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6 新的挑战
站在原地,抬起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的庞然大物,震惊之余,更多还是困惑。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拍摄到底如何进行?表演又到底如何进行?镜头到底如何捕捉?
放置在右侧空地正中央的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箱子,约莫两层楼高,但空间却并不大,宽度应该约莫三米左右,就好像是一个放大版本的伦敦街头电话亭;不过,四周的墙壁不是红色的,严格来说,“透明”的形容词也是错误的,看似透明,实则网状。
走进之后才看清楚墙壁的实体:这居然是led屏!上面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分部着一颗颗led灯泡!
灯箱,灯箱,现在蓝礼总算明白,这个道具为什么被称为“灯箱”了。
“这里一共有一百八十万颗led灯泡。”蒂莫西-韦伯就站在灯箱的入口处,“根据不同的拍摄要求,可以随时调整灯光的强弱和角度,在正式拍摄的时候,这一扇折叠门将关闭起来,所有工作人员都站在外面,里面只有演员一个人,整个表演空间都是属于你的。”
伴随着蒂莫西的解释,蓝礼靠近了门口,里面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正中央是一个简易的白色篮子,犹如游乐园的刺激玩乐道具一般,晃晃悠悠地可以摇摆起来;同时,白色篮子的底座也是一个转盘,可以三百六十度转动;底座之下则是一个简易的十字形轨道,方便横向和纵向移动。整个设备的不同位置都留下了固定摄像机的架子。
靠近入口处的一个墙面,正上方的左右两个角落,分别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机械臂,与刚才左侧那个拍摄道具的机械臂如出一辙,灵活的关节和密集的齿轮,给予了机械臂更多转动空间,自上而下的视角更是给予了摄像机不同的角度。
除此之外,在灯箱的大门外面,另外还摆放着几个庞大的器械。
其中一个看起来就像是俄罗斯转盘一般,一个圆形转盘上面,固定着几个把手,演员可以站上去,模拟“达芬奇密码”那副经典海报,呈现出一个大字型的模样。
蓝礼的眼中流露出了新奇的神色,仿佛接触到了新玩具一般,虽然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摆弄,但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玩耍一般。
其实,蓝礼可以猜测得出来,不同的器具应该是适用于不同场景和画面,模拟不同的状况,尽可能真实地呈现出太空之中的效果;led灯泡用来调节灯光,机械手臂用来调整拍摄角度,通过视觉效果的变化来营造出失重的真实感受。
上一世,作为观众,蓝礼惊叹于“地心引力”的真实和震撼;这一世,作为演员,他则将亲身体验地加入制作之中。
“在实际投入拍摄的时候,演员的表演是一种什么状态?”提问的,不是蓝礼,而是鲁妮。蓝礼不由回过头,投去了视线,两个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显然,两位演员都关心着同样一个话题。“我的意思是,篮子可以转动和移动?那么演员和摄像机之间的空间变化呢?”
蓝礼点点头,紧接着做出了补充,“那个篮子可以高速转动吗?还是摄像机转动?”
运动是相对的,当一个单位位移的时候,无法产生足够的高速运动效果,那么两个单位以不同的方向同时位移,就可以制造出速度叠加的效果。就好像高速公路之上,两辆赛车迎面交汇的刹那一般。
“篮子不能高速转动。”解释的是阿方索,显然,在这些道具的设计之上,阿方索也全程参与了所有工作,“在模拟失重的时候,篮子最多只能位移到四十五度倾斜,一旦超过这个角度,演员就有掉下来的危险,我们不能冒险。”
阿方索两个大步走进了灯箱之中,摇晃着那个篮子,搭配着手势动作开始解释起来,“实际拍摄过程中,篮子会横向和纵向位移,并且调整角度,左侧四十五度、右侧四十五度,在九十度直角之内晃动,但整体来说,速度不会太快,更多是呈现出视角的变换。”
随后,阿方索抬手指向了上方的两个机械手臂,“所有的速度和冲击,则是由着两个iris机械臂的移动,制造出相对位移的效果。而且,如果演员的身体角度旋转太过激烈,重力原因很容易造成面部充血,这不仅会破坏画面,而且还会打破我们营造出来的太空感。”
蒂莫西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站在了一个控制台旁,开始遥控起来。
突然,那机械臂就快速运动起来,以不敢置信地超高速度朝着篮子撞了过去,却在即将粉身碎骨之前,险之又险地停了下来,这着实把蓝礼和鲁妮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但蒂莫西和阿方索都是一脸的镇定,阿方索开口解释到,“这所有的控制都是通过电脑和手动控制的双重保险来完成调整的,我们可以精确到一毫米以内的差距。在电影之中,我们有许多镜头是冲撞、碰撞以及炸裂的,在这时候,演员基本是不动的,篮子也不会移动,而是让机械臂来完成撞击。”
说着说着,阿方索就转头看向了蓝礼,“其中一场戏,摄像机要以每小时四十公里的速度砸向你,在距离你三厘米的位置停下来,而这个过程中,你必须保持一动不动,怎么样,你可以做到吗?”
阿方索的眼睛之中绽放出跃跃欲试的光芒,隐隐迸发出了一种极限运动的戾气和果敢,却是让蓝礼哑然失笑,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了鲁妮眼底涌现出来的荒谬和欢乐,然后两个人同时轻笑了起来。
“呃,我会竭尽全力。但生理反应还是需要习惯和控制。”就好像徒手攀岩一般,刚刚开始时难免肌肉颤抖,但渐渐习惯之后,肾上腺素就可以战胜身体本/能了,“我想询问一下,这个机械臂的位移速度和运动范围。”
“iris机械臂。”蒂莫西的声音传了过来,透露出一股不满,感受到了蓝礼和鲁妮的视线之后,他再次强调到,“iris机械臂,她有名字。”
她,不是它。
蓝礼轻轻颌首,表示了歉意。
蒂莫西这才心满意足,接着解释到,“iris机械臂拥有每秒四米的运动速度,运动半径是三米,动作精确到零点零四毫米,多达七个关节轴心,同时在上面还配有横向移动桂东,足以完成所有复杂而且精细的动作,拍摄出随心所欲的各种刁钻角度的镜头。”
蓝礼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细细地消化了一番,这才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工作就是固定在篮子之中,然后一动不动,剩下所有的移动和变化全部由摄像机来完成,我专心致志地投入表演就可以了。
甚至可能出现极限情况,就好像阿方索所说的一样,为了制造出视角撞击的效果,摄像机可能告诉砸向我,但我却不能移动,而且不能泄露马脚,必须表演出我撞过去的感觉?”
阿方索和蒂莫西交换了一个视线,最后还是阿方索点点头,“是的,基本来说就是如此。”
蓝礼抿了抿嘴角,意味深长地收了收下颌。
单纯从这个角度来说,虽然环境变化了,但整个拍摄的技术和感觉,基本与“活埋”相同。演员被困在一个狭窄空间之中,完成所有表演,剩下的事情交给摄影师和导演,这就是全部了,唯一的差别就在于,“活埋”是一个简陋的木头箱子,而“地心引力”则是一个豪华的灯箱。
不过,蓝礼知道,这肯定不是全部。
“我可以亲自测试一下吗?”蓝礼摩拳擦掌地询问到,“我的意思是,我直接坐到篮子之中,尝试一下实际的效果和感觉,可以的话,你们甚至可以调度一下摄像机,我来寻找一下拍摄的感觉?”
阿方索没有说话,蒂莫西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只是在交流着眼神。
蓝礼不由想到了眼前的一百八十万颗灯泡,显然,这个器具的成本消耗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抱歉,如果我的要求太过分了……”
“不,不不,绝对不是。”阿方索连连摆手,灿烂地笑了起来,“事实上,我们一直都在等待着你的加入,可以进行一些实验拍摄,测试一下成品效果。你需要寻找表演的感觉,我们也需要寻找画面的感觉,不仅是我和蒂莫西,还有艾曼努尔,我们都一直在等待着。”
“只是……”阿方索话语顿了顿,转折了过来,“只是,我不太确定你的状态,毕竟……”
今天上午,蓝礼才刚刚长途飞行抵达伦敦,下飞机之后,没有任何休息调整,直接就从希斯罗机场乘车抵达了萨里。
“哈,不用担心。”蓝礼摆了摆手,在飞机之上,他的睡眠一向安稳,时差已经调整了过来,“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蒂莫西的声音都带着欢快,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积极主动。
转过头,蓝礼就注意到了鲁妮雀跃的视线,不等他开口,她就直接说道,“你先,然后就轮到我了。”那活泼的语气,显然也是按耐不住了。
“也许,你需要一杯咖啡。”潜台词就是在暗示,他需要花费的时间可能比较长,慢慢排队等候吧。如此回答,让鲁妮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惹得蓝礼轻笑起来,然后就迈开脚步,走进了灯箱。
1067 故技重施
“哇哦。”
不由自主地,蓝礼的惊叹声就轻溢出口,正在帮忙蓝礼完成位置固定的马特-卡什米尔(matt-kasmir)不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怎么,太紧了?感觉到痛感了?”
“痛感倒没有,只是现在可以感受到骨头收缩之后的压迫感,这是正常的吗?”蓝礼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现在马特正在将蓝礼固定在篮子之中,胸口的固定带拉得有些紧,可以感受到一阵胸闷的压迫。
“是的,这是正常的。”马特点点头表示了肯定,“呼吸还顺畅吗?如果进一步感受到压迫感,我就停下来。”
小心翼翼地,马特再次调整了收缩带,一直到蓝礼喊停之后,这才停下了动作,“我们需要完全的将你的四肢固定下来,一方面是确保篮子在转动的时候,你不会松动,更不会导致意外;另一方面则是唯一确定整个拍摄视角不会产生误差。”
“那么,表演过程中,身体的动作呢?”现在,蓝礼也不是菜鸟了,对于拍摄流程有着足够的了解,立刻就提出了相对应的疑惑。
马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哦,在某些特定镜头之中,太过危险了,可能因为手臂或者大腿的过度扭曲,而导致受伤。所以,在表演之中,我们还是以演员为主,由你完成表演,剩下的部分,由电脑特效完成制作。”
蓝礼想起了“人类之子”这部电影,里面那个出生的婴儿,就完完全全是用电脑特效完成制作的。
“你的意思是,我的身体可能全部都是电脑特效完成制作?”
“是的。有的画面,可能只是一条腿;而有的画面,则只有你的脑袋是真实的,其他部分全部由电脑后期特效完成。”
蓝礼恍然大悟地轻轻点了点头,但点头的动作也不是太过容易。
现在,蓝礼真正地好好感受了一把,五花大绑的实际体验。双手、双脚、胸口、腰部、脚踝,每一个位置都被固定住了,完全无法动弹;不仅如此,蓝礼还穿着宇航服,真正的宇航服,笨重而闷热。
整个人就好像被禁锢在了一个盒子里,然后又扔进了另外一个盒子里,那种笨重的感觉,层层叠叠地倾轧上来,一股莫名的沉闷就让人隐隐开始烦躁起来。呼吸依旧是顺畅的,胸膛也依旧是轻松的,但就是感觉喘不过气来。
就连点头的动作也变得累赘起来。
“感觉如何?”鲁妮站在了篮子旁边,仰起头,满脸好奇的神色,“这样的情况之下,表演节奏是不是会受到影响?”即使作为旁观者,鲁妮也可以感受到那种束缚和禁锢所带来的沉重,就好像将一个表演者的触感都囚禁起来一般。
“现在我很确定,对于捆/绑之类的,我还是没有兴趣。”沉闷之中,蓝礼轻松写意、另辟蹊径地回答到。
灯箱里里外外愣神了片刻,然后所有工作人员都不由轻笑了起来。鲁妮更是愣了愣,随即就哧哧地笑了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影响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蓝礼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阿方索的身影现在转头也不太方便起来,视野十分有限,“导演,是不是每一场戏都是这样拍摄?”
“活埋”的拍摄期间,活动空间仅仅只有一个棺材大小,但至少可以挣扎、可以反抗,四肢都是可以运动的;现在整个人却五花大绑,完全无法动弹,表演的状态和情境瞬间就不同起来。
“不是,只有少量几场戏是这样,其他时候,胸口、腰部以及髋部固定住,但你的四肢都是可以运动的。”阿方索绕了过来,站在了蓝礼的面前,“怎么样,现在要不要运行一下摄像机镜头,找找感觉?”
“好的。”蓝礼干脆地答应下来。
现场的拍摄测试开始了。
iris机械臂开始快速移动起来,看起来就好像变形金刚一样;另外,篮子左右两侧固定的两个视角摄像机也开始运转起来,绿灯双双亮起;视线余光还可以注意到,在不同的方位都设置了摄像机,全部都同时开始摄影。
如此感觉非常奇妙,就好像置身于“楚门的世界”那样的大型真人秀一般,无处不在的摄像机将演员的方方面面全部记录下来,无处可逃;更进一步的是,蓝礼现在完全被禁锢在篮子之中,无法动弹,于是就变得无所遁形了。
一时之间,蓝礼有些不太适应,惊慌开始滋生。
只是,他也无法确定情绪的来源:也许是因为所有摄像机同时开始运转,以至于表演没有一个焦点和对象,分散了注意力;也许是因为身体无法动弹,导致表演禁锢在了一个框框之中,条件反射地就试图开始挣扎;也许是因为其他说不清楚的原因……
这种不确定感,让慌乱越发汹涌起来。
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蓝礼没有放任自己继续慌张下去,而是闭上眼睛,慢慢地调整着呼吸节奏,然后扬声询问到,“什么情况之下,所有摄像机镜头会全部开启?什么情况之下,只会开启某一台特定的摄像机?”
阿方索立刻就开始解释起来,并且一步一步地引导着蓝礼进入他所构建的失重世界,将拍摄原理和画面构思全部都呈现出来。
渐渐地,不再是阿方索的单方面解说,蓝礼也开始提出了意见和疑问,偶尔还可以听到鲁妮的提问。于是,交流开始了。拍摄模式在脑海之中渐渐地形成模型。
可以确定的是,“地心引力”的表演是一次严峻挑战,演员需要根据拍摄方式的不同,对自己的表演方式和内容作出调整;并且,和“活埋”相比,灯光变化与摄影轨迹的差异,提出了更多也更杂的要求。
但归根结底,表演还是表演,所有的重量都落在演员自己的理解和感悟之上。
鲁妮和阿方索交谈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荡着,某一个时刻,突然就停了下来,“蓝礼?”打断了蓝礼的思路,“蓝礼?你还好吗?为什么你刚才都没有发言,是不是不太舒服?”鲁妮关切地询问到。
突然之间,蓝礼的声音就消失了,鲁妮还有些不太习惯,立刻就注意到了蓝礼的沉默;提醒之后,阿方索也察觉到了异常,同时投来了视线。
“没事。”蓝礼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只是在思考,太空环境之下所带来的情感,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孤独,恐惧,恢弘,还有绝望。不同的情绪,置身于太空之中,到底是如何呈现的?而对于瑞恩-斯通的考验和煎熬,又到底是如何演变的?
没有亲身经历过,蓝礼自然无从得知,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显然与“活埋”的棺材是截然不同的。
当初,为了出演“活埋”,蓝礼将自己关在了棺材之中足足八个小时,那是一段痛苦而黑暗的回忆,但如果再来一次,蓝礼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亲身体验一回;现在,蓝礼想要体验一下太空的感觉,但他却没有办法真正的置身于太空
nasa的呕吐彗星可以制造出失重效果,但显然,这需要提前申请,现在的时间太过紧迫,应该是来不及了。
蓝礼提出问题之后,整个片场的嘈杂声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面面相觑,无人能够回答,如此场面反而是有种喜感,让蓝礼轻笑了起来。
“显然,你的问题超过了专业知识的范围,我们可以观看纪录片,观看宇航员采访,甚至与真正的宇航员通电话,但我们却没有进入过太空,也没有真实体验过长时间失重的状态。所以……”阿方索摊开了双手,表示了无奈。
蓝礼却也不介意,“那么,这就是演员的工作了。”嘴角露出了浅笑,稍稍深呼吸了一下,蓝礼就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个器具,今天应该没有其他使用途了吧?我可以待在这里吗?”
“……”阿方索不太理解,转头看向了蒂莫西,但蒂莫西也无法给出答案,“什么叫做待在这里?”
“就是停留在这个位置上,我不是说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而是……嗯,我不知道,十个小时?或者十二个小时?”蓝礼也不太确定,但还是进一步解释到,“我想要真正感受一下,长时间置身于太空环境之下的感觉,你知道,没有人对话,以至于开始自言自语;又或者是,和其他同僚们说一些无趣的废话。”
话语说到一半,蓝礼又停顿了下来,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阿方索和蒂莫西等人就直接晾在了旁边,不知所措。
左右看了看,鲁妮犹豫了片刻,而后出声说道,“蓝礼的意思是,置身于整个空旷而广袤的环境之中,身体却被困在宇航服和狭窄空间之中,细细地体会时间流逝之中,心理和心态的变化。”
视线纷纷都集中在了鲁妮的身上,她则看向了蓝礼,“所以,蓝礼希望能够在这里长时间停留,切身感受所有细节的变化。”
“是的,我就是这个想法。”蓝礼终于回过神来,出声说道,视线落在了鲁妮身上,轻笑地调侃了起来,“抱歉,估计你今天排队是排不上号了。”
鲁妮轻盈地耸了耸肩,“不用担心我。反正,你迟早会出来的,然后就轮到我了。”
视线在蓝礼和鲁妮之间来回移动,阿方索满脸焦急,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个人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蓝礼,你确定吗?这样,不太好吧?”
“是的,我确定,我非常确定。”蓝礼如此回答到。
1068 不敢置信
安静,整个摄影棚似乎在刹那之间,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视线之中的工作人员们都闭上了嘴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和匪夷所思的眼神在暗暗涌动着,似乎都在表达着同一个意思:蓝礼是不是疯了?
突然,在摄影棚的远端传来了一个突兀的声响,似乎有人撞到了金属架子,乒铃乓啷的响声在宁静而空旷的空间之中回荡,越发反衬出这股宁静的诡异和涌动。
反而是犹如人质一般捆绑在机械道具之上的蓝礼最为淡定和平静,眉尾轻轻一扬,好奇地询问到,“怎么了?我以为,这不是挺正常的吗?拜托,这可是好莱坞。”
那轻描淡写的话语带着一股浓浓的调侃,“光怪陆离、无奇不有的好莱坞”,但只有鲁妮一个人忍俊不禁地轻笑了起来,噗嗤的一声在隐隐涌动着。
鲁妮不由有些诧异,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听出来蓝礼话语之中的幽默了吗?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了四周工作人员愁眉苦脸的表情,那模样看起来似乎就要哭出来了一般,如此场景,比蓝礼的幽默还要更加好笑,一下没有忍住,笑容就越发上扬了起来。
同时,蓝礼也注意到了现场那一片哭笑不得的尴尬表情,他反而是兴致勃**来,对于如此反应充满了研究的好奇。
“为了拍摄’血色将至’,丹尼尔-戴-刘易斯自己一个人搬到了片场附近的小木屋之中独居,离群索居。即使在整部电影杀青之后,他还是没有办法摆脱角色的影响,又在小木屋里居住了一段时间,前前后后独自一个人居住了将近六个月。相较而言,我仅仅只是尝试十二个小时,这不过是小儿科吧?”
蓝礼一脸真挚的表情,认认真真地展开了讨论,“为什么呢?你们为什么会觉得奇怪呢?”
站在一旁的鲁妮也连连点头,她和蓝礼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的,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转过身,背对着蓝礼、面对着工作人员,然后双手盘在了胸口,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阿方索微微张了张嘴巴,迟疑了片刻,“……蓝礼,你可以先看看自己现在的状态,然后再发言吗?”面部五官不由紧紧地褶皱了起来,流露出了无比惊恐慌张的神色。
条件反射地,蓝礼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穿戴着宇航员的服装,带着头盔,低头之后,视野顿时变得局限起来。随即,蓝礼就反应了过来
现在,他严严实实地全副武装,然后捆绑在了一个道具之上,看起来完全就像是神经病人一般;再搭配刚才的讨论话语,确实是有一种不疯魔不成活的感觉。在旁观者看来,他应该就像是一个疯子吧。
“蓝礼,保持这样的状态,这是无比辛苦的一件事,水分和体温将会一点一点流失,同时,灯箱之中的温度持续升高,你的呼吸状况将会越来越困难。不要说十个小时、十二小时了,我们之前测试过了,即使在里面停留三十分钟,这都是一种煎熬。”
阿方索耐心地解释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蓝礼轻轻收了收下颌,表示了明白,却没有继续争论下去,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阿方索,瑞恩-斯通在太空之中停留了多久?”
简单的一个问题就让阿方索噎住了。
根据剧本设定,瑞恩在太空站的时间正在越来越长,即将创造人类历史的新纪录,这是前提:一方面呈现出瑞恩与家庭的割裂,为后面的放弃生命做铺垫;一方面则呈现出瑞恩的焦灼状态,置身于太空环境之中的时间太长,所有的情绪都在悄悄放大。
“我不是瑞恩-斯通,我没有办法在太空之中停留几年时间;但至少,我可以在模拟太空的环境之中感受十二个小时的禁锢。”蓝礼接着说道,眼看着阿方索就想要反驳,蓝礼却没有停顿,继续说道,“还有,在正式拍摄之中,我需要在这里待多久?”
这就是电影和戏剧的典型差异之处之一。
戏剧只有彩排,没有重来,没有中断,一旦登上舞台,所有事情都将一气呵成,除非是健康原因或者不可逆转的意外,否则演出就将进行到底;而电影可以彩排,可以重来,可以打断,可以调整,一切都是在反反复复打磨之中成就出来的。
“我知道,我们可以随时打断,我们也可以随时让我离开这个道具,但为了拍摄的连贯性,我需要停留在这里。”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蓝礼十分确定。
在“地心引力”的演出合同之中,特别标注了一个条款:
因为拍摄场地和拍摄器具的要求,每天工作时间不是以八个小时为周期,而是以整场戏为周期,但结束一个周期的拍摄之后,演员也可以得到相对应的休息时间。加班和额外拍摄的情况,导演提前提出邀请,演员需要在合理范围服从剧组要求。
简单总结起来就是:为了一场戏的拍摄,演员可能需要连轴转十二个小时、二十四个小时,乃至更久。
阿方索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蓝礼,无法反驳;但眼底的担忧还是没有消散。
蓝礼露出了一个微笑,“所以,导演,就这样吧。让我们现在就开始投入工作,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不是询问意见,而是做出决定。
随后,蓝礼就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呃,我需要……十二个小时,是的,十二个小时。现在是几点?十一点?十二个小时之后,如果你们睡过头的话,没有关系,留着我到明天早上,这样的效果更好。不必担心,我不会责怪你们的。”
“然后,我需要清场,所有人都离开,真正地营造出整个太空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感觉,禁止任何人进入摄影棚,哪怕是老鼠咬掉了我的脚趾头,你们也不要进来。”
“灯光,我不太确定这是如何运作的,但最好,其他地方的灯光都熄灭,然后打开灯箱的led灯,制造出太空的感觉,我倾向于是弱光,将那种虚无缥缈的空旷感制造出来,你们可以做到吗?反正,你们理解我的意思,效果越真实越好。”
“最后,我需要古典音乐,可以在角落里放,有一点点声响就可以了,选择舒伯特,内森,我的电脑里有舒伯特的合集,拿过来使用就可以了。设置循环播放,连接电源,不要让音乐切断了,整个环境需要始终如一。”
“嗯,我再想想……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怎么样,其他人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滔滔不绝,平时看起来一贯沉稳低调的蓝礼,此时却是絮絮叨叨地说出了一条又一条的要求,经历了“活埋”的那一次真实体验之后,蓝礼现在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整个脑海之中已经有了清晰的思路,毫不拖泥带水地完成了一切安排。
整个摄影棚里只有蓝礼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着,似乎所有人都已经陷入了某个时空缝隙之中般:测试阶段,替身演员甚至就连三十分钟都已经备受煎熬,而现在蓝礼居然要停留在这里十二个小时?十二个小时!
在一片安静之中,只有内森一个人反应了过来,对于蓝礼的惊世骇俗似乎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那,吃饭呢?蓝礼,你已经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了,接下来呢?难道也不进食?”
“是的,就保持这样的状态。”蓝礼没有太多犹豫,脑海之中早就已经有了考量。
一方面,这是为了模拟出瑞恩经受连连挫折之后精疲力竭的状态,身体和精神都十分糟糕;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体验十二个小时之后油尽灯枯的状态,这与瑞恩历经磨难之后重新回到地球时的情形十分相似。
仅仅只是耳闻之后,脑补一番,阿方索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内森,你确定吗?”
前后看了看,却没有找到罗伊的身影。
抵达摄影基地之后,罗伊就前往蓝礼的住宿,负责整理行李以及安排午饭由蓝礼自掏腰包,安排一辆餐车抵达剧组现场,欢迎所有工作人员正式进入剧组。
无奈之下,阿方索只能是再次看向内森了。
内森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满脸轻松的表情,“放心吧,相信蓝礼,这就可以了。”说完,内森就转身离开了,准备回去取蓝礼的电脑,然后寻找音响,在摄影棚之中播放古典交响乐。
阿方索和其他工作人员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蒂莫西也是不知所措地询问到,“现在怎么办?”
“呼……”阿方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能怎么办,按照蓝礼的要求开始办吧。一边先清场,然后我们来调整一下太空的灯光……”说着说着,阿方索就用力挠了挠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事情就发展到这一步了?”
置身于人群之中,鲁妮轻轻地咬着下唇,细细地思考起来,耳边却传来了工作人员们交头接耳的息息索索声响……
“原来传闻是真的。我当初还以为是经纪人和公关人胡诌编造的,蓝礼出身世袭贵族,怎么可能那么拼命、那么敬业,即使成为演员,也不过是玩票而已。今天才知道……”
“我也吓了一跳,上帝,他真的是一个疯子。还记得吗,去年他为了拍摄’抗癌的我’,也有点走火入魔,我听说,他的脾气变得无比暴躁,就好像真正的癌症患者一样。难以想象!”
不由自主地,鲁妮的嘴角就轻轻上扬了起来。
1069 拓展宇宙
鲁妮忽然就回想起了特柳赖德,那是她和蓝礼的第一次见面。他们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和一个曼妙的夜晚,不是约会的那种迤/逦,仅仅只是电影狂热爱好者的交流,他们没完没了地聊着关于电影、关于表演的话题,时间的流逝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失去了意义。
转眼之间,蓝礼就成为了业内最好的演员之一。
不是因为他获得了柏林影帝和奥斯卡影帝,而是因为他在不同的作品之中都展现出了不同的特质,真正地为角色、为作品注入了活力,即使是梅丽尔-斯特里普、杰克-尼克尔森、西恩-潘这样的老戏骨也不见得能够做到。
鲁妮一直都知道这一点,清楚地知道,但今天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感受,真正地站在演员的立场上,受益良多。
她不由自主就陷入了思考之中,思考着蓝礼剖析角色的方法,思考着蓝礼构建角色与剧本联系的方式,思考着蓝礼探索表演的思想架构,那些看似随意的谈话和举动,却展现出了蓝礼的天赋和专注。其中,值得学习和借鉴、值得讨论和研究的,着实不少。
对于艾利克斯-科沃斯基这个角色,鲁妮反反复复研究了许久,颇有心得;但今天的交谈之后,她又再次迸发出了火花,不仅是关于艾利克斯自己,还有关于艾利克斯和瑞恩之间的关系,灵感开始涌动起来。
仅仅只是进入“地心引力”剧组的第一天,鲁妮就已经沉浸其中。她喜欢这种感觉。
“鲁妮?你怎么还在这里?清场已经完成了,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了。”阿方索来到了门口,正准备离开,然后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鲁妮-玛拉,不由开口询问到。
鲁妮没有移动,只是耸了耸肩,“我想要留在这里。”
“什么?”阿方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鲁妮微笑地解释到,“我想要待在这里,陪伴蓝礼度过这十二小时。”
“鲁妮,你知道,你没有必要这样。”阿方索摊开了双手,满脸无奈和唏嘘。
鲁妮却是笑得更加灿烂了,点点头,“我知道。但,我只是想要认认真真地体验一下,真正的演员到底是怎么样的。十二个小时,我可以慢慢地思考构思,就好像是艾利克斯和瑞恩的相伴一般,也许,我可以有些不同的灵感。”
“你可以回去自己的房间休息……”
“可是,那里没有蓝礼,也没有瑞恩。”
鲁妮的回答,让阿方索不由噎了噎,回过头,看着渐渐关闭灯光的摄影棚,只留下了灯箱的一盏幽幽光芒,照耀着整个空间,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犹如滚滚浪潮一般在涌动着,寂静而广袤的太空之感,若隐若现地透露出来。
至于蓝礼的身影,只能透过灯箱的外墙,勾勒出一个轮廓,却已经看不清晰了。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阿方索收回了视线,“需要我留下来,在这里陪伴你吗?”
“不用。”鲁妮礼貌地摇了摇头,再次露出了一个微笑,“在太空之中,也只有我们两个相互依靠了,不是吗?放心吧,我会没事的;蓝礼……他也会没事的。”
看着眼前的鲁妮,想着里面的蓝礼,按道理来说,好不容易遇到了两名敬业而专注的杰出演员,阿方索应该感到开心才对;但此时,担忧却超过了电影本身,演员的全情投入,真正地让阿方索感受到了敬佩。
于是,阿方索轻轻地拍了拍鲁妮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迈开脚步,跟随着工作人员一起离开了。演员们正在兢兢业业地完成他们的工作,他也必须全情投入自己的工作之中,竭尽全力,拍摄出一部真正的杰作。
目送着阿方索渐渐远行的背影,耳边传来了摄影棚大门关闭的响声,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了一扇金属拉门正在缓缓关闭,那广袤而孤寂的影像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视线之中,所有彻底不见。
送走了最后一名工作人员之后,现在摄影棚的位置就只剩下鲁妮一个人了,她走到了旁边,盘腿坐了下来,抬起头仰望着天空,就这样放任思绪渐渐地沉淀下来,一点一点地描绘出头顶之上那片苍穹和宇宙的景象。
……
其实,蓝礼非常喜欢这样的过程,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静静地欣赏着所有嘈杂和喧闹慢慢沉淀下来的过程,最后,曲终人散,所有人群都离开了,所有灯光都熄灭了,所有声响也都消失了,仿佛是整个世界一点一点陷入了沉睡之中,有种波澜不惊却又惊心动魄的美感。
曾经有人说过,一座城市,一座建筑,一片土地,他们都是拥有生命的。对此,蓝礼可以理解,却无法真正地感悟,一直到现在他们的生命是来自于人类、来自于历史、来自于文化,每一个留下的细微痕迹,都记载着生命的刻度。
十九世纪中叶,拿破仑三世提出了巴黎大改造的计划,以凯旋门为中心,犹如切蛋糕式的开辟出一条条林荫大道,并且放射性地将整座城市改头换面,彻底推到那些杂乱不堪、拥挤狭窄的街道。
诚然,在城市发展进程之上,这似乎是历史的必然,同时也是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必然,几乎世界之上的每一位大城市都经历了这样的阵痛期。
但彼时,这一项大手术却饱受巴黎当地人的争议。从短期效果来看,城市的规划却是有助于人民生活的改善,真正地改变糟糕落后的生活质量;但从长远来看,如此扫荡式的推翻重建,却正在摧毁这座城市的历史和脉搏。
最终,巴黎的大手术没有能够完成,仅仅只完成了中心区域的改造,而周边区域依旧沿袭了历史之上的混乱和曲折。在两个世纪之后的现在,巴黎中心区域成为了商业蓬勃发展的旅游区,举世闻名,但这座城市的文化和睿智却都来自于周边区域。
在美国的大型城市之中,旧金山、西雅图、底特律、芝加哥,这些都是没有特色的城市,所有的底蕴和沉淀都在岁月流逝之中消失了;而欧洲的大型城市之中,柏林、伦敦、罗马、巴黎,他们却承载了历史的重量。
所以,人们屡屡提起,欧洲是具有历史底蕴的一片土地;而美国则是现代化暴发户的乐园。在北美大陆之上的那些城市,千篇一律,高楼大厦的天际线成为了最为亮眼的特征;但在欧洲大陆之上,每一座城市都是不同的,现在依旧可以寻找到时间的每一个足迹。
城市是如此,物件也是如此。“玩具总动员3”之中的那些玩具们,承载的是童年的回忆,那是无法交易的一笔财富。
现在置身于灯箱之中,蓝礼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安静地,蓝礼闭上双眼,侧耳倾听着这座建筑的呼吸、这个灯箱的心跳,这种感觉着实太过奇妙了,每一个细节都一点一点地放大,并且开始缓缓地朝着边界延伸。
思想的触角开始细细地摩挲着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那是一台摄像机、那是一个手推车、那是一个木箱子……那一个个尖锐的轮廓却在黑暗之中变得圆润起来,然后将空间的高度、宽度和长度都勾勒出来,三维立体形象顿时就变得栩栩如生。
甚至于,他可以勾勒出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的身影,仿佛窥见了他们一片一片地拼凑起第一版的拍摄道具,实验过后,寻找出了漏洞和缺点,进一步改进,最后,呈现出了现在的灯箱,并且构建了现在的拍摄现场。
那遥远的历史,却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呼吸着,他的皮肤表面,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这座建筑的脉搏,犹如潺潺流动的溪流一般,妙不可言,让人沉浸其中。
身体困在了机械道具之上,但思绪却顺着光晕还是缓缓渗透到浓郁的黑雾之中,并且进一步延伸,似乎可以无止境地探索下去。
慢慢地、慢慢地……整个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地扩张,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眼前建筑的边界和阻拦,那一片纯粹的黑色势不可挡地延伸下去,然后,速度开始加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砰!”
一声耳鸣的巨响,犹如宇宙大爆炸一般,脑海之中响起了一阵轰鸣,然后一片黑色的混沌就掺杂了白色和灰色,一个全新的世界就这样诞生了,漫天星辰徐徐地点亮一片苍穹,纯粹而透亮的黑暗徐徐亮起了一片微光。
如此恢弘,如此无垠,如此巨大,蓝礼觉得自己仿佛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遵循着盘古开天地的脚步,见证了世界的出现,也见证了生命的诞生,那种磅礴和浩瀚,让自己觉得无比渺小,却又无比雄伟。
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微弱的光晕穿透黑暗,渗透进入了视野之中,柔和的灰色光晕一点一点地明亮起来,犹如一个温暖的光团一般,严严实实地将蓝礼包裹其中,就好像……就好像初生婴儿一般,一股喜悦和幸福满满地充斥着胸膛。
然后,真正地睁开眼睛,那无边无际的光晕之中,斑斓的色彩让人心醉神迷。展现在眼前的,不是一个灯箱,而是整个宇宙,浩瀚得让所有语言都失去了意义,只是瞠目结舌地欣赏着这一切,静静地徜徉其中。
1070 极致孤独
弗朗茨-舒伯特(franz-schubert),奥地利历史之上最著名的作曲家之一。
人们喜欢巴赫,喜欢贝多芬,喜欢莫扎特,喜欢海顿;但对于不少人来说,舒伯特却太过温吞也太过中庸,他的优柔寡断缓缓渗透在旋律的编织之中,顺着钢琴的清冷和小提琴的孤独缓缓流淌而下。
但恰恰是这一份宁静,却赋予了舒伯特独一无二的气质。
每一个乐符都是从诗歌一般的内心情感之中衍生出来的,安静下来,细细地品味着五线谱之间翩翩起舞的旋律,恍惚之间就可以窥见舒伯特眼中的世界:
潺潺溪流正在缓缓流淌,金色阳光穿透晶莹剔透的水滴,折射出明亮的光芒;街头艺人破旧的手摇风琴,肮脏的硬币和指缝的污垢,还有那饱经风霜的面容;在古朴穹顶之上扇动翅膀的云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撕破了冬季的寒冷,屋檐底下的冰柱开始融化,一缕春光落在了掌心之上。
那是一个世界,一个万物复苏、生命觉醒的世界。
那些孤独的、凄美的、悲伤的、热忱的、苦闷的情感,却通过最小巧的编曲形式娓娓道来,表现手段如同结构原则那样,服从诗词的多样性,曲谱有时像民谣般简单朴素、有时像诗词般浪涌高歌,和声富有激/情而细腻的表现力,不同调性的音色与和弦彼此混用,越发突出诗句的情绪骤然变化。
在舒伯特的旋律之中,尤其是钢琴,忧郁而感伤、激动而敏感的音色,总是如此细腻,讲述着最生活化也最私密化的故事,那些栩栩如生的画面在乐符之间井喷而出。
悠扬的音乐在辽阔广袤的空间之中回荡,空灵而悠远,宁静而澎湃,缓缓地渗透到无边无际的宇宙之中,仿佛可以窥见夜色与乐符交织在一起,徐徐勾勒出漫天星辰的轮廓,由远及近地慢慢靠近光源,那微弱的光晕悄悄染上了一层典雅的祥和。
那些波澜壮阔,那些惊心动魄,那些恢弘瑰丽,全部都渐渐平复了下来,只是……只是一片寂静,所有声音都消失的寂静就连舒伯特的钢琴曲似乎也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演变成为了星云中的一部分,只剩下一片无止境的……寂静。
这一片寂静,美妙得不可思议,整个心绪都缓缓沉淀了下来,一丝微风都没有、一点温度都没有、甚至就连一点重力都没有,如此纯粹、如此透彻、如此厚重,不由自主地沉淀下去,每一寸肌肉、每一个细胞都开始放松下来,仅仅只是单纯地徜徉其中,就好像……就好像自己也彻底消失了一般。
不是灵魂死亡的那种消失,而是化身成为一颗尘埃的消失,无比渺小地融入整个恢弘和浩瀚之中,无论如何挣扎和反抗,都无法撼动那数万倍、数亿倍的庞然大物,于是只能静静地仰望着,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自己,就这样消失了。
恍惚之间,自己与世界、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壁垒就这样消失了,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只是停滞在某一个节点之上,然后大脑陷入一片空白,世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超出了大脑所能够承载的范围,就这样炸裂了开来。
瞳孔深处,那一片微弱的光晕渐渐地凝聚起来,演变成为一个偌大的光源,绽放着炙热而耀眼的白光。没有任何色彩,也没有任何温度,只是纯粹到了极致的光源,穿透瞳孔、穿透脑海,洒落在了灵魂之上,每一个细胞都可以感受到这股光源的存在。
那是太阳。
没有想象之中的……光彩夺目,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高温炽热,似乎所有一切都仅仅只是一个假象般;但那绚烂的光芒却犹如彩虹一般,浩浩荡荡地滑过整个宇宙,就连银河都显得黯然无光,苍莽的星际之中扯出了一抹恢弘,然后,在光芒桥梁的尽头就看到了地球。
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地球。
它,不是蓝色的。
不对,它是蓝色的,但蓝得如此斑斓丰富,又蓝得如此气势磅礴,深蓝色、湛蓝色、翡翠蓝、薄荷蓝、孔雀蓝,层层叠叠的蓝色仿佛梵高UU小说的“星空”一般,扭曲而抽象,却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让所有的配色、所有的设计、所有的想象都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混杂其中的绿色、棕色、灰色,大片大片地渲染开来,却又彻头彻尾地消失其中,与蓝色连成一片,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一副盛大而雄伟的画卷,星星点点的白色点缀其中,不经意间就描绘出了那抹震撼。
刹那间,眼眶就不由湿润起来,那种纯粹的震撼,穿透了大脑、穿透了情感、也穿透了理智,直接照耀在灵魂深处,然后就开始瑟瑟发抖起来,甚至就连惊叹声也彻底消失。
只有真正见证过恢弘,才会体会自己的渺小;只有真正体验过壮阔,才能明白自己的卑微。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流动,前所未有得清晰,一下,再一下,提醒着自己真实而真切地活着。热泪盈眶之中,笑容就这样绽放了开来,然后放任自己就这样迷失,迷失在这一片蓝色之中。
在这一刻,他不是蓝礼-霍尔,他也不是瑞恩-斯通,他更不是楚嘉树,他只是一个单纯的生命体,仰望着宇宙,然后消失其中。
事实上,头脑一片清明,蓝礼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经历着什么,他正在萨里摄影棚的灯箱之中,他正在为“地心引力”这部电影做准备,他正在体验着太空的孤独感,他正在感受着瑞恩-斯通深陷绝望之后的心路历程。
他还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当初“活埋”拍摄期间,他已经真正感受到了绝境之中的恐惧和绝望,他也已经真正感受到了狭窄空间里的压迫和沉闷,那种活埋的滋味,现在依旧栩栩如生;所以,这一次,他不需要重新温习一遍。
按照计划,他应该静下心来,认真地感受舒伯特的旋律,彻底做到心如止水,然后跳过“地心引力”的第一阶段,直接进入第二阶段,挣扎和反抗结束之后,情绪渐渐分崩离析的痛苦和折磨。
他知道,他全部都知道。
但现在,这些东西都已经失去了意义,脑海之中的那些思绪,关于自我,关于本我,关于表演,关于计划,所有的思绪都真实存在着,却渐渐地消失在角落的黑暗里,缓缓地平复下来,仅仅只是放任自己消失在这一片蓝色之中,放任自己消失在那一团混沌之中。
寂静,拥有着一种艺术性的美。
寂静到了极致,孤独也就开始慢慢滋生出来,左右转了转头,试图寻找一个伙伴,共同领略这一时刻的永恒,时间和空间都不复存在之后,似乎只有生命成为了唯一的存在和仅有的意义。在亿万年的时间长河里,在宇宙的无边无际里,生命始终在周而复始、因果循环。
生命的周期有长有短,从一夜芳华的萤火虫,到连绵千年的古树;从承袭万年的城市,到亘古不变的海洋,人类短短百年寿命却是如此微不足道。所有的苦苦挣扎,不过是困在了一个小盒子之中的抗争而已。
一直到此刻,他似乎终于领悟到了“生命之树”的恢宏和庞大,他也似乎终于感受到了生命的磅礴和恢弘,那种感觉若有似无,转瞬即逝,仅仅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然后就消失在了那浩浩荡荡的光晕之中。
不由自主地,他顺着眼前的光线,开始艰难地转动着脖子,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正在寻找着什么,其他人类,其他生命体,或者是其他参照物,但他都一无所获,那股淡淡的哀伤和失落在瞳孔深处弥漫了开来。
那种极致的孤独,在指尖缠绕,在舌尖舞动,在心头汹涌,一股茫然在眉宇之间氤氲开来,不由自主地,蓝礼就试图扬声开口。
这是没有必要的,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就是想要开口。
“哈?”
声音冲破了喉咙的束缚,轻轻响动,但仅仅只是传播出去了一小会,随即就撞在了灯箱的墙壁之上,立刻反弹回来,眨眼之间就彻底消失,除了他自己,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听到。
剩下的,还是一片寂静,犹如世界末日一般的寂静。
几乎是本/能地,在理智和情感做出判断与反应之前,声音就再次响起,“哈,有人吗?”这一次更加大声了一些,但结果还是相同的,那无穷无尽的寂静宛若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然后开始一点一点地淹没脚踝、小腿、大腿、腰部……
仅仅只是一个呼吸的瞬间,整个人就陷入了窒息般的孤独之中。
他张开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真的溺水窒息了一般,更糟糕的是,胸膛之中感觉不到太多氧气,而且灼热的肺部还在往外排出氧气,窒息感变得越来越真实;可还没有来得及挣扎,脚底下的支撑突然就消失了,瞬间失重,自由落地。
无法抑制地,恐慌就在内心深处炸裂开来,下一步,他就开始挥舞着双手和双脚,扑腾扑腾地开始挣扎起来,但更加可怕的是,四肢都死死地束缚在了原地,越是挣扎,越是收紧,那股禁锢的力量将所有生机都掐断了。
上帝!
1071 求生本能
冷静。冷静。冷静。
但,去他/妈/的冷静!
混沌的大脑变成了一团浆糊,一片杂乱、一片涌动,那种无法抑制的恐慌正在迅猛地吞噬着脑海之中的所有理智。
这只是一个自我体验而已,这是他自己安排的亲身体验,这就是他所期待的效果。
按照计划来说,第一阶段的情绪和情感都已经在“活埋”时期体验过一次了,他今天就不需要再次做重复的无用功了;而是调整状态,慢慢地切入第二阶段的方法派感受。
所以,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冷静下来,将那种无用的恐惧彻底清除,重新回到轨道上来。
可是,计划却赶不上变化。
在那无边无际的寂静之中,汹涌的孤独开始占据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宇宙越庞大,个体就越渺小;宁静越辽阔,个体就越微弱;世界越浩瀚,个体就越卑微,更糟糕的是,他找不到同伴了,只有独自一个人面对如此恢弘而磅礴的宇宙,无穷无尽的压力开始宣泄而下,就好像……就好像他必须一个人背负着整个世界前行一般,举步维艰,真正得举步维艰。
那种孤独感,开始让人感到恐惧,也让人感到胆怯。
抬起视线,搜索着视野之中的每一个角落,却一无所获,除了空旷,还是空旷,只是越发感受到了那份孤独,正在汹涌澎湃着。
当初置身于棺材之中时,世界是如此狭小。他只需要抬抬手,就可以触摸到整个世界的边缘和顶端,一切都是触手可及的,局促而紧迫地挤压过来,几乎让人窒息。
那种面对面的对峙,一触即发,仿佛只要挥起拳头,他就可以给对方迎头重重一击。于是,他反抗了,他选择了直面的反抗,以最激烈的方式展开抗争,试图用自己的双拳,硬生生地开辟出一条求生之路。
但现在,世界是如此恢弘。无论如何,他都找不到边界,那种广袤无垠,将所有一切都放大了,放大到了极致,除了他自己。
即使他举起了双拳,即使他咬紧了牙关,即使他做好了准备,但他的反抗依旧是如此弱小,甚至无法撼动对手的一分一毫,重重的拳头只是砸向了空气,浑身力量根本没有任何借力点和着陆点,那种无力感,从内心深处席卷而至,反抗还没有开始,无力感和无助感就已经啃心蚀骨,几乎就要缴械投降。
不是他选择了放弃,而是他想要抗争,却也无能为力。
他所面对的,不是一口棺材,不是一个绑架犯,甚至不是一个白宫、一个国家,而是整个宇宙。上帝,那是整个宇宙,他的拳头,应该如何对抗?甚至还没有反抗,求生的希望就已经被击溃得粉碎。
双眼陷入了一片茫然,彻底模糊了焦点;那股窒息感渐渐变得灼热起来,似乎正在燃烧着他的肺部,然后五脏六腑都慢慢地开始点燃起来,煎熬而痛苦,一点一点地折磨着他的神经,无助到了极致之后,求生本/能就这样爆发了。
他应该冷静,他应该按照计划,他应该……
这些全部都见鬼去吧!
奋力地,蓝礼开始用力挣扎起来,双手和双脚狠狠地拍打着,试图摆脱束缚,重新找回自由,然后打破眼前的局面,但,他做不到。
越是挣扎,越是痛苦。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爆发着强大的能量,可是他依旧固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那种压抑和沉闷,进一步引爆了窒息感,他几乎就要呼吸不过来,张大嘴巴,完全忘记了这一世教育的优雅和内敛,只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依旧感受不到氧气的涌入,似乎喉咙已经被彻底掐死。
双手、双脚、胸膛、腹部、膝盖、手肘,每一个部位都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剧烈摩擦之后的刺痛感犹如无数根牛毛细阵一般,顺着毛孔钻入血液之中,折磨着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就好像整个人置身于火海之中一般,那种煎熬,让大脑深处开始尖叫起来。
但,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甚至就连氧气都已经感受不到了,更不要说自己的声音了。
于是,他只能张大着嘴巴,犹如石雕一般,僵硬在了原地。
深深的无力感汹涌而上,不是绝望,不是愤怒,只是无力,仿佛蚂蚁撼动苍天大树一般,抬起头来,却根本看不到尽头;竭尽全力搜索脑海之中的所有记忆,却依旧寻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远远地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似乎除了束手就擒之外,别无他法。
从身体到精神,从意识到灵魂,全面沦陷,全线崩溃,全程碾压,那种无力感,一点一点地开始侵蚀着灵魂,痛苦到了极致之后,甚至失去了感觉,只是丧失理智一般,开始挣扎起来。
“啊!啊,啊,啊!”
就连痛苦的呻/吟都变得支离破碎起来,犹如离开了水面的鱼类一般,张大着嘴巴试图寻觅一线生机,但一呼一吸之间却只是在垂死挣扎而已。
垂死挣扎。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反抗着,浑身都开始扭曲起来,彻底失去了控制,口水和汗水混杂在了一起,沾满了下巴,但他却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狼狈,只是颤抖着,瑟瑟发抖着,最后精疲力竭,依靠在那一棵“苍天大树”之下,双眼茫然,呆若木鸡,灵魂彻底陷入一片空白。
喘息着,喘息着,眼眶就用上了一片温热,没有来得及控制,滚烫的泪水就冲破束缚滑落下来,和汗水、口水混杂在一起,顺着脖子缓缓地滑入进去,灼热的液体触碰到蒙着一层冷汗的胸膛,浑身的鸡皮疙瘩顿时冒了出来,肌肉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如此狼狈。
但比起狼狈来说,更加可怕的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狼狈,也没有时间顾忌自己的狼狈,那股窒息感正在让大脑也开始灼烧起来,他试图嘶吼、试图呐喊、试图呼救,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张大着嘴巴,无声地喊叫着。
想办法,快点想办法!
当初被困在棺材之中,他也始终不曾放弃,为什么现在被困在了一个浩瀚宇宙之中,他反而如此迅速就选择了放弃?这不是他,这绝对不是他,他不会放弃,他拒绝放弃!
思考。思考!
去他/妈/的思考。
混乱到了极致之后,变成一片空白的大脑,根本无法思考,只有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在胸有着,但即使是负面情绪,他此时也没有时间细细思考、细细理清,只是想要发泄,随后意识到,他就连发泄的动作都做不到
他想要狠狠地捶打棺材板,感受着拳头的疼痛;他想要将所有的力气都宣泄出来,将情绪爆发出来。可是,他的面前却只有一团空气,广袤无垠的宇宙之中,就连一个发泄对象都找不到,然后他就这样愣在了原地,放任负面情绪摧枯拉朽地彻底摧毁脑海之中的最后一丝信念。
那种汹涌的无力感,一拳一拳地击打在心脏之上,可是他却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瞪大了眼睛仿佛可以看到生命的光芒正在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宛若焚烧殆尽的灰烬余晖般。
如此恢弘,又如此惨烈。
他是一个懦夫,就连反抗都没有,就这样选择了放弃,可笑,可笑之极,泪水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变成了耻辱一般,嘲笑着他的无能和无助。那么现在呢?现在他应该怎么办,就在这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吗?
恍惚之间,视线之中的那缕微光渐渐明亮起来,最后演变成为了一团白光,世界蜕变成为大片大片的白色,就好像……就好像医院病房一般。
双脚无法动弹。双手无法动弹。身体也无法动弹。他转了转头,却发现就连脖子也只能左右移动,试图抬起头,看看自己的脚尖,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失败了,那种恐慌在麻木的思绪之中,瞬间爆发开来,噩梦,他居然又再次回到了那个噩梦之中。
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是
他重新回到了楚嘉树的躯壳之中,重新回到了病床之上,重新被困在了那具高位截瘫的身体之中,他的灵魂可以在宇宙遨游,但却死死地被禁锢在了这方寸之地里,就连自杀都做不到,只能行尸走肉一般地困在原地,等待着医生的宣判和死神的到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蓝礼-霍尔,不是楚嘉树;他已经再次重生了,不再被捆绑在那一片天地之中;他现在正在为“地心引力”的拍摄做准备,而不是躺在病床之上,等待着别人的帮助。
不是,不是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在挣扎着,死死地挣扎着,疯狂地挣扎着,但用尽全力,身体却丝毫不能动弹,似乎就连手指头都已经感觉不到了,整个灵魂被死死地禁锢在大脑之中,切断了思想与脖子以下的所有联系,世界就这样缩小到了极致。
浩瀚的宇宙快速地收缩起来,从无边无际演变成为了方寸之地,那种恐慌势如破竹地摧毁了他的所有理智。“不,不不,不应该这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忘乎所以地低吼着,挣扎越来越用力,就连牙齿咬到了舌头和口腔都没有注意到。
猛地,一股血腥味就在口腔之中蔓延了开来。
1072 束手就擒
不应该是这样,不可能是这样。不能这样。
他在挣扎着,他在竭尽全力挣扎着,仿佛丧心病狂的疯子一般,但无论如何挣扎,他的四肢都感受不到任何力量,就连绳索摩擦手腕和脚踝的刺痛感都已经彻底消失,好像……好像他再次变成了高位截瘫一般。
脖子以下,感受不到任何知觉。就连新陈代谢的日常排泄都要在其他人的帮助之下才能完成,那种耻辱感,那种无力感,即使躺在病床之上十年,依旧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之中,永远都无法习惯,也永远都无法磨灭。
不,不不,他不要,他也不想。如果真的是如此,他宁愿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只有真正地体会过自由之后,才能明白,“苟且偷生”就是世界上最可怕也最恐怖的一件事。他,不要。
猛地,一股血腥味就在口腔之中蔓延了开来,那浓郁的血腥气息让声音变得含糊不清,“不,不,不不”,所有的话语都已经消失,只剩下一个单纯的音节,却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在否认什么,还是在拒绝什么。
他依旧拒绝放弃、拒绝妥协,疯狂地挣扎着。可是,所有的努力似乎都只是徒劳,站在擂台另一侧的,是命运、是宇宙、是整个世界,只需要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彻底将他击溃。他的渺小,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比一粒尘埃还要轻盈和微弱。
自然宇宙如此之大,他的世界却如此之小。
“嘉树,嘉树!”一个呼喊声,由远及近地冲了过来,然后一双手就固定住了他不断晃动的脑袋,近在咫尺地呼喊着,“嘉树,冷静下来,冷……静……”但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话语悄然消失在了唇齿之间,磕磕绊绊地说道,“至少,至少你还活着。至少……”
在那双熟悉的眼睛之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个曾经的楚嘉树,黑头发、黄皮肤、黑眼睛,略微清瘦,眉宇疏朗,但此时此刻,他的嘴唇之上却染着一抹嫣红,唇齿之间的血液沾染着唇瓣,却越发映衬出脸色的苍白,仿佛杜鹃泣血一般,洒落在白绫之上。
不,他已经不是楚嘉树了。他现在是蓝礼-霍尔,他现在离开了病床,他成功地追逐着自己的梦想,他真正地成为了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又一次被困在了楚嘉树的身体之中,可是……可是他是蓝礼-霍尔。不对,这不对,这不可能。
“不!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不!”他疯狂地嘶吼着,不断地挣扎着,整个世界天崩地裂,即使是面对着宇宙,那股强大的力量也足以撼动,但……随即他就意识到了,那一切的山呼海啸都仅仅只是发生在脑海之中,那只是他的灵魂在抗争而已。
实际上,现实生活里一片风平浪静。
在丁雅南的眼睛投影里,他看到了痛苦,他看到了煎熬,他看到了挣扎,他还看到了……一动不动的自己。他所有的抗争、所有的对峙、所有的不屈、所有的愤怒,一切都仅仅只是脑海之中的意念而已,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响应,一点反应都没有。
如此残忍,狠狠地撞击过来。
所以,“蓝礼-霍尔”仅仅只是一个梦境吗?那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个美好梦境?现在,梦醒了,他就再次回到了现实,回到了这具无法动弹的身体里,回到了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对抗的命运窠臼里。
梦境多么美好,现实就多么残酷。
轻而易举地,所有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击溃,猝不及防,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防御姿态,整个人就开始分崩离析。
死死地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就汹涌地滑落了下来。他紧紧地咬住了牙关,不让自己的绝望和脆弱泄露出来,但源源不断的泪珠却已经烫伤了脸颊,那股无助和茫然,牢牢地捆绑住了他的身体,然后就这样缓缓坠落、无止境地坠落。
“嘉树,你不要这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嘉树,你不要轻易放弃。”丁雅南的声音充满了痛苦,站在旁边,却束手无策,她擦拭掉了儿子脸颊之上的泪痕,却瞬间又再次打湿了,那滚烫的温度让丁雅南不由收回了右手,牢牢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什么才是梦境?蓝礼是一个梦境,还是“地心引力”是一个梦境?过去二十三年的生活是一个梦境,还是躺在病床之上的三十二年是一个梦境?他到底是蓝礼,还是楚嘉树?他,还是一名演员吗?
重新睁开眼睛,宇宙消失了,地球也消失了,他只能看到病房里的一片白色,耳边传来了其他病床之上家属和病人说话的声音,那是熟悉的中文。一切都是如此真实,真实地让人没有办法反驳。
那些电影、那些戏剧、那些朋友、那些生活……所有的记忆都渐渐开始变得模糊,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几乎就要消失不见。关于伦敦,关于纽约,关于演员,一切都只是他的梦境而已,他依旧是楚嘉树,依旧是那个被困在病床之上的病人。
那些自由、那些梦想、那些回忆……还有那踩在滑板之上,滑过耳边的风声;踩在冲浪板之上,盖过头顶的巨浪;攀登在悬崖峭壁之上,呼啸而过的狂风和蔚蓝清澈的苍穹……那所有的所有,全部都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
现实生活中,他依旧困在了这方寸之地里,就连基本生活都无法自理。
那么,他还可以做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静地等死。
从现实到天堂,再从天堂回到地狱,跌宕起伏的巨大落差,猝不及防地压垮了骆驼的高大身躯,所有的意志力都支离破碎。这一次,他不想要抗争了。他,放弃了。
张开牙齿,咬住舌头,只要切断了舌头,汹涌而出的血液就会刹那间堵住喉咙,即使不是流血过多而亡,他也会被直接窒息而死。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毫不犹豫地,毅然决然地,他咬了下去。
“嘉树!嘉树!你不要吓我,嘉树!”丁雅南双手不断地颤抖着,死死地卡住了儿子的下巴,然后将自己的手指塞了进去,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牙齿的闭合,那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至的痛楚,几乎让丁雅南就要昏厥过去,但她却依旧咬紧了牙关,拒绝松手,“医生,医生。”
呼喊之间,泪水就这样滑落下来,“帮帮忙,谁能过来帮帮忙,救救我的儿子,医生,医生!求求你,求求你。”丁雅南的声音已经彻底崩溃,颤抖地呼喊着,那股无助的绝望,犹如黑洞一般,将所有的生机都彻底卷入其中,消失不见。
然后,医生和护士汹涌了过来,他们抓住了他的下巴,解脱了丁雅南;他们为他戴上了牙套,阻止了他的持续尝试;他们剥夺了他的最后权利,现在他就连自杀的可能都没有了,只能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继续躺在这里。
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瞪圆眼睛,以眼神表达自己的情绪,就连摇头和张嘴的动作都已经被牢牢地固定住,除了眼睛之外,其他所有的部分都无法动弹。这才是真正的无助,犹如悬挂在半空中的无助,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连反抗都找不到借力点。
“我恨你。”他看着丁雅南,视线余光看到了那鲜血淋漓的右手,不由闭上了眼睛,掩饰着自己的痛苦和挣扎,还有于心不忍,决绝而残忍地说出了诛心的话语。
但即使是这样的话语,都因为牙套的关系而变得含糊不清起来,口水不断往外流淌,就好像失去了神智的病人一般。最后一丝尊严,他的最后一丝尊严都被剥夺了,这比浑身赤果还要更加残忍,从灵魂深处都可以感受到那股耻辱感。
“我恨你。”他再次开口说道,含糊不清的话语被泪水彻底打湿,口水沾得满下巴都是,他的绝望,他的无助,他的痛苦,还有他的愤怒,所有的所有都被撕得粉碎。
“嘉树,不要这样。”
“我恨你!你太自私了,你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如果你真的为了我好,就让我走,我不想要困在这里,我不想要被绑在这里,然后也把你绑在这里。我不想,我不想!我的生活,你的生活,全部都被绑在了这张病床之上,什么都没有。
你难道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么辽阔吗?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世界不仅仅只有这一张该死的病床吗?我不想要继续待在这里,我也不想要把你绑在这里,让我走吧,在车祸发生的时候,我就应该死了,我就应该死在那里了!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他在说着,即使含糊不清,依旧在坚持不懈地说着,三十二年的楚嘉树人生,二十三年的蓝礼人生,所有的跌宕起伏、所有的心潮澎湃,刹那间全部爆发了出来,哪怕一个字都说不清楚,他也没有放弃,只是坚定不移地说着。
但,那些话语落在丁雅南的耳朵里,却只剩下一片咿咿呀呀的音节,仿佛可以看到楚嘉树的灵魂和人格正在一点一点消亡,她是如此无助,看向了医生,“他……他……”她试图给予一些帮助,试图将尊严重新还给儿子,却又不知所措,只能无助了嘴巴,不断地摇头。
“嘉树,不要这样说,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能够放弃你呢?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噩梦,地狱,灾难,他似乎再次回到了那个永远醒不过来的梦境之中,但,到底什么才是梦境,什么才是现实呢?
1073 起死回生
梦境和现实已经彻底混淆成一团,所谓的界限已经失去了意义,蓝礼的人生、楚嘉树的人生,宇宙的浩瀚,病床的狭窄,梦想的美好,现实的残酷……所有的所有都已经变成了一团混沌,现在,他没有办法思考和区分:
生存,还是死亡。这就是灵魂之中唯一的挣扎,没有了梦想,没有了自由,没有了希望,那么,生存和死亡的区别在哪里呢?
他甚至就连说话都口齿不清、口水直流,他甚至就连摇头和拒绝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他拒绝,他不想要这样继续苟活下去。
所以,即使看着支离破碎的丁雅南,他知道自己是如此残忍,但话语还是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哪怕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没有。
“是的,所以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混蛋,我选择了放弃,不是你,我放弃了你,我也放弃了自己,让我走,请让我走,好吗?我已经在这里困住了如此之久,我不想要困在这里一辈子,我也不想要困住你一辈子。不应该是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说着说着,他就再次泪流满面,恳切地真切地注视着母亲,“求求你,放手,抱歉,真的抱歉。”泪水顺着牙套流入了口腔之中,苦涩地泛起了酸涩,然后他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就连肺部都要吐出来了一般。
朦胧的视线之中,他注视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孔,那些曾经以为渐渐淡忘的回忆画面,在角落之中再次一一唤醒。
许久不见了,但那张面容似乎不曾衰老过,依旧是记忆之中的模样,额头之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是因为自己而出现的;那血肉模糊的手指更是刺痛了他的心脏,真实地提醒着他,她为他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妈。”话语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他就泪流不止,真的真的好久了,“让我解脱,好吗?”
同时,也让你解脱。
他可以拥抱自由,而她也可以拥抱自由,死亡总是痛苦的,但终有一天会来临,只有他离开了,她才能重新开始生活。
戴上牙套之后,第一次地,他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递了出来,却犹如一把匕首般,狠狠地插在了丁雅南的胸膛之上。朦胧的视线里,他只看到丁雅南一脸错愕、满眼哀伤地站在原地,泪水彻底决堤,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彼此,却互相拒绝退让,沉默在缓缓蔓延,终究还是丁雅南败下阵来,她摇着头,拼命地摇着头,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能快步地离开了病房,落荒而逃。
但他却什么都不能做,依旧死死地困在这张病床之上,只能目送着母亲的背影彻底消失,身体一点反应都没有,犹如牵线木偶一般,一动不动。然后,就连视线也变得模糊,所有景色似乎都消失在了泪光之中。
如此生活,生不如死。
“你是一个懦夫。”
耳边传来了一个清脆软糯的声音,条件反射地,他就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站在病床旁边的那个身影,穿着一套熟悉的病号服,宽大的服装空荡荡地挂在消瘦的肩膀之上,就好像一个麻布袋一般。
这是因为她的身体肌肉正在一点一点萎缩,原本就消瘦的身体渐渐地就只剩下一个骨架子,原本合身的衣服,慢慢地变得宽大起来,时时刻刻提醒着旁观者,她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但每个人都避而不谈。只有他们总是故作轻松地调侃着,将那些悲伤的事情演变成为打趣的玩笑,甚至开怀大笑。他们,那是他和海瑟-克罗斯。
“……”海瑟,海瑟居然就这样站在病床旁边,只是,他们的角色却调换了过来,躺在病床之上的那个人,变成了他;而站在床边的那个人,则变成了海瑟。他不由瞪大着眼睛,大脑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角色的调换之间,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判断,那一团混沌正在变得越来越汹涌,他到底是楚嘉树还是蓝礼?这到底是幻想还是现实?到底什么才是梦境,又什么才是真实?更重要的是,海瑟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乱了,彻底乱了,难道他已经开始产生了幻想?
瞠目结舌之间,他不由微微张开了嘴巴,注视着眼前的海瑟,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试图伸出右手,触碰一下海瑟那红润的脸颊,随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那种挫败感瞬间演变成为了愤怒。
海瑟的眼底也不由闪过了一丝泪光,缓缓地在床尾边上坐了下来,“而且,你自己应该清楚地知道,那些都是借口,你选择了放弃,却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其他人身上,表面说是为了解脱你的家人,但实际上,只是你拒绝再继续抗争下去,你不想要再继续坚持下去了。你是一个懦夫。”
海瑟的眼睛是如此明亮又如此生动,点点泪光熠熠生辉,仿佛承载了漫天星辰一般,那一抹光晕,迸发着勃勃生机,鲜活而灵动。
不由自主地,他的视线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水,窘迫而堂皇。
下意识地,他想要抬起右手擦拭掉眼角的狼狈和窘迫,但随即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依旧没有任何知觉,于是,他只能闭上眼睛,放任泪水滑落下来,然后紧紧地、紧紧地闭着眼睛,死死地咬住牙关,不让情绪泄露出来。
在这一刻,他是如此脆弱,犹如初生婴儿一般,所有的防线、所有的面具、所有的装备都彻底被收缴,赤果果地将自己最为脆弱最为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
脸颊之上传来了淡淡的温度,一只小手轻轻地擦拭掉他脸颊之上的泪痕,然后就可以听到海瑟轻笑的声音,“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你的脆弱。”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流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海瑟似乎顿时就明白了,解释到,“第一次是在医院的花园里,你创作了’野兽’那首歌。还记得吗?”海瑟收回了指尖,微笑地说道,“在你的旋律和歌词之中,流露出了你的脆弱,一直到那一刻,你才变得真实起来。”
“在那之前,你看起来只是一个完美的白马王子,每一个小女生内心深处都不由自主暗恋的对象,但长大之后,转眼就忘记了;可是那一天之后,一切就都变了,变得不一样起来。”海瑟的眼底流露出了一丝怀念,似乎进入了回忆的碎片之中。
他却不由愣了愣,眼底滑过一丝错愕。
海瑟羞涩地抿了抿嘴角,而后落落大方地笑了起来,“怎么,女孩儿面对自己暗恋的对象,难道就不能大胆一些吗?更何况,你已经窥见了我的秘密,不是吗?现在再继续遮遮掩掩的话,那才可笑呢。我不是一朵白莲花。”
“噗嗤。”他没有忍住,就这样轻笑了起来。稍稍停顿了片刻,然后就看到了海瑟眼底的促狭,两个人同时欢快地大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两个人就渐渐安静了下来,注视着彼此,没有说话,只是放任空气在缓缓地涌动,然后,那股悲伤和绝望、那股无助和痛苦,犹如涨潮一般,再次重新将沉默的空间完全填充。
“我知道,这不容易。”海瑟开口打破了沉默。
“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我知道,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终点和宿命,无论如何抗争,都无济于事,那是一种什么滋味;我也知道,追逐梦想、拥抱自由,说起来已经无比困难,执行起来就更加艰难,甚至看不到方向,那又是一种什么滋味。”
稍稍停顿了片刻,海瑟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我还知道,选择放弃是多么的轻松简单,选择坚持是多么的困难痛苦。那些没有经历过的人,他们所想象的困难,比起真实来说,不到万分之一,他们永远无法明白。”
“我们都是一样的。”海瑟轻声说道,露出了一抹凄美而孤单的笑容,“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我们都是一样的。”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视线,眼底都闪过了一丝隐忍,微微挣扎过后却悄然陷入平静之中的隐忍。
就好像站在宇宙的高度之上,视线之中只看到了一片尘埃,所有一切都风平浪静、波澜不惊;但显微镜之下的尘埃世界里,却在天崩地裂、山呼海啸,那种痛苦,只有尘埃自己才能体会,其他人,终究只是旁观者,终究只是另外一个世界。
穿过梦境,穿过现实,也穿过……生死。他和她终于再次重逢,见到了彼此最真实的面貌,他们不是什么特别的追梦者,仅仅只是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普通人,试图挣脱命运的束缚,在自己的生命之中拥有刹那芳华。
即使转瞬即逝,也无怨无悔。
海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那些道理,曾经是他传授给她的,现在则是她来点醒他。他和她,就好像镜子的两面,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投影。
“还记得吗,一切都是怎么开始的?”海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我是说,所有的所有,不仅仅是’太平洋战争’,也不仅仅是摆脱家族的束缚和压力,而是这里,所有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还记得,种子第一次开始萌芽的时候,那是什么场景吗?”
“楚门的世界”。
他记得,他都记得。
1074 绝境求生
时光开始倒流起来,恢弘的宇宙幻化出斑斓缤纷的色彩,回到了一切开始的起点。
曾经,他愤怒过、抗争过、爆发过、发泄过,他反抗过、挣扎过、痛苦过、怨恨过,最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已经准备放弃了,他已经渐渐麻木了,他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了。但,一切都在“楚门的世界”之后改变了,点燃了一抹微弱的光芒,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楚门的世界”,那才是一切的起源。
不是“太平洋战争”的把握机会,不是蓝礼-霍尔的奋斗拼搏,而是在这张病床之上,在这具无法移动的皮囊之中,所有的神奇和魔法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仅仅只是一缕希望的微光,开启了这一路神奇而美妙的旅程。
现在,再次回到了起点,一切都似曾相识,恍惚之间,他仿佛再次回到了刚刚遭遇车祸的时候,再次回到了刚刚意识到自己高位截瘫的时候,再次回到了万念俱灰、生机全无的时候,整个世界犹如一片混沌,灰蒙蒙得看不到任何光芒。
又一次地,他站在了原点。
再次抬起眼睛,看向了眼前的海瑟。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海瑟的怀抱里多出了一把吉他,凭空出现,莫名其妙。不过,现在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神奇,一把吉他已经是最正常的事情了。
海瑟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遵守了,我没有放弃,我一直抗争到了最后一刻,哪怕没有了希望,我也依旧拒绝放弃。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我不会放弃’。”
猝不及防地,他的视线就再次模糊了。看着眼前的少女,巧笑嫣兮,神采飞扬,仿佛只需要一个笑容,就可以点亮整个星空。
“但,我还欠你一个约定。那么,就是现在啦。”海瑟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开始弹奏起手中的吉他,轻声哼唱着,“所以我们起来了,在黑暗之中追寻命运,我看见你昨晚深夜伤痕累累,我看见你在恶魔的怀抱中翩翩起舞。”
“野兽”,那个属于他的也属于她的承诺,那个始终不曾完成的承诺。
海瑟是如此专注,那甜美稚嫩的嗓音,却在吉他弦音之中勾勒出一抹沉淀下来的沧桑,犹如颠沛流离许久的吟游诗人,终于找到了追逐梦想的路,哪怕道路再漫长、再艰险,依旧坚定而执着地踏上了旅程。
听,那是海瑟的哼唱,肆意地欢快地歌唱着,仿佛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一般,在夜深人静的海面之上,尽情高歌,美好的歌声指引着迷失在海面之上的游子们,重新回到正确的航道之上,朝着梦想的灯火继续航行。
“所以我们抵达了,一个回不去的孤地,你就是那张让我赴汤蹈火的脸庞,这就是那个孩子们将继承的名字,铸就魅力,铸就王冠。”
他想起来了,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他之所以是他,不仅因为再世为人的拼搏和努力,还因为曾经的痛苦和困顿,如果没有病床之上的十年,那么他就不会那么坚定那么执着;如果没有病床之上的十年,那么他就不会浏览观看了如此多电影作品,成就了后来的可能。
他是楚嘉树,他也是蓝礼,缺失了前者,他也就无法成为后者。
人们总是如此,痛恨着自己的过去,试图将那些痛苦的、悲伤的、挣扎的回忆全部都否定,甚至恨不得彻底斩断所有的苦难,仅仅留下关于幸福的记忆。
但人们却忘记了,幸福的模样都是相似的,而苦难的经历却是独特的,恰恰是那些挫折,一点一点地雕刻着自己的棱角,铸就了现在的自己。
否认过去,就等于否认自己;否认过去,也等于否认现在。
泪水就这样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模糊了视线,在一片朦胧之中,海瑟嘴角的笑容绽放出了璀璨的光晕,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璀璨,最后彻底消失在了光晕里,耳边只剩下那肆意飞扬的歌声,承载着梦想,展开了翅膀,自由翱翔。
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消失,海瑟化作了星星点点的辉光彻底融入了光晕之中,白色病房也演变成为了万般星辰照亮了整个世界,那一片光晕越来越汹涌,浩浩荡荡地照亮了所有一切,填满了视野的每一个角落。
恍惚之间,他就再次回到了宇宙之中,浩瀚的宇宙,那太阳、那地球、那光芒、那空旷、那广袤,熟悉的景色重新变得真实起来,手腕和脚踝的刺痛感再次变得清晰,撕扯着大脑的思绪,让周围的每一个细节都渐渐重新显现出了轮廓。
他的双手和双腿依旧捆绑了起来,无法动弹;耳边的旋律再次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不是“野兽”,而是舒伯特;一股真实感顺应着重力再次回到了身体之中,重重地开始下坠,地心引力的拉扯瞬间犹如水银一般灌入血液之中,猛然坠落。
但此时,他却根本没有思考,不在乎自己是楚嘉树还是蓝礼,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瑞恩-斯通,甚至不在乎这是梦境还是现实,而是开始求生。
他要挣脱束缚,蜕变重生。如果眼前没有求生道路,那么他就要开辟出一条出来。没有人可以阻止他,没有人!属于他的自由,属于他的梦想,他要重新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哪怕这是一个梦境,他也要斩破梦境,回到现实,再次起步!
冷静,他需要冷静下来,同时,他还需要专注起来。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没有任何参照物,他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现在已经是真正得精疲力竭。
刚才的全力挣扎,几乎榨干了身体之中的最后一丝能量,就连肌肉都变得酸痛僵硬起来,大量的乳酸分泌让指尖都感受不到任何力气;重新经历记忆深处最痛苦最悲伤最困难的一段过去,精神的折磨也让整个人感受到了一阵虚脱,大脑甚至没有办法运转起来;更不要说手腕、脚踝、胸口和腹部等地方依旧可以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
更糟糕的是,灯箱之中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升高,滚烫的空气不断地在皮肤表面炙烤着,那滚滚热浪无处不在,顺着毛孔钻入血管之中,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却又全部都被闷在了宇航服之中,制造出了桑拿室的效果。
现在,他整个人似乎都正在散发出蒸汽,就好像刚刚从火山岩浆之中捞出来一般,就连头盔的玻璃面罩都开始蒙上了水雾。尽管如此确定时间的流逝,但他可以确定,长此以往,他势必会陷入脱水的糟糕困境
甚至有可能,现在就已经濒临了脱水的边缘,四肢无力、肌肉发力、头晕目眩的症状,陆陆续续已经开始出现了。并且,刚才的挣扎情况极有可能正在加速这个过程。
透过模糊的头盔面罩,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况,但视线之中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光晕,在光晕的尽头边缘则是一片黑暗,无边无尽的黑暗,宇宙的浩瀚和苍莽,再一次展现在了他的眼前,而且还越发真实起来。
现在,他没有时间细细分辨,也许,他置身于萨里摄影棚的片场;也许,他真正地来到了太空之中;也许,他依旧沉浸在楚嘉树的梦境之中,他没有死亡,所有一切都只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梦境,就好像“盗梦空间”的故事一般,弄假成真。
但,他不在乎,他现在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
细细地,慢慢地,他认认真真地开始大量着四周的环境,寻找着求生的可能,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微弱希望。沉浸其中之后,渐渐就冷静了下来,更是专注了起来,脑海之中的所有杂念都彻底消失,大脑久违地再次运转起来。
绝境,且不说这个世界是否真正地存在绝境,即使真的存在着,并且,他现在就身处其中,他也绝对不会放弃,在绝境之中牢牢地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哪怕是死亡,他也要以自己的方式,燃烧生命之后,拥抱死亡的到来,他拒绝主动放弃!
这,才是他。
虽然身体牢牢地被控制住了,但思想活跃起来之后,对于自己的处境却有了一个准确的判断。他现在穿着宇航服,四肢都被捆绑固定在一个器具之上,四周全部是白茫茫的一片光线,没有任何借力点,也没有任何击破点,那么,他只能从自己出发。
宇航服、捆绑、器具、宇航服、捆绑、器具……
脑海快速运转起来,同时开始活动着自己的四肢,不是挣扎反抗,而是稍稍活动些许,确切地感受空间的范围以及自己所处的环境。
活动?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确实被固定住了,但这和楚嘉树的情况不同。
楚嘉树的挣扎全部都在大脑之中发生,身体没有任何意识和动静,所以,即使他的反抗是惊涛骇浪,但现实之中依旧是风平浪静。
他的挣扎却是真实发生的,手腕、脚踝、膝盖、胸口的疼痛都在表明着,他的身体是拥有活动空间的,虽然这个空间无比狭窄,但,这就是机会。
机会!
脑海之中灵光一闪,他寻觅到了一丝生机!宇航服和捆绑绳索之间的空间,身体微微活动的空间,这就是他的机会!
1075 死里逃生
宇航服是一件特殊的装备,浑然一体,无比笨重。
它仅仅分为四个部分,一条裤子,裤子与鞋子是连在一起的;一件上衣,没有拉链也没有扣子,而是像套头衫一般穿戴进去的;一个头盔,可以与上衣完全衔接,可以交互紧扣;一副手套,手套与上衣袖子紧密连接,同样是一个环扣。
在最开始的时候,脑海里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只是蛮横地开始挣扎;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宇航服太过笨重,根本无法灵活地摆脱束缚,同时,也正是因为如此,环扣式的布袋捆绑在宇航服之外,并没有百分百地拉紧,仅仅只是呈现出百分之七十、百分之八十左右的状态。
当然,即使是如此状态,想要将四肢摆脱捆绑带的束缚,这也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在这之外,他还发现,手腕、脚踝之上的摩擦伤痛,更多是自己的错觉,来自于压力和重力对肌肉的压迫感和摩擦感,事实上,宇航服内部的柔软和舒适,并没有伤害到他的皮肤、乃至肌肉,甚至于,他的手臂还可以自如地在宇航服之中活动。
捆绑带预留了一点空间,宇航服再次预留了一点空间,这也意味着,他的手臂和双脚的活动空间,远远比想象之中还要更大。不过,双脚想要摆脱,这是没有任何机会的,但,双手呢?
他开始试图一点一点地将手臂从宇航服之中抽出来,但很快,肩膀就无法再持续往上顶,宇航服的局限性,死死地卡住了肩膀和手肘,似乎仅仅只是往上抬了不到几英寸,所有动作就被死死地固定在了这套沉重而笨拙的服装之中。
更换了角度,再次尝试,依旧失败;调整了肩膀和身体位置,再次尝试,还是失败;再一次,又一次,失败、失败、总是失败。
渐渐地,他已经开始数不清了,自己到底尝试了多少次,又到底失败了多少次,不知不觉就钻入了牛角尖之中,自己和自己较劲,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没有任何改变,刹那间的愤怒就朝着自己宣泄起来,“啊!”
重重地握紧了拳头,浑身肌肉紧绷起来,疯狂咆哮、疯狂发泄,当紧绷到了极致的临界点时,仿佛整个人就要爆炸了一般,所有的情绪酣畅淋漓地爆发开来。
就在此时,手腕的部分却撞击到了硬邦邦的环扣之上,包括在布料之中,却隐隐约约地可以感受到凸起。脑海之中快速地闪过了一丝思绪,他敏锐地抓住了,随即就意识到,这是袖子与手套契合在一起的环扣。
一般来说,环扣是需要从外面打开的。但所谓的打开,其实就是手掌握住环扣的位置,一个旋转,转动环扣之后,就可以将手套拆下来。
既然环扣是转动开关的,那么,从外面可以转动,从里面是不是也可以转动?没有人尝试过,但不代表不可以!
他的注意力再次开始高度集中起来,试图用手腕去靠近金属环扣的位置,但环扣包裹在布料之中,每一次摩擦都若有似无,不要说控制了,就连准确的触碰都无比困难;于是,他开始握紧右手拳头,将疲惫到了极致的肌肉再次紧绷起来,似乎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又一次爆发出了能量。
握紧拳头之后,手腕终于靠近了金属环扣,下意识地,他就用手腕内侧去移动环扣那个环扣并不尖锐,相反还十分圆润,而且还有布料在外,但手腕部位的皮肤和血管却格外薄弱,一点点挤压就被放大开来,整个痛感都变得与众不同起来,就好像有人正在弹奏痛感神经一般。
条件反射地,他松开了拳头。
随后就意识到,这就是自己的唯一生机。他拒绝呆呆地站在这里等死,他拒绝放弃努力缴械投降,他必须要拼搏到最后一刻!
于是,再次握紧拳头,这一次用手腕外侧去试图探索环扣的位置,但从手腕控制来说,外侧的控制无疑是增加了难度的,摸索了一会之后,没有任何收获,只能放弃,再次回到了手腕内侧。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能咬紧牙关,慢慢地努力着,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一点一点撕裂开来的刺痛,还有血液一滴一滴往外冒的恐惧,他必须小心、再小心,现在只是擦伤而已,没有大碍,但手腕内侧无比靠近动脉,那就是致命部位了。
缓缓地,缓缓地,他终于感受到了环扣的移动!
哪怕只是一毫米的细微移动,这还是让他欣喜若狂起来,恨不得握紧拳头高高跃起,但一个得意忘形之中,拳头就松了开来,手腕与环扣之间的触感也完全消失,刚才所有的努力都毁于一旦,再次回到起点。
他不仅感受到了挫败和失落,而且肌肉的酸痛犹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但现在不是时候,现在还不是时候!
深呼吸一口气,再次握紧了拳头,小心翼翼地找到了环扣,然后……一点、再一点、又一点,仿佛正在运作全世界最精密的仪器,一毫米的误差都不容许,全神贯注、聚精会神。
额头之上都开始渗透出了汗水,顺着眉毛和鼻梁滑落了下来,睫毛之上还悬挂住了沉重的汗珠,啪嗒,汗水低落下来,模糊了视线,整个头盔都氤氲起来。但他依旧没有受到任何打扰,干脆就闭上了眼睛,进入了全面的黑暗之中,心无旁骛地专注于手腕的移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就连身体和精神的疲惫也完全消失,只听到一个轻轻的声响,“咔”,却犹如天籁一般,在耳边炸响。
再一次地,他开始尝试抽出右手,肩膀很快就顶住了宇航服,但这一次,没有停滞下来,而是整个手臂顺势往后一抽,彻底摆脱了整个手套,伴随着一声低低的闷响,手套就掉落在了地上,同时,他的右手就彻底解放了开来。
一只手解放之后,所有事情顿时就变得简单起来。
先是左手,而后是胸口,再是腰部,上半身解放了;紧接着是头盔,模糊不清的视线终于重新找回了清晰,刹那间汹涌而来的空气,灼热而沉闷,但比起宇航服内部的氧气来说,已经无比清新可人了。
重重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在浑浊的呼吸声之中,肺部再次变得充盈起来,前所未有地,他是如此热爱着呼吸、热爱着氧气,当呼吸成为一种本/能时,人们几乎已经忘记了这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直到命悬一线、死里逃生的时候。
因为呼吸太过急促,以至于开始咳嗽起来,整个肺部也同步痉挛起来,隐隐的沉闷和刺痛,却击溃了所有的麻木和僵硬,他这才真正地感觉到自己活着。
随后,他将宇航服的上衣也脱了下来,就好像从肩膀之上搬掉了一座大山,连带着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呼吸也终于顺畅起来;最后,拆开了膝盖和脚踝之上的绑带,整个人踉踉跄跄地爬出了篮子,却一不小心脚步没有站稳,往前冲了两步。
不过,宇航服的裤子着实太沉重了,在此时反而是稳住了重心,这才避免了摔倒。
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然后慢慢地爬出了裤子外面。
爬,这就是准确的动词,而不是脱,就是缓缓地爬了出去,然后双手支撑着地板,试图站起来,却没有想到双臂和双膝都猛然一软,差点整个人就没有骨头一般重重地摔下去。
地心引力前所未有地真实起来,甚至比想象之中还要更加沉重、更加笨拙、更加汹涌,那股强大的拉力,无比清晰,死死地拉拽着身体,似乎正在拒绝着他站立起来。
刹那间,所有的疲惫而酸痛全部汹涌上来,那种脱水和脱力的倦怠,正在层层叠叠地淹没过来,几乎无法喘息,手腕、手肘、手臂,膝盖、脚踝、小腿,浑身上下都感觉不到一丝力量,只是无穷无尽的沉重,地心引力的作用正在放大、再放大,就连五脏六腑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力量,
这就是来自地球的召唤。
他需要再次感受到地心引力,他也需要再次对抗地心引力。
于是,他的双手死死地支撑住地面,不让自己彻底摔倒下去,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了手掌之上,双臂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但对于他来说,这已经不再是问题了,坚定的信念犹如勃勃生机一般,破开了重重困境之中,生根发芽,孕育出了生命。
慢慢地,双臂慢慢地伸直,他仿佛再次回到了婴儿时代,晃晃悠悠地学习着站立、学习着走路;慢慢地,双腿慢慢地站直,从跪地到站直,膝盖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发抖,仿佛每一块肌肉都已经不受控制了,但……
他还是站立了起来,右腿膝盖微微一软,差一点就直接跪倒,但他却紧咬着牙关,打直了膝盖,然后,就这样站立了起来。
曾几何时,如此简单的动作,如此习以为常的动作,此时却是如此艰难。但,他还是完成了,他再一次成功地站立了起来,从婴儿蜕变成为了成人,对抗着地心引力,再次爆发出了生命的强大生机!
一步,再一步,步履蹒跚、举步维艰,却毫不退缩、势不可挡,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
1076 精疲力竭
站立,仅仅只是站立这一个动作,在人类的起源历史之上却具有重要的意义。从爬行到站立,从人猿到人类,直立行走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标志着人类的真正进化和演变,生命体也从一个微小的草履虫发展到了多细胞的复杂结构,并且开始拥有智慧。
一个脚印,一个迈步,一个前进,那深深烙印在肌肉记忆之中的动作,却在每一个脚步之中诠释出了不同的含义,他再次经历了生命的诞生,他也再次经历了生命的迸发,那种冲破重重阻碍的艰辛和困苦,一点一滴都蕴藏在了肌肉之中,灵魂开始激荡起来。
脚步是如此沉重,但他却没有回头,坚定不移地离开了那一片米灰色的光晕,朝着眼前的黑暗大步大步前行,越走越坚定,越走越执着,越走越欣喜,那种欢快和幸福正在对抗着地心引力,他几乎就要跑步起来。
不仅仅是因为死里逃生,更因为他重新感受到了地心引力,重新感受到了生命力量,重新感受到了……自由!噗通,噗通,那跳动的声响是如此沉稳而有力。
那种喜悦,充斥着整个胸膛,眼眸就这样渐渐明亮了起来,仿佛伴随着每一个脚步,他正在成长为苍天巨人,顶天立地,高高举起右手,就可以摘下夜空之中的漫天星辰。
思绪的探索边界正在越来越辽阔,穿过了萨里,穿过了英国,闯过了欧亚大陆,穿过了大西洋,穿过了地球,穿过了宇宙,达到了黑洞的深处,无止境地开始探索整个太空的秘密。
如此恢弘,如此磅礴,如此浩瀚,似乎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撬动整个地球。
他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梦境,更忘记了现实,蜕变而升华到了另外一个层次。一切都是如此美好,惊心动魄得让人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猛地,脚步就来到了大门口,没有犹豫,他就直接推开了旁边提供个人进出的小门,伴随着手掌的动作,一道月光洒落下来,穿过了整个宇宙,穿越了数个光年,落在了脚步的前方,浓郁的夜色犹如滚滚气浪一般迅速消退,只留下了一片皎洁的月色,勾勒出那抹宁静背后的动人。
世界,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绽放出了万丈光芒!
……
鲁妮-玛拉安静地端坐在摄影棚的门口,细细地回味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这无疑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对于角色,对于剧本,对于故事,对于世界和宇宙,蓝礼的视角是如此独特,不仅带有天文、地理、社会、文化等多种属性,还掺杂了时间流逝与人生感悟的交错纠缠,他真正地赋予了瑞恩-斯通这个角色生命,同时也在不经意间赋予了“地心引力”整个故事灵魂。
这些细节可以窥见蓝礼的世袭贵族背景,同样还可以窥见蓝礼的表演天赋。
鲁妮相信,阿方索-卡隆对于剧本的打磨和主题的构思,堪称天才;但她也相信,阿方索与蓝礼的交流碰撞,同样是火花四射,浓郁的化学反应给予了阿方索灵感,对整个故事的发展脉络和升华方向都有了更加清晰的思路。
如此神奇,甚至可以说是不可思议。
但真正地亲身经历之后,鲁妮才知道,不是传闻太过神奇,而是想象太过贫乏。“蓝礼是一名演员”,这从来就不是说说而已,即使是成为了影史之上最年轻的奥斯卡影帝,他的拼搏和努力也从来不曾动摇过。
作为旁观者,也作为参与者,鲁妮的脑海之中迸发出了无穷无尽的化学反应,她不由开始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思考艾利克斯-科沃斯基这个角色,思考她与瑞恩-斯通之间的关系。
对于鲁妮来说,表演不是一场竞争,没有胜负可言;而是一场切磋,彼此不断提升自己的状态、提高自己的实力,在对手戏之中摩擦出火花,赋予角色、赋予作品更多的能量。现在,蓝礼正在竭尽全力进入角色状态,鲁妮的灵感也呈现出了井喷的状态。
对于瑞恩和艾利克斯来说,他们是朋友,也仅仅只是朋友。在空间站之中,也许比起其他人来说,他们之间拥有更多默契,但仅此而已。不是因为异性相吸的化学反应,而是因为内心深处都感受着相似的孤独。
他们以不同的方式掩饰着自己的孤独。
瑞恩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之中,废寝忘食,仿佛全世界就只有工作值得依托,为了更加远大的事业而牺牲了自己的个人,最后渐渐遗忘了自己,也就遗忘了自己的羁绊和牵挂。在生命绝望的关头,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选择了放弃,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极致的孤独和落寞。
艾利克斯以幽默和玩笑来当做自己的面具,总是不断打趣着自己的过去,念念不休地分享着那些根本不好笑的故事,哪怕其他同僚们都已经听得耳朵长茧,但她依旧没有停下来。因为一旦摘下了这副面具,隐藏在背后的真实就是如此脆弱,一碰就碎。
孤独的人,可以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气场和味道。
他们从来不曾交流过,也不曾分享过,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秘密,也守护着彼此的秘密,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安静地坐在彼此的身边,不需要对话也不需要言语,仅仅只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陪伴,驱散那缓缓渗透到骨子里的孤寂和失落。
所以,当面临生死存亡时刻之际,她也不是那个勇敢者,不是什么牺牲自己、成全他人,也不是什么视死如归、英勇就义,仅仅只是因为瑞恩的机会更好,仅仅只是因为自己落在了后面,仅仅只是从概率数字角度进行客观分析,比起她来说,瑞恩的生存几率更好。
在内心深处,她还知道
仅仅只是因为,她放弃了。
在危急关头,瑞恩选择了放弃,因为了无牵挂;同样,艾利克斯也选择了放弃,似乎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犹豫,放弃就是如此简单,他们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眷恋和牵挂。
归根结底,在骨子里,瑞恩和艾利克斯都是同一类人,他们着实太过相似了,总是可以在彼此的灵魂深处寻找到自己的影子。
同样,在他们的血液里,生存的本/能和家庭的羁绊,依旧根深蒂固,只要能够唤醒这股冲动和欲/望,他们就将再次鼓起勇气,冲破束缚,寻求生存下去的一线生机。瑞恩是如此,艾利克斯也是如此。
于是,弥留之际,恍惚之间,瑞恩和艾利克斯在幻想之中再次相遇了。如果他们的位置颠倒过来,她相信,情况也是一样的,她会看到瑞恩,她会鼓起勇气,她会背负着瑞恩的生命继续走下去;现在,这是瑞恩的机会。
唯一的不同,也许就是他们内心深处的伤口。
那么,艾利克斯的伤口到底是什么呢?
鲁妮的思绪渐渐开始发散了开来,这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配角,而是一个拥有独立灵魂、完整人生的真实人物,更是一个与瑞恩-斯通相印相通的志同道合小伙伴,还是一个坚强而伟大的女性,脱离了性别的桎梏之后,朝着生命的更高形式敬礼。
艾利克斯拥有一个美好的家庭,但,她的丈夫和女儿却在一场车祸之中去世了。那是她的动力,也是她的支柱,更是她的精神,却轰然倒塌,刹那间就蛮不讲理地摧毁了她与生活的所有联系。
然后,她开始武装自己,悄悄地模仿着丈夫的幽默、回忆着女儿的过去,反反复复、念念叨叨地讲述着那些不好笑的老梗,竭尽全力地留住那些回忆,那些属于他们属于自己的回忆,唯恐稍稍松懈片刻,它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多时候,回忆就是定义自我的唯一途径。
那么,回忆的故事具体应该如何呢?
思考着,思考着,时间就这样流逝了,时不时地,鲁妮就回头看看身后的摄影棚,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声响,除了隐隐约约的舒伯特之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不知道蓝礼的体验课程到底进展如何。
转眼之间,午餐过去了,晚餐也过去了,夜幕渐渐降临了下来,现在距离十点已经不远了,再一个小时,他们就可以打开大门,欢迎蓝礼出来了。
就在此时,“砰”的一声巨响传来,打断了鲁妮的思路,她猛地转过头,条件反射地站立了起来。
然后,鲁妮就看到了大汗淋漓、浑身狼狈的蓝礼,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出现在了眼前,手腕之上还有隐隐约约的斑斑血迹,湿透的衣服和头发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身体散发着氤氲的蒸汽,梦境和现实之间的界线刹那间就变得模糊起来。
“蓝礼!”鲁妮紧张地呼喊了一声,慌张地迎了上前,然后就看到蓝礼转过头来,那苍白到没有任何血色的脸庞之上,勾勒出了一抹笑容。
莫名地,心脏的跳动就开始失去了节奏,这让鲁妮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但下一秒,蓝礼就浑身失去了力气,明亮的眼神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轰然倒塌,鲁妮一个箭步冲了上前,奋不顾身地用肩膀顶了过去,“蓝礼!”
1077 剧组奇事
华纳兄弟位于萨里的摄影基地再次迎来了一批熟悉的客人。
过去大半年的时间,这一批客人犹如当地居民一般,寸步不移地驻扎在这里,日以继夜地研究拍摄方案、研究机械器材、研究特效设计等等,偏远宁静的小镇渐渐也习惯了这一群外来客人的长期拜访。
两周前,摄影基地放假了一段时间,所有工作人员都离开剧组,放松休息,一直到今天,陆陆续续地重新回到了摄影基地,似乎已经做好了投入正式工作的准备。
不过,太阳还没有来得及爬到天空的正中央,剧组就开始喧闹起来,熙熙攘攘地议论起来,焕发出了全新生命力,就连小镇居民都按捺不住好奇心,纷纷前来摄影基地,加入了这场热议的浪潮。深秋的英伦小镇,似乎又重现了夏末的一缕阳光。
即使是在好莱坞打滚多年的老油条,神色之间也隐藏不住默默的赞许和认同。
置身于好莱坞这个名利场之中,传闻八卦数不胜数,更不要说经纪人和公关人主动编织的个人形象了,有时候,眼见都不一定为实;只有真正地接触过、交谈过、相处过,才能揭开神秘面纱的一角,窥见部分真实。
关注度越高,包裹在皮囊之外的虚假和水分就越多,隐藏其中的真相就越少。人红是非多的背后,也是现代商业化包装所带来的负面连锁效应,就好像“狼来了”的故事一般。
抵达摄影基地的第一天,蓝礼的意外举动就引发了诸多讨论,但猜测和怀疑也难免开始滋生,也许这就是形象工程的一部分,也许这就是经纪人指使的策略,也许蓝礼现在就躺在机械道具上面睡觉,所谓的钻研研究,不过就是一个幌子而已。
二十二岁的奥斯卡影帝?
这着实太过荒谬也太过……好莱坞了。即使有伦敦西区和百老汇的经历降温,但“明日边缘”的票房大爆,却又让人不得不怀疑所有一切都只是包装流水线之上的一个环节而已。
在快餐文化和网络时代的新闻洪流之中,虚假和夸张消息越来越多,信任自然也就变得越来越薄弱。如此猜忌,可以说是巨大成功所不可避免的副作用。
自从摄影棚清场之后,大门口就没有真正的清净过。
内森来过了,罗伊来过了,阿方索和蒂莫西也来过了。其中,阿方索几乎每个半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就要来一趟,关切着这里的风吹草动,关切着蓝礼的最新情况,来来回回跑了无数次之后,脸色都憔悴了许多。这是善意的拜访。
除此之外,大半个剧组都来过了,还有人停驻在百码之外,时时刻刻注视着摄影棚的一举一动,视线偷偷地飘过来,隐藏着八卦的心思,却不敢直接点破,那种宁静之中的暗潮涌动,勾勒出了好莱坞这座围城的冰山一角。
所有的平静,一直到蓝礼的现身,全部都被打破了。
“上帝,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是真的,那是真的,我亲眼看到了!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帮忙,蓝礼居然一个人就挣脱了整个设备,自己逃出生天了,上帝!太……太可怕了!”
“真的假的?你们确定吗?”
“道具组都已经进去摄影棚确认了,他们说,只看到扔在地上的宇航服,还有地面之上有几滴血迹,他们也不知道蓝礼到底是怎么挣脱出来的。”
“还有,还有,我还听说了,整件宇航服都湿透了,蓝礼严重脱水,出来之后就直接晕倒了。医生检查也说,他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不仅脱水,而且肌肉处于严重紧绷的状态,现在正在挂水休息呢。简直不敢想象,真的不敢想象!”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蓝礼真的复制了电影里的故事片段?就好像瑞恩-斯通一样,真的从太空回到地球了?”
一片沉默之中,所有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冷颤,莫名地开始恐慌起来,然后一个声音不甘心地再次开口询问到,“确定没有人提供了帮忙吗?摄影棚……只有一个出口吗?有没有什么秘密通道?”
“你以为这是’碟中谍’吗?”
整个剧组都正在讨论着这件事,没有人可以例外。
当蓝礼决定,将自己捆绑在器具之上,真实体验太空绝境之中的苍茫和无助,所有人都认为,蓝礼疯了,要么是作秀,要么就是真的疯了,测试人员在上面仅仅停留了三十分钟就已经煎熬难当,而蓝礼却要在上面待十二个小时。
十一个小时过去之后,蓝礼拖着疲惫的身躯,完成了密室逃脱的不可能任务,在油尽灯枯的状态之下逃出生天,他不仅坚持了超过将近半天的时间,而且还在绝境之中完成了自我救赎,如此表现足以让所有人跌破眼镜、下巴脱臼。
准确来说,应该是十小时四十三分。
毋庸置疑,这就是“地心引力”剧组重新聚集第一天的绝对新闻,乃至于到电影上映为止,这都将是人们乐此不疲讨论的焦点。恍惚之间,蓝礼-霍尔与瑞恩-斯通之间的界线已经彻底模糊,就连工作人员自己都不由有些茫然,开始怀疑自己正在拍摄电影还是记录现实。
“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上帝,我现在确定,他真的就是一个疯子!”
“你到摄影棚里面参观了吗?现在那里看起来就像是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侦探现场,所有人都在研究着,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知道,我知道,道具组都已经疯了,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头绪,进入摄影棚之后,他们就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宇航服,还有不断在播放的舒伯特,老实说,我觉得有点像是’闪灵’。”
“我们现在在英国,你忘记了吗?不要说了,我现在手心都开始出汗了。”
“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活埋’吧?就是蓝礼成名的那部作品。我听说,为了拍摄这部作品,蓝礼把自己关在了一个棺材里足足八个小时,密封的棺材,四周全部都钉死的那种,出来的时候,蓝礼就好像是吸血鬼一样!”
“滚!我们现在在拍摄科幻电影,不是恐怖电影!”
……
讨论声浪根本没有办法停下来,并且越演越烈,甚至开始朝着离奇的方向发展,整个剧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可以感受到这股浪潮,没有人可以例外。亲眼见证了,亲身经历了,亲自参与了,人们才真正地感受到了“蓝礼-霍尔”这个名字光环之下的真实意义。
此时,摄影棚之中,阿方索-卡隆、蒂莫西-韦伯以及整个道具组的工作人员们都团团围绕在灯箱的旁边,看着满地狼藉,就好像打量着一个奇异事件的发生现场一般,总有一种错觉,视线死死地盯着这里,然后就会突然出现一个兔子洞口,所有事情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如此场景,着实清奇。
所有人不由地交换了一个视线,最后还是蒂莫西开口说道,“我想,只有真正投入拍摄之后,我们才可以知道答案了。这一次,你可是真的挖到宝了,如果是我,我就不敢把这个角色交给一个未满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哪怕他是奥斯卡影帝。”
后半句话,蒂莫西是注视着阿方索说的。
阿方索却是轻轻耸了耸肩,“之前我发出邀请的时候,无论是西区还是百老汇,只要你点头答应一次,你就知道原因了。”
视线从地面之上的散落道具收了回来,他还是没有侦探的天赋,放弃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我现在担心的是,蓝礼的状态。上帝,十一个小时,医生也说了,他需要休息,好好的休息。”
不仅是阿方索,对于整个剧组来说,蓝礼的健康都是首要任务。因为这是一部接近独角戏的作品,蓝礼的身体健康出现了问题,就意味着整个剧组都要停摆。
其中,内森和罗伊更是如此。他们根本不在乎“地心引力”的拍摄进度,蓝礼才是他们需要唯一需要担心的对象。
“你确定吗?为什么我觉得,蓝礼的脸色看起来着实太糟糕了。”内森懊恼地挠了挠头,试图帮忙,却又无从下手。之前他就听安迪提起了“活埋”拍摄期间的趣闻,但安迪也说了,蓝礼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都没有大碍,为什么今天的情况却让人如此不安呢?
罗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心吧,医生说,他只是睡过去了,他需要一次安稳的睡眠。我们就不要留在这里打扰他了。”
话虽如此,但罗伊的脚步也没有移动,看着眼前进入梦乡的蓝礼,又好气又好笑,担忧之余,还有愤怒,更多还是无奈。经历了如此多风风雨雨之后,内心依旧没有办法平静下来,越是了解蓝礼,就越是无法放心,因为蓝礼是真正地一心一意将所有精力都奉献给了表演。
他知道,安迪也知道。而偏偏,他们却没有办法阻止蓝礼。
“走吧。”罗伊拍了拍内森的肩膀,依依不舍地迈开了脚步,转身离开了房间,推开卧室大门,然后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熙熙攘攘的一大群人,甚至还有五、六个人贴着耳朵在门板之上,瞬间做鸟兽散,罗伊不由哑然失笑,一本正经地开起了玩笑,“我觉得,你们应该是听不到期待之中的声音了。”
1078 长梦苏醒
蓝礼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个梦境是如此漫长,穿越了时空,也穿越了宇宙,在时间的长河之中肆意徜徉着。
他梦到了楚嘉树,梦到了丁雅南;他梦到了蓝礼-霍尔,梦到了“地心引力”;他梦到了海瑟-克罗斯,梦到了“野兽”……
重生、穿越、两世为人、逆天改命、命运轮回,时空隧道之中的紊乱和混沌迸发出了难以置信的能量,一切的一切都打乱了、混杂了、模糊了、朦胧了,仿佛所有都是真实的,却又仿佛所有都是虚假的,就好像
就好像在浩瀚的宇宙之中穿行一般,站在了造物主的高度,俯瞰着人类的诞生和变换,俯瞰着生物的诞生和灭亡,俯瞰着地球的兴衰和起伏。他是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雄伟。
渺小和雄伟,这是一对自相矛盾的反义词,却无比和谐的交融在一起,开拓出了全新的视野。
蓝礼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不太确定自己是从哪一本书阅读到的,古希腊哲学家、古罗马天文学家、亦或者是某个普通人,但他曾经了解到这样的一个观点:
宇宙无穷无尽,浩瀚无边,根本无法触碰到极限;而唯一能够完成探索的,则是人类的思想。
那些愚昧而普通的人类,牢牢地将自己的思想禁锢在一方天地之中,拒绝接受世界的恢宏和宇宙的浩瀚,那么他们将注定成为时间长河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只有真正打开眼界、敞开胸怀,才能寻找到永恒。
蓝礼可以理解这番话的核心思想。
因为他自己就正在亲自体验着,只有见证过大海的汹涌,才能明白地球的辽阔;只有感受过文化的不同,才能明白民族的多样;只有经历过群体的差异,才能了解世界的繁复。
就好像肌萎缩侧索硬化症一样,没有真正一路走来,它永远只是新闻或者传闻之中的“某个特殊病症”而已,始终无法感同身受,更加无法了解,它是真实存在的。黑人是如此,同/性/恋是如此,女性是如此,还有那些罹患罕见病症的患者亦是如此。
偏见,来源于无知,也来源于禁锢。
对此,蓝礼深深地表示理解。但,一直到今天,真正地感受了世界的广袤、苍穹的空旷和宇宙的浩瀚,蓝礼才完全打开思想的大门,窥见了另外一个维度的高度。
“如果你不走出去看看,你会以为这就是全世界。”“天堂电影院”。
梦境着实太过真实,现实着实太过虚幻,彻底打破了所有时空的壁垒,以至于蓝礼就这样迷失在了时间和空间的缝隙之中,寻找不到回去的道路。
缓缓地睁开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多久又或者说,沉睡了多久,还是说,他一直都是清醒的,现在只是从一个梦境进入另外一个梦境,就好像“盗梦空间”里一层一层的梦境结构一般,完全无从判断。
“蓝礼,你醒了!”
内森那胖乎乎的脸庞出现在了视线之中,他的手里还端着一块起司蛋糕,房间里隐隐约约涌动着红茶的香气不是上好的红茶,只是立顿的红茶茶包而已,淡淡的香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内森的脸上流露出了庆幸和喜悦的表情,欣喜若狂地几乎就要跳跃起来,那激动到不知所措的眼神更是栩栩如生。如果不是嘴角的蛋糕屑的话,可能蓝礼就要感动得潸然泪下了。
“罗伊,蓝礼醒了!罗伊!”
内森转过头,朝着门口方向呼喊到,又再次回过头来,迫切地询问到,“你饿了吗?你肯定饿了,你已经昏睡了那么久,现在整个胃部里面一点东西都没有,那些营养液一点都不管用。怎么样,你现在想要吃点什么?”
不由自主地,蓝礼的嘴角就勾勒起了一个轻盈的弧度。即使头脑依旧昏昏沉沉,无法理清思绪,甚至没有办法进行思考,但还是忍俊不禁。
先是罗伊,而后是阿方索,再是医生……短短不到三分钟时间,整个房间就挤满了人;但随后短短不到两分钟时间里,罗伊和内森就开始赶人,人群又熙熙攘攘地鱼贯离开了房间,最后只剩下医生。
即使只是躺在房间的床铺上,没有亲眼目睹,蓝礼也可以听到门口之外传来的骚动,在脑海之中描绘出走廊里的景象,似乎整个摄影基地都躁动了起来,所有人都同时聚集在了他的房间门口。如此热闹的围观场面,着实蔚为壮观。
医生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确认蓝礼的身体状况没有大碍之后,建议现在开始食用一些流质食品,等胃部稍稍适应了食物之后,再开始进食固体食品,除此之外,没有什么问题,一切安好,只要蓝礼认为自己准备好了,就可以投入日常工作了。
老实说,蓝礼对于西方人定义的“流质食品”十分有意见,看起来不知道是米糊还是燕麦粥的食品,黏糊糊得就像是呕吐物一般,不要说下咽了,仅仅只是用勺子搅拌一下,就仿佛有一根金箍棒正在搅拌自己的胃部一样。
不过,仔细想想,在医院病床之上度过的十年,病房里的流质食品也是一个德性,难以下咽。对于眼前的食物,蓝礼也就没有更多怨言了,只是……他为什么要吃流质食品呢?他的身体状况不是良好吗?没有任何问题吗?流质食品?这太夸张了吧?
“如果你持续如此搅拌下去,我相信,它不会变得更加容易下咽,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房间门口传来,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穿着一件浅黄色毛衣的鲁妮-玛拉,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双眼明亮而深邃,这让他不由想起了漫天星辰。
蓝礼抬起头来,静静地注视着鲁妮,没有说话,只是用勺子盛了一勺流质食品,高高地举了起来,然后就看到浓稠的食物一点一点地从勺子满溢出来、滑落下来,那模样着实是让人难以靠近,更不要说塞进嘴巴里了。
鲁妮不由莞尔,眉头微蹙起来,一脸惊恐地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蓝礼,“你才是那个需要进食的人,不是我。我想,你现在的胃部已经开始抗议了吧?”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调侃,但笑过之后,嘴角就缓缓地平复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开口。
蓝礼没有再继续抗拒,而是舀起了流质食品,送进了嘴巴里。舌头的味蕾似乎已经沉睡,品尝不出一丝味道来,这再次唤醒了脑海之中的回忆,那些关于楚嘉树的回忆,如此味道着实是太过熟悉了,所以,梦境和现实、过去和现在,依旧分辨不清楚。
鲁妮静静地注视着蓝礼的动作,即使作为旁观者,那正体不明的食物也让人皱眉,但作为当事者,蓝礼却仿佛习以为常地完成了进食,不疾不徐的动作,恍惚之间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糟糕透顶的流质食品。
“所以,瑞恩-斯通寻找到了生存的目标和生命的意义了吗?”
鲁妮的提问,平缓而安宁,眼睛之中绽放出专注而亢奋的神采,却犹如惊雷一般在蓝礼的耳边炸开,滔滔不绝的记忆碎片汹涌而至,刹那间将整个大脑塞满,然后打破了平衡、冲破了束缚,现实和梦境之间的混沌全部消散,真实感重新回到了身体之中。
现实。梦境。过去。现在。楚嘉树。蓝礼-霍尔。
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他的指尖不由微微蜷缩起来,细细地感受着掌心之中的温暖:他曾经是楚嘉树,他现在是蓝礼-霍尔;病房、宇宙,那是梦境,剧组、灯箱,这是现实。刚才那漫无止境的梦境,现在终于苏醒了。
蓝礼,他是蓝礼。身为演员的那个蓝礼,追逐艺术梦想的那个蓝礼,拥抱自由的那个蓝礼,经历了绝望和困境之后,他再次获得了新生,就如同瑞恩-斯通冲破了束缚,重新感悟了生命的意义,再次找到了生命的起源。
在“地心引力”的故事之中,瑞恩经历了三个阶段,从抗争,到放弃,再到奋力一搏。
在宇宙的浩瀚之中,绝望的孤独扼杀了所有的求生可能,瑞恩选择了放弃;可是在生命弥留之际,他再次找到了生命的起点,来自家人,来自自己,来自梦想,更来自生命的意义,这使得他冲破了束缚,展开了绝处逢生的逃亡,只为了再次感受到地心引力。
第二阶段走向第三阶段的转折,无比复杂,无比深奥,也无比重要。正是为了感悟这一点,蓝礼将自己困在了灯箱营造的“太空宇宙”之中。
经历了漫长的挣扎和痛苦之后,蓝礼成为了瑞恩,又或者更为准确一点来说,瑞恩成为了蓝礼,在两个角色人物身上,蓝礼真正地感受到了共鸣,不仅仅是方法派演技那么简单,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烙印,打破了时空和虚幻的壁垒,融为一体。
沉静下来之后,那所有的体验再次栩栩如生地翻涌起来,让人忍不住细细地品味,然后,嘴角就这样轻轻上扬起来,即使嘴巴里的流质食品依旧粘稠而无味,但发自灵魂深处的纯粹喜悦还是开始喷发。
“是的,我找到了。”蓝礼迎向了鲁妮的视线,微笑地表示了肯定。
1079 演技蜕变
蓝礼是一名演员,无论外界如何评论,这一点始终不曾改变过。
一直以来,他都在试图以自己的方式摸索演技、研究演技,希望可以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攀登到演技的更高峰,不是为了超越某位大拿或者创造什么记录,而是不断地超越自我、完善自我,在艺术的领域之中,追求着永远都达不到甚至根本不存在的“完美境界”。
这不是一条容易的道路,可能还是一条看不到终点的道路。但,蓝礼无怨无悔。
去年的“抗癌的我”,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演技的突破口,真正地打破了方法派和表现派之间的表演方式壁垒,初步地将两种表演方式融合在一起,进而赋予角色更加真实、更加细腻、也更加立体的质感,将表演与角色融为一体。
随后的“超脱”,他又更进一步,在表演脉络之中寻找到了方法派和表现派的共同点,以自己的理解赋予角色更多的力量,并且将剧本的核心思想融入角色之中,真正地将角色作为电影的一个部分,追求着整体的和谐与融洽。
现在的“地心引力”,他则彻底模糊了两种表演方式的界限,摆脱了表演方式的规则束缚,以一个更高的视角来审视角色、审视表演。
每一位演员都应该知道,表演方法仅仅只是一个媒介而已,归根结底,演员的任务是赋予角色生命力,不管是方法派还是表现派,只要能够达到这一点,那就是出色的表演。
对于许多富有天赋的年轻演员来说,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表演方法,仅仅只是凭借着本/能演出,然后就赋予了角色特有的灵性和质感。詹妮弗-劳伦斯在“冬天的骨头”里的表演是如此,蒂莫西-柴勒梅德(timothee-chalamet)在“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里的表演也是如此。
可是,如果想要在表演方面取得进一步突破,仅仅只是依靠天赋,这是行不通的;方法和技巧,不可或缺,灵性和气质将会渐渐在日复一日的表演之中变成套路化,继而失去了特有的质感,必须通过技巧让自己更上一层楼。这也恰恰是好莱坞和欧洲的区别之一。
在好莱坞之中,如同麦考利-卡尔金这样天赋出众的演员层出不穷,但他们消逝得太快,犹如流星一般,迅速坠落,好莱坞根本等不及他们完成蜕变和进化,就已经又有一批新鲜面孔取而代之。于是,表演技巧越来越简单,也越来越粗暴,新生代血液的累积也越来越困难。
而在欧洲影坛,无论是年轻演员还是中流砥柱,他们都必然经历这样一个进程:单纯地依靠天赋表演;进修和钻研,通过技巧表演;最后再次完成蜕变,返璞归真,将技巧融入自己的身体之中,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全部都是表演。
以东方文化的韵味和玄妙来表达,那就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最后,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这一次,在不经意间,蓝礼就打开了第二阶段通往第三阶段的大门不仅是瑞恩-斯通的三个阶段,还是演员的三个阶段。
尽管,在第二阶段,蓝礼还没有完全成熟,也没有完全控制,甚至没有完全理解,现在就进入第三阶段,为时尚早,但……表演艺术从来都不是数学题,不可能按照公式按部就班,一切的发展都是水到渠成的,灵感是进步的唯一钥匙。
一开始,蓝礼准备重现“活埋”的表演经历,以方法派和体验派的方式,真正地融入角色、融入环境之中,感受着自己从来不曾经历过的情绪和真实。
渐渐地,那些虚构的事实、环境和情绪,一点一点地在蓝礼的自我和本我身上,寻找到了立足点和借力点,然后一步一步地放大和扩张,最后彻底演变成为“真实”。
方法派也好,体验派也罢,表演本身也就摆脱了框架结构,混淆了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线,真正地感同身受,以本人的视角重新审视角色的故事、经历和感悟。
如此表述似乎太过深奥和学术,可以简单地举例说明。
在“活埋”和“超脱”之中,角色的经历与故事,蓝礼通过方法派的亲身经历,真正地身临其境,感受到了包括保罗-康罗伊和亨利-巴斯的情绪起伏以及心理活动,甚至在某些瞬间,还混淆了电影与现实的差异。
但归根结底,保罗还是保罗,亨利还是亨利。那些感受、那些经历、那些回忆,全部都是属于他们的,而不是蓝礼的。
现在在“地心引力”之中,瑞恩-斯通所经历的一切,完完全全与蓝礼-霍尔、楚嘉树的故事融为一体,就就好像三个人物是不同的独立个体,却全部打碎,重新回炉再造,捏成了一个全新的人物,就是现在的蓝礼。
这比起“抗癌的我”来说,又更进一步,探索到了更高层次的感悟。可以说,瑞恩经历了楚嘉树躺在病床之上的十年,也可以说蓝礼真正地置身于太空陷入了绝境。这些所有故事都已经打破了时空壁垒,彻底变成了一个整体。
人们总是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并且高于生活。每一位艺术家的作品之中,或多或少都可以窥见本人的回忆、故事乃至于思想,甚至于许多艺术家的作品都是半自传的形势,又或者是自传的演变以及衍生。绘画、文学、音乐、表演等等,全部都是如此。
演员在表演过程中,对于角色那些恐惧、开心、害怕、喜悦等情绪的理解,全部都来自于自己的经历,不可能凭空塑造。这也是方法派演技的来源,罗伯特-德尼罗从来没有做过出租车司机,于是,为了出演“出租车司机”,他真正地体验了两个月出租车司机的生活,于是,灵感就出现了。
可是,在这之后的下一步呢?
如果演员没有办法以方法派体验真实呢?就好像蓝礼不可能真的置身于太空,成为宇航员,并且身陷绝境,诸如此类,演员无法亲自体验的情况着实太多太多。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演员可以以方法派的方式,在自己的身上寻找到与角色、与故事的共鸣,进而通化与延伸,将自己变成角色,也将角色变成自己,就好像将灵魂撕成无数个碎片,其中一个碎片成为了角色具有演员个人经历、个人特色、个人理解的角色。
归本溯源,角色就是自己的一部分,又或者说,就是演员的一个分身。
当演员与角色浑然天成、融为一体的时候,演员就可以以自己的视角和理解,重新解读故事、重新阅读剧本、重新演绎特定的情节和情绪,在如此表演过程中,表现派演技无疑是核心,因为演员需要按照导演、遵循剧本地展现出各种情绪,收放自如、控制精准。
就好像蓝礼现在。
通过方法派的体验,瑞恩变成了蓝礼,蓝礼变成了瑞恩,随后在表演过程中,蓝礼以表现派的方式,精准地控制每一个情绪节点,真正地将表演演变成为随心所欲的发挥,信手拈来地展现来自灵魂深处的真正感受。
脱离了“看山是山”的阶段之后,现在蓝礼又离开了“看山不是山”的阶段,初步窥探到了“山还是山”的境界。
此时此刻,蓝礼可以真正地感受到瑞恩的存在,但脑海之中却无比清晰,他知道,自己不是瑞恩-斯通,也不是楚嘉树,而是蓝礼-霍尔;可是,如果现在就要投入拍摄,他也知道,瑞恩面临着什么局面,自己需要如何表演。
这种感触,十分模糊,也十分暧/昧。
用语言来形容,长篇大论之后,只是变得越来越饶舌,自己都把自己绕晕了;但演员却能够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其中的差异,并且在表演之中贯彻其中。
尽管,蓝礼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明悟了,也不确定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所有一切都只有通过接下来的实际拍摄才能了解,也才能实践,真正地融会贯通;但蓝礼却开始看到了不一样的层面和等级。
比如说梅丽尔-斯特里普。
人人都说梅丽尔是美国历史之上最伟大的女演员之一,但事实上,进入职业生涯中段之后,梅丽尔出演的角色或多或少都是相似的,强大而独立、自主而坚定、内心却不乏脆弱和柔软的女性,沿袭了“苏菲的选择”以来的一贯风格。
如此说来,梅丽尔不就在不断得重复自己吗?
可是现在,蓝礼却知道,不是这样的。
梅丽尔看似千篇一律的表演,每一个角色身上都可以看到她自己的影子;事实上,每一个角色却也都是不同的,眼神、表情、动作以及说话语气等细节方面的差异,透露出来的内在和灵魂,这都是截然不同的。
如此表演质感,赋予了每一个角色属于梅丽尔又不属于梅丽尔的特质。这才是最为特别的。
类似的情况,还可以在丹尼尔-戴-刘易斯、朱迪-丹奇、玛吉-史密斯等老戏骨身上感受到。
同样的情况来到汤姆-汉克斯身上,就缺少了这样的质感,虽然汉克斯的角色似乎都是不同的,但内在本源却都是相似的,以至于每一个角色都在重复自己。自从2000年的“荒岛余生”之后,汉克斯就再也没有提名过奥斯卡,这就是原因。
表演质感,神乎其神的一个专业词汇,现在蓝礼若有似无地触碰到了,这也使得他对于接下来的拍摄更加期待了。
1080 焕发新生
过去这一年时间,对于蓝礼来说,并不容易。
从柏林到海瑟-克罗斯,从“炒作门”到格莱美,从奥斯卡到伦敦西区,再从“明日边缘”到“地心引力”,大起大落、跌宕起伏的生活碎片,满满当当地占据了蓝礼的所有思绪,只有在西区和百老汇的舞台之上时,他可以暂时忘记所有的烦恼和悲伤,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之中。
日复一日,甚至没有喘息空间。
他需要休息,他需要一段长长的假期,彻彻底底地放松下来,清空大脑,放弃思考那些杂事,又或者是静下心来思考这些回忆,总是,他需要放慢脚步一段时间。
结束“悲惨世界”的演出之后,他将会彻底远离舞台、远离镜头、远离镁光灯,这是原本的计划,但……“地心引力”出现了。
老实说,蓝礼清楚地知道,这是一次多么重要的表演机会,这是一部多么难得的经典佳作。当初电影答应阿方索-卡隆的时候,他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丝毫勉强,骨子里的那股热情,迫不及待地、亢奋不已地,就想要投入表演的世界之中。
但内心深处,蓝礼始终怀抱着一丝不确定。不是关于“地心引力”的,而是关于他自己的。
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就这样持续不断地奔跑下去,就好像是一个工作狂魔;他不太确定,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否调整到了最佳,对接下来的拍摄产生影响;他也不确定,自己在经历了长时间的高度紧绷工作状态之后,是否还能够继续奉献精彩的表演。
一直到现在。
所有的不确定都消失了,无影无踪。
蓝礼确定、坚定以及肯定,这就是正确的选择,这就是热情的源泉,这就是拼搏的动力。
他可以选择休息,随时随地,可是“地心引力”这样的作品、瑞恩-斯通这样的角色,千载难逢,错过了,那就是错过了;身体和精神的疲惫,却依旧抵不过灵魂深处的快乐和热忱,瞬间一扫而过,甚至激动到浑身颤抖,完全乐在其中。
此时,脑海之中再次细细地品味灯箱之中发生的一切,血液就忍不住开始沸腾起来。这是他,这就是最真实的他,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蓝礼也好,楚嘉树也罢,他就是一名演员,为表演而痴狂,为表演而欢呼,为表演而沉醉。
如果可以的话,蓝礼现在就希望投入“地心引力”的拍摄,将自己所有的构想和演绎全部都投入实战之中,一点一点打磨、一点一点雕琢,呈现出一个更加深刻也更加生动的瑞恩-斯通,属于他自己版本的瑞恩-斯通。
“所以,瑞恩-斯通寻找到了生存的目标和生命的意义了吗?”
这一句看似平淡简单的话语,却看透了层层迷雾和种种假象,真正地读懂了蓝礼的追求和执着,也真正地明白了蓝礼在灯箱之中坚持的所有一切,属于演员之间的默契、属于梦想者之间的疯狂,刹那间交错重叠在一起。
然后,现实就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至,那么漫长的梦境终于消失,所有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前所未有地真实。
再一次地,他感受到了地心引力。
站在眼前的鲁妮,面带微笑,目光灼灼,专注而投入地注视着蓝礼。
那张清冷的面容却在淡黄色的毛衣之下透露出了一丝暖意,眉宇之间的飞扬神采和明媚光芒隐藏不住内心深处的真实情绪,即使两个人之间间隔了七、八米远,但恍惚之间,却仿佛可以在彼此的眼眸之中看到对方的投影,熠熠生辉。
不由自主地,嘴角的笑容就轻轻上扬了起来,蓝礼微微颌首,表示了肯定,“是的,我找到了。”
鲁妮静静地看着蓝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笑容稍稍停顿了片刻,肆意地绽放开来,没有追问着蓝礼的心得体验,而是开启了另外一个话题,“你说,如果艾利克斯在割断绳索的那一刹那,除了生存几率之外,她自己本身也选择了放弃,这是可能的吗?”
蓝礼的动作停顿在了原地,细细地咀嚼了一番,“所以,你的意思是,两个丧到了极致的人,一起在空间站工作,然后一起遇上了毁灭性的灾难?”
如此回答着实不按常理出牌,鲁妮回味了一番,这才反应过来隐藏其中的调侃和嘲讽,直接就笑出声来,而且完全停不下来,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无比认真地说道,“我猜,可能天才们都有些自我毁灭的倾向。”
玩笑过后,蓝礼重新回到了话题之上,“你的意思是,正是因为瑞恩和艾利克斯灵魂深处的相似之处,所以他们成为了朋友,所以弥留之际,瑞恩才会再次浮现出艾利克斯的影像,所以艾利克斯才成功地唤醒了瑞恩的求生/欲/望。”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仅仅只是一句话语,鲁妮和蓝礼就明白了彼此。
“这是不是意味着,割断绳索之后,艾利克斯就后悔了呢?不对,后悔不是正确的用词,应该说是……嗯,醒悟。”蓝礼进一步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选择了放弃之后,艾利克斯在太空之中开始漂流,提前一步,她就已经完成了精神的蜕变和升华。”
电影之中,艾利克斯和瑞恩都陷入了绝境,但瑞恩的生存几率更大,于是艾利克斯割断了自己的绳索,避免两个人都失去了生存的可能。随后,艾利克斯开始在太空之中无止境地漂浮,静静地等待着氧气消耗完毕,然后窒息而死,化作一团太空垃圾。
鲁妮立刻就明白了蓝礼的话语意思,但她摇了摇头,“不对,瑞恩意识里出现的艾利克斯,那仅仅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影像,他们之间产生了共鸣,但实际上,彼时的艾利克斯已经失去了通讯,按照剩余的氧气含量计算,她也已经死亡了。所以,艾利克斯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完成思想升华了,那些感悟和体验,全部都是来自于瑞恩自己的幻象。”
“我知道,我说的不是瑞恩的幻象,而是共鸣的来源。”蓝礼瞬间就切入了鲁妮构思的节点:
一切都是来自于瑞恩和艾利克斯之间的相似和呼应,但正如蓝礼所说,如果艾利克斯和瑞恩都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从来不曾真正地敞开心扉交流过,他们可以产生默契、可以摩擦火花,却难以真正地形成共鸣。
蓝礼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我说的是割断绳索之后,瑞恩和艾利克斯的交流。”
在艾利克斯彻底失去联系之前,两个人之间还是有所交流的,艾利克斯不断鼓励着瑞恩、支持这瑞恩,成为了瑞恩突破困境的重要陪伴者和支持者。但可惜的是,瑞恩回到空间站的时候,还是太迟了,没有能够来得及拯救艾利克斯。
这是一个非常短暂的时间范围,蓝礼却赋予了瑞恩和艾利克斯的共鸣桥梁。
换而言之,正如蓝礼所说,割断绳索之后,艾利克斯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一点一点远离空间站的过程中,死亡开始一点一点地靠近,感悟就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
在剧本之中,这一段是没有画面的,仅仅只是通过艾利克斯在画外音之中与瑞恩交流的方式呈现,表现出艾利克斯正在渐行渐远的过程。
但现在,蓝礼却赋予了这一段没有画面也没有内容的戏份,更多的“内涵”,那就是艾利克斯的个人感悟和思想升华,并且通过有限的交谈,与瑞恩完成了灵魂之上的交流,继而形成共鸣。
差别?
差别就在于,艾利克斯的说话语气、说话内容以及表达方式,这些细节都可以体现出情感的饱满和丰富,乃至于层次,这不仅是对于艾利克斯这个角色的雕琢,同时还是对艾利克斯与瑞恩之间的关系、以及后续的故事情节都完成了铺垫和升华。
毫无疑问,对于演员来说,这绝对是一次严峻的考验。在镜头看不到的部分,仅仅通过台词来传递和诠释思想的蜕变,乃至于在只言片语之中完成两个灵魂的交错,表演的细节和力量将变得至关重要。
蓝礼没有过多解释,但一句话之间,鲁妮就已经在脑海之中完成了所有功课,眼睛顿时就明亮了起来,细细地思索着,跳跃式地进入了下一阶段,“嗯,我对于艾利克斯的构思还是不够完整,我现在的想法是……”
说着说着,鲁妮就迫不及待地在房间里开始踱着脚步,絮絮叨叨地聊起了自己对艾利克斯的理解和设定,并且与蓝礼交换不同的意见,两个人之间的交谈重新开始热火朝天起来。
“蓝……”内森的呼唤声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脚步也停顿在了门口,紧急刹车,没有进门,看着滔滔不绝、口沫飞溅的蓝礼和鲁妮,那种热火朝天、慷慨激昂的气氛让人向往,却也让人却步,就好像在这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只能狼狈地转身离开,将整个空间留给他们。
内森愣了愣,最后哑然失笑,放轻了脚步,倒退着离开了房间,悄悄地转身离开。
“蓝礼怎么样了?”站在外面的罗伊,投来了关切的视线。
内森认真想了想,笑呵呵地说道,“很好,蓝礼现在很好。”说完之后又忍不住再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似乎比今年之前任何时候的状态都要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