘴角,“你是说,像瑞恩-高斯林那样的感觉?”

    站在旁边的罗伊和内森脑补了一下蓝礼所说的画面,“蓝色情人节”之中,瑞恩确实是展现出了颓废的性/感,似乎有些相似,但带入自己的故事情节之后,却又不由摇了摇头,乔尔插话说道,“不,我们需要的是蓝礼-霍尔式的感觉。”

    蓝礼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似乎正在脑海里揣摩着。

    伊桑又接着说道,“还有,你对猫过敏吗?”

    “醉乡民谣”故事之中,出现了一只猫,这只猫是具有深刻含义的,它叫做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有两个经典的典故来源,一是古希腊神话,始终在漂泊、始终在拼搏,成就了英雄,却饱经沧桑;一是来源于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james-joyce)的鸿篇巨著,被誉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小说之一,以一天之内发生的故事,展现了两个民族的史诗,却同样是颠沛流离的漫长自我认同之旅。

    某种意义上,这只叫做尤利西斯的猫,其实就是勒维恩生活的投影写照,象征着一个生活的轮回。通过这只猫,勒维恩与尤利西斯的形象相互映照,诠释出了科恩兄弟UU小说那个时代、那个人物、那个故事的真正内核含义

    他们兜兜转转、反反复复、起起伏伏,终究只是为了寻找自己而已。

    他放弃了某些坚持,放弃了某些生活,放弃了某些信仰,一步一步地向生活妥协,在最后时刻,放弃了梦想和自由之后,他也就放弃了自己,成为了社会之中碌碌无为的一个缩影,彻底丢失掉了存在感。

    所以,在电影之中,这只叫做尤利西斯的猫,其实是一个故事暗线。就看观众是否能够品味出其中的含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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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聚光灯下的天才,还是二道幕后的疯子?特别鸣谢“茶叶图铺”制作的封面。大戏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戏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戏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