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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七家d猫猫     大戏骨txt下载     大戏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81 彰显底蕴

    “……每一次上场表演之前,我都必须重复不断地阅读剧本,担心自己台词出错,担心自己理解不到位,担心自己表演不够贴切。老实说,杀青之后,我还是有些害怕蓝礼,因为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和他表演对手戏,压力无时无刻都存在着。”

    萨米正在认认真真地回答着问题。

    新闻发布会的进行十分顺利,不仅仅是蓝礼,剧组其他演员也都得到了回答问题的机会,不过每一个问题或多或少都与蓝礼有关,这绝对堪称是真正的巨星待遇。就好像刚才抛给萨米的问题一般,记者关心的是蓝礼在表演过程中的状态,作为对手戏演员是否感受到特别之处。于是,萨米就出现了上述回答。

    话语还没有说完,萨米就发现,台下的记者们都哧哧地笑了起来。萨米不明白原因,她十分认真地在回答问题,记者们为什么却如此欢乐呢?蓝礼在片场确实是一丝不苟、追求完美,但这是好事,因为她可以全身心地投入表演,奉献出更加出色的表现,对于她这样的新手来说,蓝礼就像是导师一般,引导着她,贝蒂也是如此。那么,记者们到底在笑什么?

    萨米满脸困惑,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却又找不出原因,于是抬起头看向了蓝礼,投去了疑惑的视线,随即就发现蓝礼嘴角的弧度也上扬了起来,“萨米,为了我的形象问题,我想,这个问题到这里就好了。”

    “哈哈!”全场记者都集体哄笑起来,就连舞台上的马西娅和托尼等人也是乐不可支。

    但,萨米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满脸困惑。回头看了看贝蒂,却发现贝蒂也是满头问号的模样,她再次看向了蓝礼,然后就看到了那双盛满了笑意的眸子,这让萨米稍稍安心了一些至少她刚才的话语没有问题。

    萨米懵懵懂懂地转过头,看着无比欢乐的现场,然后又点名了下一位提问的记者,那是一个留着满头卷发的中年大叔,一件分辨不清出是白色还是藕色的衬衫,随意地敞开了最上面的三颗扣子,可以清晰地看到大片大片的银灰色胸毛,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欧洲南部特有的味道,他站起来之后,就开始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大堆话语。

    听不懂。

    萨米愣了愣,眨眨眼睛,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首先,那不是英语;其次,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语言。噼里啪啦地一大堆,就好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萨米彻底傻眼,以至于她甚至忘记了求助,只是呆愣地坐在原地。

    “你应该把那个耳机戴起来。”蓝礼凑了过来,在萨米的耳边说道,右手还指了指桌面上的那幅耳机。

    萨米不明所以,却只是愣愣地点点头,慌手慌脚地把耳机戴了起来,但耳塞里却没有任何声音传过来,她不解地看了看蓝礼,随即就发现蓝礼无奈的视线,看向了正前方,她也转头看过去,然后才发现那名记者提问已经结束了,重新坐了下来。

    这下应该怎么办?

    蓝礼轻轻地拍了拍萨米的手臂,低声说道,“不用紧张。那记者刚才是用意大利语提问,这是翻译机,可是实现同步翻译,戴起来就没有问题了。”

    萨米恍然大悟。在桌面上,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一台小巧的机器和一副耳塞,萨米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但是蓝礼没有佩戴、托尼和其他人也都没有佩戴,于是她自然也就没有在意。没有想到,这居然是同步翻译机以前只在新闻里看到过,没有想到现实生活里居然真实地看见了!

    “他刚才询问你,得知自己拿到角色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想?因为这是一个特殊的角色,家里人是否表示过担忧?”蓝礼的话语紧接着传了过来,重新陈述了一遍话题。

    萨米瞪圆了眼睛,脑海里不由第一时间就浮现了答案,“这可是蓝礼-霍尔!我的意思是,蓝礼-霍尔!”脑海里已经开始尖叫了,但下一秒,萨米就意识到,想法直接脱离了大脑的束缚,喊了出来,声音甚至还因为亢奋而微微颤抖着,“能够和蓝礼合作,这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接到通知之前,我刚刚看完’速度与激/情5’,我是说,他真是一个充满魅力的演员。所以,激动和紧张,这就是我唯一的想法吧。”

    问题没有回答完整,不过,萨米却没有注意到。年轻人面对记者的时候,不会规划自己的回答,也不会刻意的奉承和讨好,仅仅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话语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齐刷刷地,所有记者们就朝蓝礼投去了视线,他不由哑然失笑,“所以,这是对刚才的补偿,避免我的报复?”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语,萨米还是没有听懂,但记者们却立刻反应了过来刚才萨米说蓝礼在片场十分严苛,甚至让人害怕,所以蓝礼才故意半开玩笑地制止了萨米继续说下去,现在则是又一次调侃。于是,现场集体轻笑了起来。

    此时,刚才提问的那名记者再次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看,寻找着工作人员,然后又用意大利语滔滔不绝地开口说道。

    现场的工作人员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着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蓝礼哑然失笑,然后主动伸出了援手,“这位记者的同步翻译机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他听不懂刚才的交谈,需要一点点帮助。”

    坐在旁边的托尼转过头来,诧异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居然会说意大利语。”

    蓝礼微微张了张嘴,轻笑了起来,“这很简单,我是英国人,英国也属于欧洲的一部分;而你是美国人,所以,这没有什么值得稀奇的。”瞬间,全场大爆笑,包括托尼在内。

    这是语言梗。

    美国人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不思进取”的群体之一,他们只会说英语,就连高中时期强制要求学习的西班牙语,无数美国人的水平都糟糕透顶,英语之外的任何语言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天书,这是一个整体趋势,大部分美国人都是如此。

    相对应地,欧洲人则可以娴熟地使用多种语言,除了自己本身的母语以及最基本的英语之外,大部分欧洲居民都会四种到五种语言,乃至更多。整个趋势是,越北部的居民越厉害,比如说北欧和德国;而越南部的居民则越糟糕,比如说西班牙和意大利。

    蓝礼刚才简单的一句话,调侃了美国,也调侃了欧洲。在场的欧洲记者们秒懂,于是就哄堂大笑起来了。

    “请问一下,你到底会几种语言呢?”有记者顺势就扬声问到,没有起立提问,也没有正式提问,只不过是顺口好奇地询问了一个花边八卦而已。

    蓝礼抿了抿嘴角,“如果仅仅只是打招呼的’你好’,那么我想,我可以说十几二十种。”轻松诙谐的回答,再次让笑声响了起来,然后蓝礼就看到一个人高高举起了右手,甚至不等点名,直接就站立了起来,蓝礼也点点头,顺势地开起了玩笑,“这位记者?希望你的提问我能够听懂。”

    那名记者也是一个才思敏捷的,没有选择英语提问,而是顺水推舟地选择了自己的母语,“……”提问完毕之后,再用英语说道,“请问你可以回答一下吗?”

    齐刷刷地,所有记者的视线都落在了蓝礼身上,然后就看到蓝礼微笑地耸了耸肩,“是的,我观看过不少中国电影;是的,我知道王/全/安导演,我观看过’图雅的婚事’,它的影像颇有力量。”

    汉语?

    刚才那位站立起来的记者,正是来自中国,以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提出了问题。

    2006年,“图雅的婚事”爆冷力擒当年的柏林电影节金熊奖,这让导演王/全/安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2010年,同样是王/全/安的作品,“团圆”,又再次扬威柏林,收获了最佳剧本银熊奖。今年,这位导演又带着“白鹿原”来到了柏林,受到了不少瞩目。于是,问题自然就围绕着这位导演展开了。

    但更意外的是,先是意大利语,而后是汉语,不经意之间,蓝礼所展现出来的底蕴,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人人都说,英国学院派出身的演员底蕴深厚,不仅仅是表现派演技的基本功扎实,而且文学底蕴也格外出彩,但这种博学却看不见摸不着,人们始终没有一个直观的了解,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莎士比亚的台词可以信手拈来?还是世界名著读了满肚子?

    今天,人们终于窥见了些许。不是语言,而是语言背后所需要付出的努力和沉淀,这是不是意味着,蓝礼可以观看意大利歌剧?要知道,世界最出色的歌剧始终是用意大利演唱的;这还是不是意味着,蓝礼对中国的丰富历史和深邃文化有一个初步了解?作为四大文明古国,中国的文化和历史绝对令人侧目。

    语言只是一个窗口,重要的还是透过窗口所看到的风景。

    刹那间,现场所有记者们的眼神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这位二十二岁的演员,犹如一座宝藏般,正在等待着不断的挖掘!在欧洲这片艺术蓬勃发展的土壤之中,蓝礼这样的演员才是他们渴望看到的!

782 初面印象

    欧洲电影和美国电影的本质区别在哪里?赚钱,不赚钱?艺术,不艺术?底蕴,真正的区别在于底蕴,历史、文化、哲学、艺术等思想沉淀的底蕴。

    比如说,法国电影里的台词或多或少都带着哲学的风范;比如说,意大利电影的镜头运作始终扎根于现实主义的风格;再比如说,德国电影对政/治、社会、历史问题的敏/感和敏锐可以渗透到不同类型的电影之中。即使是纯粹娱乐至上的爆米花电影也不例外,台词的撰写、角色的设定以及故事的走向,这些框架结构之上,或多或少都可以感受到不同的底蕴。

    欧洲经历了漫长历史的沉淀和动荡,这些思想层面的变化,深入骨髓,旗帜鲜明地将他们的艺术创作与美国区分了开来。这些所谓的“底蕴”,在美国流水线式的电影之中乏善可陈。

    所以,欧洲电影总是排斥好莱坞出品,即使是戛纳电影节出于商业考量,俨然成为了好莱坞位于欧洲的前哨站,但戛纳的影评人们对好莱坞也总是苛刻而挑剔的。美国电影人想要在欧洲站稳脚跟,乃至收获认可,需要付出无数努力。

    安迪-罗杰斯提前抵达柏林,就是出于如此考量。对于艺术电影出身的演员们来说,欧洲市场的肯定和支持,这是无比重要的;继而成为艺术演员们回归好莱坞之后,更上一层楼的重要筹码,开启事业的新篇章。

    最典型的就是西恩-潘。这位坏小子演员,虽然是在好莱坞起步的,但美国电影圈却对他一直不太感冒,反而是欧洲三大电影节友善地打开了大门,在十年时间里,勇夺柏林、戛纳、威尼斯三大电影节影帝,完成大满贯之后,他才在好莱坞站稳了脚跟,先后两次登顶奥斯卡影帝。

    现在,蓝礼却以一种非同寻常的方式,成功赢得了欧洲记者们的好感,至少是积极正面的初印象,这着实太过难得,也太过意外。接下来就看“超脱”这部电影的了。

    “蓝礼,请问一下,有机会的话,你愿意到中国去宣传电影吗?”那名来自中国的记者,趁着大家还没有回过神来之前,又追问了一句,下意识地,他还是选择了汉语提问。在柏林电影节上,用汉语采访以为好莱坞明星,这种感觉着实奇妙。

    蓝礼也同样觉得奇妙,穿越过上一世和这一世,他坐在了舞台上,隐藏在皮囊之下的灵魂依旧是中国人,然后以英语来回答一个汉语的提问。恍惚之间,蓝礼就再次回想起了“克里奥帕特拉”里的那句歌词:

    “上帝赐予我的唯一礼物就是一次生命和一次离婚,但是我阅读了剧本,戏服也刚好合适,所以我会饰演好我的角色。”

    嘴角的笑容不由就上扬了起来,“是的,我十分乐意。”蓝礼点点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事实上,我一直期待着能够到中国去,那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原本以为今年夏天有机会,但可惜错过了,只能等待下一次了。”

    不等话音落下,“哗啦啦”,现场的记者们刹那间再次高高举起了右手,采访这位年轻演员着实是一件有趣的事,就好像寻找宝藏一般,一点一点地往下挖,总是有惊喜出现。熙熙攘攘地,话题再次围绕着蓝礼热闹展开。

    不知不觉中,原计划四十五分钟结束的新闻发布会,持续了一个小时,依旧没有落幕的迹象,机智的回答和热闹的气氛,站在一旁的主持人前后提醒了两次,但记者们的热情还是无法消退。再次看了看手表,主持人无奈地说道,“最后一个提问!这次提问结束之后,新闻发布会就要结束了!”今天接下来还有一系列行程,再耽误下去,后续行程就要挤成一堆了。

    在现场一片手臂森林之中,托尼做出了选择,那是一位年轻的女记者,看起来还未满三十岁,她提出了一个笼统的问题,却足以让现场记者们满意,“我是来自’泰晤士报’的斯蒂芬妮。我想请问一下,各位主创人员,对于这部电影印象最深刻的部分是什么,我希望每一位剧组成员都能够回答。”

    狡猾的提问,但现场的记者们都纷纷吹起了口哨,表示赞同;站在一旁的主持人很是无奈,只能摇摇头,不得不扬声说道,“时间有限,我们只能倾听托尼和蓝礼的回答,十分抱歉。”

    在现场一片失望的哀嚎声之中,托尼脸上带着老顽童般的笑容,以一个提问的方式作出了回答,“疯子,蓝礼是一个疯子。”托尼满不在乎地说道,剧组成员们都已经乐呵呵地笑了起来,而台下的记者们则是满头问号。

    托尼却视而不见,难得一见地,认真地发表着自己的观点,“在表演过程中,在拍摄过程中,蓝礼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总是把自己逼迫到极致,有时候,我反而能够从他的表演之中得到创作灵感,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在我这些年的导演生涯里,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蓝礼不由莞尔,轻笑出了声,“这个问题的回答就到此为止了。托尼说出了我想说的,我现在总不能说,托尼也是一个疯子。否则的话,明天柏林电影节的官方场刊就要说,这是两个疯子的电影了,我想,这对票房不太好。”

    诙谐幽默的语调,再次让笑声爆发开来,记者们着实是忍俊不禁。

    稍稍停顿了一下,蓝礼又接着说道,“事实上,我对整部电影印象最深刻的部分,是卡尔和托尼创作的初衷。他们将视线聚焦在了一个特殊的群体身上,希望反应一些现状,也希望探讨一些问题。在我看来,这是十分难得的,恰恰也成为了整部电影的灵魂。对于我来说,这给予了我表演的力量,同时也使得这一次合作过程变得无比特别。”

    没有插科打诨,没有嬉笑怒骂,而是真挚地发表了观点,现场的记者们都陷入了沉默,专注而认真地看着蓝礼。

    蓝礼扫视了一下新闻发布会现场,然后微笑地说道,“现在总算是有一点柏林电影节的感觉了。”肃穆,深刻,沉稳。

    如此调侃在记者们的脑子里溜达了一圈,掌声、口哨声和哄笑声同时响起来,整个新闻发布会就在这样的气氛之中落下了帷幕。

    剧组主创人员们鱼贯离开了现场,而记者们则依旧停留在原地,叽叽喳喳地交换着意见、分享着看法。

    “这真是一位特别的演员,我印象中,似乎多年没有看到如此类型的演员了。风趣幽默、朝气蓬勃,同时又不失绅士风度,底蕴和智慧兼具。”

    “伊莎贝尔-于佩尔(isabelle-huppert)?”

    “不,于佩尔更加低调。霍尔还带着年轻人的朝气,他愿意出演’速度与激/情5’那样的电影,这就与众不同了。”

    ……

    “他居然懂得意大利语?可以想象,在威尼斯电影节上,他势必会成为观众的宠儿。”

    “对,去年’爱疯了’没有出席威尼斯电影节,现在看来,着实是令人扼腕。比起戛纳来说,他应该更适合威尼斯。”

    “最不可思议的,难道不是他居然懂汉语吗?那才是上帝都无法学会的语言!我倒是更加好奇,他在亚洲市场的表现,你知道,汤姆-克鲁斯、约翰尼-德普,那些演员在亚洲都有大量的支持者;像蓝礼-霍尔这样的年轻人,影响力着实有限。”

    “不不,你忘记了吗?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我是说1997年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

    “哈哈!”

    ……

    熙熙攘攘的交谈,轻快而欢乐,惬意而炙热,可以明显感觉到,柏林电影节的记者们对蓝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蓝礼首次登陆欧洲的表现,着实让人眼前一亮,短短的新闻发布会根本不足以让人们深入了解这名演员;但幸运的是,在电影节之上,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了解蓝礼的作品、了解蓝礼的喜好、了解蓝礼的真材实料。

    与此同时,蓝礼一行人离开了新闻发布会现场,今天仅仅只是抵达柏林电影节的第一天,“超脱”的首映式安排在了明天;但这不意味着今天就轻松了,接下来是一系列的官方活动,包括了官方场刊的采访、官方合作媒体的采访、宣传硬照的拍摄、官方视频的录制等等,一整天都塞得满满当当,却依旧不见得可以完成,估计要忙到深夜了。

    蓝礼正在低头和托尼闲聊着,谈着刚才新闻发布会的趣事,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远远地就可以听见急切的呼唤声,“等等,等等。蓝礼!”

    下意识地,蓝礼一行人就停下了脚步,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转过身,五、六名身着黑西装的工作人员就迎了上前,阻拦了来人的步伐,他们敬业而礼貌地说道,“新闻发布会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采访,按照预约时间进行。”

    “不,我不是想要采访。”穿过人群,蓝礼可以看到来人的身影,背着照相机、随身公文包,看起来就是一个记者的模样,“我只是想要一个蓝礼的签名。不是为了工作,仅仅只是私人的请求,可以吗?拜托了!”

    “蓝礼?”托尼困惑地出声道,示意蓝礼可以离开了。在好莱坞打滚多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而他们却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人。

    蓝礼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扬声说道,“没有问题,这是我的荣幸。”

783 人格魅力

    内德-穆兰(ned-mullan)推开摄影棚的大门,快步走了进去,同行的记者们正在收拾他们的采访工具,双方点点头示意了一下,内德就越过了摄像机所在的位置,主动迎了上前,然后就看到了坐在高椅之上的蓝礼。

    一件湛蓝色的毛衣,一条烟灰色的西装长裤,一双浅褐色的布洛克皮鞋,闲散之中带着些许慵懒,眉宇之间可以捕捉到些许疲倦,但嘴角的笑容却依旧放松而自如,那金褐色的卷发随意地耷拉下来,洋溢着浓浓的绅士气息,却又不会太过高高在上。

    忍不住,内德就抬起了手里的照相机,遵循职业本/能地按下了快门。咔嚓声吸引了蓝礼的注意,抬起头看了过来,内德这才连忙走了上前,露出了歉意的笑容,“下午好,蓝礼,我是内德-穆兰,’帝国’杂志的记者,柏林电影节的官方合作媒体之一。请原谅我刚才的失礼。”

    蓝礼轻笑了起来,“肖像权的问题,柏林电影节组委会会找你商谈的。”一句调侃让内德愣了愣,随即不由莞尔。蓝礼眉宇微微一簇,思考了片刻,“你就是今天上午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后的那名记者?”

    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后,在走廊里追了上来,主动要求蓝礼签名的那名记者。

    内德稍稍一愣神,有些意外,“你还记得我?”仅仅只是一面之缘而已。

    蓝礼展露了笑容,“记者索要演员的签名,这样的情况着实不多见。更何况,这就是上午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内德神情微微有些尴尬,但随即就恢复了正常,“不是为了我个人,而是为了我的侄女。”内德在蓝礼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她今年大二,她的学校在伦敦,而她的初恋男友则前往爱丁堡,然后,两个人经历了很辛苦的一年,最终还是选择了分手。然后,她在电影院里看到了’爱疯了’。”

    内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耸了耸肩,流露出了遗憾的神情,“我是说,她就像是疯了一般,反反复复观看了二十多遍,却依旧无法自拔,几乎就成了一个废人。”稍稍停顿了一下,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只是觉得,也许,也许你可以带来些许安慰。”

    蓝礼恍然大悟,轻轻点点头,“也许你应该告诉她,’爱疯了’的导演是这样说的,雅各布和安娜不能在一起了,却不意味着他们不再相爱了。”

    内德愣了愣,细细地咀嚼了一番话语,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是点点头,“我会转告她的。”

    “如果想要签名,你为什么不选择采访的时候索取呢?”蓝礼好奇地询问到。

    内德挠了挠头,“那是私事,这是公事,我不希望混淆一谈。”蓝礼微微颔首表示了同意。虽然说,在英国和美国,狗仔横行、无孔不入,但不可否认,这些地区里依旧拥有一批优秀的记者,坚持着职业操守,追求着新闻梦想。“我忘记说了,谢谢,谢谢你刚才愿意签名,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很高兴能够帮上忙。”蓝礼微笑地说道,停顿了一下,“也许,你可以回答一个问题,作为回报。”这是内德没有预料到的,但他还是点点头,表示了同意。蓝礼调整了一下坐姿,“为什么’爱疯了’在英国如此受欢迎?”

    内德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提问。

    蓝礼却是认真地继续说道,“我是说,这部电影所取得的反响,远远超出了我的期待。就好像昨天抵达酒店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如此多人为我欢呼。”蓝礼个人非常喜欢“爱疯了”这部作品,当初在特柳赖德的时候,他就义无反顾地决定要出演;但这终究还是一部独立艺术作品,现在所取得的成绩,确实是匪夷所思。

    内德意识到了蓝礼的真挚,哑然失笑,“蓝礼,我可以反问一个问题吗?你认真观看了’爱疯了’这部电影吗?更准确来说,你认真观看了自己的表演吗?”内德身体也微微前倾,“这部电影不仅仅是关于一段异地恋,更多是关于爱情,关于孤独,关于依靠,关于冲动。每个人都可以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爱情,在炙热的时候,这是很容易的;但是当激/情开始冷却的时候呢?”

    内德接着补充说道,“我喜欢这部作品,不是因为它和我之间有共鸣。我现在还是单身汉。”这一句小小的玩笑话也让蓝礼笑了起来,“我喜欢它,是因为你赋予了这部作品特别的质感。我喜欢看到雅各布坠入爱河的瞬间,我也因为雅各布满眼落寞、不知所措的眼神而感动。你知道吗?这就是电影的力量,也是表演的力量。”

    蓝礼轻轻抿了抿嘴角,内心微微有些触动。老实说,内德所说的内容,确实是他在表演之中的感悟;但内德的话语也是正确的,他看过“爱疯了”,却不曾真正重新审视自己的表演。也许,这又是磨炼演技的另外一种方式。

    但表面上,蓝礼却露出了一个笑容,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想法,“谢谢称赞。”就好像,刚才的提问,目的就是为了听到这些赞扬一般。

    内德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应,隐隐地在蓝礼的眉宇之间捕捉到了一丝轻快,嘴角的笑容这才忍不住上扬起来,“我的荣幸。”因为他所说的都是事实,没有必要否认,并且顺势提问到,“蓝礼,你为什么成为一名演员呢?我是说,你最初喜欢上电影的原因是什么呢?”

    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自“太平洋战争”以来,第一次有人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果然是柏林电影节,欧洲和美国的不同又一次体现了出来。蓝礼的回忆不由追溯到了上一世,他还是楚嘉树的时候,他还困在病床之上的时候,“你看过’楚门的世界’吗?你是否曾经想过,我们的人生可能也有其他人正在操纵,所谓的上帝,其实就是一群生活在更高文明、更远外星的普通人?”

    内德兴趣盎然地看着眼前的蓝礼,那双眸子透露出别样的光彩,就好像……就好像五岁的孩子,丝毫没有掩饰也无法掩饰自己对电影的热爱,那颗追逐梦想的赤子之心,始终没有冷却,也始终没有黯淡,纯粹而真挚,让人有些羡慕,也有些憧憬。

    三十分钟的采访,很快就结束了。

    “帝国”杂志是英国本土最权威最专业的电影期刊之一,内德在这本杂志任职将近六年,从大学毕业,到年近三十,他见过形形色色的演员、导演和其他艺术家,每一次的采访都有不同的收获和不同的心情,但时间的流逝变得如此微不足道,却着实并不多见尤其是上午刚刚经历了一场新闻发布会、而后蓝礼又接受了多家媒体采访之后,谈话的节奏和乐趣依旧没有消失,真是太过难得了。

    再回想一下今天新闻发布会之上的收获,内德隐隐地开始期待起“超脱”这部作品来,不仅仅是期待作品本身,还期待蓝礼的演出,更期待蓝礼的下一部作品。演员的魅力,大抵就是如此了。

    “最后一个问题,两周之前,奥斯卡公布了提名名单,凭借着’爱疯了’的优秀表现,你连续第二年收获了提名,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成功得奖了,那会怎么样?”内德好奇地提问到,老实说,现在在英国本土,蓝礼的呼声甚至高过了加里

    加里-奥德曼可是英国德高望重的老戏骨,“锅匠,裁缝,士兵,间谍”这部作品是英国电影与电视学院奖最佳男主角的最有力争夺者。

    “哈哈。”蓝礼开心地笑了起来,“让我做梦一小会。”说完,蓝礼认认真真地在脑海里思考了一会,那直率的动作让内德也是不由莞尔,随后蓝礼点点头,笑容满面地说道,“我很确定,那势必是一件无比振奋的事。但,生活还要继续,表演也还要继续,一座奥斯卡小金人,它是重要的肯定,却不能够证明我是一位杰出的演员,只能证明在这一部作品里,在这一年份里,我赢得了学院评委的芳心。”

    自信而骄傲,坚定而从容,却没有迷失自己。这对于一位二十二岁的年轻演员来说,太难得。

    “等等,这样的表达方式,够不够官方?够不够套路?这应该是标准答案吧?”那戏谑的语调,不仅彰显了他的好心情,同时也窥见了年少轻狂的肆意,尤其是搭配那一本正经的表情,反差效果更加出色。

    老实说,内德几乎就要成为蓝礼的影迷了。“帝国”杂志在过去这两年时间里,对蓝礼的作品进行了诸多报道,但他和大部分欧洲记者一样,“蓝礼-霍尔”仅仅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美国媒体传达过来的印象也十分扁平。但今天,在柏林电影节,那个名字所代表的形象正在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仅仅只是愣神的片刻,内德就发现下一轮采访的记者已经站在了摄影机旁边摄影机是电影节官方设定的,他们需要剪辑花絮,同时也是记录下电影节的珍贵瞬间。

    内德连忙站了起来,朝着同行点头示意了一下,表示歉意;随后看向了蓝礼,却发现蓝礼已经站立了起来,伸出了右手,“今天的采访十分愉快。最后,希望你的侄女能够再次发现身边的温暖和幸福。”

    内德微微愣了愣,笑容大大地上扬起来,握住了蓝礼的右手,“谢谢!”

784 满身铜臭

    仅仅只是第一天的宣传,蓝礼就已经觉得腰酸背痛了,不过,他不确定这是两世为人的沧桑灵魂产生年事已高的错觉,还是身体真实感受到的物理疼痛,但可以确定的是,深夜十点一刻,所有的采访总算是暂时到一段落时,他不得不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即使是徒步了一整天,又或者是练习武术了一整天,感觉也没有如此疲倦。

    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看着这座宁静肃穆的城市,大部分城区都已经陷入了黑暗,早早地就进入了夜晚模式;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隐藏着厚厚的夜幕之下,尽情而肆意地继续狂欢。波茨坦广场就是其中之一。

    身处在欧洲三大电影节之一,就这样待在房间里浪费时间,这绝对是最大的遗憾。于是,蓝礼更换了一套轻便低调的服装,简单的黑色t恤搭配黑色牛仔裤,加上一件黑色的机车夹克,悄悄地离开了酒店房间。

    湿漉漉的街道之上,回响着年轻人们高谈阔论的声音,却显得有些落寞,仿佛整座城市都已经陷入了沉睡,只剩下孤独的人们在翩翩起舞,甚至没有背景音乐。穿过街道,蓝礼再次来到了索尼中心的电影院,没有刻意挑选影片,而是随意购买了一张放映时间最接近的电影票,然后就快步进入了放映厅,消失在热闹的人群之中。

    与影迷们交流观点,这是一件有趣的事;但同时,独自一个人享受电影,这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进入放映厅之后,蓝礼随手抽了一张电影的介绍海报,在角落里找了一个位置,安坐下来,这才开始浏览电影的信息。“只是风”,一部由匈牙利导演本尼德克-菲利格夫(benedek-fliegauf)执导的作品,这是全然陌生的两个名字,没有听说过导演,也没有观看过这部电影。

    不过,蓝礼反而有些亢奋起来电影节的最大魅力之一就是挖掘那些自己不曾听闻过、也不曾观看过的冷僻电影,有时候还可以看到来自阿尔及利亚或者是立陶宛之类的小国家的作品。

    仔细阅读完介绍之后,蓝礼隐隐有些期待,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迎面走上台阶的两个身影,他们就在蓝礼的斜前方两步远停了下来,似乎正在商量,是否应该坐在蓝礼的身边。

    蓝礼这才意识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摆放着两张电影介绍,应该是上一场观影结束之后留下的,不明所以的话,还以为是蓝礼为朋友占座留下的。他连忙将两张小幅海报拿了起来,礼貌地示意了一下,“这里是空着的。”

    对话之间,蓝礼此时才看到了两个人的脸孔因为逆光的关系,两个人耳朵之间的缝隙刚好有一盏吊顶灯投射过来,以至于脸庞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看不太清楚,但一个满头泡面卷发、一个毛茸茸小平头,再加上那标志性的西部牛仔一字胡,仅仅一个轮廓就足以让人识别出来了:乔尔-科恩(joel-coen)、伊桑-科恩(ethan-coen)。

    好莱坞最赫赫有名的导演兄弟之一,同时也是美国独立电影旗帜性的人物,黑色幽默电影的代表。

    对于普通观众来说,“老无所依”这部作品无疑是如雷贯耳的,还有去年在奥斯卡提名阶段完成绝地逆转的“大地惊雷”也是如此;但对于资深影迷来说,两兄弟在年轻时执导的作品却是足以跻身影史最伟大行列的经典,“血迷宫”、“巴顿-芬克”、“冰血暴”、“谋杀绿脚趾”、“抚养亚利桑那”,每一部都是杰作!

    科恩兄弟的伟大之处在于,他们将黑色幽默独立电影带入了普罗大众的视野,却依旧保持了独立电影的自我风格。即使是赢得奥斯卡的“老无所依”,这也是最不奥斯卡的最佳影片之一。不仅如此,他们对独立电影的支持,始终不曾改变,几乎每一年都准时出现在圣丹斯电影节之上。

    蓝礼一直都十分喜欢科恩兄弟的电影,在他们的镜头语言之中,始终饱含着对现实的讽刺和唏嘘,却又始终不曾丢失那份苦中作乐的幽默感,着实难得;可惜,蓝礼在圣丹斯和特柳赖德都不曾有机会遇到这两兄弟,没有想到,今天却在柏林遇到了。

    嘴角的笑容就不由开始上扬,蓝礼站立起来,主动打起了招呼,“晚上好。”

    乔尔和伊桑双双停下了脚步,投来视线。乔尔是哥哥,泡面头,个头高一些,脸颊也长一些;伊桑是弟弟,小平头,络腮胡,像是猕猴桃。

    美国导演工会规定,一部电影不允许署名两名乃至两名以上的导演,避免出现某些导演仅仅只是挂名,却不真正出力的情况;除非另外一人不隶属于导演工会,这在历史上导致了不少纷争。所以,在名义上,乔尔是导演,伊桑是制片,但现实生活里,两兄弟的工作是没有明确区分的。几年前,美国导演工会修改调整了相关规定,在那之后,科恩兄弟才得以同时署名导演。

    伊桑是制片人至少官方挂名是如此,他的性格更加温和,笑脸迎人,此时注意到了蓝礼的礼貌招呼,他有些意外,但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个微笑,点点头示意了一下。

    乔尔则是名义上的导演,性格棱角十分鲜明,脾气火爆,眉头一皱,不耐烦的神情就流露了出来,直来直往地说道,“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蓝礼眨了眨眼睛,没有反应过来,如此尖锐的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准备开口接话,下一秒乔尔就转过身,背对着蓝礼,直接朝着反方向离开。这就不再是态度问题了,甚至可以说是摆明了使脸色。

    蓝礼满头雾水,他不记得和科恩兄弟有任何形式的交锋,更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乔尔-科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桑没有离开,脚步停在了原地,看了看乔尔,又看了看蓝礼,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歉意地对着蓝礼点点头,身后随即就传来了乔尔的声音,“伊桑,这里有座位,过来。”伊桑没有解释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虽然态度礼貌,却也摆出了清冷疏离的姿态,礼貌地转身离开了。

    先是乔尔,而后是伊桑。

    蓝礼确实不记得,自己怎么就得罪了美国独立电影届的这两位大佬,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由于两兄弟已经转身离开了,所以就是蓝礼一个人尴尬。不过,在上流社会千锤百炼,处理这样的尴尬只是小事情,蓝礼随即就哑然失笑起来。

    比起尴尬来说,更多是好奇。

    “……那就是一个满身铜臭、沽名钓誉的家伙……肯定是……我告诉你,在现在这时候,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怎么可能……不信你看吧……”安静的放映厅里,乔尔没有刻意大声却也没有刻意小声的话语,带着一丝不屑和排斥,穿过空气,传播过来,落在了蓝礼的耳朵里。

    “……哈维-韦恩斯坦不能信……媒体的话你也相信……好了好了,安静,安静,电影就要开始了……”随后则是伊桑的话语,支离破碎的一些话语片段,因为乔尔的打断,听得更加不仔细,紧接着,话语就被切断了,却不是安静下来,而是两名观众出现了。

    那两名观众看起来是资深影迷的模样,激动地来到了科恩兄弟的面前,表达了他们对两兄弟执导作品的喜爱。这一次,科恩兄弟丝毫没有使脸色,相反还态度温和、笑容满面地和他们交谈了起来。

    蓝礼不由哑然失笑,虽然信息不完整,不足以拼凑起整个画面;但关键信息还是足以做出判断了。

    看来,现在的好莱坞已经成为了一个火药桶,学院公关的竞争已经点燃战火,其实蓝礼是有些好奇的,所有人互相泼脏水、互相骂粗话、互相诬陷诽谤,背后一套,当面又一套,那场面绝对非常精彩。

    不过,好奇仅仅只是好奇而已,蓝礼不会打探,也不屑打探。好莱坞就是一个大染缸,流言蜚语层出不穷,如果每一条消息都要回应,那演员干脆直接转业成为公关或者狗仔好了。

    安静下来,蓝礼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大屏幕之上,仅仅只是一小会的功夫,灯光暗下来,电影开始了放映。

    出人意料地,这是一部精彩绝伦的电影。

    讽刺的是,电影讲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在一个小乡村里,一户人家惨遭毒手,被杀害了,凶手很快就离开了现场,所以,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经过和原委。另外一户住在不远处的人家,虽然在这次事故里毫发无伤,但村子里猜测、隔离、指责、恶毒的视线却让他们生活在了恐惧之中。

    这有点类似于丹麦电影“狩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蜚语往往可以成为无形的刽子手。只是,在这一部电影里,真正地制造了血流成河,震撼程度稍稍逊色于“狩猎”,却依旧值得深思。

    从电影回到现实,其中的联想真是颇为有趣。离开放映厅的时候,蓝礼不紧不慢地落在了后面,乔尔和伊桑则在几名观众的陪伴之前,走在了前面。

    即将离开放映厅时,伊桑抬起头,视线和蓝礼接触在了一起。

    蓝礼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点头示意了一下;伊桑微微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应,也没有表示,收回视线,和乔尔并肩,顺着人潮离开了。

785 首映前夜

    时针已经跨过了午夜的界线,但电影院的大厅里依旧洋溢着一派热忱喧闹的景象。观众人数并不多,区区三、四十人的模样,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发表着看法,场面呈现出一派繁荣的景象。

    一小撮观众团团围绕在科恩兄弟的身边,两兄弟之间也站立着四、五个人,细微地区分成为两个包围圈,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不仅仅在讨论着刚刚观看的电影,也在讨论着两兄弟的旧作,时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在宁静的午夜之中,却有种秉烛夜谈的惬意和放松。

    蓝礼就这样低调安静地穿过了人群,离开了电影院,谁都没有注意到。

    一直到下一场电影的放映开始,观众们陆陆续续地进入了放映厅,伊桑这才缓过神来,“为什么没有看到那家伙?”左右打量了一番,却根本没有发现任何骚动的迹象,“我还以为,他应该会故意留下来,和大家交谈一下,做做场面功夫,名声传出去,这也是好事。”

    “也许是他故意的呢?偷偷摸摸地发一张票根的照片,又或者是和两个影迷拍照一下,传到网络上。这样一来,他又不需要应付这些影迷,又可以达到目的,制造好名声。再简单不过了。”乔尔却根本不想要深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现在的互联网,你我不知道的手段数不胜数,那些公关公司多么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伊桑微微愣了愣,乔尔的话语在脑海里转了转,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反驳,也没有必要思考如何反驳,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于是,他点点头表示了赞同,“走吧,我刚才看了电影安排,亚历山大广场那里还有一场尼柯莱-阿塞尔。”

    两兄弟离开了波茨坦广场的索尼中心,前往柏林的另外一个中心亚历山大广场。

    ……

    从室内来到室外,柏林的冷空气就顺着毛孔钻入了血管之中,那刺骨的寒冷带着一股湿气,黏糊糊、湿哒哒地纠缠着血管和骨头,恍惚之间,仿佛整个身体都变得沉重了起来。柏林的冬天果然名不虚传。

    时间允许的话,蓝礼十分愿意再看一部电影,尽情享受电影节的洗礼,当初在特柳赖德电影节,一天观看七部电影的疯狂,至今还历历在目。但,明天严格意义来说,今天就是“超脱”的首映式了,早晨还需要起床接受采访,考虑到最近一段时间的严重睡眠不足,以及他本人对睡懒觉的热爱,他决定今晚就到此为止。

    站在索尼中心之外空荡荡的大街边,等待着红灯转换成为绿灯,一阵寒风吹来,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站立起来,夹杂着一阵混乱、急促的脚步声,蹦蹦跳跳地开始靠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先生,先生,请问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充满青春活力的声音,在午夜之中蔓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勃勃生机。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四个年轻人,两男两女,脸上依旧残留着青春痘、粉刺以及稚嫩,看起来甚至不像是大学生,而是高中生。

    “先生,我们是就读柏林自由大学的学生。借助着这次电影节的机会,我们正在进行一项调查,访问外来观众对柏林电影节的看法,希望能够提出一些改进意见,我们的优点到底是什么,缺点又到底是什么,最后完成一份学期末的报告。请问一下,可以耽误你一点点时间吗?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好,一共二十个问题。”

    这一段话,不是一个人说的,而是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拼凑起来的,剩下一个人则是双眼充满渴望和哀求,认认真真地看着蓝礼。

    蓝礼哑然失笑,柏林电影节能够坚持下来,亦或者说欧洲的艺术土壤能够保持肥沃,这些生活细节也许就是背后的原因,“五分钟二十个问题,那么你们必须快点开始了,否则时间就要来不及了。”

    四个人微微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后其中一个身材瘦高的女生用力拍了拍自己同伴的手臂,“笨,快问,快问!”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开始询问起来,“克里斯汀,第一个问题是你的,你的。”

    那个叫做克里斯汀的女生,连连点头,“哦,哦。先生,请问一下,今年到底是什么吸引里你来到了柏林电影节。”

    眉尾轻轻一挑,嘴角的笑容不由上扬了起来,蓝礼简单地回答到,“‘超脱’。”

    “嘿,我也十分期待这部电影!”旁边一个高大强壮的男生兴奋地跳跃了起来,一头姜红色的短发在深夜的路灯之下格外显眼。“这部电影明天就要首映了,你会前往参加吗?”亢奋之下,直接脱口而出,但随后就收敛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不包含在二十个提问之中。”

    笑容越发灿烂了起来,蓝礼微微点了点头,“看来,我应该参加。”

    “马克,收回注意力,调研!调研!”旁边的小伙伴们纷纷劝阻到,生姜头嘿嘿地笑了两声,连连点头,连忙进入了下一个问题。

    二十个问题,进行得十分快速,但显然五分钟是远远不够的,前前后后消耗了将近二十分钟,所有问题这才宣告结束。那名身材瘦高的女生再三向蓝礼表示了感谢,目送着蓝礼走过了人行横道,朝着君悦大酒店的方向走了过去。

    克里斯汀-舒特勒(christine-schuettler)忍不住惊叹起来,“他真是一个好人,不仅配合了我们的访问,而且态度还如此友善。上帝,如果每一个采访对象都这样,那该多好。”

    “我觉得他应该是忠实的影迷,看样子是刚刚从索尼中心出来的。正是因为热爱电影,所以才愿意帮助我们。”瘦高女生叫做卡塔琳娜-科弗勒(catarina-koffler),她的心情也非常轻松愉快,回头看了看索尼中心的方向,“我们进去电影院看看吧,说不定能够有意外收获。”

    “等等,等等!”生姜头马克-拉坎特(mark-lacant)愣在了原地,抬起手示意大家都不要动,脑海里似乎抓住了一个灵感,却又仿佛抓不住,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你们难道不觉得,刚才这位先生很眼熟吗?好像某位演员,等等,还是导演?”

    “你怎么不说是编剧呢?”查克-史密斯(chuck-smith)沉稳的声音波澜不惊,话语不多,却总是能够集中要害。

    “对啊,也许是编剧。”马克的思绪顿时就被带偏了,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查克是在调侃自己,他不由瞪圆了眼睛,“查克,我是认真的。”然后就看向了其他两位同伴,投去求助眼神,“你们不觉得吗?”

    “马克,这里虽然是柏林电影节,但不意味着我们可以随意碰到电影明星。”卡塔琳娜认真地劝慰到,“你知道那些演员们的,大部分都只是做做样子。真正愿意观看电影的,没有剩下多少了。以前我觉得法国演员应该不会这样,但你忘记了吗?去年我们在戛纳遇到的情况?对于他们来说,沙滩日光浴比电影要重要多了。”

    马克张了张嘴,反驳的话语却卡壳了,最后只能是郁闷地抱怨到,“可是,他真的很像某位演员。”

    “绝对不是!”查克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也觉得不是。”克里斯汀补充说道。

    卡塔琳娜不需要说话,只是耸耸肩,意思就再明显不过了。

    马克无可奈何地耷拉下了脑袋,长长吐出一口气,无精打采地跟在三个小伙伴身后,朝着索尼中心方向走去。

    ……

    十八个小时之后,柏林电影节主会场的红地毯之上。

    马克瞪圆了眼睛看着从黑色轿车走下来的那个身影,欣喜若狂,整个人都炸裂了开来,用力摇晃着查克的肩膀,“我告诉过你!我告诉过你!啊啊啊!我就知道!”

    站在旁边的三个小伙伴都已经彻底傻眼,查克的下巴已经彻底脱臼,估计是安不回去了;卡塔琳娜也是满脸错愕,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的怀疑和困惑,试图看清晰一些,再看清晰一些,但依旧不敢相信。

    克里斯汀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好好得怎么就哭了,但眼泪就这样哗啦啦地往下掉落,停都停不住。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嚎啕大哭。

    红地毯两侧犹如达到沸点的滚水一般,咕嘟嘟地翻滚起来;尖叫声和呐喊声铺天盖地地汇集而至,仿佛飞溅起来的岩浆,滚烫,火热,鲜艳,明亮,凛冽寒冬的空气都纷纷退散,整个夜晚变得明亮起来,似乎可以看见那浩浩荡荡的夜幕正在熊熊燃烧。

    这所有的所有都因为刚刚出现在红地毯上的那个男人,深蓝色衬衫,搭配浅灰色西装,系了一条手工编织的湛蓝色领带,器宇轩昂的出现在了观众面前,然后就引爆了柏林电影节揭幕以来的最大热潮,疯狂、肆意、失控、炙热、浓烈……

    蓝礼-霍尔。今年柏林电影节之上最具人气、最具话题的新生代演员,带领着新作“超脱”,首次出现在欧洲三大电影节,然后就赢得了媒体和观众的一致追捧,堪比顶级巨星。

    走近了,再走近了,马克终于再也没有忍住,用尽丹田里的所有力量,奋力嘶吼到,“蓝礼!这儿!”

    下一秒,克里斯汀、卡塔琳娜和查克三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因为蓝礼走过来了。

786 超高人气

    戛纳电影节的主会场是电影宫,坐落在海边,旁边整个区域全部进行了重新规划,用于各个国家搭建帐篷,展示自己国家的电影历史和文化,顺着主会场走出去,则是赫赫有名的名牌商品街以及各式各样的顶级大酒店,还有坐落在沙滩上纸醉金迷的酒吧。

    这座小城,就是为了电影而生。

    威尼斯电影节的主会场则在丽都岛之上,远离了繁华而商业的主岛,丽都岛是一个度假休闲的好去处,主会场周围空旷而寂静,熙熙攘攘的观众可以随时做出选择,看一部电影,还是在沙滩过一个下午。

    电影节扎根于生活,却又拥有一片世外桃源。

    不同于戛纳,也不同于威尼斯,柏林却无法做到这样。坐落在数一数二的国际大都市,这使得柏林电影节的主会场束手束脚,着实伸展不开空间。主会场坐落在波茨坦广场最繁华的地段,四周就是熙熙攘攘的商业街,餐厅、酒吧、购物中心、办公楼,团团围绕,甚至就在主会场右手边,还有一间顶级豪华赌场,整个空间拥挤而狭窄。

    主会场距离君悦大酒店不过两条街而已,但剧组成员们却不能平易近人又狼狈不堪地徒步走过去,搭乘官方派出的黑色宝马轿车,离开酒店之后,绕了一个小圈,然后缓缓地驶入主会场前方的商业街,最后在主会场面前停了下来。

    眼前的红地毯显得拥挤而狭窄,约莫半个篮球场大小的空间里,铺陈着一条不到十五米的红地毯,从街道边缘通往主会场的正门。

    左手边是记者席,地面上摆放了一个台阶楼梯,方便记者们一层一层地安排座位,视线里可以看到约莫一百名的记者,花团锦簇地拥挤在一起;右手边则是观众入场通道,购买了门票或者通票的观众们,包括贵宾席的观众们,一路从右边接受安检,然后进入主会场入场通道和红地毯平行,于是观众们时不时就停下脚步,朝着红地毯上的剧组成员们尖叫、呐喊着。

    半个篮球场的空间,这着实太过局促紧迫了。

    转过身,视线越过街道,可以看到另一侧的街道也铺就了红地毯,两侧实行了交通管制,划分出一片区域,专门留给热情的影迷观众,他们身后甚至还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车辆,日常生活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有收到打扰,这种伫立在现实生活正中央的风景,别树一帜,同时也赋予了柏林电影节与众不同的风格。

    巴掌大的区域,最多只能容纳下不到三百名的观众,此时满满当当地挤得水泄不通,后方的街道之上还可以看到有观众依旧源源不断地涌过来,身着荧光黄服装的交警们,正在努力维持着现场的秩序,一派繁忙的工作景象充满了生活气息。

    无论是规格还是阵仗,如此首映式都不算恢弘盛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寒酸,即使是在蓝礼个人出席过的首映式之中,估计也排不上号。

    但恰恰是这种狭窄和拥挤,也恰恰是这种浓郁的生活气息,这传递出一种亲切感,就好像……就好像这不是欧洲三大电影节,只不过是一场电影爱好者的盛会,人们下班之后,顺路过来看一看;又或者是前往超市的路上,停下来两个小时观看一部电影。仅此而已。

    这种氛围,即使是圣丹斯,即使是特柳赖德,都比不上。电影,乃至于艺术的影响力,微不可见却又深入骨髓,成为柏林这座城市的一部分,也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

    第一次出席柏林电影节,蓝礼还是缺少经验,下车之后,看了看左手边的记者和观众,闪光灯汇聚成一道刺眼的光束,照亮了整个夜空,暧/昧朦胧的赌场霓虹灯光在视线里若隐若现,世界变得奇妙起来。

    然后又看了看右手边的观众们,呼喊声似乎有些迟疑,因为距离有些遥远,他们也看不清楚到底是谁出现在红地毯之上,但站在最前沿的观众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尖叫、嘶吼,那涌动的浪潮正在一点一点沸腾。

    脑海里回想起前天抵达酒店的情况,那一张张热情而不失礼貌的脸孔在脑海里浮现,然后蓝礼的脚步就朝着右手边迈了开来。经历了林肯中心首映式的混乱之后,第一次地,蓝礼主动走向了影迷。

    “啊啊啊!蓝礼!”嘶吼声开始失去了控制,在月色之中扭曲而张狂,每个人都奋力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不是为了抓住蓝礼,而是为了吸引蓝礼的注意力,因为太过激动,整个人不断在原地跳动着,就好像兔子一般。

    不由自主地,笑容就上扬了起来,蓝礼的脚步也走了上前,然后就看到那个年轻的女生,无比激动地尖叫着,“蓝礼,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我最喜欢’爱疯了’,然后喜欢’抗癌的我’,上帝,你真的好英俊,有人这样说过吗?我就要无法呼吸了!”一连串话语,不带喘气,一鼓作气地倒了出来,“我好期待’超脱’!我相信这一定很精彩!啊,你真的太英俊了,我要窒息了!”

    蓝礼哑然失笑,往前走了半步,结果就看到那个女生居然往后退了半步像是见鬼了一般,然后双手捂住了嘴巴,瞪圆眼睛,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双眸子里的不敢置信,似乎距离太近了,以至于开始怀疑现实。

    身边其他的观众们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纷纷哄笑了起来。

    蓝礼轻笑了起来,脚步终究还是停了下来,“谢谢。我原本想要给你一个拥抱,但……”蓝礼摊开双手,耸了耸肩,结果旁边的观众们顿时就涌了上来,此起彼伏地呼喊着,“我!我!”那名女生也终于反应过来了,重新往前靠了过来,“真的吗?真的吗?”

    蓝礼没有回答,而是做出了实际行动:走了上前,拥抱了那名女生一下。

    这是一个小小的上坡路,主会场位于斜坡的坡底,所以所有的影迷都是一路沿着缓坡,慢慢往上延伸。蓝礼走上前拥抱了女生,紧接着其他观众们也都纷纷伸出了双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他的肩膀和后背上,形成了一个集体大拥抱。

    他们之间间隔着一道铁栏杆,在零下的温度之中犹如冰锥一般,但集体拥抱却是如此温暖而亲切。

    “蓝礼!蓝礼!”呼喊声渐渐连成了一片,从最前方延续到了最后方,人们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他们等待了四个小时、五个小时的主角终于抵达了现场,然后……彻底炸锅。不仅仅是眼前这三百名观众,就连身后街道之上都开始沸腾起来。

    远远地可以看到两名交警正在交谈,同时转过身,朝着红地毯探望过来,然后就看到松开了集体怀抱的蓝礼,街道之上的观众们、行人们也都纷纷聚集起来,整个区域之内越来越多人、越来越拥挤,欢呼声、尖叫声、嘶吼声,汇聚在一起,排山倒海一般劈头砸了下来,然后现场就如同摩西分开红海通道般,浩浩荡荡、气势磅礴的气浪在狭窄的空间里不断盘旋,回旋,扫荡。

    这才是真正的超高人气,柏林电影节揭幕之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疯狂!

    轰隆隆,轰隆隆。那疯狂的呼喊声宛若滚滚闷雷,在蓝礼的耳边炸裂开来,松开了集体怀抱,然后就看到眼前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在人群之中,爆裂的声音冲撞了过来,“蓝礼!这儿!”顺着声音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昨晚的那四个熟悉脸孔,脸上不由流露出了恶作剧的光芒。

    迈开脚步,迎了上去,却看到那个生姜头脸颊之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不断地呼喊着,“上帝!上帝!上帝!”似乎除了这一句话,他就再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其他三个人则是彻底当机,两个人呆若木鸡,一个人泪流满面,但眼神里的错愕和惊慌却是如此相似,掀起了惊涛骇浪。

    “看来,我们的确在首映式上碰面了。”蓝礼大声地说道,带着调侃的语气,然后马克就羞涩地开始挠头,脸上却浮现出了大大的笑容,掩饰着自己的窘迫。蓝礼不由莞尔,“很高兴昨晚能够帮上忙,不知道你们的研究报告进展得如何?”

    “很好,一切都很好!”马克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小伙伴们,却发现他们三个人都已经彻底当机,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连平时口齿伶俐的卡塔琳娜也是瞠目结舌,所以,他只能主动站出来了,“谢谢,我是说,昨晚真的谢谢。”

    “我们都是电影的爱好者。”蓝礼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后拍了拍马克的肩膀,“今天的电影,希望你能够享受。不管喜欢还是讨厌,都真诚地发表自己的意见。”说完,蓝礼就转过身,朝着其他影迷走了过去。

    “蓝礼!”红地毯另一侧的工作人员一路小跑着追了上来,来到蓝礼身边,在他耳边说道,“记者们正在等待采访你。”

    蓝礼微笑却坚定地说道,“他们可以再等一会。”然后就走向了另一条街道的边缘,看着眼前疯狂热情的观众们,看到有人伸出了海报和签字笔,于是主动走了上前,接过来,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787 隆重登场

    肆虐的寒风正在呼啸而过,天空中若有似无地飘起了雪花,双手双脚都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但主会场红地毯之上的尖叫声和呐喊声却正在渐渐失去控制。

    马克疯狂地跳跃着、嘶吼着、庆祝着,上蹿下跳的模样似乎正在享受狂欢节的癫狂,站在旁边几名陌生的观众也受到了感染,忍不住跟随着跳跃起来,其中一个年龄相近的男生大声喊道,“这真是不可思议,蓝礼居然如此亲切体贴!”

    签名、拍照、拥抱,蓝礼已经至少停留了十五分钟。

    红地毯分为了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靠近主会场的那部分,记者们纷纷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端起了长焦、广角镜头,百无聊赖、心急火燎地按下快门,记录下这经典的一幕;远离主会场的这部分,观众们正在尽情狂欢,就连寒冷的冬夜都开始悄悄退散,炙热沸腾的人潮勾勒出了柏林电影节揭幕以来最璀璨的一道风景线。

    马克凑过头去,大声喊道,“我一点都不意外!昨晚,蓝礼还配合我们完成了学期末的课题报告!他真是太棒了!我是说,他就是最棒的!”眉宇之间、眼底深处、嘴角之上,满满地挂着喜悦和欢快。

    “你是认真的吗?”那名年轻人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错愕。

    马克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抬起了下巴,示意了一下正在和影迷们拍照的蓝礼,“你可以亲眼验证。”

    “啊啊啊!蓝礼,我爱你!”一个男生惊天动地的嘶吼声,如同惊雷般炸了开来,这让周围的喧闹刹那间停顿了片刻,然后就看到蓝礼投去了意外的视线,随后扬声说道,“谢谢。”这一个回应,顿时就让周围所有人都炸锅了,喊叫声居然不可思议地更上一层楼。

    “少爷!”马克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了这个称呼,美国本土的影迷们似乎都如此称呼蓝礼,以前他始终不明白理由,但经历过昨晚、经历过今晚,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于是呼喊就脱口而出,笑容不由欢快地绽放开来,看了看自己的朋友们,又看了看刚刚对话的同行者们,再次呼喊到,“少爷!”

    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喊叫声就这样连成了一片,铺天盖地、震耳欲聋,“少爷!少爷!少爷!”

    就连来来往往的车辆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满眼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盛况,流露出了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这里确定是柏林,而不是戛纳?

    外侧没有交通管制的道路开始变得水泄不通起来,车辆降速;人潮汹涌;还有正在餐厅用餐的客人们、正在路边慢跑的上班族、正在购物漫步的人们,他们也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似乎他们的日常生活,在这一刻,稍稍暂停了一小会。

    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少爷!”那饱含热情的呼唤,正在成为第六十二届柏林电影节的注脚之一。

    蓝礼不得不转身离开,因为街道的交通正在陷入灾难之中,交警们的工作开始变得辛苦起来,现在才刚刚七点过一些,下班高峰期依旧没有结束,混乱一旦开始之后,只会越来越糟糕。于是,蓝礼退后了两步,朝着周围的观众们挥了挥手,这才转身朝着远端的记者区迈开步伐。

    马克愣愣地看着蓝礼渐渐远去的背影。

    “突然之间,我就安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那个挺拔而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在高楼大厦和汹涌人潮之中,他看起来是如此渺小,似乎不过巴掌大,至少一阵狂风吹来,就会被吞没。

    下一秒,银色的闪光灯就炸裂开来,犹如惊涛巨浪般,朝着他席卷而去,瞬间吞噬淹没,眼睁睁地看着那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

    但,仅仅只是短暂的片刻,随后,那个身影就再次显示出了轮廓,尖叫声依旧在汹涌着,闪光灯依旧在澎湃着,所有的所有都围绕着那个身影,那个坚定而恢弘的身影。一直到此刻,’蓝礼少爷’这个称呼的意义才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当晚首映式结束之后,马克在自己脸书之上留下的感想片段,并且详细记录了前一个晚上的巧遇和乌龙,还有首映式之夜的美妙经历。马克不是什么网红,脸书还有也只是局限于现实生活里的一群朋友而已,这篇感言没有太多人看见,只不过是留下一个纪念而已,但,却犹如一颗种子,慢慢生根发芽,最终成长为苍天大树。

    离开了红地毯的后半段,进入了红地毯的前半段,这就是蓝礼熟悉的场面了,无论是拍照,还是采访,一切都信手拈来,现场甚至还有电视台的摄像机,主持人上前对蓝礼进行了简单的访谈。

    不过,不同于金球奖或者多伦多,采访的内容完全围绕着电影节展开,询问了蓝礼过去这两天观看的电影,询问了蓝礼对于今年电影节最期待的作品,询问了蓝礼对于“超脱”和柏林电影节之间的看法……

    采访之中,现场涌起了一片小小的骚动,又有一辆官方轿车抵达了现场,众人不由纷纷投去了视线。不是演员明星,而是一名满头银发、带着哈利-波特式圆形眼镜框的小老头,银灰色的衬衫搭配草绿色的毛线背心,最后则是深褐色的西装外套,沉稳之中带着德国人特有的“时尚”品味。

    这名小老头的出场,观众们间或吹起了口哨,场面有些滑稽,甚至还可以看到几名观众发出了嘘声;但记者们却无比激动,闪光灯犹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瞬间就淹没了红地毯。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小老头径直走向了蓝礼,友善地伸出了右手,然后左手搭在了蓝礼的肩膀上,欢快地笑了起来,“吼吼,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更高一些,我今天的鞋跟似乎还不够高。”一句冷幽默的调侃,让人不由莞尔。

    “我们现在不是站在篮球场上,所以,我想你是安全的。”蓝礼的回应,幽默而不失大方,成功地让站在一旁的主持人和眼前的小老头都欢笑了起来。“主席先生今晚是专程前来捧场的吗?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这位小老头正是柏林电影节的主席,迪特-科斯里克(dieter-kosslick)。自从2001年接过主席工作之后,迪特一直在致力于保持柏林的艺术和政/治追求,同时在国际电影市场寻求着一席之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迪特却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策略。

    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迪特对好莱坞张开了怀抱,不过,不同于戛纳,柏林欢迎的还是“超脱”、“死囚漫步”、“嚎叫”、“信使”这样的电影。尽管如此,好莱坞的商业气息还是无法控制地涌了进来,这为他赢得了不少支持者,却也招来了不少反对者。

    但,没有人能够否认迪特在德国电影届的影响力,尤其还得到了政/府的官方大力支持。即使在欧洲范围内,迪特也是重要的业内人士。

    现在,迪特很少会出席某部电影的首映式,而是更加亲民地,加入到每天的电影放映之中,与普通观众一起观看电影、分享看法。今晚的现身,着实是一个意外惊喜。

    “托尼-凯耶是一位多年的老友了,我一直希望他能够前来柏林,十五年后,他终于来了,作为主人,我自然不能怠慢。”迪特笑呵呵地说道,丝毫没有因为站在眼前的是蓝礼,就故意说一些奉承的话语,“怎么样?托尼在片场是一个好相处的家伙吗?”

    “我正在竭尽所有的努力。”蓝礼的表达方式隐晦而内敛,搭配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完全德国式的幽默,再次让迪特和周围的一小片记者都笑了起来。

    迪特是因为托尼而来,也是为了蓝礼而来。新生代演员之中,具有观众号召力同时又保持了艺术追求的演员,着实太过难得了,这对柏林电影节来说至关重要,今晚的出席,迪特为了考察蓝礼,也是为了考察“超脱”,期待着未来能够扶持出一位柏林电影节出身却具备好莱坞属性的欧洲演员。

    简单的一个照面,迪特表示十分满意,他再次拍了拍蓝礼的肩膀,“我先到前面和老朋友们打打招呼,一会电影结束之后,我们再慢慢聊。”迪特没有过多逗留,红地毯之上可以考察的内容着实有限,观众的热情,他已经留意到了,这就已经足够。

    迪特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应该在这里多逗留一会,说不定等一下还有惊喜。”说完,迪特就点头示意了一下,继续前行。

    不需要太久,蓝礼随即就明白了迪特的意思:

    阿斯哈-法哈蒂(asghar-farhadi),“一次别离”的导演;弗朗索瓦-欧容(francois-ozon),“八美图”、“干/柴/烈/火”的导演;夏洛特-甘斯布(charlotte-gainsbourg),“反基督徒”、“忧郁症”的女演员。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今年主竞赛单元的评审团成员,而且每一位都是在欧洲拥有强大群众基础和业内声望的电影从业者。

    评审团成员们可以出席每一部电影作品的首映式,但是否出席完全由自己决定,重要的还是在于他们会观看每一部电影。对于那些不习惯曝光率的评审团成员,缺席所有首映式,这也是允许的。但今天,他们却出现在了“超脱”的首映式。

    尤其是弗朗索瓦-欧容,这位法国中生代导演的最佳代表,他的出席无疑是今晚的重要亮点。

    但,这还不是结束,现场的尖叫声突然犹如惊雷一般炸裂开来,甚至堪比蓝礼的登场,回过头就可以看到杰克-吉伦哈尔(jake-gyllenhaal)出现了。

788 齐聚一堂

    杰克-吉伦哈尔,这位在好莱坞打滚了十余年的演员,似乎已经无比资深了,但事实上,他是1980年出生的,和蓝礼一样,隶属于y世代一辈。

    杰克的职业生涯曲线和乔治-克鲁尼有些相似,凭借着“断背山”走红之后,“十二宫”、“源代码”、“锅盖头”等艺术作品收获了不少口碑,但“波斯王子:时之刃”、“爱情与灵药”等商业电影却是口碑与票房双双惨败。

    尽管如此,他依旧拥有一批忠实的影迷,今年更是受邀成为柏林电影节的评审。

    “啊啊啊!”红地毯两侧的尖叫声源源不断地传来,犹如响雷一般炸裂,“杰克!杰克!”那一声比一声恳切的呼喊,四面八风地蜂拥而至,蓝礼刚刚掀起的应援声浪还没有来得及平复,现在又一次制造了惊涛骇浪。

    正当人们以为今晚的火热程度不能更进一步时,杰克和蓝礼同框了。于是,呼喊声撕破了喉咙,开始变声、变形,演变成为一个个音爆,在肆虐寒风的柏林夜晚之中滔滔不绝、层层叠叠,如此场面着实蔚为壮观。

    下车之后,站在红地毯之上,杰克似乎有些茫然,就好像迷路的孩子一般,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那不知所措的眼神仿佛正在思考着前进的方向,脚步就这样乖巧而扎实地停留着,不曾移动。

    踌躇的尽头,杰克迈开了脚步,朝着蓝礼所在的方向。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现场观众就沸腾了,现场记者也沸腾了。

    相较于现场的沸腾,蓝礼却显得十分淡定,没有太过激动,又或者说,没有必要。

    因为刚刚出现的几位评审们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阿斯哈-法哈蒂仅仅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甚至就连记者们也只来得及摁了几下快门,然后就目送着阿斯哈进入主会场了;夏洛特-甘斯布则稍稍逗留了片刻,不过是问候了两句“晚上好”,祝福电影顺利,紧接着就离开了。

    至于弗朗索瓦-欧容就更是匆匆而过了,如果不是蓝礼主动追了上去,攀谈了两句,只怕他就像是工作人员一般,低调地拒绝做任何停留。

    蓝礼一直颇为喜欢弗朗索瓦的电影,有着法国式的哲学反思,又有着英国式的黑色幽默,还有些许德国式的社会现实只是稍稍荒诞一些。可惜,红地毯之上不是交谈的最佳场所,蓝礼仅仅只是客套打了一声招呼,随后就礼貌地离开了。

    蓝礼猜测着,到底是因为他们的评审身份,不适合多做停留;还是因为他们本身低调,不喜欢红地毯的流程。现在的杰克,应该也是如此。

    万众期待之下,杰克的脚步在蓝礼的面前停了下来,微笑地做起了社交场合的问候,“恭喜电影上映,我很期待。”

    “谢谢。期待着你的反馈。”蓝礼也客套地回答到。

    杰克的表情有些拘谨,抬起眼睛瞥了蓝礼一眼,犹豫片刻,却又转移了开来,然后说道,“我想,我最好到后面去,和观众打打招呼。”

    蓝礼点点头表示了赞同,“今晚似乎降温了,他们在这里等待了将近四个小时。这至少是我们能做的。”

    杰克的神情微微愣了愣,似乎没有预料到蓝礼的如此回应,迟疑地往后仰了仰身体,想要转身离开,却又有些犹豫,所以就保持了一个怪异的后仰姿势,视线落在蓝礼身上,却没有开口。

    蓝礼哑然失笑,眼前的杰克和好莱坞传说中的一模一样。“你应该过去打招呼了,他们都在呼唤着你呢。”

    杰克轻轻收了收下巴,视线落在了蓝礼的眼睛上,蜻蜓点水的一接触,然后羞涩地飘移了开来,缓缓地移动、转圈,而后又收回来,瞥了蓝礼一眼,意外地发现蓝礼的视线依旧没有移开,立刻慌乱地垂下去,轻轻收了收下颌,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示意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就上扬了起来。

    想要说点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于是转过身,若有所思地迈开了脚步;突然回过头看了看蓝礼,嘴角的笑容又更加灿烂了一些,彻底绽放了开来,对着蓝礼点点头、挥挥手,然后这才朝着影迷们的方向走了过去。

    “啊啊啊!杰克!”狂热的呼喊声之中,杰克重新恢复了镇定,友好地朝着影迷们挥手、点头,现场的炙热程度再次更上一层楼。

    曾经有人好奇过,为什么杰克似乎总是徘徊在一线与准一线之间,始终没有能够大红大紫呢?同类型同路线的乔治-克鲁尼可谓是“好莱坞总统”,风光无限。对于外行人士来说,的确如此;但对于业内人士却并不稀奇。

    杰克是一个无比低调的人,而且不擅长社交,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是自闭症的那种,而是他的谈话节奏、笑点节奏、生活节奏都微微有些不同。他的姐姐玛吉-吉伦哈尔(maggie-gyllenhaal)、还有姐夫彼得-萨斯加德(peter-sarsgaard)也都是如此。

    2013年的“囚徒”和“宿敌”,2014年的“夜行者”,2015年的“破碎人生”和“绝命海拔”,2016年的“夜行动物”,其实杰克都有希望角逐奥斯卡,即使不是得奖,至少也是提名。但最终一项提名都没有,一直到2017年为止,他的唯一一次奥斯卡提名依旧是2005年的“断背山”。

    学院公关的生疏乃至于缺席,这是重要原因。

    刚刚短短的一面之缘,杰克的羞涩和拘谨,还有一点点怪异,这就给蓝礼留下了深刻印象。但如此类型的人,蓝礼却再熟悉不过了,乔治-斯兰德、托尼-凯耶、鲁妮-玛拉等等,都是如此。某种角度来说,蓝礼自己也是。

    转过身,蓝礼再次面对着记者们。不过,他没有过多逗留,只是待了约莫五分钟,然后就转身走进了主会场之中。

    前前后后,他已经在红地毯上停留了将近四十五分钟,从脚尖到胸口都是冰冷的,感觉自己浸泡在北冰洋之中待了一天一夜般,室内的暖气扑面而来,僵硬的肌肉开始缓缓放松,针刺般的疼痛感和酥麻感开始汹涌上来,那滋味着实难以描述。

    萨米-盖尔一路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紧紧地站在蓝礼身边,规规矩矩地将双手放在身后,“蓝礼,蓝礼,今天真的来了好多人!”言语之间带着难以抑制的亢奋,“好多不认识的人,听说,好像都是大人物。”

    抬起头,蓝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角落里不敢动弹的贝蒂-凯耶,她整个人都非常拘谨,求助地看着蓝礼和萨米,却始终不敢上前,因为面前就站着一大群人,正在热火朝天地闲聊着。

    蓝礼拍了拍贝蒂的肩膀,“你们是打算和我一起去认识一些新朋友,还是准备待在旁边?”

    “我们还是待在旁边吧,你们的聊天都很无聊。”萨米认真想了想,皱起了眉头,满脸嫌弃地说道,依旧还是一个孩子。

    “那就过去陪着贝蒂吧,你们可以偷溜到二楼去,我的消息没错的话,那里应该有一个自助餐桌,可以吃一点甜点或者水果,垫垫肚子。”蓝礼示意了一下,“不要忘记电影的放映时间了,及时赶回来就可以了。”

    萨米笑容满面地点点头,一溜烟地跑向了贝蒂,两个人叽叽咕咕地交谈起来,然后就朝着蓝礼挥了挥手,偷偷摸摸地朝着楼梯方向走了过去。

    整个主会场里确实是人潮涌动、觥筹交错。今晚首映式出发之前,安迪-罗杰斯就已经提前交代过了,今晚应该有不少大人物出席,这是一个无比重要的社交场合,安迪作为引荐人,布置好舞台、安排好灯光,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蓝礼了。

    先是电影节主席,而后是评审团成员,其他能够出现在现场的,应该就是德国电影圈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了,也许还有戛纳电影节和威尼斯电影节的重要人物虽然欧洲三大电影节彼此之间是竞争者,但其实他们内部的交流和合作远远比外界看起来更加紧密;除此之外,还应该有英国、法国、意大利等电影重要市场的关键人物。

    这样的场合,对于上流社会来说是必修课,即使没有观看嘉宾名单,蓝礼都可以猜测出一个大概来。当然,这方面真正的专家还是亚瑟。

    仅仅只是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蓝礼的脚步没有任何质疑,径直朝着弗朗索瓦-欧容走了过去。那些大人物确实十分重要,但是在“超脱”正式首映之前更准确来说,在正式展示蓝礼的作品之前,所有的交谈都仅仅只是寒暄和客套,没有实质性的意义,不过是一层面具而已。所以,没有必要那么着急。

    相较起来,蓝礼优先选择自己心仪的电影人,展开交谈。更何况,这是电影的场合,以电影的话题、以艺术的方式打开局面,这才是最佳选择。没有那么刻意,也没有那么虚伪。乔治-克鲁尼、布拉德-皮特等人的方法,不见得就适合蓝礼。

    众目睽睽之下,大佬云集之中,蓝礼的一举一动都在人们的监控之下,然后就看到他出人意料地走向了弗朗索瓦-欧容。又或者说,这是一个情理之中的选择,所有视线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包括弗朗索瓦自己。

    不过短短二十分钟的社交场合,很快就结束了,随后大家熙熙攘攘地鱼贯进入了放映厅,“超脱”即将正式放映,今晚的重头戏总算是要开始了。

    等到精疲力竭,这也是顶级社交场合的最大特点之一。

789 超脱上映

    坐在放映厅的椅子里,马克-拉坎特持续不断地扭动着身体,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亢奋和激动,让他根本安静不下来。

    右手边的卡塔琳娜-科弗勒不得不重重地捶打了马克的手臂一下,压低声音,话语一字一句地从牙缝之间挤了出来,“马克,你应该安静下来了,否则,影响到其他观众,我们就要直接被扔出去了。”德语那特有的硬朗音调和发音,死死地闷在唇齿之间,越发具有威胁效果起来。

    马克却浑然未觉,再次挪动了一下坐姿,双眼明亮地看向了卡塔琳娜,写满了激动,“这一切难道不神奇吗?我们即将观看一部蓝礼-霍尔的电影,而我们刚刚和蓝礼-霍尔碰面了,昨晚我们还和蓝礼-霍尔面对面交谈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卡塔琳娜也是热血沸腾,但她还是保存了一点点理智,“是是是,我知道。但电影是电影,演员是演员。我们还是要对电影做出客观判断。”回想起自己刚才在红地毯上丧失理智的表现,卡塔琳娜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幸运的是,马克和卡塔琳娜不是仅有的“亢奋者”,整个放映厅之中,嗡嗡嗡回荡的躁动和亢奋,孕育着强大的能量,似乎随时都处于可能炸裂开来的可能;渐渐地,头顶上的灯光开始暗下来,耳边的骚动也同时开始平复下来,放映即将开始。

    马克还没有来得及镇定下来,大屏幕上就出现了蓝礼的脸部大特写仅仅只是一个五秒的制作产商片头,没有电影名称,没有卡司名单,甚至没有任何预警,电影就切入了主题。

    胸腔里的亢奋情绪犹如一股洪流,猛地涌上来,激动得差点就要站起来尖叫,但下一秒,马克的视线就死死地、牢牢地盯住了大屏幕。

    一头凌乱不羁的碎发,一脸邋遢不堪的胡渣,姜黄色的灯光顺着垂下的眼睫毛洒落下来,眼神的波光流转若隐若现,面无表情,似乎陷入了沉思,但眉宇之间的困惑和疲惫却犹如烟雾般缭绕开来。

    整个镜头几乎是贴着蓝礼的脸孔,那张脸颊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到了极致,清晰可见。不需要语言,表演就已经开始,仅仅只是一个镜头,那股情绪就缓缓蔓延。

    手握着铅笔的右手,支撑着太阳穴,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眉尾和额头,指尖、笔尖、手掌的投影在脸颊之上斑驳,将那俊朗儒雅的面容勾勒出一丝沧桑。

    眼睑扬起,深褐色的眼眸清晰可见,甚至可以看到瞳孔里的光芒在缓缓流动着,漠然,疏离,平静。“不要让其他人进来。”他如此说道,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淡淡的疲惫却深深地拖拽下去,“我更加倾向于就由现在这些人完成这件事。大家都散开,可以吗?不要挤在这里。谢谢。”

    旁边一个声音响起,“我们也可以……让门口的其他人离开。”

    “锁上门。”他如此回答到,视线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凝望着大门,微微有些出神,焦点一点点模糊开来,但很快就回过神来,“锁上就可以了。谢谢。”而后,再次垂下眼帘,视线稍稍凝固,愣愣地思考了片刻,焦点这才往下移动,重新落在了双手或者是双膝的位置特写镜头里,只有他的脸颊,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一个抬眼,一个垂眼,两句台词,一次抬手。没有多余的表情,甚至有些面瘫的嫌疑,但眼神流转之际,淡淡的哀伤却穿透那层冷漠和平静,渗透出来。然后……钢琴曲开始切入,忧伤、清冷、和缓、涌动的乐符,宣泄而下。

    马克就这样愣住了,身体还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躁动纷乱的情绪却悄然地平复沉淀下来,缓缓地重新坐回椅子里,整个人的思绪就这样进入那个世界,那个隐藏在大屏幕背后、由蓝礼构建起来的世界。

    大屏幕之上出现了一副粉笔画,一棵苍天大树,随后树叶全部凋零,化作了一本书,树叶变成了书页上的一行字,“我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与灵魂相距甚远、而我的存在如此真实阿尔贝-加缪。”

    这里是欧洲,熟读哲学、热爱文学、通晓历史的欧洲,从小学开始,一直到大学结束,哲学课程就是他们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所以,在场的每一位观众,立刻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以及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底蕴。“超脱”这部电影的名字由来,浮出水面。

    教师。

    在电影的开篇,以纪录片的方式采访了六位教师,讲述他们成为教师的故事,然后,镜头再次切换到了蓝礼的身上。就好像,蓝礼也是一名真实的教师般。

    “这里大多数的老师,曾经都坚信着,他们能够有所作为。”蓝礼的表情十分平静,眼神十分平静,说话的节奏稍稍有些缓慢,似乎正在组织语言,但那缓慢而悠远的声线却在空气之中拖拽出一抹淡淡的沉重,不需要多余的修饰和点缀,情感和思绪的重量就落在了每一位观众的心头。

    “我知道,引导和帮助他人了解世界那些复杂的事物是多么重要。”蓝礼微微停顿了片刻,焦点再次开始涣散开来,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在我成长过程中,我不曾真正地拥有那些。”再次停顿片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收了收下颌,眼神的光芒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

    哀伤,苦涩,迷茫,困惑,敏感。似乎没有任何表情,却将所有的情绪都道尽了。电影,就这样开始了。

    仅仅只是一个开篇,马克就喜欢上了这部作品。

    这是一座跌落谷底的学校,成绩始终没有起色,学生正在渐渐堕落,教育者们开始推卸责任,**的风气正在流窜,这里犹如一片废墟般,收拢着一堆被人遗弃的垃圾,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阳光。

    亨利-巴特,故事的主角,来到了这所学校,担任临时代课老师。西装革履、步履从容,亨利走进了教室里,开始自己的第一堂课。

    “早上好。”亨利将公文包和咖啡放在了桌面上,看着稀稀拉拉回应问候的学生们,嘴角轻轻一扬,却没有笑意,“我是巴特先生。你们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是十一年级的英语课吧?”亨利站在了讲台前,语气平静地说道,“听着,我只有一条规矩,就一条。”

    “如果你们不想待在这里,就别来。”亨利的话音才落,一名拉丁裔模样的少年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哥们,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哥们’,而是巴特先生。”亨利纠正到,然后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姓氏,“’s’是不发音的。”

    那个小伙子扬声喊道,“你他/妈/就是一个娘炮。”

    “马库斯,闭嘴!”坐在最后面的一个胖乎乎女生喊道。

    “不,你闭嘴!”马库斯转过身,恶狠狠地呵斥到,“死肥婆。”然后整个教室都欢笑了起来。

    亨利转过身,走到了马库斯的身边,面带微笑,“嘿,马库斯,你猜怎么着?你可以离开了。”

    马库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是说现在?”

    “对,现在。”亨利直接搬开了桌子,示意了通往大门的方向。

    马库斯和小伙伴击掌庆祝起来,毫不犹豫地就站了起来,走到大门口,看着打开大门的亨利,“怎么,你要我去校长办公室?”

    亨利却直接关上了大门,把马库斯推了出去,“我不在乎。”然后就看到马库斯一脸懵逼地站在教室门口,不明所以,教室里再次哄笑起来。亨利重新走了回来,“每个人拿出一张纸来,我想看看每个人的写作技巧如何。”

    “如果没有纸怎么办?”一个带着头巾的黑人小伙扬声喊道。

    亨利没有理会,接着说道,“情境如下,你死了。简要地记录下……”

    “嘿,混球!我他/妈/在问你问题!”黑人小伙暴怒了,凶狠地打断了亨利的话语。

    亨利却根本没有理会那家伙,继续说道,“关于你家人或者朋友,在葬礼上,到底会如何评价你。如何?你们有三十分钟的时间。”

    有学生开始起哄“狗/屎”,有学生开始嘲笑,而那黑人小伙则站了起来,犹如僵尸一般,目光凶狠地走向了讲台,与亨利对峙,“我他/妈/地在问你问题,难道不是吗?”然后默默无语地拿起了亨利的公文包,狠狠地砸向了教室门口,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亨利不仅没有愤怒,而且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浅笑,“还有其他事吗?”

    “你个/婊/子最好在我草/翻你之前滚/蛋!”黑人小孩阴狠地说道。

    但,亨利没有激烈的反应,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细细地打量着那张稚嫩青涩的面容,这让黑人小伙有些不自在起来,在意识到之前就避开了视线,这让亨利嘴角的微笑上扬起来。

    “那个包,没有任何感觉,它是空的;我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你没有办法伤害我,好吗?”亨利的话语不疾不徐,始终平缓,带着一抹沙哑的颗粒感,让人感觉平静,“我知道你很愤怒,我以前也是一样。我明白,但你没有理由生我的气,因为我是少数试图给你机会的人之一。现在,我需要你坐下,然后尽力完成作文。我会给你一张纸,怎么样?”

    小伙子蠕动了一下嘴巴,终究没有开口。亨利打开文件夹,撕了一张纸,递了过去,小伙子接过来,语气渐渐平静了下来,“还能给我一根他/妈/的笔吗?”

    亨利没有说话,嘴角始终挂着那抹浅浅的微笑,目光平静。

790 自暴自弃

    镜头再次切换成为电影开篇时的专访模式,亨利一脸诚恳地看着镜头,超级大特写,那双眸子里星星点点的光芒都是如此清晰,仿佛一头撞进了漫天星辰之中一般,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那丝丝错杂的情绪。

    “孩子们精力过剩。他们百无聊赖。”亨利的话语平缓,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如果你没有实质性的东西拿出来分享,他们又怎么会相信你呢?相信那些……课堂上的文学呢?”说完,亨利的目光依旧平静,没有太多波澜,但却总是让人觉得,那双眸子里隐藏着故事,等待人们的挖掘。

    下课了,那名为亨利说话的胖乎乎女生,没有离开,依旧留在了自己的位置里,好奇地询问到,“为什么只把马库斯赶出去,却让杰瑞留下了呢?”

    “我必须杀鸡儆猴。”亨利眉尾轻轻一扬,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马库斯在言语上侮辱了你,在我的班上,这是不允许的。说我什么倒是无所谓。”微微沉默了片刻,亨利询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梅瑞狄斯。”

    “很高兴认识你,梅瑞狄斯。”

    看着亨利的笑容,梅瑞狄斯愣愣地投去了视线,“你真的不在意孩子们对你出言不逊吗?”

    亨利认真地沉思了半秒,而后微不可见地耸了耸肩,“可能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梅瑞狄斯流露出了羡慕的神色,“我有那么坚强就好了。”

    “这无关于坚强,梅瑞狄斯。”亨利长长吐出一口气,微笑地说道,“你必须明白,不幸的是,大多数人都按照自我意识行动,你得好好记住,因为你没有机会重来,生命的每个阶段都会遇到同一类人。”

    马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老实说,他没有看懂这部作品的意图。顽皮的学生,知心的老师,所以这是“死亡诗社”或者“放牛班的春天”那一类的作品吗?但蓝礼的表演之中,那股深沉而哀伤的力量却始终挥之不去,这又是为什么?

    紧接着,马克渐渐明白了些许:这是一座堕入深渊的学校,学生顽劣不服管教,不学无术、脏话连篇、自甘堕落;而家长也拒绝自省,推卸责任、顽固不化、上梁不正。

    每一位教师都深深地陷入了困顿和绝望之中,他们试图努力,试图完成自己的工作,却有心无力,每一个肩膀之上都承担着无法承受的重量。

    夜深人静之时,亨利却无法入眠,整夜整夜地在大街上闲逛,喃喃自语,吟唱着自己创作的诗词,犹如一缕孤独的魂魄,在夜色的灯红酒绿之中游荡,茫然若失;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家中,医院的电话却又让他不得不再一次离开家门。

    罹患阿兹海默症的外祖父再次把自己锁在了卫生间里,不断地高呼着“帕特丽夏”的名字那是亨利的母亲,拒绝出来;亨利不得不亲自到医院,将外祖父劝出来之后,扶着他上/床休息,看着自言自语讨论死亡的外祖父,还有空白的日记本,亨利陷入了深深的无力和痛苦之中。

    于是,他把所有的怒火都宣泄在了医院的护工身上,酣畅淋漓地爆发之后,摔门离开。但,坐在回家的公车之上,他却一点一点分崩离析,当他看到一名未成年的特殊服务者,正在为一名酒鬼服务时,绝望和痛苦彻底击溃了所有防线,睁大着眼睛,放任眼泪肆意狂流,可是那双眼睛里却寻找不到一丝灵魂的踪影。

    马克惊呆了,彻彻底底惊呆了。

    托尼-凯耶再次使用了伪纪录片的特写大镜头,粗粝的胶卷画质,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夜色之下的噪点在焦躁不安的涌动着,那种未经打磨的原始质感,完完全全贴近演员的脸颊,将表情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放大到极致。

    没有台词,没有情节,甚至没有来龙去脉,蓝礼的那双眼睛之中,却真实而清晰地呈现出了整个情感跌宕起伏的过程,无声的呐喊,沉默的嘶吼,麻木的哀嚎,那渐渐失去焦点的眼眸,泪水却根本停不下来,仿佛可以真实地看到灵魂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来的过程。

    演技的细腻和张扬,以前所未有的震撼,在大屏幕之上放大、再放大。

    马克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了嘴巴,灵魂就这样僵硬在原地,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莫名地,视线就模糊了,但泪水还没有来得及凝聚,随即就这样消散蒸发了,只剩下朦胧的世界,浓浓的苦涩和重重的哀伤,犹如涟漪般晕了开来。

    这是亨利和艾瑞卡的相遇。即使刚才“免费服务”了一位醉汉,不仅没有讨要的费用,而且还被狠狠摔了一记耳光,但艾瑞卡却丝毫不在意,捕捉到了亨利眼中的怜悯和痛苦,随即就尾随着亨利走下了公车,试图完成今晚的第二笔生意,甚至对亨利纠缠不休,把所有的过错和责任都推给亨利,怨天尤人。

    那满不在乎、自暴自弃的姿态,让人心疼,更让人愤怒。

    “她曾经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姑娘,但她总是对生活要求太多,她又有什么资格不满足呢?她的母亲和我尽可能满足了她所有的需求,为什么她突然变得如此乖张?如此粗劣?如此刻薄?我们不明白。坦白说,这与我们没有关系,我们是称职的父母,但她却以自杀的方式回报了我们的付出,自私而愚蠢的未成年人,现在她永远都没有机会进入普林斯顿大学了佚名。”

    这是亨利在第一堂课布置的作业,第二堂课之上,他与学生们分享了这些作业,这是一名来自无名氏的作业,字里行间的冷漠和残酷却折射出这位学生内心的痛苦和折磨。

    作为一名代课老师,亨利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按道理来说,他的职责不是“教书育人”,仅仅只是维护秩序,等待真正的教师过来继任,然后他完成工作的交接,继续前往下一所学校。但问题就在于,真正的正式员工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满嘴脏话、满不在乎的小混混;衣着暴露,毫不自爱的未成年少女……如果他们都不愿意自救,如果他们的父母也不愿意帮忙,那么教师们还能怎么办?又应该怎么办?

    亨利外祖父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不仅开始在病床/上失禁,而且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他不断提起自己的女儿帕特丽夏,似乎看到帕特丽夏前来医院探望他了,但亨利却不愿意回应,陷入了痛苦的煎熬之中,回头看着茫然不知所措的外祖父,他却束手无策,帮不上忙。

    回家的路上,亨利再次在公交站看到了艾瑞卡。

    艾瑞卡试图向亨利借钱,十美元,因为她饥肠辘辘;亨利终究还是心软了,带着艾瑞卡回家,给她做了一个三明治。

    无意间,亨利发现了艾瑞卡果露出来的皮肤上,有伤痕的痕迹,他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网袜的扣子,随后就看到艾瑞卡布满伤痕的大腿内侧,血迹斑斑,那双深褐色的眸子微微黯淡了些许,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艾瑞卡,“你最近被人用强了吗?”

    “你在乎什么?”艾瑞卡犹如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直接刺了回来。

    “我不确定应该如何处理。”亨利却依旧保持了平静,没有同情,没有怜悯,也没有愤怒,“但我的话,我会多穿一点。”

    艾瑞卡却根本不领情,她试图继续推销自己的服务,甚至愿意打折,一百美元,现在只要五十美元,但亨利却直接跳过了这些把戏,带着艾瑞卡来到了浴室,留下了医药用品,教艾瑞卡如何进行消毒;留下了干净的浴巾,让她好好清洗一下自己;而后来到了大厅,为自己打了地铺,把沙发床让给了艾瑞卡。

    看着亨利离开的背影,艾瑞卡有些发蒙,似乎对这一切都太过陌生。

    次日清晨,亨利前往上班,将艾瑞卡留在了家中。但,这又是糟糕的一天。

    暴力失控、破坏公共设施的流氓;试图把过错推给学校,甚至借机敲诈勒索的父母;虐杀小动物、以此为乐却不知悔改的内向学生;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满不在乎的父母……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负面能量。

    当亨利回到家时,却发现艾瑞卡正在用嘴巴为一名中年男子进行服务。亨利的情绪失控了,他狠狠地揪住了男人的衣领,“你付钱了吗?你付钱了吗?”吓得魂飞魄散的中年男子,只来得及留下一大堆绿色钞票,然后被赶出了公寓。

    面对暴怒的亨利,艾瑞卡吓地缩在了床铺上,只是胆怯地说道,“不要打我。”

    亨利没有出手,他只是递了面巾纸给艾瑞卡;然后拿出了干净的床单,要求艾瑞卡更换。看着满脸失望的亨利,艾瑞卡小心翼翼地跪在了他的面前,“不要生气,好吗?”

    “我不生气。”亨利轻轻摇了摇头。

    艾瑞卡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也不要觉得我无可救药,好吗?我再也不做了,我保证。”

    亨利愣愣地看着艾瑞卡,垂下了眼帘,将艾瑞卡敞开的衬衫,细心地拉好,“你不需要向我保证。无论是什么,你想做什么,你就去做。只是,不要在这里。明白吗?”

    艾瑞卡试图捕捉亨利的视线,却失败了,茫然若失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由自主地,马克就鼻头一酸,那种压抑而沉闷的情绪,堵塞住了喉咙,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满嘴苦涩。

791 无底深渊

    “在试图成为父母之前,人们应该先确定自己达到了标准。”接受采访的亨利,语重心长地说道。话音轻轻拖拽着,犹如袅袅轻烟般,在空气里一点一点消散,视线微凝,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错杂和深思,但转瞬即逝,笑容就大大地绽放了开来,调侃着说道,“不要在家里做实验。”幽默的话语,却是如此苦涩,嘴角还没有来得及完全上扬起来,随即就无力地松懈下来。

    梅瑞狄斯的父亲是一个混球,刻薄、暴躁、愤怒、偏激、狭隘,将所有的怒火都朝着女儿宣泄而去,甚至嘲讽着梅瑞狄斯的体重;另一边,亨利和艾瑞卡坐在简陋的餐桌前,亨利叮嘱着艾瑞卡服用维他命和阿司匹林,并且希望艾瑞卡有机会的话,应该进行艾/滋/检测。

    “那天在巴士上,你为什么哭了?”

    艾瑞卡如此问到,亨利站在原地,双眼出神,眉宇之间的情绪缓缓消散,却阅读不出细节,脑海里闪过一幅幅回忆的画面,来自童年,来自……母亲,最后,亨利再次恢复了平静,“睡觉吧。”他回答到。

    马克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莫名地就开始哀伤起来。

    亨利是如此得平缓、如此得祥和、如此得淡然,没有特别的悲伤和痛苦,一切都被隐藏得好好的,犹如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流,波光粼粼,水声汩汩,但他的身上却总是有一股哈姆雷特式的气韵,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带着时光的重量。

    马克真的真的好喜欢蓝礼的表演,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抬眼的动作,都是如此细腻而深刻。连带着,马克也开始喜欢起这个故事来,哪怕它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哈。这是精彩的一生,所有那些拘留、停课、开除,还有这些死亡会议。”

    这番话是来自学校教师办公室的实时留言,前任教导主任正在电话另一端,他已经连续缺课了多天,一开始还寻找着生病或者家事的借口,但这一次,他却不再忍耐,一股脑地将内心的愤怒全部通过电话留言宣泄而出。

    “那些剪纸、无聊的家长、恶毒的孩子,他们就是累赘。他们玷污了我的灵魂,这种羞辱必须停止!那些原则必须遵守!这群孩子们认为胡闹有理,我们才是被审判的那个人,这一切都是疯狂的,每个孩子都有价值吗?这就是所谓的教育代价吗?那些没有动力、没有热情、没有头脑的孩子们,你们都去死吧!”

    语言是如此有力,但比语言更加有力的是画面:粉笔画再次出现了,孩子们成为了掌权者,而家长和老师则成为了套上狗链的宠物又或者说奴隶,孩子们可以肆意地摔打辱骂。在那一声接着一声的怒吼之中,电话答录机似乎就要爆炸了。

    下一秒,他的嘶吼变成了德语,然后黑白画面之上就出现了阿道夫-希/特/勒(adolf-hitler)的镜头历史教师正在课堂上,为学生们播放二战的历史资料片。

    视觉冲击力,听觉冲击力,更重要的是一系列蒙太奇镜头的暗示:这到底是在谴责那些半途而废的教师们,还是在谴责那些无法无天的孩子们,亦或者是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们?

    短短的几个镜头切换,在放映厅里掀起了激烈反响。这里是柏林,他们发动了二战,但同样,他们也承受着二战的磨难,更进一步,他们也是当下对二战反思最汹涌的国度。托尼-凯耶以一组蒙太奇镜头,将美国当下的社会教育问题与历史挂钩,引发的反思涟漪,这才刚刚开始。

    “即使明知是谎言,也愿意相信。”另一方面,亨利却在怒吼,在竭尽全力地以自己微弱的能量,试图为学生们注入崭新的灵魂,“这样的例子在生活里比比皆是。我只有变得漂亮,才会快乐;我只有经过整容,才能漂亮;我必须减肥、出名、时尚!现在的年轻人,在舆论影响下,认为女性是低贱的,可以任人玩弄、欺凌、蹂躏、羞辱。”

    亨利那儒雅俊朗的面容,第一次浮现出了愤怒,英挺的眉毛纠缠在了一起,“这是大规模的毁灭,在我们余下的生命之中,每天二十四小时,那股力量都会驱使我们努力工作,然后在沉默之中渐渐消亡。”

    “所以,为了保护我们的思想不受毒害,能够与入侵思想、沉默我们的力量对抗争,我们必须学会阅读。”亨利站在讲台之上,那高大的身影、激昂的话语,让学生们都扬起了脸庞,“以此来激活我们的想象力,去培养我们自己的意识,还有信仰。我们需要这些技能去保卫、去维护自己的思想。”

    讽刺的是,亨利正在竭尽全力进行教师的职责时,学校的董事会却正在试图摧毁这些。虽然他们尊重教师的责任,也尊重教育的地位;但,现在学校的成绩却落后于平均水平,这会降低社区的价值,同时也降低整个社区的经济。所以,在教育孩子之前,他们必须先提高成绩那些数字,而不是思想。

    只有提高了成绩,提高了名望,提高了升学率,社会才会繁荣起来,学校才会越来越多学生。但,在成绩的数字背后呢?在经济利益的背后呢?学生个体又应该如何?在金融洪流之中,思想又应该如何?

    教师们的责任应该是教书育人,但现在他们的责任却是创造经济价值。这是现实,不是寓言。

    随后,电影进入了令人唏嘘的阶段:每一位教师,剥离了自己工作的身份之后,回到家中,却必须面临自己的问题。

    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悲伤,他们的挣扎,浑身上下充满着负面能量,没有人能够解决;但在学校之中,他们却必须打起精神来,好好履行自己的工作,因为他们的失误,可能导致的后果却是无人能够承受的。

    在压力之下,教师们一个接着一个开始崩溃,仿佛可以看见那静谧祥和的校园以及隐藏在背后的教育系统,一点点分崩离析。

    那一点一点的压力碾压过来,犹如溺水一般,肺部里的空气一点一点地消失。马克不得不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但眼睛却舍不得眨,唯恐稍稍一眨眼,就会错过了大屏幕之上的精彩,死死地盯着蓝礼,干涩的眼眶突然就开始疼痛起来。

    外祖父病危了。

    在病危之际,艾瑞卡接到了医院来电,赶到了医院,随后亨利才匆匆赶来。隐藏在亨利那冷漠而疏离背影之后的故事总算揭晓:

    父亲早早地抛弃了亨利,从小的生活之中,亨利就和母亲、外祖父生活在一起。在七岁那年,母亲吞噬了大量安眠药,终结了自己的生命,亨利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而外祖父则彻底陷入了崩溃之中,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一直到弥留之际都没有能够原谅他自己,但他却忘记了还有一个需要照顾的亨利。

    亨利就这样孤独地、野蛮地、肆意地长大了。坐在外祖父的病床前,模拟着母亲说话的语气,告诉外祖父,“这不是你的错。”但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之中,却有着茫然和胆怯,从来不曾关切过他,在七岁时发现自己母亲赤身果体躺在卫生间的冰冷地板上的那个孩子。

    马克睁大了眼睛,悲伤和苦涩在眼眶里流动,但却一点泪水都没有,就仿佛张大了嘴巴,却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氧气。突然,无止境的痛苦就涌了上来。仅仅只是看着安静地坐在公园长椅上的亨利,那瘦弱的肩膀流露出些许落寞,他的指尖就开始微微颤抖。

    梅瑞狄斯来到了教室里,她为亨利创作了一幅画作;她的才华得到了亨利的称赞,这让梅瑞狄斯心花怒放。可随即,亨利却发现了梅瑞狄斯的脆弱和痛苦,他试图帮助她,但亨利却已经自身难保了,他就是一个泥沼、一个深渊,他就连自救都做不到,怎么可能帮助其他人呢?

    亨利退后了半步,但梅瑞狄斯却陷入了崩溃之中,她脆弱而痛苦地依偎在亨利的怀抱里,亨利试图推开梅瑞狄斯,可是支离破碎的梅瑞狄斯却紧紧地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拒绝放手。

    这一幕被莎拉看到了,莎拉误以为亨利正在占梅瑞狄斯的便宜,于是大声质问亨利。这吓跑了梅瑞狄斯,同时也激怒了亨利。第二次地,亨利的情绪失去了控制,他在教室里宣泄着怒火,愤怒着莎拉的误会,愤怒着自己的有心无力,也愤怒着梅瑞狄斯的分崩离析。

    正当马克以为这是谷底时,亨利再一次地继续下坠。

    外祖父去世了。站在病房的卫生间里,亨利的眼眶泛红了起来,看不见泪水,也看不见悲伤,只是渐渐地泛红起来,痛苦、酸涩和绝望,在一片茫然之中晕了开来。

    “我希望可以有不同的结局,我尝试过了,但事实是,我们……”面对着镜头特写,亨利几乎无法呼吸,视线一点一点地散开,仿佛麻木的坚冰被残忍而血腥地击碎,“我们都有各自的难题,有些时候情况好点,有些时候则更糟,有些时候我们没有办法给予其他人太多空间。”

    亨利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但却依旧缺氧,每一个字都是如此艰难,就如同每一次呼吸般,“这些孩子们需要别的东西。他们不需要我。”

    亨利决定将艾瑞卡交给社工。

792 唏嘘无措

    艾瑞卡的整个世界都崩溃了,她哭得撕心裂肺、惊天动地,她牢牢地抓住亨利拒绝放手,在社工的怀抱里拼命挣扎着,试图挣脱。

    亨利是她生命里唯一的美好,也是她人生里第一次感受到温暖,更是她生活里仅有的依靠,但现在,她却不得不再次离开,被迫回到那个冰冷而残酷的世界里。

    艾瑞卡绝望地嘶吼着,那一声声呼唤,唤得让人心碎,“亨利,不要抛弃我,不,亨利!不要,不要!”

    一声比一声恳切,一声比一声痛苦,一声比一声绝望。

    亨利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扭过头,不敢直视艾瑞卡的眼睛,拘谨地收拢着双手,但震动的瞳孔和坚硬的肩膀却泄露了内心深处的挣扎和汹涌。

    他抬起了左手,试图将垂下来的发丝整理到脑后,但手掌还没有来得及触碰到头发,就这样僵硬在了半空中,双眼愣愣地出神,眼底深处轻轻荡漾的光芒正在隐忍着巨大的痛楚和艰涩,眉宇之间的脆弱一点一点漾了开来,左手缓缓地、缓缓地落下去,轻盈地放在头发上,不敢完全放下去,似乎就连时间的脚步都在那双眼眸之中停驻了脚步。

    艾瑞卡离开了,她的哭喊声在走廊里回荡着,渐渐地、渐渐地消散、沉寂。

    亨利站在了门口,右手抓住门框,他应该关上门,但动作却僵硬在了原地,只留下一个背影给镜头,那浓浓的哀伤却透露出一股深深的无助和无奈,他就这样久久地站在原地,久久地,似乎双脚都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然后,他关上了房间门。转过身,背靠着门板,坚强的肩膀线条犹如沙子堆砌的城堡一般,慢慢地、慢慢地土崩瓦解,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颗颗沙砾滑落的过程;唇瓣的线条渐渐绷紧,隐忍而压抑,沉闷而折磨,眼眶浅浅地泛红起来,蒙上了一层透亮的水雾,忍耐,再忍耐,但泪水还是没有忍住,悄悄滑落了下来。

    一个身材高大、意志坚强、内敛沉稳的男人,此时站在原地,茫然无措、失魂落魄、泪水涔涔,那双眼眸深处的绝望一点点地、一点点地泛起来,明明依旧坚强地站在原地,但却只剩下一个躯壳,灵魂的光芒正在渐渐暗淡。突然,窒息。

    马克张大了嘴巴,却根本做不出反应来,没有流泪,没有呼喊,没有痛苦,只是一阵窒息的灼热在翻涌着。此时此刻,马克真正地读懂了亨利的灵魂:

    那完好健康的躯壳之下,却有一个遍体鳞伤的灵魂,孤单寂寞地游荡着,无法离开,却也无法驻留,看着那满目疮痍、遍地废墟,试图帮忙,却无能为力;试图冷漠,却心有羁绊;试图救赎,却束手无策。

    那淡淡的落寞却是如此浓烈而炽热,几乎就要烫伤他的灵魂。马克的指尖开始颤抖着,肩膀也开始颤抖着,就连心脏也开始微微颤抖着。

    空无一人的学校,犹如废墟的学校。在家长来访之日,整个学校却空无一人,只有老师们坐在教室里,苦苦等待着家长的到来,却终于一无所获,偌大的校园仿佛一座空城、一座鬼蜮,空荡荡得让人心慌,却又有一股悲凉在弥漫:

    仅仅只是这所学校吗?亦或者整个社会都是如此。

    整个学校正在土崩瓦解,校长被解雇了,老师们迷茫了,亨利也即将离开了,就连学生似乎都不再来上课了。犹如社会现状,犹如教育系统,犹如……未来前景,一切都正在分崩离析。

    但得知亨利即将离开时,班上的学生们都表示了惋惜,就连当初第一堂课上粗口连篇的杰瑞,他也依依不舍起来。在他们的眼中,亨利是唯一一个在乎他们的人,却不能留下来继续照顾他们,于是,他们又一次被遗弃了。

    “我们需要某些事物,来帮助我们从现实的复杂中抽离出来,或多或少地思考一下,这些问题的由来;或多或少地思考一下,怎样努力才能……”面对着采访的特写镜头,亨利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愣神之际,抬起眼睛看了看镜头,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随后再次开始出神,“才能……摆脱那芸芸众生的苦海。”

    结束了最后一堂课,亨利离开了教学楼,然后就看到了正在门口摆摊的梅瑞狄斯她没有出席亨利的最后一堂课。此时,梅瑞狄斯摆了一个杯子蛋糕的摊位,面前摆放了满满当当的微笑脸杯子蛋糕,但行色匆匆的学生们,却没有人停下脚步。

    亨利看着眼光闪躲的梅瑞狄斯,终究还是走了上前,打起了招呼,“嘿,梅瑞狄斯,最近没有怎么在课堂上看到你,你都干什么去了?”

    “烘焙。”梅瑞狄斯深深地看了一眼亨利,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如此回答到。

    亨利轻轻收了收下颌,“我注意到了。”他抿了抿嘴角,迟疑地说道,“很高兴能够看到你,因为今天是我在学校里的最后一天。”

    “多么讽刺。”梅瑞狄斯却已经不在乎了,云淡风轻地说道。简单的一句话,却意味深长。

    亨利没有察觉到,而是从自己的公文包之中拿出了一个日记本,递了过去,“这是我买给自己的,但我想,这赠送给你应该更加有用。”

    梅瑞狄斯接过了日记本,却一言不发,只是将日记本放到了一旁,抬起头,倔强地看着亨利。那灼热的视线让亨利有些狼狈,他垂下了视线,转移了话题,“我觉得那个最好看。”亨利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杯子蛋糕。

    所有的杯子蛋糕都是白色为底、绿色为笑脸;而那个杯子蛋糕则与众不同,绿色为底、白色为哭脸。

    梅瑞狄斯轻笑地摇了摇头,“那个不能给你。那是属于我的。”亨利的眼神微微停顿了片刻,嘴角的笑容收拢了下来。梅瑞狄斯弯腰拿起了另外一个杯子蛋糕,“但,你可以拿这个,好吗?”递了过去,“我觉得这更适合你。”

    “谢谢。”亨利接过了杯子蛋糕,看着上面的笑容,再次抬起眼睛时,终于说出了口,“我很抱歉。如果我以任何一种形式伤害了你,那么……”看着梅瑞狄斯那痛苦的眼神在闪躲着,亨利的瞳孔深处也出现了一丝挣扎,“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不会一直这样……”

    “再见,巴特老师。”梅瑞狄斯强忍着泪水,打断了亨利的话语,粗暴地开口送客。

    亨利愣愣地看了看梅瑞狄斯,眉宇之间的落寞洒落下来,最后轻轻收了收下颌,表示同意。但脚步却停留在原地,内心的挣扎和折磨始终不曾放过他的良知,可是,他却无能为力。举起了手中的杯子蛋糕,示意了一下,“再见,梅瑞狄斯。”

    亨利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着,唏嘘而无措。

    目送亨利离开的背影,梅瑞狄斯拿起了那个绿色的杯子蛋糕,开始吃了起来。亨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然后梅瑞狄斯瞪大了眼睛,微微抬起下巴,似乎在挑衅一般,一口,再一口,将整个杯子蛋糕塞入了嘴巴里。

    那份决绝,那份愤怒,那份失落,落在亨利的眼中,却百思不得其解。脑海里突然就想起了刚才的对话:

    今天是我在学校里的最后一天。

    多么讽刺。

    对于梅瑞狄斯来说,今天是她在世界上的最有一天。那是致命毒药。

    梅瑞狄斯口吐白沫地昏倒在地,亨利绝望地冲了上前,紧紧地抱住了梅瑞狄斯,不断呢喃着,“不要,不要,不要……”他试图拯救梅瑞狄斯,试图把嘴里的杯子蛋糕都掏出来,试图做心肺复苏术,试图人口呼吸,他只是绝望而木然地忙碌着,“梅瑞狄斯,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却无济于事。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开始沙哑起来,那股茫然,那股苦涩,那股绝望,缓缓而决绝地撕裂着他的灵魂。低语呢喃和双眼无神,却勾勒出了世界崩溃的浩瀚和恢弘,寂静无声的震撼,足以让灵魂都哑口无言。

    “我们有责任去引导年轻一代,不让他们成为垮掉的一代。”采访之中,亨利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着,他努力抬起了眼神,避开镜头的探索,但那一碰就碎的脆弱,却无法掩饰,“不让他们堕落,不让他们变得一文不值。”沙哑的声线就这样戛然而止,眼眶里一点水渍都找不到,却透露出世界上最恢弘的哀伤,袅袅地,淡淡地,在每一位观众心底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

    亨利重新找到了艾瑞卡,那小妮子远远地看到了亨利的身影,泪流满面,喜不胜收,飞快地冲了过来,犹如乳燕归巢般地扑进了亨利的怀抱里,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亨利,死都不愿意放手,泪水打湿了脸颊,但嘴角绽放出了美妙而幸福的笑容,在夕阳底下熠熠生辉。

    时光似乎就在这一刻定格。

    “当我走过长廊,你们在教室上课的时候……你们中有多少人……曾经感受到紧压在胸口的重量?我感受过。”最后一堂课,最后的告别,也是最后的倾诉。

    亨利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只是那双眉宇之中的错杂和深沉,却第一次能够读懂。“每个人?爱伦-坡在一百多年前就写到了这种情况。伴随着阅读,我们可以发现,厄舍府不只是一座古老的、衰败地、正在装修的城堡,还反映出现世的凄凉。”

793 苦涩难当

    “在那年秋季,枯燥、灰暗而沉寂的某个长日里,沉重的云层低悬于苍穹之上。我独自一人策马前行,穿过这片阴郁的、异域般的乡间土地,最终,当夜幕缓缓降临的时候,厄舍府清冷的景色展现在我眼前。

    我未曾目睹过它过往的模样,但仅凭刚才的一瞥,某种难以忍受的阴郁便浸透了我的内心。我望着宅邸周围稀疏的景物,围墙荒芜,衰败的树木遍体透着白色,我的灵魂失语了,我的心在冷却,下沉,显出疲软的病态。”

    在电影的最后,亨利站在讲台之上,沉声朗诵着爱伦-坡的著名作品“厄舍府的倒塌”,在那深沉而沙哑、哀伤而恢弘的嗓音之中,书册上的文字似乎正在演变成为现实中的影像:

    荒草横生、残破衰败、了无生机的校园翻倒的课桌,结网的墙角,破碎的窗户,满地的枯叶,损坏的门板,散落的书籍,枯萎的盆栽,肆虐的狂风……只有那黑板上依旧残留着课堂里老师留下的板书,暗示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却在这一片寂寥的废墟之中,氤氲出淡淡的苦涩和悲哀。

    爱伦-坡UU小说的厄舍府,何尝不是现实生活中的学校,又或者说,教育系统,乃至于,社会。

    电影的最后一幕,亨利-巴特独自一人站在讲台前方,孤单而落寞,面对着化为废墟的荒芜教室,安静地,就这样安静地坐着,那双悠远而宁静的视线,静静地看向镜头,沉静的眸子里流动着幽幽光芒,仿佛深蓝色的湖水,一点一点地渐变成为黑色,最后所有光晕都彻底消失。

    “超脱”,大屏幕猛然一黑,出现了黑板粉笔字的字体,“detach-ment”,在那悠扬而恢弘的古典乐之中,彻底黑暗了下来,然后出现了剧组工作人员的名单,第一个名字就是,“蓝礼-霍尔”。

    马克愣在了原地,那种震撼,那种反思,那种汹涌,在大脑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思绪乱作一团,就好像杂乱的毛线团,根本找不到线头的所在,视线里只是大团大团的毛线在涌动着,但下一秒,“蓝礼-霍尔”的名字仿佛黑暗之中的一束光芒,“噔”的一声在脑海里点亮,然后,马克就猛地站了起来,用力鼓掌。

    鼓掌,鼓掌,还是鼓掌。

    这是一个关于社会教育的故事,不仅仅是美国,在全世界各地都是如此,教育的力量正在渐渐被削弱,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的缺失,正在让下一代陷入迷茫,而经济情况的低迷却又进一步将教育推向了现实的深渊

    教育,本质意义应该是拓宽看待世界的看法、改变衡量事物的基准、还有思考问题的方式;但现在,教育却成为了创造经济收入、寻找高薪工作的跳板。人类的发展历程,先追求物质的温饱,而后追求精神的满足,教育属于后者,但现在教育却开始为前者服务。这是整个社会的沦陷,也是快餐时代的畸形。

    这还是一个关于亨利-巴特的故事,这个被家人遗忘、被世界抛弃的男人,历经沧桑、伤痕累累,却依旧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其他孩子的现状;可是,他就连自救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够拯救其他人呢

    在他的身上,凝聚的是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的矛盾思想,每一次努力,却总是被现实打败,每一次妥协,又总是被现实击溃。他在苦苦挣扎着,却始终无法逃离苦海。在故事的最后,教育系统崩溃了,而亨利则牢牢地抓住了生命里的最后一丝希望,在世界末日的残破废墟之中,步履蹒跚地继续前行。

    这是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却也是一个鲜血淋漓的故事。那股混杂着苦涩和无奈的绝望,犹如溺水状态一般,始终挣扎,却始终围困。观影结束之后,满嘴苦涩,无法表达;汹涌反思,连绵不绝。

    于是马克就这样忘我地鼓掌着,因为这部电影所折射的教育现状,因为这部电影所反思的社会问题,更因为这部电影之中蓝礼那足以让灵魂颤栗的出色表演

    站在镜头面前,举手投足之间、言谈举止之间,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动作,整个表演就已经变得饱满起来,不需要多余的点缀和解释,灵魂深处的共鸣就已经开始响动,每一位观众都可以感同身受,细细地品味到属于自己的观影感动,并且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这才是真正的表演,这才是伟大的表演,足以让整部电影成为一种享受的表演。

    震撼,这个词来形容马克此时此刻的内心想法,却依旧显得太过浅薄、太过简单。于是,他选择了鼓掌。

    马克不是一个人,几乎是争前恐后,甚至没有等到电影院灯光亮起,字幕才来得及刚刚往上滚动,观众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站立起来,热烈的掌声几乎没有酝酿的过程,山呼海啸般地汹涌而至,刹那间就塞满了整个放映厅,然后开始……地动山摇。

    掌声越来越炙热、越来越汹涌、越来越疯狂,在一片黑暗之中汹涌着,就如同这部电影一般,表面波澜不惊,水下暗潮汹涌,那剧烈的涌动狠狠地撞击着灵魂,激荡出一阵阵悠远而绵长的回响。人们看不到,也听不到,却可以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天崩地裂、山呼海啸。

    视觉、触觉和嗅觉的弱化,进一步增强了听觉的敏感,连绵不绝的掌声被进一步放大,再放大,浑身都开始颤栗起来。

    反思,这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细细品味;致敬,这是属于所有人的共同想法。

    掌声足足持续了一百二十秒,字幕终于走到了后半段,放映厅的灯光徐徐亮了起来,光明再现,现场的掌声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更上一层台阶,没有尖叫,没有口哨,没有欢呼,只是纯粹的掌声,沸腾的声响渐渐攀登上了高/潮,并且在托尼-凯耶和蓝礼-霍尔起身走向舞台前方时,达到了巅峰。

    整个主会场都可以感觉到如同轻微地震般的丝丝震动。

    那些没有进入首映式会场的观众们,那些负责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们,那些错过了首映邀约的记者们,一个个都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朝着主会场放映厅投去了视线。顶尖的隔音系统严严实实地将所有声响都留在了室内,但涌动而至的震动却清晰地传达出了一个事实真相:“超脱”,赢得了全场观众的支持,疯狂地。

    这里是柏林电影节,不是热情好客的多伦多,任何一部作品都掌声雷动;不是商业至上的戛纳,好莱坞明星坐镇的作品总是可以得到观众的掌声;也不是克制有礼的威尼斯,即使想要破口大骂,但观众也会以简单的掌声感谢作品的上映。

    这里是柏林。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面对讨厌的作品,中途退场的观众屡见不鲜;面对尖锐的作品,针锋相对的观点沸沸扬扬;面对糟糕的作品,批评声浪无比严苛、毫不留情。掌声?那是留给艺术的,不是商业,也不是垃圾,只能是艺术。

    今天,“超脱”这部电影赢得了足足四分钟的起立鼓掌待遇,这在今年的柏林电影节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去年的“一次别离”得到了如此待遇,而今年的“超脱”又得到了如此待遇还是说,蓝礼-霍尔?

    整个剧组的主创人员都走上了舞台前方,全场雷动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马克只觉得自己的手掌都已经开始麻木了,红彤彤的掌心死了成千上万个细胞,但内心的亢奋依旧在源源不断地井喷着,转过头,马克就看到了自己的小伙伴们:卡塔琳娜、查克和克里斯汀。

    他们每个人都脸颊微微泛红,眼睛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用力地拍打着双手,不仅仅是鼓掌,更是将所有力量都宣泄了出来。清澈透亮的眼睛里倒映着蓝礼的身影,整个灵魂都在嘶吼、欢呼、呐喊着,酣畅淋漓。

    突然,马克干涩的眼眶就湿润了起来,温热的水汽模糊了视线。

    “超脱”不是一部感人的电影,不足以让人潸然泪下,哀伤到苦涩、痛苦到绝望,所有的情绪似乎都被凝固了下来,只剩下茫然的呼救和无助的呼救;但此时此刻,汹涌的感动却狠狠地袭击了马克,因为蓝礼,因为那个将生命都奉献给了表演的演员。

    马克没有看过“爱疯了”,也没有看过“抗癌的我”,仅仅只是因为“活埋”,那一部电影就让他喜欢上了这名演员;而现在,一部“超脱”则让他爱上了这位演员。

    上帝,他是多么幸运。回想起昨晚,回想起红地毯,再回想起刚刚结束的“超脱”,马克就这样毫无预警地被击中了,然后泪水就滑落了下来,喜悦而幸福,嘴角的笑容肆意地绽放了开来。掌声,更加热烈了。

    站在舞台正前方的托尼,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观众们的内心感想,于是,他推了推蓝礼,将这位电影当之无愧的最大功臣推向了台前。刹那间,全场的掌声再次突破了极限,犹如龙卷风过境一般,在放映厅里肆虐过境。

    蓝礼站在原地,看着那一片涌动的热潮,感动和激动将胸膛塞得满满当当。他是如此喜欢这一刻,不是因为那热烈的掌声,而是因为那一双双感同身受、反思汹涌的眼睛。在这一刻,他知道,他完成了身为一名演员的任务,那种满足感,无可取代。

794 大汗淋漓

    “导演,选择蓝礼-霍尔如此年轻的演员,出演如此沉重而深刻的一个角色,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请问你当初是如何选中蓝礼的呢?”

    “蓝礼,欢迎来到柏林,感谢带来了如此一部作品。我想请问一下,在接拍’超脱’之前,你在商业方面取得了不俗成功,选择这样一部艺术风格强烈、实验性质浓郁的作品,势必需要勇气,你当初是怎么想的呢?”

    “我想要询问一下蓝礼,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两场,不对,三场戏,一场是公车戏,一场是送别艾瑞卡的戏,还有一场则是最后的朗诵戏。在这三场戏之中,你是如何揣摩角色的呢?每场戏的情绪和情感都十分浓烈而细腻,起承转合的衔接清晰而准确,我十分好奇你到底是如何表演的。”

    “托尼,我的问题是:在这部作品里,你使用了大量的近景特写,并且还原了胶片的颗粒,是什么灵感促使如此选择的呢?还有,你又是如何捕捉蓝礼那些表演细节的呢?”

    “蓝礼,可以谈一谈你的合作演员吗?两位年轻演员,初次登上大屏幕,但她们的表演着实出彩,可以说一说你们在表演过程中的互动吗?”

    “蓝礼,我有一个好奇,为什么亨利在初登场以及最后结束的时候,他的情感都是波澜不惊,乃至于冷漠疏离的。没有想象中的哀伤和痛苦,也没有想象中的孤独和落寞,你到底是如何揣摩这一角色的?”

    “托尼,我想询问一下关于阿道夫-希/特/勒的暗示,这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吗?”

    “蓝礼,亨利到底是如何处理自己和外祖父、母亲的关系呢?在缺少家庭引导的情况下,亨利又是如何成为一名教师的呢?还有,为什么?你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表演过程中,你的揣摩和理解吗?”

    ……

    按照电影节的惯例,放映结束之后,接下来就是观众提问交流的环节,现场的观众无比积极主动,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几乎没有喘息空间。

    作为重中之重,蓝礼承担了三分之二乃至更多的提问,话筒就好像一个烫手山芋,一直黏在他的掌心里,他一直努力试图转移,却始终没有成功。即使蓝礼穿针引线地将问题引导向萨米、贝蒂,乃至于卡尔、马西娅、托尼等其他人,但绕一圈之后,问题还是会再次回到他的身上。

    不仅如此,每一个问题都是如此专业而深刻。问题的平均质量,远远超过了圣丹斯和特柳赖德,着实让蓝礼有些招架不住但,这就是观众们的目的。他们希望和主创人员分享自己的看法,也希望和剧组人员争辩某些观点,可以是赞成,可以是批判。

    艺术的存在意义就在于,它能够引发各式各样不同的想法。如果观看完一部电影,所有观众的想法都是一致的,没有变化,没有多样,没有层次,那么至少从艺术层面来说,这部作品是失败的。至于爆米花,它追求的本来就是快/感,而不是艺术,那就另当别论了。

    三十分钟的观众提问环节被塞得满满当当,最后一个问题被提出来的时候,已经超时了,但蓝礼还是友善地进行了解答;紧随其后的就是记者提问环节,不同于观众们,记者们离开了座位,花团锦簇地将剧组成员们包围其中,争先恐后地进行提问。

    围绕人群最少的不是两位新人演员,而是身为编剧的卡尔-隆德身居幕后的剧组成员,关注度总是稍显不足,但即使是卡尔,身边也环绕着七、八名记者,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着实应接不暇;至于关注焦点,那就更加不要说了。

    蓝礼的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堵得水泄不通,那热闹汹涌的景象令人咋舌,足以和圣迭戈动漫展的人气展台相媲美了。

    可即使如此,在外围打转的记者依旧络绎不绝,就连托尼、马西娅等人也都纷纷落井下石,“这些问题可以询问蓝礼”、“为什么不去询问蓝礼呢”、“我觉得蓝礼更加适合回答”……

    沸腾的人潮犹如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席卷而来,四面八方被紧紧包围,完全无处可逃,几乎相当于一个密室除非蓝礼能够插上翅膀。密集的人群之中,空气开始变得浓稠而炙热起来,渐渐地,蓝礼后背居然开始出汗了。

    这,绝对是不可思议的。

    这一世,从小到大,贵族的重要礼仪之一就是,尽可能避免在公众场合大汗淋漓,尤其是夏天,腋下出汗之后,衬衫湿透了,那是十分失礼的行动。要么就立刻更换衣服,要么就穿着严严实实的外套遮掩。

    更有甚者,开始控制自己的出汗量,真正做到随心所欲地出汗,完全违背了身体现象;至于那些做不到的,还有人选择用手术,堵塞住腋下的汗腺。

    蓝礼没有那么疯狂,但在安静状态之下,他确实不太容易出汗。更何况,现在他身处于寒冬二月的柏林,现在后背居然开始出汗了。

    终于,记者们渐渐散开,但蓝礼却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又回答了多少问题,只是觉得喉咙犹如着火一般,干涩得发疼,这着实有些狼狈。

    眼前递过来了一瓶矿泉水,同时一个拘谨而礼貌的声音响了起来,“下次就会有所准备了。”回过头,蓝礼就看到了杰克-吉伦哈尔

    杰克站得远远的,约莫有两步远,清清楚楚地将间隔线划分开来;然后直挺挺地抬起右手,举着那瓶矿泉水,因为距离太远,以至于他不得不上半身微微前倾,可是脚步依旧拒绝靠近,仿佛两个人之间有一个无底深渊的沟壑一般;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眼神平静而自然,却还是略显生涩拘谨,紧绷的肩膀和干涩的唇瓣,透露出他的小心翼翼。

    如此模样,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蓝礼没有客套推辞,接过了矿泉水,抬手致敬了一下,拧开瓶盖,然后就往喉咙里灌了两小口水,干涸的嗓子得到滋润之后,这才总算是活过来了,微蹙的眉宇也稍稍松了开来,看向了杰克,“新手和老手的区别,细节还是可以看得出来。”

    这自我吐槽让杰克腼腆地笑了起来,“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好多了。虽然说,对于许多人来说,第一次都是被冷落在一边的。”

    “你这是在抱怨自己之前的首次柏林电影节之旅吗?”蓝礼笑盈盈地反问到。

    没有想到,杰克却耸了耸肩,撇了撇嘴,“我从来不曾参加过柏林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随即他就看到了蓝礼诧异的眼神,再次耸了耸肩,“我说的是事实。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主委会为什么会选择一个从来没有参加过主竞赛单元的演员担任评委。”

    “他们还邀请了一名阿尔及利亚的作家。”蓝礼的回答让杰克愣了愣,而后认真地点点头,“这样看来,我还是很称职的。”

    欧洲三大电影节总是如此,每一年的评审团组成都让人费解,作家、摄影师、模特、画家、乃至于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演员。美名其曰,艺术是共通的。不过,评审团主席往往比较靠谱,他们才是掌握整个大方向的掌舵者。

    比如说2004年的戛纳电影节,评审团主席是昆汀-塔伦蒂诺,他对“华氏911”这部纪录片大加赞赏,经过激烈的讨论和商议之后,最终金棕榈奖被颁发给了“华氏911”。如果不是昆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今年柏林电影节的评审团主席是迈克-李。

    杰克察觉到了蓝礼的视线,又接着补充了一句,“当年’断背山’申请了柏林和戛纳,但都被拒绝了。所以,我去过戛纳、去过威尼斯,但柏林?这是第一次。”蓝礼恍然大悟,轻轻收了收下颌。

    停顿了片刻,杰克又接着说道,“恭喜,刚才的作品十分精彩。”然后就可以看到杰克上半身再次微微前倾,始终保持着距离,却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老实说,你的台词真是太精彩了,请问有什么技巧吗?你知道,将所有情绪都隐藏在字里行间,不需要太过发力,同时也没有太多修饰,那种力量却与剧情天然契合。你怎么做到的?”

    这仅仅是蓝礼和杰克的初次见面,红地毯之上才是第一次打招呼而已,两个人甚至没有一次正规的自我介绍。但,此时此刻,杰克却表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狂热和执着,蓝礼明白过来之后,不由就哑然失笑起来。

    “杰克,你是一名优秀的演员……”蓝礼的话语没有来得及说下去,杰克就直接打断了,“但不是杰出的,更不是伟大的。”杰克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犀利地吐槽到,“之前表演’断背山’的时候,李就一直强调,他让我去感受那些情感、感受那些台词,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这真是让人有挫折感。对了,我觉得,你和李合作的话,一定非常精彩,你绝对能够达到李的要求。”

    “断背山”之中,杰克的表演堪称精彩,即使面对希斯-莱杰也不落下风。但杰克却如此评价,可见他对自己的严苛要求了。

    于是,蓝礼没有再客套和谦虚,而是坦诚地说道,“杰克,你尝试过到英国学习正统的学院演技吗?如果你接受类似的课程,在最开始阶段,朗读台词就是一项基本功,重点是,我们朗读的不是剧本,而是报纸……”

795 作者电影

    作为今年柏林电影节最备受瞩目的电影之一,“超脱”的首映落下了帷幕,将近四分钟的起立鼓掌,长达九十分钟的观众提问和媒体采访,熙熙攘攘、热热闹闹、沸沸扬扬,毋庸置疑地将今年电影节的气氛推向了巅峰,在冰天雪地的二月里,难得一见地迎来了一股暖流热潮,着实令人欢欣鼓舞。

    但,这就意味着“超脱”取得了成功吗?

    显然不是。掌声,意味着观众对艺术性的认可;喧闹,意味着记者对话题性的肯定。可是,这却不意味着影评人们赞赏这部电影,同样,这也不意味着观众们就会热爱这部电影。争议和热闹、赞誉和狂潮,这些反响都是紧密相连的。

    詹姆斯-伯纳德就不喜欢这部电影。

    这一次,詹姆斯是以“村之声”的影评人代表,前来参加柏林电影节的。在电影节之前,詹姆斯最为期待的作品无疑就是“超脱”。不是因为托尼-凯耶,而是因为蓝礼-霍尔。

    詹姆斯一直都十分欣赏蓝礼,不仅是那些独立作品,就连“速度与激/情5”,他也是赞赏有加,新生代演员之中,詹姆斯始终对蓝礼刮目相看,不仅因为他的演技功底,还因为他的选片眼光。

    但,这一次,蓝礼的选择却让詹姆斯开始产生了质疑。

    “毫无疑问,托尼-凯耶是一位特别的导演,他的镜头总是对准某个现实问题,以平实却犀利的视角进行剖析,鲜血淋淋地将社会的黑暗面和**处呈现给观众,让人无处可逃。没有宽容。

    这一次,凯耶将刀锋对准了教育系统,电影认为教师们就是一堆唯利是图、利益至上、怨天尤人的捕蝇纸。这是一次大胆而果敢的尝试,落脚于教育的本质,提出了一个当代社会渐渐忽略的课题:教育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就业,学位,思想,还是财富,乃至于……政/治。

    可是,充满了批判和审视的视角,却过于偏激,也过于武断。

    片面地提出问题之后,不曾深入讨论,也不曾辩证思考,更不要说提出解决办法了,更糟糕的是,故事后半段锋芒尽失,急转直下,所有的重量重新落在了男主角的个人问题身上,直接导致了问题的探讨偏离轨道,留下的反思余地着实有限。

    如此犀利、如此尖锐、如此血腥、如此残酷地提出了一个不能解决也缺乏讨论的问题,在我看来,攻击性太过强盛,更像是为了批判而批判,却缺少了真正本质核心的人文关怀。

    凯耶曾经在’美国x档案’之中展现出来的尖锐和温柔,在’超脱’之中却只剩下一团模糊的概念,不仅仅是让人失望,更是让人反感的。”

    詹姆斯言语犀利却条理分明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按照欧洲三大电影节的打分标准,满分四分,最终詹姆斯仅仅给了一分。如果按照百分制来计算的话,这就是二十五分,可以说是超低评分了,彻彻底底地打入地狱。

    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詹姆斯的失望和扼腕,不过,随后话锋一转,詹姆斯又表达了截然相反的立场。

    “整部电影之中,凯耶做出了大胆的尝试:以拉近特写镜头和还原胶片颗粒的手法,呈现出伪纪录片的质感,并且将演员的表演放大、再放大,情绪的涌动被张扬到了极致,继而带来心灵的响应和灵魂的震撼。

    如此近乎实验性质的拍摄手法,优点和缺点都是十分明显的

    两位新人主演的演技缺点被放在了显微镜之下,萨米-盖尔和贝蒂-凯耶的表现,对于新人来说已经实属难得,大多数场景的情感表达都真实自然、质朴纯粹,但细腻和层次不足的毛病也展露无遗,尤其是在关键节点的情感表达上,她们都失败了,没有能够真正展现出角色的内心,甚至还暴露出了生涩到尴尬的表演处理。

    这可以说是伪纪录片希望达到的目的,却也可以说是电影反思共鸣的缺憾来源。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蓝礼-霍尔的优秀。这位y世代演员的领军人物,再次向观众展现出了他的杰出。即使是面对一众耳熟能详的老戏骨,霍尔依旧奉献了当之无愧的最佳演出。近乎舞台剧式的镜头呈现方式,给予了霍尔足够的空间,酣畅淋漓地尽情发挥,扎实的表演功底在眼神、嘴角、表情、动作、神态、肢体等各个细节全面爆发。

    仅仅只是电影的最后一场戏,霍尔就轻而易举地再次证明了自己演技领军人物的绝对地位。经历了’活埋’、’爱疯了’、’抗癌的我’的惊艳演出之后,我依旧可以信心满满地说:这,才是霍尔职业生涯的最佳演出。

    又或者说,截止到目前为止。

    霍尔的表演赋予了整部电影深沉的重量和丰富的反思,个人与社会的联系、个人与家庭的关系,再到个人与教育的影响,那细腻而饱满的表演,层次分明,娓娓道来,令人拍案叫绝。如果说,列举出一个观看’超脱’的理由,那么,蓝礼-霍尔就是答案。”

    撰写完这篇影评之后,有记者好奇地询问了詹姆斯的想法:为什么给予了蓝礼如此高的评价,电影却仅仅只有一分呢?

    对此,詹姆斯表示,“作为一个整体,电影无疑是失败的,甚至是难堪的。它错过了一部艺术作品最重要的灵魂。仅仅因为蓝礼的表演,我愿意给四分。有多少分,就给多少分。但对于整部作品来说,一分是极限。”

    事实上,詹姆斯不是唯一一个不喜欢“超脱”的影评人。在首映式结束之后,影评人之间也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但他们也一致认可,这是一部作者电影,不能按照常理来衡量。

    所谓的作者电影,最早形成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法国,该理论认为,电影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语言,成为自由表达思想和情感的工作,正如作家用笔写作一般,导演则用摄影机进行银幕写作。久而久之,这也形成了一股浪潮,渐渐发展成为一种高度肯定导演个性、贬抑恶俗化创作现象的“作者”理论,后来直接促进了法国新浪潮电影的诞生,并且开始影响全世界。

    作者电影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导演摆脱了制片人、制作方的干扰作用,完完全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理念完成的具有个人风格特征的影片。

    在表现手法上,广泛地使用表达个人主观感受和竞争状态的长镜头、移动摄影、画外音、内心独白、自然音响,甚至违反常规的晃动镜头,打破时空统一的“跳跃剪辑”等等;还采用一些跟拍、抢拍以及长焦、变焦、定格、延续、同期录音等“纪实”手法,将“主观写实”与“客观写实”相结合。

    此类电影甚至可以进一步理解为,这就是导演自己拍摄给自己看的作品,不是面向大众的,更多是留给真正专业的人士,钻研、探讨、批判、研究。

    “超脱”就是典型的作者电影。

    正是因为如此,作者电影往往高冷而深奥。即使是专业人士,也可能引起强烈反感乃至于抵制,更不要说普通观众了。

    在首映式之上,观众长达四分钟的掌声,某种意义上,就是在肯定托尼-凯耶的大胆和执着,这是对艺术的一种追求。当然,这仅仅只限于柏林电影节,换做任何一个其他电影节,哪怕是纽约电影节,恐怕观众都会愤而离场。

    在詹姆斯之外,另外一位资深影评人也表示了自己的不适。

    来自“时代周刊”的艾米-尼克尔森在影评之中如此说道,“我喜欢托尼-凯耶,我喜欢蓝礼-霍尔更为准确来说,我为后者而疯狂,但我痛恨这部电影,深恶痛绝。”

    在蓝礼以往的作品之中,艾米也是坚定不移的支持者,她毫不犹豫地给了“速度与激/情5”高分,并且呼吁观众们应该走入电影院,观看一下“什么才叫做商业电影的表演”,这是她的原话;而且在今年颁奖季之中,她也是“爱疯了”的最大支持者,坚信着蓝礼不仅仅值得一项提名而已。

    但,这一次在柏林,艾米还是痛心疾首地给予了差评。

    “整部电影充满了自说自话、自圆其说,角色和角色之间没有任何火花,围绕着男主角展开的三个女性角色,剧情没有丝毫说服力,冰冷而高傲地切断了故事的情感联系,继而使得所有的自白和旁白都沦为了自言自语。

    悲伤?痛楚?苦涩?艰难?孤独?

    我不相信电影里的任何一种情感,在观看整部电影的过程中,我毫无感觉,只觉得自己我相信这不是托尼-凯耶的初衷超脱。我的灵魂完全离开了电影所营造的氛围,冷漠地拒绝接受凯耶试图强制灌输的任何观点。

    对我而言,这是一部没有必要观看的作品。”

    当然,作为蓝礼的支持者之一,艾米还是在评论之中提到了他。

    “至于蓝礼-霍尔最近这两年时间里,我个人最欣赏的一位男主角,放心,你依旧是我心目之中y世代最出色的男演员,但,抱歉,这部电影之中,你的表演也没有能够把我留在电影里。只能等待下一次了。

    另,这是一部托尼-凯耶拍摄给托尼-凯耶观看的电影,所以,我们就没有必要掺和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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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聚光灯下的天才,还是二道幕后的疯子?特别鸣谢“茶叶图铺”制作的封面。大戏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戏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戏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